================= 驸马要上天(种田青铜时代) 作者:绝歌   作品简评:   裴曦穿越到奴隶社会铜器时代,种田经商盖庄园,努力改善生活条件,却处处显得神异不凡,引起天子警惕后又被招为女婿,与少年老成的狗萝莉长公主定下娃娃亲。男女主相互嫌弃,却又口嫌体直,甜甜蜜蜜。   文风轻松幽默很有喜剧效果,悲剧也能让人哈哈哈,读者的欢乐建立在主角的苦逼之上。积极向上的三观,主角杂草般坚韧不屈的品质。虽然改变不了出生,但可以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过得更好。 ================= 第1章   赵招娣,女,战斗属性,同时也出生在一个战斗家庭。   从小,她家就是唾沫与大骂齐飞,锅碗瓢盆与男女混合双打共舞。注:锅碗瓢盆来自于她,男女混合双打来自于她爸妈。   一切的起源得从她出生的时候说起,当她亲妈得知生了个女儿,用她亲妈的话说就是“听到是个女儿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她那守在产房外的奶奶的反应则是扭头就走,爷爷骂了句“赔钱货”,爸爸给她起了个名字“招娣”,不用协音,就是“招弟”,又怕压了她未来弟弟的福份,觉得女儿贱,连带有女字旁的字也贱,她贱一点才不会压到弟弟的福份,于是起名为“招娣”。   她生在二月二龙抬头,阴历。   隔了一年,也就是来年的五月初五,她招来了一个弟弟,赵天赐。   家里的战斗也由此展开。   她记事早,早到能记住她妈生完孩子抱着赵天赐回家,一家人围着她爸和弟弟打转,她摔倒在地无人理会,鲜明对比之下被无视的伤害不是至今难忘,是真·下辈子都铭记在心,并非计较,只是记忆太深刻。   至此之后,挨打骂成了家常便饭。吃不好饭挨打,没守着弟弟挨打,干活没干好要挨打,奶奶路过看到就是呸一声赔钱货,又对着她弟弟“哎哟,我的大金孙”宝贝似的抱着又亲又爱。   彼此,她对这种差别待遇只感到内心受到了伤害,但因为那时候太小,懵懂无知,只能默默承受。   直到有天,发生了两件事,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一件事,邻居家的小孩因为被打骂用刀子把他妈妈砍伤了,但只有十二岁,不判刑,被关在家里,大家议论纷纷,害怕他。她奶奶说,说他妈不该打骂他,他妈如果不打骂他,哪能被刀子捅,他妈活该。他妈还让他背上了不好的名声。   她忽然就明白,挨打了,是可以打回去的,别人会害怕,而自己不会有事。   于是,她爸妈再打她,奋起反抗,惨遭毒打,死不认输,最后以父母精疲力竭自己满身伤痕邻居围观拉架暂时告一段落。她缩在角落。她妈抱着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弟弟哄,在她的反抗之下变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格外狼狈。她爸被邻居数落下手太重打死孩子犯法,灰头土脸。她暗中总结:此战,己方完败,对方损失惨重,解气。下次继续。   第二件事,她到幼儿园上学,小朋友玩游戏,“鸡吃虫,虫钻棒,棒打虎,虎吃鸡。”   醍醐灌顶,她打不过爸爸妈妈还可以打弟弟!妈爸欺负她,她欺负弟弟,弟弟再欺负爸妈:爸妈心疼,为弟弟受伤感到受伤害。   她又因为洗碗没洗干净,挨打,直奔弟弟,扔进上,摔!   弟弟嚎啕大哭,妈妈抱起弟弟,正在看电视的爸爸愤怒起身大巴掌甩过来。她意图再打弟弟,没打着,顺手捞起旁边的茶杯飞过去……   从此家庭战争开启新篇章——弟弟进入了战场,战争升级,家里的物件易碎品等成为武器和战争消耗品。   二V一的三人战斗变成了二V一V一新式战斗,且,持续多年,并效果显著。她依然是屡败屡战。对方,男女混合双打因为要保护年幼的儿子以及家中物品,必须一攻一守,不再是双人出击,战斗力减半。总结:有效。   老师说:“读书改变命运,女孩子就更应该好好读书。”她铭记于心,力争不当赔钱货。   奶奶说女儿是别人家的,读书没用,不让她上学。   她撕掉弟弟所有课本,砸坏弟弟所有玩具,继暴力拆家之后又迎接了家庭1VN大混战,结果:惨遭毒打,邻居报警,继续读书。总结:己方惨烈,但战果满意,惨胜。此战略可持续发展。   爸妈商量,还想再生一个儿子,招娣养坏了,扔到乡下送人。   夜里人静,她听完他们的悄悄议论,提刀上阵找弟弟,父母诈降。第二天,她被绳子捆住强行扭送出门。   她到亲戚家,被解开绳子,直奔厨房,菜刀上阵,暴力拆家,生人勿近。战果:遭亲戚送返。   邻居兼同学看到她出现,说:“看你不在家,以为你被打死了。”   答曰:“我爸打死我,他会坐牢,他的儿子会没有人管,他的老婆会改嫁。我死之前,一定要拉他儿子垫背。”   她爸闻之,深深沉默。   奶奶恐吓:“让人贩子把你卖了。”   答曰:“我记得家在哪,你把我卖了,将来迟早有天我会回来找你们算账。我要是回不来,就用死诅咒你家断子绝孙。”神情过于凄厉凶悍,奶奶惧之,不了了之。   开学,父母不给学费,她把弟弟堵在教室外打弟弟,不让他上学,扬言同归于尽。老师叫家长,妈妈来到学校,在唾骂与拳脚并存的激战之后,学费到手,与弟弟各回各教室各自安稳。   后来,弟弟的童年阴影——我的姐姐。   她毕业后远赴异地力争脱离原生家庭,没日没夜地工作,坚苦打拼、努力上进,因用餐不定时且常年外卖而得胃癌,卒于二十七岁寒冬。   生前所赚钱财扣除房租生活费及偿还大学所欠学费,月光,死时还欠医院治疗费用无力偿还。   父母养育她二十一年,血本无归。   奶奶骂她是讨债鬼,一语成谶。   死前,她曾回顾自己这一生,想起某款社交软件的营销号问妹纸们:“假如你有根丁丁会想做什么?”妹纸们的答案五花八门,她回的是:“姐今年二十七,姐都要死了,有丁丁也没毛线用了”。   曾经有个小品里说:“眼一闭一睁,一觉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一辈子无神论的赵招娣,在拿诅咒恐吓自家奶奶时自己都不信的赵招娣,眼一闭不睁,斗战胜佛般的一辈子过去了。   然后,她又睁眼了。   她再睁眼时,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不是赔钱货,不是讨债鬼,她变成了能传宗接代带把的男婴。   大概是老天爷不愿她再祸害别人全家,也不想再看她当斗战胜佛折腾得所有人都鸡飞狗跳,把她送到了封建社会的勋贵之家,她赵招娣变成了裴曦,从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家被嫌弃的大女儿变成了镇武侯家的嫡三子。   婴儿时期,吃了睡,睡了吃,再就是被各式各样各种逗婴儿耍,以及听着叽哩哇啦的语言各种懵比。   他亲娘,镇武侯夫人,三十四岁时老来怀子,三十五岁生他裴三郎,他被称为老来子,他爹抱他出去见客,被赞侯爷雄风非凡。   赵招娣,不,现在叫裴曦,内心毫无波澜,如果真想问她有什么感想,她只想说:“姐的内心有句MMP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死时没想过会有下辈子,也不想有下辈子。   她是女儿身,活成了斗战胜佛,这辈子……咳……上辈子没受什么委屈,也没遗憾需要下辈子来圆。她受到的委屈都还回去了,他们不让她不好过,她也没让他们好过,战斗了一辈子,大家半斤八两,她也没亏,死得瞑目,唯一不安心的就是欠了医院治疗费没法还,想捐器官还债,因为癌细胞扩散没能成。   她的一辈子不长,但活够了,人世的酸甜苦辣也够了。她大学谈场校园恋爱,刚甜蜜了两天,发现被小三,如果不是从小练就的战斗力,她妥妥地被原配暴打小三,但最终结果演变了嚣张小三暴打原配又暴打出轨渣男,全校流传。她差点被学校处份,但收到舍友们的支持和鼓励,平安渡劫。事后,姐妹们还齐齐抱拳:“大姐,我们都敬您是条汉子,请受我们一拜。”   临了,她没告诉她们自己走了。生活不易,工作艰难,房租很贵,给姐妹们儿省点路费钱吧。   她自认走得还算安详,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执念,虽不是什么善茬,但不算大奸大恶,为什么就会有下辈子呢?   老天爷看赏,赐她一个下辈子,却忘了把她的记忆格式化清零,又或许是想补全她上辈子贫穷和因女儿身所经受的遭遇,赐她一个富贵窝里带把的出生,但是——古代封建社会意味着落后,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未必好过。   例如,外面闹天花。隔壁那户人家的嫡出独子得了天花,没了,妇人的嚎啕大哭声隔着好几个院子都能传来。她娘亲镇武侯夫人如临大敌,把她……咳……他,裴三郎关在屋子里连门都不让出,满屋子的艾蒿味,丫环进来送个饭都要里里外外熏了又熏。晚上,她爹……咳……他爹镇武侯回来陪他娘用餐,说宫里的九皇子染上天花殁了,皇帝伤心,处死了给九皇子看病的太医还将其抄家家眷流放千里。   何止有点惨。   她想想自己曾经那个年代,天花病毒被消灭到只有特殊实验室里才保存有,再看看裴三郎生活的年代,皇帝的儿子都能因为天花丧命,还要让太医……也就是国内最顶级的医学院士陪葬,兼送惨字全家桶套餐大礼包,她无F……可说。   她想说,天花可以接种牛痘预防,但作为三岁的裴三郎,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   天花时疫终于过去,年满四岁的裴三郎该进学启蒙了,镇武侯也开始了从娃娃抓起的教育工程:“来,儿砸,爹爹带你练武,将来上战场杀敌。”   她虽然是战斗属性,但上辈子最擅长的还是舞菜刀,其作用仅限于震慑和破坏家具,并不具备真实有效的杀伤力。裴三郎他爹镇武侯,使用的是斩马刀,一刀劈死马的杀伤力,要求,他也要这样。   苍天啊,大地啊,老天爷啊,造孽啊——   寒冬天,他,裴三郎,四岁娃,被亲爹按在雪地里扎马步。   他,裴三郎,不仅要练武,还要学启蒙课,背书背不好还要被打手心,暴力反抗,家法伺候,五大三粗退伍老兵出身的家丁把他抓到祠堂外面按在一尺宽的大板凳上啪啪地往屁股上打板子。   一板子下来,杀猪式惨叫,二板子下来,生不如死,三板子下来,彻底反抗不起来了。   镇武侯底气十足:“打死了就当没生这个孽种。”   古代没有人权,没有儿童保护法,老子打死儿子不犯法,不仅没有人管,还有家丁助拳,都不用他爹亲自动手。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狗。贼老天,放我回现代社会当赔钱货臭丫头。   然而,贼老天并没有搭理她。    第2章   她那穿越得来的便宜亲爹镇武侯用三大板家法告诉她什么叫做尊师重道。面对授课先生的戒尺,她只能接受单方面殴打,不能暴力反抗。   她趴在床上,屁股上贴着黑糊糊的粘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药糊糊,深刻地反思并检讨人生。   为什么她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启蒙课会教她在上辈子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呢?   她的启蒙课本叫做《君天说》,授课先生读课本不是古装剧里演的那样抑扬顿挫地朗诵,而是西方学者念咒语般激情四射,宛若一位说唱艺人。   他端然而坐,宛若引颈高歌的模样活像一只大白鹅,开口不是日常用语,而是一种听都没听过的叽哩哇啦语言,至于课本上的文字,不是方方正正她所熟知的繁体汉字,而是……那花纹式样加排版拿到现代文明社会当少族民族的衣边纹饰都毫不违和,再仔细看,那一个个形态不一的人、大小姿态不一样的鸟,还有各种波浪、花、太阳、鱼,堪比天书。如果真要在她熟悉的现代文明社会找一种能与之相配匹的文字,大概有三分之一像古埃及文。   用的笔,不是毛笔,而是铜刻刀。   用的书不是纸,而是竹板。   字刻在竹板上,好歹涂个色吧,四岁的裴三郎找刻痕认字,差点把眼睛看瞎。   这所谓的贵族文字、贵族读法,她认了。她记下了,她会背了,然而,授课老师要让她学大白鹅伸长脖子吟唱出来。   她先天五音不全,音乐考试就从来没有及过格。最多老师不好意思给她发鹅蛋,意思地送她个二三十分。她一直是全年级最低,没有之一。   大白鹅就大白鹅吧,看在戒尺的份上,她忍了,她吟唱了,然而她唱得不标准,走音。授课先生认为裴三郎学得不用心,故意奚落,于是戒尺落下了。   戒尺打得疼呀,她当场急眼,拿竹板砸到授课先生脸上,授课先生掩面而去。   她正在总结战果,镇武侯带着家丁来了,身后跟着羞愤难当的授课先生。   可怜的裴三郎,昨天才拜的先生,今天上人生第一堂课,挨家法伺候了。   总结:打是要挨的,学是要上的,不然鬼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知识改变命运,东西学到手是自己的。有人教总比自己瞎撞摸索地强,上辈子挨打挨骂拼死拼活也要上学读书,没道理这辈子父母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自己却因为授课先生教课方式有点问题而不去学。   夜里,裴三郎不仅屁股疼,手还痒。   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手指和手背出现了红肿症状。   风雪天练习扎马步,四岁的娃哪经得住这寒风吹冰雪刮,冻伤了。   老爹镇武侯起床后来看卧床休养的儿子。   裴三郎赶紧把手上的冻伤给爹看。   镇武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算什么。别跟个娘们儿样娇气。”他伸出了一双满是风雪的手,上面全是冻伤,皮肤干裂起壳。他告诉儿子,男人大丈夫的手就要这样,这叫男子汉气概。   裴三郎:“……”   镇武侯扒开四岁娃的裤子检查昨天打板子的伤,见已经无碍:“起床,练功,今天继续扎马步。”   裴三郎:“……”大冷的天,屋子里没碳,被窝里没热水袋,睡了一晚上的被窝没暖和,屁股和手上都有伤,还让去雪地里练功。亲爹吗?   不管裴三郎乐不乐意,奶妈子丫环一起上,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带毛的皮衣裹到他身上,腰带缠得他差点再去掉小半条命,毛皮裤子和毛皮靴子给他套上,粗糙的细麻布帕子沾了些温水擦完脸,他爹就来把他领去校场练功。   他迈出房门时,屋外还挂着灯笼,天都还没亮。   这就是勋贵之家的富贵窝!   镇武侯裴略那蒲扇般的大掌粗糙得如同砂布般咯手,把裴三郎小小的馒头似的手握得牢牢的。   那力量和强势的态度,加上昨天的一顿板子,让裴三郎决定放弃挣扎和反抗。   被镇武侯以“慈母多败儿”的理由痛斥一顿的镇武侯夫人默默地替裴三郎紧了紧衣领,连句叮嘱都没敢多说。   四岁的裴三郎以忧伤的面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敢问贼老天,这是怎样的一个世道?   校场内,人间腊月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府兵们喊声震天,步伐踏得铿锵有力,长戈长矛舞得虎虎生风。走近了,就能看见他们一个个全都冻出了萝卜手,脸也都冻得通红,羊皮祅外裹着牛皮甲衣在寒冬中并不能抵御严寒冷风。   没有玻璃房,没有空调,没有碳炉,取暖全部靠抖。   二十一岁的镇武侯长子,也就是镇武侯世子、裴三郎的亲大哥裴昶,此刻穿着甲衣、披着毛绒绒的厚实毛皮斗篷、手按在剑柄上在风雪里来回走动,监督府兵训练。他的手同样冻成胡萝卜,脸冻得通红,眉毛还挂着雪。远年英姿勃勃气宇轩昂,近看冰箱里冰冻层刚取出来还没来得及化冻。   裴三郎与裴大郎相差十七岁,与裴大郎的大郎同龄,年龄差距大到足以成为两代人,代沟更是如同鸿沟。   裴世子在现代社会还属于在校大学生,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他的神情冷峻威严不苟严笑,堪称镇武侯的COPY版,对于跟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幼弟也没办法当成弟弟,更没办法当成自家儿子,真实反应跟待亲戚家的儿子差不多,四舍五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将来要分走了一份家业的那种亲戚。   裴三郎作为一个上辈子能把菜刀架在弟子脖子的主,活了两辈子不知道叫做兄弟姐妹情,对裴大郎向来敬而远之,能喊大哥那都出于正常的交际需求。   裴大郎过来,见过父亲,行礼问安。   父亲镇武侯裴略颔首回礼:“吾儿请起。”   裴三郎上前、行礼、喊大哥。   裴大郎颔首:“嗯,三弟有礼。”   父子兄弟相互见过礼问过安,公式化礼仪结束。   裴三郎告辞,走人,跟着便宜亲爹继续练习扎马步。   这人生!四岁的裴三郎三十岁的老阿姨芯子,活得真叫一个累,在雪地里迈出的小步伐那叫一个沉痛悲惨苍凉。   贼老天!她竖起的中指可以摆出一个加强排。   她扎完马步,饥肠辘辘地回去吃完早餐,又迈着沉重小步伐去上课。   这又得说起人生艰难,勋贵之家富贵窝,一天也只有两餐饭。   早晨一顿,晚上一顿,中餐……那是什么?   裴三郎在这个世界活了四年,就没见过午餐这个东西,零食也非常少,饿了只能拿不加糖的蒸糕垫肚子。至于糖又是什么?大概这个世界的人都还没有发掘出来吧。   他挨家法之后,还得老老实实学启蒙课《君天说》。   君为天,神明之子,天凤神鸟在神灵山下了颗蛋,蛋孵化出了一个天生神力的男孩,名叫羽。羽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建立了大凤圣朝,传国祚至今有九百余年。   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国祚最长的朝代是周朝,传世八百年余年。   在这里,什么长江、黄河、诗经、论语全都没有,她怀疑这不是历史发生了拐点,而是压根儿跟她以前生活的世界不在一个版图,甚至可能不在一个星球。她虽然不是天文系的,但是,也有上天文知识普及课,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天上有一颗太阳一颗月亮外加无数的小星星。   在这里,天上有一颗太阳,有两颗大小不一的月亮,象征着地上的一帝二后。   帝,为皇帝,天上神明之子,凤凰神鸟的后代,是君天说里的天。   二后,称正后和协后,如天上的月亮一大一小。两位皇后,一位被称正宫娘娘,一位为协宫娘娘。两位娘娘所生的孩子都称为嫡,正宫娘娘所出为正嫡,协宫娘娘所出为协嫡。   后宫里的其它小星星就是妃嫔了,她们所出皆为庶,所出子女不能称为皇子、皇女,得加个庶字,例如二皇庶子,四皇庶女。   天花没了的那位九皇子是协宫娘娘生的,皇帝唯一的嫡子,正统的第一继承人,哪怕是个傻子,只要他是个活的,都该由他继承皇位。   皇庶子是没有继承权的,皇庶子想要继承皇位,只能是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过继到正宫或协宫的名下成为继嫡子才能继承大统。   不过皇帝儿女多,一窝窝地生,九皇子没了的时候,正宫皇后娘娘所出的大皇女才四岁,出生的、没出的、夭折的,加起来已经超过两位数。   这些不是蒙学的授课老师教的,而是镇武侯两口子以为四岁大的裴三郎听不懂没回避他,聊起朝堂上的事情时,裴三郎一点点听来的。   裴三郎并不关心皇帝生多少孩子,他现在关心的是自己的民生问题。   这落后的古代,没有袜子,没有手套,连内裤都没有,外面穿的大长裤是那种大裆、大裤腰型的,完全没有裤型不说,穿起来极还不方便,需要依靠腰带勒紧裤头,如果腰带扯落下来,裤子刷地一下子全掉到地上,从他的小丁丁一直露到脚脖子。四岁的娃,也是要脸的。   他在之前是三头身,裤子能穿到腰上,不是背带裤胜似背带裤,丑虽丑,但穿得牢。   他开始练武改穿劲装,裤子缠腰上,为了勒紧裤头不掉裤子,腰带缠得像裹绷带,眼珠子都被勒到鼓出来。大冷天的缠这么紧,就当是取暖了,上厕所……那真得更衣。   裤子衣服都太宽松,厕所地上太脏,要么在外间脱了再到里间上厕所出来后再穿,要么带着衣服裤子沾着粑粑尿出来后再换。   厕所是一个大粪坑,连个最简易的蹲坑都没有,得撅起屁股上,要是年纪大点或者是低血糖什么的,蹲久了头晕眼花没站稳摔一跤,真有可能把小命交待在厕所里。   四岁的裴三郎每次上厕都有壮仆牵着他的小胖手,怕他不小心撅进粪坑里。   三十岁的芯子四岁的娃,连上厕所都没有自由,想改良厕所要手套、袜子、内裤,做梦!没人理他。    第3章   裴三郎在进学之前,大部分时候连镇武侯夫人的院子都出不去。   他只在家里宴请宾客,需要全家老少齐出场的时候才由奶妈子抱去隔了一条过道的前院。平时只在院子里活动,时时刻刻有人盯着,他想往墙角根去看一下院墙是砖石还是夯土,小短腿还没迈到,就被人抱回到去。   好不容易他三岁了,以为可以出去看看天空了,天花来了。他迈出房门的小步伐直接跟两个奶妈子的性命挂钩,连门边都碰不着。   好不容易四岁进学了,以为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结果课业把他的时间占满了。他清早天没亮起床上早武课,到八、九点钟吃早餐,吃完早餐上文化课,文化课结束吃顿下午辅食就又去上晚武课,之后累得全身酸痛地被健仆用厚实暖和的披风裹着抱回屋,连澡、脸、脚都不洗,牙也不刷就把他塞被窝。   他半点自由都没有,镇武侯夫妇不接受他的任何意见,照顾他的健仆和奶妈子只听镇武侯夫妇的,低眉顺目活像四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除了必要的交流,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裴三郎真心觉得,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没有没傻,那真是托上辈子的福。   说到吃饭,裴三郎也是满满的吐槽。   首先,这是一日两餐制,早上八、九点左右吃早饭,被称为朝夕。这一餐是最重要的,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到侯武侯夫妇的主院用餐,吃得相当丰盛,全是大鱼大肉,需要手撕刀子切。四年了,他没见过炒菜,不是炖菜、蒸菜就是煮菜,炒锅这种东西,大概还没有出现吧。   每天的朝食很公式化,他的二哥早就分家出去了,不在家里吃饭,大哥带着正妻和儿女们过来,大家相互行过礼之后,就默默地各自吃饭,吃饭不准说话,吃完行个道别礼,走人。一家人之间可以说是毫无交流。   至于下午那一餐,称为辅食,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通常都是待客的时候就顺便吃了,没客人的时候,饿了自己叫餐,除了待客,吃的都是早餐剩下的。侯爵家,竟然还吃早晨剩下的食物,这也让裴三郎震惊了。   他的四岁生涯就是在镇武侯夫人的院子、学堂和校场间行走,每天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文武课的授课老师。   他学完了《君天说》,便开始学《祭乐》,其实就是音乐舞蹈文化课。学唱祭祀歌谣,还要伴随着扭扭跳跳,舞姿要热情奔放豪迈要显得有充满生命脉动力量,形象点说,就像跳大神。   这里的祭祀歌谣极多,有祭天的、祭大地的、祭太阳的、祭月亮的、祭风、雨、雷、电、水、火大自然力量的,还有祭皇帝的,祭皇帝又分成祭生前和祭死后,跳错了要被杀头的祸及全家的。祭完这些,还有家祭,祭祀自家祖宗和父母亲的。祭父母又分成生前祭和死后祭,由继承者跳祭祀舞。   镇武侯家有资格跳舞的只有镇武侯和他的嫡长子镇武侯世子。   裴三郎暂时是没有资格跳舞的,除非他大哥和二哥都不在了才轮得上他,为了预防他万一用得上,他也要学。   终于,他五岁了。   这天镇武侯给他举行了总角礼,把他披散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发髻,头顶正中间一左一右各顶一个,活脱脱的顶了对小牛角。   他举行完总角礼,正式成为总角小儿,被挪出镇武侯夫妇的院子,有了自己的小院。   照顾他的人由两个奶妈子和两个健仆,增加到两个丫环、两个小厮、四个健仆。   丫环和小厮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龄,言行举行跟之前的健仆奶妈子一样如同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恭顺无比。   说到他的院子,他就大概能看出这个世界的生产力成什么样。   他的房子是土木结构、草棚顶,地面是夯土,屋子里铺了层木地板,会有人每天跪在地板上用粗麻布仔细擦。房子的墙是由木板夹着由泥土混着秸秆制成的土木墙,院墙则是就是秸秆混着土夯成的土墙。下雨就满地的泥泞,大风天到处都是风沙。   屋子里没有床和椅子。床叫睡榻,是靠墙铺的厚实毛皮,冬天盖的也是毛皮,夏天则是丝帛制品。有蚕丝织成的蚊帐和帘子挂在屋子里,显得略微高大上一点点。   他的房间没有隔断,一个大通间,没浴室没厕所,迈进门一眼看完屋子里的一切。桌子是吃饭的矮桌,再加坐垫,外加几口放物品的箱子。   这世界落后得让人彻底的无话可说。   他作为一个刚满五岁的娃,哪怕有了自己的屋子也依然没有发言权,每天依然是在镇武侯夫妇院子和文武课堂打转。他下课后想逛去厨房或者是仆役们的地方看看,还没到门口就被人跪着拦下,那是下等人住的地方,他作为贵公子不能去。   贵公子?裴三郎无力吐槽。   《祭乐》学完就是学《礼法》,也就是礼与法,这个世界的礼与法是捆绑在一起的,三六九等制度极其森严。王公贵族为上等人,士人、工匠、商人为中等人,地主、平民、奴役为下等人。   皇帝是所有人的天,在阶层之上。   第一等级,是天家子嗣,皇帝的直系子嗣,称皇族。   第二等级,皇帝那些封有王爵或公爵位的亲戚,称王公。   第三等级,则是因功封侯的那些,侯爵是世袭的,但无论生多少个儿子,都是按照嫡长制执行,只有一个儿子能袭爵,其他的儿子只能谋官,称为士。   皇族、王公、勋侯,为上等人,除非是以下犯上之外,杀人不犯法,打死人不赔钱。   裴三郎作为嫡三子,是没有资格袭爵的,甚至连一个荫官的位置都让比他早出生的二哥给占了,他只能走捐官的路线,也就是说花重金买官,入士。如果不能入士,就只能沦为匠人,例如成为披甲人,也就是投军,或者被人聘去授课,就像他的文武课老师一样。如果文不成、武不就爹妈还不给钱财土地的话直接掉到平民阶层,要是犯罪或者是被人掳走了,那就沦为最下等的奴仆了。   这个大凤朝的官职是明码标价的,给的钱越多,能买的官越大,越往上的官职越贵,如果长得不合皇帝眼缘的,他还能当场提价以及拒售。   科举制度什么的,没有!   文字是只有贵族才能学的,能懂文字,能跳祭祀舞,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至于最底层的奴仆,就是个人私产,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跟牛马差不多的待遇。   他投胎到镇武侯家的嫡三子真就是老天长眼了,要不然估计只能删号不玩了。   礼还好说,就是礼仪、祭祀,法真是集各种酷刑之大成,但是,如果有钱,除了十不赦,其它的都能花钱赎。   如果他哪天惹到他亲大哥,他亲大哥亲手把他灭了,杀害手足兼杀害侯爷子嗣是两大重罪,但因为他是侯世子又是兄长,身份地位比他高,受到的处罚就是打十板子罚一百斤金子,如果交不起金子,就挨板子。如果是他大哥让奴隶把他干掉,奴隶顶罪就好。因为忠奴护主,罪不及其主。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道!   裴三郎从礼法课了解到这些后,玩命地读书和练武。   知识改变命运到哪都适用。   除了一点点财产没有任何爵位和官职可继承的他,如果自己还不努力,真就是阶层等级掉起来能够直接掉到最底层的。难怪他之前不读书镇武侯直接上家法往死里打,这要是读不出来,他掉到去当平民或奴隶,镇武侯的脸往哪搁,还不如让他没有出现过。   他的文化课上到七岁,把《君天说》《祭乐》、《礼法》学完,就没有了。镇武侯家是武将勋贵之家,但是连兵法兵书都没听说过。两军作战,武器多不多,拼披甲人强不强壮,战奴多不多,双方互砍。披甲人是指穿皮制甲衣拿铜制武器的人,相当于武官,战奴则是一身麻衣,使用弓箭或木头竹子削尖的长矛作为作战武器,最先冲锋陷阵的就是他们。至于马,那是相当金贵的物品,能够用得起的都是上等人。   七岁的裴三郎也披上了甲衣,在校场学习各种武器,他要都学会后,再挑一门自己称手的练专精。   他披上甲衣后,镇武侯给了他二百战奴、一百亩地和一座小庄园,这就是他分到的家产。   二百战奴,都是从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全都是粗麻制成的衣服,没有鞋子,光着脚板,拿的武器是木头削尖顶端的长茅。他可以在府里住到十二岁。他的战奴会暂时安置在校场的战奴营中,等到他年满十二岁就要带着战奴搬到自己的庄园自力更生。   十二岁,小学毕业,就要养活自己和战奴。   虽然他有一百亩地,但是一亩地每年出产二百至三百斤粮食。按照折中算,一亩地产二百五十斤粮,每个人平均分得一年一百二十五斤,这里面还得包括衣服住宿武器等开销。这还不包括他自己,以及他的四个健仆、四个丫环和八个小厮。   生活现状岂止残忍。   裴三郎决定先去看看自己的地,那是将来安家立业的根本。   作者有话要说:  镇武侯:知足吧,儿砸,你是嫡子,才有二百战奴和一百亩地,如果是庶子,二十个战奴十亩地。如果是女儿,搭点嫁妆就嫁了,连地和战奴都不用给。    第4章   这是裴三郎第一次迈出家门。   裴三郎根据镇武侯家的情况已经推测出这个世界的人生活水准并不会太好,等他迈出府门才发现自己仍旧低估了这个世界。   秋收时节,外面艳阳高照,天干,地上的尘土厚得能把人的脚背埋进去,他的马车和带的随从战奴们走过的地方能够掀起一片尘土。   他家有围墙是泥土加秸秆夯实建起来的,有四五米高,这对于上辈子逛过故宫、横店以及在高楼大厦的城市里生活习惯的人来说,镇武侯家实在有点寒碜。可等他出门就发现镇武侯家是诸位街坊邻居中最气派的,墙院最高,占地面积最大。他出门还有马车坐,旁边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则是坐着驴车回家,见到他还下马车跪地行礼。   他的马车和随从们过去后,他们吃了满嘴的灰尘。他还不能让他们站起来避开点灰尘,这有违礼法,如果他们站起来了,那就是对镇武侯家的不尊重,是士族对贵族的侮辱,是要下狱挨板子还要罚钱财的。   裴三郎心有戚戚,他不想自己以后也跪在地上吃灰尘。   马车出了达官显贵住的那片区域后,沿街的景象又变了。   房屋全是只有一人高的泥墙茅草屋,窗户很小,屋子里很黑,门很窄,人进屋得低头。门外挖有一排小水沟,各种污水都往水沟里倒,包括屎尿,大热天的,那味道极其熏人。   有光屁股小孩蹲在路边拉屎尿尿,一群小孩疯跑着玩耍,见到马车和队友过来,拉屎的小孩站起来就跑了,打闹的孩子也都停了下来,和沿途的人们一样避退到一旁跪下了,一个人低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迎面,又有一辆被披甲人和战奴簇拥的马车驶来。   马车上挂着镇武侯家的牌子以及侯世子的爵徽,是他大哥的车子。   裴三郎的车夫立即把车子赶到旁边给侯世子让路,战奴和随从们也都跪下了。   两名健仆飞快的在地上铺上垫子,一位健仆扶着裴三郎下车。   裴三郎落在垫子上,跪下,低头。两秒钟后,他又好奇地抬起头想看自家大哥对自己跪在路边是什么反应。   他大哥撩起车帘看着他,见到他抬头,皱眉、瞪眼,点了他一下,意思是下不为例。   马车过去,马车两侧的披甲人的脚和战奴们的光脚板也从跟前晃过去,掀起一片灰尘扑在脸上。   这灰尘里包含着这些居民们的唾沫、屎尿、厨房脏水等等各种东西。   这要是等级低,多出门几趟,多遇到点达官贵人,怕是要得肺病。   镇武侯世子的车队过去,裴三郎才起身,扭头看着那长长的队伍。人生差距从娘胎里怀上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同一对爹妈生的娃,因为先后顺序不一样,一生的境遇都不一样。   裴三郎回到车里,健仆递来细麻帕子替他擦脸擦手。   他擦干净脸,七岁孩子,那真·饱经风霜黝黑的面容以四十五度角仰望马车外的天空:想念可以用图片文字语言等各种方式调侃各国领导人的上辈子。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越来越颠,人坐在马车里如同坐摇摆机,还是很不规则的那种摇摆,他就在马车里晃荡晃荡晃荡……他掀开帘子,去看地面,泥土路面被压出两排深深的车轱辘印,宛若火车轨道,但是它并不平整深浅不一不说,还有很多弯路,每到拐弯的地方车轱辘印就很乱,于是马车就颠颠颤颤的,隔夜饭都要把人颠出来,一辈子没晕车、没晕船、没晕机的人,晕马车了,他被颠晕颠吐了。   马车不仅颠,还热。   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剧里演的调温的冰块,   仪态是很重要的礼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他在外面必须穿戴整齐,不能脱衣服,也不能敞开衣领散热,唯一的散热方式就是两个丫环给他扇扇子,和用冷水湿透的帕子擦脸、擦胳膊。   天气凉快下来了,天也渐渐地要黑了。   裴三郎问健仆:“还有多久到庄园?”怎么就走到天黑了呢。   健仆回答:“明天傍晚能到。”   裴三郎:“……”他眨眨眼,这就是亲爹疼他,给他最富饶的百亩地?要走两天?他掰着手指头算,这个世界的人脚程快,大概一个小时能走四到六公里,跑的快的人能追上马。他们从天刚亮就出发,走到傍晚,扣除中途休息,也能走十个小时。敢情他的庄园在离城将近二百里外的地方呀?   地价都是离城越近越高,他的庄园那么远,是赶乡下去当土财主了吗?这是直接掉到下等人阶层了耶,只比良人和奴隶好点。   你个贼老天!裴三郎饱受打击地倒在马车里,生无可恋。三儿子也是亲生的呀,嫡子呀,嫡三子呀,不是庶出的,不是捡来的,怎么就发配那么远呢。   他麻利地在心里算,卖掉地和战奴换成钱捐官是个什么价。   奴隶还没牛羊值钱,三个战奴与一头羊同价,遇到荒年粮食不够五个战奴才抵得上一头羊。一百个战奴换不来一匹马,除非是身份等级到侯爵以上的贵族。捐官只有身份地位不进钱,实权的官位得朝廷派。他要是把地卖了,不说地不值钱,即使他拿地换来最低级别的士族,他没地没人没进项,当乞丐去呀?那样可是丢镇武侯和士族及朝廷的脸,镇武侯和朝廷得双双灭了他。况且这个世界没乞丐,乞丐都被抓去当奴隶了。   不慌不慌,地和人才是根本。   裴三郎只能让随从们找地方扎营。   这世道并不太平,野外的庄园都是有城墙和守卫的。镇武侯的给他的战奴也都是用来守护庄园的,不然指不定就被谁给洗劫了,就现在这落后地方,被洗劫后再一把火烧了庄园,估计也很难调查出来是谁干的。所以,找地方借宿是不要想的。   他们扎营只能在路旁。   道路两侧都是庄稼地,有主的。   夜里的蚊虫、青蛙、蛇虫都多。   裴三郎不知道自己的庄园那么偏,只让带了一天的干粮,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这地方想去买粮食,人家都不会给开庄园门,他只好让大家散出去看田里有没有青蛙、螃蟹、小龙虾、蛇之类的东西烤着吃。寄生虫什么的,烤熟了就还好吧。这些地方的人都喝生水呢。   健仆听到裴三郎的吩咐,表情有点傻,不过他仍旧是劝阻道:“青蛙是吃虫的,蛇是吃鼠的,为保粮产,若是抓走,恐田地主家会到官衙控告您。各家地里出产的东西,哪怕是根野草,也都是有主的。道旁的地是世子的私产,他是您的兄长,更是世子之尊,您践踏他的田产私盗他的财产,会受到责罚的。”   裴三郎:“……”有微信吗?可以给他哥发条短信吱一声困在路边没吃的,想去他哥的田里抓几只青蛙螃蟹么?蛙声他倒是听到了,可螃蟹这东西……有的吧?水产总是有的吧,至少鱼和蛇羹他都是吃过的。   他只能让他们连夜赶路,争取明天早点赶到田庄用餐。他又对健仆说:“往后如果出门距离远,你得提醒我做足准备。”他缺个管家。他现在只有七岁,得等到十二岁搬到庄园住,父母才会给他管家。   裴三郎又瘫倒在车上,全无胃口。他被颠得睡,又在睡梦中被颠醒,一夜没睡好,终于在破晓时分赶到了自己的庄园。   庄园已经在秋收,天刚亮,就有衣衫褴褛干枯瘦弱营养不良的人在地里干活,他们一个个身形佝偻瘦骨嶙峋,旁边还有穿着粗布麻衣监工模样的人在来回巡视,不断喝斥,甚至时常有打骂。   田间小道旁搭建了很多只有单人帐篷大小的窝棚,窝棚外堆着柴火,以及从地上挖出来的灶。灶熏得漆黑,周围都是黑灰,灶上架着陶罐,旁边放着粗糙的像是自制的陶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光着屁股在田间帮着大人干活,包括两三岁的孩子。   收割粮食的叫庄奴,这些地就是由他们在种。庄奴是最底层的奴隶,地位比战奴还低,战奴就是从这些庄奴中挑选强壮的训练的。巡逻的叫庄丁,是负责看守庄子和监督庄奴干活的。庄丁虽然衣服还穿整洁,脚上穿的是草鞋,连双布鞋都没有。   马车一直行驶到庄园前。   庄园的院墙有一人多高,负责管理庄子的庄头带着全家老小等在庄子外,见到马车过来全都跪拜在地。   裴三郎被健仆抱下马车,看着这瘦巴巴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抬腿往庄子里去。   按照礼法,下等贱奴是没有资格跟贵族说话的,他有什么事都是吩咐健仆或随从转达给他们。他如果跟贱奴说话,就是拉低自己的身份。对此,裴三郎目前还没有话讲,因为他才七岁,地皮都没踩熟,自身难保。   这庄子就是土墙房稻草屋的一个建筑群,跟偏远落后山村比,也就只多了一个围起来的土墙。正屋是修建在半人高的夯土台上的,搭了约有三间宽的土墙房子,比起其他房子略高大些,门是双开大门,窗户更宽敞,还糊有纱布,屋子里铺着地板,连个蚊账和帘子都没有,只摆了几张破旧的脏脏的小桌子和靠墙角摆了一张席子。   裴三郎吩咐健仆先让连夜饿着肚子的人去吃顿饱饭,再休息。秋收了,走了这么远,总不能连顿饱饭都不给吃。   没过多久,庄头送来食物。他跪在门外的台阶下,手里捧着一个装有食物的托盘高举过头。健仆出去取来食物端进门。一碗饼、一个小陶罐熬的粥和一只炖鸡,鸡是装在陶罐里连汤一起送来的。   健仆把他吃饭的铜刀搁在桌子上,这就是餐具。   裴三郎看着面前的食物,眼泪啪嗒地往下掉。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落后世界。糟点太多,吐不过来,庄子里的这些看得人心酸。不是她矫情,而是那感觉就像是进入非洲难民堆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大吃大嚼,憋得慌。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他的一百亩地不仅要养活他、随从、战奴,还要养活庄子里这些干活的。他想念袁隆平。   裴三郎在长身体,裴三郎是常年练武的真·糙·小汉子,一顿饭能吃两斤牛肉再加一块饼。他掉了几颗金豆豆后,把粥和鸡肉都吃了,鸡汤也就着三块饼吃完了,还剩下两块饼,交给贴身随从替他揣着。   侯府嫡子哈!勋贵之家哈!呸!农村的五保户都没他可怜!   裴三郎吃饱,出门,站在茅草屋檐下,抬头仰望天空,内心比凸字:贼老天! 第5章   人活着总得面对现实。   换个角度想,她也是有一百亩地、二百战奴、十六名随从以及不少庄奴的人。   裴三郎当即收拾好心情,带着健仆和庄头去查看自己的地。   秋收的季节,天高云阔,大清早的还有风,吹起来也挺舒爽的。   庄园外全是土地,地里种植有粗粮和细粮。细粮称黍、麦,产量低,但营养价值高,属于贵族吃的细米。粗粮则是名为豆的几种食物,产量略高,主要是喂马和下等人的食物,另外还种有织布的麻,以及在田边小道旁种有养蚕的桑树,再加点零星的蔬菜之类的东西,零零散散的不少。   她在现代社会见到的农田土地都是划分成一垅垅的,而且每隔上一段距离就会有蓄水池和蓄粪池,方便引水灌溉施肥,但在这里都没有。这里的地很平,土质不是肥沃的黑土地,黄土层,土质板实,看起来就没什么营养。   地里还在焚烧秸秆,燃起一片浓烟。   裴三郎指向那些秸秆,问:“那是烧来肥田的吗?”   健仆回道:“是。”   裴三郎又问他们有蓄粪池和蓄水池吗。   健仆回答,没有。   裴三郎从他的表情看见几分茫然,活脱脱地写着:“那是什么东西?”   裴三郎决定再看看。   然后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些人是真的完全看天吃饭。这是一个只有还处在使用陶器为主的时代,桶是陶制的,使用方式是靠捧,且易碎,这就注意庄奴们不可能抱着陶桶来来回回装水浇水。   镇武侯说给他的是富饶的土地,也没骗他,他的地旁边挨着的就是山,一片长满成材树木的大荒山,绵延起伏看不到头的那种。秋季已经进入枯水季节,仍旧有水流出来,形成一条蜿蜒的小河沟,在他的土地间穿行。河沟两岸是烂泥滩,泥滩里还有抓泥鳅黄鳝的竹篓,河沟里还有不少小鱼小虾。   河沟的水有一两米深,水草丰茂,河水略微有点浑浊像是被水底的鱼虾搅成这样的。   裴三郎指着远处的山问:“那座山是无主的吗?”   健仆问庄头。   庄头上前,对着健仆回答:“山里多有猛兽出没,以前经常吃人,久了就没有人去了。”   裴三郎吩咐健仆:“打听下是不是有主的。”无主的荒山,谁开荒出来算谁的。铜器之类的金属属于贵重物品,战奴都没有铜武器使用,就更别提拿来种庄稼了。没有金属的伐木工具,拿石斧一天都砍不倒一棵树,磨石斧子都磨不过来。   有百亩地,有水源,再守着青山,未来也不是太难过。   裴三郎又问起庄园里想有多少家禽家畜。   庄头一一回答。鸡有若干、鸭有若干、鹅有若干。   若干?他再问,庄头不会数数。   裴三郎对这个世界再次刷新了认知。他让庄头带路领他去家畜,就见在离庄园不远的地方,小河沟里游着鸭子,沿岸蹲着鸭子,四周的地里散落着鸡,到处都是跑来跑去,追着吃蚂蚱跑得正欢,全是散养,连个篱笆墙都没有。这是不怕丢呐?他再想,周围全是他的地,他的庄奴,一群鸡还能跑到百亩地外去?   这还真是若干。   井,没有,吃的水在小河沟里提。   裴三郎:“……”所以他刚才的那顿饭是鸭粑粑尿一起混着炖煮出来的吗?   他用脚把自己的庄园丈量了遍,仔细查看过后,便打道回府。   百亩地听起来好像很多,但其实就是9.3个足球场大,在这么大的地方,他得养活,他、十六个随从、二百个战奴,以及包括庄主一家在内的十户庄奴,总计二百九十人。他是贵族家庭出生,吃穿住用样样讲究,这个庄子的产出供应他一个人都不够。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办法都是人想的。   裴三郎回去后就找到他爹,反正他是迟早都要搬出去自力更生的,趁着他还能顶着几年侯门贵公子行事,早点搬出去得了。让他爹把管家提前给他,武学师父也让他带走,这五年里养他和养战奴的费用都一次性折现给他。账他都算好了,写在竹板上呈给他爹看,为了顺利说服他爹,他还给他爹许了点好处,五年后,他开始给他养老,每年供奉他爹鸡鸭鹅黍麦若干。竹板刻字为证!   镇武侯把他的三儿砸看了又看,眼里的惊奇藏都藏不住。   裴三郎给他爹的表情翻译了下,大家就是:没想到你还是个宝藏男孩纸。   镇武侯思量半晌,“嗯”了声,又喊了声,把门外的贴身随从叫来,让他以后跟着三公子。   随从跪在地上,抱拳“喏”地应了声,又转身对着裴三郎扣头,算是认下了主人。   镇武侯又叮嘱裴三郎一通,他的院子给他留到十二岁,在这段时间他任何时候想回来住都成。不过有一点,他的花销如果都领走了,以后即使回来住,也要花自己的了。   裴三郎心说:“救急不救贫嘛,懂。”   镇武侯又把大管家叫来,让他核对了下裴三郎竹板上的数目没错,便让大管家给裴三郎开库房了。   裴三郎把这些搞定,又跟他爹讲道理,现在百亩地都已经更名到他的名下,自更名之日起地里收割的东西就理当归他了。   一年的产出,还只是区区一百亩地,嫡三子想要,镇武侯痛快地大手一挥地给了。   、   裴三郎谢过他的镇武侯爹,麻利地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庄园还有好多活等着干呢。   镇武侯夫人闻讯赶来,抱着裴三郎哽咽痛哭。小儿子还这么小就要搬出去自己过,当娘的怎么忍心。   裴三郎看着这位大姐哭得这么伤心,只能压住满心的无奈好言安慰。   两世为人,上辈子在父母的男女混合双打下长大,父母家人亲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早在厚重的伤疤包裹之下手术刀都切不出来。一个现代人的女人灵魂,来到这么一个超级落后的古代,虽然后投胎到了勋贵之家、贵族阶层,可也跟来历劫差不多,除了满心的MMP和每天问候三遍贼老天都嫌不够,根本没有半点归属感。那感觉就跟自己像个游魂似的,每天努力也不过是为了好过点。至于感情这东西,他们家真不多,大概也就是侯夫人情真意切了。人家也不知道他们的小儿子内里顶了一个怎样的芯子,看他是自带超级滤镜。   裴三郎说:“雏鸟总是要长大,雄鹰总是要飞翔,可父母始终是父母。”镇武侯夫妇这样的父母也好,混合双打的父母也好,都是切不开的血缘联系,自他出生就打上的原生家庭烙印。不管他心里乐不乐意,愿不愿意,老天爷都没给他反抗拒绝的余地,只能接受。   镇武侯夫人自然而然地理解成“儿砸不管飞得再高再远,终始是你的儿砸,会回来的。”老母亲的心稍微得到丢丢安慰,用绢帕擦了眼泪。   裴三郎的东西真不多,两箱衣服就装完了。一日三餐在父母那里吃,他连自己的碗盆都没有,至于旁的,那就是几口柜子和几张桌子,这也是院子里的。他就跟租客到期似的,提着自己的衣服行李就搬走了。   好在儿子还是亲的,他又小,镇武侯夫妇的老父母心都快碎了,尝试过挽留无效过后,又各塞了不少私房给他。镇武侯夫人私房少,塞了他一箱铜钱,镇武侯财大气粗,给了他一箱金子。十两重的金子,五个一排,装了四排,二百两金子,够他捐一个八品小官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镇武侯三公子的头衔比小官给力多了,镇武侯属超二品侯爵,而士阶层官职最高的是二品,在他满十二岁被分家出去前用的是父亲的车驾,二品大员见到他都要行礼。他如果现在捐官,八品对上二品得跪地吃灰尘。   他坐在马车上,回头,见到镇武侯夫妇还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他的坐驾,见到他探头看出来,还双双挥手。   裴三郎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活了两辈子,除了宿舍的那帮姐妹们,还没有哪个亲人关心过她。   他伸出手,朝父母挥了挥,直到马车驶远,才坐回车里。   又是一场肝肠寸断的颠簸。   他暗下决定,等他将来有了钱,一定要把这条路修成石板路,还要把马车的减震系统改良。   裴三郎预支了五年的花销,又有镇武侯夫妇给的支援,也算是有了底气。   镇武侯给他黄金是想让他捐官入士,但他现在不着急捐官入士,这些黄金就可以用在其它刚需的地方。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深知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钱生钱,放在库房里只会积灰贬值,哪怕是黄金也一样。   他预支了五年的粮食,但奴隶的口粮标准是很低的,根本吃不饱肚子,如果要让他们吃饱饭,即使加上地里新产出的,也只够吃两年。粮食跟钱一样,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裴三郎告别了镇武侯夫妇,连城都没出,便已经给这些黄金安排了用途——购买铜铸炼农具。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先买几把能够伐木的斧头。    第6章   裴三郎做梦都没想到,捧着黄金竟然买不到铜斧头,确切地说是没得卖。   在他想象中,铜器铺子应该就像后世的铁匠铺那样,有炼铸炉,有打铁的铁匠,他找到铺子就能买到这个世界常见的刀斧矛等铜器,各种款式任挑任选,给一定的钱还可以定做各式刀具、铲子。即使有像古代那种盐铁管制,出于社会发展需求,总得发个类似于盐引的东西设立指定点销售。   现实却告诉他,想太多了!   没有任何卖铜器的铺子,至于铁器是什么?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   他新上任的管家和镇武侯给他的贴身长仆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铜器铺子,他们的确切反应是:三公子,您怎么会认为会有铺子卖铜器的?   他们告诉尊贵的三公子,店铺有卖的除了粮食、野味、丝麻绢帛、家禽牲畜这些东西外就是奴隶了。   裴三郎不死心,让马车夫赶车到集市。   露天的集市,连个农贸市场那样的棚子都没有,秋日的太阳被称为“秋老虎”,晒得集市的人一个个汗流浃背,但没冒油,因为都太瘦了,没有油水可冒。   衣衫褴褛甚至没有衣衫穿的奴隶跟牛羊一样被关在栅栏里。那些奴隶男男女女都有,全是青壮年和小孩,几乎看不到老人,一个个瘦骨嶙峋头发枯黄,脏到发黑,身上还糊着屎尿,头发都粘成面条,有虱子在身上钻来爬去,又被他们抓了扔进嘴里吃了。他们的面目麻木,比旁边栅栏里的牛羊还缺少活力。   奴隶贩子们坐在旁边的茅草搭建的矮棚中避暑,不时吆喝几声。   马车驶入集市,人们纷纷避退,跪拜。   裴三郎趴在马车上探头张望,发现卖奴隶的是最多的,其次是卖毛皮和家禽牲畜的,卖菜的一家都没有,最多就是有几个卖蛋的。什么蔬菜种子、农具这种农贸铺子,对不起,没有。   他又去到米粮铺,见到的也多是贫苦人家用自家织的绢帛麻木去换粮食。一尺绢换一斗细粮或三斗豆子。麻布很便宜,一匹粗麻布换一斗豆子。   奴隶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能去买粮的人至少都是良民级别。   所有商铺门口都挂有主家的徽章,能开得起粮铺的至少都是豪族以上的级别。豪族,就是商人,排在第六等级。他们地多,粮多,奴隶多,还有自己的商队,属于财力雄厚的豪门大户。   不过因为出身低,豪门要爬到士族是非常艰难的。   例如他是侯府嫡公子出身,是从第三等级出身保第四等级,捐一个九品小官成为士族只需要一百两金子。商族想要入士,是从第六等级往第四等级迈,首先要追溯祖上,如果直系亲戚中三代内有当官的,需捐黄金五百两,否则需要捐黄金一千两。   这个落后世界在裴三郎的眼里,不管是哪个等级阶层,都穷。他住的这座城叫朝城,最大的官就是镇武侯,再就是三品太守。如果不是有诸侯王公非诏谕不得进京,他现还挂着他爹的牌子不能乱走,真想去看看三百里外的皇都和皇宫是不是也这么穷。   他让健仆去问问,有没有会冶炼技术的奴隶卖。   健仆告诉他,会冶炼技术的属于第五等级的奉族,即使获罪罚没为奴,那都是进入各王公侯爵的府上或者是沦为朝廷的官奴,沦落不到集市上来。   裴三郎暗自吐槽一句:“果然从古至今有一门技术走到哪都吃香”,郁闷地打道回……乡下。   他搜肠刮肚地去回忆礼法上与铜有关的记载。   铜器具分为祭祀用的礼器、日常用的用器和和打仗用的武器三大类别,使用场合和规格、数量都有做规定。铜礼器的使用有着严格的规定,日常用器和武器并没有太多的特殊要求,但铜武器有数量上的规定,例如侯爵拥有的可以使用铜武器的甲兵名额不能超过五百。铜器的出处多为天子赏赐或者是朝廷按照规格待遇配被,旁的有关铜的记载则是捐献铜矿者封侯爵,私自拥有超过规定数量的铜甲兵视同谋反等记载。   镇武侯府的校场旁边就是冶炼坊,专门修补和冶炼回炉重造各种受损武器和铜器具,府上要造成什么样的铜器,都是由镇武侯说了算,并没有朝廷的监管人员。没有任何关于使用铜农具的规定,大概是没谁会想到能人把贵重的铜器拿去给低贱的庄奴使用。   裴三郎现在拥有的铜器,除了吃饭的铜刀,就是从校场带回来的上武艺课的武器。他有一对雷震子款的铜大锤,还有一把程咬金款的大板斧,以及一把长矛、一把长戟、长枪和一对短枪。那么大一对铜大锤回炉重铸怎么也能造出两把锄头和铲子什么的吧。如果能够发现铁矿就好了。以他现在的人力财力,还是只能慢慢来。   裴三郎在路上颠簸了两天一夜,回到了自己贫穷落后的庄园。   他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庄园的所有房屋都用来堆放粮食了,连庄头一家都把自己住的茅草屋腾出来堆放粮食,二百多号人没有地方住。   他到庄园时已经是傍晚,不打算当天太折腾,当即下了两个命令:第一个,停止烧地里的秸秆。第二个,起炉灶煮饭,让所有人吃顿饱饭,包括庄奴。   管家先赞三公子仁慈,又再委婉地告诉他没有让庄奴敞开肚皮吃饱一说,即使是战奴也只有在战时才能吃八分饱是。奴隶卑贱,粮食金贵,即使奴隶饿死了,再买就是了。   裴三郎说:“我是公子,这是我的庄园、我的奴隶,我要怎么做我说了算。”   管家只能照办。   裴三郎吃过晚饭后,在健仆的簇拥下去到庄园外,只见露天席地,炊烟袅袅,战奴和庄奴们都守在新挖的灶台旁用陶罐、陶碗煮着米饭。水是从河沟里盛来的水,没经过任何过滤就直接和豆子一起煮了。   战奴和庄奴们见到他出来,纷纷伏地叩拜都不敢起身。   他想象中的吃饱饭是干饭,但是所有人熬煮的都是粥加路边摘的野菜,连点油荤都没有。   他有无数的想法,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但面对这个世道,面对无数的未知,内心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夜里,所有战奴们都是露天睡在地上,连条草席都没有。他的贴身随从们同样没房子住,都睡在他门外的屋檐下,包括奶妈子和丫环也是一样。   裴三郎虽然是七岁,又是个女人的芯子,但是这个世道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还有通房丫环这个职位,哪怕他还是个七岁娃,在七岁娃都能当家的年代,他要是怜香惜玉一把让奶妈子和丫环进屋睡,不合规矩礼仪。   丫环伺候他洗脸过后,替他把蚊帐里的蚊子赶走,他倒头上就睡着了。   奔波一天很累的,况且小孩子又是在长身体和爱睡的年龄,真心扛不住。   第二天,天还没亮,但裴三郎的起床时间到了,又在奶妈子、丫环和小厮们的伺候下起床。   他在这个没有牙刷的世界,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刷过牙。如今他的换牙的年龄到了,起床后,门牙掉了一颗。   正准备在战奴面前鼓舞士气威风一把的裴三郎看着托在掌心的牙龄,再摸摸自己缺了颗牙齿的地方,不用想都知道这回说话准得漏风了。此刻,他的内心唯有眼泪狂飙发足狂奔的小朋友高喊着MMP才能形容。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我是贵族,我不用直接向战奴们喊话,让健仆转达。”又再一想,他算哪门子的贵族,要是赚不到足够的钱,等年满十二岁,他的阶层直接掉到下等人行列的地主等级上。他又不是能袭爵的侯世子,那要排场面子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里子。   庄奴已经出去干活去了,庄头一家也得下地干活,只有庄头等候在外,等着听从他的差遣。   整个庄园,最大的空地是庄园里的院子,说是庄园,其实也就是茅草土屋十几间,带院的都只有他那三间屋子前面的一个小院,跟农家的院子差不多大,根本站不下二百个人。院子里的那点空地让他的随从、马车占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他的那匹马都是拴在外面的,连个马厩都没有。   裴三郎要给战奴们集合,都只能让他们站到收割完庄稼的土里,他自己则站在比田地高出一两尺的马车道上。   二百人,十人站成一排,刚好二十排。   他给他们从一到二十排编上号,让他们记好自己的所属的排号,往后他们就是一个排的了。   这个世界的战奴不上文化课,也没有什么文韬武略可言,于是他就让他们同排较量,比谁更勇武,谁打架最厉害,最终胜出的那人当排头。他为了让大家拥有竞争意识,还定了个规定,往后这种比试,每月举行一次。   选出排头过后,他便给他们安排活计。   这个世界,年满十二岁是少年,如果成亲早,就已经可以娶亲了,十五岁正式成丁,也就是成年。   他的二百个战奴里有三十个年满十五岁的,刚好组成三个排。   他让人把他的板斧、长矛和长戟拿出来,分别交给那年满十五岁的三个排。   拿到板斧的那个排的人去伐木,排头保管好板斧,他们轮流使用砍树,砍下来的树木和树枝,由其他人合力抬回来。   拿到长矛和长戟两个排,则拿起弓箭和木矛跟着伐木排一起进山,担任守卫和狩猎任务。   其余各排则分别被他派去沿着河沟挖掘水渠、水田、庄稼地里的蓄水池、蓄粪池,以及在他的庄园里挖一个茅房和在外面挖公共茅房,并且下达了一个规定:所有人都要到茅房或者是蓄粪池上厕所。   这个世界没有化肥,那些可是肥料。   鸡、鸭、鹅等家禽也不能再散养,让他们用细树枝和秸秆做成篱笆墙圈养起来。鸭子和鹅就圈养在新挖出来的水田里,它们的粪便也能肥田。鸡也是养在土里,给它们搭一个遮风蔽雨的草棚子,再派两个庄奴专程喂养它们。鸭子的食物很杂,水田和河沟里就有很多它们吃的东西,每天赶出去放鸭子就能填饱肚子。鹅挑食,得喂粮食,是专程给上等人供应,得喂养粗粮豆子。   裴三郎惦记鸭绒和鹅绒好多年了。   可他的庄园里,拢共只有三十只鸭子,五只鹅,再加七十多只鸡、八只羊、两头耕牛。   裴三郎抱出他的铜钱箱子,交给健仆,让他们赶上牛车,到朝城去买鸡、鸭、鹅、鸡、牛、羊。   他要开养殖场和生产工厂。   这么一点土地,这么落后的生产力和粮食亩产量,他要是靠种地发家致富,得带着所有奴隶和仆人饿死在这里。    第7章   没有金属生产工具的古代,还在使用骨器、石器和少量木器。挖水渠、挖坑是先引水和用树枝往地里扎洞,待土松软后再捧起来堆在修筑的岸上,那进度低得令人发指。挖掘机一铲子干的活,十个人得埋头苦干一天。   裴三郎想到自己还要打水井,打水井要打到岩石底下,还要修石头垒砌的房子,越想就越心酸。   他现在最急需工具和匠人,如果没有这些,他有再多后世发达的知识也发挥不出来。   裴三郎走在田间看着走在前面健仆牵着马缰在遛马,心头直犯愁。   这神坑的古代,落后成这样,马鞍和马蹄铁这种东西自然也是没有的。   他爹,一个侯爷,骑马都是裸骑。   骑马是一件很危险,掉下马是常有的事。镇武侯因战功封侯,一手上马杀敌的本事过人,他有着马匹、武器的优势,对上战奴,一打二十都不在话下,但是也经常有摔下马的危险,好多次都是靠着自己的精妙骑术和忠仆及时扑上去当人肉垫子把他救下来。   镇武侯已经年满四十二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当爷爷的老年人了,体力也大不如年轻时。   比起上辈子,他的这对父母待他其实很不错。虽然没有什么温言细语的关怀,但该给的教育该给的东西都给了,除了他第一天上次打授课先生被打了三板子以后,他们对他连声责骂都没有。风雪天,他练习扎马挥拳,镇武侯会站在上风口替他挡风,虽然没有太大的作用,可也是老父亲的默默关怀。   裴三郎收回发散的思维,视线又落在那匹没鞍的枣红马上。铁器还没出现,弄马蹄铁不现实,马鞍不难造吧。   她之前到北京出差逛故宫时还近距离观察过清朝好几代皇帝的马鞍实物,在旅游区也骑过马。虽然她是被人牵着马小跑,也知道马鞍坐起来是什么滋味,当时还顺手找度娘翻了下这个东西,看了点图片,大概有点了解。历史书籍也有讲到马鞍和马镫出现对战争起到的巨大作用。   在这个世界,马是作为上等贵族才能使用的东西,马鞍要是弄出来,不说改变战争历程,至少能够让贵族们的性命更有保障,那就是它的巨大价值,是勿用置疑的。   造马鞍也不是什么太大难度的活计,木头、皮料等材料都是现成的。   他当即调头回屋去翻自己屋里的皮料。他的皮料最多的是羊皮,足有五十多张,还有两张狼皮和一些兔皮。他让健仆把羊皮拿出来,又让人去把马牵来,将羊皮先铺在马背上,自己骑上去试试。   随从们见到他要骑马,吓坏了,纷纷跪地。   裴三郎吩咐他们牵好马,再让健仆抱自己坐到马背上。   羊皮没有固定,不仅坐不稳,马背还咯屁股,极不舒服。没有马镫,双腿悬空,特没安全感,马稍微一动,他都担心自己掉下去。   造马鞍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工匠,他画出款式,让工匠根据成年马的形状雕出马鞍形状的木头,之后再在外层包裹上皮革就好了。为了显得高大上一些,他还可以铸铜马镫,在木头座具前后两侧翘起的地方融铸些铜或黄金贴片镶嵌进去。   裴三郎说干就干,当即吩咐镇武侯给他的长随去替他找两个手艺好的木匠和皮革匠过来,再给他买几块牛皮回来。羊皮太软了,最多拿来做垫子,要做马鞍还是得牛皮。   长随回禀他,庄园里没有木匠和皮革匠。   裴三郎说:“没有就去买。”   长随回:“集市没有匠人卖。”   镇武侯身边的贴身长随,一地封疆大吏身边的秘书,找不来几个工匠,这是欺负七岁孩子不懂事呢。裴三郎说:“那我就把你卖了,拿去找有匠人的士家豪族换。”   长随跪下了,立即说:“奴这就去买。”   裴三郎让管家揣上银子,再带上两个小厮跟着长随一起去。   反正都是要找匠人,他索性全给安排上,让长随给他凑齐,木匠、皮匠、石匠、陶匠、冶金铸炼的通通都要。   长随的身契还在镇武侯那,属于镇武侯的人,当即赶回朝城回禀了镇武侯,顺便把三公子到庄园的这几天干的事也都一一细禀。   “三公子让所有奴隶都吃饱饭,要求做出来的朝食和辅食至少得是一半豆一半水,还要加野菜,如果有野味,还把野兽的心脏骨头等炖进去给奴隶们加餐。”   “他把战斧给了战奴去伐木,又把长矛和长戟给了战奴充当伐木护卫和去狩猎抓林子里的小野兽和野兽幼崽。”   “三公子把手臂粗的木头铺在茅坑上方,又用秸秆树枝扎成篱笆围起来,称为茅房。他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到茅房上厕所,将屎尿拉到粪坑里,说是要做肥料。”长随还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茅房内部的情形,说:“人不用再撅起屁股上厕所,踩在木头上蹲着或站着上都成。三公子说这茅房是临时简易茅房,正常的茅房要挖到与胸齐平,目前派了一排战奴挖茅房。”   “三公子派了三排战奴挖掘靠近河沟的土蓄水,说要做成水田养殖,要在水田里养鸭、养鹅和养鱼。他给鸡、鸭、鹅都做了圈,指派了庄奴清早赶出去,晚上赶回圈,还在圈舍和放养的地方做了家禽生蛋的窝,让庄奴每天都去巡视有没有蛋。”   “他还让厨娘将鸭和鹅的羽毛与绒毛分别存放,将绒毛用绢袋装起来,清洗过后又用开水淋烫,之后用棍子来回挤压榨出水,挂到屋外的杆子上晾晒。”   ……   镇武侯有点搞不懂他那小儿子为什么不好好练习武艺成为披甲人将来好凭军功晋升,偏去搞这些下等人做的事,更让他不解的是,小儿子哪来的这么多的想法和花样?他决定看看再说,当即大手一挥,让长随去帮裴三郎买匠人。   罚没为奴的匠人在市面上是没得卖,但官衙有专门的匠作坊,士族权贵需要匠人时都是去那里买。裴三郎给了金子和铜币,长随管家们挂的都是镇武侯府的牌子,很顺利地买到了匠人。   长随和管家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花了四天时间,再加上到镇武侯府禀报消息和到匠作坊买匠人,又花了一天时间,总共来回五天时间,裴三郎把织毛衣的针都削好了,又缺上毛线了。   他有兔毛、羊毛,还需要有纺车才能纺出线。他后面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布和纺线,即使是开养殖场和工厂作坊,那就样样都试试呗,于是在长随刚把工匠买回来,就又让他去买织机、纺车和会使织机、纺车的奴隶。   他这几天连用吃饭的铜刀削毛衣签子时都一直在思考怎么造马鞍,等匠人到齐后就开始给他们派活计。   有了陶工,就可以盖窑炉,准备烧陶。   有了冶炼工就可以盖冶炼炉,目前只需要造小件,不需要大炉子。   裴三郎把用木头和竹子削成的甲片和钉子、马镫、刀具模型交给冶炼工,让他按照这些式样铸铜器。   冶炼匠人把模型扣进泥里按出形状,又把架在柴上烧到完全融化的铜水倒在模具里,就出来了表面光滑不平的铜器,之后便交给裴三郎派给他奴隶打磨光滑。   刀具磨出刃,就可以使用了。   裴三郎的大锤子算是大件,铸炼难度很大,他没舍得熔掉它们,于是拿出一锭金子去换回一大框铜钱,让冶炼工拿铜钱铸器。   木匠在接到裴三郎的任务后,就开始对着裴三郎的坐骑和他画的草图研究怎么雕马鞍。   这事关系到裴三郎的生意买卖,他亲自向木匠讲解,待木匠充分理解他的用意用途后,让木匠去挑木头。木匠挑好木头,冶炼工已经加急赶铸出了木工刀具,奴隶们轮班把铜刀磨出来交到他这里。   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从招工到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一个月都过去了,秋收都结束了,天气都开始转凉了。   好在马鞍终于开始雕木头,皮革匠人也终于拿到工具开始按照他的要求缝制马鞍皮套了。   纺织室的纺织机也开始织出兔毛、羊毛线了。   裴三郎上辈子作为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冬天不想手冷脖子冷,就得自己织手套、围脖,她还给自己织过毛衣。在工匠们干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裴三公子把自己的奶妈子、丫环们叫到屋子里,一人给她们发了四根织毛衣的签子,开始教他们积露手指的手套。毛线很贵的,先从织麻布的劳保手套学起吧。   裴三郎在教他们织的同时,自己也在织。可怜他七岁的娃,经受了三年的风吹日晒铁汉子般的打磨,手指、手心、手背都粗糙得不行,织起毛衣都没那么灵活了,而且人小,手也小,灵活度又打折扣。   终究是她从小织到大的活计,大学时还靠这个手艺赚零花钱,练了一会儿就上手了,织得飞快。   他想,堂堂一个侯爵嫡公子,为了讨生活,要自己亲手织手套毛衣,还要教别人织,他也算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了吧。    第8章   裴三郎教的是最简单的平针织法,没有任何花式,简单易学上手。奶妈子和丫环平时也是要干些缝缝补补和给裴三郎做针线活的活计,手也算灵巧,教几下就会了。   这年代的金属贵重,女人们缝衣服都是用骨头磨成的骨针。   奶妈子和丫环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用竹纤子织东西。   她们织的这东西即不是衣服也不是裤子,更不是帽子,以为三公子是要织什么小玩具,心里对于三公子一个男孩儿居然上手做女人的活计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但七岁童儿爱玩耍,眼下没有侯爷和夫人管着,可不得什么都想试试。比起三公子拿满框的铜钱一框框地去铸小玩意儿、从上等兔皮和上等羊皮上绞毛下来缝毛线,还一车车地往庄子运兔皮、羊皮回来缝毛线,这拿麻线缝小玩意儿就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了。   她们对三公子织线织得飞快,虽然感到有点惊讶,但也不太意外。三公子削了好几天的竹纤子,他肯定已经琢磨了好久,贵族公子脑子活见多识广本事大,不管做什么活计都比她们这些下等人厉害就是了。议论主家是头号大忌,奶妈子和丫环默默地埋头织线。三公子也坐在这织得飞快,她们比不上公子,总不好比不过旁人,暗中较量,谁都不肯落后。   裴三郎手快,不到半天时间便织好一双自己巴掌大的露指劳保手套。   他试了试手套,发现大小合适,戴着也还成,便去拿毛线准备织过冬的羊毛手套了。织好的这副劳保手套留给自己练拳用,保护拳头。他想,要是再在手套外面拳一个带钉刺的拳套,怕不是能几拳打死野猪,如果这个世界有野猪的话。   奶妈子和丫环们在三公子织好戴在手上后,才搞明白要织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一个个惊奇极了:手竟然也要穿麻布衣服。   没等她们惊奇完,就见到三公子竟然拿羊毛线织起来了。   那昂贵的羊毛线,竟然拿来织手衣?叫什么来着?手套!羊毛线织的手套,当然是贵族用的。她们原以为自己作为侯府下人,见识够多了,没想到比起自家小主人来还是差远了。   妈奶子和丫环们都是第一次织手套,中间难免有错针和漏针的地方,又拆了重织返工,待多织几双过后,便熟悉了。   裴三郎又给她们分工教学,让她们专攻一种款式,分别是:露手指的手套,不露手指的手套、露半指但加了个盖子可以把手指罩起来的手套,以及袜子。   他把他的两个奶妈子和丫环都安排上,身边只留下小厮和健仆伺候。   她们织了一周,便从织细麻制品升级到毛线制品。   这个世界没有棉花,取暖基本上靠动物毛皮或者是将蚕丝的线头以及麻线抽成绒状塞进衣服里御寒,再就是生火以及靠发抖取暖。每年都有奴隶被冻死和取暖中毒死亡。奴隶住的土屋低矮狭小,他们怕冻为防有风吹进来,还把窗户和门缝都堵起来,再在屋里点火取暖,每年都有出事的。贵族们只知道是取暖出的事,不知道具体原由,又有足够的毛皮御寒,于是屋子里都不放火盆的。至于奴隶们,不堵门窗缝隙、不让烤火,冻死是必然的,堵了未必会出事,贵族们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奴隶便宜,每年都有冻死的,也每年都有新出生的。   裴三郎让她的奶妈子和丫环们继续熟悉织毛线制品,自己则去看新买来的女奴们。   他这庄园因为二百战奴全是清一色男丁的关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毛线作坊开起来需要大量的女工,无论是将来解决婚配问题,还是出于作坊建设考虑,都是必须要买女奴的。市场上的女奴隶比男奴隶要便宜得多,同龄女奴的价格是男奴的六七成左右,量大的话,还能讲价到五成。   如今已经是快到深秋时节,眼看就要过冬了,又到了很多奴隶活不过冬天的季节,这里面女奴和老年的奴隶折损最大,因此冬季前是一年里奴隶最便宜的时候。平常时候,五个战奴抵一头羊,现在是七个战奴抵一牛羊,至于女奴,十二个抵一头羊。她一口气买二百个再加上付的是铜钱,价钱更便宜,一共只花了十四头羊的钱。   奴隶命如草芥在这个世界得到充分的体现。   奴隶们常年不洗澡,不管是男奴还是女奴,身上都很脏,不仅有各种污垢,虱子跳蚤更是多不胜数。   裴三郎让管家开库房取粗麻布给奴隶们换上干净的麻布衣服。不是现成的衣服,就是在一块布中间掏个可以让人把头钻进去的洞,再在腰上系根麻绳就可以了。布留得够宽,系麻绳的时候,把掖下多余的布料拉一拉,基本上就可以防止走光,后面让她们空了自己再用骨针和麻线把掖下的布料缝起来就算完事。   管家听到裴三郎的吩咐,心疼得脸颊的肉都抽搐了起来,看裴三郎的眼神活像看败家子没区别,但主仆之别犹如云渊,他没敢多说一句话,默默地照办。   管家开好库房把布取出来,安排人按照裴三郎的吩咐裁剪时,听到那剪布的声音,手脚都在抖。他的身契可是归了三公子的。如果三公子潦倒破落养不起仆人了,他极可能会从仆人沦为奴隶。虽然都是最下下等的人,可仆人好歹算是半个人,奴隶连牛羊都不如。   管家正在心痛三公子的钱财,就又见三公子拿了把铜刀过来,递给他。   裴三郎吩咐道:“拿这个,把女奴们的头发全剃了,往后让她们每天晚上都要洗头洗澡,不能再有虱子跳蚤。”他没有杀虱子跳蚤的药,只好把她们的头发全部剃掉重新长。   管家真心要跪了。剃头发!谁要是剃他头发,他上吊死了算了。好在是剃奴隶的头,大概相当剃羊毛吧。   新买来的女奴们很担心是被买来去殉葬,满心惊恐,特别是到处都在挖掘和运木头像极传说中的修建陵园,更是心惊胆战。她们被强行按住剃光头发,又被赶到河沟去洗澡,以为是要洗干净赶进陵墓里去,很多人都吓哭了。可旁边守着战奴,他们还背着弓箭拿着长矛,如果逃跑会被射杀。   她们洗完澡被赶上岸后,来到堆放粗麻衣的地方,突然发现面前发麻衣的不是战奴,而是同样的女仆。有胆大的女奴偷偷询问打听,问是哪位大人死了,得到发衣服的女仆用力的一声“呸”,“我们三公子长命百岁。”   女仆特别骄傲地告诉她们:“三公子买了你们是你们的福气,来到我们这里可是顿顿都能吃饱,还有肉和大骨头。”昂首挺胸,得意得仿佛自己是个大贵族。   女奴们将信将疑地领了衣服,穿上。她们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新的麻衣,摸着崭新的料子都很不舍和爱惜。   又有女庄奴过来,喊:“穿好衣服的都跟我走。”领着她们到旁边的粥棚。粥棚前摆着新出炉没两天的陶碗,以及新削出来的竹筷。庄奴告诉她们,“三公子说了,每人领一个,往后你们就拿自己的陶碗吃饭。”又告诉她们每天的朝食和辅食两餐饭食的时间,以及食物管饱,吃不够可以再盛,但是不可能倒掉,偷倒食物是要被罚饿饭和挨板子的。   倒掉食物?她们听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平时见到地上有颗豆子都能因为争抢打起来。她们在战奴的驱赶下排好队,领到碗和两根名为筷子的竹棍,待来到煮食物的陶瓮前时,就见薪火上架着一排陶瓮,火已经熄了,而瓮里的食物已经煮熟。   有女庄奴用木勺把食物盛到她们碗里,野菜拌豆子混着汤,足有大半碗,里面一大半全是豆子,她们的口水当场流了出来。   一个嗓门大的庄奴大声喊:“三公子说你们久经饥饿,一下子吃太多容易撑死,得慢慢适应肠胃,今天只能吃一碗。”   女奴们又在担心会不会是要把她们养去吃肉,然后在吃饱饭后就又被带到了庄园前,见到了一位身着绸缎的小公子。   小公子·裴三郎小手一挥,当即的战奴上来把她们排成十人一排,站成了二十排。   有庄奴上来给她们每人发了四根织毛衣的纤子。   庄奴喊话:“从今天起,你们手里的纤子就是你们干活的家什,要收好了,损坏后找你们的管事换,不得遗弃丢失。”   裴三郎身后的两个奶妈子、两个丫环,在刚才接到三公子新的任命,往后她们就是每个人管五十个奴隶的管事了,要教女奴们缝手套、袜子。   十个女奴一个排,干活干得最多最好的当排头,排头负责管底下的另外九个人,每餐吃不掺水的干食,再加一碗骨头或肉汤,连续当上一个排头还能有一颗鸡蛋吃。   她们四个也要分谁的活干得多干得好,由三公子评,得第一的,奖三枚铜钱。铜钱,那可是铜钱!   她们领好各自的五十个女奴,就去到战奴们新盖好的临时窝棚处,每十个女奴分得一个窝棚住。   三公子让她们先不要选排头,给三天时间教这些女奴,待三天后,再评谁学得最快最好,谁做排头。三公子还说要让她们学记数和写名字,以后只有记得清数写得好名字的才可以做排头,现在暂时就是用竹板记数。她们织好十件织品就可以来换一个竹板。十件织品正好对应十根手指,数一件掰一根手指,十根手指数完就正好十件。   每位管事也都分得一件小窝棚,她们从管家那里领到的毛线和麻线都堆在窝棚里,女奴们交来的活计,她们也要放到窝棚里,一批做完后,再到管家那里,由管家当面清点核对数量。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三郎:想让马儿跑,得让马儿吃饱。 第9章   裴三郎等四个管事把女奴们都教会织袜子、手套后,又开始教她们织裤子和缝裤子。   那什么要靠腰带勒的大裆裤不需要再做了,要做就做现代式样的裤腰里穿绳了裤子。他为了防止裤子太小穿不进去,腰还是留得够宽,臀围也够。腰头处缝了个穿腰带的地方,麻绳搓成的腰带穿在裤子里,打活结系上,裤子就稳稳当当的了。这样做的裤子还省布料。   于是女奴们又开始分工,有专门缝袜子的,分别做男女儿童款袜子,有继续缝围巾的,还有缝裤子的。   各种针织品渐渐地堆满仓。   战奴们有了铜制锄头后,干活的速度终于快起来。他们把临时窝棚都搭好后,又开始搭正式的房舍。   裴三朗对正式房舍的要求是要带炕和带壁炉的宿舍,壁炉上得有烟囱,草棚子顶上得留换气的口子。也就是说,最顶上得留出一个窟窿,再在窟窿顶上搭一个顶盖上,中间要留足够的缝隙。这样雨雪都刮不进来,但又能换气不至于让人闷死在土屋里。   对此,管家深深的麻木了。   三公子连侯爷给他买官的金子都花出去一半了,再让战奴盖贵族都没用上的房子式样给奴隶们住,他能说什么。如果不是三公子的做派比贵族还贵族,撒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他真怀疑三公子是奴隶投胎来拯救奴隶的。   然而,管家发现他还是太天真。   三公子撒钱的境界,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三公子做不到的。三公子拿铜钱铸完那种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铜片还不算完,竟然拿无比珍贵的黄金、捧着铜钱都换不来的黄金,交给冶炼工铸成各种式样的黄金片。镇武侯的长随都坐不住了,可三公子看他看得紧,他没办法去向侯爷报信。   管家给三公子跪下了,抱着七岁娃娃的大腿哭:“三公子,那可是黄金,黄金。您拿它换铜钱买奴隶买牛羊那都是……”那也没这么干的,可您干了拿黄金换成铜钱又换成牛羊剪掉毛织一堆没用的东西的事就算了,您还拿去铸这些没用的东西,侯爷会杀了我们的。   三公子抱着从箱子里取出五个金锭子捧在怀里,告诉管家,“如果你能猜到本公子要做的大事,你就是公子了。”   管家顿时被噎住,竟然觉得三公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不对呀,三公子才七岁能懂什么?管家反应过来,三公子已经捧着金子出去交给冶炼匠了。   冶炼匠见到金子,腿一软,跪下了。那可是能买官入士的金子!只有皇家贵胄才舍得拿来铸物件的金子。   裴三郎也不试图说服他,非常入乡随俗,手指向冶炼炉:“要么你铸金子,要么我铸你。”   冶炼匠二话不说,接过金子,“喏。”铜制器具都铸了两大框了铜钱了……也不差……他真说不出不差这些金子的话来,手都软了,腿也软了。   三公子担心管家给他捣乱,把管家领走了,另派了身边的两个贴身小斯看着冶炼匠铸金子。他是被逼到份上,不成功就成仁,又不是真的钱多。铸金子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让亲信盯紧。   裴三郎领着管家去到木匠的窝棚,就见木匠把雕刻得好的马鞍放在马背上。为了雕这副马鞍,他给木匠配齐了一整套雕木头的铜制木工刀,有些刀具现有的,有些则是他根据后世的工具刀改的。   木匠非常给力,马鞍雕得比他预想中还要好,打磨得非常光滑,该预留的孔也都留出来了,尺寸是按照她给的模型留的,模型都可以放进去,且留有余地。他铸的铜片是留有打钉子的孔的,可以起到固定的作用,不用担心卡不住的问题。   马鞍与马背之间也留够了安装牛皮的缝隙。马鞍是木头的,且只有坐凳那么大,需要在马鞍底部再加一层厚牛皮将它一直卡到马腹处,这样才能很好地固定马鞍。如果直接把木头马鞍卡在马背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马背磨烂,伤到马,因此在马背和马鞍之间还得再加几层软羊皮铺上,这样还能起到减震效果,骑起来没有那么颠簸。   裴三郎仔细检查过马鞍没有问题,吩咐木匠再继续赶工雕更多的马鞍,要尽快把下一个马鞍雕出来,他很快要用,然后带着这个马鞍去找皮革匠。   皮革匠已经把他要的皮都制好了,就连用在马鞍坐垫下的填充物都备好了。   裴三郎原本是打算在马鞍下垫毛皮的,但毛皮容易生虫,如果里面受潮的话很快就坏了,于是选择用丝麻抽成蓬松的絮状作为填充物。这样马鞍的牛皮套子下面的丝麻填充,即使是夏天骑也不会太咯屁股,凉快的春秋季节和寒冷的冬天还可以垫上软和的毛皮垫子,就更舒服了。   最大的那块卡在马背上的牛皮已经固定好形状,可以直接放到马背上,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固定在马鞍上,同时再配上固定的皮绳和马镫。牛皮打孔与马鞍预留的孔洞穿绳固定上,之后就是把提前预铸的装饰用的铜片装上去。牛皮的四个角都有三角形的铜片装饰上,马鞍的整个边缘都有一圈铜甲片包边钉上云。两端翘起来的前鞍桥和后鞍桥更是装饰的重点,不仅有沿着边缘钉上去的包边,在正中间还有一块祥云式的图纹。马鞍装饰品钉上去后,再把铜马镫和将马鞍固定在马背上的皮带固定上。皮带扣是用的现在背包的那种扣子,也是铜铸的。   裴三郎待马鞍装好后,便指挥健仆装在马背上,之后又把预先裁好的柔软羊皮铺在上面垫坐。他让会骑马的健仆先坐上去跑一圈。健仆不会骑马,作为下等人是不配骑马的,更不敢上马,跪地,不敢。   裴三郎个子不够,他把马镫的绳子调到自己够踩的高度,爬到跪地的健仆的身上,攀着马鞍踩着马镫就坐了上去。   健仆赶紧给他牵好马。   裴三郎夺过马疆,又让健仆把马鞭给他,战战兢兢地轻轻挥了下马鞭,那马就自己缓缓地往前跑了。   两辈子第一次骑马的裴三郎吓得心脏扑通直跳。   他的两个健仆更是寸步不离地在马的两侧陪跑,摆好随时接着坠马的小公子的准备。   裴三郎上辈子在旅游区一百块钱骑十五分钟的那丁点骑马常识用上了,放松,不要夹马肚子,让马慢慢颠着跑,有人陪着不怕摔。马一路小跑出了庄园,上了能驶马车的出路,渐渐的,还挺稳,没出什么事,裴三郎渐渐地放大了胆子,又轻轻抽了下马屁股小跑了起来,还试了试马鞍稳不稳。他小小的个子,扭来扭去的,马鞍很稳,健仆的魂都快吓飞了,招呼了一群战奴在旁边陪跑,随时准备当人肉垫子。   七岁的公子爷骑马,天爷呀,抓得稳马缰么?   健仆还在心里喊天,他们家的三公子已经双手撒开马缰,“哇哦哦哦哦——”地仰天长啸了起来,一双胖短腿还在马镫上甩呀甩蹬呀蹬。   裴三郎骑着马从庄园门口一直跑到自家土地边缘才又绕回去,试驾还算成功,马鞍很稳,等到他被健仆抱下马后发现有点腿软,像踩在云上,大概有种飞机坐久了的感觉。   他有了马鞍后,每天早晚都练习骑马,从小跑到能骑着马跑起来。木匠和皮革匠那边都增派了人手让他们抓紧赶制鞍。   他有二百个战奴,数量看起来多,但建房子占了三个排,木匠、皮革匠、冶炼工、各占一个排,伐木运送、狩猎和保护伐木三个排,挖水渠水田挖厕所蓄水池蓄粪池两个排,建陶窑、制陶烧陶一个排,建碳窑一个排,十三个排安排下去,剩下七十人。   他的房子里堆积大量财物,得派两个排和他的习武师父一起看守。村子里有四百多人,不说旁的,这些奴隶都是饿出来的,每到吃饭都是用抢的,如果没有十个人以上的战奴强行维持秩序,煮饭的陶瓮都得打了,插队这种事情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大板子出来打得人皮翻肉绽没了小半条命才制止住。   剩下三十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战奴,跟随他日常出行保护他的小命。   他才七岁,独自在外住庄园,谁知道有没有想绑票他的,或者是饿急眼看到他落单把他抓去炖了的。   虽然他的庄子里有奴隶现在都能吃饱,但在外面的大多数奴隶饿到都快瘦成骷髅,见到吃的连命都可以不要,逃奴也不是没有的。   他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考验那些被当作牛羊对待的奴隶们的人性。没人把他们当成过人,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要当人,在没有尊严活着都是奢侈的世界,人性对他们的要求实在太高。   第二件铜马鞍和金马鞍做好,已经到了初冬时节。   裴三郎的鹅绒和鸭绒没攒够,暂时不打算流露出去。他穿着裘皮大衣,坐上那颠得死去活来的马车,身边放着关系到他能不能把花出去的金子赚回来、将来是买官入士还是当下等人小地主的三具马鞍,往朝城去见他爹镇武侯。    第10章   镇武侯对于自家小儿子干的那些事是早有耳闻,什么一车车地买毛皮,拿金子换铜钱铸匠人的工具和农具,临近冬天大肆买女奴,短短两个多不到三个月时间里干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让他都顾不上数落小儿子败家,惊奇于七岁的娃哪来的这么多主意,想看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小儿子回府了,踏进府门就派随身小厮请他去校场。   裴三郎深知自己干的那些事瞒不过镇武侯,那么多钱花出去,花的还是镇武侯给的金子,这么久了,总得给真·大金主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被家法皮鞭伺候算是轻的,十二岁分家估计都很难再做点什么自己的事业了。   他派出小厮去请镇武侯的同时,也让镇武侯派给他的长随拿了自己的牌子去把镇武侯的坐骑牵来。   长随是见识过马鞍的,已经猜到三公子的想法,当即一路跑去马厩把镇武侯的白马牵了来。   镇武侯到校场的时候,就见他的小儿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见到他后,立即翻身踩着马肚子一侧的一个铜铸的物什跳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唤了声:“父亲。”他打量两眼小儿子,又去看马背上的那物件,自然明白小儿子是故意让他注意到这东西的,问:“这是什么?”   裴三郎秒变推销员,说:“这是马鞍,放在马背上供人骑坐的器具。”他又指着马镫介绍道:“这个叫马镫,有这个不需要踩在健仆或凳子上就能自己上马。骑马的时候,脚踩在这里,能够坐得更稳。父亲,儿子骑给您看看。”他说话间,健仆趴下,他踩在健仆的肩膀上,又再踩在马镫上坐下,对镇武侯说:“儿子矮小,够不着马镫,需要踩在健仆身上。”他说完,马鞭一抽马屁股便奔了出去。   两个健仆赶紧奔跑过去,追上裴三郎护在左右。   镇武侯见他一个七岁娃离家两三个月回来连马都会骑了,还骑得这么稳,也是稀奇。他见有健仆护着,并不担心小儿子的安全,单腿踩在马镫上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坐在马鞍上便觉舒服,不仅稳,而且很软和。他侧身看向马匹,见到两侧都有马镫,于是两条腿放好,试着蹬了蹬腿找了下感觉适应了下,便一夹马肚子,小小地溜达起来。   马背上立军功的人,从十岁就上马练习战斗,跟马打了半辈子交道,有马鞍和没马鞍的区别一下子就体会出来了。他挥动马鞭,跑了起来,然后就见他那小儿子站在马蹬上站起来,挥着马鞭“嗷嗷嗷嗷”地喊着不算完,还转身回头挥了几鞭子,又坐回去,一会儿趴在马背上,一会儿仰在马背上。   镇武侯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小子,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马背上摔下来是什么滋味吗?紧跟着,他家小儿子突然身子往旁边一侧,身子一矮,坏了,要摔。他大喊声:“快接住。”   小儿子又站了起来,手上拿着健仆戴在头顶上的帽子挥呀挥,“我摘到敌人的人头啦。”   镇武侯:“……”他愣了两秒,然后就见到小儿子又从健仆手上拿来弓箭,侧身朝着身后放了一箭,箭没力,但是人在马背上坐得那叫一个稳当。   裴三郎变成推销员卖货郎现场展示一番过后,又拍马到几乎停下来的镇武侯跟前,说:“父亲,脚可以踩在马镫上还可以挂在马镫上。”他说话间,又展示了下怎么把腿尖挂在马镫上钩住,稳住身形不使自己坠下马,再侧身把帽子扣回健仆头上。不等镇武侯回过神来,又喊一声:“取父亲的三叉戟来。”   有战奴飞奔过去给镇武侯把三叉戟取来,双手呈上。   镇武侯意味悠长地看了眼小儿子,接过三叉戟,拍马而出,在马背上施展了一套战技,待跑了一圈之后,又把三叉戟扔下,纵马从兵器架旁掠过时,俯身取了弓箭,他坐在马背上,弯弓,拉箭,箭飞出去正中靶心。他略作思量,踩在马镫上,站起来又放出一箭,这一次射出的箭离靶心略有一指远。他又放开速度奔跑,边跑边射箭,马跑得极快,他依然稳坐如山,半点没有掉下马的危险。他跑了三圈之后,回到小儿子的身旁,跳下马,把马缰扔给随从,问裴三郎:“这是谁造出来的?”   裴三郎指指自己,又开始解释:“马背咯屁股,儿子便想铺上垫子会舒服些,但垫子铺不稳,需要系上绳子,可儿子小,坐不稳……”他指着马鞍两头翘起的部位,说:“前后挡住,再加两个马镫可以放脚,这样就很稳了,和站在地上没有区别了。”   镇武侯才不信他一个七岁孩子能造出这个,说:“你手下若是有这等人才,阿父也不会抢你的。”   裴三郎朝镇武侯给他的长随招手让他过来,让长随回答他爹。   长随巴拉巴拉地把裴三郎干的事情一顿讲解,例如这马鞍是裴三郎把马牵到木匠跟前,告诉木匠他要一个能够坐稳的马鞍,木匠照着马背的样子打磨出来的。   镇武侯瞥他一眼,心说:“就知道不是你造出来的。”他夸赞地拍拍裴三郎的肩膀:“你能想到这样做,很好。”又摸摸马鞍,连声感慨:“好东西,好东西。”这可是能在马背上提升战斗武力值的好东西,他看向小儿子的眼神满是欣喜和喜爱。   裴三郎用力地戳戳上面的铜片和装饰物,又扯了扯马镫,有些可怜地说:“父亲,宝马配好鞍,铜钱变成这个了。”   镇武侯又看了两眼小儿子,爱不释手地又多看了几眼马鞍,让随从拆下来,带回去。   裴三郎赶紧让自己的随从教镇武侯的随从怎么拆马鞍拆,然后快步跟上镇武侯。这可是财神爷大客户,打开贵族市场就全靠他了。   他一路小跑地跟在镇武侯的身边,同时给健仆和小厮打手势,待父子二人回到正堂时,两个健仆也抬着一个用大托盘装着上面还盖着丝绸的东西跟进来。   裴三郎请镇武侯揭开看看。   镇武侯揭开丝绸,顿时眼前一亮。一个铺着柔软的上等羊毛、镶有金边和金色纹饰的金马鞍出现在眼前,端是的尊贵华丽,唯有皇帝天子才可享用之物。   裴三郎说:“年礼将至,父亲将要上京觐见天子。”   镇武侯将视线从金马鞍挪到自家小儿子身上,活像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这金马鞍用到的黄金份量绝不会少,那可是他给小儿子将来捐官入士的金子,就敢这么花,可见魄力。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七岁。   他想问谁献的策都问不出口。他小儿子身边只有仆人,没有谋士。敢花这么多金子造物什,还想到进献给天子的,不会是一般的谋士。谋士也不会到一个没有爵位继承连荫官都没有的嫡三子身边去。   这得怎样的眼界魄力才敢这么花金子!   镇武侯思量半天,只得感慨句:“我儿器量非凡。”他镇武侯的儿子,就是这么能干。老来得子,天赐麟儿!   镇武侯豪气干云地说:“行,阿爹就收下你这两件献礼了,我儿辛苦了。”   裴三郎:“……”钱呢!我跟你谈生意,你跟我谈感情。   镇武侯吩咐管家摆宴,给他小儿子接风洗尘庆贺。金马鞍放进宝库,将要作为贺仪送给天子。   裴三郎不信镇武侯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可镇武侯绝口不提,他也不能催债,于是老老实实地吃饭。   他吃完饭就说起要开店铺的事。   镇武侯放下喝水的杯子,看着他,问:“开商铺?那可是六等豪族干的事。你即使不入士,也是五等披甲人。为什么?”   裴三郎昂首挺胸,“儿子的志向是万金封侯。”他站起身,撩起裘袍,露出自己的裤腰袋,拍拍活结,说:“父亲看儿子的裤子怎么样?”他用力地扯,也没把裤子扯掉。他脱掉皮靴,露出袜子,说:“丝混着毛织的袜子,每日一双,吸汗,不臭鞋,冬日保暖。”又从袖袋里摸出手套,戴在手上,“雪天练拳再也不用担心冻裂了。手也是要穿衣的。”他又把针织手套取下,戴上牛皮手套,拿起他爹的用餐的铜刀从掌心划过,“空手夺刃。”摘下手套,露出手指,“无伤。”   镇武侯:“……”他坐在坐垫上,儿子站在他的身边,高出一大截,于是仰起头看向他儿子。   裴三郎又解释:“我在雪地里练拳挨冻的时候就想有这样的手套了,肯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他又挥挥手,他的小斯端上一个托盘进来,从各种款式的手套、各种厚薄的袜子、还有围巾都摆了上来。   裴三郎拿起围巾围在脖子上,又把脸盖住一半,只露出鼻孔和眼睛,说:“再也不用担心脸冻裂了。”又拉了拉耳朵两侧的围巾,把耳朵也护了起来,说:“也不用担心冻耳朵了。”雪白的羊毛围巾,裹在一身绫罗绸缎的三公子身上,再衬上那黑白分明充满灵动和笑容的大眼睛,很漂亮。   镇武侯摸摸肚皮。刚才食物吃太多,他需要消化一下。    第11章   镇武侯世子作为未来的当家人,对于府上的事自然是耳聪目明,迈进府门就有仆人到跟前绘声绘色地向他讲了马鞍的事。   他进入正院就见到自家弟弟正好从正堂出来,而自家父亲正对着桌子上的一堆衣物沉思。   裴三郎公关了镇武侯,见到朝城老二镇武侯世子回来,立即热情而又带几分神秘地迎上去,“大哥,请跟我来,我给有好东西给你……看。”最后一个字拖尾音,咬重字。   镇武侯世子看了眼这个还没自己胸口高的幼弟,很有些一言难尽。   他早就听说这弟弟成天派出仆人在城里买买买,全城的豪商、士族都知道镇武侯家出了个败家三公子。他们两兄弟虽是嫡亲兄弟,但岁数相差太大,一年里都说不上两句话,且弟弟败的是他自己的产业,头上还有父母在,父亲都没说什么,他自然只能当作不知,最多就是顺带看护一二,不让那些豪商欺他年幼蒙骗他。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幼弟这么热情地凑过来。   镇武侯世子跟着幼小来到校场,一眼见到枣红马背上的马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家幼弟,故作不知,问:“这是何物?”   裴三郎拉着镇武侯世子到马鞍前,仔仔细细地讲解马鞍的各部位、用途,正要翻身上马演示,他大哥已经一脚踩在马蹬上骑了上去。   不得不说,镇武侯的基因还是很不错的,虽然食物做法不怎么样,但是该有的营养都有,把儿子们都养得不仅壮,还都挺高。在这个人均严重营养不足的年代,镇武侯世子的个头没一米八也差不多了。初冬已经挺冷的,至少零下几度左右,已经披上裘衣,显得高大威猛阔气。   七岁的裴三郎只有马蹬高,他大哥坐上马,一只连泥带土的靴子就杵在脸前不到两个巴掌的距离。   裴三郎:“……”顾客就是上帝。他微笑脸,给自家大哥做了个请的手势。   镇武侯世子莫名觉得他弟弟的笑得有点假,但又挑不出什么来,于是从仆人手里接过马鞭,拍马而出。   裴三郎上一刻还在觉得他哥威猛高冷,下一秒就看他哥成了脱缰的疯马在马背上浪起来。他一会儿甩马鞭,一会儿挥长戟,一会儿站起来,又一会儿俯身、仰倒,还双手撑在马背上甩了个高难度的踢腿翻身。   镇武侯世子足足疯了三圈才浪回来,坐在马背上略带笑意地看着裴三郎,但那爱不释手地摸着马鞍前鞍桥部位的小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活动。他笑着说道:“既然三弟割爱,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裴三郎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哥,这是展品,非卖品。   镇武侯世子翻身下马,吩咐长随好好学习怎么安放马鞍,亲热地搂着裴三郎,说:“你这阵子很不容易,赠你两锭金子以兹鼓励。”   裴三郎顿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多谢大哥。”钱到位,一切好说。铜马鞍换金锭子,划算呀。   裴三郎这次进城是为了打开市场销路来的,自然是早有准备。他不仅带来了马鞍,针织作坊里出产的织品足足拉了半车过来,父母、大哥大嫂、大哥家两个侄子一个侄女,二哥、二嫂、二哥家的小侄女,足够他们从入冬穿到明年开春,并且,还给他们备了拿去随礼送人的。   他为了开拓市场,自然得下足血本。   袜子、手套什么的,真不怕送多。因为总会穿旧穿坏的,一年四季都要要置办新的。消费者们一旦穿习惯,那么就是稳定的回头客。针织技术是独家生意,即使有人想山寨,想破头他们只怕都想不到是用竹签子织出来的。即使想到了,没有人教,研究针法也不容易。他的那些工人都是卖身的奴隶,被战奴看守着管得比坐牢还严,连自由都没有,不怕被高薪挖人。   铜片装饰的鞍具,可比后世贴黄金吸引眼球得多,镇武侯世子只要骑出门,那就是活招牌。进贡给天子都不见得有这好使,毕竟几个人见得到天子,万一天子收回库里当装饰品了呢?大市场还是在各地的贵族阶层中。镶铜片钉得牢牢实实的马鞍,价格昂贵,即使有豪族富商想要买回去拆了来山寨,也得想想跟镇武侯府抢生意的下场。至于那些比镇武侯更有权势的,第一波马鞍到手肯定是要拿去挣面子逞能耐的,不会拿去给匠人拆来研究搞山寨货干豪族商人的营生。马鞍在短时间内绝对是顶级奢侈品暴利生意。他后面还可以折腾出骑马的护膝、护腕、护肘卖,等到一系列产品把金字招牌砸出来了,那就是后世奢侈品大牌效应了。   不过嘛,目前他连铺子都没一家,还处在往自家人推销的起步阶段,只能想想做做美梦,能干成什么样真很难说,万一运营不善,破产清算也只在半年、一半间。他虽然不用发工资,但是四百多号人每天吃饱饭,在这个粮食比人命贵的年代,那是真的相当庞大的一笔开销。   裴二郎比裴三郎大了十一岁,因为是次子,早早地就分出去了,裴三郎一年里见他的次数两个巴掌都能数完。不过裴二郎虽然有庄园,但在朝城置有宅子,离镇武侯家不远。   裴三郎去他二哥家没去侯府那么方便,先让小厮跑腿登门找二他哥的管家与他二哥约了时间,待回到回禀说明天上午有空,他才在第二天上午带着他的袜子、手套登门给二哥送礼。   有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恨不均,父亲和大哥都有马鞍了,二哥没有,这要是知道了,心里得是什么滋味。   裴三郎又变不出一个马鞍来,于是先在二哥那热情地推销了袜子、手套、围巾过后,这才提到自己造出了马鞍,先把马鞍的好处一通天花乱缀地夸,讲得他二哥都不信。裴三郎说:“我现在造出三具马鞍,一副是金马鞍,已经呈给父亲准备敬献给天子,还有两副铜马鞍,给父亲和大哥看了,他们都爱不释手。大哥更是赠我十金已兹鼓励,二哥若是不信我的马鞍有这么好,待我下一具马鞍造好,给二哥送来,二哥试试便知。”   裴二郎说道:“成!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赠你十金。”十金虽然多,但弟弟这么小就能折腾出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还有马鞍那样的好物件,如果弟弟没有说谎,那这十金就花得值。   大方!阔气!壕!裴三郎笑逐颜开地接下了他二哥的订单,说:“弟弟这就派遣仆从连夜赶回去吩咐工匠日夜赶工,务必早日送达二哥手里。”   他跟他哥联络了半天感情,下午便出去溜达,寻找商铺。   然而,城里没有商铺出售。   在现代社会,城里都是寸土寸金,哪怕是在明清时期,人们都喜欢置地置房,但是在这个经济极端落后的世界,人们还挣扎在糊口线上,至于住房要求,那是能够遮风蔽雨就够了,开门做生意买卖的,少到两个巴掌就能数完。这么大一个城,就连客栈酒肆都很少,还都已经算是高档消费场所。这年代出门困难,再有大量的奴隶在贵族、士族、豪商手里,人口的流动性也特别少,商业交易还在最原始最低等的阶段。确切地说,最大的需求是衣食,基本上各家都能够维持自给自足,维持不了的,那么……不好意思,往奴隶层阶上掉吧。在衣食之外有富余了,才能折腾点旁的,客栈、酒肆就算是高消费场所。粮食比奴隶的命还金贵的年代,用粮食酿的酒是什么价就可想而知了。高消费场所开的这些铺子,主家不缺钱,没往外卖的。至于旁的平民间的交易,那都是在集市摆摊,讲究点的支个棚子,绝大部分就在太阳底下晒着,雪雨天就不出来。   裴三郎的心有点凉凉的。这个世界的消费水平太低了。人们都穷,没有人花钱,再好的东西都卖不出去。如今他能走的路线也只有掌握了绝大部分经济的富贵阶层。市场调查还得再做做,不然扑进去,连朵水花都没有,就没了。   马鞍生意是稳稳的可以做的,至于手套鞋袜方面的出产量得控制好,不然得积压库存了。   城里没有商铺卖,但是有空地有多,他走亲爹亲哥的门路在城中买几块地不难。   这袜子手套织出来了,门店得开起来,总不能挨家挨门地上门推销或者是让人到二百里外的庄园来下订单吧,到镇武侯府上做生意就更不像话了,镇武侯得打死他。   更让裴三郎想吐槽的是,这朝城离都城只有三四百里,还有封侯的大官在这里,在行政规划上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还没有一个小县城大,沿海地区的大镇子都比它大。城墙只比镇武侯家的院墙高不了多少,也是夯土夯起来的,风一吹就扬尘,到处都是灰扑扑的。这里夏天的最高温度大概是三十多度,到冬天能到零下十几度,每到秋冬就是风,这里的人还有在田里烧秸秆沃肥的习惯。   初冬时节,零下几度左右,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偶尔有富贵人家的马车过去,跟随的仆从奴隶一个穿得比一个差,很多人的冬衣上都是破洞,露出来的是烂麻絮和烂毛皮。至于平民,那也是补丁加补丁,一件毛皮衣服不知道补了多少层,也是磨得烂烂的。人们的手上、脸上普遍长冻疮,嘴唇常年是干裂的。一个人的家境好不好,不用看穿戴,看营养不良的程度和脸上的皮肤就知道了。   这样的世界,让裴三郎做一个造几个漂亮瓷器就发家致富的美梦都不成,民生在温饱线以下,最主要的出路还是地。马鞍这种高端奢侈品,只能偶尔薅一下富贵阶层的羊毛。从他家朝食剩下的食物能留到辅食吃,就能看出,这个世界的贵族也在省着过。砸大把的钱财去买好看不适用的东西,呵呵,当他们傻呀。   他要是继续烧陶器,估计会滞销,即使卖出去,也卖不了高价,还不如烧砖实用。最最要紧的还是地里得有粮食产出。   裴三郎上午找二哥推销了东西,下午到城里转悠了圈,又了解了下民生经济,晚上歇了一夜,第二天,又坐着颠得死去活来的马车往庄园赶。   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陶窑的工人都挪去伐木烧碳了,冬天了,要是碳火柴薪不足,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旁边就是山,现成的柴,这边的气候又干燥,不用担心树伐下来烧不着。   裴三郎把作纺缝手套袜子的活计也停了,这些奴隶连御寒的衣服都没有,总不能让他们都冻死。劣等皮衣麻絮棉袄总得给他们做一身,鞋、袜、手套也得发一套。这一样样的花出去的全是钱,吃的全是老本,裴三郎的心都在滴血。   这么大的开销,眼下就指着唯一能挣上钱的马鞍赚一笔了,但是马鞍制造实在太慢了,二十天出不了一具马鞍,真要是等到明年金马鞍进献给天子,风潮带起来需要大批量出售马鞍的时候,他这边出不了货,山寨版的马鞍那可就挡不住了。那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现代流水线生产路线必须走起。   他准备把制造马鞍的过程拆成各工序,结果遭到了木匠和皮革匠的一致抵制。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是五等奉族立身的本事,哪怕他们沦为了奴,那也是五官俸族出身,一星半点的手艺都不可以传给最下等低贱的奴隶。宁死不传!还说裴三郎是破坏礼法乱等级朝纲。   裴三郎的内心只剩下一万句MMP。马鞍是他搬运过来的,木匠和皮革匠就负责按照他的思路指点化身直接操作,就变成了他们造出来的马鞍,还反过来限制他使用了。   他让这两个奴契在他手里的不要脸给辖制住,他就两辈子白活了。    第12章   裴三郎先跟他们讲道理,分析利弊,这两人咬死不干。他们的手艺,坚决不会外传。做马鞍的速度就那样,别人想要,那就等,或者是价高者得。   裴三郎真想喷他们,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地方,你还想搞饥饿营销竞价炒作,你们怎么不上天?   双方一顿言语往来过后,裴三郎弄明白了。   这两人是看明白马鞍的价值,又认为他一个七岁连木匠活和皮匠活都不会做的七岁孩子造不出这样的东西,马鞍是从他们手里造出来的,就是他们的独门手艺,又看他年龄小,想搞事呢。   他跟他们说不通,于是把木匠和皮革匠关到一起,给足他们材料让他们一天时间造出一具马鞍。   木匠和皮革匠都说不可能,说裴三郎是在特意刁难,把裴三郎乱礼法朝纲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裴三郎发现,这人从五等俸族罚没为奴,有时候也不是真的完全无辜。   现在这两人,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有战奴供他们使唤。按照现代的说法,他好歹是他们的老板吧,给的福利待遇还是同级别中最好,再按照古代等级社会来说,他是贵族阶层三等侯爵的公子,就让两个五等俸族把他往扰乱礼法纲纪这样的十不赦大罪上骂。他要是有个仇家,被人把这名声往外一传,这两人再去做个证,他得这辈子直接凉了。   无论是在哪家,仆奴非议主家,打死不论,一家老小都要受到连坐,一起完蛋。这不是小事,有时候来自仆奴的一个诬告,就可能导致一个家族的抄家灭族,特别是在乱礼法纲纪和造反这种动摇朝廷的事情上,朝廷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半个。   她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跟这个世界是至少跨越了三千年的历史鸿沟,她的见识阅历想法认知与这个世界在很多地方是起冲突的,拿礼法来扣她,能直接扣死。不说旁的,让奴隶们吃饱饭都不符合主流,现在的社会生产力撑不起这样的食物消耗,她要发展生产不就得发展工具,发展工具不就得用到金属,用到金属不就得容易跟谋反沾上边,一沾边全家老少都得没。   他让他们吃太饱,作上妖了。   七岁的娃,行事和善,让奴隶们吃饱饭穿暖衣活像个败家子冤大头地主家的傻儿子,确实没有震慑力。为奴为仆的更加看人下菜碟,没知识没文化没见识,眼光也看不长远,也不懂那高屋建瓴的事,眼前的一亩三分利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他现在,哪怕他知道后世有飞机高铁,他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造马鞍一样。   在这个世道,他可以发善心,可以维持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限,但前提是得保全自己积蓄更多的力量才能做更多的事。对于这种拖后退还坑他的,裴三郎决定就拿他俩杀鸡儆猴。   他当即让战奴把他们捆了,堵上嘴,绑到外面去。   庄子里的所有人,匠人、庄奴、女奴、战奴们全都集合起来。   他再让管家按照理法和奴隶管治条例一条条一款款直接给这两人列明罪状,自己再修改过后,让管家当众大声宣读。   “罪一,非议诬陷主家坏礼法乱朝纲……”管家读到这里,默默地看了眼冷着脸的自家三公子,又扫了眼被按在地上跪地的二人,心说:“七岁娃,还没马腿高,正经的官都没见过,乱朝纲。”可那二人确实是这么骂的。至于乱礼法,在这庄园里,三公子的地位最高,他就是礼法。管家继续宣读:“按罪,打死不论,连坐全家。”   “罪二,为仆者以下犯上辱骂主家,按罪,杖刑。”   “罪三,为仆者身契性命皆为主家之物,主家授其制造马鞍之法,其贪心觊觎视为己物,且为此诬陷主家。觊觎偷窃抢夺主家财物,按罪,杖刑。毙。”   “罪四,得主家赐,不思感恩,仗其从主家所学技艺挟制主家,见利背主,按罪,杖刑,毙。”   ……   在这个见到比自己等级高的阶层不下跪都要获罪的地方,不要说是仆人以上犯上辱骂主家,就算是官员骂到比自己级别高的王公贵族头上,那也是直接拖出去打死打残。诬陷主家、背主、窃主家财物,对奴隶来说,一条条一款款都是死罪。   那两人听着管家的宣读,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三郎和管家。他们可是造出金马鞍的人,竟然就要打死他们。他们想说话但嘴里塞着麻布,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管家宣读完,挥手,便有战奴执木棍上前挥棍执行。   手臂粗的棍子一棍接一棍地打在屁股上背上,几棍下去便有血渗透衣服滴落。   裴三郎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并且,可以说是由他定下这两人此刻的命运。   两条人命,由一个七岁孩子一言而定。   裴三郎知道这个世界的奴隶制度有多残忍苛刻,也知道为奴为仆有多可怜,命如草芥,可对着两个都被罚为奴如同坐牢还要作妖的人,他实在同情不起来。相对来说,他更同情自己和等着柴米过活的这几百人。   那两人的屁股和后背都被打烂了,一直到没有生息,再由管家亲自检查已经咽气,这才向裴三郎回话。   裴三郎的视线从那些陶匠、冶炼匠和奴隶们的身上扫过,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畏惧地低下头。他说道:“我能让你们吃饱肚子,能让你们不在冬天饿死,我养你们是让你们干活,不是养出白眼狼来反咬我。想吃饱饭,想穿暖衣,就好好听我的,好好干活做事,如果想要背主犯上、包藏祸心,打死了,扔山里,喂狼。”   “你们在别处为奴为仆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在我这里吃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如果不想,我能让你们过回以前的日子,还能为自己省下无数的粮食布帛。”   裴三郎又让管家把所有奴隶管制条例给他们全部念了遍。   所有人站在寒风中,听着管家大声训斥规矩,面前还摆着两具逐渐被冻至僵硬的尸体,那记忆印象可以说是相当深刻,也起到了非常大的震慑作用。   连裴三郎身边带出来的健仆、小厮、丫环和奶妈子们都被震住了。他们以前尽心伺候裴三郎,那是怕侯爷和夫人责罚,再就是身家性命都跟裴三郎绑在一起的,裴三郎要是没了,他们全都得跟着殉葬。如今发现,主人就是主人,哪怕再小,也容不得他们轻视。   裴三郎回屋,取了铜钱,交给镇武侯给他的长随,说:“赶紧再去买几个木匠和皮革匠来。”   长随应了声:“哎。”揣好铜钱,带上几个战奴,赶紧进城去买木匠和皮革匠人。不仅是担心耽搁造马鞍,也得赶紧把这事汇报给侯爷知道。   裴三郎则带着他的小厮去到皮革匠和木匠的草棚子整理他们干活的活计。   虽说死者为大,但他也不得不说,这两人是真的傻。   现代企业,哪个企业不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员工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最灵魂的核心人物,没有哪个企业会离不开谁。他这个又不是什么都依靠别人的工艺技术的外包活计,这是按照自己的企业在做,木匠、皮匠、冶炼工那里都是现成的模具。   牛皮套子,裁好缝上或者是钉上就成了,完全没有工艺难度。为了赶工方便,木头刨成的样板都做出来了,随便来个什么都不懂的奴隶,把木头样板往皮革上一按,切牛皮的刀子沿着边缘划一圈,牛皮就裁出来了。   木匠活的工艺难度高一些,那主要是木头难削,连刨带凿还容易弄坏,但有现成的工艺和马匹在这里,换个熟手木匠工又不是多难的事。   用木头确实便宜,但耗费工时太长,他还得琢磨怎么改良工艺。从马鞍最底层也就是铺在马背上的那层牛皮来说,它其实也能起到固定马鞍的作用,可不可以不要木制的鞍具,直接换成皮制的坐具放上去?会不会更软更舒适?可前后鞍桥的固定怎么办?有前后鞍桥能够起到更好的保持人体稳定的作用,没有呢?这种都得步步设计,再做打样,然后试验行不行。目前木头雕的底座已经确定是可以成型出产的了。找别的替代物?铜?杀了他吧。   打死木匠和皮革匠的第二天,管家来报,有几个奴隶昨天染了风寒发热发烧,怕是不行了。   裴三郎:“……”他说:“找医者。”   管家说:“三公子,找医者,诊金加几副钱药下来,够买好几个奴隶了。”   裴三郎问:“不管是贵族还是奴隶都会生病,我的庄园没有医者,到朝城请医者,最快,不眠不休也要跑两天两夜。请医者,把药备齐,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里让医者给奴隶们治病,多积攒些治病的本事,多见识些病症,把医术练习起来,将来能救命的。请到医者,再给他划一块地,经常要用到的药也种起来。”他现在穷到除了人就是地。请个医者,最好能顺便弄来些药材种子。   管家应道:“喏。”   裴三郎又补充句:“产婆也请几个。”   管家:“……”还要给奴隶请产婆?   裴三郎理直气壮地问:“我将来不娶亲生儿育女的吗?”他庄子里那么多的奴隶,生孩子太遭罪,总要让她们多几分保障。不过这话如果说出来,管家都得在心里翻他白眼。   可提到这个话题,裴三郎深深地忧伤了。他可以打单身吗?镇武侯得活劈了他。算了,算了,想太早,他才七岁,七岁,可怕!   管家表示深深的饮佩:“三公子深谋远虑。”   裴三郎半想都不想听他的彩虹屁,挥手把他赶出去。   他有气无力地趴在矮桌上!贼老天,姐的芯子是个女人啊,将来还要娶老婆的吗?他又掀开裤头往里面看了眼,然后捶着桌子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万遍MMP。   为什么他要从请医生联想到请产婆?   这念头太可怕了,算了,算了,还是想马鞍,想马鞍有金子赚。    第13章   镇武侯的长随从裴三郎那回到朝城,便去见了镇武侯禀报裴三郎回去干的那些事。   “百亩地的土沟已经挖完,每隔三百步的蓄水池也挖好了。”   “三公子让奴隶砌了个院子把他院子左侧的井围起来。男奴、女奴和厨房都各挖了一口井,已经出水。三公子吩咐,以后所有人不得饮生水,必须饮烧至滚沸的水。”   “三公子把挖水渠的二十名战奴、以及在陶窑干活十个奴隶都派到山上伐木烧炭,还备下大量笔直的树干,不知作何用途。”   “三公子还特意盖了间宽敞的土屋,说是盖的暖棚。暖棚设有好几处烧炭取暖之地,却不是住人,而是将从山林河沟挖来的沃土在暖棚里堆积成垅,又将之前猎奴们从山里小溪旁的树下生长过可食用山菌的土运到暖棚中铺在沃土之上。三公子说是要种山菌,却不见他播种。”长随说起来是满脸懵比,他跟管家一起琢磨了很久都没琢磨明白,难不成是山菌有种子就混在土里?听说过种菜种粮的,没听说过种山菌的。   “三公子还将浸水泡过的豆子用藤框装着放进暖棚中,让庄奴早晚各浇一遍水,今有两日,已经发芽。豆子生长出来的芽长在藤框上,不见接触土壤。这也非种植豆子季节。”   ……   长随一件修的细细道来,最后说到三公子杖刑处死木匠和皮革匠的事,连给两人定的是什么罪名都详细禀明,又将三公子派遣他来买木匠和皮革匠的事告知镇武侯。   镇武侯等长随禀报完事情,只吩咐句:“一切遵从三郎吩咐。”挥手让他退下。   一旁的镇武侯世子等长随退下,才对镇武侯说了句:“三弟颇有些神异之处。”如果说造出马鞍和手套、袜子是聪颖,但他能及时意识到那二人不可再用,果断地处置掉,还借此敲打震慑其他奴仆,这份魄力心性见识绝非常人,更非七岁稚子可以办到的。他从短短三月时间造出如此多的新物什,更将二百多人的庄园扩至四百多人,却不见丝毫忙乱,一切井井有条,这是许多成年人都办不到的本事。   镇武侯从马鞍、手套、袜子、围脖到手就在琢磨这事。三郎在造出这些物什之前就在大肆采购毛皮,由此可见他是早知有这些物什的。这世上没有的东西,一个刚出门户的孩子又是哪里知道的?三郎在府上的这些日子,时时刻刻身边都有守候,并没有什么奇人异士与之接触。他说道:“三郎行事,处处透着非凡。”他又抬起头看看外面的天空,说:“不知是天上哪位星宿落在我府。”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除非是神明星宿转世,又从哪来的这样的本事?可上有天子,他是臣民,却不敢说自家儿子是神明转世的,即使没有外人,也没敢称星宿。星宿辅弼天子,方才不犯忌讳。   镇武侯世子点头,说:“恐遭人妒,对三郎还得多多上心才是。”嫡亲兄弟是神明星宿转世,又上孝父母、敬兄长,下疼侄子侄女,那自是兴家之兆,做兄长的自然得多加护持。旁的不说,有嫡亲兄弟之谊,又有帮扶之情,三郎弄出什么好物什第一个想到的是父母兄长家人,非负心之人,不提携他提携谁?   镇武侯也同意长子的说法,说:“可先为三郎搏一个聪颍的名声,等到以后他的年岁再长些,再有神异的本事显现,众人也只觉他从小出众,自然是有不同凡响之处。他不是嫡长,上有二位兄长,即使将来归于平凡变得平平无奇,自可安居一方,亦是没有妨碍。”   镇武侯世子也觉得这样做合适。他说道:“只是切莫有不好的言论传出。儿子会多加留意。”   镇武侯点头。父子俩便把他们那星宿转世天生非凡的儿子/弟弟的事定下,心里难免又多了几分期翼。   在镇武侯讨论裴三郎的时候,裴三郎正在安排他的马鞍生产作坊。   虽然工匠和木匠还没到场,但他配给木匠和皮革匠的奴隶还在,生产线照样能开起来。   一个企业研发出新产品,保留数据和工艺是最基础的。   他打样的样品归了大哥,数据和工艺可是竹板记下来的,还用绳子测好了各部位的数据,取什么样的木材、截好每具马鞍底座的木料,刨树皮、前后鞍桥之后的凹陷处,底座下面与马背接触的拱形都可以开始刨了。奴隶再是没学问,划好了线,比照着拿铜刀一层层地削,总是会的。   天寒地冻的,住在暖和的窝棚里刨木工干手艺活,旁边还有小炭盆烧着炭火,比去外面吹冷风伐木砍柴挑水轻松。奴隶们唯恐哪里让三公子不满意,给他们另派活计,或者是步入之前木匠和皮匠的后尘,干活干得格外卖力。   裴三郎还告诉他们:“你们谁如果能把木匠的精巧手艺学到手,往后木匠的活计你们也是可以干的。” 他把大饼画在奴隶工跟前,还指点了番他们偷师的技巧,例如勤快点给匠人端茶送水多多观摩使用的工具、手法,记好步骤,私底下多练练。他们摸不着工具,可以在脑海里多练练,等到他们记好步骤,觉得自己能够拿工具上手操作了,他会给他们机会的。   偷师,让员工偷学外面高薪挖来的高精人才的技术,是企业提升竞争力的常规操作之一。自己的员工把技术学完,也不怕外面高薪挖来的人拿乔找事了。高薪挖来的人才不想坐吃山空被炒掉,到岗位后就得奋力提升自己,提高竞争力,为企业再创财富。老板不会有那时间自己去搞技术研发,都得花钱招人买技术买劳力。企业最核心的东西就是技术。这些技术哪来的?当然不是老板创造的,还不是从流水的每个兵里抠出来的。老板确实是团队的灵魂,但老板要做的是制定方向加调配统筹掌控大局。   五天后,长随带着买来的工匠回来时,工棚里都磨出了好几副马鞍的轮廊。   木匠们到庄园的第一件事不是上工,而是迎接了入职考试,裴三郎仔细地检验了他们的手艺,把擅长打孔钻洞的就调去打孔工位,把刨木头刨得平整光滑的就安排到刨光工位,把擅长雕刻的就安排到雕刻工位,这种专业技术性工具还配两个奴隶打下手,递工具刀、端茶递水送食物。   皮革匠也是一样。他们到工棚时,皮革都裁好了,剩下的就是让他们给皮革做造型,崭平的牛皮得做成刚好铺在马背上的拱形,再有就是缝制皮革也得他们上手操作。马鞍那么多曲线,这里拱那里翘,牛皮又硬,要缝上是真需要技术的。   马鞍内部的麻絮填充物,则从纺线作坊里出,纺麻、纺织的过程中会产出很多不能纺成线的线头,这些就刚好可以挪来填充马鞍。   裴三郎又给工匠们画了一个饼,告诉他们马鞍还可以继续改良,如果他们能够改良马鞍,哪怕只是改良一点点,都有赏,赏铜钱。他还给他们定了一个赎身的金额,允许他们只要攒够钱给他们放良藉,让他们从第九等级的奴隶变成第二等级的良民。虽然他们从良后还是替他干活,但那就属于良人工匠了,后世子孙是良民,而不再奴隶。   放良,成为良民,是无数奴隶们做梦都想但又不敢想的事。   奴隶从奴变成能够跟随主人的仆人,那都是从奴隶中经过层层挑选出来的。到主人身边的仆人,只能算是高级奴隶,很多人干一辈子都是仆,稍有差错就被打死了。能被放良的仆人,那都是才干极其出众,能够为主人独当一面办事,且立下无数功劳又得主人欢心信心的,才能放良。那也看得福分运气。三公子指给了他们一个挣铜板的法子,又定了一个从良的金额,他们只需要照着这个法子赚到足够的铜钱,就可以从良了。不敢想的事突然变成了可能,木匠们激动了,木匠旁边的奴隶们也悄悄地激动了。   裴三郎马鞍生产线的效率提升起来了,还给成立研发团队迈出一个小步伐。   天愈发的冷,雪也开始下了。   屋外作业已经进行不下去,地都被冻结实了,旁边的山林也都裹上了厚厚的雪,树也砍不成了。   几十个奴隶连砍带伐,从树头到地上生长的荆棘杂草都没放过,山都被砍秃一大片,这使得三公子完全不愁炭用。   这个世界的烧炭技术还是挺过关的,烧出来的炭和黑炭和白炭。白炭是木材在炭化后,再在空气中燃烧片刻进行高温炼炭,然后用湿沙焖熄制成的木炭。因为在炭化后的燃烧过程中会在外表形成灰白色。这种炭烧的时间长、比黑炭的温度更高、没有烟、灰少,比黑炭要硬很多,也不方便散,运输方便。   他的炭多,豆芽也发起来了,冬天到处都被雪盖住了,吃了全是冬季以前储存的食物,没有不能保存的蔬菜,这里没有大白菜,也没有东北那种挖地窖存大白菜的储菜方式,是整个冬天都没蔬菜的。   于是他让管家把两头耕牛弄成牛车,装上几大框白炭,把自己种出来的山菌、发出来的豆芽连藤框带豆芽一起用塞有絮状物的被子做防风保温处理,让管家送去给镇武侯夫妇。告诉他管家,如果豆芽到府上坏了的话,就把发豆芽的方法告诉镇武侯夫妇。冬天很长,好几个月不吃蔬菜,每年烂嘴角。   至于烧炭,虽然是无烟炭,但也怕二氧化碳中毒,他也交待管家让他们烧炭时注意透气。这边冷,房子都是土墙,窗户开得小,门再封严实,烧上炭火,不出事才怪。怎么也得留个排气烟道什么的。   于是,大雪纷飞,路上没有行人,山里没有飞鸟的冬天,镇武侯府上收到了小儿子送来的新鲜山菌和嫩绿的豆芽。山菌还带着土,豆芽长在小藤框里一起被装在大藤框里,藤框外再罩着厚被子裹得非常严实。   镇武侯夫妇和世子夫妇围着豆芽和山菌都看傻了。   镇武侯和世子眼神交流:三郎怕不是星宿,而是春神下凡吧? 第14章   冬天冷,奴隶们都在屋子里猫冬,但不能只吃食物长膘不干活,不然裴三郎真能被他们吃垮。   他的木料够多,庄园来年耕种需要用到大量农具,铜制工具贵,木头工具总是能自己造的。什么木铲、木楸、木犁、木勺都要做起来了。   捣粮食的石臼、石磨,建房子的梁柱石基、台阶、养牲畜的石槽、木槽,以及他要准备造草纸的大石缸都走起。藤椅、藤桌、木床也在他的指点下进入研造阶段。   庄园的男奴都被他安排起来,只会嫌不够,不会嫌多。这坑爹的缺少金属工具的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得令人发指,他要大搞建设,二百人真不够他派活计的。这些要造的东西,他一样样列出清单,有得他们造的。如果不是担心柴火不够烧,他甚至想把砖厂开起来。现成的炭窑摆在那,烧完炭还可以烧砖嘛,再差质量的砖,也比土墙要强。即使刚开始烧砖工艺差,后面还可以慢慢改良呢。   他的想法挺多,但生产力严重拖后腿,只能慢慢来。   至于女奴们,二百名女奴,在针织业没有打开市场的情况下,那是真有些愁人。   吃闲饭是不可能的,纺织因为丝麻等原材料用完停工了,针织作坊只剩下二十人排班继续做麻制品囤货。如果实在卖不出去,自己消耗吧,这么多奴隶需要吃穿,拿来做激励员工的奖励也是不错的。   他分派出两个排的女奴纳鞋底做布鞋。布鞋工艺并不复杂,现在鞋子夏季多草鞋,冬天则是木头鞋底加兽皮或填充有麻絮物品的布,硬邦邦的木鞋底走起来很不舒服。那种一根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布鞋没有,他估计可能是因为布帛贵,鞋底太厚针很难扎进去,又不耐穿。贵族有全皮的皮靴穿,防风防水,布鞋这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的,穷苦人家穿不起。可布鞋这东西,在家里穿它总比穿木板鞋舒服,市场也是有的。   藤篓、藤筐、雨雪天披的蓑衣、戴的斗笠等各种编织的手工艺活都是由女奴们在做,这种东西不贵,原材都是山里和自家土里产出的,除了人力成本不需要花别的本钱,只要能卖出去就是赚。   最让裴三郎烦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冬天没有人逛街。   他积压了大量的手套、袜子货物,哪怕是想开店出售都不成,只能等到明年秋天天气变冷大家开始囤积过冬物资的时候再卖。库存积压一年,多耽搁一年,从本钱到资金周转都压一年,他算了笔账,心疼得直抽。时间就是金钱呀。   他这正愁着呢,守门的仆人来报:“三公子,二公子府的管家来了。”   裴三郎听到仆人禀话,愣了下,问:“谁来了?”大冬天的,他便宜二哥家的管家上门?   仆人应道:“是。”   裴三郎说:“快请。”   天寒地冻地跑来,来的还是管家,肯定是有要紧事。裴三郎冷得武课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上的,管家他们在零下十几度赶来,还不得冻坏,当即让人上炭炉和备热腾腾的肉汤,先让管家暖和起来再说。   来回至少五天,再急的事也不急这点喝碗热汤的时间。   管家进来后,便有仆人送上软垫子,又给他提来银丝炭炉,还送上热腾腾的山菌肉汤,感激得连声道谢。   裴三郎示意他先喝汤,有事再慢慢说。   管家道过谢,喝过汤之后,这才说:“仆此来,是受主人吩咐,想问三公子可还有袜子手套围脖?”   裴三郎:?这是来下订单的吗?   他压住心头的期望,问管家:“可是二哥府上不够穿?”   管家忙说:“够用,够用。”又赶紧向裴三郎说明情况。   裴二郎夫妇用过袜子、手套、围巾之后觉得挺不错,便又拿去送礼走人情了,给亲友以及京里的往来关系都送了一波。他们送人的东西,自然不能像裴三郎那样一送全家包整年,量少得跟送样品似的。上等的羊毛、兔毛织出来的针织品,无论是从材料还是从罕见程度上,都很能上得了厅堂,于是收到的人便穿戴上了。这一用上,大冬天的出个门,穿副手套、围个能连脸和耳朵一起遮上的围巾,要风度有风度,要温暖和温暖,用完后,摘不下了。至于袜子,出门穿,回家睡觉也穿,更是脱不下来。袜子穿久了臭,总得换洗吧。这种好东西,自己用了,不好独享,总得让父母也享受下吧,拿去送人也很体面,于是打听到裴二郎那去了。   赶时髦这种东西,任何一个时代都流行。   裴三郎囤了一堆库存,但不能说自己压货正愁卖,于是神情凝重地先说了下自己这些东西用的材料有多好,织造起来有多不容易,原是想着自家人用的,没多想其他。即使二哥有需要,他也不好不帮。他这还剩下一些,可以先由管家带回去给二哥,他这里再加紧派人赶制,保证供应上。   谈到生意,那就得谈钱,裴三郎表示自己穷。   管家听到裴三郎说有货,心里就踏实了,只要有东西,就不怕付不起铜钱。他当即询问:“不知价值几许?”   能让裴二郎送礼的人家怎么都是贵族阶层,不差钱。物以稀为贵,裴三郎用的也是上等材料,做工和手艺更是没得讲,奢侈品嘛,卖的就是个贵重。   裴三郎对麻制品的定价是在算上原材料和人工,包括养工人的吃住成本后,乘以五。毕竟麻制品的主流客户还是小中产阶层,太高的话不好卖。上等羊毛、兔毛这些原材料特别稀少,出产量也很有限,就跟后代限量款奢侈品一样百倍利算。   他很明确地告诉管家,“麻易得,上等的羊毛皮和兔毛皮量少,能织成毛线制品的就更少了。”   管家连声称是。   双方很是顺利地敲定了价格。   裴三郎当即去库房,跟取样品似的,小批量地清点部分出来,只勉强装了一大框。他把清点出来的各款式衣、袜、围巾,让他的管家用竹板写好样品名、数量、价格,以及总价,再逐样用布打包好,整齐地摆进藤框中。   他的管家和裴二郎的管家又核对了数目、价格、款式,确认无误之后,裴三郎便让自己的管家陪着去送货,顺便约定下次交货的时间数量。   他还小小地威胁了下自家管家把牢嘴,要是敢把庄园里的事透露出去,管家的小命也到头了。他能让父亲的长随经常回去禀报情况,那是因为镇武侯现在是他的监护人大金主靠山,他即使创业失败,还能回去投靠镇武侯,镇武侯那里必须要有知情权。裴二郎是彻底分家出去的,即使是嫡亲兄弟也只能当亲戚走,该掰扯清楚的利益一定要掰扯清楚,不然兄弟矛盾闹起来更难办。   管家可是记得三公子打死会造金贵马鞍匠人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情形,对自家主人的话毫不怀疑,连声应是。   裴三郎这才让管家点了两个排的机灵可靠的战奴陪同上路。毕竟这也算是押送贵重物资了。   天冷,战奴们要出远门,裴三郎给他们发了劣等羊皮制成的皮衣皮裤皮靴子,再让他们披戴上防风挡雪的蓑衣斗笠再出门。   手套和袜子就不要想了,他要是给奴隶穿了,货就没法卖了。   临出发时,裴三郎又给镇武侯府和二哥府上各捎了一筐山菌和一筐豆芽。   豆芽和山菌虽然稀罕,但有暖房,只要保证温湿度合适,都是一直出产不断的,成本低到只需要点人工,连供暖的柴火都是山上柴的荆棘杂草,便宜得很。他送起来也是非常大方,山菌送了一整筐,万一还能打开个蔬菜市场呢,虱子小也是肉。山菌在山里出产,还得人特意去采摘,即使应季也不多,现在就更是稀缺。冬季能够有点山菌炖汤,简直不要美死。这么稀罕美味的东西,价格也能卖得起来。   裴三郎小小地出了一批货,送走了管家,也没立即安排针织作坊上工,还得再看看市场回馈反应。   他这边又把文化扫盲课给排上了。   这个世界的文字是只有贵族能学的,但是奴隶们会识点字算个数,他管理起来也能省很多事。   贵族文字不能用,那就用平民文字呗。这个世界没有平民文字,没关系,汉字和阿拉伯数字走起。不要求他们的文化程度有多高,鸡鸭鱼鹅兔牛羊马砖陶篓子这些日常干活相关的字总得会写,简单的加减法也得教给他们,好计算他们每天的工作量,要是脑子灵活学得好的,还可以挑出来培养成会计和行商。他总不能自己出去跑生意,也不可能蹲在家里等客户上门,总得派业务员出去跑,还要准备开店。   裴三郎让人做了块大木板当讲课黑板,再用炭笔写出斗大的字,然后,教新挑选到自己的小厮、健仆,以及各排奴隶中表现好得过第一名奖励的,他亲自给他们上补习班。   他上课的第一句话,就是学好了能改变你们的命运,将来至少能够当个管事,学不好就继续当最低贱的奴隶。   奴隶们现在的管事是谁?那都是跟了裴三郎多年的奶妈子、丫环、小厮、健仆,一个人管好几十号人,威风着呢。   三公子亲自给他们授课,他们激动得趴在地上听课写字。如果三公子命令他们抬起头看木板,他们都不敢抬头。   裴三郎知道他们完全没有文化知识,于是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开始教,每天只给他们上一节文化课。   至于武课,不管男女,都得学。   有现成的武艺师父在,教练都有了,每天训练一个小时的奴隶,再择优训练成真正的战奴,至于淘汰下去的,就彻底沦为匠奴、庄奴。   男战奴和女战奴他都要。   武课师傅听完裴三郎的安排后,问:“三公子可是要训练死士?”他跟着三公子来到庄园这么久,又负责保护三公子的安全和教习武艺,可以说是随时跟在三公子身边,除了三公子的房间,连堆房米粮布帛等财物的地方都能随时去得,早看出三公子绝非池中物,那一颗赚点薪资混日子的心也活络了起来。如遇良主,自己也能跟着腾飞不是?   裴三郎懵比了下,心说:“我要死士干嘛?”    第15章   武课师傅以为他年幼不知道死士是什么,便又把死士的作用和好处告诉裴三郎。   裴三郎琢磨了下,他先算了下成本,大概也就是吃住的待遇比普通战奴好一些,训练强度大一些,除了训练专业技能不干别的,就相当于平时养着没产出,都是用到钢刃上……也就是搏命的时候了吧?保命牌呀!虽然说不见得用得上,但等到用得上的时候,能保命的吧?这就跟买保险差不多的吧?这些保险还能充当个日常护卫的吧?   裴三郎当点同意练死士,但让武课师傅是不要声张,对外就称是给他训练贴身护卫,等贴身护卫都训练出来了,以后再从中挑选练成死士。   他等武课师傅出去后,才把手掌按在扑通跳的心脏上。死士可是古代大贵族才能养得起的。他一个七岁的小地主就开始养死士了,有点要上天。不过未雨绸缪嘛,但是有点小激动。   去朝城路上来回需要四天,再加上到朝城办事需要时间,五天是至少的,耗到六天也正常,但管家在第六天的时候都还没回来,裴三郎就有点犯嘀咕了。   到第七天的时候,管家回来了,不仅带回了第一批货款,还有下批货的订单和订金,以及来求见他的豪商。   商人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早在裴三郎买买买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他。   如今裴三郎那里用羊毛、兔毛等织的手套、围巾、袜子在朝城的贵族、士族中已经流传开。豪商能做生意,大多都依靠着士族和贵族,甚至有些豪商的主家就是贵族或士族,他们的手里已经有了裴三郎庄园出去的手套、袜子、围巾等物什。于是嗅到商机和铜钱味道的豪商们找上门来了,有推销毛皮的,也有想进货的。   有买家上门,简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大喜事,裴三郎自然是欢迎的。   可生意场上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有买家上门并不等于这生意能做得起来。   她上辈子学的专业是市场经济管理专业,自高中暑假就往企业做暑期工、大学自己做毛绒玩具手工艺品到处兜售赚生活费和零花钱,二十一岁从学校出来一直到二十七岁挂在医院,干销售,从企业的生产线到蹲客户跑订单,除了不陪睡,陪吃陪喝样样都干过,太知道生意场上的坑了。她那胃癌就是三餐不订时,外卖吃吃吃,餐桌上陪客户、陪老板喝喝喝闹出来的。酒桌上,几杯黄汤下肚,各种平时衣冠楚楚的妖魔鬼怪就开始现形了。生意上她见过的歪门邪道,那些企业老板高层们聊起的套路,那是一套套的,坑到人倾家荡产坑死人都不尝命不担责的那种。虽说如今穿越到这鬼地方,但千万不要说什么古人纯朴,至少他在奴隶身上就没看到纯朴两个字怎么写,在他那便宜爹娘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纯朴两个字就更不沾边。对着这帮走南闯北眼睛盯在铜钱里的豪商,可不得拿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所以哪怕库存堆再多,有客户上门的第一件事是hold住。毕竟他现在是侯府嫡出三公子,不再是没家世没背景约等于没爹妈还有一身债的赵招娣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穷,但在这大家都穷的年代,他的本钱比起别人还是要厚些的。   裴三郎算了下,这才入冬的第二个月的农历十一月,这些货得卖到明年三月份,要等到三月中下旬天气才回暖,得卖一整个季度,毛皮是不够,需要进货。至于卖货方面,豪商们想进货,确实是一个打开市场的重大利好消息,他可以通过他们把货铺出去。高端奢侈品市场生意自己做,中端的麻制品市场可以由豪商们做。   既然豪商们找上门,走的是厂家拿货路线,他又不是开门店或搞批发市场的,不打算走小批量批发,而是走招代理商路线,这样能更好地掌握市场。   不过代理商不能随便招,虽然来的这些人能找到这里就已经初步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但他也得对他们有些了解和背景调查,再看是不是能行。招代理商至少得信誉有保障,后台够瓷实,要不然他刚创业就砸个血本无归,找谁哭去?   豪商中有人听裴三郎要盘问背景了解实力和资质,当即上前小声禀明:“小的是二公子门下。”亲兄弟家,可不是照顾着点。   裴三郎:“……”他挥手让那人回到自己的坐席上,让仆人给来的三位要卖给他皮料丝麻、四位要进货的豪商都发了竹板,让他们自己在竹板上写清楚自己的来历背景以及经商实力。毛皮丝麻供应商的需要写上货品、货色、价格、最大供货量等,他好货比三家再定。要进货的豪商,他这是要打出金字招牌做成独一份生意的长期大买卖,如果他们要做一竿子买卖的就请打哪来从哪回。如果他们想参与进来,那么就得拿出自己的诚意,不仅自己要有实力,对于怎么经营售卖也得有个事先安排规划,例如销售渠道方式、销售地、客户群、预计销量等,确切地说就是他要他们的产品代理方案。他说现代术语他们绝对听不懂,于是裴三郎把术语翻译成通用语论表述出来。   他说得很详细,现成的商业模版做示范,让他们再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修改着写。   豪商们看到三公子让人送上刻刀和竹板还在愣神,待听到三公子口若悬河地说完,一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这哪是七岁的娃呀,他们做了几十年的买卖都没他精。   他们世代行商,自家孩子七岁的时候还在流大鼻涕呢。   他们来得突然,事先没谁给三公子通信,他们来了后也没见谁替三公子出谋划策,这些长篇大论的,一套套的,即使有哪位高人给三公子讲,让七岁的娃照着背出来都很难。显然这些都是三公子自己想出来的,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三公子是贵族公子,哪怕是没爵没荫官的嫡三子,那也是占了一个尊贵的嫡字,背后靠着镇武侯府,前途怎么都不会差的。三公子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凡,将来的前途可期。   他们跟有前途远大的公子做生意结下善缘,那可比三分利划算得多。   当即几位豪商打起精神来交考卷。这买卖经可不得赶紧记下来。   裴三郎看快到中午了,作为贵族家的公子自然是不好自降身份陪他们吃饭的,于是让仆人给他们备上热炭豆芽汤山菌炖肉,让他们吃完辅食再慢慢写,竹板不够再给他们添。   策划方案也不是那么好写的,他们写这个很可能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大冷天的跑一趟总不能领个写策划书的任务就跑回去了吧,多半就要这里过夜了。   当初他打井扩院子的时候就考虑到万一哪天镇武侯过来查岗没地方住,在旁边建了座独立小院作为客院。客院三间正房,配有左右各两间厢房的四合院。正房是一间正堂带左右两间卧房或书房,院子里还有木头加秸秆修得结结实实雪天上厕所不会被吹风冻屁股的独立茅房。   这些豪商兼随从呼呼拉拉的好几十个,豪商和近身侍侯的随从安排到了隔壁客院,至于那些跟行的奴隶们,就从自家奴隶宿舍挪了间给他们。   豪商们吃完辅食就被迎去了已经燃起炭火的客院,管家告诉他们地方有限,就请他们挤一挤,将就一下。   消息能通贵族、士族的豪商们做的买卖也不会小,日常出行都是仆奴成群不会受什么委屈的,出门在外,经经常宿于荒郊野外,因此牛车、驴车都载有帐篷。可既然三公子有安排,那总得给点面子不是,于是挪步到隔壁的客院。   他们跨进门,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墙上那巨大的窗户,从齐腰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比人还高。这么大的窗子,不怕漏风吗?他们好奇上地进屋查看,就见窗户位置挂着一块厚实的大羊皮缝成的比窗户略大的一块皮,羊皮下又挂着层绢布,再往下则是对开的木窗板。   管家解释道:“三公子说屋子里要透光让太阳晒进来人住了才好。若是怕冷,把窗关严实就行。这些绢帘冬日里还挂着,是怕冬日里出太阳时,太阳刺眼,留着的。”   豪商们进门后就发现何止窗户奇怪,屋里的很多摆饰物都奇怪。   首先是取暖的炭,大家都是放在炭盆或炭炉里的,这间屋子竟然是在靠墙的地方修彻了个似灶非灶的东西,管家说是壁炉。壁炉上面还有烟囱,里面烧着银丝炭正燃着熊熊火焰,让屋子变得又暖和又明亮。   壁炉旁竟然还摆着一件铺设有暖和羊毛皮的物件,藤编制成,弯曲状。   当即有富商问上了:“这是什么?”   管家见他们看着躺椅,说:“这是三公子想出来的好玩的。”他说着坐上去,躺在躺椅里,脚尖轻轻一点,那呈弧形的躺椅便像一艘小船前后摇晃了起来。烤着暖烘烘的暖炉,躺在柔软的毛皮上,脸蹭着雪白的羊毛,简直不想起身。   屋子里还有什么藤桌、藤椅、竹床、以及木榻。这屋子里的榻不是直接铺在木地板上的,而是比地面高出半尺,手敲上去,中空。竹床显然是临时加的,竹子制成,抬进来,靠墙铺上,再铺上厚实柔软的羊皮毯,说是临时加的睡塌,这种被三公子称为竹床,也是睡觉用的。   仆人在客院正厅添了六张藤制桌椅供他们写竹板。   豪商们写累了,伸懒腰,在铺着毛皮的椅背上靠一靠,简直不要太舒服。   也没注意是谁起的话头,从屋里的东西聊到这三公子,都觉得他有些非凡,还有些奇异。   一位豪商说:“七岁孩子便能想出袜子手套那样的物什,自然是有些奇异和不同凡响的,不说旁的,今天听他说的那席话,我便受益匪浅。”   另一位富商笑道:“这位三公子怕是好享乐的。”说话间,指指那名叫摇椅的东西,众人也都笑了。   那摇椅,可不跟富贵人家的小儿骑的木马很像吗,特别是那曲形底部,一模一样。   镇武侯三公子再是奇异,那也只是七岁稚子。七岁才将将能站得住,若是过了十二岁,那才算是活稳当,到了十五岁才成丁,这之前夭折的孩子多了去。少时聪慧不凡的孩子没长大的或者是成年后平平无奇的多不胜数,便是才华惊艳传闻是天神下凡之称的天家子嗣,上苍说招回就招回去了。况且,三公子再是神异不凡,那也是镇武侯家的孩子,他们眼馋不来,顶多就是能攀些交情,做点生意买卖赚取些好处。   不过话说回来,三公子这般,他们却是得多打出几分精神来应付。一个七岁孩子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说没有镇武侯纵容,谁都不信。在这朝城地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镇武侯。   眼下他们还存在生意竞争关系,不便多聊,言笑几句过后便又各自忙碌起来。    第16章   第二天上午,豪商们便把裴三郎要的策划书交给了他。   社会形态不一样,即使有给出模版,结合现实之后,跟现代社会的策划书会有很大的出入,这点裴三郎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完豪商们给的策划书以后,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经济仍然高估了。   豪商们的策划书很是简洁明了,大概就是我的家资几何,这不是说了多少金或铜,而是写明有多少地、多少牛羊、多少奴隶,占据某个地方的几成,我的优势在哪里,又写明我的买卖能通到哪些士族和权贵。第三点则是价格和需求数量。裴三郎已经出过一次货,价格他们已经打听到,需求数量直接报出来了。豪商们担心裴三郎年龄小不懂,还特意为他解释了番,意思就是这些东西贵,唯有豪富或贵族之家才能享用得起,而一个地方的贵族豪富之家都是有数的,这些人家的家里哪些人有资格用好物什,也都是有数的。市场需求量就是他们的购买量。最后就是很含蓄地告诉他,旁的地方出于种种原因商道没打通,暂时卖不过去。   裴三郎把几份策划书一拼,能够保证的售卖范围只有朝城附近。   至于别的地方,那又是别的诸侯豪商的地界了。   整个社会结构封闭得各地的产出只能自我消化。   例如,朝城的经济产业全在这几位豪商的把持中了,他们的背后就是将朝城三分天下的镇武侯府、太卫府、太戍府。   这三家又以镇武侯府为首,其余的士族、豪族都是依附于这三家。   这笔买卖他大哥、他爹没掺和叔伯们都没来,但二哥家派了一个代表过来,另外两家主动让出一半给镇武侯府,他们分剩下的另一半。   裴三郎以为他的东西好,是卖方市场,但现实却告诉他,这是全面封锁垄断市场。   他敢说,他如果不是镇武侯家的嫡三子,裴大郎和裴二郎如果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兄弟,但凡中间差出一个庶字,他这点东西都保不住。   这坑出天际的世界!   裴三郎内心一万个MMP,脸上也得装出一片云淡风轻,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与他们定下分批出货的时间。毕竟他对外宣称的是没什么库存嘛,总不能隔了几天就突然变出满仓的货物来。   裴三郎送走豪商们,端着热腾腾的羊奶坐在矮桌前,看着面前刻满字的竹板。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七年,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依然少得可怜。他以为这个世界会等同于商周时期吧,然而,它的社会生产力还不如商周,也不是诸侯分封制。   它有国公、侯爷这样的爵位,却没有封国,这位爵位对应的只有品级待遇,有一定特权,不仅没有俸禄,还要年年上贡。有爵位的每年要去到京城向天子敬献贺仪,没有爵位的则需要明码实价地花钱买身份地位,整个社会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资源抽向皇室。   它的管制制度便是将军政民生分别由如镇武侯府这样的勋侯府以及太卫府、太戍府把持。   勋侯府准许有甲兵五百,太卫府、太戍府的数量是四百甲兵,战奴和奴隶数量都没有限制,自己养兵,每年上供。太卫府负责守城防卫的地方军,太戍府是负责囤兵听朝廷调遣的朝廷军队,而镇武侯则是直属皇帝私军。   这三家的兵力差不多,想互制衡,不怕谁一家独大,又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皇帝的权利。   镇武侯有心让裴三郎当披甲人靠立军功晋太,会偶尔跟他说到这些,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披甲人,一年四季都在校场,冬天冷死,夏天热死,被铺天盖地的蚊子咬,喝有寄生虫的生水,跟满身虱子的战奴们摔跤打滚。他宁肯当小地主也不当披甲人。   现在才发现这些兵甲的背后不仅控制着当地的经济命脉,还把经济限制得死死的。朝城的东西想卖到外国,比现代社会开拓外贸还难。毕竟现代社会全世界都在搞经济,国与国之前会有经济贸易往来,而在这个鬼地方,要是跟别的地方搞经济往来,说不定就会被皇帝和朝廷怀疑是要搞造反。   吡了狗的贼老天!凸!   他气了一会儿,自我安慰:得得得,饭要一口口吃,不是好歹有朝城的垄断生意可以做嘛。先把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好保证粮食产出过后,再慢慢想办法搞外贸吧。   裴三郎收拾起心情,根据订单数量,重开了针织作坊生产线。   不管怎么说,产品能够卖出去不用积压库存,他能赚些钱回点血,至少是缓过了一口气,且每年有了一个稳定进项。   经过这次的事,他发现自己不能想当然地闭门造车,应该跟着镇武侯去京城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裴三郎盯紧马鞍建造的同时,也把自己收集到的那些羽绒拿了出来。   鹅的生长周期长,又是吃粮食的,非常贵,他到现在一共才杀了三只鹅,收获五两左右鹅绒,够做一条羽绒被或者是两件羽绒服。   他让人做成了羽绒袄,镇武侯夫妇一人一件。上辈子没享受到的父母亲情,这辈子……至少冲镇武侯能够无条件支持他这个才七岁的儿子创业,就没亏待到他。   鸭子便宜,他杀得比较多,至少每天两只,两个多月下来,已经杀了一百多只,但鸭绒的产量比鹅绒低很多,处理过程中浪费了些,还有些是新出的,还没加工好不能用,目前能用的鸭绒不到十斤。   他花了五斤给他们三兄弟一人做了一件鸭绒袄子,又用两斤鸭绒给自己做了条被子,还剩下两斤多的鸭绒,给自己做了件小披风,给镇武侯夫妇做了个盖腿的羽绒毯。   镇武侯每年十二月初去京城,要来年正月十五过后才回来。   裴三郎在十一月最后一天,带上赶制出来的三十五具马鞍和一牛车的羊毛线织成的手套、袜子、围脖子,以及自己给家人准备的那些羽绒用品赶回镇武侯府。   镇武侯马上就要进京,正在交待世子留守的事,便听到管家来报说三公子回来了,已经到府门口了,稀奇坏了。他对镇武侯世子笑道:“你三弟竟然舍得抛下赚铜钱的买卖回来了。”   镇武侯世子笑道:“估计是算着父亲进京赶回来的。”他三弟那财迷把袜子、手套、围脖子卖遍朝城内外富贵人家,那马鞍想必是有安排的。这小子对马鞍看得可紧了,到目前为止只有他们父子骑上了。便是太卫和太戍两人大人,也只能借他的马来过过瘾,眼馋得都快不行了。如果他三弟不是镇武侯的嫡三子,他们怕是早冲到庄园开抢了。   两人正说到裴三郎,裴三郎便顶着满身风雪带着抬着藤筐的奴仆风风火火地奔进正堂。   裴三郎的羊皮披风竟然还是戴帽子的,帽子边缘还镶嵌了圈长长的毛边,帽子扣在脸上,罩得都快看不见脸。他身上的长披风一直垂到脚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三郎挥手,喊,“快,抬进来。”   奴仆们把装有羽绒制品用布盖好的藤筐抬进正堂放着。   镇武侯世子颇是好奇,索性自己起身去查看,然后问:“这是什么?”   裴三郎把他们的东西都分好了,每样东西上还挂了个竹板写明材质、用途,当即翻出牌子给镇武侯世子看,又把给镇武侯的那筐搬给他。他说道:“我攒了三个月,只够制出这些。”他满是遗憾地感慨句:“可惜产量太少,自家人都不够用,没法制出来售卖。”   镇武侯翻看了牌子,三个字,单读看,它都认识,一个是鸭子,一个是羽毛,一个是毯子,连起来是什么?鸭子羽毛毯?鸭子羽毛还能制成毯子?能保暖吗?   裴三郎说:“回屋一试便知。”他说完,仰起头看向镇武侯,说:“父亲,儿子想随你一同进京。”   镇武侯世子乐呵地问:“卖马鞍吗?”   裴三郎说:“马鞍我愿成本价出让给父亲,我想去京城见面世面开开眼界。上次豪商找我谈生意,好悬差点闹出笑话。我痛定思痛,不能闭门造车,决定出去走走。”   镇武侯世子愕然问道:“你舍得?”   裴三郎点头,说:“若无父兄相助,我的买卖是做不成的。我的一切全都仗仰父兄,自是舍得,且并不亏本。”没道理因为是父子兄弟,靠着他们的关系就觉得理所当然。他们护他,他自然也是要回报的。他说道:“这头一批马鞍在父亲手里能发挥更大的用途,我本小利薄填不起才请父亲给回我成本。往后的马鞍让三成利与父兄。”   他这话一出,镇武侯和世子都惊住了。你一个七岁娃,连这个都掰扯明白了。父子俩互视一眼,都在自己的眼里看到惊愕和有点难以置信。   他俩对裴三郎身边有些什么人,每天见些什么人,做些什么事都一清二楚,以至于想问是谁教他的都问不出口,只能在心里感慨他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神异。   父子俩一起沉默了。这么神异的裴三郎要带到京里去吗?   神秀早露,未必是福。   裴三郎拽住镇武侯的袖子,喊:“父亲。”公关没用,撒娇上场。   镇武侯问:“三郎,你可知别家七岁小儿是什么样子的?”   裴三郎:“……”不是吧,这是要扒马甲吗?    第17章   裴三郎早就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会让人怀疑,但在这个世界,不藏拙都很难活,藏拙就更难活了。   从这辈子的出身上讲,他确实是镇武侯的亲生儿子,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的不同之处只是在于有上辈子的记忆,拥有一些比这个世界超前的知识。   他在这个世界的启蒙书是《君天说》,他们连皇帝是神鸟的后代都要毫不怀疑地去相信,他的这点不同相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他即使表现出有些不同来,身边的人会关注衡量,他的不凡并没有损及到谁的利益,反而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利益,何乐而不为?   他的策略就是走不凡的路,然后假装自己不知道自己很不凡。这就像学霸轻松地解开超难的题,然后对着周围的人理所当然地说:“这题很简单,一看就会解。”理所当然得让人只会怀疑到是自己笨、脑子跟学霸的差距太大。   裴三郎说:“不知道,我没见过别家的七岁小儿,大哥家的大郎还不满七岁。”   实实在在的回答,真实得镇武侯和世子都无话反驳。在他们看来,三郎就是个天纵奇才,既担心他因为不凡而遭至灾祸,又怕因为过度保护使得他没能更好地成长浪费了他的天分。   裴三郎拽着镇武侯的袖子,继续撒娇:“父亲,你让我跟着去吧,我一定乖的。只要父亲让三郎去,三郎什么都听父亲的,保证不给父亲添乱,保证不乱说话。若是有不懂之处,三郎私下里再请教父亲就是。”他深深的作揖,“请父亲带三郎去,请父亲教三郎。”   镇武侯回道:“容我想想。”喊来仆人,带裴三郎下去休息。   裴三郎心说:“即使你们不让我去,我还能自己去。”他有仆从有战奴跟随,进出府又不受限制,等父亲出门后,打着回庄园的幌子自己去京城,他把镇武侯派在他身边当眼线的长随一扣,谁知道?等他们察觉的时候,他都到京城了。   裴三郎出了客堂,又去见了镇武侯夫人。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二十七岁,这位大姐生她的时候才三十四,相差七岁。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三十四岁还是貌美如花的年龄,四十岁的女人,保养得好的话,正是集成熟与优雅美到极至的时候。   镇武侯夫人今年四十二,头发里夹杂着很多白发,干燥寒冷的气候和风霜吹打得她的皮肤既不白也不嫩,再在皱纹的点缀下使得那张脸比起五十多岁的人更显老态。生过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高龄生子,身材严重走样,又因为常年吃肉少素,胖,冬天里一个月都不见洗一次澡,味道挺重。一个女人掌管一个侯府的后宅,侯爷的小妾暖床婢庶子庶女一大堆,都得靠她镇住,那威仪也是很重。   之前老大姐每天日理万机,没有太多时间来亲自带孩子,那也是派一堆奶妈子、丫环、健仆把他护得好好的,唯恐少根头发,每天的朝食、辅食都在一起吃,成天看着。如今他住到庄园,镇武侯夫人时常一个多月见不着人,见到他就给抱住了,一口一个儿地喊。   裴三郎:“……”大姐,你身上的味儿比较重。大姐,你别喊得这么惨,我还活着好好的。大姐,别这么亲热,上辈子男女混合双打、跟亲妈如同仇敌的心态我还没转换过来。   裴三郎还不能无动于衷,于是赶紧扯起镇武侯夫人的袖子替她擦泪,连声问候:“母亲可还好?天寒地冻母亲可有冻着?母亲在家里一切可还好?家里的吃食可爱习惯?我庄园里送来的山菌够吃吗?”   镇武侯夫人:哎哟,小儿子真贴心。她连声回:“好,好。挺好,都好。”又握住小儿子养得变白也变嫩了不少的手,把裴三郎的连环问候还回去:“我儿可还好?天寒地冻的赶回来可有冻着?在外可有受委屈?庄园里那么差,吃住习不习惯?不习惯就搬回来住吧,你还这么小。”   跑业务干销售,与人打交道是基本功。嘴巴不必甜,但必须会说话,能找话题。   裴三郎扶着老大姐到炭炉前坐下,回道:“都好。”就从自己赶回来时,有做什么保暖措施开始聊,聊到在庄子上的吃穿住用,聊到自己的壁炉是怎么造的。他自然不能说是山寨到国外的,就说是把炭炉和厨房的烟囱结合起来造出来的。又讲到怎么会想到种豆芽和山菌,“他们都说只有天气暖和的时候才长山菌,豆子也是春天播种,我想豆子和山菌肯定也是像儿子一样怕冷。于是我也给山菌和豆子盖了暖棚生火取暖。山菌和豆子都发芽在雨后,那肯定是喜水,于是勤浇水,就长出来了。”   “冬日缺少阳光,山菌长在树林里被大树遮着,也是见不着阳光的,所以冬日阳光不足,照样也能长山菌。”   “豆子出芽,没有土和阳光,就只能吃豆苗,但也是冬日里难得的菜食了。”   镇武侯夫人听着连声称赞:“我儿就是聪明,别人就想不到这些。”   裴三郎说:“这得多亏父亲、母亲给我的钱财和奴隶,不然我便是想试着种出这些东西也是不成的。这里有一半父亲和母亲的功劳,往后你们的山菌豆子我都包啦。以后我再发现有好东西,也都给你们送来。”   镇武侯听得心里那叫一个感动,连夸:“我儿不仅聪明懂事还孝顺。”   裴三郎拿出公关态度和精神来对镇武侯夫人联络感情,要表达的心意超额完成任务,公关效果也很突出,母子感情进一步加强,之后还跟镇武侯夫妇吃了顿辅食,再回屋休息。   他的内心稍微的有一丝丝一点点的小感慨。   来到这个落后的世界,不管他乐不乐意,习不习惯,至少上辈子不敢奢求的父母兄弟姐妹间的亲情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不算亲密的感情,却让他感觉到那种血浓于水的牵绊,以及身后有依靠的感觉。   他上辈子死了还欠着医院的医疗费没能力还,也没有人替他还。这辈子,有父母支助创业,有家里的关系势力给他依靠。他的身份是镇武侯嫡三子、有家的人,而不是上辈子的赔钱货讨债鬼。   他从不认为他上辈子的境遇是因为自己的性别是女,纯粹是上辈子的奶奶和父母作孽。她的舍友也都是女儿,也没见被父母家人那样对待。赵天赐是儿子,在那个家最终也跟她一样,没有归属感,只有来自原生家庭的心理阴影。她上辈子,从父母、到他们姐弟到最后全都成为输家。她早早地死了,死在最美最好的年华里,赵天赐在充满暴力和威胁的环境下成长,懦弱胆小,从高中毕业就辍学在家,连出门都不敢。她上辈子的父母,女儿没了,儿子没出息,他们只是乡下小镇上的普通人,靠打零工赚生活,到老连个退休养老金都没有,晚景凄凉已是可见。   他最大的感触就是,人活成什么样,得看自己过成怎么样,怎么做人。   镇武侯夫妇用完辅食回房后就换上了裴三郎送的鹅绒袄。   鹅绒袄很轻,穿在身上像没穿,感觉就不保暖。如果不是有手套和袜子的先例在,他们都得怀疑三郎在胡闹,屋子里暖和,若是觉得冷再添衣裘便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这么穿着了。   夫妇二人穿着鹅绒袄腿上盖着鸭绒毯烤着炭火聊起裴三郎,起的话头就是羽绒袄和毯子。   镇武侯夫人说:“听三郎说,他认为飞鸟的衣服就是羽毛,鸟能度过寒冬是因为有羽毛,用羽毛充当麻絮会更保暖。虽然是孩子气,想想也不是没点道理。”   镇武侯只觉得像没穿衣服,有点冷。他不置可否,说起裴三郎想跟着进京的事。   这种宅子外的事,镇武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说:“他是男儿,总不能拘在家里。侯爷从披甲人到因功封侯,也是从十二岁披甲进京,后来追随天子,拿一对石锤南征北战打拼出来的。三郎虽然年幼,又不是要去披甲上战场,又有侯爷护着,比起侯爷当年只身赴京的时候可好太多。”   镇武侯想起自己当年。父亲子嗣众多,自己是庶出,母亲是侍婢,身边唯有五个战奴,分家也得不到家财,索性拜别父亲带上石锤和战奴自己上京谋前程去了。三郎像他!有主意,敢闯,敢拼,如他当年,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镇武侯点头,说:“那便应了他。”他说完感到身上暖和起来,伸手探去,只见鹅绒袄里裹着暖和气热腾腾的。他又摸摸鸭绒毯下,也是一片暖和。他说道:“此物当真比麻絮保暖。”   镇武侯夫人说:“三只大鹅方才得两件衣服,十只鸭方得一条鸭绒毯,又岂是麻絮可比的。”很是爱惜地轻轻摸着身上的鹅绒袄。即使是侯府也只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才杀鹅,一年里杀不了多少,三郎的庄园那么小,一共也没几只鹅,竟然舍得连杀三只给他们做袄子,可见孝心。   镇武侯摸摸身上的袄子,又摸摸鸭绒毯,再想想刚入库的三十五具马鞍,满心火热,便觉得小儿子跟着一起进京的要求不算什么了。   于是第二天,裴三郎刚到校场见到镇武侯就被告知准允他跟着进京了,让他准备起来。   他练完武吃完朝食,镇武侯便把马鞍钱给他了。   出手阔绰的镇武侯给了他一箱金子,五两一锭的金子,足有四十锭!   亲爹,真亲爹!   镇武侯颇有深意地瞥了眼裴三郎。他知道裴三郎一定会把这些金子带到京城去,就是不知道裴三郎会不会拿这些金子做点什么。   裴三郎把金子放好后,就又去找到他爹,这都要进京了,这得抓紧补课。人情世故注意事项是不是该提前告诉他。他便直接问镇武侯,他上京后需要注意些什么避讳些什么,见到哪些人要客气,见到哪些人要亲热,见到哪些人要保持距离,哪些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镇武侯:“……”    第18章   裴三郎知道以自己的年龄问出这样的问题有点语出惊人,对于他爹的沉默并不感到有丝毫意外。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眼巴巴地看着他爹等待回答,仿佛问的是一个很正常的普通问题。   镇武侯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不过仍旧把每年进京的流程和要往哪些地方排队送礼告诉了裴三郎。   每年十二月初三出发,约摸二十号左右抵达京城。   裴三郎闻言就懵了,他心说:“从朝城到京城,不过三四百里,为什么要走大半个月?”从朝城到他的庄园二百里路,跑一趟来回都只需要四五天。莫非路上有什么耽搁?   他正在纳闷,就听到镇武侯说,“抵达京城后派人往三公六卿府上送礼,等到了二月二十八,王公贵族信入王宫拜见天子敬献贺仪。献仪之后,如蒙天子看重,天子会派人召见,过了正月十五,天子还没召见的,就可以准备回程了。”   裴三郎眨眨眼,问:“只送礼?不需要自己去见见人的?”   镇武侯告诉裴三郎,“往三公六卿府上送礼,派仆人去即可。觐见天子都是统一穿好朝服去拜见天子,贺仪交由府上管事带着仆人排队交到太内司。太内司是主管天子内务的地方,就在王宫前门左侧。拜见天子的王公贵族们从前门的正大门进入王宫,直抵朝堂。敬献完贺仪,天子如无召见,便可饮酒……”想到裴三郎年龄小,又改口为“领略京城风情。”   裴三郎心说:“饮酒作乐是吧?”如果不是多年酒桌历练,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一年一度的进京,你就这么给霍霍了。这金马鞍送上去,只怕也不会直抵天子跟前,还得转上好几手吧。这送礼都不自己去,不就白送了。   这事关系到将来前程,目前他没想到可以造出什么比马鞍更好的东西,那就必须让马鞍发挥出它应有的光彩。   裴三郎又问镇武侯,在京城里可有什么高官显贵亲眷或者是至交好友的。   镇武侯的回答是,无。   老家在昭邑,距离朝城千里之遥。他是当初一对大石锤和五个战奴独自赴京谋取的前程,后因功封侯,天子将他封赐在此。路途遥远,往来不便。他又是庶子出身,与家中兄弟没有多少交集,自父母过世之后,与老家几年难有一封书信。至于以前的至交好友,也都陆续的或战死,或病逝,已无。他到朝城已经有十八年,部从都在朝城。   裴三郎:“……”他算是明白了,作为天子亲军部队出来的镇武侯老爹封侯之后来到朝城,就压根儿没去经营过京城的关系,在京城全无根基,也就只在朝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能使得上力。   说白了,镇武侯就是一个军伍出身的大老粗,当年投军的时候运气好,分到了天子的亲卫队里,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立的功,才有今天的封侯。这么一个没家世没人脉关系的侯爷到京城,扔到王公贵族里那就是排在末流坐冷板凳的小透明。   裴三郎那叫一个愁。他心说:“我要表现得妖孽点吗?”在做白工甚至还会招来麻烦,和在亲爹面前表现得妖孽一点,他选择表现妖孽。至少从他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他的便宜爹和大哥,包括二哥,都是向着自家人的,没有什么霍霍自家人的心。一家人心齐,可以少很多顾虑。   他说道:“送山菌豆芽这样不难得的平常物什给父母,我派奴仆前来即可。可送铜马鞍、鹅绒袄这等自己做出来的贵重物什,那自然是要亲自送到父母手里展示用途的。我想,儿子送父母礼物,与父亲送天子贺仪,应该是同样的道理。”   镇武侯的眉头微动,若有所思地抬眼打量着裴三郎。   裴三郎继续说:“若年节里,儿子与兄长们、父亲的部从们一起给父亲献礼,礼由仆人收下后,清点登记,父亲什么时候能见到儿子送的礼?”   镇武侯:“……”多半就直接压库里了,或者是等到整理物什的仆从报到管家那,管家再呈报上来。要是仆从往珍稀物品里在拟在名单中一起呈献上来,再珍贵的东西,扎堆放在一堆物什里,也都不显得有多珍贵了。   裴三郎继续说:“父亲与太卫、太戍同在朝城,若有豪商手中有珍惜奇物,送予太卫、太戍却不送予父亲,父亲会做何感想?”   送礼是门学问呀,大哥。送礼的方式不对,会把人得罪死的,不如不送。   镇武侯能有今天,脑子自然是够活络的,以前只是没想那么多,如今让小儿子一点,哪能不明白这个理。他问裴三郎:“你是怎么想到的?”   裴三郎说:“卖袜子手套跟卖马鞍除售价和买东西的人不同外,其它并没有什么不同。儿子送父亲礼物,与父亲向天子献贺仪也并没太大区别。送了礼,旁人见到有好物什,想求购,然而东西有限,卖给谁、先卖给谁,这就得排个前后顺序。我有父兄庇护,不惧豪商们,让他们自报身家来历,再依据他们的实力排个先后即可。京中王公显贵众多,便如儿子不敢让父亲与兄长们排先后顺序,得自己根据父母、兄长、嫂子子侄、朝城士族、豪商由高往低排。”   镇武侯一想,是这个理。只是他琢磨来去,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   裴三郎看镇武侯这情况,就只能做出两手准备。   一个是镇武侯送礼送得很漂亮,马鞍的市场宣传效果很好,来求购的人络绎不绝,从市开启一项暴利的买卖。   第二样,被截糊。   以镇武侯在京里的根基,这点的可能性占上九成。王公贵族豪门大户家都有工匠,拿一具马鞍过去拆开照做就成。有样品,又不是什么需要高精技术的东西,要不了几天就山寨货满天飞了。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裴三郎略作思量,走身去到坐在矮桌旁的镇武侯身边,压低声音问镇武侯:“父亲,您能像儿子见您这样,自己去求见天子吗?”   镇武侯还在琢磨怎么送马鞍的事,听到裴三郎的话,心脏都跳了好几拍,用一种“你又想做什么”的眼神看着裴三郎,警惕地问:“何事?”   裴三郎问:“能,还是不能?”不能,就什么都没得说了,早点洗洗睡吧。   镇武侯说:“你父曾为天子亲随,得天子亲赐镇武侯。”他掀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说:“此为天子挡刀所留。”他又亮出镇武侯印,“凡王公贵族各地诸侯,若有要事,皆可请求面见天子。”   这个给力!裴三郎悄悄地给镇武侯点了个赞,也看出镇武侯是觉得被他这当儿子的小瞧了有点不乐意。他贴在镇武侯的耳边说:“父亲去求见天子,将三十具马鞍全都献给天子,与天子谈生意买卖,二八或三七分利,天子占大头。”   镇武侯吓得手一抖,“啪”地一声,手里的陶瓮捏碎了,他一把揪住小儿子的胸前的衣襟,大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天子,岂敢到天子跟前放肆!他吓得心脏和额头都在狂跳。   裴三郎也吓了一大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说:“这样做,这些利润都能进入天子私库。如果不这样,这些利润都将入王公豪商库中。马匹在战场上的用途,父亲比儿子知道得更清楚。马匹配上马鞍对战斗力的提升,父亲也比儿子更加清楚。天下间,有谁的马能多过天子?有谁的马匹军队敢比天子的强胜?”   他继续说道:“如果天子禁止其他人私造马鞍,将打造马鞍的差使交给父亲一个人办,父亲必然成为王公贵族三公六卿的座上宾。您是天子亲随出身,不依靠天子,又依靠谁?您是天子亲随出身,有利益好处不为天子谋划,又为谁谋划?马鞍既可利于天下,又能利于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镇武侯彻底地被自己小儿子震懵了,连揪住裴三郎胸前衣服的手都忘了松开。   裴三郎也让他揪着,很是镇定。反正是父子私下对话,他只说不干,这些话出他的口入镇武侯耳,即使不成,最多得几句训斥,又不会有其他损失。   好一会儿,镇武侯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裴三郎:你才七岁呀。才七岁,就敢谋算到天子头上。   这可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你怕不是没见过天子……确实是没见过天子,连朝城以外的地方都没见过。   他真不知道是该说小儿子天资聪颖大胆,还是无知者无畏了。   他又琢磨起裴三郎的话,确实有道理,也确实很诱人。他这镇武侯在朝城算是数一数二,去到京城,面对世族公卿王公宗室就什么都不是了,连上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事干得太大,他心里没底,需要跟幕僚们好好谋划一二。可他府上的幕僚还不如三郎,谁都没想到这里,只一个劲地夸赞马鞍好,去到京城一定大放异彩。   他冷静下来,松开裴三郎的衣服,替他理平。他指指身旁的位置,说:“坐。”   裴三郎坐下,对于镇武侯的反应毫不奇怪。   他问裴三郎,“以你所见,该怎样将此物敬献给天子比较好?”   裴三郎说:“父亲的骑术极好,你再挑几位骑术同样好的披甲人,骑上骏马,如儿子当日在校场为父亲演练那样,亲自向天子演练。父亲要穿上最好的甲衣,披甲人要挑相貌堂堂英气勃发的,要箭术了得百发百中的,以保证马匹在疾驰途中也要箭箭射中简靶,在马背上翻腾挪跃轻松如自,绝不会落马。马匹要神骏,宝马配宝鞍。”   “等把要在天子那演练的披甲人训练好,做足准备后,父亲求见天子,不要直接说要献马鞍,请天子挪步看完你们的演练过后,才仔细向天子禀明马鞍的好处,以及售卖马鞍可得的利益。以你有现成的工匠作坊,以及这马鞍还可以进一步改良为理由,拿下马鞍的独家……咳,独父亲一人可制作售卖马鞍的权利,并与天子分账。”   裴三郎俏皮地眨了下眼,说:“若是父亲的忠仆做生意,所得利润进父亲私房……”   镇武侯沉声说:“府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岂有公私之分?”   裴三郎说:“可这些东西是通过官造进入国库,再由天子跟三公六卿们商议后怎么分,跟直接属于天子私产,由天子一个人说了算,是不一样的呀。就像马鞍进入府库,母亲可以动用,大哥大嫂可以动用,或许哪天你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们用完了呢?你单独放在其它地方的东西,谁敢动?”   镇武侯:“……”    第19章   裴三郎见完镇武侯,便紧罗密鼓地安排起自己进京的准备工作。   正所谓穷家富路,要出门还是进到王公贵族云集的京城,钱是一定要带足的。镇武侯之前给他的金子被他用来换铜钱铸铜器、买奴隶、买毛皮和铸马鞍,只剩下七两多一点,好在昨天他爹又给了他四十锭五两重的金子,共二百两,总算回血活过来了。   他出门在外,不能出手就是五两重的金子,于是拿出两锭五两重的金子铸成十块一两重的金锞子,又再拿出五十两金子全部打成一两重的长方形金片,也就是金叶子。   他上辈子小时候看电视剧,以为金叶子就是叶子形状的,后来上网才发现金叶子和金瓜子都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回事。金叶子是长方形的薄薄的金片,金瓜子就是很小锭的金锞子。   一两重的金叶子打成薄片也没多大,但薄薄的一片比起金锭子方便携带多了。   靴子底的羊毛鞋垫抽出来可以放几片,靴子筒里可以藏几片,腰带和毛绒绒的羊毛皮衣袖里可以藏几块,围脖、披肩里都能随便藏。他还让丫环用细麻缝了两条长布袋,正好把金叶子卡进去,贴身扣在衣服里的腰上。   裴三郎给自己留了二十两金叶子随身携带,又拿着那打好的三十两金叶子去找镇武侯。   镇武侯看着小儿子提着一个包袱进来,还在纳闷,然后就见到小儿子倒啦啦地倒出一堆金灿灿的长方形薄金片。他的眼睛都直了,心说:“你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金子,那么贵重的金子,铸成了这模样!想干嘛?   裴三郎把包袱中那放有金叶子的腰带给镇武侯,说:“这个,贴身缠着。”他说话间,还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白嫩嫩的肚皮上贴肉绑着的那条塞满金片的腰带。   镇武侯:“……”   裴三郎把他给镇武侯准备好的那条塞给他,又让镇武侯脱靴子。   镇武侯深深地看了眼裴三郎,脱下了靴子,顿时一股脚臭味扑面而来,差点没把裴三郎熏翻。他心说:“就冲你的臭脚都没有人打劫你的靴子。”   他屏住呼吸,麻利地把金叶子塞进准备好的带有夹层的鞋垫中,再把鞋垫塞在了靴子里。之后,他又把剩下的金叶子塞进了镇武侯其他衣服里,最面上保暖的狼皮大衣塞得最少,因为这衣服就很值钱,万一遇到打劫或偷窃的,肯定保不住。裤腰带里塞得最多的,一般来说,打劫的再过分也不会把最里面那层连保暖效果都没有的细麻布裤子扒了吧。寻常人不太注意的衣角、衣领、袖口里也都塞了些,还留有口子,这样即使遇到扒衣服的,很轻松地就把能金叶子取出来随手往地上或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藏,还能留下点。   不多时,三十片金叶子就被裴三郎全藏在了镇武侯的衣服里了,从表面上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他放得均匀,再加上冬天的衣服得了普遍偏厚,不管是去掂量还是抖衣服,都看不出点异样。   裴三郎说:“我听说有一百多里特别难走的山路要走,山高林密路险,常有野兽的盗匪出没,连路过的豪商都经常有被打劫的。虽然带有足够的披甲人和奴隶护卫,但路上要走那么久,为防万一,留点保命的金子随身携带。”   镇武侯很想问一句:三郎,敢问你是哪位星宿天官下凡?   裴三郎把最重要的钱带好了,便是准备上路的物资和人手了。   出门在外,要在冰天雪地赶半个月的路,吃、住、行和安全问题都很重要。   虽然裴三郎只是作为随行的一员,但他并不想处处依靠镇武侯,能自己妥当搞定的,还是自己来。   首先是随行人员,安保方面由他的武课师傅带着三十名战奴负责。那三十名战奴是武课师傅从二百里战奴中挑选出来的,也算是重点训练人员,有一定的战斗技巧。他原本只有一个马车夫,现在又加了一名,两个马车夫。再带有四个小厮和两个丫环跑腿和照顾日常。   食物的路上的物资,赶路辛苦,寒冬天又更消耗热量,还得保持充沛的体力应付突发情况,得保证让他们吃饱。裴三郎给随行人员按照每天二两羊肉、两块细粮饼和两块粗粮饼再加一斤炭准备。他们自备陶瓮,路上取雪水煮食,炭火可以边取暖边生火烧水热食物。以战奴们的体力,负重四十斤前行不成问题,十五天行程的物资并不多,而且随着路上的消耗,负重会越来越少,像木炭这些东西都可以靠马车或驴车拖载。   再就是他自己的物资了。   他不仅把自己的马车铺得很暖和,还给自己缝了个皮制的登山包,把羽绒被子、小披风和食物、炭塞进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好歹有个急救物资包。他的腰上别着把小短剑,两只靴子里和腿上都藏有铜制的防身匕首,虽说自己的身板还很小,谁都打不过,但是有武器在身上总是安心些的。   这世界的环境让他特别没有安全感,这趟又是出远门,还是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赶路,拿出行军打仗的态度来对待都不为过。   他把物资都准备好了,又反复检查了遍,镇武侯来了。   如今镇武侯对自家的小儿子带着天神滤镜,已经完全不把他当成七岁小儿看待,在观察完儿子对赴京的准备工作后就更是满意和放心,于是来的时候,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个披甲人过来。   那两个披甲人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十八九岁,从面容五官就能看出都是镇武侯亲生的。   他们穿着羊皮长袄,外面套着牛皮盔甲。说是牛皮盔甲,其实就是前后两块牛皮,在肩膀位置和腋下用绳子串起来挂在羊皮袄外。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铜制的长戟,手上缠着麻布只露出冻得如同红萝卜的手指。他们的皮肤黝黑满是冻伤,嘴唇也起壳开裂,一副饱受风霜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们跟镇武侯站在一起,裴三郎都不敢相信这是镇武侯的儿子。这是亲戚家的孩子吧?   镇武侯见裴三郎看着身后的两人,向他介绍:“这是裴六和裴七,我的两个庶出儿子。”   礼法制度下尊卑有别,除非是天家子嗣,不然,庶出的孩子是没资格跟嫡出的孩子一起排名次的。通常都是嫡一、嫡二、嫡三和庶一、庶二、庶三这样排,待遇也是完全的两个不同层次。   裴三郎对着这么两个庶出哥哥真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同情。不过,下一秒他就想到一个问题:候爷,您老除了三个嫡子以外,到底还有多少庶子?   不过他是最小的基本上可以确定的。   裴六和裴七同时单膝跪下向裴三郎行礼:“见过三公子。”   裴三郎:“……”一个爹生的兄弟,你们要不要这样?   他茫然地扭头看向镇武侯:这是哪一出?   镇武侯说:“以后让他俩跟着你奔个前程。”他说完,像是托付重担似地用力拍拍裴三郎的肩膀,也不管这肩膀现在是有多小在这冬天被裹得有多厚,完全一副理当所然的你不会让爹失望的放心模样。   裴三郎:“……”这给庶出儿子安排前程,安排到嫡出儿子身边,还是把庶出哥哥扔给嫡出弟弟,侯爷,你的脑子还好吗?   镇武侯很放心地走了,扔下目瞪口呆.jpg的裴三郎。   便宜爹给他扔来两个便宜哥哥当手下用,他活了两辈子的见识和经验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裴三郎先把两个便宜哥哥扶起来,出于礼貌,先问叫什么名字吧。   这两人真跟捡来的似的,裴六和裴七就是他们的名字。   裴三郎请这两人坐下,询问了他们的一些家庭和个人状况。   没办法,虽然是同一个爹生的孩子,又住在同一个府里,他今天是真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这要不是有之前学的礼法打底,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估计都得懵圈。事实上,他现在也是懵圈的。   这两个都是老实孩子,问什么,答什么。裴三郎没一会儿就掌握了这两人的基本信息情况,连镇武侯有多少庶出儿女也都清楚了。   庶女有仨,都嫁人了,还都嫁在朝城,豪商之家。   庶出的儿子,这两个是最小的两个,都还没成家,不过因为年满十二岁,都已经分家出去了。一人分得十亩地五个战奴,一把长戟,五贯铜钱。   一贯铜钱是一千文。   这个世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见到有银子。铜钱和黄金的兑比值是一两黄金等于十贯钱,也就是一万钱铜钱。铜钱根据所铸的比重不同分成三种面值,分别是一钱、五钱、十钱。   裴三郎搬到庄园的时候,他娘给他的铜钱都有三十贯,至于镇武侯那都是直接给的金子。   他活了两辈子,头一回享受到被偏心爱护的待遇,那滋味,挺复杂的。   不过这不是爹娘故意偏心,这个世界的礼法就是这样。如他二哥,有荫官、有宅邸、有土地、有奴隶还有依附的豪商。至于他面前这两位庶兄,如果不当披甲人,连小地主都当不成,只能当良民,位列倒数第二等级的第八等级,只比仆人奴隶们高一级。   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儿子,差别待遇竟然这么大。    第20章   裴三郎很快理清楚现实的眼前的情况。   首先,从眼前的情况来说,不管是嫡亲兄弟还是庶出兄弟,都已经是分了家的,在这个没有公平可言的世界,家至少是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该归谁的该给谁的都给了,兄弟们之间是没有利益冲突的。   至于电视和小说里常演的那种夫人跟小妾们争在侯爷那争锋吃醋、什么宠妾灭妻的戏码,在这个世界也是不存在的,妾通买卖等级如同仆奴,夫人想收拾小妾,直接打死都不用找理由。正房嫡出占据着绝对的生存空间,小妾和庶出只能在夹缝里靠捡漏生存。   没有利益关系,就没有矛盾冲突,他父亲扔给他的不是两个麻烦,而是两个帮手,有着兄弟血缘关系的帮手。   摸着良心讲,他的上辈子,赵天赐在她被父母暴打责骂的时候,哪怕能够站出来拦一下或者是说两句话维护一下她,她都不会把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如今易地而处,他不愿自己活成赵天赐那样自私自利,不想跟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家人活成仇敌。世界那么大,外面那么多钱,到哪里不能挣钱,非要霍霍自家人?   撇开那些,这二位是镇武侯的儿子,虽然分不到什么家产,但是受到的教育水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再穷也是第五等级的披甲人,有资格披牛皮盔甲拿铜制武器的人。   从哪方面讲,裴三郎都不能轻视和薄待他们。   裴三郎打听完情况,当即满是诚恳地说道:“我年幼,承蒙两位兄长不嫌弃,愿意千里迢迢地陪我跟着父亲上京。抛开别的不论,二位兄长跟我一样身体里流淌的是父亲的血脉,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亲兄弟,我打心底愿意二位兄长跟着我过上好日子。”   裴六和裴七他俩因为是庶出,没有继承权,镇武侯给他们的安排就是走披甲人立功挣前程的路子,成天在校场打熬练习本事,身边围着的不是战奴就是武课师父,没那功夫也没那交际圈去练嘴皮子本事。他们对于裴三郎的话,说不出什么漂亮回答,拱着手连声应是。   裴三郎又问:“明日大清早就要出发,敢问两位兄长可有安排妥当。”   裴六忙说:“我们回去收拾好行李点好战奴就可出发。”   裴七也应道:“一定不会给三公子拖后腿。”   裴三郎:“……”临时通知,你俩来得及准备吗?他问道:“二位兄长带多少随行人员同行?”   裴六回道:“我带五位战奴。”   裴七回道:“我的五位战奴也都带上。”   裴三郎听他们没提小厮健仆,再想到他们分到的家产那么少,估计是没有的。他把小厮喊进来,吩咐小厮:“你去准备三只羊、三百斤炭、三百斤细粮、二百斤粗粮交给我的两位庶兄。”   裴六和裴七一下子傻了。早就听说这弟弟财大气粗,今天发现,果然是财大气粗。通常来说,各自的战奴所立的功劳都归主人,战奴也都是靠主人养活,三公子完全不必管他的战奴死活。如今竟然是把口粮一起安排上了。   裴三郎起身,说:“你们随我来。”他见他俩愣着,招手,说:“来呀,愣着做什么。”   裴六和裴七回过神来,赶紧跟着裴三出门去到旁边的小厢房门口,见到裴三取出随身带的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把油灯点上。屋子里整齐地放着大小不一的藤筐,每个藤筐上面都盖着布,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裴三郎从放羊毛手套、袜子、围脖子的箱子里各取了两副,一人给他们塞了一套在怀里。他又从放麻制品的筐子里各数了五副手套袜子给他们。他人小,力气不够,再看裴六和裴七怀里捧了不少东西两手不空,于是让小厮找了五块上等羊毛皮和上等兔毛皮给他们兄弟俩,差点把人埋毛皮堆里了。   他说道:“路上天冷,不比在校场,你们拿去做一身保暖的披风和护具,千万别冻着。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们还在诸多事情需要安排准备,我就不留你们,赶紧去忙吧。”虽不留人,还是请自把捧着毛皮只露出下巴在外面的兄弟二人送到门口。   裴六和裴七从裴三郎这里出来,人都是懵的。   他们对于父亲要上京的事早有耳闻,但他们的父亲有二十多个儿女,虽然夭折了一半,但活到现在的还有十三个,其中三个还是嫡子。他们在一堆庶子里是排最末,等父亲的视线从嫡子那挪到庶子堆里的时候,还得看完几个哥哥才能轮得到他们。怎么排都排不上他们进京,于是也没在意。   哪想到突然被父亲叫到跟前,让他们以后跟着三公子一起进京,以后给三公子效命,算是给他们安排个前程。   好不容易突然有个机会,自然是要抓牢了,哪怕事出突然,也得咬牙顶上去。他们没想到三公子竟是这么宽厚周到,把他们的难处全想到了。哪怕是父亲,认为他们有土地有奴隶,就该养活自己,都没有关心过他们冷不冷冻不冻。   两兄弟捧着嫡出弟弟送的温暖,一人给裴三郎发了一张好人卡:“三公子好人呐。”满怀火热和感激,回家,连夜赶制保暖衣物和准备食物。羊得杀,肉得烤,饼得烙,忙得飞起。   第二天的天没亮,裴三郎就起了。他早就安排妥当,不慌不忙地吃了早餐,穿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带着随从和随身物资出门。他在院子里还不觉得,待迈出府门,只见府门外的大街上排起了长龙,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他和镇武侯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后面紧跟着的是载有进贡物资的马车,十七辆马车,被披甲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得严严实实的。队伍的首尾两端由身材高壮魁梧勇猛的披甲人领着壮实的战奴保护,他们拿的武器不仅有戟、枪、刀、还有盾牌和弓箭。盾牌兵分别在队伍的最前排和最后排,盾牌兵的后面则是拿长戟等长兵器的人,之后才是弓箭兵。他们十人为一排,每一排都由一个披甲人统领,沿途还有装备精良甚至穿着铜制成的盔甲的披甲人在巡视。镇武侯麾下的所有披甲人和战奴们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除了自己的兵器什么都没带。队伍里还混有一群穿着破烂的奴隶,他们跟驮载物资的驴车在一起,有些还背着沉重的物资。显然辎重和战斗人员是分开的。   裴三郎沿着队伍转悠了圈,发现除了他带的两个丫环外再没一个女性,只有他和镇武侯带有随行仆人和小厮。   他的三十名战奴背着装有干粮的包袱和陶瓮混在这支队伍里显得不伦不类,活像临时凑出来的娃娃兵。他们手里拿的武器更没眼看,全是木头制成的或者是骨头制成的。他觉得镇武侯的部下出来打他的战奴,能以一打十。   他的队伍里最威风的就是他的两个庶出兄长,一人一身崭新的羊皮披风,头发扎成鞭子梳理精精神神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兵器带着自己的战奴站在风里,腰板挺得笔直,精神抖擞得活像谁要给他们发金子。   裴三郎检查完自己的队伍,再跟镇武侯的队伍做了对比,只剩下两个字的感慨:贫穷!   贫穷的裴三郎登上了自己的马车,他的两个庶兄、武艺师傅和仆人、小厮、丫环都步行跟在马车旁。   他心想,为着以后赶路能坐车,而不是看着别人坐车自己走路,也要努力。   去京城和去他的庄园在同一个方向,出城三十里后,上京的路和到他庄园的路才分开。到他庄园的路就是一条只够一辆马车行走的土路,往京城去的路是官道,马车走在中间,两侧再围上几圈人都不嫌挤。   裴三郎很好奇为什么三四百里路要走上半个月这么久,因此特别留意了路上的状况。   从朝城出发,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比去庄园的路好走得多,三天赶了一百里路,到了卧牛山脚下。   他庄园旁的那座绵延起伏看不到尽头的山也叫卧牛山,跟进京路上的这座卧牛山是同一座大山脉,只不过他的庄园虽然土地肥沃,但位置并不好,是一个大山窝,交通极不发达,在进京城的道路跟他的庄园之间隔着一条支出来的牛腿。他庄园靠近的那片山也更高更陡,是真·荒山老林子·原始森林,完全不通路。   沿着进城的路进入卧牛山,沿途还有庄园、农家,并不荒芜。   然而,寒冬腊月时节,冰雪路面,滑,马车驮着重物往山上去,这年代又没有防滑轮胎,马车轮子是光滑的木头轮子,于是所有的上山路都是马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推。   路是土路,不是后世的水泥路柏油路,凹凸不平的,很多地方被来回碾压出快到膝盖深的坑。坑里面有积雪,太阳把积雪晒化过后又再低温凝固上成,就成形冰面。   开在山里的马车道,就只有那么点点宽,但凡能过马车的地方都被一年四季里往来的马车轮子碾过了无数回,早碾得不成样子,全靠战奴们把马车往上抬。马车里运的是进贡的粮食、山里猎到的野兽皮、采到的珍惜药材,以及铜钱。一个字,重!于是,每过一道坑都是一道人仰马翻的大工程。   裴三郎蹲在路边,看着他们过一个大坑,就得一辆接一辆地抬马车都替他们累。   马车重,铺木板吧,怕承受不住。铺木棍吧,斜坡,怕不是想把马车滑下山。往坑里填炭渣吧,那么多的坑也不够他们宿营的那点炭渣填的。反正人多都是力气大的精壮,抬也能抬得过去,就是费时费力。   一进山,裴三郎就听见他们在那“嘿咻嘿咻嘿咻”地把推马车。   他蹲在路边看热闹,就见镇武侯不断地拿眼神看他,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裴三郎害怕镇武侯提出什么难为人的问题,果断装作没有看见。   下午的时候,镇武侯还是来找到他,“我儿天资聪颖,可有良策能解决车轮陷在坑里的问题?”   裴三郎:“……”果然,来了。防滑轮胎呀。没有就绑大铁链呗,跑长途的大货车司机冬天开冰雪路面都是在轮胎上捆大铁链子。可这世界还没铁呢。他问镇武侯:“有粗麻绳吗?”   镇武侯的眼睛一亮,当即吩咐长随去找来麻绳。   裴三郎参照往轮胎上捆大铁链的方法,指点他们往马车木轮上缠麻绳。   麻绳缠在轮胎上顿时不滑了,马车在前面拉,战奴在后面推,比雨天爬泥坑还要轻松地爬上了冰雪坑。   镇武侯乐得哈哈大笑,没好意思夸我儿天神下凡,大声赞道:“我儿当真聪颍非凡。”蒲扇大的巴掌用力地落在裴三郎的肩膀上。他的力气和手劲都极大,几十斤重的铜锤都能抡起飞起,一巴掌落下,把七岁的裴三郎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好在冬天穿得厚,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裹得极厚的裴三郎就跟一团麻圆似的栽倒在旁边的雪窝里。   镇武侯七手八脚地把裴三郎捞起来,赶紧拍着雪查看他有没有伤到,紧张地问:“我儿可有伤着?没摔着吧?”   裴三郎不想说话。   镇武侯担忧地喊:“三郎?我儿,你别吓为父,可是伤到哪了?”   裴三郎扯出一个笑脸,“无碍。”你儿子几岁,多大点力气,你心里没点数呀。凸!   镇武侯长松口气,说:“无碍就好。”又语重心长地说:“你这身子骨也得多多地勤加锻炼。”他握拳,说:“要像为父这样勇猛强壮。”   裴三郎微笑着“嗯”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颇为赞同地说:“父亲说的是。儿子一定勤加练武,熬炼筋骨。”凸!姐要走翩翩公子哥路线,滚粗!   他们没有备那么多的麻绳,好在刚进山,旁边还有庄园农家,麻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多跑了几家倒是收集齐了,于是每辆马车包括驴车的轮子都捆上了麻绳。   轮子不再打滑,速度终于提升起来,但也没快太多,一来,全是上坡的山路,二来,冰雪路面不仅马车滑,人走在上面也滑,山路又险,极其难走。   裴三郎终于深刻领会到为什么古代的游牧民族为什么只在夏秋时节南下掠夺,而不是在冬天往更暖和的南方跑了。天寒地冻的,不要说打仗,行军都困难,野外全是积雪和收割完庄稼的空闲土地,城池又有围墙不要说攻进去,顶着风雪爬围墙,怕不是想冻在墙上当冰人。   要说行军,镇武侯是军伍出身,京城向天子护送贡品更是不容有失,调派的都是他府上的亲兵,这在眼下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之师了。至少人人都是羊皮靴子,人人都有皮袄穿,人人都有炭火可以烤,即使如此,仍旧有人冻掉手指头、耳朵和脚趾的。没有厕所,只能在野外上,站在树下尿尿,尿出来一半,结冰了。   裴三郎想在马车上尿到夜壶里吧,没有夜壶。那尿在陶瓮里总行吧,呵呵,尿进去就倒不出来了,零下二十来度的地方,分分钟把壶里的尿结成冰。上大号更是跟打仗一样,以最快的速度速战速决。   那真是风吹鸡鸡冷,拉屎屁股凉。   不是开低俗玩笑,就是行军路上的真实写照。   搭临时厕所?不好意思,一路行军,到地方后,如果不是怕冻死在路边,战奴们绝对能倒地就睡,已经累到根本没有力气去做不是很重要的事。   扎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生火。   夜里休息,篝火不敢熄,得有人巡逻守着篝火。一个排有十个人,共用一堆篝火,如果夜里篝火熄灭,战奴们睡着了没有及时发现,第二天很可能就收获一个排的尸体。   死在路上的尸体是没办法带走的,因为增加负重,这种天气,多一分负重都是负担。死去的尸体连埋都埋不了,因为地都冻硬了,凿不开。运气好,遇到那种碎石头多的地方,能拿石头堆一堆,运气不好,就只能留在路边最后喂了山里的野兽。   说到野兽,那才叫一个刺激。   裴三郎夜在半夜,突然被凄厉的惨叫声吵醒,离他并不远,大概只有三四十米。   马车里漏风,天冷,他睡觉都没敢脱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还裹着羽绒彼风和被子,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把短剑抱在怀里,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似乎有人在大喊有狼,还有喊保护马匹的。   他的武课师傅和两个庶出哥哥几乎第一时间奔到马车跟前,带着战奴们把马车和他围在中间保护起来,火把一下子全部点了起来,然后就在距离他马车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头潜伏的狼。   比哈士奇还大的大雪狼,通体雪白,趴在雪地里,浑然一体。   还是他武课师傅厉害,一眼从雪堆中找到了它,手里的长戟投过去。   大雪狼蹭地一下子跳起来,蹿出了营地。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吓得身子都软了,眼睛都直了:这大雪狼是来偷孩子的吗?   他看看自己七岁的小身板,再看看周围的壮汉们。狼叼他,最轻松,别人多重呀。   马车外一片嘈杂,驱赶狼群的声音,狼嚎声,放箭和杀狼的声音混成一片,还有惨叫声。   看电影,那是坐在大屏幕前围观,看热闹,知道是假的,一点都不紧张刺激。   这会儿真实发生在身边,他才知道没有上帝视角有多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角落或者是积雪堆里有没有还趴着狼,也不知道有多少狼过来,作为一个上辈子帮同事遛二哈都拉不住绳的人,这辈子遇到的是饥饿到敢袭击千人营地的狼群,脑子都是懵的。他很想镇定,但是捧着短剑的双手就是不停地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周围都是人在保护他,他是安全的,可他就是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嘈杂声逐渐消息,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镇武侯提着一对雷震款铜锤子过来了,打量裴三郎几眼,问:“我儿没事吧?”现在最不容有失的就是他的天神儿子和贡品。   裴三郎强自镇定,回答:“无碍。”姐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层层保护圈中被狼群吓倒呢。   这时,一位身披铜甲的披甲人来报:“侯爷,狼群夜袭,十三个苦奴、三个战奴失踪,驴子少了两头。”   裴三郎:“……”   镇武侯问:“死伤呢?”   “发现及时,除起夜被袭击发出惨叫的那名战奴死亡外,没有其他人死亡,其余的都是轻伤。”   镇武侯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对裴三郎说:“山林多野兽,即使起夜也要带好护卫拿好武器。”   裴三郎点头,说:“知道了。”   镇武侯拍拍裹着被子稳坐在马车门口的裴三郎,欣慰地赞道:“我儿胆识过人。不错。”又看向旁边的裴六和裴七,说:“你们也做得很好。”走了。   裴三郎:神特么胆识过人,姐是吓得全身发软动不了。 第21章   裴三郎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些, 裹着身上的被子手脚并用的爬回到马车里坐着。   大冷的天, 他都没敢放下怀里的青铜短剑。   他上辈子生活的世界, 野生动物都成为濒危保护动物了,猛兽几乎绝迹, 驴友们在野外随便扎帐篷露营。哪想到在这个世界,这么多人扎营的地方,还有篝火, 狼居然会来偷袭。失踪的那些人是在睡梦中被狼拖走的吗?   大活人……成年人……被狼拖走?是被咬断脖子喊不出来被拖走,还是睡着了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走了?   裴三郎很怀疑是狼悄悄靠近后突然扑过去一口咬住人的脖子。人在睡梦中被咬住, 肯定连反抗都没有就没有了,然后就被狼拖走了。   远处不时还有狼嚎声和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吼叫声,营地里则是巡逻人员来回的脚步声、低声交谈声、篝火燃烧声混着风声响成一团。   哪怕是雪季的森林也并不安静。这个世界这么落后, 生态环境被保护得这么好,很可能有上辈子没灭绝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猛兽。   他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天没亮, 他被炖肉味道香醒。   昨晚狼袭营,叼走了人, 但进入营地的狼也被战奴打死了好几头,镇武侯下令炖了狼肉汤。   一千多人的队伍, 几头狼肉完全不够分, 但炖汤后好歹每个人能分得点热腾腾的肉汤。   镇武侯心疼自己的天神儿子, 盛了满满的一大碗肉让长随给裴三郎送来。   裴三郎想到这狼是吃人的, 一边对自己说这是狼肉又不是人肉, 但多少心里有点膈应, 有点不太下得了筷子。他等镇武侯的长随回去后,从马车上探出头去,朝蹲在旁边喝着狼肉汤就粗粮饼的裴六和裴七喊:“六兄,七兄。”   裴六和裴七匆匆擦了嘴,把吃到一半的饼往怀里一塞,飞快赶到裴三郎的马车旁,抱拳。   裴三郎招手,说:“上来。”模样极其神秘,他见他俩迟疑,催促道:“上来呀。”   裴六和裴七满头雾水地互看一眼,爬上马车,见到里面铺着暖和的羊毛毯和软蓬蓬的被子,再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没敢再往里去。   裴三郎把被子往马车角落堆了堆,留出空位,把那用炭火暖着的狼肉端到他俩跟前,示意他俩赶紧吃。   裴六和裴七当场傻眼。   裴三郎让小厮拿来一个碗,又从中挑了几大块肉,让小厮给他的武课师傅送去。他见裴六和裴七还愣着,又指指肉,问:“不香吗?”   兄弟俩一起猛点头。当然香!这可是热腾腾的狼肉!   裴三郎说:“那赶紧吃呀。吃了我的肉可得保护好我,就像昨晚那样。”   裴六和裴七互看一眼,顿时乐了,响亮地应了声,当即抓起狼肉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向裴三郎许诺一定保护好他。然后想到裴三郎身边那么多人保护,他俩也没什么太大的用途,又不好意思地朝裴三郎笑了笑。   他们见到裴三郎没吃,又招呼他,说:“三公子,超好吃的。”   裴三郎忙摇头,说:“三公子不好吃。”   裴六和裴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笑,又乐了。   裴六和裴七两人把狼肉吃完,汤也喝光,心满意足地擦干净嘴,向力地朝裴三郎抱抱拳,跳下马车。   他俩替裴三郎把装狼肉的盘子和余下的炭火端去交给小厮,这才去忙自己的事。   天色微亮,车队继续前行。   裴三郎把武课师傅叫到马车上坐着向他打听卧牛山和山里的野兽情况。   武课师傅告诉他,“山里多野兽出没,夏秋时节还好,初春和寒冬时节,大雪把山都盖住了,不少野兽找不到食物就会下山。你有没有注意到,山脚下的那些村子庄园的院墙都很高很厚?那就是防止野兽袭村修的。如果遇到大的狼群,一个村子的牛羊牲口和人都会遭殃。”   “朝城每年都进山狩猎,猎取漂亮的野兽皮毛献给天子,但哪怕是最好的猎手进到山里,也很可能出不来。山里的猛兽实在太多了。”   裴三郎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后面我们很可能还会遭到雪狼和其它野兽的袭击?”   武课师傅点头,说:“这种雪狼会钻雪,它们会从雪底下打洞钻过来,防不胜防。”山里到处都是积雪,夜里还会下雪,哪怕是想清理营地的雪都清理不过来。人困马乏地赶路一天,再清理完营地的积雪,战奴根本没法休息。   裴三郎又向武课师傅打听山里有哪些野兽,然后发现这卧牛山可真是座宝藏山。   他熟悉的虎、狼、熊、豹山里都有,都是属于常见种类,野猪也有,是有大獠牙体型比老虎还重的那种大野猪,小型走兽更是多不胜数,他都没见过的。   武课师傅显然也是个狩猎好手,当即给裴三郎上起了狩猎理论课,把人们总结出来的狩猎经验都交给裴三郎。   裴三郎发现这个世界的狩猎还处在落后的围猎方式上,就是用弓箭、套索、以及挖陷坑,把野兽驱赶到陷阱里再杀死。   没有铁器,大部分人的连青铜器武器都用不起,狩猎就变得极其危险,因此哪怕守着这样一座盛产雪狼的大山,他们都穿不起狼皮衣服。猎人们打到雪狼,把皮卖给豪商们,豪商们再倒卖到京城。   这么大的一座卧牛山,不是保护区,没有限制,谁都可以去狩猎砍树。   裴三郎再看向这座大山,看到的全都是钱!   武课师傅看裴三郎琢磨上了,告诉他,眼下着急赶路进京,等他再年长些,再带他进山狩猎。   裴三郎不好跟武课师傅说,他对进山狩猎没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山里的资源,以及怎么才能够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开采。   下午,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进京的队伍顶着风雪前行,一直到天黑到看不见路才停下来扎营。   在这种雪天,能够生火的资极其紧缺,连火把都省着用。   夜里下着大雪,无论是奴隶还是披甲人,甚至连裴三郎的两个庶出兄长都是睡在雪地里,连顶帐篷都没有,全靠各自身上的取暖的皮衣裹着。   裴六和裴七正围坐在篝火边烤着火。   他们身旁的战奴们则在搓着手,在等着冻得僵硬的羊肉和饼烤软,陶瓮里烧的是积雪烧化的水。   兄弟俩正说着话,就见马车帘子掀开,裴三郎在马车里看他们。   裴六郎和裴七郎走过去,问:“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裴三郎把自己的羽绒披肩给他们,说:“明天记得还给我。”塞给他们就放下了帘子,心头堵得慌。   这贼老天,这贼世道,那贼天子。   大冬天,零下二十来度,上京给他献贡品。   有诸侯非诏不得入京的命令,而押送物资需要动到诸侯的亲兵,他们就算是想提前把物资押送到京城都不行。镇武侯在京城又没产业,贡品只能从朝城想办法筹集运过去。   一夜风雪过后,天地一片白茫茫,连路都被雪盖住了。   走到一条只堪堪够一辆马车前行的悬崖上坡路段的时候,镇武侯让裴三郎下车,带着他靠在山路的内侧步行。   裴三郎的马和马车分开,放有救生物资的背包也放到了马背上,由马车夫牵着马紧跟在后面。   披甲人和奴隶一起连推再抬地搬马车。路太窄,外侧人员几乎贴着悬崖峭壁前行。   上坡路,路滑,他们得靠手里的武器扎在冰雪路面上前行,几乎是每步都是滑着走的,步子稍微滑大一点,就悬崖下去了,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与同伴一起拴腰上的大麻绳,一旦脚滑,全靠同伴相互拉拽。   那一段路好几里长,裴三郎跟着镇武侯走过去后,又等了好一会儿,他的马车才到。   忽然,裴三郎听到一声马嘶长鸣,然后就看到悬崖上有一辆运送贡品的马车连马带车一起摔下悬崖。马车在半崖上撞散,马匹、马车残碎以及丝绸绫罗散落开坠向山崖下。   裴三郎只觉心跳都停止了,只剩下心痛,眼里都看直了。   满满一车的丝绸绫罗,马,马车,全是贵重物品,还有马车夫。   他喊了声:“父亲。”话喊出来,才发现嗓子带着哭腔,鼻子直发酸。   镇武侯拍拍裴三郎,说:“无事。”他又补充句:“马鞍已经平安运过来,无事。”   三十五具马鞍全由披甲人分成两人一组带着战奴护送过这段路,待马车也抬过来后,才又放回到马车上。   裴三郎父子的马车、装有马鞍的马车都是把贵物重品搬下车,人也下车,马和车拆开后,靠人护着抬过来的。其余的马车装载的都是重物,拆运麻烦,只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赶过来。   翻过这座山头,又是下坡路。   同样是冰雪路面,人和马都打滑,不比上山轻松。好在麻绳够多,车轮子上缠满麻绳,多少起到些防滑作用。   镇武侯告诉裴三郎,这种路是最难走的,往年都只能拆了贡品靠人力抬下去。不然一旦马匹或马车打滑,马和车子就都没了。   卧牛山这一百多里路,他们一行,整整走了一周才走过来。   镇武侯走出卧牛山后,激动坏了,告诉裴三郎:“比前往年早了整整六天,六天,我们只损失了两辆马车、一百余人。”   裴三郎:“……”侯爷,听到你这样讲,我不知道该喜极而泣还是该悲从中来。 第22章   裴三郎对镇武侯的槽点太多, 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   首先第一点, 侯爷, 您每年冬天都要上京,好歹也是一地诸侯, 能不能在路上修几个补给点,在冬天来临前把粮草先运过来?第二点,您老都知道要掉马车, 年年掉马车的路段,拿您掉下去的那些人和物资的财力够来回修好几趟栅栏和栈道的了。   这损失的一百零六个人, 一大半是失踪和冻死或病死在路上的,但凡有个窝棚和木头栅栏围起来的补给点,损失伤亡都不会有这么重。   裴三郎略作思量, 问:“父亲,我们是可以在卧牛山随意挖掘开凿的吧?”   镇武侯的眉头一动, 心想:“我儿是不是又有什么良策了?”他点头, “嗯”了声,当即很详细地回答了裴三郎的问题。   在卧牛山以北, 是朝城地界,在卧牛山以南是鲁城, 为鲁公镇守的地界。卧牛山上全是野兽, 没有人烟, 则无人镇守管辖。他告诉裴三郎, 卧牛山上冬天多猛兽, 夏天多毒蛇, 每年都咬死不少人,除了往来豪商的商队和进贡的队伍,没有人愿意往卧牛山去。除非是为了狩猎进贡的皮毛,不然,他们都不会进山。   裴三郎需要再次确定,问:“也就是说,我们想占下卧牛山,是想占就可以的了。”   镇武侯语重心长地说:“多毒蛇猛兽,又不出产粮食,要来无用。”   裴三郎说:“如果当真没用,父亲不会每年都派人进山为天子狩猎,也不会进京路上都死这么多人。”   镇武侯被噎了下,顿了片刻,问:“我儿可是有什么良策?”   裴三郎问起镇武侯这些年进京因马车坠毁造成的损失,问:“折算成铜钱是多少?”   镇武侯下意识地掰着手指头想算,发现数额太大,算不过来。算马车的话,他都有数,算铜钱……他把折损的马车数量和货物报给裴三郎。   裴三郎做了这么几个月的买卖,对物价也算是基本了解,镇武侯报完,他就把数额算出来了。他算完后,自己都心痛了。   不说旁的,二十年里,掉下去的马都有七十多匹了,足够建一座小型牧场的了。至于死在路上的人,有一年最惨,遇到暴风雪,一千多人的队伍抵达京城时只剩下二百来人。前前后后二十年里,为了运贡品,好几千人丢在了山里。那可都是镇武侯的亲兵,精兵良将。至于什么毛皮绢布那都是身外之物了,不过裴三郎仍旧按照现在的价格给镇武侯算成了铜钱。   镇武侯每年都损失惨重,但是年年都这样,已经习惯了,都把那损失算在了每年的损耗里,之后分摊到给他每年送贺仪的士族豪商头上。有人买单,也就在可接受的范围里。如今让裴三郎这么一算账,差点心梗吐血。   跑市场销售,帮客户算账那是最基本的基础活计,账算出来了,工程项目该不该上,就都有数了。   裴三郎翻出块当手帕用的绢布,铺开,又摸出块他捡来当炭笔用的木炭块,在绢布上描画草图,把损失严重路段画出来,重点标注。“在我们沿途休息的地方修建好路上的补给点,在夏修时节囤积好木柴,等到秋收之后、下雪之前,运粮进山放在补给点……”他把建补给点的好处告诉镇武侯,让镇武侯跨时代地了解下高速路服务区。他说道:“建成之后,往来豪商士族也可在此歇足,但需要支付远高于其它地方的费用。是宿于荒郊野外葬于野兽毒蛇之口还是略花些铜钱住在宿地里,相信他们自有取舍。”他说完,把画有补给点的绢布团成一团,往怀里一塞,说:“待我建好之后,利润与父亲三七分成。”   镇武侯正盯着绢布想怎么向往来的士族豪商收钱建补给点,就见他家小儿子把绢布收起来了,诧异地看着他,然后才反应过来,问:“三郎要建补给点?”   裴三郎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到的,自然是我建,建出来也是我的。我让利与父亲,如果别人也想来分一杯羹,父亲,你要为我做主。”   镇武侯:“……”   裴三郎说:“父亲不用花一枚铜钱,不费半点心思,往后就能安安稳稳运送贡品,何乐不为?”   镇武侯:“……”他说:“你只有二百战奴,遇到大点的狼群都难以应付,如何建得起补给站?”   裴三郎说:“马车易坠路段需要建栈道。狼群猛兽,自有父亲派人修建栈道时扫平,不需要我出手。”他怕镇武侯不乐意,说:“父亲建成栈道后,可于栈道口收取往来士族豪商们的铜钱,栈道费。路归你,补给点归我。”他还很肯定地朝镇武侯点头。这买卖你值得拥有。   镇武侯端坐在马车里,神情庄严肃穆,脑袋里一团浆糊。他思量片刻,说:“你容我好生想想。”   您慢慢想。裴三郎说:“儿告退。”钻出镇武侯的马车。   车夫见状,赶紧勒马停车。   旁边的健仆把裴三郎抱下去,换到他的车上。   裴三郎回到自己的马车中,考虑着建站给点的事。   按照这个世界的客流量,如果像高速路那样收费,稳赔没得赚。可朝城往京城就这么一条路,他想要把生意做起来就必须打通这条路。至于盈利,在这半城邦半封建制的地方,镇武侯的地盘上,做着垄断生意,握住这么一条商道,甚至想设海关都成,怎么都亏不了。能自己得利,能造福于人,划算。   裴三郎坐在马车里望向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路是白的,树是白的,连房顶都是白的,但很显然,鲁城比朝城富庶得多,远处的道路上有一大队人马,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马车一辆接一辆足有好几十辆。旁边的田间还有小路,也是车马不绝,马车不多,但是牛车、驴车以及骑驴的人都不少,车也都不是空的,都拉着物资。挑筐的背篓子的平民更是络绎不绝。   这么冷的天,鲁城的人可不像朝城的人那样躲在屋子里猫冬,都穿得厚厚的出来活动,人气十足。   他们从卧牛山出来,走了十几里路,就见到了鲁城的城墙。   镇武侯下达了就地扎营住宿的命令。   裴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到鲁城了,扎营在城外?不进城住吗?他掀开马车帘子探头望去,就发现镇武侯的人马已经拐下道路,往路旁的河边扎营了。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鲁城,又再看看寒风四起的河边,脑子都是懵的。他以为今天晚上可以住在暖和的屋子里,可以坐在客栈大堂里喝着热腾腾的热汤听着往来客商侃天说地。   这么富庶的鲁城,上京进贡的必经之路,商业要道,客栈绝对不会少的。   裴三郎下了马车,找到镇武侯问,“父亲,我们不进城住吗?”   镇武侯告诉他,鲁城是鲁公的地盘,他是镇武侯,他的兵马没有鲁公允许,不可以进城。   裴三郎懂了。他爹镇武侯没牌面,人家不鸟他,连城都不让他进。这镇武侯当得有点可怜。   镇武侯拍拍裴三郎的肩膀,给他打气:“若马鞍之事真能如愿,来年,鲁公必然开城相迎为父进城。”   呵呵!裴三郎很给镇武侯面子,“父亲定能如愿。”   镇武侯在裴三郎的肩膀上连拍好几下,像是给保证,又像是给自己鼓劲。   裴三郎回了自己的马车。   老爹的底子不够硬,他还是缩着些好。   天下诸侯齐聚京师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镇武侯的嫡三子,太不够看。   可话说回来,处处被人看不起,还是一地诸侯被人看不起,那真不是什么好事。   生意人,哪怕穷得内裤打补丁,也得面上光鲜,豪车开起,名表戴起,大牌衣服穿起,一副我资本雄厚家资不薄的模样。   裴三郎想想商周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王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他爹,对比之下,他爹虽然不至于低到老农级别,那也只能算是猎户。平时在家,都是羊皮衣服,腰上连块玉饰都没有,脖子上挂颗虎牙、头上戴顶青铜铸的束冠就是他全身的佩饰了。   侯爵有朝廷规定的礼服,他爹觐见天子时当然是穿礼服,没问题,可平日里呢?   这都出了卧牛山了,也没想到换身衣服的吗?   万一旁边有个什么侯呀、公呀、王呀什么的路过,看到他爹的队伍,想要联络下感情,把他爹叫过去,再一看,哎哟,好穷。再一问封地,哎哟,好偏。再一算,哎哟,没打交道的地方呀,那还不白眼一翻,拜拜了您呢。连想发现镇武侯内在美的机会都不会有。   遇到这么一个穷苦出身自己打拼封侯的爹,裴三郎不知道自己该给爹点个赞,还是应该心塞塞下。   不过,这爹比起上辈子的父母好千百倍。   裴三郎去到镇武侯跟前,说:“父亲,有句话叫做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说完才想起马鞍还才刚现世,还没流传出去呢,于是,又补充句:“您看马装上马鞍是不是都显得神骏非凡?”   镇武侯满脸和气地问:“我儿是否又有良策?”   裴三郎说:“我们父子得私下进城一趟。您是一地诸侯,将来的天子重臣,仪态得尊贵,穿戴得非凡。得让人一眼见到您,便觉您有天神下凡之姿武神临世之势,堪为肱骨之臣,这样见到您便先生三分敬重,绝不敢轻易怠慢。”   镇武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裴三郎:嫌弃本侯寒酸说得这么好听的,本侯还是第一次见。   他叫来几个身手极好的披甲人令他们换下甲衣,陪三公子进城。他满脸和蔼地对裴三郎说:“如何让为父显得如同天神下凡,就看我儿的了。”用力地一巴掌拍下去,把裴三郎呼进旁边的雪窝,走了。 第23章   裴三郎坐着自己的马车, 在四个披甲人、两个庶兄、一个武课师傅和三十个战奴的簇拥下去往鲁城。   他们沿着泥泞混着冰渣子积雪的土路行驶了大概两里多远, 便到了通往朝城的官道旁, 被一支浩浩荡荡的进京进贡队伍挡住去路。   路边,沿途跪了一地的过路平民、豪商和士族。   长长的队伍里, 一辆超豪华马车映入裴三郎的眼帘。   那豪华马车四四方方的,边长至少有两米五,四角飞翘上面挂着铜铃铛, 一路发出清脆的声响。车顶和四角的梁是渡铜的,四梁底座则是镀金的。车顶比车身要支出来一截, 形成一个挡雨檐,能够很好地保护马车壁不会湿。   镇武侯府的马车都是统一的长方形,宽约一米二, 长约一米五,木头框子兼牛皮为壁, 表面再罩一层丝绸做装饰, 再没任何点缀。   他怀疑镇武侯在王公贵族各路诸侯中很可能是数一数二的精穷。   不过再穷的侯爷,那也是侯爷, 身份等级摆在这里的,马车框边挂着青铜铸的烙有青武侯徽章和“镇武侯”字章的牌子, 他至少不用在这冰雪天趴泥泞地里跪着。   等前面的队伍过去, 裴三郎一行进入官道。   官道有后世的双车道加人行道那么宽, 地面虽然泥泞却没有像土路那样出现大坑, 一米多高的大车轮压过那些小坑如覆埋途。裴三郎在镇武侯门前都没享受过这么平的马车路。   官道两侧还盖有一座座土墙小院, 院子外有拴马桩和停放马车的地方, 院子里很是喧嚣热闹,还有煮食物的热烟和香气飘出来,小院门口挂着牌子:食寮。   裴三郎有一种乡下人进城兼重返人间的感觉。   不多时,车队来到了鲁城城门前。   夯土堆建起来的城墙有七八米高,城门上面还有门楼,有披甲人带着战奴守在城楼上。城楼下方,进城的门只有一扇,五六米高,四五米宽,两侧有士兵把守,进出的人从左边进,右边出。   进城之后,除了沿墙角根留了一条道路外,就是街道了。   这里的街道也不像他上辈子逛旅行区商业步行街那样规划整齐,房子高矮不一大小不一、门前留空地的或者是有篱笆院的和大门抵进马路的混在一起,建得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极其任性。街道不是直线,带有弧形,还有很多路口的岔道,走进去宛若走迷宫。这感觉,裴三郎上辈子体会过一次,那就是在成都老城区坐公交车。打的十几分钟的路程坐了足足将有两个点,后来翻地图,很好,人家的城市规划能追溯到诸侯亮的八卦图。   裴三郎掀开帘子,问武课师傅:“鲁城是按照八卦图修建的吗?”   武课师傅茫然地问:“八卦图?何物?”   裴三郎说:“上乾下坤左离右坎的八卦。”   武课师傅回道:“不知。”   裴三郎的预象中,自己,堂堂侯门贵公子,进城后,直奔集市,有仆从簇拥的排场在,又有镇武侯府的牌子挂在马车外,豪商见到他就知道是大客户上门,蜂拥而至,热情相迎,开始谈买卖了。毕竟镇武侯府虽然在贵族中什么都不是,但在豪商那里还是能看的。   然而,现实就是这个地方,什么进城就是东西南北市,通通没有。那就是街道,平民住宅,外加做点小生意卖点日杂货小手艺活计。   什么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啊呸!这里没有!它没有!   镇武侯派来的四个披甲人、武课师傅,这五位看起来像见过世面的人,路过鲁城多次,竟然没进过城!   城门都没设盘查的,都不用检查身份证的,也不用办入城证的,他们竟然来来回回好几十次而过城不入!   于是,裴三郎变成了真·乡下人进城,连哪里买奢侈品都不知道。   想找人打听,沿街都是平民,难不成跑去问:“亲,你知道哪有狐裘美玉卖吗?”或者是问,“亲,您知道哪位大豪商住哪吗?”后世网络信息那么发达,那些专供高端客户的奢侈品高定店也不会放到网上来炒个人尽皆知。   路在脚下,走走看,逛逛呗。   裴三郎让马车夫挑路最宽、房子最好的路段走,往城中心去。他自己则趴在马车窗口目不转睛地打量沿街,看哪些地方像卖奢侈品的地方。   越靠近城中心,房子确实越建越好,院墙几米高的高门大户都有,但是,卖高档奢侈品的地方,没见着。   路上巡逻的人队伍也多了起来,披甲人带着战奴走在大街上,一排排地走过去,很是威武。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看到一个穿着青铜铠甲骑着马带着好几个披甲人和好几十个战奴的队伍过来,赶紧伸出半截身子,大喊声:“大哥。”   冰天雪地的,一个孩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旁边的人都回头看过去。   穿青铜铠甲的男子扭头看去,却见那七岁小儿正看着自己,还朝他招手,喊:“大哥,烦劳你过来一下。”   一众披甲人齐齐看向那男子,脸上的震惊和诧异藏都藏不住。   青铜铠甲男子满脸莫名,上前,问裴三郎:“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乱喊?”瞥向马车前挂的牌子,见是青铜的,上面还写着“镇武侯”字样和镇武族的双锤徽章,顿时被噎了下。他问:“你镇武侯府与我鲁公府,有什么关系?”   哇嚓,大街上随便一遇都是一个贵人!裴三郎当即抱拳,道:“失敬!年长者为兄,您比我大,故称,大哥。”字字铿锵斩钉截铁。   青铜铠甲男子很不给面子,面色肃然,问:“你叫住我,有什么事?”   裴三郎说:“初次离开朝城,未见过其他城池是什么模样,听闻鲁城繁荣富庶天下闻名,特意进城见识一下。想问大哥,哪里有金玉狐裘卖?”他揪揪身上的羊皮衣,意思是他想换身狐裘衣服。   大街上乱认大哥竟然是问路?还是问卖狐裘的地方?镇武侯府穷到狐裘都没有吗?青铜铠甲男子再次打量起镇武侯府的马车,再次对这个贫穷的邻居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挺得更直,还整理了下青铜铠甲的腰带和紧了紧身上的雪狼皮披风,很是矜持地说:“此物我也不知,向来是下人操持。   凸!裴三郎“哦”了声,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大哥不通庶务,想必身份尊贵非凡。”   青年铠甲男子扫了两眼裴三郎,指了个随从领裴三郎去,再一夹马肚子,走了。   裴三郎探头看向那青年,猜测那二百五是出来秀新铠甲的。这年代骑马很不舒服,贵族出门都是坐车。他问长随:“不知贵主人在鲁公嫡出诸子中排行行几?”   长随很是骄傲地回答:“我家主人是鲁国公嫡次子。”又问裴三郎:“敢问公子行几?”   裴三郎抬手比划了一个“三”。   长随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闪烁了下。   裴三郎看到他那表情,都不用怀疑,说的就是:切,嫡三子,没爵没荫,呸!   鲁二郎的长随给裴三郎领路,把他领到一座建有高墙的挂着“鲁府”的宅院前。   这院子的建筑面积没有镇武侯府大,但修建得要气派得多,大冬天的,门口还站着仆人。   宅子的台阶梯数和用使的是木头制成的门匾显示这家人是豪商等级。士族等级用的门匾是木头镶青铜边,侯爵府用青铜铸的门匾,公府的门匾是青铜镶金边。   长随上前说明来意,仆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主人家迎出来,跪迎在地。   裴三郎下车,被迎到客堂。   主人家请他上座,又迅速打量眼他的随从人员,没见哪位像是管事的,都像是护卫,只得问裴三郎:“不知在下有什么能为三公子效劳的?”   裴三郎问:“府上可有玉器出售。”   主人家的眼皮子微微一撩,笑道:“自然是有的。”   裴三郎没见过现在的诸侯是怎么穿戴的,于是按照春秋时期的诸侯配饰从头到脚一通报,小到连手上的扳指都不漏掉。他说完,对身旁的披甲人一挥手,披甲人把裴三郎下车前给他的四锭还没揣热乎的五两重的金锭子摆在了桌子上。   裴三郎说:“定金。”   姓鲁的豪商抬起手抹了把冷汗。找碴的来了吧?他拱手,问:“请公子稍候。”朝鲁二郎的长随使了个眼神,叫到门外,询问这位镇武侯府的小公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长随也被裴三郎闹得有点懵。他看裴三郎年龄小,愿以为是小孩子贪新鲜来买新衣服,结果竟然是要用金子买玉器。玉器是唯有贵族才能佩戴的东西,价格昂贵,那位小公子出手不是一般的豪气,报起各类玉器如数家珍,拿金子出来时眼睛都没眨。   姓鲁的豪商又悄悄打量了屋子里的披甲人和裴三郎,又再差人出去查看过马车上挂的牌子确实是青铜铸造的镇武侯府的牌子,这才开库房把玉器和上等狐皮拿出去给裴三郎挑选。   虽然镇武侯确实是穷酸到要到豪商家来置办行头,但不能让人这么认为,特别是在这位跟鲁公府面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鲁姓豪商这。   于是裴三郎先可着劲地给自己挑选,上好的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问豪商和随从们好不好看,一口气给自己挑了够做好几身衣服的料子。反正他小嘛,个头在那限制着,好几身衣服也抵不过镇武侯的一身衣服。   他把衣服挑满意了,又给自己挑了好几块玉饰,便让鲁豪商算账。   鲁豪商:“……”鲁公世子这么大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能霍霍。   他麻利地算完帐,十二两多,裴三公子又挑了点东西凑够十三两。他还在纳闷为什么非要凑够十三两金子,就见裴公子往羊皮衣服袖子里一拽,一块金灿灿的金片子出现在手里,扔到了桌子上,又再一拽,又一片,再一拽,还一片。十两金锭子加三块一两重的金片,将将好十三两。   鲁豪商:“……”这小公子的花样有点多。   裴三郎付完钱,让随从把东西往马车上搬,若有所思地说:“我若是给父亲买几身衣服和几身玉饰,再找他哭穷说钱花光了,想必他定会把我花出去的钱贴补给我的。”   鲁豪商瞠目结舌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对鲁豪商说:“速速去替我父亲挑几身衣服玉饰过来,不然我今天买衣服玉器的钱让你出。”   鲁豪商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匆匆出去。他走出去一程,一抹头上冷汗,庆幸这不是自己家的败家子。都说镇武侯穷,装的吧。七岁儿子跑出来,露馅了吧。 第24章   卖皮毛裘衣的豪商手里都有几件成人的皮裘出售, 鲁豪商背靠鲁公府做着的贵族买卖, 手里的各种上等裘衣更不会少。   裴三郎财大气粗, 一口气给镇武侯挑了三件裘服,还找鲁豪商给他建议。他担心自己搭配不好, 父亲不喜欢不穿,请鲁豪商帮他搭配裘服。他要的效果是让父亲爱不释手,去到京城都舍不得脱下来, 要穿他置办的。   鲁豪商见裴三郎一眼把最好的三件皮裘挑出来,就知道这位是见过好东西识货的, 说明镇武侯的家底丰厚,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穷。   压箱底的好物件不可能卖给一个七岁小儿,但拿出来的怎么都要配得起侯爵身份, 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听裴三郎的口气大到要让镇武侯喜欢到成天穿着,再想到这小儿难缠, 很是尽心地给镇武侯从头到脚搭配了三身。他想着裴三郎年幼, 不好花太多,想替裴三郎省点, 像玉腰带、玉佩这些可以通用,结果裴三郎财大气粗, 非得哪件衣服搭哪块玉, 都搭好, 不混着用。   鲁豪商心说, “见识了。”镇武侯府真富!   他给镇武侯配了三身从头到脚搭配得完完整整的服饰, 问裴三郎:“如何?”   裴三郎打量几眼, 一副勉勉强强吧的表情,他不放心地问鲁豪商:“如此搭配,我父亲穿着我给配的衣服去见客不会有失身份吧?”   鲁豪商保证说:“绝对不会,便是鲁公也是穿得的。”   裴三郎可有可无地说:“那就这样吧。”让鲁豪商帮他狐裘和玉器打包好,然后算账。   鲁豪商麻利地装好,算完帐,折成金子共计四十一两二钱,他给裴三郎抹了个零头。   裴三郎痛快地付了钱,让随从抱起装有镇武侯三身行头的三口箱子,以及自己的那堆东西,在鲁豪商发自内心的恭敬和热情中出府。   他走到府门口,忽然想起一事,顿足,转身对鲁豪商说:“替我谢过二公子的长随。”说完随手摸出一枚一两重的金锞子扔给鲁豪商,迈步上了自己的马车。   鲁豪商接住裴三郎扔手抛来的金锞子,傻了。三公子这随手一扔,那可是一万铜钱。   鲁二郎的长随全身懵比,待待到鲁豪商转交给他的金锞子,一直懵到回府都没回过神来,然后仔仔细细半点没漏地把裴三郎怎么财大气粗告诉了自家主人。   鲁二郎不信,又让鲁豪商来问,待得知确实有这事后,直纳闷:镇武侯什么时候发财了?   鲁豪商猜测,说:“想是一直深藏不露。”他说道:“观裴三公子的言行举止、眼力、行事,显然是富贵窝里金玉器物浸染出来的。”   鲁二郎问:“朝城有什么值钱的物产?”   鲁豪商说:“镇武侯善弓马骑射,每年都入山狩猎为天子猎取毛皮采摘山珍,门下也有豪商售贩毛皮。朝城土地肥沃,水草丰茂,炭、粮、牛羊都是不缺的。多年积累,攒下些钱财亦属正常。”   鲁二郎又问裴三郎之后又去过哪些地方。   鲁豪商回道:“出府后便去了食寮,用了些肉食,带了两坛烈酒和一头烤全羊、一羊烤全驴,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了。在食寮时还特意打听过,鲁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有趣的。小小年纪,倒是个喜好玩乐的,颇有纨绔之风。”   鲁二郎心头就有数了。好喜乐又有钱,甚好,可以卖东西给他。   他见完富商就去见自己父亲鲁公,神神秘秘地说:“父亲,儿子今天发现一件秘密。”   鲁公发自内心地觉得地认为“你有什么秘密”,“哦”了声,不过还是很难面子地问了句:“什么秘密?”   鲁二郎慢悠悠一字一句地说:“镇、武、侯、家、资、颇、厚。”   鲁公诧异地扭头看向鲁二郎,问:“谁?镇武侯?”那穷酸?入城连客栈都住不起的镇武侯?   鲁二郎当即凑过去把裴三郎今天挥金如土的事绘声绘色地告诉给了鲁公,说:“听闻是朝城土地肥沃、粮食、牛羊颇有产出,多年积累攒下的。他弓马出众,敢入卧牛山狩猎,也是一大进项。”   鲁公“哈?”了声问:“卧牛山?十个战奴进去五个战奴出来的卧牛山?”   鲁二郎说:“战奴能值几个钱,他镇武侯每年从京城回去的时候都买奴隶,早已是京中笑柄……”说到这里,父子二人的眼神对上了,真是买奴隶训练成战奴入卧牛山狩猎发财了?   鲁二郎说:“若能从镇武侯手中收购上等野兽毛皮贩到他处,也是一大进项。不若改日父亲给镇武侯下帖子,探探其是否还有其它生财之道。”他又强调一句:“裴三郎一个七岁小儿,今日买裘皮玉饰就花了五十余两金子。”酸溜溜地意有所指:“想当年我七岁时,月钱一贯,不如他随手打赏长随小厮的。”   鲁公捞起旁边的竹板就朝鲁二郎抽过去。   鲁二郎侧身一闪,躲开,行礼,“儿告退。”   河边,镇武侯正吹着嗖嗖冷风,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受到的刺激比今天裴三郎给他算这些年上京途中因为坠毁马车的损失还要大。   进城一趟,买几身衣服,花了他五十多两金子,五十多两!金子!   这要不是天神下凡,他一巴掌把浑小子抽到河里溺死得了!   镇武侯咬咬牙,强行露出一张和蔼的面容,夸赞道:“我儿辛苦了。我儿孝心可嘉,为父心中甚慰,劳烦我儿破费了。这不仅给为父添置衣物还买的酒买肉,得此佳儿,老父之心,甚慰,甚慰。”   裴三郎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镇武侯:要脸点吧,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侯爷,你赖七岁孩子的账,你昧你一穷二白的小儿子的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镇武侯自我安慰,这钱是花的小儿子的,小儿子孝敬老父亲的,立即自我说服并且安慰到了,神情气爽地分了裴三郎半只烤全羊。   凸!裴三郎愤然地撕着烤羊腿,心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迟早你还是得把这金子给我。”算了,算了,一家父子,让镇武侯先赖几天,回头找个机会再去催款就是,反正镇武侯就在这,又跑不掉。   裴三郎吃过晚饭才出来的,吃了两口肉就吃不下了,随手塞给旁边的裴六,就跑去找镇武侯让他装穷。   镇武侯拿眼看向裴三郎,那眼神活脱脱地写着:穷,我还需要装吗?   裴三郎说:“您是侯爷,一地诸侯,您要是真穷,别人……其他诸侯里难免有先敬罗衫再敬人的……”他说到这里,觉得跟镇武侯说本来你很穷但你要假装你很富然而却在装穷的样子,会把镇武侯绕晕。他想了想,说:“你就……从今日起一直到京城后,您都穿我给你置办的这三身,因为这是儿子的孝心,又都是花大价钱买的,您舍不得不穿才穿出来。别人问起您家资几何,您……照实说吧。”炫富我来,装穷你来,分工合作,也能达到这效果。   镇武侯吃肉喝酒,不想跟这浑小子说话。   清晨,裴三郎起床,刚漱完口,发现旁边多了个人影,穿的是红色的狐裘。   他扭头就见镇武侯衣装整齐昂首挺胸的站在旁边,胡子修得一丝不苟,头发油光锃亮,玉冠端端正正,一对青铜锤不知道扔哪去了,换成了一杯青铜剑悬在腰上,神采飞扬的。   裴三郎把他从头看到脚,从再从脚看到头,不错,老猎户终于有点诸侯的风采了。   镇武侯见到自己天神儿子看向自己的眼睛都亮了,眼里全是赞叹,略得意还带点矜持,问:“为父如何?不给我儿丢脸吧?”   裴三郎笑眯眯地赞道:“我父威风。”他心说,把买衣服的钱付给我就更好了。   父子俩吃完早餐,镇武侯便把裴三郎捞到自己马车上,准备开拔进京。   队伍刚回到官道,一队人马从城里疾奔而来。   确切地说是鲁二郎骑着马,身后跟着一堆披甲人和战奴跑步前行。   鲁二郎骑马到镇武侯跟前停下,翻身下马,跪地俯身行了一礼,“鲁公府嫡二子鲁焰见过镇武侯。”   镇武侯惊得眼睛都圆了,扭头看向裴三郎:你干什么了?   裴三郎赶紧指指外面跪着的人。   镇武侯赶紧说:“快快请起。”令长随把人扶起来。   鲁二郎上前,递上鲁公给的书信和公函,说:“昨日遇见三公子方才知晓镇武侯仪驾到鲁城,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镇武侯展开竹板,就见上面烙着鲁公的印信,写的很是客气,大概意思就是:老弟你不够意思,你来鲁城居然不通知我,居然住在城外,还绕城而过不进我的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这样子是不对的,回头到了京城你要请我喝酒自罚三杯。我知道你现在着急进京,就暂时放过你,你也不要绕路啦,我们是邻居关系这么好,你跟我客气什么呢。我派我二儿子来接接你,领你直接从城中间穿过去多方便。   镇武侯合上竹板,对鲁二郎说:“如此,便多谢鲁公了。”   鲁二郎看到裴三郎居然坐在镇武侯的马车上,心说:“果然受宠。”   裴三郎对镇武侯说:“父亲,我去与我鲁大哥说说话。”起身,跳下马车,邀请鲁二郎上了他的马车。   镇武侯:?鲁大哥?鲁二郎大哥? 第25章   鲁二郎登上裴三郎的马车就愣住了, 很是诧异地看向裴三郎:你这是把马车做窝了?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绒绒的羊毛毯, 外侧摆着一张小矮桌, 靠里摆着厚厚的羊毛毯和一条软蓬蓬的锦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藤筐和一口小箱子、几条上等狐狸皮。   铺在车箱底的羊毛毯格外干净整洁, 让人实在没法把带着泥泞的鞋往上踩。   裴三郎麻利的脱掉靴子钻进了马车里,冲他招呼:“鲁大哥,进来呀。”   鲁二郎说:“我排行属二, 你喊我鲁二哥。”他看了眼裴三郎脱下的靴子。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见客让客人脱靴的。   他脱下靴子,在露出自己的光脚板的同时, 一股酸爽味儿弥漫开来。   鲁二郎佯装无事地进入马车,就见裴三郎掀开藤筐取出羊毛制成的物什递给他。   裴三郎把羊毛手套和羊毛袜子塞给鲁二郎,说:“山路颠簸, 烧炭火取暖太危险,戴上手套穿上袜子, 手脚就不冷了。”   鲁二郎接过手套和袜子, 来回翻看过后,又朝裴三郎的手脚看去, 这才试着戴上手套和穿上袜子,然后盘腿坐下, 用厚实的长袍盖住脚取暖。   裴三郎说:“这是加厚的羊毛袜, 上等羊毛皮上取下来的羊毛纺成线后再织成的, 保暖又吸汗, 穿在靴子里不臭脚。”还把自己的脚丫子凑到鲁二郎跟前让他闻。   鲁二郎屏住呼吸后仰, 抬手挡住裴三郎的脚, 拨开。   裴三郎笑笑,很是好奇地向鲁二郎打听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平日里消遣有哪些去处。   鲁二郎说:“待过几日我到了京里,带你去。朝城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裴三郎噘着嘴满脸嫌弃地说:“大雪、风沙、山高林密毒蛇猛兽。我只想着京城好玩了,竟没想到来朝城的路上如此凶险。”他当即把自己沿途经历的风险绘声绘色地告诉鲁二郎,一个字都没提朝城有什么产出。   他盘腿坐着聊天,觉得脚不够暖,随手把鸭绒披风扯过来盖在腿上。他嫌弃鲁二郎脚臭,把鸭绒往自己的腿下掖,不打算分给他。   鲁二郎摸摸蓬松柔软的鸭绒披风,又转身摸摸旁边同样蓬松的被子,问:“这是什么?”   裴三郎说:“被子。毯子。”他拈起披肩里露出来的鸭绒递给鲁二郎,说:“鸭子的绒毛做的被絮。”   鲁二郎说:“朝城的穿用与别处略有不同。”   裴三郎说:“穷嘛。”   鲁二郎:“……”上等羊毛绞下来纺成羊毛线织成手套的地方,穷?他笑道:“贤弟说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多时就出了鲁城。   鲁二郎向裴三郎告辞。他把手套和袜子脱下来,手上和脚上便是一凉,暖和气一下子全没了。他笑着说了句:“是挺保暖。”又把手套戴回去,袜子套回去,穿上靴子,跳下马车。   裴三郎递了副新袜子给鲁二郎,说:“换双新靴子穿新袜子,不臭脚。如果觉得袜子穿着舒服,尽管来找我。管够。”   鲁二郎闻言便明白镇武府上应该是做着袜子手套的买卖,他笑着应下。   他去向镇武侯道别,便打道回府。   裴三郎看堂堂鲁公府的嫡公子都臭脚就知道袜子还是有很大的市场的。   他把裴六和裴七叫上马车,说:“如果我能让你们赚够捐官的钱,你们是愿意跟着我做生意买卖还是做披甲人?”   裴六和裴七一路行来对三公子的本事能耐可是长了大见识了。几十两金子,三公子说花就花,父亲都不得入的鲁城,三公子能让鲁城嫡出公子亲自出城相迎,两人如同挚友般在马车相谈一路。   两人当即抱拳,齐声说:“愿为三公子马前卒。”   裴三郎把袜子和手套拿出来,说:“我打算在京城卖这个,你们要是干好了,我让你们一成利。你们要是干不好,就只能继续当披甲人。”   兄弟俩当即齐齐保证一定干好。   裴三郎告诉他们,拿嘴巴保证是没有用的,得学会本事知道怎么干好,才能做对事情,做好事情。   裴六说:“三公子,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裴三郎笑笑,说:“行,那每一件事就是学会算账。”当即在马车上教他们加减法及阿拉伯数字。   这两兄弟看着憨,却并不笨,脑子都挺灵光,裴三郎教一两遍,他们就能记住。   他们上过启蒙课,会识字读书,和些日常用到的祭文和祭歌,有过一定的文化基础,裴三郎教他俩比想象中要轻松容易得多。   到傍晚的时候,兄弟俩对加减法和简单的乘法计算都能算了,乘法口诀表背得还不太熟。   裴三郎用绢帕写了张乘法表让他们慢慢背。   下午,裴三郎坐在马车上正在琢磨还有什么制造难度不大但又能换钱的东西,发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掀开帘子朝马车外望去,只见身披牛皮甲人手执长戟的披甲人站在外面。那些披甲人宛若整齐列队的士兵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的车队,而在他们面对的方向则是各式各样的牛车、驴车、挑旦子步行的、背筐的各色平民。   在队伍的另一端,则是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土墙。   那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上有城垛,城垛上还立有披甲人。他们戴着毛绒绒的羊皮帽,身上穿着羊皮长袄外面披着牛皮甲衣,手里拿着长戟,身后背着弓箭,腰上挂着箭囊。饱经风霜的脸在风雪中宛若冰雕,透着股风雪不倾的坚毅。   到京城了?   裴三郎赶紧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前面出现一大两小三扇城门,他们的队伍走在最中间的那扇城门,城门的正上方写着“圣京”二字。   圣京城,天子的都城。   他钻出马车,站在车板上翘首望去,只见城墙下是一条宽阔的结了冰的护城河。河面宽约三四十米,从护城河的河面到墙头,将近有二十米高。   城门两侧的墙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雄伟得宛若一条土黄色的卧龙。   裴三郎一个爬过长城见过故宫的人,被眼前宏伟的都城震撼到了。   队伍穿过石头铺成的桥面,很快便来到了城门下。   西安市区,有一座残留的古城门,每天有无数车辆在那扇门下进出,大巴公交开起来畅然无阻,非常宽绰。这扇城门,比西安的那扇城门还要宽阔。   城墙很厚,城门的门洞很长,约有三十米深,待进去之后,不像鲁城那样是街道,而是四面高墙,墙上全是弓箭兵。谁要是想在这里搞点事,估计会分分钟被射成刺猬。   队伍从高墙中穿过去,才是街道,眼前骤然开阔。   街道很宽,十辆大马车并列都不嫌挤,两侧全是低矮的房屋,屋上还有积雪,积雪下则是青色的瓦。沿街两侧还种有很多树,树上堆有积雪,一些孩子还在树下打雪仗嬉戏。   路的两侧有很多行人,但并不见喧哗,反而都离路中间远远的。   路的前方是白茫茫的宽阔大街,看不到尽头。   裴三郎很怀疑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子的皇宫。可惜这个世界的地图属于军事机密,只有少数人才能接触得到。   马车一路往前,沿途出现很多岔路,岔路曲曲折折同样看不到尽头,路面宽窄不一,房屋也跟鲁城一样修建得极其任性。   裴三郎只觉眼睛都不够看了。这是正宗的古代大都市啊,大凤朝的心脏、政治和经济中心。   这么多的平民,那就意味着,潜藏着很大的消费群体。   队伍走得很慢,从大街绕到了小街道,又走了大概将近大半个时辰,低矮的房屋逐渐变少,高门大院逐渐多了起来。   裴三郎又见到了一个奇景。长长的一条街,每家的牌子都是青铜铸的,上面都是写的“XX侯府”,大门修得个顶个的气派,大门也都镀上了青铜,大门修得很宽,门前的墙院更是没有窄于五十米的,看起来仿佛不是个侯爷都不好意思住在这条街。   然后,塞车了。   队伍停住了,前面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堵住了路,正在往一座府里进人。   这条街很宽,进府的这户人家完全可以靠边,留一半路出来给人走。   这户人家就跟停车骑线一辆车占两个停车位一样过分。   裴三郎穿好靴子,跳下车,迈开腿就往前跑。   马车旁的随从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眼睛都有够看,压根儿没想到自家三公子会突然跳下马车,往前跑。回过神来赶紧跟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前面那人家的府门前,才见到三公子停下。   裴三郎抬头看去,只见门匾上写着“朝武侯府”的字样。   镇武侯身边的长随赶来,喊:“三公子,侯爷让您别乱跑。”   裴三郎问:“我们镇武侯府还有多远?”   长随指向前方,说:“隔壁就是。”   邻居呀。邻居还堵路。这是关系不好吗?   他看了两眼,正准备回去,就见旁边马车上钻出来一个穿着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狼皮的年轻人。那毛绒绒的皮大衣,再罩一顶草原民族风的大毛帽,让裴三郎不想点评。   那人扭头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七岁来大点的小孩子,以及极具镇武侯府穷酸特色打扮的仆从,很是轻蔑地斜睨一眼,问:“小孩,在这乞讨呢?”   裴三郎嘻嘻一笑,说:“都说好狗不挡路,今日见到有挡路的,特意来看个稀奇。”他说完,做个鬼脸,拔腿就往回跑,边跑还边竖了个中指。   他一口气跑回到镇武府的马车前,爬上车,问:“父亲,我们跟朝武侯府是不是有矛盾呀?” 第26章   镇武侯稳坐如山, 说:“原本, 镇武侯的封地在镇武城, 朝武侯的封地在朝城。镇武城在数千里之外的南边,那里四季如春、牛羊成群、冬日有鲜花野草蔬菜。现在这位朝武侯是汤公府的嫡四子, 因战功封侯。当年,我与他受命连手歼敌,约好共同出战。我率领百名披甲人三千战奴激战对方三百披甲人一万战奴。我的部从全部战死, 对方死伤大半、披甲人几乎战死光时,朝武侯带着三百披甲人和五千战奴赶到, 救下了陷于乱军之中的我。朝武侯对我有救命之恩呐,我为报救命之恩,与他互换封地。我去了朝城, 他去了镇武城。”   裴三郎:“……”不是有点惨,是真的惨。   镇武侯又补充句:“汤公府上, 一公三侯, 很是显赫。”   裴三郎“哦”了声。势不如人,认栽呗, 不然还能怎么办。   镇武侯下令队伍靠边等待。他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等朝武侯的人马进府。   裴三郎也回了自己的马车,继续琢磨接下来怎么赚钱。   没过多久, 又有诸侯抵达, 从镇武侯的队伍旁边过去。   朝武侯府前的人挪到墙边让出路, 待那队人过去后, 又回到路中间堵住。   裴六瞧见了, 跑来低声向裴三郎禀报。这摆明是欺负人。   裴三郎见裴六气愤不平的样子, 问:“不服?”   裴六用力地点头。同样是侯府,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裴三郎说:“不服,憋着。”   裴六眨眨眼,叫道:“三……公子……”您那么厉害,怎么服软了呢。   裴三郎说:“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数一下这条街上有多少侯府。”在这贵族多过狗的地方,镇武侯府什么都不是。   裴六抱拳,应道:“是。”真跑去数这条街上有多少侯府,然后回来禀报裴三郎:“左七右八,十五家。”他说道:“我打听过,不仅是我们这条街,旁边的七条街上,全是侯府。我们这边叫做西侯街,我们这是西侯街三巷,另外还有东侯街,都是侯府。东贵西武,真正的贵族都住在东边,西边都是大老粗披甲人。”   裴三郎心说:“侯爵也是有鄙视链的呀。”他问裴六:“明白了吗?”   裴六说:“都是因功封爵,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裴三郎说:“人家在东侯街有亲戚,我们家没有。”   裴六:“……”他抱拳:“是。明白了。”   裴三郎说:“有那闲心,把乘法表背熟,我再教你除法,都学会了,我再教你怎么管人。”   裴六应道:“哎。”   天色渐晚,气温下降,冷得披甲人、战奴们瑟瑟发抖。旁边的侯府门前都挂起了灯笼,白色的绢布做的灯笼罩,里面放置着长长的铜油灯,泛着微黄色的光芒。   前面的朝武府前还有辆牛车和一群战奴堵在路中间。   裴三郎心说:“有点过分了耶。”他起身,让裴六上前查看都是些什么人堵路。   裴六来报:“一个披甲人什长带着十名战奴守着辆牛车堵在路上。”   裴三郎取了镇武侯府的牌子挂在腰上,冲裴六附耳说了几句话。   裴六震惊地看着裴三郎,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裴三郎低声说:“就这么办。”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又见到一辆被披甲人和奴仆们簇拥的马车驶来,等他们驶近了,他才跳下车,叫上裴六他们蹦蹦跳跳地往朝武侯的府门前去。他边跳边大声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镇武侯的长随见状,赶紧向镇武侯禀报。   镇武侯很是淡定地说:“随他去。”   旁边,路过的马车掀开,对门的陈武侯掀开帘子,喊:“镇武侯,怎地停在此处?”听到歌声,又往前看了眼,问:“前面可是令郎?真是活泼。”   镇武侯有点无奈地笑道:“小孩子坐不住,又是头一次上京,想先回府看看,反正都到府门前了,几步路。”   陈武侯笑笑,说:“天快黑了。”马车从镇武侯的马车旁过去,他则抬起头看向朝武侯府的大门,想看看这是怎么把镇武侯给堵住了。   这一抬头,就见镇武侯的小儿子蹦跶着低头去扯腰上的腰牌,也不看路,身后跟着的披甲人还在喊:“让开让开,不要撞到我家公子。”   朝武侯府前的披甲人和战奴们个个头顶望天,有人还故意往路中间站了站。   走路不看道、蹦跳中的裴三郎顿时一头撞进牛车前的披甲人的怀里。   七岁小孩子跑得多快呀,又没看路,一头撞上去,顿时掀了个人仰马翻、原地打了好几个滚才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他摔的地方离那牛蹄就一步远,牛迈个步都能踩到他。   陈武侯吓得大喊:“快救人,拉好牛,莫伤了小公子。”   他的随从们闻言,赶紧上前把牛拽住,也不敢去碰金贵的侯府公子。   裴三郎趴在地上,似乎痛苦难当地揪住自己的衣服,扯得衣服歪歪扭抿的,扁着嘴,似哭都哭不出来,过了好片刻,才暴发出“哇——”惊天动地的大哭声。   他哭得撕心裂肺,那叫一个的委屈。他边哭边抹泪,沾满泥泞的双手顿时抹得脸上全是泥和雪水。那身雪白的羊皮袍子也脏得没眼再看,整个人如同一个泥球团子。   裴六大喊:“三公子——”又喊:“来人啦……”   镇武侯早听到了裴三郎的大嗓门,吓得他直接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赶来,然后就见他的天神儿子在地上都滚成了泥猴,哭得好不凄惨。哪怕知道这事情很可能是小儿子故意闹出来的,也疼坏了一颗老父心。他两步蹿上前,查看坐在地上大哭的裴三郎,连声问:“我儿,怎么了?哪里摔着了?三郎,儿呀……”   朝武侯府前围住牛车的披甲人和战奴们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后,全都吓得跪趴在地,浑身发抖。   陈武侯也下了车,问镇武侯:“可有带医匠,赶紧让医匠来看看。”   镇武侯说:“带有医匠,但在来时的路上,过卧牛岭时,被野兽叼走了。”   陈武侯:“……”   裴三郎的哭声突然止住了,直翻白眼,一副要喘气又喘不上来的样子,随时要惊厥过去的模样。   陈武侯大喊:“不好。”   镇武侯吓得打个激灵,嗓子都喊劈了“三郎!”转身就朝陈武侯接连作揖,“求陈武侯救救我家三郎,求陈武侯借医匠一用。”   陈武侯扶住镇武侯,连声吩咐仆人赶紧去府里叫医匠。   裴三郎憋得脸通红,额头的筋都冒起来了,他抽搐着,还自己捶胸口,似在努力呼吸挣扎求生。   镇武侯都快分不清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陈武侯府的医匠奔出门,裴三郎长长地呼出口气,又深吸口气,又大口呼出,一副终于把那口气回过来的样了。   陈武侯在旁边都吓出满头的大汗,见到他那口气回过来,也是跟着长长地呼出口气。这么小的孩子,最是容易夭折,稍有闪失说不定就没了。他吩咐医匠:“赶紧看看,赶紧给看看。”取出绢帕,擦去额头的冷汗。   这要是镇武侯府的小儿子死在朝武侯府的披甲人手里,两家如果闹起来,他作为一个亲眼见到的目击者,夹在中间,可得里外不是人。   医匠上前摸脉、检查眼睛和唇膏舌,也不敢说裴三郎没事。这可是侯门贵公子,他要是说没事,万一回头又病了呢?大冷天的,他坐在雪地里,皮袄都湿了,衣服也扯开露了风,说不定就着凉发热了呢?这着凉发热和受惊发热,谁说得清楚。他说道:“公子受到惊吓不轻,得好生服几记汤药,小心照看。别坐在雪地里了,凉,赶紧抱起来。”   朝武侯府的仆人见到府门口的状况,早就进入侯府禀报。   朝武侯府的门仆来来回回进出好几趟,就是没见府里有人出来处理门外的事。   镇武侯连声朝陈武侯道谢,“大恩不言谢,我儿的性命是陈武侯您救下的,改日一定登门重谢。今日我先带小儿回府,还请多借我几日医匠。”   陈武侯说:“你我说什么谢,赶紧的,赶紧的先送小公子回府上。”他看这牛车还拦在路上,又喊来随从,说:“把这牛车挪开给镇武侯让路。”   镇武侯身边的长随也回过神来,当即招呼上披甲人把朝武侯府的披甲人和战奴捆了。   朝武侯府的门仆又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之前跟裴三郎起过两句口舌之争的贵公子出来了,沉声喝问:“何人在我门前放肆?”   镇武侯把儿子交给身后的长随,拔出腰上的青铜剑迈步就朝朝武府侯冲,“你们平日欺我,我处处忍让了你们,今日竟然因为一句言语口舌便要谋害我儿性命,我跟你拼了。”他是披甲人出身,征战多年,年年进山狩猎,身手极好。一步蹿上去,斜剑一劈,就把那贵公子的连头发带观帽给削了下来。   朝武侯府贵公子身后的仆从赶紧奔上前去救人,连滚带爬地把自家公子捞回去。   镇武侯怒不可遏地还要追进去砍人,被陈武侯一把捞住,“使不得,使不得。”一群人上来连拉带拽把镇武侯拉回府。   镇武侯边被往府里拽,边挣扎边大骂:“我要向天子上表,我要告他。他堂堂朝武侯府世子,竟因一句言语冲撞就要害我七岁小儿性命,他心肠何其歹毒,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害我儿,我儿才七岁……”   大马路上的这出好戏早把周围邻居门前的仆人都惹出来看热闹了。   仆人们看热闹的同时还不忘回府禀报,即时传递八卦消息。   这会儿又是傍晚,府上的主人们几乎都在家,于是……不说整条街,几乎大半条街的人都知道朝武侯府堵住路不让镇武侯回府,朝武侯世子被镇武侯的小儿子骂了句好狗不挡路,便派披甲人谋害其性命,幸好陈武侯刚好回府遇到,把人救回来了。    第27章   裴三郎从小不缺营养, 从三岁就开始练武健身, 那身体壮着呢, 雪地里这么一通折腾,不要说感冒打喷嚏, 还出了不少汗。他红光满面的,想装病都很难,于是, 进府被送进房里,一块金叶子塞到了医匠手里, “我因受到惊吓又受风寒,高热昏迷,呓语不断, 很是凶险。神医医术高超,不眠不休, 连夜救治, 总算救回我一条小命。陈武侯府对我裴三郎有救命之恩。”   医匠:“……”   镇武侯:“……”然后就见自家小儿子朝他眨了下眼。他对医匠说:“收下,万事有我担着。”   医匠道谢, 说:“那我为三公子开药。”他对裴三郎说:“至少服三日,偷偷倒掉也成。”   裴三郎谢过医匠, 这才让仆从把他的衣服箱子抬进屋, 烧热水, 点炭炉, 他要洗澡。   裴三郎洗完澡出来, 就见到镇武侯坐在他屋子客厅的矮桌旁, 神情美滋滋的。   镇武侯见到裴三郎出来,说:“我儿真是聪颍过人。”   裴三郎说:“父亲你也不差……相当机智,当机立断,剑术精妙绝伦,把朝武侯世子一剑削成秃顶还不伤其头皮。”削成秃顶,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是奇耻大辱,在这地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跟被砍头都差不多了。   镇武侯说:“我去年见到朝武侯时,他的身体就不大好,今年只见朝武侯世子和朝武侯座驾,却不见朝武侯,想必朝武侯已经病得动不了身。朝武侯世子虽然能袭爵,但世子袭爵需要先奉三千金及表书交到太礼府衙,再由太礼府衙上呈天子,天子召见之后,再行定夺世子是否能够袭爵封侯。衣冠不整是断然不能面见天子的。”头顶缺了一大块没头发,世子冠帽都戴不稳,那么失仪,还怎么见天子请封。   裴三郎满脸佩服地冲镇武侯竖了个大拇指,点赞。他笑眯眯地说:“其实朝武侯世子头顶秃发的问题很容易解决。”戴顶假发不就得了。不过,双方府上这种关系,就不用告诉他了。   镇武侯说:“说说。”   裴三郎坐到镇武侯的身边小声说,“取奴隶的头发洗净,编织成假发戴在头上就成了。”   镇武侯皱眉,茫然地看着他,问:“如何编织?”   裴三郎说:“待我得闲,制一顶假发给父亲看看,你就知道了。”他想了想,说:“是得准备一顶备用。”   镇武侯莫名其妙地看着裴三郎,问:“做何用途?”   裴三郎说:“如果朝武侯世子拿他的头发做文章攻击父亲,关键时候父亲甩一顶假发给他,能把脸啪啪……让他颜面尽失。”   镇武侯发现这小儿子的脑子,他有时候实在是难以跟上。   医匠熬好药端到门口,喊道:“侯爷,小公子,药煎好了。”   裴三郎示意他端起来。他闻了闻药,中药混着姜味。他喝了一口,那是又苦又辣,脸都皱了起来,黑糊糊的中药,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姜。   姜!裴三郎“咣”地一下子把药碗搁在桌子上,对医匠说:“你去把熬药的残渣给我送来。”   医匠吓得扑通一声跪地:“此药断无问题。”   裴三郎捏着鼻子把药喝光,对医匠说:“我没说药有事。”喝点混着中药煮的姜汤去去寒气,以免感冒。这可是一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年代。他喊来裴六,去把药渣端来。   镇武侯好奇地看了眼裴三郎,耐心等着。   没过多久,裴六便端着熬药的陶罐进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矮几上,说:“全在这里,一丝没漏。”还把医匠带到府上的药和药童也都带来了。   裴三郎拿起刀子在药罐里翻找,找出一大坨老姜。   医匠赶紧说:“此乃姜,味辛辣,驱寒。可防治风寒。”   裴三郎用刀子戳着这块汤,两眼直发光,说:“还可以炖汤去腥膻。”姐姐吃了好几年除了盐什么都不加的纯天然炖肉,可算是有点调味料了。他果断地从医匠带进来的药材里把剩下的几块姜扒拉出来,交给裴六,说:“晚上炖肉,里面放姜。姜拍烂放进去一起炖,效果更佳。”他又再扒拉别的药材,都是些草茎树皮和叶子,全都不认识。他告诉镇武侯:“姜葱蒜,厨味三宝。”又问医匠:“你可有种姜?”   医匠说:“这是防治风寒的良药,自是有种的。”   裴三郎说:“那就买一框。”   医匠:“……”他被噎了两下,应道:“喏。”   裴三郎说:“会付你铜钱的。”   晚上,裴三郎和镇武侯吃到了加姜炖煮的肉和汤。   裴三郎发现镇武侯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简直没有上下限。镇武侯现在都不问他是怎么想到或者是知道的,简直是不问原由的无条件信任。虽然他挺惊奇的,却也少了很多顾虑,有什么都可以跟镇武侯说上几句。而且他觉得吧,镇武侯能把朝武侯干的那些事忍下来,且一忍这么多年,就凭这忍功和心胸魄力就不是一般人。   换个人遇到镇武侯那事,铁定当朝跟朝武侯闹起来,而镇武侯在朝庭里没根没基,又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分分钟就被人灭了。镇武侯要是不忍下来,只怕二十年前就已经领了盒饭。从朝武侯堵门这事来看,他这些年只怕是没少给镇武侯下绊子,镇武侯人缘差,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穷吧。   他想着镇武侯经常上山,说不定能遇到些没被发现的食材和作物,于是把常见的几种调味料、棉花告诉镇武侯,请他进山后留意一二。   镇武侯抬起眼皮子看了眼自家的天神儿子,心说:“你是半点都不掩饰。”又想,自家儿子又不知道他是天神下凡,不加掩饰也是正常的,于是叮嘱裴三郎,这些可以在他这里说,去到外面就不要提。   裴三郎说:“这些能赚来铜钱金子的物什,我只对父亲说。”   “病”得严重的裴三郎“卧床不起”,他在给裴六、裴七和丫环小厮们上培训班之余,又祸害了几个奴隶的头发。一顶羊皮帽扔给奴隶,青铜刀嗖嗖地把奴隶的头发削成了板寸。这世界的人都不剪头的,一个个的头发留得特别厂,奴隶们也不洗头,头发里全是虱子跳蚤和虱子卵,头发更是打结成烂鸡窝糊成团。   于是头发到手后,先用水烫煮,打结的头发想要梳开,没有护发素之类的东西就只能靠近油了。   现在的油灯一般都是用动物油,他就让镇武侯派给他的长随去找植物油。   长随找来镇武侯用来抹头发的头油。   头油,又称花油,是从花里面炼制出来的油,带有香味,非常昂贵。   镇武侯平日里绝对舍不得用的,以前都是去见天子时才抹头油,如今为了搭配身上的华服才开始每天往头上抹油,用得极其仔细。   长随跟在三公子身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三公子挥金如土的作风,也跟着豪气起来,当即禀明三公子后跑去向镇武侯讨来了头油,说是要做假发用。   镇武侯对于儿子能捣腾出可以拯救朝武侯世子于水火,也可以让朝武侯世子颜面无存今年无缘侯爵的假发,自然是大力支持,二话不说,咬牙忍痛,全给了。   裴三郎指点他的两个丫环把头发烫洗干净过后,又揉进头油梳开。   她们先把头发分成细细的小缕状,底部打结,又再用细麻布按照成年男子的头部大小做了个头套,再把分成细缕的头发一缕缕一排排地缝进去,缝满就做出了一个假发头套。他看假发有多,还做了好几个各种款式的假发髻。这种假发髻做起来也简单,就是底部加块制得薄薄的羊皮,上面缝一层头发,中间挽个髻,两条发带从发髻两侧延伸下来,方便打结系紧。要戴什么样的冠,扣在假发髻上,再拿根簪子就能固定好。   为了显得好看,裴三郎还特意让人缝了个塞有麻絮的袋子当假模特头把做好的假发和三款假发髻一同拿去给镇武。假头套上披头散发的,三款假发髻,一种是镇武侯夫人的女款发型,一款是镇武侯世子戴冠帽的发型,一款是镇武侯日常的发型。   入夜,镇武侯训练完要给天子进行献马鞍表演的披甲人回来,就见裴三郎让人端着几个假人头来找他。   镇武侯:“……”   裴三郎说:“待搅黄朝武侯世子封侯的事后,若父亲有友人受脱发之苦,父亲可将这些假发赠给他们以解秃顶之痛。”他说完就见到镇武侯的神情有点微妙。   裴三郎说:“用不上也没关系的,反正只费点手工,又没花几个钱。”头发都是奴隶的,头套都是丫环缝的,他就是在旁边指挥了下。   镇武侯“嗯”地声点头,说:“为父明日要去觐见天子,你在府里好好的。”   裴三郎一算时间,这才腊月十八,镇武侯才进京四天,居然就获得天子单独召见了?那看来这不是走从太礼府衙递表书的程序,而是直接向宫里的天子呈书请求觐见。   快过年的,那么多诸侯进京,想要求见天子的肯定不会少,镇武侯这么快能排得上,说明在天子那要么是有门路,要么就是挂了号的。好兆头。   裴三朗把假发留下,便回去了。   镇武侯见他的天子,他裴三郎养病四天,也大病初痊可以出去走动了。   镇武侯等裴三郎一走,立即火速叫来小厮赶紧把四个头套都分别装进锦盒中,明日一起带去见天子。 第28章   镇武侯没家世没背景, 父亲只是最末流的小士族, 能够从无数的披甲人中脱颖而出因功封侯,那不是拼命立功就够的。这个世道, 奴隶的战功是主人的, 部从的战功也是主人的。便如裴六和裴七跟着裴三郎,他们纵然立下天大的功劳, 都会算在裴三郎头上。   当年先帝的诸多嫡子都未能成年便殁了, 而他追随的主上在与众多庶皇子的竞争中因战功卓著而先帝和先皇后看中,过继成为嫡继子,进而继承大统。   当年镇武侯十二岁进京, 投身太戍府当披甲人。他十五岁那年, 当今天子年满十二开府挑选随从。   镇武侯抓住机会,成功打败众多竞争者,成为十二岁的今上近身的随从之一。那时的天子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子, 娘亲是普通宫人, 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就是亲爹是天子。皇帝的众多庶子中不乏出身公侯之家的贵女所出, 因此,今上当年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   镇武侯从十五岁起就跟着十二岁的当今天子,从京城到三千多里外的封地,后来又从封地回到京城, 前后七年全在奔波和征战中渡过。   他们先是千里迢迢赶赴封地, 刚到封地就遇到叛乱和外敌袭边。庶皇子也是皇子, 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成为了抢手的大金饼。为了活下来, 庶皇子不得不站出来组织反抗, 经历无数血战,方才平定动乱和叛乱。好处也是有的,在那边关之地,庶皇子的身份最高,平下战乱动荡,他便是首功。有功勋傍身的庶皇子一跃成为众多庶皇子中最显眼的那颗星,被天子一道诏书从公爵加封为王爵诏他回京。   无论是征战还是回京路上,镇武侯自己都数不清为天子挡过多少次刀箭,也不记得他背着庶皇子走过多少路。他是天子亲随,身上的伤疤几乎全是为天子留下的。他出身微寒,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对主人的忠心和不离不弃。他的这份忠心是用血用命换来的,天子也都看在眼里。   当年他与朝武侯换封地,其中确实有朝武侯的诸多手笔,朝城也确实苦寒贫穷,但朝城有一个富庶的镇武城所没有的优势——京天子近!三百多里地,即使要翻过一座卧牛山,骑快马两三日即可抵达。若是不顾马的死活日夜兼程,带上换用的马,一天一夜就能到达。   镇武城离京城三千多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赶上一个多月。   天子所赐封地,岂能是臣属部众说换就能换的。   朝武侯派人私传流言暗中胁迫他换封地,他面呈天子的互换封地的表书可不是写的为报朝武侯救命之恩,而是朝城虽然苦寒,但我能守在天子脚下,不离主上。主上但凡有诏唤,裴略昼夜可至,万死不辞。镇武城太远,即便富甲天下,我不愿去。我听闻朝城有卧牛山,盛产猛兽,愿为天子狩猎山林取那狼皮虎鞭、挖那人参鹿茸。   二十年了,镇武侯以为自己除了为天子狩猎再没用武之地,却没想到天赐麒麟儿,让他又有了能够在天子跟前露脸挣功勋的机会。   他带着三十具马鞍,五匹装备有马鞍的骏马,以及四顶假头发,再加上四名马术最好的披甲人去见天子。   他到圣京城的第二天就让画匠在绢布上画了马鞍的图,以及马匹装备上马鞍的图,又详细解说了各个部位的用途,附表书一起呈给天子,想在皇宫校场为天子亲自演练。   天子昨天下午传诏,令他今日辰时带着马鞍到皇宫校场表演骑射。   镇武侯提前一个时辰抵达校场做准备工作。   因天子要驾临校场,校场早已是武备森严,看台上已经备好了天子宝座案几,围起遮风挡雪的帷幔。   辰时刚过,头戴冕冠衮服的天子牵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郎在天子仪仗的簇拥中来到校场看台前。   镇武侯、随从以及校场的披甲人、战奴尽皆跪伏在地。   天子行至看台上,端然而坐,冕冠前的珠帘遮住了面容,但那身姿气势已是不怒自威。   小女郎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下手旁,昂首挺胸,那坐姿活脱脱的天子翻版。   父女俩眼神对视一眼,天子看着自家女儿威风有余、女子贤淑半点也无的坐姿也是有点无奈。   他的孩子是一窝窝地生,一窝窝地死,嫡出的现在还活着的,仅身旁这根独苗。嫡长女一枝独秀,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比底下病病歪歪的那几个看起来顺眼舒心多了。胆子大点有胆大的好,至少不会像她六弟那样,被他一声喝斥吓没了。作为天子的嫡长女,霸气点也是正常的,岂能跟寻常女子可比。   天子抬手示意镇武侯开始。   旁边的随侍高喊声:“骑射演武开始。”   镇武侯及身后的披甲人抱拳领命,左手扶住马鞍左脚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上面,马鞭用力地一抽马屁股,马便疾驰而出。   镇武侯坐在马背上,双脚牢牢地蹬住马镫稳住身形,抽出三支青铜箭头的羽箭,对着旁边的箭靶射去。   三箭齐发,正中箭靶。   紧跟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箭,箭箭射中箭靶。   他身后的四名披甲人也是绕着箭靶飞驰不断发箭,待马速保持平稳后,他们更是或站或俯或仰卧,以不同姿势不同角度朝着简靶放箭,很快简靶便被射成刺猬,而他们的简囊也空了。   他们把弓箭挂在马鞍上,骑马飞奔至兵器架旁,镇武侯的脚扣在马镫上,从马背上探出大半截身子,俯身从兵器架上抓起自己的青铜双锤坐在了马鞍上。   他身后的四名披甲人紧随而来,有俯冲而过时一把捞走兵器,有臀部离开马鞍探身取走兵器,也有一个在马背上一个翻身双手拽住马缰、双腿夹住长戟再在马背上一个灵巧翻身坐回去把兵器握在手里的,排在最后的第四个披甲人则是左手握住马鞍,左脚踩在马匹左侧的马镫上,整个身子都挂在马的左侧俯身取走马鞍,从另一侧看,就是他整个人突然不见,再出现时,手上又拿到了兵器。   四名披甲人拿到兵器,便对镇武侯展开了包围,从各个角度朝着镇武侯发起攻击。   镇武侯在马背上,以各种姿势闪躲反击。   这可是青铜铸造的利器,真刀真枪上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激烈的马站看得天子浑身绷紧,紧张不已,眼看镇武侯是难敌四人的,但却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和姿势躲过,出奇不意地进行反击。   天子明明看到镇武侯从马背上消失了,坠马了,结果他突然从马的另一侧钻出来,一锤子砸飞一个披甲人手里的长戟。   不多时,镇武侯浑身大汗淋漓地带着披甲人回到了天子的看台前,翻身下马,曲膝跪地抱拳回命。   天子抬手,示意镇武侯起身,自己起身下了看台。   镇武侯早有准备,已经把备上金马鞍的骏马牵来,请天子上坐。   旁边,又来了一个比他那天神儿子高了一点点的小女郎仰起头看着他。   镇武侯最近与七八岁小孩子相处得比较多,对于他们的表情也是很熟悉的,这位嫡长公主的脸上就写着三个字:我的呢?   镇武侯心说:“三郎都能骑,公主比三郎还大些,想必也是能骑的。”于是抱着天子的嫡长公主坐上了自己的马,给她牵着马缰,教她踩马镫。   人小腿短,踩不到马镫。好在这马镫有活扣,能伸缩,他又给调整了下,再教她骑稳。   天子见镇武侯陪着他的嫡长公主,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屁股下垫着马鞍,不仅没那么咯屁股,也没那么颠簸了,两条腿踩在马镫,人坐在马背上也稳当起来。他绕着校场跑马一圈回来,就见自家刚满八岁的嫡长女已经骑着马慢慢溜达起来。   天子让自己的近侍看护好公主,叫镇武侯陪他跑两圈。   镇武侯从接过自己带来的披甲人手里的马,翻身上马,就见天子的手背冻得通红,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一副崭新的露指的外面是皮里面是毛的羊皮手套。他说道:“主上,此为手套,能护手保暖。”   天子伸出手,镇武侯给他把手套戴上,然后两人绕着校场连跑两圈,天子跑出一身汗,马速慢下来,他连声赞道:“甚好,甚好。”马鞍和手套都好,冬日里迎着寒风暖阳疾行奔跑,畅快!他问镇武侯:“你这些物什从何而来?”朝城那穷乡僻壤的,即使有奇人异士也多往京里来了,哪会往他这个出了名的贫穷的镇武侯那去。   镇武侯说:“我那嫡三子,今岁秋天满的七岁,我便给了他二百战奴百亩土地和二百两金子。他撇下我这老父亲就自己去了庄园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天子忍俊不禁,问:“七岁?要立门户了?”他笑道:“比你有出息。莫非是有奇人异士看他敢拼敢为认为他有前程,投效于他了?”   镇武侯说:“庄园里穷,除了几间破茅屋就只有十几个庄奴,即使有奇人异士也看不上他。他是想骑马,没人管着,就自己坐到了马背上,又嫌马背咯屁股又怕坐不稳,就想出做马鞍的主意来。他一个七岁娃,想一出是一出,花起铜钱金子来那是没个定数,买工匠买牛羊皮就开造,造了整整一个多月,弄出来了,学会骑马后就来找我炫耀。这等好物什,他一个当儿子的拿到我这当父亲的跟前炫耀……”   天子用马鞭指着镇武侯,说:“你啊,抢儿子的东西。那这手套……”   镇武侯说:“三郎嫌冷手,想着身上冷能穿衣服,手也可以,就想出来这物什。自他造出马鞍,我赠了他金子,他尝到甜头,便整日琢磨起造新物什。”   天子说:“此物不错。”他又摸摸马鞍上镶的金边,再看向这以贫穷出了名的镇武侯:这是真舍得下血本。   镇武侯收起感慨,说:“主上,您是知道我是穷出了名的。这马鞍又是我家三郎想出来的我抢来的,可否让我两分利。”   让利?天子看向镇武侯,问:“此话怎讲?”   镇武侯便告诉天子这马鞍出现,与其让它诸侯争相仿造赚取利润迅速武装起马匹,不如由天子指给他一人造卖,先从各路诸侯那里大赚一笔,让马鞍之利归于天子私库。   天子略作思量,点头,说:“准了。”   镇武侯谢过天子,抱拳,说:“我还有一物,需要私下进献。此物亦是新造,昨夜我回府后方得,未曾试用过。”   他说得非常神秘,那样子让天子莫名想起当年镇武侯鬼鬼祟祟地揣着条虎鞭来找他。   天子指指镇武侯,打马回去。他领着镇武侯出了校场,让长随把嫡长公主送到皇后那去,领着镇武侯去了自己的宫室。   镇武侯身后的四个披甲人捧着四口箱子进屋,放下,退出去。   镇武侯看向周围的随侍。   天子挥手让他们退下。   镇武侯这才打开箱子,说:“我到圣京那日,朝武侯世子欺负我儿,我一怒之下挥剑斩了他的头冠。我那小儿子见他的头发都被削去,又从我这得知若是衣冠不整不能觐见天子,怕被人找我麻烦,就想出了这物什。”他打开箱子,先散了自己的发冠和头发,然后将假发冠戴在头顶,扎进冠戴。   天子神阴恻恻地看着镇武侯,说:“跪下。”   镇武侯俯身跪下。   天子盯着跪地的镇武侯的头顶,伸手拨了拨头冠,发现头冠戴得挺稳。他又摸摸上面的假发,跟真头发一模一样,他把摸过头发的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还有发油味儿。   天子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镇武侯头上的发冠,又再看向箱子里的,说:“起来吧。”他看着镇武侯,突然笑了,说:“若再有新鲜物什,不妨呈来。”说完,摘下手套,觉得手冷,又戴了回去,说:“手套甚好,着内务司……”略微顿了下,把“置办”二字改成了:“着内务司购置。”他说完,把另外三口箱子扣上,然后看着还戴着冠帽的镇武侯:头顶有发髻能束观的就这么两顶,你是打算把这一顶戴回去吗?   镇武侯赶紧把头顶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回箱子里。   天子“咣”地一声盖上了箱子盖,收下了镇武侯的礼。   镇武侯从宫里见完天子回府,手上带着天子亲笔所写的诏书,身后还跟着内务司的人。他不仅马鞍生意稳了,还给裴三郎接下了一笔皇家内供的手套生意。 第29章   镇武侯带着内务司的人回到府上时, 裴三郎正带着围脖、手套、袜子、新靴子在对面陈武侯家送温暖。   冬天冷, 一场感冒就可能要了性命,洗热水澡更是费水费柴火, 自入秋变冷之后就极少有人会洗澡, 臭脚更是无可避免的事。穿靴子不穿袜子,靴子一穿好几个月, 想不臭脚是不可能的。   镇武侯借了陈武侯的医匠, 对于裴三郎装病的事并没有瞒着陈武侯,第二天登门道谢时就已经如实相告。   陈武侯私下都得感慨句,镇武侯好歹也是天子近随出身, 朝武侯府是欺人太甚。朝武侯世子, 一个侯世子堵住道不让一位侯爵回府,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他不占理。   大家都是军功晋升,朝武侯封侯的那一战是怎么回事, 大家心知肚明, 只是他收拾得干净没留首尾让人抓不着把柄, 再加上身后有父兄依靠,而镇武侯没根没基,当年的天子还只是太子,正跟众多庶皇子斗得焦头烂额哪顾得上镇武侯这点事, 镇武侯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事隔二十年, 朝武侯都病重了, 朝武侯的父亲、大哥先后辞世, 现在任汤公的是朝武侯的侄子, 跟朝武侯府已经是两座府宅的两户人家。亲生父子、嫡亲兄弟跟堂兄弟关系比起来,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如今的汤公府不可能再像当年帮朝武侯那样出力帮朝武侯世子。朝武侯世子但凡有点心眼,在他父亲病重自己爵位未到手之前都该好好缩着。他倒好,众目睽睽之下亲自送上大把柄。镇武侯再穷酸,那也是侯,天子亲封的侯爵,品级上比镇武侯世子高出整整一个品级。从礼法尊卑上讲,朝武侯世子理当跪地给镇武侯让路,他非但不让路还派牛车战奴堵路,这就是藐视礼法。镇武侯的嫡三子才七岁,朝武侯世子与能七岁小儿起口角还下毒手,可见心胸之狭小、为人之狠毒。目无尊长、眼光短浅、狂妄自大、心胸狭小、为人狠毒,这就是如今大伙对朝武侯世子的评价。这样的人想袭爵?仅堵路不让镇武侯回府这一条,他就过不了太礼府。他封侯的表书递上去都得被驳回来。   陈武侯救下镇武侯嫡三子的事也已经传开,与朝武侯世子的坏名声相比,陈武侯那就显得高大上得多。虽说是举手之劳,可谁不愿跟仗义之人做朋友呢?有个好名声贴金,谁都乐意。裴三郎装不装病什么的,在陈武侯这里完全不是事儿,倒是他七岁小儿能自己想到这么一出,倒让陈武侯挺稀罕的。   陈武侯听到裴三郎登门道谢来了,赶紧让人请进来。他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遭到了裴三郎的围脖、手套、袜子的攻略,甚至还叫仆人打来了热水洗了个热腾腾的热水脚,穿上了新袜子和穿上了新靴子。   裴三郎送了陈武侯一打袜子,对他说:“你每日换一双袜子,保证吸汗不臭脚。袜子换洗方便,随便洗随便晾。”他还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把穿着雪白的羊毛袜子的脚伸到陈武侯面前,说:“你闻闻,不臭。”   陈武侯屏住呼吸,嫌弃地推开裴三郎的脚,穿好靴子,走了几步试试,问裴三郎:“你说这些物什是你造的?”   裴三郎得意地说:“我还造出了马鞍。我父亲今日带马鞍进宫献给天子。”   献给天子?陈武侯诧异地扭头看向裴三郎,问:“马鞍?何物?”   裴三郎又把他的马鞍巴拉巴拉地一通推销。   陈武侯将信将疑。   裴三郎见他不信,当即派小厮回去把他的马鞍取来让陈武侯试试就知道了。   陈武侯看到马鞍是镶铜的,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裴三郎。都说镇武侯穷,他看镇武侯的穿戴可不穷。裴三郎一个七岁小儿的座具,竟然是镶铜的,真不像穷的。他说:“行不行的,一试便知。”当即叫上裴三郎去他的后院练武场,让人牵马过来。   马装上鞍,陈武侯在裴三郎的指点下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试了试,挺稳。   裴三郎说:“你跑一圈试试看。”   陈武侯拍马出去,跑了一会儿,速度逐渐快起来,一圈跑完又一圈再一圈还一圈,这才绕回来,翻身下马,打量着裴三郎,明显是想问:割爱否?又有点拉不下脸。   裴三郎让人把马鞍拆下来。他看陈武侯心痒痒的,也不吊他胃口,说:“若是天子能允许我父亲造马鞍,第一批出来的马鞍,我给您留十具,如何?”   陈武侯两眼放光地问:“当真?”   裴三郎说:“要给钱的。”当即把马鞍的价格报给陈武侯。   那价格贵得让人肉疼。陈武侯也只肉疼了一下就跟裴三郎定下了,说:“一言为定。”笑笑,拍拍裴三郎的背,搂着他,说:“走,请你吃肉。”他又看了眼马鞍,眼里有了几分深意,心说:“这镇武侯还真是深藏不露。”这对门邻居的,走动起来不是坏事。   他们刚回到厅里,就有镇武侯府的仆人来请裴三郎回府。   裴三郎当即向陈武侯告辞,赶回府里,就见到客厅还坐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这两人一身贵族气质,腰缠金镶玉的带子,衣服上还绣有凤凰纹饰,妥妥的皇帝国戚。他当即上前拱手,向镇武侯行礼唤了声:“父亲”又向来者行礼,“见过两位贵人。”   来的这两位是大凤朝宗室,公爵,一位封号是“望”,称作望公,另一位封号是“诚”,称作“诚公”,都在给皇帝打理皇宫内务的太内司任职。   大凤朝的封地全是城池,不设封国,因此公爵只称公,不称“国公”,“国君”只能用来代表皇帝。这个世界没有太监,内务司也不叫内务司,而叫太内司,其诸多职务由皇亲国戚担任。   望公担任太内司监司,是太内司的一把手、瓢把子。诚公则是分管领导,在太内司下设的置办司担任司掌一职,相当于后世的采购部部长。   裴三郎原以为这二人是为马鞍而来,结果竟然是为了买手套,天子亲口御指要买他家的手套,让太内司购置。   镇武侯虽然是裴三郎的父亲,但将来能够袭爵和继承家业的是长子,裴三郎是要分家出去的,而这买卖也是裴三郎的,哪怕是为了公平和兄弟和睦,他也不能替裴三郎做主。   望公和诚公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遇到让一个七岁稚童来谈皇家内供这样的大买卖的,神情不免有几分微妙,看向镇武侯的眼神是:你没开玩笑?   裴三郎一听,买手套呀,那就在商言商呗。不过自家老爹是真给力,连手套这样的小买卖竟然都能卖到皇家去,不愧是凭着一对石锤五个战奴就能混到封侯的人,给老爹的三成分红可真没白给。   他当即坐下,令小厮把他房里记在竹板上的产品清单和样品拿来,当即向二位采购商介绍起自己的产品种类、效用、价格、原材料和生产周期。   手套从粗麻、细麻、羊毛线、兔毛线、毛皮手套,半指的、包住全部手指的各种款式都有。   围脖就是细麻线、羊毛线、免毛线三种。   袜子因为是冬季,都是羊毛袜,只有一种款,但分男女式样。   写有详细产品信息和价格的竹板标签挂在样品上,望公和诚公看货的同时想价格、材料都方便。   望公问:“镇武侯献给天子的手套是哪款?”   裴三郎挑出皮手套,说:“这个,我一共只做了十副。”   望公和诚公都不由得打量起面前这七岁小儿。小小年龄,谈起生意那老练劲简直就像活了三十岁的世族豪商。   裴三郎说:“尽管放心使用,我这手套、袜子、围脖已经卖遍朝城,但凡出得起家资的都要买几套御寒。”   皇家采购自然是买最好最贵的,开口就是羊毛、兔毛、毛皮的先来一千,他们带走。   生产线在朝城,你让我现在给你生都生不出来。裴三郎请他们坐下,告诉他们,次此进京的主要目的是向天子献马鞍,这些物什都是在朝城造的,这个季节冰雪封路,从朝城运送物资往返京城,最快也要四十天。他是万万没敢去想手套能入天子的眼成为皇家内供,因此没有准备,如今要织手套袜子还需要再购买毛皮日夜赶工。即使他想立即把货供上,砍了他的脑袋,他也拿不出来。他给出的方案就是在京城置地买皮料、奴隶开始做,这样顺利的话,十日后就能有产出,之后就能源源不断地供应太内,不管是五日一送货还是十天半月一月送货都方便,当日产当日送也没问题。   他还说因为自己没有牧场没有皮毛产出,所有皮料都需要购买,这又是供应皇家的金贵物不能在皮毛材料上有失,还请二位公爷指点用哪几家的合适。   在这天寒地冻的京城,贵族们对保暖的毛皮需求量极大,谁家要是没个牧场或者是没点皮料供应商简直活不下去。   裴三郎的手套袜子供应皇家,他们的羊毛供应裴三郎,那就是变相供应皇家了。虽然皇家的皮毛供应已经定了,但能在手套袜子这里又多一条生财之道,何乐不为呢。   买卖谈妥,裴三郎的订单稳了,供货商也稳了,还省了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寒冬腊月天到处求爹爹拜奶奶地去找大皮毛商救急救命。   望公和诚公出门的时候,都对镇武侯叹了句:“你这儿子颇是不凡。”天生的买卖人。不过赞人是买卖人可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没说出口。   镇武侯送走望公和诚公,就告诉裴三郎,马鞍的买卖他已经拿下来了,接下来呢?怎么办?   裴三郎说:“买房子、买奴隶、买工匠、制造工具赶紧造出来。我的那具马鞍送到作坊作为样品,您今天进见天子的那五具马鞍供起来。”   镇武侯问:“供起来?”   裴三郎说:“这五具马鞍可是觐见过天子的马鞍,当然得供起来受人瞻仰。”亲,这就是招牌呀,镀过天子钻石金的金招牌!他说:“于繁华闹市之地,置一宽大宅院,供于正堂。”   镇武侯惊愕地半张着嘴,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为什么还要在繁华闹市置宅院供起来。他问:“这是何意?为何不供在自家祠堂?”   裴三郎说:“方便供万民敬仰。”供祠堂,您是想让来看马鞍的人把您家祠堂门坎踩烂吗。他看镇武侯还是一脸懵比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卖马鞍,天子就是金招牌。”   镇武侯恍然大悟:“我儿聪颍。”   裴三郎心累。他说:“父亲,眼下还有一事着急办。”   镇武侯问:“何事?”   当然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呀。裴三郎说:“摆三牲祭礼,跳祭舞,您蒙天子看重、钦赐您独家制作马鞍,您得跳个祭祀舞向上苍表达您的喜悦和对天子的感激。街坊邻居们也理当请来同乐共享喜悦之情。”订单拿到手了,店铺都要开了,您得把宣传走起呀。“也好让他们领略您镇武侯今时不同往日的风采。”他又叮嘱句:“宅子、地、奴隶,还有工匠,赶紧买。”   镇武侯:“……”这做买卖怎么比打仗的事情还多。“我堂堂侯爵,你让我做买卖?马鞍买卖,你七我三,你竟然支使起为父来了。”一脚踹在裴三郎的屁股上,“赶紧张罗去。”转身就走。   裴三郎一把抱住镇武侯的大腿:“父亲,买地买奴隶买工匠要铜钱金子。”   镇武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你拿七成的买卖,还想我出金子,做梦。他们家跟天子的马鞍买卖只占两分利,这两分利里分他三成,虽然得利仍然不少,但要让他出本钱就过分了。   裴三郎赶紧说:“借,我借,有了就还你。”   镇武侯这才松口,问:“借多少?”   裴三郎说:“一千两。”   镇武侯差点腿软给他跪下了。一千两!你是我亲爹。他上京拢共才带一千两,家里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裴三郎的眼珠子转了转,说:“您把天子诏书借给我用用,我找陈武侯和鲁公借金子去。”   镇武侯:“……”   裴三郎意有所指地说:“鲁城可是卡在你进京的必经之路上。”   镇武侯再次深深地打量几眼小儿子,把揣在怀里的天子诏书给了裴三郎。   裴三郎抱拳道谢,连马车都不必套,抱着诏书跨过门前的巷子就到了陈武侯府大门口。   陈武侯听仆人来报,很是意外,裴三郎怎么刚走不久又来了。   他让仆人把裴三郎请进来,然后就见裴三郎从怀里掏出了天子诏书,当即跪下了。   裴三郎等陈武侯拜完诏书走完见诏书如见天子的礼节过场,把他扶起来,拉着他到矮几旁,展开诏书。   陈武侯小心翼翼逐字读完,眼睛瞪得比牛一样大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说:“凭这份诏书,陈武侯可否借点金子给我。”   陈武侯小心翼翼地问:“多少?”   裴三郎比了一个“二”字。   陈武侯长松口气,“来人,取二百两金子来。”   裴三郎说:“两千。”   陈武侯“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想说没有,就听裴三郎又说:“付利钱。”那就好说了。   裴三郎借到金子又向陈武侯打听买地买工匠奴隶的事。奴隶到市集就能买,要买工匠和地就不太容易了。   这事陈武侯也不太使得上劲,爱莫能助。   裴三郎回府,放了金子,套了马车就去鲁公府。    第30章   鲁公府位于公侯街, 顾名思义, 住在这里的非公即侯。   住在这里的侯爵跟住在东贵西武街的那些侯又有不同。   侯爵,虽然都是超二品,但也是要分成三等的。第三等就是披甲人出身, 以功勋封侯的, 称为武侯。第二等,便是东侯街上那些, 累世侯门, 九百多年国祚,有那种传承了数百年的侯门,称为世侯,意为世代侯府。第一等, 则是跟公爵一样,都是跟皇家沾亲带故,有着皇家血脉的, 称王侯。能够住在公侯街的, 都是侯爵中排在第一等的王侯。   公爵,从一品,非皇帝国戚不能封,通常都是皇帝的庶出子嗣封公,最次的公爵也是皇室公主的子嗣血脉,且庶出公主的子嗣极少有封公的, 一般都是嫡公主且是受宠的才有这待遇。   鲁公府便是嫡公主的嫡长子封公得来的, 传到现在是第五代。鲁公府家能够稳占封地, 没有被迁往别处,也没有被降爵,那就是本事。   按照这个世界的等级制度,鲁公府看不起镇武侯府完全不需要理由。   这次过鲁城,不管是他在大街上叫住鲁二郎打听消息给镇武侯置办行头,还是第二天鲁二郎带着鲁公的书信前来又送他们出城,那都是很给面子了。   他看得出来,鲁二郎在马车上跟他聊了一路,其实就是想打听朝城有什么生财门道。   鲁二郎是嫡次子,也是没有爵位可继承的,最多能够走萌荫受封个官成为士族。嫡亲哥哥是公爵,自己是个中等人士族,搁谁都难受,怎么也得想法子封个侯吧。那么两个选择,一是战功封侯,这个得有仗打,还得抢到战功才行。第二条,万金封侯,家世背景妥了,再向太礼府捐一万两黄金,太礼府查验过,觉得礼法德行以及每年的进贡都没问题,把表书呈递天子,天子召见,要是顺利过关,封侯。他的父亲是公爵,侯爵到手就是世侯,还能萌荫后代。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金子,并且每年得有进项撑得起进贡的钱财。进贡都是有最低标准的,说白了就是税收考评,要是不达标,要么降爵,要么夺爵。   这么一个种庄稼刨土用木铲子木撬的世界,能赚钱的进项少得可怜。种地,把庄奴饿成皮包骨也剩不下几斤粮食。放牧,要足够大的牧场才能养得起足够多的牛羊,且这年代人都容易病死,牛羊就更不用说,遇到瘟疫,赔个血本无归,即使养好了,增长速度和养殖规模也很受限,收益那是有数的且是看得见上限的。狩猎,毒蛇猛兽横行,狩猎工具极其落后,多少人进山都是有进无出。进山的战奴战损比例达到五成,除了寒门披甲人出身的武侯们,世代贵族之家谁都受不了。不说别的人家,裴三郎就知道他们三兄弟都是不乐意进山狩猎的,镇武侯都没想过要拿自己尊贵的嫡子们去冒那险,到鲁二郎那就更不必提。做其他生意买卖赚金子?种植放牧的出产量那么少,源头上受限制,生意买卖不是一般的难做。   这就是为什么他找陈武侯借金子,陈武侯一听给利钱眼睛都亮了的原因。   鲁公府门庭若市,大门侧的院墙外摆放了各路侯爷们的马车以及等候着跟来的随从们。   裴三郎没那么大脸直接去找鲁公,而是先找鲁二郎,好歹也是喊过一声哥的人,算是在这个世界出门在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顶着成人芯子活到七岁才终于有了一个不太熟的狐朋狗友,比起上辈子的幼儿园小朋友还不如,说起来都是心酸泪。   镇武侯府在鲁公府的来客中不够看,一个镇武侯府的嫡三子就更不够看了,好在有个喊声“鲁二哥”的交情在,门仆没怠慢他们,火速进门禀报,不一会儿,出来把裴三郎请进府,迎着他往里去。   这是真·皇亲国戚之家,累世公爵大户,那房子……大是很大,气派嘛也可以说是气派,但是土木结构,夯土混着实木搭建而成,连点雕花都没有不提,墙上连个大白都没刷,灰扑扑的黄土,土里还夹杂着固土用的秸秆,一抠一扯掰下来一块。不过比起还盖着草棚顶的镇武侯府还是好很多,人家的房顶至少是青瓦的。   院子里没有花花草草,只有冬季的积雪为景。   裴三郎跟着鲁公府的仆人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子里。   院子里竖着一排箭靶,一群狐裘华服的年轻人正在那里举行比箭玩耍。   这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通常还伴随着小赌怡情的彩头。   一群贵公子见到穿着羊皮袍子和披风的镇武侯府嫡三子,瞥了眼便直接无视了他。   鲁二郎笑着招手打招呼,“小三郎怎么来了。过来,过来。”   裴三郎刚到鲁二郎跟前,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瞥了他一眼,连个正眼都没有,说:“你就是那卖手套的小儿?回头每样送个几十只到我府上。”   裴三郎拱手作揖赔笑:“抱歉,抱歉,今日近午时分,太内司的司监望公和置办司司掌诚公受天子指派来到我府上每种各订了一千只,我得先紧着供给天子,实在不敢先让给您。”   他的话音一出,周围骤然一静,院子里八个贵族公子全部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鲁二郎问:“小三郎此话当真?”   裴三郎说:“我岂敢拿天子言笑。”   周围的几位贵公子看向裴三郎的眼神顿时变得有点微妙。   最先开口的那位公子脸色有些很不好看。   裴三郎可是知道自家老爹那点家底谁都得罪不起,于是说:“不过您是我鲁二哥的朋友,若是不嫌弃,我便将府上备来送亲访友的派人取来。只是朝城来京要过卧牛山,冰雪路面,马车坠崖毁了两辆,存余实在有限,还请千万见谅。”   内供的东西,宫里都还没怎么用上,他们先用上了,那自是颜面有光。   那位公子看向裴三郎的神情好了不少,点头,说:“如此,劳烦了。”   裴三郎说:“客气。”当即扭头对唯一能跟着自己进府的小厮低声吩咐句,“羊毛的围脖、手套、袜子各取十双。”声音不大,大家都能听见。裴三郎笑着拱拱手,说:“保证人人都有。”   鲁二郎笑着把裴三郎捞在怀里,问:“那你此次是来报喜的?”   裴三郎摇头,他的神情有些神秘,还带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在座的贵公子们,一副我想说,但是我实在不太好说的模样。   鲁二郎说:“有话不妨直言。”   裴三郎说:“此事也是干系重大,我父亲交给我全权打理,我方才寻来的。”他说完,掀开羊皮袄,从怀里抽出天子诏书。   天子诏书是刻在竹板上的,但是竹板的表面镀了金,还刻有凤凰,极其显眼。   在场的贵公子看到上面镀金和雕刻的凤凰,一个个的脸色都变了。   鲁二郎问:“天……子诏书?”   裴三郎点头,说:“天子亲笔诏书。”   在场的人全跪了,对着诏书行了拜见天子的大礼才起身。他们一个个都严肃起来,也不说笑了。   鲁二郎说:“屋里请。”把裴三郎请进去,请他上座。   带着天子诏书的人,岂能让他坐下席。   裴三郎也没坐到正位上,而是正位矮桌的侧边,请鲁二郎在他对面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诏书,呈给鲁二郎看。   鲁二郎逐字宣读。   在座的另外七位贵公子全都竖起耳朵听着,除了鲁二郎的声音外,屋子里听不到别的声音。   铜刀刻字很费劲,字都是能省则省,尽量简明扼要,翻译出来就是:镇武侯进献的马鞍,有利于社稷,朕很喜欢,现在命令镇武侯府制作售卖马鞍供应内庭、司马府,装备皇家太内和朝廷战马。除镇武侯以外的任何人不得私造马鞍,违者以私造兵备物资论处。马匹配马鞍,非贵族不能使用马鞍。此诏两份,一份宣诏镇武侯府,一份宣诏天下,钦此。   皇家太内自不必说,司马府可是掌管天下马匹、甲衣、箭戟武器的府衙,三公六卿中的六卿衙门之一。   鲁二郎读完,满室皆寂。   好半晌,鲁二郎才问裴三郎:“交由你办?”镇武侯何等儿戏!   裴三郎理直气壮地说:“马鞍是我造出来的,且还有可以改良之处,自然是继续由我来造。我父亲敬献给天子的所有马鞍都是出自我手。”   满屋子的人盯着裴三郎和摆在他面前桌子上的诏书。   谁能想到他一个七岁小儿手里握着能让任何一个王公贵族都眼红的买卖。   他拿着这诏书来找鲁二郎又是做什么?   鲁二郎现在只想送客。他握住裴三郎的手,说:“随我去见我父亲。”手在抖。诏书是他亲口读的,字是他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看过的,上面的天子印鉴更是反复确认了的。   裴三郎反握住鲁二郎的手,喊:“二哥,鲁二哥,我是来借金子的。你知道我父亲穷,造马鞍这么大的事,他拿不出这么多金子铜钱。”   鲁二郎见到狐朋狗友们的眼睛都亮了,立即说:“好说,好说,你我兄弟何需见外,现在就随我去见父亲,借金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强行拉起裴三郎就要往外走,对在座的几他几位公子说:“有要事在身,失陪,失陪。”   裴三郎喊:“诏书。”   贵公子们纷纷起身,围在矮桌旁,又再仔细地把诏书看完,那天子大金印,想认错都难。   裴三郎等他们看完诏书,才卷起来,塞进羊皮袍子里,然后就被鲁二郎跟抱孩子似的抱起来扛到肩膀上。   裴三郎:“……”   鲁二郎抱起裴三郎就跑,唯恐别人跟他抢孩子的样子。   裴三郎:“……”活了两辈子,第一回被人扛到肩膀上,人都傻了。   他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心说:“鲁二公子,你跟那几个是塑料兄弟情吧。”至于他,七岁的孩子,要什么面子,被扛着就被扛着吧,享受回被人抢的金饽饽待遇。   他看鲁二郎这样子,觉得待会儿可以少给点利息。原本打算按照年利百分之十给,现在看百分之五应该也够,大不了第一批马鞍比照陈武侯,先卖十具给鲁公。 第31章   鲁二郎扛着裴三郎过去时, 鲁公正在待客。   一年里就是这个时候最忙, 来自各地的进京进贡保爵的、买爵买官的犹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鲁公是皇亲国戚出身,封地就在京城旁边,与留驻京城任职的王公贵族们走动极近, 又交游广阔谁都能说上几句, 托他办事的人每年都排长队。   鲁二郎先裴三郎扛到后厅,替他理理显得有些零乱的衣服, 说:“稍候片刻, 我现在就去请父亲过来。”又吩咐奴仆好生侍奉裴三公子,不得怠慢,这才匆匆赶到鲁公身旁,附耳低语:“镇武侯府的嫡三子携天子亲笔诏书来府上有大事相商。”   鲁公听到镇武侯府的嫡三子还没在意, 天子亲笔诏书如同一道惊雷炸过脑海,要不是多年涵养,差点吓得跳起来, 当即对座上来宾作揖告罪, 匆匆离席,跟着鲁二郎直奔后堂,问:“何事?”   鲁二郎三言两句说不清楚,说:“父亲见到诏书便知。”   鲁公到了后堂,裴三郎拿出天子亲笔诏书,又是一通见诏书如见天子的跪拜流程。   裴三郎不哆嗦, 等鲁公起身, 就把诏书呈给鲁公看。   鲁公看到这份诏书就像是看到一座金山, 然而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金山又来到了面前,他就有点闹不懂了。   鲁二郎当即把马鞍是裴三郎造出来的,这事也是由他一手操办,如今来找他借金子的事告知鲁公。他是手上没什么金子铜钱,不然,就自己出这钱了。   裴三郎先不说利钱,也不说借多少,只告诉鲁公,这马鞍可以分成好多种,首先有皇家使用的金马鞍,有供贵族使用的青铜马鞍,还有供应司马府的战马使用的其它马鞍。其中金马鞍最为贵重,青铜马鞍次之,其它的马鞍皆不如这二种。第一批马鞍自然得是紧着皇家供应,造金马鞍,但在造第一批金马鞍的同时还会造三十具青铜马鞍。这其中十具是留给他的父亲镇武侯的,另有十具已经由镇武侯府对面那位对他有救命之恩且借给他两千两黄金的陈武侯预定,如今还剩下十具青铜马鞍没被人预定走。今年之内,只有这三十具青铜马鞍,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造得出来。明年会不会出青铜马鞍,还得先满足皇家的马鞍供应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鲁公抬眼打量起裴三郎,说:“你是想以马鞍的预定额找我借金子?”   裴三郎按照上辈子的公积金利率报出百分之二点五的年利,说:“借五千两金子,每年年底奉上利钱,利钱为每年一百二十五两金子。”   鲁公说:“每年赚一百二十五两金子,我得赚四十年方能赚足五千两金子。”他摇头,“不划算。”   裴三郎说:“稳赚不赔的买卖,划算。况且,我与鲁二哥一见如故,这里还有一笔买卖可谈。”   鲁公的眉头一挑,说:“哦?”   裴三郎说:“造马鞍需要大量的牛羊皮,最上等的牛羊皮自然是供应黄金马鞍和青铜马鞍,中等牛羊皮供应战马马鞍。鲁公近在天子脚下,想必比我清楚如今我大凤朝内有多少马匹。马鞍乃皮革所制,常年磨损,常年损耗,自是细水长流的长久营生。我初来京中,又是七龄小儿,与京中的皮毛豪商都不熟。我以市价向鲁二哥购买牛羊皮,但凡货色过关,我悉数全收。鲁二哥能向皮毛豪商压多少价赚取多少差价,那就全是鲁二哥的本事。”   鲁二郎闻言激动得差点被口水呛到。他闷咳两声,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家父亲和裴三郎。这小兄弟够意思,鲁二哥没白喊。   裴三郎说:“眼下就有两千张劣等羊皮的买卖急需找卖家。”要买奴隶造马鞍和织手套袜子,买来的奴隶全是虱子跳蚤,那不得把头发全剃了,洗干净澡,换上干净的羊皮衣。这么冷的天,不给羊皮袄穿,得全冻死。他冲鲁二郎笑道:“鲁二哥若是能供应上金马鞍的上等牛羊皮,出去也能说得上一句,您手下的毛皮也是供应皇家太内的。”他说话间还竖了下拇指。   鲁二郎喊了声:“父亲。”语气难掩急切。送上门来的赚钱买卖,大买卖,您犹豫什么呢。他眼看就要二十了,封侯未有期,荫官不甘心,娶妻高不着低不就。   有天子诏书,这马鞍买卖自然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当然是稳赚不赔。可买卖那自然是想把盈往大了谈,且这马鞍之利如此巨大。鲁公对裴三郎说:“说起稳赚不赔,不尽然吧,其利之大,足令许多人动心,以你父之爵恐力有不及之处。”封地都保不住的人,还想保住马鞍生意。   裴三郎说:“马鞍买卖,我父亲仰仗的是天子垂怜厚爱。我父亲的爵位低微,但是放眼天下,谁敢触犯天子威仪。”他问:“鲁公觉得为什么天子会独将这买卖交给我父亲,而不由太内司或司马府操持呢?”   鲁公问:“为何?”   裴三郎老气横秋神神叨叨地摇头晃脑:“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镇武侯的封地就是他的隔壁,哪怕再是穷酸,鲁公也得打听下他的出身来历,天子近随出身。鲁公叹道:“看在二郎的份上,利钱低些便低些吧。”当即叫来管家去取金子拟契书。他颇觉得奇异地打量起裴三郎,这七岁小儿,谈起买卖来头头是道,他都占不到什么便宜。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这诏书刚到手,即使有谋士出谋划策,也当是镇武侯来谈,偏让他一个小儿出面。真是怪事年年有,这是头一份。   裴三郎与鲁公定下契书。   铜刀刻字之后,鲁公取下他的大印,戳上印泥,盖在竹板上。   裴三郎看到印泥,眼睛都直了。这年代竟然有印泥。他随即一想,无论是士族还是贵族,印玺是身份的象征,有印章当然得有印泥。这红色的印泥看起来挺像朱砂。如果真是朱砂的话,那豪门贵族手里应该还有其他矿产物。他以拇指按在印泥上,在竹板上留下印戳。   鲁公诧异地看着裴三郎:你无印。   他又再看他的年龄,顿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跟人打了多年交道,头一次遇到盖印时没印玺的。这人还从他手里借走五千两金子。五千两!金子!   裴三郎成功借到低息金子,揣着竹板契书,便向鲁公告辞,然后没出门,扭头就到了鲁二郎跟前,“二哥,眼下有诸多事捞您相助。我急需在城中置一座大宅作为作坊,您人面广,神通广大,还请您勿必相助。不需要多奢华,地大、能遮风雪即可。如果没有大宅,相邻的宅子能够一并买下的也成。”   鲁公:“……”   鲁二郎:“……”他问:“不是要毛皮吗?”   裴三郎说:“细谈。”   鲁公起身出去,留下他二人细谈。他出去时还不免多看了几眼裴三郎,这七岁小儿说是急需,可那模样气定神闲,五千两金子,清点完数目就放在那,竟没多看一眼。镇武侯当真穷吗?这小儿也是颇为奇异的,小小年纪竟如此老练,怪哉。   裴三郎等鲁公一走,就拉着鲁二郎在矮桌旁坐下,列清单。从宅子,到各种工匠,到木材,到毛皮,到奴隶,一流水列下来刻在竹板上,说:“二哥,这些我都照市场价给您,您能找来,能压价多少赚多少差价,全是您的本事。”他满脸诚恳地说:“我喊您一声二哥,承蒙您诸多照顾,我便与您交底。马鞍之事,涉及天子,不便让您参股分利,待此事忙完,开春天暖可动土之后,我有一日进斗金的买卖,必不忘二哥,到时,你我合伙参股五五分利。”   鲁二郎好奇地问:“什么买卖能日进斗金?”   裴三郎说:“能让人在寒冬腊月天感受到人间四月春暖花开的温暖,能在酷暑天享受清凉的买卖。”   鲁二郎颇为稀奇地戳戳裴三郎的头,问:“你这脑袋是如何生的,怎会有如此多的主意?”   裴三郎说:“因为需要,缺了,就得想法子满足这需要,这就是能赚铜钱金子的商机。骑马需要马鞍,天冷需要手套、需要温暖,天热需要清凉。二哥想想,您缺什么,别人缺什么,缺了,能补上,这就能换来铜钱金子。”   鲁二郎思量着眨眨眼,心说:“我就缺铜钱金子。”好处都给他许下了,裴三郎连天子亲笔指派的独门买卖都做上了,想必不会诓他。他说:“成,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裴三郎也不含糊,从刚借的那堆金子中直接取了一百两金子先支给鲁二郎活动使用。金子放在鲁二郎的跟前,“十万火急,拜托二哥。”   鲁二郎:“……”挥金如土,豪气!日进斗金,我信了。这不,登门不到一个时辰,天都没黑,从父亲手里借走了五千两金子,还给我派上了活计。他朝裴三郎拱拱手,心说:“佩服。”   裴三郎心满意足地揣着契书拉着从鲁公那借来的金子回府了。   五千两金子可是份量不轻,再加上马车本身的重量,使得车辙印压得极深,马都快拉不动了。   他回到镇武侯府时天都黑了。   镇武侯被小儿子拿走了天子诏书,也是满心忐忑,那可是天子亲笔诏书,若是有闪失,可是会满门抄斩的。他好不容易等回儿子,捧着诏书仔细检查完见没有出差错,这才长松口气,才顾得上询问裴三郎带着诏书做什么去了,让裴三郎细细道来。   他见到仆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口口看起来不大但重量不轻的箱子往里去,心下好奇,随手掀开一口箱子,入眼竟然是金灿灿的金锭子,吓了一大跳。他连续掀开好几口箱子的盖子,里面全是金子。箱子上残留的封泥还有“鲁公”字样。   鲁公府的金子!   这么多箱,到底借了多少金子。   他迅速清点数目,然后吓得两眼发直,喉头滚动,看向小儿子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他问:“你一个七岁小儿,出门两趟,拉回七千两金子?”   裴三郎说:“六千九百两金子,已经预支出去一百两。”   镇武侯:“……”   裴三郎把他和鲁公的契书给了镇武侯看,说:“我已经托了鲁公府的二公子替我相看做作坊的宅子,造马鞍急需的牛关毛皮、奴隶、工匠、木材也都劳烦他去操持了。”   镇武侯:“……” 第32章   镇武侯再一次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家的天神儿子。照这势头发展下去, 小儿子将来万金封侯也是可以想的, 但他又难免担心天神儿子过于外秀引来灾祸,又怕招来天妒把他早早地收回去。可裴三郎作为嫡三子,无爵无荫,一切前程只能靠自己挣,他这做父亲的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能使上力的时候使把力。   马鞍造出来献上去了,金子也借来了,就连跑腿买宅子牛羊皮等物什的人都有了,还是公府家的嫡出公子跑腿操办, 镇武侯虽是难免有些担心, 但想着自家天神儿子是个有本事的,索性放手由得小儿子折腾, 实在是儿子虽小,在但这些事情上, 脑子转得比他快,主意比他多。   第二天,他便在府里搭建祭祀台,并且派出仆人去请同住西侯街的邻居于明日前来做客观礼。   镇武侯在校场忙着搭祭祀台和准备明日的活动安排,鲁公府的嫡二公子坐着马车,登门来找裴三郎。   鲁二郎见到裴三郎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日你走后,我琢磨过来, 你这是借我父亲的金子使唤起我来了。”   裴三郎问:“我可有给利钱?”   鲁二郎说:“有。”   裴三郎又问:“你在从中可有利可得?”   鲁二郎说:“自然是有的。”所以昨日裴三郎一走他便紧锣密鼓地忙起来了, 这抢手的生意买卖自然是早定下早安心。   裴三郎请鲁二郎入客厅坐。   鲁二郎说:“不坐了。宅子以及能供应毛皮、木材、奴隶的豪商我都找好了, 你去看看货物成色可行否。我方才过来时,已经去过匠作坊那边,随时可以过去挑选被罚作罪奴的匠人。”   裴三郎竖起大拇指赞了句:“二哥厉害!”他让小厮从府里再牵匹马套车、把自己的马套上马鞍牵到门口,说:“给二哥过过瘾。”   他出门,指着马镫说:“踩在这里上马。”   鲁二郎摸摸马鞍,仅看上面镶嵌的青铜以及马鞍的造型都觉贵重。他对这买卖在心头又稳了几分。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坐下便觉察出不寻常来。   裴三郎坐上镇武侯府的马车,喊:“二哥,走了。”他说:“等你有空闲,到校场骑马跑几圈,便知这马鞍如何的好了。”   鲁二郎本就是个好骑射的,如今有了这贵重的马鞍,坐着又舒服,吹着冷风都舍不得下马。   裴三郎见他的脸上都冻出鸡皮疙瘩,甩了条围脖给他,教他怎么围住脖子和护住脸。   两人一人坐在马车里,一人骑马在马车外,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裴三郎问:“二哥府上可有空置的地窖?”   鲁二郎不解,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裴三郎说:“没有,就挖一个。再另置处宅子,挖地窖。”   鲁二郎说:“地都冻严实了,刀剑都难以砍开,如何挖地窖?挖来又有何用?”   裴三郎趴在窗口上,半截身子探出口,说:“附耳过来。”他想了想,说:“你上马车。”   鲁二郎舍不得下马,想了想,还得下了马,上了裴三郎的马车,说:“你说道说道。”   裴三郎压低声音说:“挖地窖储冰。储冰的水分成两种,一种是井水,储存的冰用来在夏季放在屋子里消暑。另一种冰得先行烧行滚沸,用干净的容器存放,是用来食用的。待春暖花开时节,蜜蜂产蜜,大肆收购蜂蜜。二哥想想,等到六七八月酷暑难耐,在马车里寒流浃背时,便如冬时烤火盆那边,身旁来一盆大冰块,再如来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那般,来一碗飘着碎冰的蜂蜜果浆,美不美?甜不甜?以公侯之身家,愿不愿花上些许铜钱换那夏日里的一团清凉,冬日里的一盆炭火?炭火易得,夏季的冰可是千金难求。”挖冰窖,不要说在这落后的缺少工具的社会,就算是在中国的宋元明清时期,那也是有钱人家才有的。   鲁二郎想了想,激动地握紧裴三郎的手,用力地握了又握。   好在这双手还算白嫩,不像镇武侯那样粗砾。裴三郎笑笑,又说了句:“你今冬储的冰,到了夏日就全是铜钱。你在花开时节买的蜂蜜,到了盛夏,与可食用冰一起卖,便是十倍利也是使得的。”   裴三郎说:“冰窖要深挖,夏日不透暑气,有土层隔温,冬日的冰放到夏天不会化。冰雪把土冻上了,火烤开,就可开挖。铸几件铜揪铜钻铜锤,可加快挖地窖的速度,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铜器用完还可重铸使用,亦可换回铜钱,并不算耗费。”青铜器工具必须要逐渐普及起来,不然,这生产力,吃土吧。   鲁二郎有点不敢相信,问:“三弟为什么不把这买卖留着自己做?”   裴三郎说:“二哥帮我,我自是记着的。且这买卖,今夏你做了,别人会学,来年别人家也都有了,明年这买卖就不好做了。不过冰窖挖了自用,往后年年夏日不缺冰。有地窖,还可囤积一些易于放置不易坏的瓜果蔬菜,冬日里也缺这个。”改善民生的事,多普及下吧。钱是赚不完的。   鲁二郎拱手作揖,谢过裴三郎,说:“刨除成本,我分三弟三分利。”   裴三郎笑道:“二哥留着做本钱。那日进斗金的大买卖需要的本钱可是很高的。”他吊了鲁二郎一个胃口,“二哥想想,若是在这寒冬腊月,有一个地方能暖和到你穿着夏日的衣服还热腾腾地出汗,再吃着美味的食物喝着冰镇的蜂蜜果浆,是不是很美?吃完之后,再洗个热腾腾的热水澡搓掉身上的泥垢消除瘙痒,全身暖融融香喷喷地回府。如果是面见天子请爵,面容整洁、头发干净、神清气爽,身上散发花香芬芳,气度神韵再添几分贵气,想必也会更加顺利几分。”   鲁二郎说:“不要哄我开心。”冬日里洗热腾腾的洗水澡,冻得浑身哆嗦还差不多。   裴三郎说:“钱够,一切好说,就看二哥敢不敢想。二哥如果敢想,舍得下这本钱,就能过上躺着数金子的日子。”他叹道:“不过言之尚早,眼下我的马鞍和内供的手套袜子围脖才是头等紧要事。”   鲁二郎也觉得事情需要一桩桩办,点头附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起裴三郎说的话。他忽然一醒,扭头看向裴三郎,说:“你小小年龄,怎么如此多的主意?还如此的胸有成足。”   裴三郎说:“我只是想学骑马,骑稳马,就想出了马鞍,再有了这么大的买卖。天冷,手冻裂了,想把手捂起来,有了手套,才有了如今向天子供应手套的美事。马鞍可以想,手套可以想,旁的事为何不能?二哥不想冬日里浑身热腾腾的洗去身上的泥垢不痒不臭吗?如果可以办到,二哥肯定是愿意的。有人愿意为这些花钱,这些就是能够赚来铜钱金子的买卖。说到底,冬日里取暖不外乎就是怎么烧炭的事,又有什么难的?又有什么不敢想的?我的庄园里在寒冬时节也有吃不尽的新鲜山菌豆芽。”   鲁二郎震惊地扭头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说:“今年你是吃不上山菌了,不过如果想吃豆芽,不是难事。”   鲁二郎说:“说。”   裴三郎说:“贵府厨房可是整日灶火不熄?”   鲁二郎点头。   裴三郎说:“灶台旁暖和,找一个陶盆,下面放清水,上面放竹筐或藤筐,把豆子放在筐里,然后放在灶台旁。筐里的豆子每天早晚用清水浇淋,不要用冰水也不要用热水,不然会被冻死或烫死。如果水太冰,放在有火的暖灶上,等不冰手之后再浇淋豆子。浇完水,用保暖之物盖在筐上,三五天过后就有豆芽可食。豆子要湿,但不要泡在水里,不然会被泡烂。”他问鲁二郎:“记下了吗?”   鲁二郎点头,说:“我回府便试。”   这说话闲聊的功夫,他们便出了西侯街。   鲁二郎先带裴三郎去看宅子。   他们最先去的宅子离西侯街几条街的距离,周围豪商府宅云集。土墙房,草棚顶,院墙也不高,比起朝城的镇武侯府还要寒碜,也要小得多。不过这是在京城,又是靠近贵族区,即使是在这个落后时期,那也是黄金地段,且宅子的面积照裴三郎上辈子的眼光来看,那是真不小了。相当于五进大宅带左右跨院的的面积,只不过房子矮院墙多,规划不太好,主人区、仆人区、再加牛车羊圈以及囤放货物的仓库一占,就搞得像后世的贫困小山村。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人,在宅子规划建造上都有点杂草式的任性风。   裴三郎看来觉得挺好,收拾收拾,重新规划下就能用。   鲁二郎告诉裴三郎,“这座宅子是几座宅子里离西侯街最近的,还有更大的宅子,稍远些。”   裴三郎说:“这里就很好。太远了跑不过来。”他可不想每天一堆事忙完后,想到作坊看一眼还要再坐上一两个小时的马车去,再坐上一两个小时的马车回,那得要疯。这个世界落后归落后,但圣京城那不是一般的大,马车还又颠簸又慢,能省点路就省点吧。他当即问鲁二郎是什么价。   鲁二郎告诉裴三郎这是一位想捐官走鲁公门路的豪商出让的,半价出售。   裴三郎第一反应就是受贿,然后才想起这是一个贵族杀人不犯法受贿是合法营收的凸世界。豪商愿意半价出售,自然是要在另外的地方赚回这半价。他说:“如此,我全价买下,另一半你给鲁公送去。”该不占的便宜还是不占的好,搭人家人情还要占人家便宜,不合适。   鲁二郎摆手,“小事一桩。”   裴三郎说:“你父亲如果不收,就是你将来日进斗金的本钱。”   鲁二郎原本想去握裴三郎的手,小豆丁太矮身高不够,变成一把将裴三郎捞进怀里狠狠抱住:“三郎,你我亲如兄弟。”   裴三郎屏住呼吸:凸!贵族公子几个月不洗澡,身上也是臭的。 第33章   裴三郎急着开工, 他们看好宅子,鲁二郎当即派人通知宅子的主人到庶务府办理过契手续。   裴三郎对这个世界的职能部门还很懵, 便问鲁二郎庶务府是什么地方?   鲁二郎对于裴三郎连庶务府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由得愣了下,随即才想起他还是个七龄孩童,于是告诉他, 庶务府就是各理庶务的地方,各城都有一座庶务府, 主要就是缉拿城中窃贼、处理案件纠纷、以及登记各种契约文书,庶务府上设太庶府令, 府令下设揖寇司、判裁司、书吏司三司,这三司各设一名司掌管理。各城的庶务府令是七品官,圣京城的庶务府令要高比其他城池高一品, 是从六品, 下设三司官吏是从七品, 再往下还有什么主薄、揖冠官之类的,那都是八九品上去了。   裴三郎懂了, 相当于古代的县衙嘛。不过没有县衙的职权大, 因为即不管钱粮也不管兵马。   圣京城很大, 又只有一座庶务府, 又是在这各地诸侯赴京进贡以及各地士族、豪商进京买爵求官的时候,这时的交易极为繁忙。   很大的一座府衙, 屋子里面坐满了人, 外面还排起了长队。   寒冬腊月天, 哪怕今天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也冻得很多人不停地呵气抖脚。   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在这里得到充分提现,院子里排队的队伍也分成好几波。   其中一支队伍,全部都是人在排队,他们穿的都是破皮袄或填充有麻絮的袄子,补丁打了又打,看穿戴就能认出来排队的不是仆奴小厮就是小地主或小商人。另一支队伍则是仆奴成群地簇拥着牛车、驴车,有棚子有护卫,再看车上挂的木牌子,豪商。旁边还有两间屋子,有牛车、驴车和马车直接驶到外面的院子里,有仆奴守在车子旁,车上的人下车后则直接到有着暖炭的屋子里等候。   裴三郎和鲁二郎都是乘的马车,一个的马车上挂着侯族的牌子,一个挂的是公府的牌子。马车驶到大门口,守门的差役就迎了上来,亲自引导进去,马车稳稳地停在有棚有墙的类似于停车棚的地方。   他俩被迎进屋子里,有穿着长袍官服的人员上来,跪地接待办理。   裴三郎和鲁二郎坐在旁边连话都没说,全由鲁二郎身边的长随和转让宅子的商豪跟小吏交流,待契书拟好,先把契书呈给裴三郎过目,他看完没问题了,按个手印,拿走自己的那份契书,就过契完成。   他们从进门到办完过契,耗时不到两柱香时间,其中大半时间是因为刻字太慢。   裴三郎心说:“谁说落后时代的办事效率低下了。”他再看看外面那群仆奴和小商人、小地主排起的队伍几乎没有挪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阶层低了,不要说尊严,能够好好活着都难。   过契完,接下来就是去验货和奴隶。   仆奴收拾宅院需要时间,干活需要奴隶,等把宅子都收拾好以后,才是物资进场。   通常来说,挑管奴隶都是由管家或者是亲随去,极少有贵族自己去的。   裴三郎只派人去买过奴隶,自己还没见识过奴隶买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于是提出想去看看。   奴隶买卖有专门的集市,那模样有点类似现代社会的农贸市场。有区别的就是这里太冷,除了中间一个开阔的大平地外,四周全是一排排的草棚顶土墙房。   土墙房修成由众多房间排成大长排状,中间一条过道,两边是奴隶房。过道上面也是草棚顶封严实了,两端设有上锁的栅栏和大木门。过道中,每隔几间奴隶房就有间栅栏,还有战奴手持削尖的木矛、木戟的战奴看守,除了战奴还有奴隶主,或者是奴隶主的奴仆提着皮鞭不时巡逻。   怎么说呢,乍然看起来像监狱,等进去后,发现更像猪圈,现代社会的养猪场比起这里简直就是贵族房。   大冬天,进去都是一股恶臭味,发酵后的屎尿味道混着新鲜的屎尿味再混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澡的臭味,让进入奴隶房的一行人都用帕子捂住了嘴。   鲁二郎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想到裴三郎这两天让他赚了不少金子铜钱,刚认了好兄弟,这会儿撇下人自己留在外面不太好,这才迈腿跟进去。   奴隶房只有几个平方大小,一扇小小的门,门上一扇小小的窗,里面关着几个到二十几个不等的奴隶。地上铺的是秸秆杂草,穿着极其破烂浑身脏得看不出人样的奴隶挤作一堆蜷缩在一起,没有炭火,也没见到有食物,门口摆着一个类似后代喂牲口的木槽,比舔过还干净。   他们进去的时候,正有战奴抬着冻死的奴隶出去。   战奴们遇到裴三郎他们一行,把奴隶靠边放着,跪下。   奴隶主挥起皮鞭就甩了过去,骂道:“瞎了眼,不知道贵人来吗?”几鞭子抽上去,其中一鞭抽在脸上,当场拉出长长的血痕。   裴三郎摆摆手,说:“别抽了。”   奴隶主赶紧赔笑,说:“是,三公子仁慈。”   裴三郎又往里去,就见到一间铺着破羊皮还有羊皮被子的牢房里关着十几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她们的状态比其他人稍微好一些,至少保暖比别人多一些,还有几个装水的罐子和碗,没有直接一个大水槽。   奴隶主见裴三郎停下来往里看,解释道:“这奴隶跟牛羊怀崽后得多喂草料是一样的,不然生小奴隶的时候容易一尸两命。”他说完,又自己打嘴,“瞧我,说出来玷污贵人的耳朵。”   裴三郎真心觉得自己要是没有投胎到贵族阶层,铁定一天都过不下去,绝对删号不玩了。他面前这间奴隶房里的孕妇,放在上辈子的世界,大部分都还在上初中。   这个世界的奴隶价钱比牛羊低多了。   他听管家和仆人说过,挑奴隶跟挑牲口差不多,但壮不壮,看牙口,看气色,可他看起来这些奴隶都差不多。一个个瘦骨嶙峋,从头到脚只写着八个字“饥寒交迫营养不良”,至于脸长得怎么样,每个人的眼上都是黑糊糊的,整张脸上唯一能看见白的地方就是眼白了。   他把挑奴隶的活交给会挑的人去办,跟着鲁二郎回马车,又去那些卖毛皮、木柴、炭火以及粮食的豪商那里看货。这些豪商分散在城中各处,有些人把货囤在自己府上,有些则是另外找地方囤积,还有一些则是开起铺子,挂起木制招牌。外面摆放的都是中劣等毛皮,上等毛皮通常只摆几张装点门面,好料子都在后面的仓库中,另行置放得好好的。   鲁二郎是公府出身,见过的好皮料多了去,这些料子里还涉及到要供应皇家的,自然是半点不敢马虎,都很过关。   裴三郎看货的同时,从上中下等各等级的货品中挑出样品定下验货标准。货不达标,退货,退货次数如果多了,他会换供货商。   他告诉鲁二郎,豪商把货运到后,让鲁二郎先派人先检验,过关后再送到他那里去。他那边接收时还会安排人查验,确认无误后才会收获。供应皇家太内的生意买卖,无论多小心都不为过。他当即把品质检测和仓储常用到的抽样法和全检法都教给鲁二郎,包括给货物按照批次编号好管理都教给了他。   他看完货,把鲁二郎请到他的府上,把交货流程、检验流程以及付款结算等都写在契书上,包括货不达标出现问题或者是他这边拖着不给货款怎么赔都列得清清楚楚,完全就是一份后世的完整版购货合同。   毛皮、粮食、木炭这些东西都是按照时价走的,一年一个价,年头好和年头不好对货价的影响很大,他俩定的价格是跟着行市走。   他们奔波一天,回到府上,饥肠辘辘,时间又紧,于是边吃边谈。   加了姜炖的肉端上来,肉质和汤都变成鲜美起来。   鲁二郎吃得肚子撑得溜圆,感慨道:“三弟这的吃食太好吃了。”   裴三郎又把姜安利给了鲁二郎。   他跟鲁二郎谈完买卖,天都黑了。他送走鲁二郎,镇武侯就又找到他,给了他一堆请帖,全是公侯贵族们下过来的帖子。同为武侯级别的,客气些,登门拜访。世侯级别以上的,请镇武侯过府。   镇武侯问:“我儿又何高见?”   裴三郎“嘻嘻”一笑,说:“手套、袜子、围脖得先供皇家太内,至于马鞍,也是这样,三十副青铜马鞍都已经都有人订走了。”很直接地告诉镇武侯,今年,谁家找来都没货。不过,他给镇武侯留了十具青铜马鞍,让他看着办。   镇武侯说:“多买些奴隶,多造些。”   裴三郎说:“每年的毛皮产量有限,毛皮不够,多买奴隶也没用。”饥饿营营销呀大哥,卖几天就烂大街的东西,谁稀罕花高价买。这些贵族们又不是离了手套袜子会被冻死,买东西不过改善点点顺便赶个潮流。   镇武侯惆怅地“啧”了声,重重地叹了口气。门庭冷清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负,这门庭若市热闹起来了更是麻烦。他一个小小的武侯,谁都得罪不起。   裴三郎看镇武侯愁得不行的样子,说:“父亲若是为难,不防告诉他们,马鞍和手套等物什都是我想出来造出来的,这活计都是由我在做,你手里的也是我给的,他们若想要,来找我。”   镇武侯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为父的事,岂能让你一个七岁小儿担着?”   裴三郎说:“事实如此。”   镇武侯:“……”就算事实这样,他能这么出去跟别人说吗?别人还不得说他没担当,拿七岁的小儿子顶缸。   裴三郎说:“我向陈武侯和鲁公借金子的事想必已经传出去。这金子在我手上,买卖在我手上,自然是我做主。”他说完,说:“父亲,我这还得赶着把手套袜子造出来交给望公他们,就先告退了。”他把跟着他跑了一天的裴六和裴七叫回他的房里,给他们俩安排活计。   他把裴六安排去管手套、袜子、围脖的纺织作坊,裴七则跟着他盯马鞍作坊。他说道:“马鞍作坊可以稍微晚一些,纺织作坊得立即安排上。你们先带着苦奴,把纺织作坊改造起来。”壁炉得弄起来,不然奴隶冻得手脚发抖僵硬,还怎么织针线活?奴隶身上都是虱子跳蚤脏得不成样子,得洗涮干净才能让她们干活。   这大冷天可不能像初秋那会儿把她们赶到小河沟就行的了,不仅要烧水,洗澡房还得保暖,不然一场感冒下来,那是真会死人的。   受条件限制,暂时造不起地暖,而毛织品作坊,如果到处处放炭盆取暖,很容易引起火灾,只能先把壁炉造起来。 第34章   说白了, 其实这就是建一个毛衣纺织品厂,虽然目前还是一个小得如同作坊的小厂, 但未来的前景和规模都是能够看得见的, 那管理就不能按照作坊那种大小事情都由一个人上下里外一把抓地来,得具体分工,细划管理。   目前规模小, 一个部门一两个人就行了,但架构得搭起来。现代文明社会现成的管理架构作为参照, 搬过来略加改良就可以用。   纺织厂总管事由裴三郎的庶兄裴六郎担任,相当于工厂厂长, 企业CEO。   一方面那是裴三郎的庶兄,亲兄弟且人可信,二来, 裴六郎虽然是披甲人出身, 但身份地位乃至学历都是他手底下这帮人里面最高的。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裴六郎一个侯爷庶子的身份又得裴三郎看重,由他去管厂子不管是对着奴仆还是那些豪商都不用虚, 打死人都不用偿命的, 所以, 哪怕他只有十八岁, 这在裴三郎上辈子还只是个跟高考较劲或刚上大一的学生,在这里就已经……嗯, 出任CEO了。   裴三郎给他下达任令的时候, 还画了块大饼:“好好干, 争取能在京城成亲、娶贵族豪门家的千金女公子。”   裴六郎两眼直放光地用力“嗯”地应下,仅听三公子这么说就觉得心里一团火热。   裴七郎也悄悄握拳,他分到的可是马鞍买卖。   兄弟俩想到能赚铜钱金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捐官成为士族的那天,恨不得拿出十二分劲来干。   不过眼下三公子有很重要的事情交待,他俩再激动也按捺住,听三公子吩咐安排,并且牢牢记住,就怕办砸差使被三公子打发回朝城继续当个只领着几个战奴的披甲人。   裴三郎在总管事之下设财务管事、采买管事、验货管事、仓库管事、织纺管事、厨房管事、样式管事、战奴营,相当把后世的财务、采购、质检部、仓库、生产、厨房后勤、工程样品部、安保部全部定下来。   至于市场和研发这一块,只能他自己来了,他琢磨出来东西后,教给样式管事部,再由他们教下去。   他不能亲自去教奴隶,得入乡随俗顾及身份礼法,不然会惹出大事来。   不然仅仅是不顾尊卑乱礼法一条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倒是想让人人平等,这样能不用跪地吃土,阶层不会掉起来无下限,但根本不可能。他自己的跟脚都没站牢,降低自己的身份去抬高奴隶的地位,贵族们就得先弄死他,而那些奴隶们连饭都吃不饱、从小接受的又都是奴隶制思想灌输,如果给他们提升的机会,他们会想成为新的贵族。人人平等,那是什么?能吃吗?能穿吗?有享受仆奴成群可以随意打杀别人的生活吗?如果不能,那扯什么!   他上辈子的世界,从封建设会转为追求平等公平的社会,那是经过了西方思想的冲击以及百年动荡战乱,甚至两次世界大战的冲击,以无数人的鲜血性命为代价建立起来的,也仍然有着贫富差贵、原生家庭的差距、人和人个体之间的差距,也仍然有种各种社会矛盾和问题出现。   至于现在,他一个侯门贵公子,连一个大澡盆都没有,想那些有的没的,纯属多余。   裴三郎想到这个就无数次想念首都的大澡堂。   在这里,大冬天的想洗澡?做梦!他敢提洗澡,镇武侯第一个得疯。这是一个一场风寒就能夺走人性命的世界。七岁孩子等同于随时可能会夭折。他的身上痒怎么办?炭火旁烤着火,身上裹得暖暖和和和的,仆人们把热水的炭炉和水一起端来,边烧水边给他擦澡。擦澡时他不能全露在外面,得胳膊腿和身子分开擦,没擦的地方得捂在被子里,擦到哪里露出哪里。如果不是他反对,奴仆能干出钻进被窝里给他擦澡的事来,就说可不可怕!   他把纺织厂的管理层岗位定下,接下来就是安排人员入职。   他上京时带在身边的人除了武课师傅、裴六郎、裴七郎三个第五阶层的披甲人,就是些仆人:两个马车夫、四个小厮、两个跑腿丫环。   马车夫不用考虑,那是属于驾车照顾马的,进不到他的屋子,他的专属司机的活计。   目前稍微上过几天培训班懂些简单汉字、会加减乘除法的人,就是他身边的四个小厮和两个丫环,再就是裴六郎和裴七郎了。   管钱是大头,他决定派一个贴身小厮去当财务管事;他临时出题给四个小厮现场开考,答得最好的那个小厮派去当财务管事。   他的四个小厮都是从镇武侯给他的战奴里挑表现最好的选拔起来的。他们没有名字,用的还是之前战奴营里的排号,四个小厮中考得最好的叫战奴十九。   战奴十九升任临时财务管事,以后的名字不能再用。   于是裴三郎给他赐了个名字,钱富。   这小厮能不能干好,能不能干成,不知道,于是只是代财务管事钱富。   裴三郎告诉他,“你要是干不好,就回战奴营去,名字、位置、管事穿的大皮裘、吃的精细粮食、住的暖和屋子以及侍候你的奴仆都让给能干好的人来。”   钱富跪地磕头保证一定干好。   另外三名小厮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同为小厮的战奴十九瞬间一步登天,至于感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裴三郎让两个丫环把她们最近织的手套、围脖、袜子都拿过来。   他先检查了她俩织出来的东西,一是看手艺学得怎么样,二是看为人踏不踏实,有没有趁他不在偷奸耍滑,三是看干活细不细致。两个丫环,他一起教的,结果做出来的活数量、质量都有明显的差距。他再考算数和写字,算数半斤八两,写字嘛,都丑,但是一个丑到能认出来,一个还有缺笔少划有错别字。简体字,人,能写成X。人家还解释:“奴太紧张。”   紧张尼妹哟,干活不仔细不认真不努力,学字不好好学,考试还紧张,回头让你去给员工培训,对着几十、几百号奴隶,紧不紧张?万一再来个什么贵族参观,是不是要现场丢人?   裴三郎对学得好的那丫环说:“你去找管家给你挑十个聪明勤快伶俐的女仆,把你学会的教给她们,限你三天时间至少全部教会三个人,教好后,你去当住样式管事,住暖房、穿皮裘、吃细粮、喝肉汤、有仆奴侍奉你。你要是干不好,就留下来端水扫地擦屋子,以后继续当丫环。”   那名丫环赶紧叩头应下。   裴三郎略作思量,在“工程部样板房”中挑了个“工”字,说:“你这属于工匠活计,以后你就姓工吧,叫工巧,寓意心灵手巧的好工匠。”工匠,五等级的奉族,跟披甲人同阶层,一个最底层的奴仆干工匠的活计,这是怎样的抬举。即使是匠奴,在奴隶中也是属于如同上等人般的存在了。   工巧激动得拼命叩头,“奴一定干好。”   裴三郎说:“管事挑给你的仆人,如果学不好的,你觉得教不出来的,可随时换人,但是,三天时间,我一定要见到三个学会你全部本事的人。”   工巧拼命叩头,连声应下。   裴三郎把最重要的两个岗位安排好,让裴六郎和裴七郎留下,其他人出去。   他目前能暂时定下来的只有这财务管事和样式管事两个岗位,余下的他决定交给裴六郎和裴七郎去办。   他对裴七郎说:“七兄,你近几日帮着六兄把纺织作坊的事情操持起来,回头建马鞍作坊时,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七郎抱拳,响亮地回答道:“请三公子放心,我一定干好。”   裴三郎起身,去拿了两锭五两重的金子出来,给了他们一人一锭,说:“你们去置办身行头,穿着要配得上你们的新身份。别以为这只是管事,听着像管家,你们手上管的可是皇家内供的活计。”   裴六和裴七只见过三公子花金子,但从来没摸过金子,当即连接都不敢接。   裴三郎直接抛给他们,说:“拿着金子,然后听我教你们怎么安排其他管事。我这里不养闲人,你们要是干不好,回朝城,我让父亲找其他庶兄来帮我。”   裴七和裴七赶紧把金锭子揣进怀里,坐得笔直,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盯着裴三郎,唯恐漏洞掉半个字。   裴三郎告诉他俩,他们要管好作坊,那么作坊里面的大小事务他们都得懂。不懂的怎么办?学。没人教怎么办?偷师!当然,不能做贼地去偷,得正大光明地多看多问多学。   例如,不懂皮毛是不是?他们拿着金子去置办行头挑皮裘的时候多问问豪商,自己多看看各种货色的差别和价格,多跑几家皮草铺,见识多了自然就懂了。鲁二郎那边交货时也会派懂行的来交货,也可以多请教请教。   至于其他那些采买管事、仓库管事、厨房管事什么的,他们可以按照他刚才的法子,把他们身边的战奴教出来。如果战奴太笨或者是不用心学,他们再从其他战奴或奴隶里挑可用的教。   裴三郎说道:“虽然到处都有懂这些的人,但是那些人进到作坊,很可能在教我们东西的同时把我们的东西学走,那样的话,用不了多久,这袜子手套围脖买卖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干了。奴隶买来后,命都是我们的,没法跑。”   裴六郎和裴七郎应下。   裴三郎又把各部门的规章制度定下,例如仓储那些什么先进先出原则,入库前先验货,再清点数目,登记造册后再入库。   他说起来,裴六和裴七两兄弟听得一头雾水。   他把制度流程制成一个流程表刻在竹板上,一目了然。   两兄弟一看,恍然大悟,懂了。他们按照三公子刻下来的步骤一步步操办,准没错。至于这么做的作用和好处,等回头再慢慢多琢磨,以及用到了就明白了。   织纺管理也是一样,管理流程定下来,刻到竹板上。   做账册、报表什么的,都用竹板。竹板又不值钱,随便用,不用省。至于纸什么的,裴三郎现在连造厕纸都顾不过来。书写用的纸,在这个没几本书、读书识字受贵族严格管控的世界,市场太小,投入和回报不会成正比的,有钱有闲再说,现在先管温饱吧。   干活的奴隶,每个组每十天评一个干活最好的优等奴隶,优等奴隶跟组长一样,吃干的食物、喝肉汤,穿保暖的羊皮袄。   奴隶们没有工资,但得有奖惩制度。活干得好的奴隶吃好穿好住暖;干不好的奴隶扣伙食降低生活标准;有重大错误的奴隶,打板子上皮鞭;背主的、逃跑的奴隶,直接打死。   优等奴隶、组长、战奴,都吃干粮、喝肉汤。混到小管事级别的奴隶吃细粮喝肉汤、三天一顿肉,夏天穿细麻布、冬天有皮袄。提拔组长,从优等奴隶中提拔,成为组长级别以上的,生病受伤有医匠为他们治疗。管着一个部门的大管事,不仅吃喝更好,还给配奴仆,他们除了没工资没自由没有许可连大门都出不去,其余样样都不差了。   不然的话,活干得好或干不好都是一个样,大锅饭一下来,所有人都偷懒耍滑,纺织厂准得完蛋。   裴三郎跟裴六郎和裴七郎开会到深夜才把事情谈完。   他一个七岁孩子,早困得不行了,那两个陪他奔波了一天,还精神得两眼放光。   裴三郎安排完事情,哈欠连天地钻进被窝,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裴六郎和裴七郎揣着在怀里已经捂暖和的金子从裴三郎的屋子里出去,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子般闪闪放光的未来,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好,就怕跟没被裴三郎选上的那个丫环一样跟美好的前程擦肩而过。 第35章   裴三郎头天睡得晚, 第二天也没补成觉,依然是平时的作息时间,大清早便被奴仆从被窝里挖起来上武课。   他虽然怕冷畏寒,却不想把武课扔下。毕竟这是一个走山路都可能遇到老虎豺狼、在野外落单很可能被奴隶贩子的手下套去当了奴隶的世界。他有点防身功夫在身,人身安全总是多点保障。   他上完大清早的武课,陪镇武侯吃完早餐, 就被镇武侯叫住,让他今天留在府里, 美其名曰让他多认识些贵族多见些世面。   镇武侯听从他的建议跳祭祀舞, 请来街坊邻居们大宴宾客,而他们住的这片区, 侯爷多过狗。他虽然穷酸被人看不起,但他为人低调从不跟人结怨,人缘不算好, 但也不坏。马鞍买卖和手套袜子围脖成为内供,让镇武侯突然从人人都不搭理的穷酸变成了所有贵族眼中的香饽饽。接到他请帖的街坊邻居们来了不说, 就连那些自矜身份的公侯们,在有了鲁公打前锋后,也纷纷派人给镇武侯送来贺礼示好。毕竟镇武侯能够连续拿到两笔天子钦指的内供买卖,其中一笔还是天子亲笔写的诏书广发天下, 可见他在天子那是有些份量的, 值得往来。   然而, 京城里, 偌大的镇武侯府, 只有两个主人,镇武侯和他的嫡三子裴曦。   镇武侯还要跳祭祀舞,那么多的贵客要招待,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京城镇武侯府的管家,以前很少有机会接待贵客,如今来的侯爷都快把院子挤爆了,外面的马车都排不下了,仆人小厮全都不够用。他整个急得满头汗,吓得都快瘫了。他要是今天办不好差使,给侯爷丢了大脸,明天脑袋就该挂到后院校场示众了。   于是裴三郎就凸了!   多认识些贵族,多见些世面,呵呵!他是被镇武侯抓壮丁了。   众贵族们登门的时候,见到偌大的镇武侯府由一个七岁小儿在那操持。   他们还不能看不起人家小娃娃,毕竟满京城都知道,这位可是从陈武侯府上借走两千两金子、从鲁公手里借走五千金子,手里捏着两笔内供大买卖的七岁娃娃。这七岁娃娃矮归矮,小归小,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羊皮袄,身上连点装饰物都没有,但说话待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管理起府务安排起事情来老练得府里的管家都比不上。   他们得知这位小公子刚满七岁镇武侯就给了他一座百亩地的庄园、二百战奴、二百两金子让他自己玩耍,一时间又诸多感慨和议论。   镇武侯府寒酸是真的寒酸,连招待客人的地方都不够,只有一个客厅,来客太多,站都站不下。   府上没有安置客人的其他院子,除了校场没有任何可供客人玩耍的地方,于是裴三郎直接把他们安排到看祭祀舞的校场。座位不够,没关系,他的坐骑装备上他的马鞍牵到校场,先让给天子表演过马术的披甲人上场来几圈,把气氛炒起来。紧张刺激热烈的表演把客人全吸引过去,根本没有人坐得住,全都站起身跑到校场近距离观看了。   来的武侯居多,大家都是马背上立功起的家,一身弓马功夫自然不会差,待表演的披甲人下马,便急先恐后地挤上去了,最后还是裴三郎出面让他们排个队,先看前面的人表演,甚至提议,大家押个彩头。   他说:“青铜马鞍,最快也得明年才有得卖,但是我为了筹备金子,提前准摆了三十具。其中二十具已经被陈武侯和鲁公分了,但我父亲手上还有十具,赢头彩的,让我父亲割爱一具出来。”   能在众多武侯里面搏头彩,那可不是一具马鞍的事,而是自己本事出众的事。都是马背上搏出来的侯,谁虚谁呀,比就比。   校场上比上了,镇武侯府里的马全牵出来轮流换上马鞍上阵,避免累死马。   有爱出风头的去比,有低调的站在校场边围观,很是热闹。   至于宴席,校场那么大,不往这摆往哪摆?   露天烧烤走起,反正食材、木柴和炭都是现成的,让仆奴搬到校场,露天大篝火燃起来,烤全羊、鸡、鸭、鹅、鱼,围着一堆堆露天大篝火堆先烤上一圈。十堆篝火摆成长排,烤架的高度升到人的腰部位置,站着切肉方便,切下来就吃,畅快得很。旁边还有炭炉炖着加了姜的热腾腾的肉汤,喝上一碗,爽!   这排场,小吗?光看肉食和篝火的场面就不小!   待祭祀舞快开始时,在天子跟前献过表演的五具青铜马鞍装在铺着锦绸的托盘上由披甲人抬着送上祭台。   鼓乐声起,一身盛装的镇武侯在祭祀台上跳起了激情澎湃的祭祀舞蹈。他们的这种舞是从狩猎和战斗演变来的,极其奔放,很是大气。裴三郎上辈子见过的跳大神以及那些什么战舞都没镇武侯跳得热烈。   镇武侯跳完舞下台,就被各路侯爷们给围上了。   坐了二十年冷板凳的镇武侯,一辈子都没今天这么风光,他是自己知道自家斤两,马鞍和手套的作坊都还没建起来呢,哪敢轻狂,很是谦逊,就连别人说他装穷有钱身上的穿戴价值不菲也只能说是小儿子孝顺给买的。   大家的反应都是你儿子的钱还不是你给的。   镇武侯也不能说他儿子现在的钱是找陈武侯和鲁公借的,更不能说家底都让裴三郎给掏了这样的话。这个家可是由嫡长子继承的,说那话可是要惹出事的,他只能笑着讨饶。   宾客们表演看得尽兴,不仅见识到新出的马鞍,还都骑着跑了个一圈半圈的,食物也吃得畅快,一个个的算是尽兴而归。有注意到镇武侯府上穷的,连点青铜器具摆件都没有,家具也都粗糙得很,简直不负穷酸二字,但细细想来,又仍旧觉得镇武侯未必是真的穷酸。   裴三郎早上没睡成懒觉,白天又忙一半,下午把客人送走完,就回屋补觉。   镇武侯来找他,见到儿子睡得正香,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子就走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堂美了大半天。   裴三郎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清晨才起,觉补足了,便去查看纺织作坊的进度。   屋子里添壁炉的改造工程已经在进行中,木柴、木炭和粮食都送来了,第一批奴隶也到了。   奴隶到达的第一件事,是先喝昨天镇武侯府搞露天烧烤派对剩下的骨头炖的汤。热腾腾的汤,先给他们驱点寒气,补充点食物。一碗汤就着小半块干饼,不能给太多,奴隶们常年饥饿,怕肠胃受不住。   他们吃了食物,就去洗澡。   这世界的人都不爱洗澡,没有浴室,夏天是在厕所坑旁边洗,冬天几乎不洗,于是在后院临时挪了几间屋子出来,一边烧水,一边给奴隶们剃光头,男男女女全剃光。待把他们的头剃光后,衣服也扒光赶到洗澡房里扔给他们粗麻布,让他们自己搓洗干净。不要想蒙混过关,战奴守在门口检查,没洗干净的连澡房门都出不去。奴隶们是男女混在一起洗,一个个守在炭盆旁边往身上浇着半温的水,冷得直发抖,有些脸色都冻青了。   裴三郎又让他们加了些柴火和炭盆,让屋子里的温度升上来,洗澡水也能烧得快些。   他们洗完澡是没有衣服的,光着进入另一边的屋子,里面就是裁好的粗麻布和一块块劣等羊皮,再就是麻线,骨针。奴隶们先把粗麻布裹在身上蔽体,再蹲在篝火堆旁烤着火瑟瑟发抖地给自己缝制羊皮袄。不管男女都一样,不管有没有缝过衣物,都得自己学着缝。他们缝不好衣服就没得穿,就会冻死。   裴三郎让裴六把奴隶们剃下来的头发用开水烫过后晾干留着。虽然这个世界不像有假发市场的样子,可剪下来的那些头发既不占地方又能放很久,暂时先留着又没坏处。   他看纺织作坊的进展还算顺利,裴六郎和裴七郎也都能安排得过来,便回府了。   纺织作坊的重要工作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就成了,他现在愁的是铜。   他后面的工作会用到大量的铜,之前是小批量研发,用铜钱铸铜器是没办法也撑得起,后面用到的铜量太大,他就算是有座金山都耗不起用铜钱造物什。   简单地说,就是他需要大批量买铜。   这个世界对铜的管制,比他上辈子那世界的古代铁器管理还要严格得多。   在这个世界,铜矿和铜,只有朝廷才有,买铜就得向朝廷买,而朝廷从来没有过售卖铜的先例。   他如果想买铜,只能想办法让天子开后门。   铜,可以制造当世最先进和青铜武器,攸关社稷安危江山传承,哪怕是天子愿意,王公大臣们都能有充足的理由反对,并且天子在这事上只会比王公大臣们会更加慎重,毕竟江山可是他的。   而他裴三郎为了造马鞍让天子给他大量购买铜的权限,那简直是拿脑袋在刀刃上跳舞。   如果不从天子手里抠出来铜,青铜马鞍、青铜工具怎么办?继续拿钱铸呀?那得亏本亏到死。   不考虑铜,换成铁?   铁矿在哪?找铁矿需要时间,开采和冶炼铁矿,那又是一个超级大、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干的巨大工程,难度大过找天子要铜。铁矿真给弄出来了,他也不敢留着,不然是真能让镇武侯被灭族。   于是,裴三郎思量再三,用绢布加炭笔画了幅工程设计图,准备忽悠镇武侯带他去忽悠天子,送温暖。亲,铜铸的室内暖气管,您值得了解。 第36章   裴三郎设计的室内暖气管非常简单, 就是两根铜制水管加一高一低两个烧水的大锅炉和一台水车。   输送热水的铜管架在室内,矮锅炉里的水斜斜地流向水车,再由水车把水运往高锅炉再次加热流向低锅炉。热水在铜管里来回循环,发热的铜散往室内释放热能,达到暖气效果。   工艺简单,铜铸的怎么都比陶铸的耐用, 安全性能也会好很多。   天子用上,皇后、协后和天子看重的儿女后妃们用上, 王公贵族们相信多少也会有些心动, 要造这个就要大量用铜。后宫和王宫贵族们用铜的需求量大了,朝廷管控的铜矿多少都得往外多输送些吧。   现事又一次告诉他,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   镇武侯看过工程设计图,手按在绢布上, 心头第无数次感慨我儿果然是天神下凡,内心的担忧溢于言表。他对坐在身侧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裴三郎说:“铜, 国之重器,可造兵甲,可让战奴的战力飙升,无何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提及用铜都需要极度慎重。造马鞍镶铜片, 是你用铜钱铸的, 尚可理解为爱漂亮喜奢侈, 花的是钱。铸造这样的重器大件, 你可想过要多少铜?铜从何处来?这样大的锅炉, 为父闻所未闻,便是天子祭天用的鼎,尚不及它一半。”   裴三郎:“……”坑爹的,忽略古代那低下的铸器技术了,也忘了铸造的器具越大工艺难度越高。   镇武侯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下天神儿子,他语重心长地说:“三郎,你年方七岁,已经有马鞍和纺织作坊,眼下京城中就属你最显眼,风光的时候也是站在风头浪尖的时候,且低三分头。”他拍拍裴三郎,说:“此绢布,为父收下,铸铜器的事不要再提,你且安心造马鞍和做手套。”   裴三郎想说他缺铜,可听到镇武侯的那番话,说不出来了。   镇武侯想了想,又把绢布拿出来。   有转机?裴三郎的眼睛又亮了。   镇武侯问:“这水车能把水从低处运到高处?”   裴三郎:“……”心又凉了下去。他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古时候常用于田间灌溉……”话到这里惊觉失言,果断闭嘴,眼角余光瞥向镇武侯。   镇武侯假装没听出裴三郎失言,说:“你造一个小的,能放在桌子上的,我且呈给天子,这利于土地农耕的物什,木制的,好东西。”那“木制的”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意思是别再把主意打到铜上了。   裴三郎:“……”不给铜造什么水车,没动力。   可这世上低下的生产力,有水车好歹能让粮食增产,只是田间灌溉用的水车和用来室内供暖运水的水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古时候运水的水车,那都是十几米高的超级大水车。他设计的这个是根据以前初中课余活动做手工活计捣腾出来的,人力转动的。天子不缺仆奴,派一个奴仆去踩踏板转动水车,完事。如果是用在田间灌溉,那就得考虑到用畜力、水力替代人力了,原理更复杂,工艺要求嘛,天晓得要反复设计研究改良多少次才能够造出可用的水车。   裴三郎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不能从朝廷买铜,那就只能用铜钱铸器具。马鞍还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用在马鞍上的铜片能十倍利、百倍利地赚回来,即使让天子分成拿走大头,还是有赚的。工具呢?用铜钱铸铜制的工具那成本可就高了去,得造多少东西才能把本钱赚回来?   凸!这贼世道!有铜都不给人用!   裴三郎沮丧了小半天,最后,还是得拿金子去换铜钱用来铸造那些制造马鞍需要用到的工具。好在造马鞍属于小手艺活,要造的工具都是裁刀、锤子、剪刀、打孔钎之类的小物件。   金子是极其稀缺的金贵物,通常只在大豪商和贵族手里有,对于中下等人来说,有铜钱都未必能换到金子。这个世界又没有兑换金铜的钱庄银行,想换钱需要自行找私人换。   裴三郎又嗅到了商机。他可以开兑换金子铜钱的钱庄当铺,铜钱兑金子,他还可以从中收取点手续费。谁手头紧的时候,还可以用贵重物来典当抵押换铜钱。   他有了想法,当即套了马车去找鲁二郎。做钱庄生意,底子薄了不行,可以多拉人参股入伙。鲁二郎那帮狐朋狗友,钱财家世都不缺,拉他们入股不怕有谁来砸场子。   鲁二郎因为裴三郎拿着天子亲笔诏书上门找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很是小火了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贵族子弟们也是分圈子的,有爵位可袭的跟有爵可袭的更能走到一起,嫡出没爵的跟同样出身的更有共同语言。鲁二郎的那些狐朋狗友跟他的情况类似,一个个不缺家世不缺荫官入士,但都想封侯,不想明明是贵族出身却掉出贵族行列沦为士族。   要封侯,万金封侯,需要一万两金子。任何一个王公贵族家都不可能拿这么多金子去贴补一个不能袭爵继承家业的子嗣,最多就是荫官的时候花点金子打点得个高官或者是想办法谋个能赚金子的实权位置。   鲁二郎及周围的狐朋狗友们都属于略有些身家,都能拿出几百、千把两的金子,但离封侯又是可望不可及,于是抱团取暖互相安慰,成天掏空心思琢磨金子。眼下京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鲁二郎又多了条财路略发了笔小财,狐朋狗友们又凑到一起,聚上了。   他扛走裴三郎独占好处的事,也没少遭到大伙儿的批判,不过都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让人,也就嘴上说说,然后继续愁。   仆人来禀,镇武侯府的三公子来了。   鲁二郎:“快请。”   裴三郎进入鲁二郎的院子就见到他上次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几个贵公子今天又全都在,一个个还戴着他送的手套围脖。   他的手套围脖成了内供后,如今也是牌面的象征了。特以稀为贵嘛,还是优先用上内供品,且天子指定内供后又没禁止贵族使用,他们不用担心犯忌讳。   这次裴三郎进入院子就感受到了跟上次不一样的待遇,没再被冷眼相待,一个个待他都挺亲热和气。   裴三郎也是贵族嫡子出身,如今有了生财门道,更是走的天子门路,哪怕年龄小,万金封侯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这已经算是隐约走在这群公子哥们的前头了。   裴三郎笑眯眯客客气气地跟大家伙儿见过礼,被鲁二郎请进客堂,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二哥,我这有笔大买卖找你。”   鲁二郎刚遭到众人批判也不好赶走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友,便问:“什么买卖?”   裴三郎问:“二哥可有手上缺金子使唤的时候?”   扎心了老弟!他何止缺,足足缺了九千两金子。鲁二郎说:“三郎,你我兄弟,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就是。”   裴三郎说:“眼下我需要把金子换成铜钱,却不便利,很多豪商地主想把铜钱换成金子更是苦无门路。我开一座兑换金子铜钱的钱庄,别人拿铜钱来我这里换金子,一万一千枚钱换一两金子,每兑一两金子,我从中赚一千文钱。”   众贵公子纷纷侧目:你抢啊。别人都是一两金子兑一万文铜钱,到你这里就要多加一千文,当别人傻?   裴三郎说:“豪商买官可是要金子的。他们急需金子买官,又兑不来那么多金子,兑还是不兑?花这点钱救急,肯还是不肯?此其一。其二,二哥,若是每年能存一千两金子,离万金封侯缺八千两,需要再攒八年。我以一成利钱,也就是每年八百两利钱借给你八千两金子,助你凑齐万金封侯的钱。封侯之后,地位不同,能赚取更多金子,或许用不上三两年就能把这钱还上,你愿不愿花上这点利钱借钱?”他的话刚说完,屋子里的八个人,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裴三郎接着说:“第三,二哥倘若你出门在外,突然遇到难事,又钱不凑手,愿意把佩带的玉饰折价卖变吗?”   鲁二郎抬了抬眼皮,心说:“怎么总拿我说事。”他说:“你接着说。”   裴三郎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想卖玉饰都无门路。这时有一家专做典当的铺子,能让你把玉饰放在那做抵押,按照半价付你钱。你在限期内把钱还上,只需要付一成玉价的价钱就可以拿回玉饰。这限定的期限里足够鲁公派人给你送金子来。你愿不愿意?”   鲁二郎想了想,说:“自是愿意。”   裴三郎道:“我便赚走了这一成玉价的钱。若是你无钱来赎,这玉可就归我了。我再把玉交给玉商卖出去,即使让玉商从中赚取点,我至少能赚四成。”   四成!   一瞬间,满室皆寂。   裴三郎继续说:“相信几位兄长都认识些豪商,豪商们有需要置换金子铜钱的时候,你们让那些豪商到钱庄兑换,他们每换一次,我们都能赚一成。经营钱庄不外乎就是商铺、伙计、管事以及看守钱庄战奴的本钱。谁手上若有空置的宅子,也可算做本钱投入。一家不嫌少,两家不嫌多,圣京城那么大,钱庄多开几处也无防。若此处的钱庄金子铜钱不凑手,还可以找别处的调派。”他见他们的心思浮动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琢磨自己干的可能,于是又悠悠地补充句:“只一样,钱庄本钱要厚,方才周转得过来。本钱薄了,金子一日就借光了,难不成要等到三月后别人还了金子再开门做买卖?”   有人担忧,问:“若是买卖赔了,又如何?”   裴三郎说:“这买卖稳赚不赔。先不说典当,就说借,万金岂能说借就借?自然是要拿房契、土地或身契做抵押。若是还不上,我们可凭借契收走抵押物品。”   鲁二郎稍作思量,问:“三弟,这买卖需要多少本钱?”   裴三郎说:“多多益善。我愿出三千两金子先把这钱庄开起来,不知二哥愿出多少?”   鲁二朗想了想,说:“八百两。”又再一咬牙,“一千两。”把手上的钱全投进去。裴三郎虽然年龄小,但这脑子是真的活络。金子兑换铜钱不便,竟然就能想到这主意上,他觉得这买卖不会亏。他又看向其他人,说:“此次可别再说有好事时,我不想着你们了。”   众人想了想,你三百、我五百,也都凑了个数。   裴三郎三千两、鲁二郎出一千两,另外七人加起来是两千八百两金子,一共集资了六千八百两金子。   裴三郎告诉他们生意买卖早开业早赚钱,让大家伙儿立即回去取了金子来拟契书,把事情安排上,争取这两日就把买卖开起来。这世界做买卖有项便宜,就是不用办营业执照,备好钱,找好铺子就可以开业。   他的三千两金子就在马车上,由战奴看守着,当即让人搬了进来,放在鲁二郎的客堂里。   他的金子摆在这,给大家伙儿吃了记定心丸,其余几人也都回去取了自己的金子。他们都住在公侯街,打马回去,不多时就把金子都取了来。   他们清点完金子,根据出金比例定好股份和分红,裴三郎就把事情安排上了。   谁有宅子铺子租出来,钱庄付租金租宅子。   这日进斗金的生意,谁打理?   裴三郎手上是没有人了,他最多给个小厮出来当账房盯着钱。   他把岗位安排上,钱庄上面设一个总管事,总管事下面设一个钱铺管事、一个当铺管事,分别管理钱铺和当铺。钱铺和当铺的铺子开在一起,分成左右间,岗位也一样。柜台,主要负责接待客人,兑换钱物。掌眼人,安排眼力好能够鉴别各种钱财宝物的人,以防有假货或以次充好的情况。钱铺和当铺各设一个账房,每日关门前,账目核查清楚,交到总管事那里的总账房。他们每个月月底最后一天亲自去或者是派人去核账,年底分红。这些在铺子里任职的人,由钱庄给予相应的工资待遇。   他从岗位到岗位职责一项项定下,向几位股东解释清楚,又再刻在竹板上定下来,从下午一直聊到天色全黑。   鲁公听到奴仆来报,去到鲁二郎的院子,就见一群公子哥围着裴三郎聊得聚精会神,都忘了归家。他放轻脚步进去,首先见到的是旁边堆成山的金子,这至少得有六七千两。   众贵族公子哥们把矮桌拼凑在一起,围坐在一起,正在裴三郎的指点下埋头刻竹板,还不时询问裴三郎。   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他们在竹板上刻的竟然是下人要做的活计。   堂堂公侯之家的贵公子们竟然刻这玩意儿?   鲁公“咳”了声,问:“这是作甚?”   众公子哥们纷纷起身行礼。   鲁二郎请鲁公坐下,把他们要开钱庄的事挑重点告诉了鲁公。   鲁公拿眼瞅着裴三郎:这小子,从我这里借金子,一年才给多少利钱?   裴三郎从他这里低息借来金子再从当铺转手借出去,一个月竟要一成利钱!抢呀!裴三郎明明是要拿金子换铜钱,竟然想着开钱庄让别人找他用铜钱换金子,中间还要抽走一成!   镇武侯这个儿子是铜钱精或者是金子精托生的吧。   鲁公指指裴三郎,走了!裴三郎有赚钱的买卖带上鲁二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裴三郎目送鲁公出门走远,对鲁二郎说:“你父亲眼红我们的生意买卖。”坚决不承认鲁公指他是因为他拿鲁公的钱生钱。   众公子哥们熬了一个通宵,个个熬得两眼通红,把钱庄的买卖定下,天亮时分们各自回家,派身边的管家仆从们赶紧去操办裴三郎分派下来的活计,耽搁一天那都是少赚了金子。   上午,开钱庄兑换金子铜钱的风声放出去,下午就有管家来禀报说有豪商和士族想换金子,打听换金子的人还不止一家。   这钱庄还没开起来呢,铺子还在修隔离开客人和柜台的木栅栏呢。   众公子哥们又纷纷登鲁二郎的门,让他赶紧去通知裴三郎。   裴三郎毫不意外,这过年当头送礼找门路,送人一盘金子和送人一箱铜钱,即使价值差不多,看起来也不一样,送金子可比送铜钱好看得多。这马车拉金子上路和拉铜钱上路,负重都不是一个等级。   他现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六千八百两金子的储备会不会不够。要知道,买一个侯,可得一万两金子,来个大客户,他就得跪。   裴三郎对着众公子哥们提出这个问题,他们都有些傻眼,不禁也跟着担心起来。   裴三郎告诉他们先盯着点兑换量。金子动不动五两重,那么大的钱,花起来也需要兑换,会有人用金子兑铜钱,这能回一些金子。不说旁的,他自己那里就需要先兑换一千两金子的铜钱。朝廷各府衙收到的金子居多,也是需要置换铜钱的,可以打听打听。如果真遇到那种万金封侯来兑金子的,可以先找相熟的豪商或贵族付利钱拆借些,到时候再还就是。   钱庄连夜修栅栏搭柜台置器具挂招牌,两天时间就开起来了。   钱庄开门,有九位贵族公子哥的金字招牌在,有往来的豪商们哪怕是为了捧场都得意思一下兑个五两、十两,当天钱庄的人排起了长龙。   裴三郎见他们都是五两、十两地兑换金子,偶尔遇到大户也只是兑上三五十两,心头稍安。   他想了想,万金封侯,拉铜钱上京,那得拉多少车?路上危险不说,拉到京城来兑,人生地不熟的,临时上哪兑?万金封侯,那得攒多少年,早就兑换成金子了。   钱庄白天铜钱兑金子,裴三郎在关门结账前兑走五百两金子的铜钱,又交待鲁二郎派来的总管事再替他准备五百两金子的铜钱,他过几天还要来兑。他兑钱的渠道解决了,钱庄买卖也正式营业了,一举两得。   铜嘛,既然不好从天子那里抠,想办法从钱庄换也是一样的,有钱庄打掩护,他换铜钱还不扎眼。   这个世界,一文铜钱重一钱,因此又叫一钱铜钱。十枚铜钱为一串,重一两;一千枚铜钱为一贯,重十斤;而一两黄金是一万钱,也就是十贯钱,重百斤。   裴三郎兑了五百两金子就是五万斤铜钱,马车来来回回拉了十趟铜钱回府。   镇武侯听到消息赶到,看到堆在裴三郎房里的铜钱,半晌发不出声音。你兑铜钱就兑铜钱,突然间又弄出个钱庄,还跟好几位贵公子合伙,兑钱的人把门坎都快踩破了。镇武侯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有点受不了了。   裴三郎拉着铜钱回府,另外几位贵公子则在鲁二郎的府上算账。今天一共兑了八百多两金子出去,又兑了六百多两金子回来,这一进一出,相当于只兑出去一百九十多两金子。铜钱兑金子提价一成,金子兑铜钱是等价,今天赚的铜钱折成金子是八十多两。   一天是八十多两,一年呢?即使以后买卖没今日这般门庭若市,钱庄再加上当铺,也会非常可观。   几位贵公子激动得无以复加,投钱投得少的直扼腕。不过,裴三郎可是说过,若是钱庄做大,库中有余财时,便可借钱给他们万金封侯,而他们在钱庄的分红都够还钱庄利钱,不必担心负债。 第37章   鲁二郎想起裴三郎跟他说过夏日卖冰只能做一季的事,当即说道:“还得防着别人也做钱庄买卖。”他的话音刚落, 骤然觉得气氛不太对, 抬起头就见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智公府的小公子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谁敢来抢我的钱庄买卖, 我宰了他。”那何止是抢买卖, 那是抢他的侯爵!   云公府的嫡四子赶紧说:“可不能如此。敢同我们争买卖的, 必是有所依仗。”   义公府的姜二郎不紧不慢地说:“这钱庄买卖, 就如毛皮粮食炭火买卖, 我们做得, 旁人也做得。买卖是赔是赚,还得各凭本事。诸位可否记得昨日裴三公子反复交待的几个要点, 第一,掌眼必须有眼力,不能有半点马虎,赝品、以次充好、偷龙转凤这些伎俩都是折钱的地方。第二,无论来人是贫是贱,只要进门那就是来给我们送金子铜钱的,哪怕是位贱奴,也得待若贵宾, 一枚铜板也是钱, 能多赚一文是一文。是不是这理?”   鲁二郎点头,说:“有道理。”   义公府的二公子姜二郎接着说,“我们得趁着别家钱庄还没开起来前, 先把我们的招牌名声打响, 让那些人能放心地来我们这里兑换借贷。我们还得再看看钱庄的近几日的买卖如何, 再说其它。今日兑换,裴三公子是大户,再有就是靠着我们这些公侯府的豪商来捧场。这真正需要换钱的人到底有多少,还得再看。若是买卖做得好,不妨多开几处钱庄。如今天下诸侯都来到京里,求官买官的人也多,等过了元宵,各地侯爷和求官的人都回去了,京里会冷清会多,买卖也必定大不如这些时日。”   耀公府的二公子说:“这买卖在京城做得,在封地自然也是做得的。封地虽不如京城繁华,但买卖做起来,多少也是个进项。”   贺公府的五公子叹道:“这本钱可是不易。”   诸位贵公子聊了会儿生意便各自散去,第二日便又聚在钱庄后堂悄悄盯着前面的生意买卖。   这一万一千枚铜钱换一两金子,平白比别处多出一千文钱,若是他们来,自是不愿意换的。然而,现实却是今日没了来捧场的豪商们,拿铜钱来兑换金子的人比起昨日却只多不少,还有许多衣裳破烂的穿着极不起眼的小商人、地主抱着铜钱来换金子的。   鲁二郎让小厮打听了下。   这些都是跟着侯爷们进京的外地行商,赚了铜钱来换成金子,是图方便携带、藏钱。五贯铜钱有五十斤重,背着翻山沉越,又沉又重还很危险,略微花些铜钱折成五两金子,往怀里一揣就带走了。若钱财再多些,十贯钱,那得用牛车、驴车或者是雇奴隶驮着走,得时刻看守着,且还拖慢行程,每在路上多走一日便多一日的花费。以往每年都有商人们在赚钱后的回程途中,因为拉着大笔铜钱露了富,被害了性命。更有些小商人、小地主,干了半辈子买卖没摸过金子,带上铜钱来兑换,想看看金子是什么样摸起来是什么样。   到下午,闻讯来兑金子的人更多,钱庄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义公府的姜二郎又赶紧让鲁二郎多添了两个柜台兑换金子。   几位贵族公子藏在后堂,不时从门帘缝里往外偷看,一颗心怦怦直跳。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街市上那些穿着破烂身上恶臭的贫贱之人竟能带给他们如此财富。真如裴三郎所说,无论是贫是贱,只要进门就是来给他们送钱的。   入夜时,关门结算,当日兑出一千零七十两金子,兑入金子二十两。赚取铜钱一千零七十贯,折成金子是一百零七两。   然而,金子是兑出去了,铜钱却堆成了山。   昨日兑出去八百多两金子,又兑了六百多两金子回来,尚且不显。今日金子库存骤然减去一千零五十两,加上昨日的,就显得很可怕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钱庄便会没了金子只剩下铜钱。   鲁二郎说:“明日便去找裴三郎商议此事。”   其余几人应下,然后怀着一颗激动而忐忑的心回府。   他们回府,便遇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老父亲,无一例外。   鲁公对鲁二郎:“听说你们的钱庄门庭若市,全城都上你们那兑金子了。你们有多少金子可以兑换?”金子都在大贵族和少数豪商手里捏着,多少人家抱着铜钱都没地方兑,他们竟然公然开钱庄兑金子。他说道:“等你们钱庄里的金子兑完,谁又会几千上万两地兑金子给你?”   鲁二郎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他几位贵公子也遭到了来自老父亲的同样询问。   于是,大清早,裴三郎刚上完武课还在吃早饭,鲁二郎他们几个一起找上门来了。   镇武侯的下巴都快掉了。八位公府的嫡出公子哥一起登门他这寒酸侯府,可真是稀奇。   几人碍于镇武侯府在场,客客气气地赔个不是,把裴三郎请走了。   裴三郎把他们请到自己的屋子,问:“何事?”   当然是库里金子撑不了几天的事。   裴三郎:“……”亲,你们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要防着金子不够兑的情况,找各府衙打听打听,以及找人拆借。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若是借不来,府衙也不给兑怎么办?眼下大家都知道我们一两金子赚一贯钱的事,谁还肯平价兑金子给我们。”   裴三郎指指自己:“我与皇宫太内、司马府的生意买卖都是以金子结算。买官进爵交的是金子,朝廷及太内的大笔支出也多以金子结算。”铜钱多重,朝廷指定收金子不要铜钱,肯定是有运输考虑。他提示道:“诸位不妨想想,谁手里进出的金子多。”   当然是天子和朝廷。   裴三郎看他们一个个默默吐槽的样子,心累,他说道:“我做着太内买卖缺铜钱,那些给朝廷供应炭火、粮食、毛皮、陶器等物什的呢?朝廷付给我的是金子,付其他供应太内的豪商也是金子。那些供应太内米、柴、炭莫非全是豪商自家地里产出的?我想必然是如鲁二哥一样从其他各处购买而来。”   “鲁二哥,我付给你的是金子,你购买牛羊皮,可是全给金子?总得有找零不是?卖给你皮料的豪商再往小商人、地主手里买皮料时,那必然是几十、几百张皮地收来的吧?岂会是整好五两金子的数?必然用到铜钱。”在他上辈子的世界,手机扫码支付普及前,任何一家开门面做生意的都得备上大量零钱找零。铜钱就是这个世界的零钱。那些搞收购的商人,从上面的贵族那拿到金子,可不得换成铜钱再去零碎收购。   天子脚下,金子兑换铜钱的市场也很大的。   裴三郎继续说道:“若是有那些经常用金子兑换铜钱的豪商,不妨给些好处拉拢一二。例如,兑换超过一百两金子的,我们每两金子多付一百枚铜钱。如果对方在京城内,我们还可以派战奴护送,保证他们兑钱之后带着钱平安返回。”   众人:别人来兑金子,你收一千文。换你要兑金子了,你给一百文。是不是想得太美了点?   裴三郎说:“愣着做什么,钱庄多添些人手去找豪商兑金子。谁找来豪商,每兑来一百两金子,奖十文钱。”拉客户的业务员,走起。   鲁二郎说:“三郎,眼下大家都知道钱庄兑金出去收一千文,我们去找豪商兑金子,却只给百文?”豪商不傻。   裴三郎说:“豪商用金子找别人兑铜钱,还没有这一百文赚。我们钱庄铜钱多,即便要一次兑换十万贯铜钱也不在话下。其他人家,或许只有一方豪商巨富方才有我们这等实力,便是公侯大豪商之家也未必换得出来,因为买官封爵都用金子,公侯之家的库里放的也多是金子。”   说白了,外面流通的金子不多,而能够拿出大量铜钱的人家也不多。金子在贵族的库里,铜钱则在小商人、地主的库里。从某方面来说,他们赚的就是贵族和小商人、地主之间的流通。他们抠不出贵族库里的金子,那么就从市面上流通的金子下手,从金子最大的输出源头往下理线,找到回收金子的口子往钱庄里收金子。   几位贵公子琢磨了好半晌,有一点明白,又有点不太明白,不过眼下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也就只好照裴三郎说的办。   裴三郎看有八位出身贵族的股东操心钱庄,便把心思放在开马鞍作坊和纺织作坊上。他现在有了铜,便守在镇武侯府后院校场边上的冶炼炉旁。这冶炼炉原本是用来修补和重铸损坏的青铜武器的,这会儿让裴三郎征用了。他让工匠按照他用木头削的模型做模具铸青铜工具。   纺织作坊那边的奴隶洗漱干净给自己缝上保暖的冬衣,又再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便被安排进了火速赶工造好壁炉的暖室里,由裴三郎指派的工巧大管事带着三名新鲜出炉的小管事教她们纺线、织手套、袜子、围脖。奴隶们学习时是纺织麻线制品,待学会之后,工艺练出来了,就开始织羊毛的。   奴隶们能够在寒冬腊月天离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会冻死的奴隶圈,来到这个能够吃饱穿暖住暖屋的地方做手工艺活,唯恐再被卖出去或者是犯错被打死,都很用心,哪怕手上都是冻伤很不灵活,也都很卖力地学去织。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满朝王公贵族们进宫觐见天子的头一天上午,裴三郎的第一批手套、袜子、围脖送进宫了。量不多,羊毛的手套、袜子、围脖一样五十件,一半男款一半女款。   下午,宫里使者出来传话,天子召见裴三郎,请他即刻进宫。   镇武侯赶紧更衣,却被使者告知,只召见裴三郎,没诏见他。   镇武侯:“……”   裴三郎:“……”   镇武侯不敢打听宫内的事,想塞点钱给儿子打点吧,现在儿子比他有钱,于是揣着一颗忐忑的心,送儿子上了出府的马车。他眼巴巴地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裴三郎的马车驶远,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得不行,就怕这浑小子嘴上还说漏点什么惹出要命的祸事来。   裴三郎不知道天子为什么召见他,想了想,一头雾水,索性不想了。他不时把头伸出马车,很想开开眼看看太内皇宫长什么样。他进京这么久,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皇宫的城墙都没见过。   他张望了半天,待快到皇宫的时候,宫使告诉他,“三公子,您进宫之后可不能这样随意张望,以免冲撞到宫里的贵人。您得低头行走,遇到贵人,你得跪地行礼,若是贵人见你,没有让你抬头,你千万不能抬头,只能躬身低头盯着鞋尖。”   裴三郎:“……”瞬间不想进宫了。放劳资回去!MMP!凸!   他感激涕零地向宫使道谢,乖乖地奉上一片金叶子,酬谢指点。   宫使收到金叶子,眼里都是笑意,悄声说道:“其实是长公主要见您。听闻您此次送进宫里的围脖、手套和袜子,有男人穿戴的,也有女人穿戴的,唯独没有总角小儿们穿戴的。”   裴三郎麻利地把戴在手上的手套、脖子上的围脖,包括靴子里的袜子都脱了。他脱了后又想,万一天子问我为什么不穿呢?   我凸!   到底是长公主召见还是天子召见?以天子的名义召见他,又是长公主要见他,也就是说是,长公主让天子派人来召见他的?他既要见天子还要见长公主?   裴三郎想了想,又把手套、袜子和围脖穿戴了回去,暗自惆怅他怎么就把天子一窝窝地生娃这事给忘了呢。   长公主多大来着?是之前跟他差不多大的那位吗?还是那位已经夭折了,后面的排序又再往前顶了?他这个伪儿童对上普通儿童,要怎么相处?装天真?还是少年老成?卧槽,世界大难题呀。   裴三郎在胡思乱想中到了宫门口,马车不让进了,得下车,步行。   他下马车的时候,顺便瞄了眼,顿时:“……”不是说这个世界很落后很贫穷的吗,为什么皇宫广场比故宫太和殿前的还要大?凸!果然是刮进天下财富的天子之家,穷奢极欲呀。   作为一个小武侯家的不袭爵也没荫可萌的裴三郎,下了马车,埋头,吭哧吭哧地赶路。他又不是什么重臣,去见天子也不是什么朝廷大事,当然不是在太和殿那样的地方啦,而是一路上盯着地上的积雪走呀走,旁边不是墙就是一列列整齐伐一的披甲人走过。他连披甲人长什么样都看不见,只看到靴子和青铜铸的不知道是长戟还是长矛的柄。偶尔过来一队锦衣华服的人,收了他金子的那位内使跪下下时悄悄拉他一下,他便跟着跪,等人们过了再起来。   他一路走,一路低头,一路跪,脖子酸,膝盖酸,然后,心还有点酸,心酸的酸。 第38章   裴三郎迈着小短腿紧跟在宫使身边,又悄悄地塞了片金叶子在他的掌心里, 悄声说:“我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的, 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雪就是脚, 都不知道墙长什么样。”   宫使握着金叶子, 听裴三郎说着也觉得乐, 于是告诉他, 可以悄悄地抬点头偷看几眼。   裴三郎应了声:“哎”, 又说:“我怕冲撞到贵人, 要是贵人来,您就悄悄拉一下我, 打个掩护。”   宫使对这出手阔绰又有眼力劲的小公子很是喜欢,很是痛快地应下了。   裴三郎买通宫使替他打掩护放哨,这才抬起头,然后就是倒抽口冷气。   黄昏的阳光照耀下,夯土铸成的墙呈金黄色。巍峨的城墙比故宫以及西安复建的大明宫还要壮观,城阙城楼排列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墙衬着黑色的瓦配上那方方正正的建筑,庄严威武, 那俯瞰天下、居中而坐、威震八方的气息扑面而来。宫殿与宫殿之间有宽阔的回廊相连接, 布局大气中又透着精巧。   乍然间,裴三郎有种穿越到盛唐时期的错觉。   宫城里,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 一队队身着青铜甲衣的披甲人来回巡逻。   皇宫里的披甲人的穿戴跟外面的人全不一样, 他们的衣服下面是上等毛皮制成的袄子,立领式的,连领口都遮得严严实实,外面挂的背带式的青铜甲衣,心脏位置处还有打磨得很光滑的护心镜。他们的头上戴着青铜盔,头盔下面还能看到一层毛边,显然里面还有层保暖的毛皮做隔层。披甲人手里统一握的是一体成型全部用青铜成的青铜戟,手掌用麻布缠起来,似乎防止被冻在青铜戟手柄上。   裴三郎看着宫内所有的披甲人都被青铜盔甲从头武装到了腿,眼里看到的全是铜。   他才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缺铜。   他跟在宫使的身后,贴着墙角根穿过广场,迈上台阶就绕到了长廊。   从台阶两侧到长廊两侧不到三米就是一个岗,岗哨面对面站着,跟雕塑似的。他跟在宫使身后过去,岗哨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以及宫使腰间的腰牌上,戒备之森严,让裴三郎叹为观止。   他发现皇宫里不仅长廊多、台阶多、院子多,关卡也多。   他上辈子逛故宫,买票进去后,就太和殿前的大门看起来门禁森严,要是谁闯过太和殿前的那扇大门基本上就算是攻进宫内了吧。在这里……呵呵,想得美!   一扇门就是一道关卡,大门有人把守,门两侧还有披甲人把守,分成一左一右,足有二十人。门上方还一有座门楼,门楼、围墙离地面十几米高,上面五步一个弓箭手,甭管谁硬闯,那都是妥妥地会被射成刺猬。   过道很宽,足够两列马车并行,门洞下没有门坎,估计是方便天子以及宫里能够有资格坐马车的那些人出行方便的吧,不然的话,天子在前殿上完朝再走回后宫陪某位小星星妃子吃饭,怕不是要走到天黑。   财大气粗的天子,他家走廊过道设的是城门关卡,用的门那都是镀了层青铜的,看起来就很结实,估计拿攻城的那种大木头来撞都要撞上大半天才能撞开。   过道两侧开有呈对称状开的门,好在不是城门式样了,而是高门大院的府门式样,门口有台阶,正中一扇大门,左右两边是耳门,门口同样有披甲人站岗,略微不同的是,一起站岗的还有宫使和宫女。门匾上写的不是“XX府”而是“XX宫”。   这通道很长,关卡很多,裴三郎不知道到底有多个座宫殿。不过他没进太深,只过了三座宫门,宫使就领着他拐进一座门匾挂着“天鸾宫”字样的宫院。   那天鸾宫的牌匾是金子的,从牌匾到字,都是黄金打造的。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大门上的牌匾是分等级的,这座宫从匾到字都是金的,那等级高到看起来至少是从匾上已经没法再升了。   裴三郎不用宫使提示,很是识时务地低下了自己并不高贵也不够硬的头,老老实实地埋头往里进。   院子里的地面铺设的是石板,旁边还有花圃假山,地上落有红色的梅花。冬日里,暖阳、白雪、梅花衬着假山,织成一副很漂亮的画面。裴三郎却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跟做贼似的偷瞄。   这院子还挺大,得有三四百个平方,不算房屋面积。   他壮着胆子瞄了眼四周,发现四周都是房子,还有台阶,不过没见到有披甲人。   他穿过院子迈上石头台阶,到了屋檐下。这屋檐足有三米多宽,地上不再是石头的,而是实木铺成的地板。实木地板铺得非常紧密,严丝合缝,表面光滑得像上过漆。   门是关着的,一字排开八扇门,全是木头制成的,窗户镂空刻雕着凤凰图案,用绢布糊了窗。   领裴三郎进宫的那宫上前,对站在门口的宫女禀报,奉天子口谕把裴三郎召进宫来了。   宫女进去禀报,没过多久,出来了,吩咐外面的宫女取了布把裴三郎带着泥的靴子裹起来,这才领着裴三郎往里去。   裴三郎迈过那镀金大门,就像是从寒冬腊月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四月天,暖融融的热气混着从鲜花里提炼的精油味道扑面而来。他的脚下踩着的是雪狼皮制成的毯子,厚厚的毛,脚踩在上面又软又弹,他上辈子都没踩过这么好的地毯。   进门是一道大屏风,绕过屏风就是一对开口葫芦形状的大铜炉,比他还高的铜炉里点着炭火往外释放着热能。   凸!人家有室内供暖,不需要他的。   人家已经在这寒冬腊月天享受到了春暖花开时节的温暖和芬芳,不需要他。   裴三郎默默地进屋,对着正对大门的方向,跪下叩首。   屋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叫他起身,他也不敢动。   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他穿太厚,热了,汗水往外冒,脸也发烫。   没给你手套袜子围脖,你要罚跪我就跪呗,反正地毯软和跪起来不疼不痒。   电视里和小说里都在演,皇帝或者是上位者给人压力的时候,都是不说话,晾着,然后被施压方就会各种脑补,自己把自己吓得发抖。上辈子烂大街的套路,也就在这地方还能用用。   “反了!”裴三郎身旁的宫使很轻地说了句。   反了?我敢反吗?我就弄点铜钱铸铜器……算不上造反吧?我才七岁,说造反都没有人信。裴三郎稳如磐石地趴着,不接话也不辩解,以免多说多错。毕竟七岁孩子是不可能造反的,没人会信。   宫使从裴三郎的身边离开。   裴三郎继续趴着。他承认,他现在有点怂。关键是不能抬头,鬼知道这屋子里是什么情况。这到底是长公主一个小萝莉见他,还是带着父母一起见他?   按照爵位等级算,公主与公爵是同等级的,都是从一品。天子的庶女封公主,庶子封公爵。天子的嫡女封长公主,嫡子封王,是正一品爵位。在一品爵位之上还有超一品爵位的亲王和太长公主,那都是皇室中身份地位极高极贵重立有重大功勋的人才能受封的,约摸是皇室元老了,不是裴三郎这种小虾米能够见到的。他不知道现在在世的皇室成员中有没有亲王或太上公主,毕竟那种级别的爵位是降等袭爵。要封上很难,要降,人一死到袭爵的时候就降了,比天子还稀有。   因此,他从这位长公主的年龄推断,她只能是当今天子的嫡女,爹是天子,娘亲是超品正后。正后,超一品的亲王、太长公主、协后见到她都得跪,而她见到天子都是不用跪的,地位相当超然。   他对上这么一位小萝莉,只能要跪得有多标准,就跪得有多标准。何止他惹不起,他全家上下加起来都惹不起。   “起。”一个中年大叔的声音响起,还是从身侧传来。   裴三郎:?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趴在地上,调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个叩谢大礼,起身,继续低头。   一个大概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抬头。”   裴三郎秒抬头:哎哟喂,可算让人抬头看东西了。   他抬起头,就见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带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萝莉坐在软榻上,软榻上还摆着张桌子,桌子上还堆着一堆竹板,那架势活脱脱地家长陪孩子做家庭作业的模样。   这个世界,家世怎么样,看皮肤好不好就能看出来。   他,镇武侯府嫡出三子,天天风吹日晒雨淋霜打,小小年龄皮肤就已经有点粗糙了。软榻上的那位雪里透着粉的皮肤,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一看就是真富贵窝里堆出来的。   虽然听说天子家的孩子夭折率很高,但是如果能托生在这样的家庭,让他夭折也乐意。   那对父女……是真父女,那神态模样眼睛眉毛,一模一样。好在这娃的脸型应该是随妈长的,鹅蛋脸,五官还挺立体深刻的,标准的美人胚子脸型,就是……看那脸就知道是个打小就不好惹的货。   他上辈子都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从眼神到神态再到气质不需要任何言语,就是衬得周围的人都是“尔等都是凡人屁民”的……loli,不要说小朋友里了,美国总统都没她这么拽。   不过,这位小姑奶奶确实有资本拽,人家家里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奴隶主,全天下都是她家的奴隶。   于是裴三郎继续木头人雕塑:我能怎么办?我一个七岁孩子,吓都吓傻了。   小萝莉用一种很不满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围脖、手上的手套上,扭头,理直气壮气愤地质问:“父皇,你不是说他家没有总角小儿的手套、袜子、围脖卖吗?”那脆生生的声音简直像鞭炮在屋子里炸开。   裴三郎暗中“卧槽”一声,心说:“还有这一出。”他赶紧说:“禀长公主殿下,我戴的是样品。这等新造出来的东西,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之处,需要多次改良之后实在找不到问题才能往宫里送。我父亲这前献给天子的手套,也是经过多次多人试戴过后,这才正式织造进献上来。我戴这手套、围脖、袜子,是为了看它哪里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除了我,没有任何总角小儿有。您那么贵重的身份,若是手套袜子围脖戴着不合身不舒服磨坏了皮肤,我的罪过就大了,实在不敢在样品改良好以前送进皇宫太内里来。”   天子看向裴三郎:比他爹的嘴还能说。   小萝莉是真不好糊弄,她说:“样品也好,贡品也好,有就是有。父皇,你刚才说的是没有。”她指向裴三郎:“这里有。”   裴三郎真心给跪了,且已经给跪了。从现在起,劳资现在最讨厌萝莉。热腾腾的屋子,他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他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就要被迫删号不玩了。删号就删号,不玩就不玩,但是,这删号的方式不是“点击删除”就删了的呀,而是皮鞭、板子、绳子、刀子、锤子好几十种刑具随机挑选,可能是单一也可能是N种混合,由他人实施。 第39章   天子原本只是随口搪塞, 哪料到他的长公主竟然较上了真, 还叫她拿了个现形, 当即派人去传口诏让太内司即刻购置长公主的袜子、手套和围脖。   长公主提要求:“我要戴上后我能在冬日里骑马不会吹风受寒的。”   裴三郎:“……”这是有新的订单生成吗?   天子:“……”原来竟然是想骑马。他当即苦口婆心地劝:“天寒地冻, 朔风凛冽。”   长公主说:“如果不是担心受寒,我要手套围脖作什么。”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裴三郎想出来御寒的, 天子还不能怪罪他有,于是问裴三郎:“你可有在冬日里骑马?”   裴三郎心说:“我就算是说我在冬天都是坐马车,也拦不住你家长公主想骑马。”万一长公主跑去骑马得了风寒, 他肯定是会被迁怒的, 镇武府上下可担不起这风险。他当即回道:“回禀天子,冬日不仅天寒还路滑,若是马失前蹄, 便是有马鞍也护不住我的,兴许马倒下时还会压到我,故此, 我不曾在冬日里骑过马。”他的眼珠子一转,问:“长公主可曾在冬日里坐过滑雪车?”   长公主好奇地问:“何物?”   裴三郎说:“我来京的路上,有些路段非常难走又很危险, 很容易连马车带贡品一起坠下山崖,需要把贡品从马车上卸下来由战奴搬过去。有些贡品很重, 战奴搬不动,只能拖拽前行, 但又怕拖坏贡品, 于是需要底部捆绑木头保护。我便想到了一样物什, 滑雪车。”他问:“可不可以给我一块绢布和烧过的黑炭?”   天子抬抬手。   当即有宫女去替裴三郎找来他需要的东西。   裴三郎在地上铺开,地上铺的雪狼皮又厚又软,没法画画,只好在自己的膝盖上画。   天子又抬手,然后有宫女抬了张小矮桌给裴三郎。   裴三郎谢过天子,当即趴在小矮桌上,在绢布上画了辆简易式的圣诞老人雪橇。圣诞老人的雪橇是没篷顶的,他为了防风保暖,加了层民国时期那种黄包车的车顶。   天子和长公主起身,来到矮桌旁低头查看。   裴三郎说:“这滑雪车没有轮子,专程用在冰雪路面行驶。同样的积雪路面,木板的辙印比车轮的浅,没车子那么颠簸。车子小而轻,用不上马,一头羊、一头鹿,或者是找两个仆人都能拉动。抱着暖和的小暖炉,坐在这样的车上,被拉到结冰的湖上或河上,比骑马可自在多了,还不用担心被摔。”   天子仔细地打量过绢布上画的滑雪车,又颇为稀奇的打量了两眼裴三郎,心说:“真不愧是为了骑马就能想出马鞍的小子。”他听裴三郎说得头头是道,为了哄住女儿不去骑马,说:“我让工匠给你造一个,如何?”   长公主问裴三郎:“可以在结冰的湖面上行驶?”   裴三郎点头,说:“是,但冰一定要结得厚,如果冰太薄,是承受不住人的重量的。如今天寒地冻,湖面都冻住了,正是刚好。”   长公主点点头,又仰起头看向天子,意思就是她要到皇宫的太湖上坐滑雪车。   天子当即令宫女送去匠作坊命令工匠制造。他拉着长公主坐回软榻上,说道:“镇武侯嫡三子进献滑雪车绘图有功,赐黄金百两。”   裴三郎赶紧叩头谢恩。   天子挥挥手。   天子的近身宫使上前,客气地将裴三郎请出去。为了担心他乍热乍冷受寒,又让他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略微站了站,稍微适了点外面的冷空气,这才把他请出去。   这位宫使已经三十多岁,待出了天鸾宫,才问裴三郎:“令尊近来可好?”   裴三郎一听,哟,跟老爹有交情呀。他当即拱手行礼,“回世伯,家父近来甚好。”   “世伯”被噎了下,他打量两眼裴三郎,又指着他笑了笑,说:“小人精。”不由得又多看两眼裴三郎。裴三郎虽然年幼,脑子却是转得极快,稳重机变,琢磨起新物什是一样接一样。他能从奴隶拖贡品想到造滑雪车,这脑子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最难得的是不是谁都有本事能从天子那得到金子赏赐。   他亲自领裴三郎去到皇宫大殿前侧的太内司衙找到监司望公和置办司司掌诚公。   望公和诚公在皇宫太内任职,掌管着宫内事务,早在宫使诏裴三郎进宫时就已经收到消息,也是吓了一大跳。   虽然当今天子子嗣众多,但很多皇子公主连排齿序的年龄都没活到就夭折了。子嗣传承关系江山社稷,天子甚至把众皇子公主们接到身边亲自抚养,结果仍然是一个接一个地夭折。如今天子众多子嗣中看起来能够立得住、活得稳的就这么一位公主。天子进出都把长公主带在身边,他们多少都能摸到点天子的小心思:谁说我养不活孩子的,给你们看看我的长公主多健康多神气多勇武,不输儿郎。   天子这般为之,使得长公主从小到大样样处处都是独一份,如今他们把这独一份给漏了,还被长公主逮住了。   长公主虽然小,却不好唬弄,要是哄不住,天子可不会替他们担这纰漏,必然追究。   好在裴三郎也是个小人精,把长公主哄住了。   望公和诚公当即跟裴三郎定下契书赶紧给公主采办手套等物什,又催裴三郎回去后就连夜赶造,明早送来。   裴三郎可不想再被那吓死人的小萝莉再叫进宫,自然是连声应下。   置办司的司掌诚公借口送裴三郎出门,待到了无人的地方,便问起裴三郎钱庄的事。这铜钱兑换金子提一成为已经是满城皆知,大家也都好奇裴三郎他们哪有那么多金子来兑。   裴三郎想了想,这位可是大客户,不能得罪,而且吧,这位手上的金子也多。他略作思量,说:“若是旁人问起,我自是不说的,但您问起,这自然是不一样。钱庄派出伙计找那些需要兑换金子的人去兑金子。他们便是不找我们兑,也得找别人兑换金子,如果找我们钱庄兑换,一次性超过一百两金子,每两金子多付一百文。诚公,您算算这账,来我们钱庄兑一百两金子,那可是整整多出十贯钱,牛羊都够买多少头了。”   诚公悄悄地算了下自己手上每年采买物资要派出去的金子有多少,那心思就活动了起来。他倒是也想开一座钱庄,但他当的是皇差、花的是天子的金子,他不能把天子的金子送到自己的钱庄里兑换铜钱赚这好处,不然,那担的可是抄家灭门的风险。这里面有利可图,但要怎么样才能既能捞到利,又不担风险呢。   他拿眼去看裴三郎,就见裴三郎也在笑眯眯地看他。他没好气地“啧”了声,说:“有话便说。”   裴三郎说:“你付商豪金子时,不要直接付给他们,在绢布上写份手书烙上你的印信,你将手书一撕为二,其中半边手书和金子一并送到钱庄。豪商凭另外半边手书到我的钱庄来取金子。两份手书拼结上,核对无误,钱庄当即兑付豪商金子,绝不拖欠。如果他们想换铜钱,当场就可兑换,还不用特意再跑一趟。你送到钱庄的金子,每两金子我付你一百文钱,金子到钱庄,铜钱当场付给你。如果商豪把金子放在我的钱庄,我还能按照年利付给他们利钱。如此,您有钱赚,豪商有钱赚,我也能用金子生金子,皆大欢喜。”   诚公想了想,说:“如果豪商到钱庄取金子时,你把金子都兑出去了,给不出金子,如何是好?”   裴三郎说:“那便按照铜钱兑金子的价格兑给豪商,或者再让些利便是。况且我有内供买卖,往后每年都有大量金子放在钱庄兑换铜钱,岂有兑不出来金子的道理。”他顿了下,说:“只一样,您得指定哪些豪商可以凭您的绢布手书到我这里兑换金子,以防有人冒领。”   诚公想想可行,但出于慎重起见,没有立即答应。   裴三郎继续说:“若是诚公每年过手的黄金能有十万两,经过钱庄转手付给豪商,每年能获利一千两黄金。”百分之一吸入黄金,百分之十兑换出去,豪商来兑换的时间差里是不付利息的,就能赚资金流的利润。如果豪商存起来,即使不算资金流的利益,把年息控制在百分之七以下,扣掉运营成本,那都有赚。这还不算上把这金子用在当铺和借贷上生钱。   一千两黄金!诚公的心头一跳,又觉惶恐,总觉得哪里有不妥和担心。   裴三郎想到这事情毕竟涉及到天子的金子,且利益巨大。他说道:“诚公,太内司掌管天子财务,这些金子是从太内司出来的,我想应当禀明天子,若天子允可,我们再这样做。每两金子钱庄给出二百文钱,其中一百五十文钱交到太内府钱库,相当于每花一两金子您都能替天子赚一百五十文钱。另外五十文钱,一半交到您的府上,另一半由太内司上下官员共分。如此,所有人都能得利,皆大欢喜。”   诚公闻言心头一松,眼里也有了笑意。他指指裴三郎,说:“三郎大才。”如果这事情经过天子同意,便再没风险。即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事是裴三郎提的,责怪不到他头上。他说道:“那就请三郎等我消息。”   他送走裴三郎便去面见了天子,把裴三郎跟京中其他八家公府公子一起开钱庄兑换金子铜钱以及找到太内司的事详详细细地禀明给天子知道。   天子听完,沉吟不语,脸上不见喜怒。   诚公猜不到天子的想法,不免有些惶恐。   七岁孩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太内的金子上?天子很怀疑是诚公琢磨出来推到七岁小儿头上,他抬眼扫向诚公,问:“许你多少好处?”   诚公不敢隐瞒,跪下:“一两金子五十文利,由我与太内府上下共分。”   天子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说:“准了。”   诚公告退。   天子又叫他回来,问:“钱庄的事,是裴三郎张罗的?”   诚公说:“裴三郎拿主意做决定,鲁公府的二公子和义公府的二公子打头操持,其余各家公子配合。”   天子点点头,这才抬手示意诚公退下,然后琢磨起裴三郎。小小年龄主意大,花样多,胆子也大,敢想又敢干。无论是马鞍还是兑换铜钱金子,怎么都跟社稷扯上关系。他心说:“且看你往后还能再折腾些什么物什来。” 第40章   裴三郎回府时已是天黑时分, 他见过镇武侯简单地说了下进宫的情况便匆匆赶去纺织作坊, 亲自盯着奴隶们给长公主小萝莉连夜赶制手套、围脖和袜子。   虽说是他亲自盯,也不过是头天晚上过去,到作坊转了圈, 夜里在正屋烤着火凑合着睡了一觉。他在作坊,从裴六郎到管事现到下面的奴隶,哪个都不敢马虎。   作坊虽小, 但手套、袜子都属于小件, 织起来很快的。围脖虽然用料比较多,但是织起来简单, 平均两三个小时就能织出来一条, 裴三郎给奴隶们定的是一天四条围脖的量。手套比围脖织起来复杂些,手快的一天能织两副两套, 手慢的织一副多点, 于是取了外平均值, 每天定了个一副半手套的额度。袜子每天定的三双任务量。   奴隶们完全任务量就能享受正常标准的待遇, 没完成的扣一定伙食, 超额完成的部分也会有相应的奖励。   冬季白昼短,裴三郎平日里也没给他们安排加班。   这跟他上辈子受生活的世界和受教育的影响有关,也是出于细水长流的考虑。   这些奴隶们常年忍饥挨饿,身体健康程度很差。这个世界的贵族们不把奴隶当人, 但人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 把奴隶们的身体养起来, 他们才能干更多的活。要让马儿跑, 总得让马儿吃饱。   奴隶们加班,他还是让人煮了顿宵夜,然后点着火盆、火把连夜把长公主小萝莉的纺织品赶了出来,大清早就派人送去太内司。   上午,他回到镇武侯府时,镇武府已经进宫去觐见天子去了。   这一天是天下诸侯进宫觐见的日子,不仅是镇武侯,所有王公贵族们都得去。   裴三郎先到自家校场旁的冶炼炉旁查看过铜制工具的铸造进度,再次感慨了回这个世界低下的生产力。   他没出门,而是回房,把最近的事情思前想后地在脑海中盘算了遍。   他是想到了就干了,结果是一下子摊子就铺大了,发展的势头自己看着都有点吓人。步子迈太大扯到蛋的先例实在太多,隋炀帝修条京杭大运河步子迈急了可是把江山都折了进去。他这钱庄买卖做的是金子铜钱的生意,铜钱在这个世界可是能直接铸兵甲和生产工具的,那不仅仅是经济命脉,民生、兵戎都有了。   天子可不管他有没有想法,只要看到有这苗头,咔嚓刀子就落下了。   下午,太内司的望公和诚公跟着镇武侯一起来到府上,找他。   镇武侯才知道他的天神儿子又干个大买卖。   诚公连契书都拟好了,他和望公连章都烙好了,就等着裴三郎按手印了。   裴三郎看过契书,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恕我冒昧,太内府每年大概有多少金子支出?估个大概的数就行。”   诚公自然不会告诉他总数目,说:“天子的十万披甲人亲随的支出是走的内务府。”   十万禁军的开销!裴三郎吓得眼睛当场成了斗鸡眼。他呆滞好几息时间,才用力地呼出口气,揉揉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内心简直充满MMP,痛并快乐。   痛的是,好了,大买卖来了,步子不太好刹了,搞不好就是抄家灭族。快乐的是,金子源源不断地来了,搞好了,封侯是稳稳的。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干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回头就去把那八个吓尿!   裴三郎当即用自己的大拇指按了契书。   镇武侯看得眼皮直抽。他是不是该给小儿子铸个印章?七岁小儿,除了天家子嗣封王封公,没谁铸印章。公侯之家的世子都是年满十二岁上奏请封世子后由朝廷铸印章。豪商用的石头章给天神儿子用,实在有失身份。   望公和诚公跟裴三郎签好契书,对着他很是一番夸赞。   裴三郎觉得吧,他们现在看自己大概就是看金子。   他陪着笑脸,内心是想仰天痛哭又想仰头大笑。   惶恐与激动并存,害怕与期盼齐飞。   他这是开银行了啊!   他开起了把管着天子的内库和皇宫的太内司拉成大客户的银行了啊喂!   这银行的发展前景摆到明面上不是吓死人是真的会死人,抄家灭族,夷九族都不嫌多的那种!   裴三郎都不敢跟镇武侯说里面的道道,送走望公和诚公,回房,躺榻上,他需要消化消化。   他还没消化完,鲁二郎急匆匆地来找他,“给太内司供应丝绸布帛的赵公拉了五千两金子到钱庄,让我们点数。说什么,跟你谈好的,点完数,就拉走,钱庄再每两金子一百五十文记账。”五千两金子拉到钱庄,点个数,连库都不入就拉走,钱庄就没了七十五黄金!   疯了吧!   裴三朗看着急得直接闯进来的鲁二郎,噘着嘴看了他一眼,说:“淡定。”   哈?鲁二郎莫名其妙:“淡定?淡定是什么?”   裴三郎:凸!   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起床吧!   裴三郎从床上起身,说:“走吧,去钱庄。”   钱庄外依然排起长队,大部分都是穿着破旧的中下等人,全都是小散户兑换。他从后门进到后堂,就见八位贵公子齐聚一堂,烤着火盆、火盆上还烤着一只烤全羊,甚至连相当金贵的酒都弄上了一盏。   不过这会儿都没心情喝酒吃羊肉。   因为还有一位赵公和五千两金子以及太内司的官吏在。   裴三郎赶紧向赵公赔罪,说:“抱歉,抱歉,让您久候了。我这也是没想到刚跟太内司签下契书就把金子送来了。之前这事没定下来,我不敢往外透露,他们都不知情,因为耽搁了。”   赵公笑道:“三公子好本事,生意买卖做到了太内司,只是您这买卖做得有点……”他金子拉过来点个数就走,裴三郎一文铜钱没赚着,倒赔七十五两金子。   旁边几位贵公子心里再是着急,当着赵公的面,脸上也得端着。他们想,裴三郎能这么干,必有缘由。   裴三郎不多解释,吩咐总管事立即安排人清点结算。   他把两张盖有太内司印章的绢布拼接上核查过两块绢布是一块,又再把上面的金子数量、抬来的金子数量、送金子来的人都核对了遍,确认无误,当场让赵公抬走了金子。   赵公忍不住乐,说:“裴三公子呀,你说谁敢把这么多的金子放在钱庄,还不得都跟我一样,送来,清点完,就拉走了。金子嘛,总得放在自家库里才安心,是不是?”   裴三郎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说:“赵公,听说过什么叫做金子流吗?金子转起来的时候就叫金子流,它在转动时是会源源不断地生出小金子的。您只看到我付出去的七十五两金子,但您没看到我赚到的。”   赵公笑道“哦?”他问:“在哪?”   裴三郎说:“金子流!试问天下,谁哪家买卖能像我的钱庄一样,源源不断地有金子进来金子出去!试问哪家的买卖是能像我一样直接用钱生钱的?我的钱流动起来,它就在生钱。金子从太司府抬出来,到我这里过一道,到您府上,它就已经在给我生钱了,只是这钱,您看不见,我看得见。”金融学的东西,相差两三千年的代沟,不想跟你解释明白。   赵公笑笑,拱手,说:“那祝三公子买卖兴盛,我先告辞了。”让仆奴们抬着金子,走人。   裴三郎等赵公一走,脸色就沉了下来,当即令人清场,只留下八位股东,加他,九人。   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顿时把众人都唬住了。   鲁二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三郎又再检查了遍,确定没有别人偷听,又有仆人守好了门,才说:“我们的钱庄生意做到天子那去了。我们与太内司的买卖在天子那过了明路。”他说话间,从怀里取出拟契的竹板给他们过目。他告诉他们,一两金子不是一百五十文,是二百文,另外还有五十文私下送到诚公府上。   每个人都看了遍竹板,看完之后那表情都不好了。   云公府的四公子用力地捶捶胸,心头梗住了。二百文,一两金子贴二百文铜钱!   姜二郎没想明白,说:“三郎,你说说看,这金子流,转起来,钱生钱,是怎么个说道?”   裴三郎发现这位姜二郎真是个人才。至少够稳,也没盯着那金子拉来就又马上拉走花出去的二百文钱上。他说:“太内司的金子拉到我们这里,记个数连库都不入,即刻拖走,我们都是赚。”   云公府的四公子纳闷了,问:“这连府都没入,我们没赚着钱,还倒贴那么多,怎么赚?”   裴三郎问:“刚开始时,贵族豪商们信不过我们的,就会像刚才赵公那样,随着太内司的手书、金子一起来,我们点完数,他们立即拉走金子。买卖的信誉是步步建起来的,花这点钱买信誉,让其他商人看见我们是不缺金子的!每天大量的金子进出,随时想兑金子,随时能兑。天下子豪商、贵族必然都会来我们这里兑。”   他顿了下,说:“不要只看到今天赵公点完数就把金子拉走,还得看到他以后来拉金子时顺便兑换铜钱。还得看见外面那些人可是看见金子一车车地拉进来又一车车地拉出去。还得看见我们钱庄借贷的利钱,典当的利钱。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借贷典当出去?我们得拿太内府的钱,拿通过太内府吸引来的钱,借出去金子生金子。”   “今日赵公没兑换,直接拉走,以后都不兑钱吗?但凡他来兑铜钱,我们就能一两金子千文钱地赚回来。往后我们的信誉名声打出去了,别人相信我们后,兴许会拖上些时日再来运走,那相当于不要利钱白白地把金子放在我们这里生钱。知道什么叫聚宝盆吗?这就是,金子投进去,拉出来,源源不断地生钱。”   几位贵公子直琢磨,有点懂,又好像有点没太懂,不过听裴三郎的意思就是能赚钱就是了。   裴三郎心情沉重地长叹口气,愁。下一步计划总得进行吧,有些事要不要提前打预防针?这要是不打好预防针,他们的眼睛也只会盯在这金子上,将来清账撤资的时候,绝对舍不得。打预防针吧,那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   姜二郎问:“三郎可是还有什么为难的?”   裴三郎说:“你们比我清楚太内司每年要花多少金子,他们的钱从我们钱庄过,哪怕我们一两金子只赚百文钱,这是多大的利?天下多少豪商,圣京城中多少衙门,如果都像太内府那样,其利无穷大。我们一家钱庄是忙不过来的,那自然是要开分店。圣京城能开,其他的各城再开,金子铜钱的买卖就如我们钱庄的名字一样,汇通钱庄,汇通天下了。”   耀公府的二公子上前摸裴三郎的额头,说:“没烧呀。”   裴三郎又把契书拿出来,让耀公府的二公子把金子从钱庄过一下一两金子给太内府多少利再念一遍。   二公子说:“二百文呀。”他说完,顿住了。这么好的事,他愿意天天拿金子来滚千八百遍都不嫌累。   他们又再把裴三郎之前说的琢磨了下。   好事呀。   那得多少金子赚,发了啊!   云公府的四公子大声叫道:“这是要发大财了呀!”   裴三郎抬手比出一个“三”字,说:“三年,我们这买卖最多只能干三年,甚至可能只干两年。之后我们清账,将各自的本钱和利钱撤出来,将钱庄转交给天子或朝廷。到那时钱庄将归为朝廷的一个管钱财的衙门,诸位想从中担任要职也非难事。进献钱庄,想必朝廷不会亏待我们,兴许就能封侯。这笔买卖,几位干是不干?”   云公府的四公子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要献给朝廷?”   姜二郎悠悠接话道:“想封侯拜爵而不想被抄家灭族的话。汇通天下的钱财只能被掌握在朝廷和天子手里。”他叹道:“三郎,你这买卖可真是……够大的。”   云公府的四公子顿时明白其中的风险也明白其中的利益了。他顿时没音了,整个人都凝重起来。一边是封侯拜爵,一边是抄家灭门,不用人说也知道怎么做。   裴三郎说:“我们不要张扬,埋头挣钱,争取在这两三年里把下一代万金封侯的金子都赚够。”   几人忙不迭地纷纷点头。这个必须!只赚三年,那还不得闷头赶紧赚!往后钱庄归了朝廷,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了。   裴三郎说:“接下来,诸位公子就不要怕跌身份,钱庄管事的活计干起来,若是将来归入朝廷,说不定除了爵位,还能捞些有实权的肥缺。”他说完,又指了指脚下。   八位贵族公子同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当即给他们安排活计。总行得设,分行也得开,各大衙门、各种豪商这样的大客户得拉。他们把事情操持上,那就是提前把位置坐上。现在他们能让管事忙活,回头难不成还让管事帮他们领官位当差不成?   裴三郎给他们交待怎么办银行和搞金融。   他们点起火把和油亮,一直谈到夜深,记事用的竹板都不知道用了多少。   很多安排,八位贵公子想都想不到,裴三郎说到了他们都听不明白,得细细解释才懂。   裴三郎困得不行,打着呵欠上了马车离开。   姜二郎叹道:“裴三弟其智若妖。”想得实在太周全了。   鲁二郎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调点。他眉开眼笑,“若裴三弟没有这能耐,我们哪有这等好事。”   姜二郎回头看向身旁的几他几位,叮嘱道:“钱庄买卖上的事,勿必千万谨慎小心,便是家人,往后也不要再多言了。”要不然,连这两三年的金子都没得赚,而且,也没得侯爵可想。裴三郎有两大内供买卖在手,脑子又活,封侯不在话下。钱庄于他是锦上添花,于他们却是必不容失。   这种事情哪用多说,都知道其中厉害。一群人默默应下,各自回府。   裴三郎躺在马车上,想想,还是害怕。他再想想,又觉得这事必须得干。钱流通起来,才能更好地发展经济民生,才能改善生活。这么大的利益,有钱,凭什么不赚。他这事干出来,也是有利于天下、有利于天子的好事。没有哪一个皇帝会想自己的江山越来越穷的吧!即便天子琢磨过味来,觉得他赚得多了、摊子铺得太大触及国家命脉了,他及时把钱庄上交,也能狗头保命的吧!怕就怕他们是九个公侯家的贵族公子,又弄到那么多金子铜钱,真怕跟谋反扯上边!   裴三郎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困得不行,还睡不着。他都不敢跟镇武侯讲,怕镇武侯为保平安,先灭了他。   他回到府上,进入院子,发现镇武侯居然还坐在正堂里,手支在矮桌上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即将睡着还是已经睡着。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人为他等过门。虽然镇武侯可能是有事。   他进入正堂,大概是脚步声惊动了镇武侯。   镇武侯抬起头看着他,伸个懒腰,说:“早些休息。”扭着酸疼的脖子往外走。   裴三郎问:“父亲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镇武侯满脸写着“不想”两个字,扭头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问不过来也管不过来,现在就算是把天神儿子关在家都得有人找上门来了,还是爵位比他高的那种。只要不是造反,随他去吧。   ...... 第41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决定干, 那就好好地干。   裴三郎每天早出晚归,钱庄、马鞍作纺和纺织作坊三处跑。   纺织作坊已经上了正轨,目前正在全面赶制皇宫太内的订单。   裴三郎是真没敢小瞧古人的智慧, 虽然他们还没琢磨出他的东西是怎么织出来的,但毛皮制成的手套和围脖已经出现在贵族们的身上,就连用布缝制成的袜子也出现了。上等的狐狸皮围脖绕在脖子上, 比起羊毛围脖还暖和。皮制的手套, 还带毛边的。   没有专利的世界,他送礼送出去的那点围脖、手套和袜子, 成为人家山寨他的样品, 他还不能说什么,因为没专利没有知识产权保护, 凸!   针织品目前还是独家生意, 又做着内供买卖、生产规模小产能低, 根本满足不了服装市场的需求, 他就更不能说什么。他在这个世界有着两三千年历史进度条的优势, 眼睛盯着几双袜子手套,自己吃肉吃不完还不让别人喝汤,没这道理。   裴六很是着急,问裴三郎要不要再多买些奴隶, 把卖些贵族的皮制品围脖手套买卖也做起来。   裴三郎告诉他,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内供的东西做出来。稳当、细水长流比什么都重要。”他的步子已经迈得够大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铺开的这些摊子根基扎稳。他吩咐裴六郎:“那些剪了毛的羊皮、兔皮都仔细保管, 后面还有大用。”那些贵族戴的皮手套连毛带皮的多厚呀,保暖是保暖,捂得手不透气,也不方便。剪了毛的羊皮还可以制成薄款手套、户外运动手套,甚至还可以做出各种背包、皮革衣服。   纺织作坊已经进入正轨,裴六只需要保持正常生产运转就好。不过裴三郎让他把作坊管事培养起来,为将来扩大规模做准备。   马鞍作坊要忙的事情就多了,首先仅马鞍作坊开在哪,都让裴三郎头疼的。   马鞍作坊的规模跟纺织作坊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它需要用到冶炼铸造炉,用来制造装饰用的铜甲片、黄金甲片以及融铸锤子、剪刀、打孔的锥子等诸多铜工具。铜制品没有铁器那么具有韧性,脆、易断。这也是王公贵族家都有铸器炉的原因,披甲人和战奴们训练时每天都有折断的铜武器,护具也经常需要回炉重铸。   要造冶炼炉和铸器炉,得先造冶炼房和铸器房,那可不是一个矮矮的小窝棚就能解决的,得够高够宽够大。这么冷的天,地都冻严实了,施工盖房?地基都挖不动。想夯土垒墙?泥直接冻成冰坨子。因此,裴三郎只能暂时凑合着用镇武侯府的冶炼炉和铸器炉,做好后再运到马鞍作坊。   冶炼铸器炉可以先不造,但需要把地皮预留出来。那要留的可不是几座冶炼铸器炉的地方,而是整个贵重金属加工冶炼铸造区!它得跟其它生产区、生活区隔离开,为防盗抢事件发生还得安排战奴全天看守。冶炼铸器室、工匠休息室、战奴岗哨室和休息室、原材料、半成品仓、成品仓,这一套配置下来,半座纺织作坊那么大的宅院就被安排进去了。   作坊刨开冶炼铸器区,还得有木材皮革仓库、加工生产车间、奴隶们的生活区、厨房、作坊战奴们的生活区、管理办公室,一般的宅院真不够看。   够规模的大宅院,那都是贵族或大豪商才住得起的,人家正住着,又不缺银子,想买,可遇不可求。   那退而求其次,搞拆迁?把那些小门小户的房子成片地买下来造改成作坊?这个世界的人不像他上辈子那样钱给足人家就搬了,祖祖辈辈住的房子,那是祖宅,有情怀有心理依赖,说不卖就不卖。拆迁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钉子户,这个世界的钉子户还不少。他又不能强买强卖。   他找到鲁二郎他们几个帮他找马鞍作坊的宅子地皮,他开旗舰店的宅院倒是一天就找好了,可大到开作坊的宅院,没有!   城里有空置的现成的那么大的宅子,就是西侯街上,但那些宅子都是给侯爵们住的,属于朝廷的房产,侯爵们都只有居住权,没有买卖权,朝廷划成的侯爵居住区,也不会开放买卖。即使开放,他也不敢拿侯府来开作坊。   如果是在上辈子,那工厂作坊迁得越偏,房租、地价越便宜,很划算,他肯定二话不说,立即到城郊办厂,大不了在马鞍上正轨前,住厂子里一段时间也行。可是,这个世界有个最大的难题,那么就是治安不太好,天子脚下也一样。   侯爵府上五百甲兵、公爵府上八百甲兵,那不是摆来当仪仗好看的,那是拿来看家护院保出入平安的。先不说贵族豪商的那些披甲人战奴会不会蒙上脸换上普通衣服跑出去打家劫舍,在城外以及街角巷尾一些隐蔽的地方,还有一种人群的存在——野人。   这种野人不是指什么雪山野人、神农架野人,而是一些披甲人、战奴、奴隶获罪为了逃脱责罚或者是活不下去时,跑了,形成的流蹿团伙,就是上辈子人们常说的,绿林、山匪、流民。他们没有土地没有固定的居所,会经常遭到朝廷、各封地的贵族们、奴隶贩子们的清剿,为了活下去,那都是过的刀口舔血的生活、打家劫舍的营生。   马鞍作坊将要存放大量的铜钱和金子,建在城外,那真是等着别人上门来洗劫。建在城里的下等人聚集的贫民区都不行,那些地方乱,治安差,各种案子层出不穷。他找宅子的时候,鲁二郎他们那些贵族公子哥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去那边。   他为了开眼界,带着披甲人和战奴去过一次,那些人从头到脚都是黑糊糊脏兮兮的,就连牙齿都又脏又黄,唯有眼睛里能看到点白,但那眼神不是全都是麻木和惧怕,还有凶狠,像恶狼盯着猎户的眼神。   没办法,他只好单独设置一个冶炼铸器作坊,再多买战奴交给他的武课师傅训练,用来当运送物资的安保队。   这种长期的跨街道运输贵重货物,很容易被洗劫的队伍盯上,所以他挑的宅子都是豪商聚集的区域。豪商们钱多,每年都有钱财送到府衙,府衙会重点巡视,街道上都是高门大宅,一片街区之间形成了类似于后世的小区效果,外来人口相对少,治安相对好很多。   这就导致他买宅子的费用相高的高,搁在上辈子,那都是上亿豪宅,还一买买仨!冶炼铸造作坊、零部件加工成品组装作坊、旗舰店。   他仅买宅子就是一千多两黄金,再加上买工匠、买奴隶、买生活物资、置办生产线、进原材料,那是花钱如流水,跟着他跑马鞍买卖的裴七天天都处在花钱的惊吓中。   就这么忙了大半个月,元宵节都过了,裴三郎的马鞍作坊终于可以开始排产了。   镇武侯也要准备启程回朝城了。   朝城穷,很多东西京城有,朝城没有,于是,镇武侯每次进京都是十几辆马车拉一堆贡品进来,又再买一堆东西回去,其中包括奴隶。   其他各地的诸侯也一样。   这时候的京城更像是个天下货物的集散中心。   各地的豪商们跟在进京纳贡的侯爵们的队伍后面进京,将大凤朝天南海北的货物都运到了这里,进行交易。豪商们跟着有披甲人的侯爵们进京,人身和财产都能得到很好地保证,很多甚至就是侯爵自己的商队一起带进京来。   大家在元宵前,忙着进贡、走关系跑门路、等待天子召见,以及打听各种行市消息,都不太有空。待过了元宵,进贡的事情忙完了,要准备回程了,要买货的多了,卖货的也开始大批量地出货了。   镇武侯也要采买物资,于是,叫上裴三郎一起。   于是裴三郎在这个世界见到一个奇景:元宵节都过完了,这些人跟卖年货似的全都出来了。   那一片片豪商云集的街市,街道两侧堆满了来自大凤朝各种的物资,东西多到好多是他两辈子都没见过的。   这地方挤到也没办法见到一个侯爵就跪了,满大街的侯都在这,跪不过来,商人们都是摆的地摊,人家直接跪在摊子上做买卖。   裴三郎在一伙从南边来的商人那里看到了稻谷!   这里不叫稻谷,叫糙米。   为什么叫糙米?因为粗糙,噎喉咙,是下等人的吃食,非常便宜。   裴三郎:“……”他再问怎么食用。   稻谷掺水直接煮熟了吃。   他两辈子都没吃过不去壳的米饭。   糙米,也就是稻谷的产量是亩产四百多斤,比起贵族们吃的黍米整整多了一倍的产量,跟奴隶们吃的豆子是等价。   裴三郎的作坊里每天消耗大量粮食,遇到这么便宜的稻米哪里肯放过,当即让随从去打探有多少豪商卖稻米、数量和价格以及豪商都领来。   镇武侯对裴三郎说:“糙米不如豆食。”难吃,养奴隶还是豆子好。他又说:“糙米是长在水里的,需要水田。朝城多旱地,不宜引种。”   裴三郎说:“我的土里有河沟,我已经开渠引好水了。”稻田养殖放养鸭子简直不要太开心。鸭粪可以肥田,稻田里的蚂蚱虫子可以喂鸭子,水里还可以养鱼、养螃蟹,等到秋收的时候,稻米和鱼、螃蟹都有了。他派那么多的战奴沿着河沟挖的那些水田不是白挖的。以前没稻子想着用来养鱼放鸭子,现在……有稻子了,简直不要太美。   他不仅要买稻谷,他还要买从南边运来的会种稻谷的奴隶。   哪怕稻谷在北方只能种一季,这高一辈黍米的亩产量、白米饭,不好吗?   裴三郎还要在这边盯着生意买卖,决定买了奴隶和稻谷,把他的种植计划排下去,让镇武侯给他捎回去。他想了想,反正是亲爹,不麻烦他麻烦谁,于是把他关于稻田养殖计划当场安利给了镇武侯,还告诉他,“糙米需要去壳才好吃,壳用来喂鸡鸭鹅,里面的米,香。”他说话间,用指甲扒开壳,露出里面白白的米,说:“像捣药那样舂米,舂完后,将壳和米分开煮食。”   镇武侯:“……”他深深地看了眼裴三郎,又把裴三郎讲的稻田种植方式和裴三郎确认了遍,问:“螃蟹是什么?”   裴三郎眨眨眼:他在朝城没见过螃蟹,上辈子也没听说过北方盛产螃蟹,都是什么洞庭湖大闸蟹,长江沿岸才有的。他想了想,比划了下,说:“长得跟蜘蛛一样腿多,生长在水里的,也可以地上爬的……可以吃的。”   镇武侯:“……”按照裴三郎比划的块头比划了下,那表情顿时活脱脱地写着:这么大的蜘蛛,那还得了!竟然还食用!   .............. 第42章   白米饭!大闸蟹!螃蟹还补钙和多种维生素, 营养价值很高。在这个普遍缺钙和营养不良的世界, 放块姜炖一锅原滋原味的螃蟹汤不美么?更别提什么蒸、炸、烹、炒,他可以做一桌螃蟹宴,如果有螃蟹的话!   裴三郎想起对门邻居陈武侯的封地就在南边。   这个世界没有长江黄河, 也没有什么江南鱼米之香,气候却是差不多的。   南边虽然没有长江那样的大江河,但是河流众多水系发达, 就是他爹口里说的四季有鲜花盛开的地方。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压住心头的想法,陪着镇武侯继续逛街。   沿街摆设的物货虽然是地摊, 卖的却不是地摊货, 且货量很大,种类繁多。其中各地的粮食、动物毛皮、丝麻制品是大头, 再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商品, 例如染料、颜料、香料、油脂、动物、各种矿石。   卖矿石的被称为奇石商人, 他们那有各式各样的纯天然的原矿石。例如颜色鲜艳的朱砂石、鸡冠石、石英、玛瑙以及好多裴三郎认不出的矿石, 种类足有好几十种, 货量有大有小。那块石英石呈乳白色,打磨得很光滑,造型奇特,装饰成漂亮的摆件摆在那, 只有一块。朱砂石很多, 堆成一座小山丘, 这是作为颜料使用的, 货量很大。鸡冠石就是雄黄石,雄黄就是从中提炼出来的,它也是作为奇石摆在这里的,每一块石头的造型都很独特,要价也很贵。   裴三郎的眼睛都亮了!这些矿石代表着工业原材料!   他自己过去挑,不看造型,就挑那种颜色纯度高的,每样挑几块当样品留用。他对于那块被商人当作奇货的石英没多看,不想花高价去买那样一块石头。   镇武侯站在旁边看着,虽然不明白裴三郎为什么要买这些光好看又没用的石头,也由得他去。   眼下的贵族们更追捧用铜铸成的各种动物树木当摆饰,对于石头这种东西还不太欣赏得来,奇石商人的生意可以说是门可罗雀。不过他这买卖跟后世的古玩一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遇到裴三郎这么一位贵族小公子上门,就想磨刀霍霍。   然而,这位却是,贵了呀,那换块便宜的,要不然就是嘴一噘,“你当我是傻子吗,这种东西发现一块那就有一座山那么多,就算你是千里迢迢地运来的,也卖不了这么贵。”或者就是你这东西成色有多不好,成色最好的是巴拉巴拉,稍次点提巴拉巴拉巴拉,你这种最多就是劣等货色,巴拉巴拉巴拉……   镇武侯听得深深地沉默,不时抬头看向天空。如果这是夜晚,他一定从最亮的星星开始数,看少了哪一颗。   事实上他数过无数次,只是星星太多,数不过来。   奇石商人拱手,“原来小公子府上也是经营奇石的。”   裴三郎说:“你管我是不是做奇石买卖的,卖不卖?”   奇石商人:“卖。”   裴三郎买好石头,离奇人商人的摊位有一段距离后,他把最小的那块雄黄石递给镇武侯,说:“这就是雄黄石,有毒。它可以提炼出雄黄,可避蛇虫,还可制成一种名叫砒霜的剧毒。忌火,放在火里烧、高温接触到空气很容易产生砒霜。”砒霜,三氧化二砷,初中课化学课就有讲的东西。“此物产量很大,并不难寻。父亲每年都要入山狩猎,可将它磨制成雄黄粉携带,夜里洒在宿地周围会很好用的。”   镇武侯听说有剧毒,再看裴三郎是直接握在手里的,问:“有毒,直接手握无碍?”   裴三郎想到既然要让镇武侯使用,还是多告诉他些常识比较好。虽然他不知道镇武侯是怎么自我说服的,但镇武侯能够对他这些奇怪表现一直默默接受支持,而不是把他当成怪物烧死,还挺关心爱护他……人心肉长的嘛!他说:“不加热是无碍的。父亲知道火山喷发吗?”   镇武侯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裴三郎就把火山长什么样,火山喷发时又是怎么样,还把庞贝古城的灾难告诉了镇武侯。他说:“雄黄,就是火山喷发出来形成的。有雄黄还有雌黄,它们就像夫妻、鸳鸯一样共生出现。不仅是在火山有,像那种很多很多很多万年前喷发过的火山的地方,产出了雄黄又被埋在了地下,也会有这个。”他发现镇武侯的反应有点怪,问:“父亲怎么了?”   镇武侯强忍住膝盖发软跪地的冲动,努力维持平日的威风八面,很是淡然地说:“无事。”把天神儿子搂在怀里,沾点天神神威。   裴三郎看看镇武侯,好像是没什么事,心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又把怎么提炼砒霜、以及砒霜的毒性告诉镇武侯。就是砒霜属于吃下去会中毒,发作很快,死得很痛苦,七窍流血之类的。狩猎时遇到对付不了的猛兽、灭杀老鼠、以及杀虫剂都能用到这个。   有雄黄,他们每年进山狩猎和过卧牛山时,总能减少被毒蛇咬伤造成的伤亡。   这是能够提高性命保障的事,镇武侯很是用心地记牢,决定回府就派人去打听哪里有雄黄矿。待开春后毒蛇出没时,抓几条蛇来试试。如果雄黄真能避蛇虫,就得上表天子。行军打仗、行商赶路、甚至房前屋后洒上些都用得上的。   裴三郎在买了矿石后,各种香料和颜料又都买了不少。香料都是熬成油膏、提炼成精油、香汁或磨制成粉沫出售的加工品,一个字,贵!   他就是为了长个见识,多认识了解下这个世界,掏钱把各种昂贵香料都买了点。至于什么香精用品这类奢侈品市场,民生问题都没解决,暂时不考虑。染料倒是关系民生,价格也有高有便宜,像朱砂这种从矿石里开采的染料就贵,朱、紫、黑,那都是贵族才用得起的珍稀颜色,因为染料贵或者是上色难度大,那些能够从植物叶子根茎中提取到的颜料就很便宜。裴三郎依然是各种买了不少,留着慢慢了解研究。   于是,原本是裴三郎陪镇武侯逛街最后变成了镇武侯陪裴三郎买买买。   他不仅买的品种多,量也大,横扫了市场上所有稻谷。   从南到北,一两千里路,糙米不仅难吃,吃多了还容易拉不出屎肚子痛死人,不是卖得起价的东西,运输成本高,很多商豪并不愿意运。去年是丰年,糙米在南边卖不出价,才有豪商拉到京城来当作奴隶牲畜口粮出售。   这个世界的物价是五尺粗麻布相当于一尺细麻布,五尺细麻等于一尺绢等于一升粗粮值一文铜钱。   一升粗粮是1.25斤,十升为一斗13斤,百升为一石125斤。   【注:秦国时候都是黄金、铜钱与布三位制。那时候的布帛也是当钱使用的。这里的物价,铜钱的价格比宋元明清时期要值钱得多,粮食产量低,粮价很高,所以才会经常有饿死奴隶的情况发生。】   粮商们主要还是卖更能卖得上价的细粮,对于糙米,那都是顺便拉上几百、几千斤,量并不大。裴三郎买光京城所有的稻谷,也只有五万多斤,花了四万八千多文铜钱,也就是四十贯钱,相当于四两多的黄金。   贵族吃的细粮的价格是粗粮的五倍,一升细粮是五文钱。   裴三郎回到镇武侯府,便让人去把医匠捣药的药舂、药碾子全搬来,洗净擦干,把稻谷放进里面又捣又磨又碾,磨掉外面的外壳。这种粗加工的米偏黄,没有现代米那些什么抛光打磨技术,碎米也很多,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裴三郎先磨了五升米出来,把外壳,也就是米糠筛选掉,将那些没碾掉壳的稻谷挑出来,加姜加鸡肉熬成鸡肉粥以及农家柴火饭。   他在厨房闻到味,就馋得流出了口水,当即让仆人去请自家老爹和对门邻居家请陈武侯,带话:“有好东西,快来。”   陈武侯正在忙着收拾回程的东西,听到仆人来禀说裴三郎有好东西请他过府,二话没说,放下东西就去了。那小子能折腾新物件可是闻名全京城的。   陈武侯府和镇武侯府,对面邻居,马路左右边的距离,抬脚就到了。   他到镇武侯府客堂的时候,镇武侯也从后院到了客堂,两人客气一番,才得知都是被裴三郎请来的。   裴三郎先让人上香喷喷热腾腾的米饭,一人小半碗。   柴火饭,先煮到半熟,再沥掉水,又再小火焖熟,底下还带点锅巴。那叫一个香!   没有菜,镇武侯和陈武侯把半碗饭吃光了,然后,吃饿了。   镇武侯猜到这个就是糙米磨壳做出来的,心说确实美味,不输黍米,磨壳之后可以当作细粮食用。   陈武侯问裴三郎,这是什么粮食,他怎么没吃过。   裴三郎卖关子,说:“稍候再说,还有更好吃的。”他拍拍手,仆人们三锅小火保温煨着的鸡肉粥端上来了。他让仆人给他们一人盛一大碗。   两位侯爷吃得抬不起头、停不下来。这年代普遍缺油水,人们饭量大,撑得胃也大。他俩一人一罐陶瓮粥,喝得连底都刮干净了。   镇武侯已经在心里算账了:一文铜钱粗粮价买进的稻米,如今能够变成细粮,得涨四文钱。   他在心里直感慨:我儿是有点石成金手吧。   陈武侯撑得肚子都圆了,揉着肚子问裴三郎这到底是什么粮食,怎么这么好吃。   裴三郎说:“糙米呀,去掉壳煮出来的。”   陈武侯:“……”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镇武侯,心说:没开玩笑?   镇武侯坐得四平八稳,面色波澜不惊,只微微颔首:天神儿子,你自己解释吧。   裴三郎于是把糙米怎么去壳煮粥和煮米饭安利给陈武侯,问:“可有兴趣做糙米生意?这就是贵族食用的细粮。”   陈武侯看看裴三郎,又再看向陈武侯:你这儿子真是铜钱精投胎。   南方产稻谷,一亩地四百多斤,比黍米产量多了一倍,现在能卖出黍米的价,从一文变成五文,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买卖划算!   他当即问裴三郎,打算怎么和跟他做这买卖营生。   裴三郎的那点地全是旱田,即便开了几块水田出来,也不过几亩,北方旱地多水田少,产量有限。推广开了后,人们不用再连稻壳一起吃,能少点消化不良肠梗阻之类的,多多少少能多种植些增加产量养活更多的人口,能少些死人。不过钱还是能赚的,以这个世界的购买力,能倒手就赚十多两金子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他对陈武侯说:“我听父亲说糙米是水里长出来的,北方多旱地,种不了这个。”   镇武侯侧目:你连怎么吃都知道,还不知道这个怎么长的?用得着我说!   裴三郎无视镇武侯的眼神。   陈武侯此刻正用看金子的眼神盯着裴三郎,眼里已经没有了旁边的镇武侯。   裴三郎说:“你煮这样的吃食,请京中的贵族们吃鸡肉粥,让他们知道糙米其实是细粮好吃后,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南方运糙米出来卖了。”   陈武侯点头。   裴三郎继续说:“你府上现在没糙米吧?”   陈武侯再次点头。   裴三郎说:“现在全京城豪商手里的糙米都让我买走了,我可以三文钱一升卖给你一千升。若是我自己请客,我就五文钱一斤卖了。”   陈武侯:“……”   镇武侯:“……”   ..... 第43章   陈武侯的封地在南边, 河流雨水都多,水田也多, 适合水田种植的粮食作物并不多, 因此哪怕糙米难吃,不种它, 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糙米可以用来养鸭养鹅养奴隶, 也就作为粗粮年年种。如今脱壳之后发现其味道比细粮还好, 完全可以划进细粮的行列。那不仅仅是从一文钱卖到五文钱, 更是可以把所有水田都拿来种它。一亩地四百斗的产量比其它细粮多出一倍,如果在南方全面推广, 这得多养活多少人和奴隶!   不管裴三郎是不是为了赚这倒手的钱才琢磨出来的这个法子的, 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往后在封地的收入更是得翻倍。   陈武侯感慨在暗中裴三郎真不愧它铜钱精的名声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脑袋好使, 痛快地应承下来,回府就让管家带着三贯铜钱来拉走一千升糙米。   裴三郎在卖给陈武侯一千升粮食后,立即找到镇武侯, 跟他说:“父亲,我出五千贯铜钱给你,你立即派人连夜去南边收糙米, 有多少收多少, 一定要赶在那些贵族的前面。外面的人都知道陈武侯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们不跟他争利。我们除了陈武侯的封地之外, 南方所有产糙米的封地, 我们都收。一文收,拉到京城五文卖,你我对半分利。”   一贯铜钱是一千文,五千贯铜钱是五百万文,五万斤重,折成黄金是五百两。它能买粮食五百万升。那是什么概念呢,2500吨稻谷!一万多亩稻田的总产量!   镇武侯:“……”这是要把南边的粮食全收完吗?   他算了下账,即使扣掉收粮食和路上的运输费用,那也是翻倍的利!可是有一个问题,收这么多粮食只怕卖不出去。各地侯爵们进京进贡,粮食、布帛、金子都是有最低限额的。除了各地侯爵们进贡,豪商们也会跟着侯爵进京的队伍运来大量的粮食,京里并不缺粮食,更不缺细粮。基本上在每年秋收时,粮食的产量、去处就已经定下了,即使京中有缺粮,现在都过完元宵,早从别处调粮过来了。   裴三郎说:“收来了卖给天子。”   镇武侯:“……”   裴三郎说:“稻……糙米的产量比黍米多出整整一倍。米粒更大更饱满,更能裹覆,没理由不推广种植是不是?如果仅凭我们慢慢宣讲,别人还得再看我们种出来的效果,一些偏远的地方,只怕是十年八年后才知道糙米的好处。父亲今夜派人出去收粮,明日便进宫面见天子。天子有十万亲随披甲人,再加上贵族们,不愁分不完这四万石粮食。”   镇武侯:“……”   裴三郎抬指比划:“翻倍的产量。细粮。如果把南边的水田都种上,又再开垦更多的水田出来种糙米,细粮数量不说翻十倍,五倍得有吧,整个南方的粮食产量翻五倍……还全都是细粮……”   镇武侯按住狂跳的心脏,起身,喊来管家亲随,又对裴三郎说:“你即刻去运铜钱来!”他当即叫上自己的亲随,把收粮的任务分派下去。这种抢时间的事,自然不能只派出三两队,他得让亲随带队,配合手底下的豪商们的商队一起出发。   裴三郎之前兑换的铜钱早投到了三家作坊里,当即赶在汇通钱庄关门前去兑了铜钱出来。   之所以不带金子走,那是因为收粮食嘛,面对的都是中下层商人地主,成车的铜钱比起金子更扎眼。堆成山的铜钱运过来收粮,视觉上就很有冲击效果,再就是这是兑金子的高峰期,钱庄里多留五百两金子挺好的。而且现在正在吸金子的储,兑换超过一百两金子,每两能有一百文赚,他兑五百两能赚五万文铜钱,相当于省下五两金子。他今天买光全京城的稻谷才花了四两多金子。收粮的队伍过去得赶车队去运粮,都是青壮,去的又是道路好走天气暖和的南方,那么大的车队拉几万金铜钱小意思。   生意归生意,裴三郎把铜钱给镇武侯拉来,当着镇武侯的长随和追随的豪商们的面,跟镇武侯定下了五五分利的契书,然后便把厨房的仆人们都叫起来,舂米熬鸡肉粥、做柴火饭、蒸米糕。   第二天,大清早,天刚泛亮,镇武侯便准备进宫见天子,刚到院门口就遇到打着呵欠等待着他的裴三郎。   裴三郎困得不行,把熬夜做出来的一堆食物给他爹,说:“这些吃食是进献给天子的,我去睡了。”   镇武侯拉住裴三郎,说:“三郎,我们一文钱收的粮食,五文钱卖给天子,不妥呀。”   裴三郎说:“不管我们是多少钱收的,细粮价是五文,糙米价就得是五文。以后它不叫糙米,它叫稻谷,去了壳的叫大米。只有稻谷的价钱上去了,才会有更多的人开垦种植。如果价格便宜种给奴隶鸡鸭吃,没谁愿意花大力量去开更多的田种更多的粮。”   镇武侯琢磨了下,点头,“是这个理。”一低头,儿子呢。他回头,发现儿子已经打着呵欠走远了。   天子正准备吃朝食,收到宫使禀报,镇武侯带着新鲜食物在宫门口求见。   天子:“……”又搞出什么神神秘秘的好东西了吗?他说道:“宣。”   不多时,镇武侯来了,身后还跟着宫使。   宫使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小炭炉,炭炉上有一个被小火煨着的陶瓮,正咕噜地冒着泡,弥漫着香味。   镇武侯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待天子叫起之后,这才按照之前裴三郎给他们上饭的顺便,先上了小半碗白米饭,请天子尝尝。   小半碗白米饭还配上新鲜出炉的凉拌豆芽,摆到天子面前。   这年代的调料味料少到没有,豆芽只好拿鸡肉熬的高汤当鸡精调味了。   宫使见到镇武侯端上食物,取来筷子想试毒,天子抬袖一拂,又退下了。   天子拿起筷子夹了根豆芽,好吃!他说:“比鲁公府呈上来的豆芽香,听说是你家三郎捣鼓出来的。”   镇武侯憨憨地应了声,热情推荐:“陛下,你吃大米饭,那个香。”   天子端起米饭,挑起一口送到嘴里细细地品了品,点头,说:“不错。”慢慢地把小半碗吃完,问镇武侯这是什么地方的产物?产量如何?   镇武侯说:“南方,产量亩产四百升左右。”说完话,又盛了碗鸡肉粥给天子。   天子听到亩产量四百升眼睛都亮了下,扭头看向镇武侯,问:“当真?”   镇武侯说:“陛下尝尝这个。”   天子接过粥碗,又换上勺子,一口接一口,吃光一碗,让镇武侯替他再盛一碗,说:“细细禀明。”   镇武侯说:“这是糙米去壳制成的。”   天子僵住,扭头看镇武侯:奴隶们和鸡鸭吃的?   镇武侯跪地,禀告天子:这糙米叫做稻谷,去壳称作为大米,被去掉的糙米壳被称作糠。糠混着粗粮用来喂鸡鸭鹅等家禽牲畜,糙米壳里面的大米却是细粮。他紧跟着又算账,细数种糙米比种黍米的优势。他把裴三郎的话搬过来,略加修改使用上了:“粮食产量怎么也得翻上三五倍吧。”不敢说没有十倍也有五倍的大话。   天子说:“断不止三五倍。南方河流水道众多,在河道两侧开垦水田非常便利。河道的淤泥肥沃,开垦之后即可播种,能赶上今年的春耕。”新开垦的加上之前挪作它用的水田,不仅是今年的稻谷产量会翻番,便是往后随着水田的开垦,还会逐年再增。   镇武侯当即把他跟陈武侯分头行事禀告了天子。陈武侯花高价从裴三郎那里买走一千斤稻谷准备宴请贵族们推广,他昨夜已经连夜派人去收稻谷准备拉到京城,把价格拉到五文钱上捶实,以引得南方的贵族豪商地主们利动。最后,他才报上自己担忧,眼下京中不缺粮,他买来这么多粮,处理不了。   天子问:“你花多少金购的粮。”我掏给你就是了。   镇武侯说:“我儿裴三郎出铜钱五万贯,与我约定好二一添作五分利。”   天子:“……”所以这么多年的糙米突然变成稻谷,就是那铜钱精钻眼钱里琢磨出来的法子?他果断地打消了自己掏钱贴补镇武侯的想法,让人去宣太内司的望公来采买。他那十万披甲人的粮食消耗一天是十万升,五万贯钱的粮食还不够他们吃上两个月的。   不过镇武侯献米有功,有利于江山社稷却是得赏,陈武侯从旁协助也不能漏了。   于是镇武侯出宫的时候,怀里揣着天子的嘉奖诏书,抱着天子刚赏的一百两金子,身边不仅跟着望公和诚公,还有去陈武侯府上的传诏的宫使。   陈武侯正在筹备宴请各路侯爵们的事,天子宫使上门了。   嘉奖诏书和一百两金子砸到他的头上,整个儿懵了。   他接过诏书过,反复地看了又看,才反应过来这是对门那两父子有好处时顺便捎上了他,然后天子免了他明年的岁贡还赏赐给他一百两金子。   他谢恩,给传诏的宫使封了个大红封,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揣着诏书一路小跑地奔向对门的镇武侯府,然后就见到裴三郎正在跟太内司的望公和诚公签契书。他见礼后,再一打听,这裴三郎竟然把收的粮食卖到了太内司,他们收来多少稻谷,太内司就收多少。   陈武侯问:“稻谷是什么?”   裴三郎说:“糙米呀,为了配得起身价,改名字了,以后叫没脱壳的叫稻谷,脱了壳的叫大米,脱下来的壳叫糠。”   陈武侯:“……”   望公和诚公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天下亲自指定的买卖,他们没有意见,但是……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会做买卖的。一文钱买的糙米,起个新名字,换个做法,卖到五文钱!五文钱!还是卖给天子!   他们没有意见,天子亲指,他们不敢有意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第44章   裴三郎活了两辈子, 唯一一个无条件信任他、支持他的人就是镇武侯。他跟镇武侯做买卖自然是放心的,不用担心别人从中做假账虚报数目吃他的利润, 因此签完契便把粮食生意交给镇武侯全权打理, 他专心帮自己的三个作坊和钱庄买卖。   马鞍作坊、冶炼作坊、纺织作坊都是全封闭式管理,进多少材料、支付出去多少钱、出多少成品、剩下多少边角碎料, 这些都是有数的, 管理起来倒还好说。冶炼作坊, 牵涉到大量铸铜,他虽然是挂靠在镇武侯府名下,但这份产业是他的,要分出去的, 他还不好占镇武侯甲兵的额度,于是自己在竹板上写了个文书呈上朝廷报批。冶炼作坊是用来给皇宫太内和司马府做马鞍的,这两个衙门哪一个都是不能得罪的, 竹板和打点的金子送上去,人家很是痛快地呈报上去, 经过天子和司马府同意,给他批了。   没有批文, 就是他递上去的竹板送回来后, 上面有一个“准”字, 涂了金粉的准字,有天子和司马府的印戳。   这种重要的东西, 裴三郎铸了一个大铜箱子把它锁起来。   五百斤重的铜箱子, 想明目张胆地把他的箱子抬走是不可能的。他还加了把大铜锁锁上, 箱子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当保险柜用。   说到铜锁,受工艺影响,裴三郎觉得完全可以造一把万能钥匙出来开启所有的锁。他嫌工匠铸的锁不防盗,钥匙连个卡槽都没有,自己用刀子削了个木钥匙让工匠照着做。他不能削现代那么复杂的钥匙,毕竟这是一个连弹簧都没有的年代,铸出那种锯齿复杂的钥匙也配不出那样的锁,再加上铜脆易折,他怕钥匙断在锁里,于是做了个梅花形状的钥匙,起名梅花锁。说白了,那梅花锁形状像十字螺丝刀,不过是改成了梅花形状,那锁心的芯片对应钥匙的部位像螺丝钉表面纹路。锁卡进去,扭动锁芯,转到卡槽位才能开锁。   工艺超简单,但至少比同时代那种一个卡槽随便铸个铜的细钩子都能打开的锁还是要高级一点点。   他的那三个作坊,每天溜达过去看看,运营中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及时发现及时调整,隔个三五天一周去一次都不会有事。钱庄买卖真是让他……头大!   他那几个小伙伴别看年轻,最大的鲁二郎也才二十,但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储蓄的利钱也是明摆出来的,他们八个拉起吸蓄来跟疯了似的。那些王公贵族们觉得金子摆在自己库里保险,不敢存过来,豪商们可是天天看得见成车的金子在钱庄里拉进拉出的,各大衙门也是从钱庄走钱的。做着这么大买卖的钱庄,能把力气使到太内司和各大衙门头上,总不能至三五个月就倒了吧。存久了不放心,放上一两个月赚点利息就取出来,不好吗?放上一个月就有利钱!一些豪商不是自己做生意,是替别人跑生意买卖,在京城待的时间长,不止三五个月,拿着金子出来放利,待盘账清点的时候再存回去,这中间赚出来的利钱可就是自己的了。钱庄又不问金子的来历,人带着金子来了,写清楚身份牌,绢布上画上像摁上手印和戳上印章,绢布一人一半,本人存,本人取,旁人来打听谁谁谁有没有来存过金子,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钱庄里的铜钱,金灿灿的堆成山,钱庄里的金子,一箱箱地堆满库房。他派出去当账房管事的钱贵,带了十个徒弟出来加减乘除法加上算筹不够都不够数的。   裴三郎默默地在自己的竹板记事本上写下了算盘两个字。   算盘要木匠做,木匠现在都在赶马鞍,没空做这些。算盘做出来要教,他现在也没时间教算盘,说实在的,他的算盘技术都是数学课上学了两节,只会背个珠算的九归口诀。他的那点算盘知识,连入门都不算,暂时也别指望教人,把自己知道的捣鼓出来,后面还是得找精通算术的人慢慢琢磨研究。   他要做的东西太多,他还需一个专程用来捣鼓各式木工活的木匠作坊。   他的想法特别多,但是,事情只能一步步来,他现在头大的就是钱庄的钱太多。   钱庄进出的钱太多,全京城的衙门都从这里走金子了,盯上的人也就多了。   他那八个小伙伴们,哪怕有封侯的野望在,每天面对流水般的金子,天天把“金子流”挂在嘴上,天天迫不及待地想把钱庄开满天下,满京城地挑开分店的地方,拉着他要商量把钱庄开到其它各城,让账房算现在可以从库里调走多少金子去其他城开分店。   账房哪算得明白这个,钱贵被逼到看到他,眼泪就滚落下来了。   裴三郎是经历过上辈子金融风暴的人的,也知道国外一个银行高层的一个错误贷款投资让一家百年银行破产的世界闻名案件!   他的大饼画得美好,但饭得一口口吃,步子得步步迈。摊子铺太大,资金链要是出了问题,那真是雪崩,能把他们九个埋在里面连点渣子都不剩。全京城的衙门的钱都从这里滚,随便哪个衙门出了闪失兑不出来钱,那顶的可是抄家灭门的风险。他们觉得每天这么多的金子拉进这里,拿出去万把两的不会有问题,分分钟就可以挪出几千上万两金子来填补上,可他们没经历过,不知道有个词叫做挤兑!   他很明确地告诉那八个,“钱庄看着风光也确实很赚但,但步步凶险也是真的。如果钱庄不是我的,是我对头的,我不需要出一文钱,我就能让钱庄一夜之间关门,让钱庄老板一夜之间血本无归不说,还被衙门抄家。这不是危言耸听,金子流确实赚钱,但是,一旦金子流断流转不动了,衙门的金子放到钱庄兑不出金子铜钱没有了,我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我们每天赚这么多金子,怎么会兑不出来呢?”   裴三郎说:“但借出去的金子铜钱也多”。很可能已经许诺要借给别人万金封侯了。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我们借出去金子铜钱在帮我们生钱,这是你说的。”   裴三郎解释道:“钱借出去也好,花出去也好,赚回来是要时间的。是不是这个理?”   义公府的姜二郎点头,说:“即使是还钱期限最短的典当,至少也是半个月起,若是钱庄借利,短期三月,长则一年三年的亦有。”   裴三郎说:“假如我们借了一万金出去,又再每个人提走三千两金子去各地开分店,这样便是出去了两三万两金子。我们借出去的是别人放进来滚动的钱,如果外面突然一下子有了传言说我们钱庄要倒了,吓得所有人要把钱一下子取出去。会如何?如今库里有多少金子?”   云公府的四公子皱眉,说:“昨日结算时,是八千两。”   裴三郎问:“放贷典当出去多少?”   云公府的四公子没说话。   义公府的姜二郎说:“已有三万多两,很多王公贵族家都来我们钱庄借金子。”这里是有大隐患的。   裴三郎说:“黄金挪出去放贷开店,一年半载的绝对回不来。典当出去,十天半月的,也回不来。如今别人今天都来取存在我们这里的金子,当天取当天要,我们连拆借金子都来不及!钱庄当天就得被砸,当天就得被封。隔天我们就得被衙门告上天子,不要说我们,我们的父亲都有可能因为管教不严、纵容而受到牵累。”   义公府的姜二郎问:“依三郎之见,要怎么防止呢?”   裴三郎再次高干眼这哥们儿。几个人里反应最快的、最能抓住重点的,一直是他。他说道:“库里必须准备好防止挤兑的金子。这金子就是救命金,关键时候用来救命的,必须得有。宁肯晚些时日再把分店开起来,也得把这笔金子准备好。此第一,第二,谁都不能让人知道库里有多少金子。不然,你准备一万,人家一日挤况一万零五百,一笔钱你都兑不出来。第三,遭到挤兑,金子不够的时候,得有拆借金子救急的地方。”他要是想收拾钱庄,这时候绝对乐意看他们坐不住想急于赚更多的金子。他估计很快就会有找麻烦的来了。红眼病,哪个时代都不缺。   众人琢磨了下裴三郎的话,一时间谁都没出声。   鲁二郎说道:“开钱庄分店的事不急在一时,相信三郎自有主意。”   裴三郎想了想,说:“钱庄的金子是多,可属于我们的除了大家的,除了本金,就是中间赚的那个差价,那一点点。挪动起来没有风险的,也就是我们分得的这些利。钱庄里的钱,是别人放在这里用来滚动生金子的,他们也得从里面拿走部分生出来的小金子,之后还要拿走自己的本金。钱庄是我们的,但金子不是,我们现在的本还很薄,经不起那么大的折腾,铺不起那么大的摊子。”   在场的八位贵公子一阵沉默。   坐在最角落一个长相平凡很是不起眼的英公府五公子思量着说了句:“三郎,外面都在传你有些邪性,说你是精怪附身,一个七岁小儿才能懂这么多、琢磨出这么多。”   鲁二郎当场变脸,叫道:“陆五,三郎带着我们赚金子,外面的谣言岂能信。”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我这人实在,说句实在话,我也觉得有点。不过我们都是兄弟,三郎,你放心,我一定跟你站一伙。”   义公府的姜二郎说:“流言杀人。”他笑道:“都知道的嘛,我们三郎有个外号叫铜子精,天子当着我父亲亲口打趣的,说,哦,你家二郎也跟镇武侯府那铜钱精一起做买卖啦?三郎如果是寻常小儿,哪能当得起天子夸赞。我听说前两日天子可是一下子两道诏书夸奖镇武侯和陈武侯,这事跟三郎也有关。我们三郎还是面见过天子的人,试问谁家小儿有这本事?天子可是天神后代,有什么精怪敢在他面前造次?要我说三郎出众多半是星宿下凡。”   姜二郎抬出天子,顿时谁都没敢反驳。总不能说天子眼瞎,下诏书夸奖妖怪吧。   英公府的陆五公子赶紧圆场,笑道:“是不是财神座前童子下凡呀?”   姜二郎笑着附和句,“或许真是。”   裴三郎:“……”京城太危险,我想回朝城。不过,回是现在不能回的,钱庄摊子铺开了,他要是不盯着,几个股东就能闹大出事来。   英公府的陆五郎那句话真让裴三郎心惊胆战,可要他窝囊地过一辈子,认命,抱歉,上辈子办不到,这辈子同样不能。   裴三郎缓声说道:“传这谣言的人其心可诛。今日我受到些点拨启发想出几个赚钱的买卖就是精怪,来日谁家公子天生过目不忘又或者是天生神力,又或者是出生时天有异象,那是不是也是精怪托生。今天能以流言杀我,来日便能以流言杀他人。往后,但凡有稍微出众点的小儿,怕是都难活了吧。”他说完就见大家的神情有点怪,问:“怎么了?”   姜二郎徐徐吐出句,“长公主……天生颇为神勇。”   那萝莉?裴三郎问:“怎么说?”   姜二郎说:“长公主比寻常人的力气要大些,同龄幼童,三五个近不了她的身。她的武艺出众,很是聪颖,天子夸过长公主,‘我儿天生武勇,过目不忘’,她深受天子宠爱。”   裴三郎:“……”怎么天子说的话你都知道?   鲁二郎看出裴三郎的好奇,说:“义公任职御前刻诏。”   御前刻诏?跟御前带刀侍卫是亲戚职位吗?   姜二郎抬起眼皮子看了眼满头雾水状的裴三郎,说:“就是主要替天子刻诏书,时常随侍天子身侧。上次进宫,你还喊了我父亲一声世伯。”   裴三郎:“……”那位宫使不是我父亲的战友同事吗?我是真没看出来他是一个公爵,我以为他就是个没阉的太监总管。后世清宫剧误我!幸好平日我不跟你们闲聊。不过话说回来,义公爷,你跟我父亲不熟的吧?想表达点友善,不能提一句听闻我家二郎常提起你吗?   裴三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难怪我觉得他亲切,便喊了声世伯,原来是姜二哥你的父亲。上次进宫,我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姜世伯领我去见的望公和诚公。承蒙姜世伯多多照顾,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他对着姜二郎连连拱手。   他的父亲与镇武侯确实有几分交情,但两家算不得世交。姜二郎微微一笑:你开心就好。   裴三郎也看出大家伙儿想去赚钱庄的生意买卖是不太坐得住了。于是他把话题绕回来,说:“待这月月底我们盘账算算钱庄有多少钱,以及这个月赚了多少,我们再视情况定下开分店的事。”他顿了下,说:“不过若是几位兄长想自己开钱庄,那也无妨。这买卖我们合伙能做,大家伙儿也可以自行在各自家里的封地开,现成的便利嘛。天下那么大,买卖又岂是我们一家汇通庄钱能做得完的。”步子必须迈小点了,他是真有点怕了。各城连锁店先舍出去吧,保住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赚点钱,交钱庄,走人。   他这么一说,几人就意动了。在封地没有这么多的豪商权贵,买卖做不了这么大,但利润也是很可观的,况且自己一家分利可比九家分利好得多。汇通钱庄的大头可是在裴三郎和鲁二郎那,分到他们头上,未必有在各自的封地赚得多。 第45章   傍晚, 裴三郎回府,路过朝武侯府听到院子里传出呜呜的嚎啕大哭声, 听声音是成年人。   大男人哭成这样的, 很罕见。   马车到府门前,他下了车, 问门仆:“朝武侯府怎么了?”   要说门仆绝对是各家的重要消息来源之一。   各府之间的门仆偶尔也会串个门通点其他府上的消息。各自府上的消息一般是不往外传的, 发现会被打死, 但是……听到别家的八卦,或者是看到别家门口的八卦消息,那是彼此传得飞快。   门仆告诉裴三郎,从镇武城报丧的人赶了二十多天的路, 刚才到了,朝武侯年前腊月二十七过世了。   裴三郎:“……”难怪!这对朝武侯世子来说可不止是死爹,还有袭爵的事。   正常情况下, 朝武侯病重无法赴京,朝武侯世子会在这次进京时带上三千两袭爵的的黄金、朝武侯的书信印章然后上书太礼府, 经太礼府核实确认这个人袭爵没有问题了,呈报天子, 天子召见世子面试合格, 准许袭爵。面试不合格, 金子是没得退的,至于是赐官还是别的什么, 就看天子的心情和各自表现了。   朝武侯世子被镇武侯削了头发, 没法见天子, 再加上名声坏了,太礼府那关就不太好过。不过,通常情况下,金子给到位,一切好说。朝武侯的封地富庶,人家不缺钱。这也是朝武侯世子不把镇武侯看在眼里的底气所在。人家仍然向太礼府送袭爵金子和资料,然后托到汤公府上往太礼府走门路,准备用金子砸出个爵位来。   然而,这次真不是钱的事。   当世是三公六卿制度,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是辅弼大臣,相当于后世的内阁,凌驾于六卿之上,办公点设在皇宫正殿广场左侧,跟太内司隔了一个巨大的皇宫殿前广场,属于两对门。之下是太礼府、司马府、太尉府等六个六卿衙门。太礼府管着礼仪、封爵拜官收金子和每年的进贡,集后世六部之中的吏部、礼部、户部于一体,绝对是大凤朝的第一实权部门。   能替天子管理太礼府的,绝对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   这又不是什么讲求秉公执法刚正不阿的世界,就事论事什么的,不存在的。遵从礼法的世界,名声比脸更重要,这是第一。第二,天子是神明的后代,是天,天下所有都以他为尊。   朝武侯和汤公府当年干了件什么事呢。   那时候的天子还不是天子,还是个由庶皇子封的公爷,十二岁封公爵,带着亲随赴边关封地,然后就遇到了判乱。十来岁出头的少年郎带着人在边陲之地苦苦挣扎平叛,可以说是艰难又可怜。朝武侯过去刷军功,父子兄弟联合抢走镇武侯军功的同时把镇武侯剃成个光杆。镇武侯是天子亲随出身,他的披甲人、他的战奴那都是当年还不是天子的小公爷的直系战斗部队,刷地一下子给人家剃光了一块,把整整的一支精锐之师干没了,人家那时候正在平叛正需要用人打仗呢。不过,他收拾得干净,把功牢砸得实实的,不管是当年弱小的天子还是镇武侯都只能认了。   后来,天子进京,近三千里路,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出发的时候带有两千披甲人,到京城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一个镇武侯及百十来个战奴。他们怎么到的京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共过多少患难,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但能想象得到,三千里路死去活过的一起走过来了。   镇武侯这个侯爵,是天子当年进京后亲自向老爹为镇武侯请封的。这封爵请下来没几天,老天子就挂了,新继任的天子一边忙着办丧事一边忙着应付那些争皇位的同为庶出的兄弟们,这时候镇武侯知恩不报传得沸沸扬扬,然后镇武侯就来上书请求换封地。老汤公是皇室嫡公主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不输庶皇子,他把镇武侯挤兑得在京城待不下去。镇武侯在天子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被逼到请求就封朝城。   天子那时候刚继任,兄弟们还在蹦跶,他的位置不稳,也不想跟皇室嫡出的那些公主姑姑们起冲突,于是让镇武侯避风头,去了那穷乡僻壤的朝城。   之后,朝武侯仗着有汤公这么个爹,处处欺负镇武侯都成了习惯,镇武侯跟个受气包似的一直受着。   到朝武侯病重,朝武侯的儿子还来欺负镇武侯,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栽了,名声彻底臭了。随后镇武侯府出了个裴三郎,天子的嘉奖诏书、亲笔的诏书、亲指的买卖一波接一波地送到镇武侯府。   太礼府的太礼官,作为天子的头号心腹,当然不可能让朝武侯世子在这种情况下袭爵,给再多金子都没用。不仅是朝武侯袭爵难,汤公府袭爵花的金子把家底都掏空了。汤公府眼下最值钱的就是大门上的那块匾,太礼府每年还在岁贡上刁难,他们封地的产出能供上年年上涨的岁贡就已经很不容易,想攒出下一代袭爵的金子可就难了。   汤公府缺钱,收了朝武侯府的钱帮朝武侯世子跑门路,那也是撞了满头的包。   如今朝武侯一死,按照规矩,世子明天就得往太礼府上报,是袭爵还是被朝廷收回爵位就在这几天里。世子如果袭不了爵,那朝廷可是要收回爵位和封地的。连爵位和封地都保不住了,其它的那些就可想而知。   裴三郎对于这种自作孽的半点都不同情,他更同情他爹死去的部下和这么多年受的委屈。   他进府,坐榻还没坐热,热汤还没喝上,朝武侯世子的哭嚎声出现在府门口,门仆来报,朝武侯世子在门外请罪来了。   裴三郎一想,这种事情必须不能让镇武侯出面。   他二话不说,抬腿出门,就见一身披麻戴孝的朝武侯世子负荆请罪跪在门口。周围各侯府的门仆们探头探脑,已经围观上了。   朝武侯世子边大声哭嚎边喊:“镇武侯,我知父亲平日于你多有得罪,还望您看在父亲已经过世的份上,恳求您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府上。”   脸都不要了!道德绑架捞到过好处搞上瘾了是不是!   裴三郎上辈子是跑业务搞销售的,要脸皮,那得饿死去。   他上前,跪在朝武侯世子面前,“哇”地一声就开哭,“我求求你们放过我爹吧,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府上吧。你们朝武侯府薅我们镇武侯府的羊毛把我们都薅秃了,放过我们吧。你们不能遇到封爵就难事就来踩我爹啊,求求你们不要再来我们府上薅羊毛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啦,你可怜可怜我行行好吧……”他一边哭一边拉起朝武侯世子的袖子擦眼泪鼻涕。虽然没有眼泪也没有鼻涕,但是也要做出有的样子。   朝武侯世子傻在当场,脸上还挂着泪,再一看裴三郎竟然往他的袖子上糊眼泪鼻涕,顿时一阵恶心,猛地一抽袖子。   裴三郎就势滚出去,特意连滚好几圈,滚得满身都是泥和雪,然后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得更惨了。   他一边哭一边嚎:“你放过我爹吧,你放过我们府上吧,你要打我出气就打吧,我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的……”   对面,陈武侯府的门仆见状,赶紧回府禀报。侯爷,又该您出手的时候到了。   陈武侯府正在宴请宾客,听到门仆来报,气得大骂声:“岂有此理!”扔下吃饭的筷子,疾步出门。   宴会上的十几位侯爷们也听到外面的声音,正在好奇呢,赶紧跟到大门外,便见镇武侯府的铜钱精滚成了大泥球,凄惨得让人不忍直视。   可那是能生铜钱赚来天子嘉奖诏书的铜钱精。众侯爷们仿佛看到一堆金元宝滚到了泥里,赶紧上前去捞金子……不,是捡铜钱精。   陈武侯见到朝武世子一身孝服跪到镇武侯的大门口欺负七岁孩子,立即化身见义勇为的义士,上前揪住朝武侯世子的衣服把他揪起来,骂道:“欺人太甚!”突然,反应最是迅速、身手最是矫健的庆武侯一把将裴三郎捞在怀里,关切地问:“可有伤着。”   裴三郎有些傻眼:什么情况?你是谁?   哭声戛然而止。   一大群穿戴侯爵以上品级服饰的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对着裴三郎送上了冬日里的温暖、路人们的关怀,将这可怜的受人欺负的孩子救回了陈武侯府。   陈武侯:“……”他瞠目结舌地目送他们去到自己府上,又再扭头看看同样傻眼的朝武侯世子,骂了句:“丢人现眼”,把人松开,回府。   朝武侯世子呆滞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悲从中来,意欲嚎啕大哭,又实在没脸,最后淌着泪掩面而去,一头撞向自家门前那威风凛凛的大石雕,又被众随从们拉住护送回府。府里又传出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大哭声,比起刚才更加悲切凄惨,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限于自家府上众仆人们。   镇武侯收到消息,从后院匆匆赶到前院,朝武侯世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从旁边的宅子里飘来,然后门仆告诉他,他的天神儿子被众侯爷们救去了陈武侯府。   镇武侯:“……”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 第46章   镇武侯这人低调到几乎可以用宅来形容。   往年, 他还能去舞寮消遣几回,也都是带着随从们低低调调地去,再低低调调地回, 不要说跟人起冲突,外人想找到他都挺难。   今年,他风头太盛,更是低调到连府门都不怎么出, 各家送来请帖, 他都没去, 但都客客气气地用竹板回了写信请明缘由,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只偶尔到陈武侯上坐客,那也是因为陈武侯对他儿子有救命之恩,两府又是对门邻居,抬脚就到了。   如今也是两府对门邻居, 抬脚就接儿子去了。那么多位侯爷们一起救了他的儿子,再怎么低调也得表示一下, 于是约好, 请诸位明日务必来我府上,我得让我儿子好好地谢谢诸位搭救之恩。   甭管别人是为什么从泥地里捞他的儿子,就冲大家伙儿是扑上去捞而不是扑上去踩,就得好好谢一番。   镇武侯这寒酸大老抠要请客, 过了这村没这店, 必须答应呀。众诸爷连推辞都没有, 说着:“那怎么好意思”, 后半句立即接上,“我们明日一定到。”   镇武侯满脸感激地道谢过后,借口赶着带自家儿子回府换衣服,把泥一样的儿子扛了回去。   待裴三郎洗漱完,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精神十足的小郎君。   镇武侯经过上次配合自家儿子削掉朝武侯世子头发的事,这次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他连问都懒得问了,直接跟儿子商量起明日宴会的事。   裴三郎说:“诸侯爷们救了我,自当是我请他们,父亲交给我就好。”不过功课还是得做的,谢礼也是要送的。   裴三郎得把知恩图报这个人设立起来,哪怕当点冤大头都是值的。这样的话,往后他有事的时候,有人想着伸个手不太费事能顺手捞一把结个善缘什么的,说不定就顺手真救下了他的小命呢。哪怕是为了捞好处救他,也比看着他遭难坐视不理或者是落井下石强八百倍。   他那超过同时代两三千年进度条的见识阅历,从历史课本里随便刨点零碎出来都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东西,多分享点,于他无害,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有利,变相的对他也是有利的。   例如稻谷出来了,石磨是不是该出来了?总不能一直舂米吧!   造石磨没技术难度,随便找个奴隶给把铜的锤子和錾子慢慢的都能凿出来。   这都元宵过了好几天了,还留在京里没走、跟陈武侯聚在一起的,那都是南边的诸侯正为稻谷的事情忙活呢。   农耕社会,粮食是根本。   镇武侯府的冶炼炉都快成为裴三郎专属的了,各式各样的铜铸工具造了一大堆,铜锤和錾子都是现成的。凿大石磨费力费工,凿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样品还是很容易的,后院就有现成的石头,找两个手巧点的仆人,按照裴三郎用炭画的线慢慢打磨,再照着他画在绢布上的图连夜凿磨。   裴三郎向来不让人白加班,仆人们没有工资,但给他加班干活有肉汤喝有肉吃,豆饼管饱。   他们给三公子干活,干好了很可能会被挑去当匠奴,甚至有可能当上管事。府上已经出去好多管事了,甚至还有当上比豪商们还要气派的大管事的。   两个仆人拿出卖命的力气凿石磨样品。   东西凿出来是要用的,不能只是个样子货。裴三郎交待得仔细,他们听得仔细,问得也仔细,直到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才开凿。   裴三郎交待完就去睡了。即使出不来样品,有图纸,稍微多琢磨几天也能弄出来,回头让诸位侯爷们自己回府慢慢凿样品也是一样。这个世界没有专利,也不讲究什么冠名权,他更没那脸皮搬抄上辈子的东西还取个名字叫“三郎石磨”,所以就是造出来更好,造不出来也就那样。   结果第二天,大清早,他上完武课刚吃完朝食,两个仆人捧着小石磨来了。   很迷你的一个小石磨,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拿来早餐磨手工豆浆正好的那种。   这两个仆人也是人才,不仅把石磨凿出来,连推石磨的杆都削好装上了。   他俩趴在地上,石磨摆在地上,推动杆,石磨就转起来了。   两人按捺住激动,巴巴地望着裴三郎,问:“三公子,是这样子的吗?”   裴三郎:卧槽,人才啊。我的石器作坊靠你们了!   裴三郎当即吩咐管家让厨房给他俩炖一只鸭子犒赏,告诉他们,“吃饱了回去睡一觉,睡醒后继续凿小石磨,先凿三十个出来。凿好后,送到我这里来,干好了,我有大活计交给你们。”   两人赶紧叩头应下。   裴三郎对管家说:“这两人手上的活计让别人干吧。他们以后给我凿石磨了,你把他们的身契送我房里,月底一并结账。”   管家应下。   裴三郎又吩咐长随去取稻米、豆子来。   管家出了客堂便去安排三公子交待的活计,然后一溜烟地奔去找镇武侯,“三公子又琢磨出新东西了,叫石磨。”   镇武侯顿时有种痛并快乐的感觉涌现:是不是又要去见天子了?   这有好东西进献给天子,自然是好事,可去得太频繁,心慌。   他慢慢悠悠地踱步去客堂,裴三郎不在。他绕去裴三郎的屋子,逮着人了。   裴三郎正坐在矮桌前,面前摆着新造出来的石磨,正在磨稻谷。这石磨是由两块圆石做成,两层的接合处有凿出来的纹路,粮食从上方的孔进入到两层中间,沿着纹路往外运移时在滚动过程中被石头磨碎。   稻谷进去,碎米渣混着糠出来,失败!   裴三郎满脸的惆怅,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石磨,不时加点稻谷,磨。以后为了让米不太碎,还得从舂米技术上改良。这个石磨只适合拿来磨粉。   镇武侯问裴三郎怎么造出新物什反而愁上了。   裴三郎说:“原本是想弄来给稻谷褪壳的,却变成了磨粉的。”果然,现实和想象是有差距的。   他把稻谷换成豆子,磨出来就是细粉了。他说:“以后的豆饼不用把豆子煮熟再捏成饼了。”   镇武侯皱着眉头看着石磨磨出来的细粉,来回打量,越看越嫌弃。豆子都磨成细粉了,能吃吗?儿子,你这是弄出来祸害粮食的吧。   裴三郎抬起头看向镇武侯: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当即吩咐仆人去扛一袋大麦过来,让仆人磨成粉,然后新鲜出炉的大麦粉去厨房。   这是麦子带壳一起磨出来的。   磨出来的麦壳又叫麦麸,比较粗糙,用细密的竹筛是可以筛选出来的,于是裴三郎过了几遍筛子,留下白面粉,然后让厨仆揉面。这边包子、馒头、肉饼走起,那边继续磨面粉。   石磨太小,产能有限,磨子在厨房转个不停磨了一上午,也只出来几斤面粉。   镇武侯双手叉腰站在厨房看着他儿子指挥大家忙活。那面粉混上酒坊里用来酿酒的酒曲、加上水揉成面粉团子来来回回反复地揉,大冷天把厨子累得满头的汗。这还不算完,他还把好好的羊肉剁得碎到不能再碎,还往里面添姜沫汁一起揉搅。   之后还什么,“不行,天太冷了,发面太慢了。把这面盆放灶台上,那地方暖和,先把豆芽挪开。”   冬天里,有这么点鲜菜不容易!   还才发到一半的豆芽端开了,给面粉团子挪位置。   镇武侯继续默默观察,都过午了,终于,他儿子摸摸胖了一圈的面团子,说:“好了,现在发好面了,可以开始包了。”   所谓的包,就是先揪出一大块,搓成长条,再切成小块,上蒸笼,搁在灶上蒸。   这时候镇武侯才发现他那天神儿子干了件什么事,不仅用竹子造出了起名为“蒸笼”的物什,还用铜铸了个名叫“锅”的东西。别家煮东西都是用瓮、鼎,寻常百姓家用陶制的,贵族用铜制的,他儿子造了一个不像瓮也不像鼎的东西——锅!   锅上蒸着小方块面团子,那边又把面团子先揉圆再压扁往里塞羊肉馅,再拈着面团子片的边把肉卷在里面,在表面形成一个好看的褶子纹路。他的天神儿子管这个叫包子!   他的天神儿子亲自撩起袖子踩在凳子上站在桌房那油腻腻脏兮兮的大桌前干着厨子的活计,那干活的灵巧劲让他很是怀疑:我儿难不成是厨神投胎?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供在灶台上的厨神,心虚地拜拜。但愿别是!   他看看自家天神儿子,再看看笨手笨脚的厨子,有点心塞塞,又想,厨神就厨神吧,哪怕地位不太高,好歹也是神!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裴三郎,凑近了,用裴三郎才听得到的低声,悄声问:“以前干过厨子?”   裴三郎脱口而出,“没有,我是金牌销……”话到一半,惊觉不对,扭头看向他爹:卧槽,你还来套我话!   镇武侯听不懂那是什么,但有个金字那肯定是相当不凡的天神,他顿时放心了,欣慰了,用力拍拍裴三郎的背:“我儿不凡!”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厨房,然后继续琢磨“金牌销”是哪路天神,莫非是管金子的?然后越想越觉得像!对,我儿子就是管金子的天神!这做厨子的活计当然是为了把面粉变成金子,没错,就是这样子。   裴三郎歪着头想了想,心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镇武侯不是一般的老奸巨滑呀。”凸!   他继续把包子做羊肉馅饼。   下午,昨天那十几位救过裴三郎的侯爷们来府上了。   裴三郎新鲜出炉的包子、馒头、羊肉馅饼上桌。   包子、馒头、羊肉馅饼,配的是鸡汤。   一共只有几斤面粉,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每人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一块饼尝鲜。羊肉馅的饼馅很足,还有炖羊肉,怎么也够把他们喂饱。   裴三郎没好意思提本来是想搞个稻米去壳机提高南方稻谷竞争力的,结果搞出了北方面粉的石磨来了。他准备低调来着,然而向来低调的镇武侯突然高调起来。   镇武侯热情高涨:“来,都尝尝我儿新捣腾出来的新物什,包子、馒头、羊肉馅饼。为了做这个,还特意想出了个石磨,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子要生金子了,当父亲的必须得使劲吆喝。   裴三郎:“……”老爹,你飘了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原本是想琢磨个物什给稻谷去壳,可这……壳是去掉了,稻米全碾碎了。”先请大家尝尝包子馒头羊肉馅饼的味道,吃东西吧。   众侯爷们一看:哟,铜钱精又琢磨出新物什了。   当即先尝味道,好吃,不错!吃完了,没够,又再吃羊肉喝了点鸡汤填饱肚子。   之后,他们便见到了石磨。   特小的一只石磨。   裴三郎说:“可以造两尺大的,用驴拉,还可以造更大的,用两头驴拉。”还可以造三匹马拉的一米多的,不过,马这东西太金贵了,他没敢提。“我已经让府里的石匠加紧赶制小的,造好之后派人送到诸位府上,你们照着这样的造出更大的即可。”他现场演示怎么磨豆粉、面粉,也磨了稻谷,说:“稻米可以熬米糊糊,缺奶吃的幼儿喝米糊糊正好。”   众侯爷:“……”   他们看看磨,再看看铜钱精,又摸摸肚子,突然很羡慕镇武侯,还有点酸,最后还得乐呵呵地道谢。   镇武侯送走诸位侯爷也琢磨过来,这东西造起来简单,有个石匠就能造,变不成金子。然后自我反省,他这样子,小儿子折腾出点什么东西就惦记进献给天子变成金子换来嘉奖不太好。小儿子还小,已经很有出息了!   裴三郎发现这些侯爷们一个个也挺逗的,光看见石磨和想着有石磨能做出馒头包子,就没想着要个做包子馒头的配方什么的?怎么和面,怎么发面,怎么包,怎么蒸,需要学的呀,亲!得,有石磨赠送也够了。他扭头看向镇武侯问:“父亲,你明日要不要进宫?”他们忘了要,便宜他爹了。   镇武侯说:“石磨挺好,有这么多位侯爷在,想必不久就能到处都有了。”献天子什么的,不是太稀罕的去太频繁也不好。   裴三郎说:“包子、面头、羊肉馅饼,还有个东西叫做面条。刚才那些侯爷们只要了石磨,忘记要做这些食物的配方。”刀削面、拉面、面片、烩面、炒面、啊,又要流口水了。   镇武侯:“……”做起来确实很复杂,不是煮熟了捏碎再蒸或烤就能弄出来的。   父子俩还在商量要不要进宫的事,宫使来传话,宣镇武侯嫡三子裴曦明日进宫。   裴三郎赶紧塞了块金叶子过去,询问是进宫见谁?   宫使回答:“男女七岁不同席,自然是见天子。”   裴三郎:凸!见天子不会提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又有哪里得罪那萝莉了。   裴三郎和镇武侯送走宫使,裴三郎当即回房琢磨怎么贿赂那小大姐,好求放过。   【注:没有酵母的时代,蒸馒头用酒曲发酵。】 第47章   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 见到什么都很馋,从美食入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个世界对孩子其实挺不友好的,不仅缺美食, 更缺玩具。   面粉都有了,那能捣鼓的美食就多了,仅小笼包都能弄出好多种。各种豆子磨成粉做成的糕点就更是数不胜数。不过他上辈子的厨艺嘛,只在家常菜的水平线上, 在这个调味料极其匮乏的年代, 很多东西还需要重新研究, 于是就还是先各种小笼包走起吧。鸡肉味、牛肉味、羊肉味的小笼包每样来点。   他上次陪镇武侯逛街时买到的蜂蜜可以当糖用,红豆沙包、绿豆沙包又有了。   至于玩具嘛,那萝莉不是天生勇武嘛,萝莉的天子爹又怕她出去吹冷风得风寒,那就鸡毛键子好了。既可以让她尽情蹦跶还不怕出门冻感冒, 最主要的是这东西做起来方便。   他小时候是用硬币做鸡毛键子,现在用铜钱比硬币方便多了。材料就是一文钱的铜板, 一点细布、几根大鹅翅膀上的鹅毛, 再加点大公鸡尾巴上的漂亮长毛,这些都是现成的材料,做起来又很快,半个时辰做出来一打。   十二个鸡毛键子做好后, 他把自己装玉腰带的首饰盒捣鼓出来, 把鸡毛键子放进去, 结果还剩下点空位, 于是他又用铜制的钩针钩了个挂在手机扣或钥匙扣上的那种毛线娃娃放进去,刚好把空位置占住。   他上辈子的那个原生家庭真是一言难尽,大学学费这种大项开支是借的,毕业工作后还的,买电脑、买衣服、买化妆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各种人情交际的费用,那都是靠做这些小商品摆地摊、做兼职、打暑期工赚的。那时候人年轻,精神足,也不觉得累,除了琢磨修学分、攒漂亮的大学履历就是怎么赚钱了。   感谢小学语文老师,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从上辈子受用到这辈子。学到手的东西,不管是课本上的知识也好,手工艺小活计也好,哪怕换了世界,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裴三郎备好贿赂萝莉长公主的礼物,又到厨房转悠圈,见到面粉都已经揉好留在那里发面了,叮嘱句厨房记得把发好的面团子留一点当作下次的酵头,省了每次都得去找酒曲那么麻烦,便回房睡去了。   他依然是睡到上早晨的武课时间起床,没去练功,而是到厨房准备进宫的各种包子和馒头、羊肉馅饼,待上笼屉蒸上后,他到前院陪镇武侯吃早饭,然后又回屋洗脸漱口,再到厨房指挥厨子把做成各种拼盘放到要带走的小笼包蒸笼中。一长叠蒸笼叠起来,里面摆着各种包子、馒头和羊肉馅饼,最下面是一个小铜锅和炭炉,保温。   要带进宫给皇帝和长公主吃的东西,他全程亲自盯着,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等这些东西转交到镇武侯手上后,他又检查了两个石匠送来的新出炉的小石磨。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已经造出了一个后,再造后面的速度快了不少,工艺又精细很多,纹路凿得很整齐,也没有那么多修凿的痕迹,一看就是两人很用心在琢磨的这玩意儿。   别人卖力干,他当然得多多鼓励,不能卖不卖力气都是一样的,那以后谁还好好给他干活。他当即问两人叫什么名字,结果一个叫狗屎,一个叫牛粪。   裴三郎:“……”这什么名字。   管家解释道:“奴隶卑贱,名字自然也卑贱。那么多奴隶,起不过来名字,随便有个称呼就是了。”   裴三郎再次庆幸自己没投胎到奴隶阶层,不然,他只有自我删号一条路。   造反都不行!武器、粮食、文化全部掌握在贵族手中,造反?奴隶手里拿的是木头工具,天子亲随从盔甲到武器全是铜制的,一个个吃得饱饱的锻炼得壮壮的,一个披甲人打十几个奴隶轻轻松松。   他爹一对石锤能起家,那是他爹是小士族阶层出身,至少是从小到大没饿过肚子的。那身板……就想想一下,一边是东北壮汉体型的镇武侯,一边是皮包骨平均身高一米五几饿到头晕眼花的奴隶。武器:石锤对木棍!身上装备:赤脚赤搏的奴隶对上穿着精良牛皮甲衣的镇武侯。有效打击:木棍打镇武侯身上,镇武侯有皮甲保护不痛不痒。雷震子款比人脑袋还大的大石锤砸在奴隶的身上或头上,一锤倒一个!   裴三郎对两个石匠说:“以后你们就改姓石,一个叫石进,努力上进的意思,一个叫石勤,勤奋刻苦的意思。”   两个奴隶千恩万谢地叩头,直到裴三郎走远了都没舍得起身。   管家说:“三公子走远了,起来吧。”习惯性地抬起脚就想踹,想到这两人入了三公子的眼连名字都起上了,说不定以后又能成为得用的管事,抬到一半的脚又收回来,假装拍拍鞋面,说:“以后好好为三公子效力。”转身走了。   两个石匠都做好了挨踹的准备,结果管事竟然收回了脚,不由得愣了下,然后才回过味来,两人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主人给他们赐姓氏名字了!以后他们也是有名有姓的了,再不是比牲口还不如的奴隶了,而是仆人了。   两人对着裴三郎离开的方向又是一阵猛叩头。多少奴隶给主人干活,得不到一口饱饭。他们在暖和的屋子里干着活计,能吃到想都不敢想的肉,能烤着炭,还能有姓名!   两个石匠还在叩头,裴三郎已经跟镇武侯一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他俩的面前摆着两个小石磨,一个冒着热气的炉子,上面一长排蒸笼。   裴三郎进过一次宫就再不想进第二次。   他进到宫里随便遇到一个人都能一句话决定他的生死,而他只能跪着认命,连一丝丝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他上辈子有个故事,就说英国的某位王子到学校读书,成天被人踹屁股。问其原因,踹王子的人回答,以后我可以给我的儿子孙子吹嘘,我以前踹过国王的屁股。   他对着那萝莉,别说踹她屁股,见到了不跪试试看,分分钟拖出去……然后就黑屏了,结束了,没有了……   镇武侯不时拿眼角余光扫向自己的天神儿子,打从坐上马车,他这儿子就蔫得仿佛腊月里的树上被风干的叶子,左边脸上写着“了无生趣”,右边脸上写着“我要回家”,如果非得再加个横批,那就是额头上顶着个“我不想去!”   父子俩到了宫门口,该下车了。   裴三郎立即绷紧了神经,满血复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们到的很早,而这个时代的天子并不勤勉,那是三天一个小朝会,九天一个大朝会,简单点说就是天子每上半天的班就歇两天半。大朝会跟小朝会的区别也不在于上班时间,而在于去见皇帝的人数多一些,品级低点的京中官员也要去。直接点说就是:天子今天不上班!   镇武侯又是特意赶在天子早饭点前去的。   宫使看镇武侯带着吃食来的,非常有眼力劲地直接领着他们去见天子。   裴三郎这次跟着他爹一起进宫,走的和上次不是同一条路线,而是从皇宫正门左侧的门进宫,从殿前那巨大的广场前的文武百官们走的路径直往大殿方向去,他们没有直接进殿,而是从大殿下方的大平台绕过大殿,再绕过大殿后面稍小的那座宫殿,跨过一扇宛若城关般的宫门,来到两扇宫殿大门口的中间。   左边的宫殿写着“天凤宫”,右边的宫殿写着“天凰宫。   雄凤雌凰,没有龙什么事。   裴三郎猜测,天子的寝宫应该是天凤宫,皇后的寝宫是天凰宫。   宫使领着他们迈向了天凰宫的大门。   裴三郎:“……”猜错了?   他半低着头,默默地跟在镇武侯身侧落后半步的距离往里去。他们的身后跟着帮他们抬食物炭炉的宫使,镇武侯的怀里捧着两个石磨,他则捧着他给萝莉的贿赂礼物。   天凰宫比萝莉长公主的天鸾宫大了近一倍,少了几分精巧,处处透着威仪气派。   不管是大门口还是屋前的台阶,那都是十二阶,天子的规格。它不仅仅是宫门口有披甲人,就连宫殿的四周都站满了披甲人,仅目测范围里就不下百人。宫殿门口两侧,站满了宫使和宫女,他们的服饰也分成多种。   裴三郎才发现自己上次没认出义公其实挺傻的。   宫使、宫女也是有品级的,具体品级区分就在腰带和腰牌上。   他爹进宫,腰上缠的是玉腰带。   宫使和宫女们的腰上,有缠牛皮腰带的,还有缠布腰带的,腰上挂的腰牌有挂木牌的,有挂镶铜边的。   昨天来宣诏的宫使就在宫门口站着,腰上挂提镶铜边的,站在那一堆人的前头,怎么看也像是个类似于一宫小总管的样子。   裴三郎只用眼角余光偷瞄,站姿就是端端正正的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然后又是宫使进去禀报,他们父子俩脚上套鞋套的流程来一波。   这次有他爹在,他爹替他脱了外面裹着的斗篷,放在外面一个挂衣服的架子上,牵着他入内。   那宽厚粗糙的大手裹着他的小胖手,让裴三郎竟莫名地有种被保护的关爱感。   这次他没跪反,他爹拉着他跪下,“臣镇武侯裴略拜见陛下、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裴三郎赶紧有样学样,叩头:“镇武侯府嫡三子裴曦拜见陛下、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依然是天子那四平八稳的声音:“起。”   裴三郎又跟着他爹一起向天子谢了恩,才从地上爬起来,站稳,他低着头,眼角余光开始瞄,然后发现这一家三口正准备吃早餐。   天子家吃早餐跟侯爵家也是一样的,主人夫妇坐上面,儿女们坐下面。虽然天子的儿女挺多的,但能在这里陪着吃早餐的,就长公主一个。   他偷瞄过去,正好发现长公主那小萝莉也在看他,还被小萝莉发现了。他不能让人觉得他失礼呀,于是机警地朝着胸前捧着盒子一眨眼,那表情就是:我有好东西送给你。   萝莉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学着裴三郎挤挤眼,头一次有人对着她挤眉弄眼的,一时间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敢造次?不敢的吧!哦……盒子!怀里的盒子!此人有点鬼祟!   长公主的头一扭,不理他了。   【好吧,有两个错别字,还是改了下虫。】 第48章   皇家吃饭也是讲究食不言。   宫使把他们送来的包子馒头试毒之后送过去。   至于好不好吃, 天子一家喜不喜欢吃,从他们的神情反应看不出半分。   天子一家吃完早餐,宫女们用金盆端着温水过来侍奉他们一家三口漱口洗手,那一套精细的流程走下来,让裴三郎很有种穿越到了红楼梦里的错觉。   他的腿都快站麻了,天子终于关心起石磨, 让他现场演示了回。   天子看完磨粉表演, 才问裴三郎带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裴三郎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鸡毛键子,说:“琢磨的一些小玩意。”他请求现场演示。   天子点头, 说:“准。”   裴三郎又当场表演踢键子。   他上辈子就能一口气踢几十上百个不落地, 这辈子四岁开始练武, 手脚不是一般的灵活, 电视剧电影里经常有秀踢键子技术的, 现场搬抄, 花式踢键子走起,还让他爹打配合,喊:“父亲接着。”   镇武侯久经沙场,弓马起家,反应极其迅速,他见到裴三郎踢过来, 一脚把键子踢回去。   裴三郎喊:“继续。”又给他踢过来。   父子俩在皇后的宫殿里来来回回踢了十几个回合,裴三郎才用手接住键子接下来, 放回盒子里。   裴三郎说:“可以一个人玩, 也可以很多人玩。”他悄悄地瞄了眼萝莉长公主, 结果又被萝莉长公主抓个现形。   萝莉长公主别过脸去,朝着天子微微点点头。   天子抬手让宫使收下:“来人,赏。”   宫使把装有一百两黄金的小箱子抬上来,送到他们脚下。   镇武侯带着裴三郎谢恩,然后他俩又被宫使领走了。   裴三郎满头雾水地跟着他爹和宫使往内宫方向去。   他们穿过长长的宫道又穿过一片类于似皇家园林的地方,来到了一座很大的湖边。   正月里,天气还没回暖,冰天雪地的,除了点被雪覆盖的宫阙楼宇没别的看头,湖上全是厚厚的冰。   湖边聚集着一堆工匠和几个宫使、宫女正等候在那里,旁边还有一辆金光灿灿的凤凰雪橇车。   那雪橇车的大小跟商场门口的儿童摇摆车差不多大小,但要矮些,造型款式跟他画的也不太一样。他画的是黄包车款式的椅座,人家把车子做成了非常漂亮的月牙形,但雕的不是月亮,而是凤凰。椅子扶手是凤凰的头,凤凰的身子呈漂亮的弧形铺展开,形成漂亮的车身。车上挂着帷幔,随着风吹来,飘呀飘的,像仙侠片里的仙宫宝车。   这些人的品级都没有镇武侯高,跪地叩头行过礼后,其中一位品级最高的工匠才说明原由。   因为这雪橇宫车是裴三郎想出来的,工匠按照他画的图造出来了,在送到长公主那里去之前还得请裴三郎看看,确定没有问题才后献上去。   雪橇宫车里面已经铺上了软和的雪狼皮,没椅子,只做了个靠背。木头的靠背,雕得很漂亮,但硬邦邦的。这要是跑快了来个急刹车,背都得撞疼。   裴三郎敲敲靠背,说:“太硬了,需要两个靠枕。”又把靠枕是什么告诉工匠。   他坐到雪橇车里发现跟坐马车没区别,估计那萝莉看一眼就得嫌弃上。   他在靠背处按照自己的膝盖高度比划了下,让工匠加块横板当坐凳,这样的话,遇到急刹车,脚能够有个蹬的地方,有个着力点。在车厢两侧再装各装一个扶手,遇到颠簸坐不稳的时候有个可以抓住的地方,以免摔出去。   那萝莉会武功,有把手和蹬腿借力的地方,摔不着她,安全带可以免了。   他提完建议,便准备试驾。   旁边有一匹小马驹、一头鹿、一头驴,工匠们让他选一种拉车。   裴三郎莫名想到雪橇犬阿拉斯加和哈士奇,差点脱口问出句有狗吗,但考虑到萝莉的安全跟大家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他果断地选择了最安全的驴。   不过得让萝莉找到点乐趣才行,于是他告诉工匠找个会赶驴的来教长公主怎么赶驴,让她自己驾车。其他人在旁边跟着跑保护她吧。   太内皇宫里的工匠手艺是全国最好的,车子四平八稳毫不颠簸,裴三郎赶着驴在冰面上跑了一会儿。   他上辈子是南方人,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玩雪橇车,于是试驾就试得有点不想下来。   大冬天的,在宽阔的冰面上,挥着鞭子赶着驴跑得飞快,坐的还是渡金的雪橇车,那可比大东北哈士奇拉的雪橇小破铁架子爽多了!   皇宫太内哟,冰面上哟,自己一个人嗨哟,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嗨哟!   裴三郎把鞭子在空中挥得呼呼作响,那大声喊的“驾”飘出去老远,不时还传出几声爽翻了的大喊声。空旷嘛,这种空旷地带必须大喊才能够体会到乐趣。   镇武侯站在湖边,看着儿子玩得正开心,忽然旁边有脚步声传来,一扭头,一个浑身穿得金光灿灿头上还戴着凤凰羽冠、个头比儿子略微高的小丫头站到了他的身边。   镇武侯的膝盖一软,跪下了:“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雪面上飞跑的雪橇车,眼角余光都没给镇武侯一个,只抬抬手说了句:“起。”走到跪地的工匠面前:“雪橇宫车可以用了吗?”   工匠回答:“还需要改进。”   长公主看看那撒欢跑的驴子和飞快奔驰的雪橇车,听着那鬼祟家伙的嗷嗷地大喊声,很是怀疑地看着工匠,问:“哪里需要改进?”   工匠如实回答:需要加护手和坐凳,怕她摔。   萝莉长公主:“……”那边已经跑到快飞起来了,却怕她摔?   裴三郎在冰面上跑了几大圈回来了,就见到萝莉站在湖面仰着脸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是那眼神莫名地怵人。他下车,跪在冰面上,叩头,行礼。   萝莉上前,拿过他手里的鞭子,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裴三郎趴在稳稳的,动都不敢动,就怕这萝莉摔跤,自己的人头分家。他突然就明白奴隶们趴在地上当垫脚凳的心情了。   萝莉长公主拿裴三郎当垫脚凳上了雪橇宫车,一挥鞭子,“驾”,刚跑了一圈的驴子正从鼻孔往外喷着热气呢,又被萝莉长公主抽得甩开蹄子跑出去了。   裴三郎趴在地上,心想:“小萝莉,你当心驴子罢工。”气都没喘匀呢!   他等那萝莉驾着驴车跑远了,起身,对工匠说:“又稳又快,全速疾行和拐弯都没有问题。”   突然,冰面上传出“嗷——”地跟哈士奇叫一样的喊声,跟裴三郎不一样的声音但是一样的声调。   镇武侯瞥向儿子,神情有点微妙还有点一言难尽。   裴三郎:“……”谁知道萝莉会跑来呀。我要是知道她会来,保证安静如鸡!   他一个七岁娃在宫里给长公主试驾新车,嚎几声没谁会跟他计较,除了那萝莉。   裴三郎有点心头惴惴的。他知道皇宫不是个好地方,为什么偏偏就想在皇宫过把瘾呢!是很嗨,但是……有时候小命也会很悬。   小萝莉挥着鞭子赶着驴嗷嗷地喊了一大圈,驾着车回来了。   那驴累喘得跟狗一样,鼻孔和嘴巴都往外喷着热气。   小萝莉起身,站在马车上,昂首挺胸神气十足,仿佛刚才嗷嗷喊的不是她一样。她迈着小步伐跳下车,目不斜视地从裴三郎身旁走过,扔下句:“通通有赏。”走了。   镇武侯父子带着一百一十两黄金出宫。   这些东西都是裴三郎琢磨出来的,镇武侯让裴三郎把金子都收下。   裴三郎说:“如果没有父亲出力,这些东西送不到天子那。”他果断地分了一半金子给镇武侯,之后便回房在竹板上刻下蒸包子馒头馅饼的方法,连同各式蒸笼一起,送了一套到太内司瓢把子望公那里。   吃食都给天子献上去了,天子还赏了一百两黄金,总不能把配方还捏在手里。配方交给望公,转交到大内司厨房,余下的就没他什么事了。不过他顺便向望公安利了水饺、云吞、手擀面。   望公掌管着大内皇宫,可以说是天子这个花钱第一大户的钱都是从他这里出的,必须搞好关系。   望公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裴三郎是精怪附身的传闻,挺好奇地问他脑瓜子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裴三郎说:“举一反三,一通百通。”   望公笑笑,感慨声“也是”,没说别的,让人送走了裴三郎。   转眼就到正月底,进京的侯爷们几乎都已经陆续离京。   陈武侯、镇武侯他们算是最后一批,即使有要事拖延了些时日,也不好留到二月里才走。   裴三郎把日夜赶工造出来的水磨样品连同馒头包子的配方一起派人送到十几位侯爷的府上,又把自己的百亩庄园连同那些奴隶、以及稻田养殖试种的方式托付给镇武侯,送走了镇武侯。   京里,偌大的镇武侯府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主人,再就是他身边的仆人奴隶和守留府上的奴仆,顿时冷清无比。   隔壁朝武侯世子没能袭成爵,朝廷收回朝武侯爵,太礼府来宣诏的当天就摘下了朝武侯府的牌匾收回去了,限朝武侯世子三日内搬出朝武侯府。   朝廷连个官位都没给原朝武侯世子,而他之前走的是袭爵或封官的路,自然不会考虑当什么披甲人或奉族工匠,他的手下有豪商,但他自己不是,于是没袭成爵的原朝武侯世子卢铉一夜之间从贵族阶层跌过中等人阶层,一掉到了下等人行列的大地主阶层。他有地,有很多的地,因此,还算是地主,比倒数第二的良民还是高一级的。   裴三郎对原朝武侯世子也是服气的。   头天,朝武侯府被摘了匾,第二天,汇通钱庄对面的大宅子被人重金盘下来火速修装,不到两天,也就是二月初一,对面正式开门营业——大通钱庄!   大通钱庄的主事人,原朝武侯世子现大豪商卢弦!   最让裴三郎没想到的是,之前找汇通钱庄贷款的公侯们拿贷款的金子投了对面的大通钱庄的同时,还在对面开业的当天,拉动八个大储户大豪商来提金子,说要存到对面去。   卢弦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说:“裴三郎不是说多少金子都能即存即取吗?取出来呀。”   他的太奶奶是先帝的嫡亲姐姐,即使太奶奶不在了,总还是有些得力的亲戚在的。公府之家拿着京城的大宅子房契、城效田庄的地契来贷金子,汇通钱庄没理由不给贷。他们每家贷走几千两,十家八家分批贷下来足足贷走了三万多两金子。   钱庄敞开大门做生意,哪些大豪商拖了大量金子来存,那都是看得见的。他们对那些豪商略微动点手脚许点好处,这就来取金子了。   豪商们之前存的金子都借贷出去了,如今来取金子,裴三郎还能变出金子来给他们不成。   裴三郎今天拿不出金子,钱庄就得倒闭,往后这生意买卖就是他们大通钱庄来做了。 第49章   总管事能管着汇通钱庄这么大的买卖,自然是有些斤两的, 哪怕库里确实取不出那么多的金子, 面上仍然是你来取、我照流程兑给你就是的样子。   八个豪商一起来取金子, 那么大的金额,总不能八个人一拥而上搞得一团糟最后闹出大差错。那自然是让他们商量个先后排队, 钱庄按照取款流程查过存款契书、核实存取款人等,确认信息无误后再从库里抬金子出来。第一个豪商存有足足将近五千两金子, 这清点金子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紧不慢地兑着金子拖着时间。   另一边则派人赶紧去通知裴三郎和鲁二郎。   今天是二月初一,昨天钱庄才进行过一次月底大盘点。   钱庄赶在过年诸侯们进京时开张, 从开张之日起到正月二十这段时间, 那真真是日进斗金。即使过了正月二十,诸侯豪商们陆续返程, 每日盈利呈断崖式下跌,最少的一天也有百来两金子的纯利。   于是,昨日盘点,钱庄经营到现在吸储三万五千多两, 借贷出去三万七千多两,金子兑铜钱获利八千多两, 扣掉各衙门和大商豪从钱庄走金子支出的一千五百多两, 库里还剩下一万一千两。   之前裴三郎提过挤兑的事,在那之后钱庄都只放百十两以内的小额贷款, 大额贷款通通停止, 将库里的金子从八千两增加到一万一千两。   可是, 这八位大豪商,最少的存有两千多两,最多的那位存有四千多两,加起来需要两万六千两金子。   钱庄的几位股东,全都不是嫡长子,没有爵位可继承,各自府里的财产也都是他们没资格动的,也就是说除了个光鲜身份,什么都没有。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金子来。   这也是大通钱庄敢这么干的原因所在。   鲁二郎和义公府的姜二郎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往裴三郎那里赶,结果扑了个空,只得到门仆留的一句话:“三公子留话,请稍安勿燥,在钱庄等着,此事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鲁二郎和义公府的姜二郎索性坐到了一辆马车上去钱庄,百思不得其解。   谁能一下子借出那么多金子给他。   这差的不是一万五千两,因为库里还需要留金子周转,没有两万两金子是不行的。诸侯豪商们都回去了,接下来的这一整年可能每天也就是几十百来两金子的收入,在拉不来新的储蓄的情况下,这笔金子至少要等到明年才能还得上。   太内司掌管着皇宫太内、养着天子的十万披甲人,那开销是天下独一份的大。过手金子最多的人,估计除了太礼府就只能算是太内司的望公了。   裴三郎虽然来京只有一个多月,但跟太内司的望公那都是属于老交道了,他坐着马车直奔皇宫大门外,塞了两块金叶子在守门的披甲人头头手里,托他帮忙传个话,他有要紧事求见望公。   镇武侯府的铜钱精,声名远播,托他的福,十万披甲人的伙食都有很好的改善。   披甲人头头很是痛快地派人帮他传了消息,还跟裴三郎寒暄上了,顺口问了句裴三郎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裴三郎说:“可以开面食铺,卖包子馒头面点,开在你们披甲人的营房附近,晚上大伙儿肚子饿就有加餐的地方了。要不然多凿几个石磨、买几头驴安派两个仆人到住户多的地方开一家小磨坊,专程替人磨各种面粉。那些凿不起石磨的人家,要吃粉就得拿绢布铜钱找你们家磨面。京城那么大那么多人,可以开好多磨坊。”   披甲人头头冲着铜钱精的外号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裴三郎真给他说起赚钱营生,很是意外。   裴三郎眨眨眼,很是肯定地点头:“可以试试。”学校除了食堂都还有小卖部,那都是关系户才能开的。披甲人头头,这相当于给天子守大门的禁军统领,这关系绝对够开小卖部了。   这太内司办公点到宫门口还有一段路,于是裴三郎就把上辈子的小卖部安利给了披甲人头头。   披甲人头头琢磨半天,觉得好像可以。   这正聊着,望公出来了,问裴三郎:“何事?”   裴三郎没想到望公能亲自出来,很是意外又惊喜。   事情紧急,他赶紧把望公请到他的马车上,取出来两样东西。一样,汇通钱庄上个月的盈利报表,第二样,股权抵押书。   他想找望公拆借三万两金子,利息按照贷款年利率百分之六算,每个月支付,至于本金,两年内还清,如果还不清,汇通钱庄三成股归望公。   钱庄上个月的纯利是六千多两金子。这还是没算典当的利润,因为那些是典押出去的还没收回来,还没产生利润。   望公问:“我若是不借给你呢?”   裴三郎说:“两年至少是三千六百两金子的纯利。”   望公说:“我等你的钱庄倒了,自己用这钱开钱庄,多划算。”   裴三郎正色说道:“今天汇通钱庄这事称作挤兑,就是别人算好钱庄有多少钱再出的手,这跟库里准备的金子多少无关,而在于事出突然时能否紧急凑够这么多钱。这种事,今天汇通钱庄能遇到,以后的任何钱庄都有可能遇到。我没爵没官自然也没有什么脸面,求到您头上,是给我长脸。您身份尊贵,哪能为钱庄的这种跌身份的买卖奔波。”他可怜兮兮地朝望公拱手,又把盈利报表和股权抵押书再往望公的前面送了送,满脸诚切地说:“两年之后,汇通钱庄的三成股绝对不只三万金。”   望公自然是信的。铜钱精的外号不是白叫的。   从石磨到面点都是能生铜钱的东西,镇武侯府的父子俩压根儿没看上,直接拿出来送了人情。   望公说:“若是你这钱庄倒了怎么办?”   裴三郎指着借贷人,说:“这里,借贷人是我镇武侯府嫡三子裴曦,不是钱庄,我抵给您的是我在钱庄的股。即使钱庄倒了,我还有三座作坊,您依然能找到我还这个钱。”   望公很是犹豫,这可不是几百几千金,是三万金!你可真敢开口!   裴三郎等着望公考虑。   借钱出去都会担风险,但借给他的利也是看得见的。   望公略作思量,说:“你再写一条,若是钱庄倒了,你还不上钱,你的纺织作坊全部归我,从管事到奴隶,包括织造方式。”   裴三郎痛快地拿取出刻刀和空白竹板加上去,又取出印泥按了手印,把契书递给望公。   望公看完契书,又想了想,才从怀里取出印,跟裴三郎定下了契书。   他也是痛快人,下了马车,便让裴三郎跟他回府取金子。   汇通钱庄那边豪商排着队一个个核验身份、契书记录,金子出库后,钱庄得当着豪商的面清点数目,又再由豪商清点数目,一个豪商业务办完,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第二个豪商办完,又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第三个豪商办完,再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时库里的金子已经见底了,没有了。   裴三郎拉着金子来了。   望公府的披甲人和战奴护着六辆大马车来到钱庄门口,能装五百两金子的大箱子足足抬进去六十箱!   卢铉正在看热闹,见状脸色微变,随即哼笑道:“不会是石头吧。”   裴三郎理都没理他,直接让人把金子抬到后堂。   八位股东正急得焦头烂额,然后就见到金子抬进来了。   他们亲自开箱查验,里面一箱箱的全部真的是金子。   箱子上还烙着望公府的封泥!   八个股东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裴三郎,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三万两金子,望公竟然能借出三万两金子给你。这么多钱,亲儿子,嫡长子来,都不给借。   裴三郎说:“这金子是我个人借给钱庄的,私人借贷。”   私人借贷,至少是百分之十的利,你抢啊!   八位股东的神情顿时全变了。   裴三郎说:“钱庄要不要借不借这钱,大伙儿举手表决,按照最开始说好的表决权来。这个我弃权,你们决定。这钱是我借的,为了借这钱,我把钱庄和作坊都押出去了。”   八位股东一起拱手,整个没话了!   裴三郎很大方地打了个折,让他们按照百分之九的利算,钱庄每个月付他利息钱。这样,他每个月还完望公的利息钱,还能赚上七十五两金子。钱庄借着这个高息欠款,也会第一时间把这笔钱凑出来还给他。   豪商们取走两万六千两金子,他又借进来三万两,这块就填补上了,剩下一万五千金在库里维持运营,怎么都够应付接下来十一个月的淡季了。   至于对面钱庄,旺季刚过,他们连贷款加高息拉储保守估计收进去五万两金子,要熬十一个月的淡季。   大通钱庄比起汇通钱庄还有一个劣势,开得晚,失了先机。   京中衙门里的大客户都让裴三郎他们拉得差不多了,裴三郎自己还是个金子兑铜钱以及走金子的大户。   最让裴三郎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对面怎么会想着让卢铉出来主事。卢铉连爵都请不下来,明显是不得上面待见的,像太礼府、太内司这种最有钱的大客户不要想拉了。然后呢?这么一个奴隶社会,豪商都是傍着贵族的,说得直白些,大家赚的都是天子和朝廷花出来的钱。顺着六卿衙门下来,那就是大凤朝的整个商业链。 第50章   虽然今天的这场危机被裴三郎化解,但八位股东也都经历了回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心惊胆颤, 之后更是气得牙痒痒。他们回去后便想办法打听对面的大通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铉虽然没能袭成爵, 但他有一样是裴三郎他们九个人加起来都没得比的,那就是他是嫡长子, 朝武侯府家底全在他手上。他被镇武侯削了头发、封爵不顺,再看汇通钱庄的生意那么火爆,自然坐不住。他用黄金、宝物开路先拉上新承爵不久的汤公,之后又拉来几家钱财不是很丰厚的公爵入伙,玩了票看起来手到擒来的大买卖。   鲁二郎、姜二郎他们都没家业爵位可继承,遇到事情时除非父兄肯出力, 不然凭自己的能耐真奈何不了卢铉。而对面大通钱庄有原朝武侯府的家底撑着, 论财力雄厚也不是他们这点拼凑起来的小打小闹能比的。   因此, 气归气, 再生气也只能冲着对面大通钱庄干瞪眼。   大通钱庄没能挤兑倒鲁二郎他们, 紧跟着第二招出来了。   他们挂了个大牌子,还找来仆在扯开嗓子吆喝:“金子兑铜钱,一次超过五十两金子兑换的, 每两金子给二百文钱利。兑钱铜金子,每兑一两金子只收九百文兑钱。”样样都比汇通钱庄的价格实惠。   很多兑钱的人,一看对方的价格比这边划算,便问汇通钱庄降不降价。   总管事当即去禀报裴三郎,问:“是不是要跟着降。”   价格战, 恶性竞争, 裴三郎不跟, 然后兑钱的人都往对面去了。   八位股东聚到镇武侯府,找裴三郎商议对策。   铜钱兑金子是钱庄赚钱的大头,对面把最赚钱的买卖抢走了。最要紧的是对面这样降价也是每两金子有七百文赚,并不亏本,只是少赚一二百文钱而已。   裴三郎对于卢铉针对他们钱庄的事挺淡定的。   他说道:“大通钱庄的主事人是卢铉,太礼府和太礼司都不会从他们那边走金子,这两个最大的衙门不动,其它衙门哪怕为了稳也不会跟着动。”   云公府的嫡四子直叹气, “眼下是六卿衙门赚着我们的钱,而对面赚着金子兑铜钱的钱,一两金子赚七百文。”心疼得无以复加。   姜二郎倏地笑了,轻轻一击掌,说:“忘了这里。”   裴三郎也笑了:聪明人。   跟聪明人说话不累,一点就透。   鲁二郎琢磨了下,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掌,说:“还记得我们钱庄开业没几天就把库里金子都兑光的事吗?先是三郎让我们去找那些跟六卿衙门做买卖的豪商兑换的金子应急,又再拉到太内府和各衙门从我们这里走金子才解决金子的问题、维持住金子和铜钱间的循环兑付。”   裴三郎说:“金子兑出去后又再兑回来,这点差价才算真正赚到手。我们上个月兑出去九万多两金子,几乎是把各大豪商手里能动的金子都兑过来了。”   市面上不缺铜钱流通,缺的是金子,输出金子的源头在六卿衙门。   大通钱庄把金子都兑成了铜钱,却没有把铜钱兑回金子的渠道。   姜二郎顿时乐了,说:“走,我请你们喝酒。哎,我觉得他们抵押在我们手上的宅院和庄园都挺好。”   鲁二郎说:“对公侯之家来说,还几千两金子不算什么。”   他的话说完就收到旁边好几个白眼。   鲁公府坐拥进京路上的最后一城,每年天下大部分的诸侯都得从鲁城经过,仅客栈和吃食这两项的收入都很可观,自然是财大气粗。可天下还有很多像镇武侯那样的穷封地,一年刨去进贡攒不下几百两金子的,再到袭爵时花笔大开销,几乎没有多少存余。到袭爵时是靠变卖祖产凑金子的公侯之家多了去。   太礼府和太内司都不收铜钱,如果各公侯府上把库里的金子都算成铜钱,到年底进贡或者请爵求官的时候交不起金子,很可能会被除爵免官。没谁会为了保一座宅子庄园去动库里准备用来进贡袭爵的金子。   不过,这样一来,大通钱庄几乎把兑钱业务抢光了。   一个月下来,兑钱业务几乎没有营收,放出去的贷款收到的利息赚的那点还了裴三郎这里的高息钱,倒贴三十多两。典当行赚的那几两金子,不够填这利息差额的,实现了亏损。   与此同时,对面的大通钱庄开出每两金子三百文钱的利找到各个衙门,意图抢各衙门走金子这项买卖。   虽然裴三郎有言在先,大家也都知道卢铉不受上面待见,但利益动人心,金子可是实打实的,几位股东心里都有点打憷。这要是各大衙门的买卖被拉走,钱庄只能关门。   他们找到裴三郎,商量要不要再到各衙门走动。   裴三郎表示不用,正好第一批马鞍造出来了,他得先去见见望公。   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二百个奴隶加班加点地干了一个半月只造出来五具金马鞍、三十具铜马鞍、一百具皮马鞍。金马鞍是供给天子的,定的是成本价。铜马鞍是卖给王公贵族们的奢侈品,六两一具。皮马鞍是供应天子亲随军中的披甲人战骑的,因为造起来费时费力成本高,裴三郎又只有两成利可拿,因此成本两千五百文一具的马鞍定的是七千五百文。这些都是他跟司马府在契书上定下的价。   马鞍在这个时代作为严格管控的战斗物资,裴三郎不敢像卖手套袜子那样随便卖,于是先去找混得最熟的太内司望公。   裴三郎的马车刚到皇宫门口,披甲人头头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问:“可是有事?”   裴三郎看他这态度就知道肯定是小卖部开起来了,八成赚得还不少。他当即作揖行了一礼,说:“我有要紧事想见望公。”   披甲人头头说:“若是拆借金子,找我也可。”   裴三郎拱手连连称谢,说:“是第一批马鞍造出来了。”   披甲人头头的眼睛亮了下,赶紧派人去通知望公。这马鞍要是入了披甲人大营,他就能用上了。   不多时,出来一个太内司的跑腿仆役,把裴三郎领进去。   裴三郎见到望公,跪地行过礼,起身,说明来意:“马鞍造好了。金马鞍是为天子造的,理应送到太内司,可契书是我跟司马府签定的,我就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送。再有就是,虽然天子允许我把马鞍卖给王公贵族们,但这是朝廷管制的,我想应该有个售卖章程,不能是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的。”   望公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说:“既是跟司马府定的契,那自然是送到司马府。”   裴三郎感激地谢过望公。   望公觑他一眼,说:“听说你那钱庄的买卖都被对面抢走了。”   裴三郎拱手,满脸诚恳地说:“您在,我们的买卖就在。”   望公说:“大通钱庄可是愿意给三百文。”   裴三郎说:“恶意竞价,非长远之道。他们那样做不长久。”太内司往他这里走金子,那是经过天子许可的。谁知道天子点头同意的考量是什么?换个钱庄,万一触到天子的霉头,呵呵,会凉的。   望公不置可否。   裴三郎来了,总不好空手,从袖子里摸出个只有他巴掌大的样品摆在望公的桌子上。   望公挑眉,问:“这是何物?”   裴三郎说:“舂米的。用手抱着大木桩子舂米太耗费人力。”他加了个杠杆,能省好多力,还能用脚踩。他演示了回,说:“望公回头让府上的石匠仆人照着这样造一个大的就好。这东西别人都没有,您是我送的第一个。”   望公笑道:“行,我就收下了。”又看了眼裴三郎,想了想,说:“走吧,我陪你去司马府。”   裴三郎赶紧连连道谢,屁巅巅地跟着望公出了皇宫大门。他正准备往自己的马车去,就见望公朝他招手,于是跟着上了望公的马车。   望公竟然山寨了萝莉长公主的雪橇宫车,在他的马车上加上了凳子、靠枕和扶手。   裴三郎一阵无语。   望公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再一次暗暗感慨这小子脑子里的想法可真多。他对裴三郎说:“你那马鞍作坊可没钱庄挣钱。”   裴三郎说:“胜在稳当,踏踏实实好好地干,稳赚不赔。钱庄得时刻盯着,不仅要每日要把当天的账目盘点清楚才能休息,还得十天盘一次账,到月底时更是得把库里的金子、铜钱、抵押的契书跟帐目全部清查核对。”他很是忧愁:“我担心我这么操心将来长不高。”   望公闻言直接乐了,他点点裴三郎说:“确实该有此忧心。”   裴三郎:凸。   司马府一把手的官职就叫“司马”,一般叫做大司马。府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大宅院,比侯府气派很多,门口、院子里都有披甲人把守,防卫森严。   院子里还摆着箭靶和兵器架。   他们到院子里的时候,一位穿着甲衣腰缠玉带、头戴玉冠的男子正在射箭。   望公说:“这就是大司马文公。”   文公射出一箭,放下弓,问:“什么风把望公吹来了?”   望公说:“铜钱精找你。”   裴三郎恭恭敬敬地朝文公行了一礼,道:“镇武侯府裴三郎拜见大司马。”他行完礼,说明来意。   文公也让裴三郎给问住了。马鞍是新物什,又是天子钦指的买卖,没有旧例可循。这种能提升战斗力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卖,应该跟兵甲一样有个限额才是。可要怎么定,还得禀明天子,由天子定夺。他对裴三郎说:“你且回去等候些时日。那五具金马鞍和百具皮马鞍先行送来。”   裴三郎拱手应下,又把因为要筹措建马鞍作坊的金子,把铜马鞍最开始预订出去的那批告诉文公。   文公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要闪人。望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先闪为敬!   望公一把拽住文公,问:“你我交情如何?”   裴三郎:咦,有基情?   文公急于撇清:“没有交情。”   望公说:“马鞍。”   文公长松口气,“你我至交好友。”   望公说:“那铜钱精之前放了话,说今年只造三十具铜马鞍。”   文公看向裴三郎,问:“是吗?”那音量提高好几分。只造三十具,还都订出去了,那我的呢?   裴三郎拱手,行礼,“可再造二十具。司马府有命,不敢不从。”   望公和文公都满意了。   望公向文公拱手,“那就告辞了。”悠悠然地领着裴三郎出了司马府,叮嘱裴三郎加紧赶工,美滋滋地坐上自己马车走了。   一辆马车驶过来,卢铉下车就见到门口的裴三郎。   他俯视裴三郎,“哟”了声,说:“坐不住了?来走门路了?你出三百,我便能出五百。你出五百,我便能出七百。”财大气粗,底气十足。   裴三郎想让卢铉下跪行礼,瞥见他的马车上挂了汤公府的牌子,作罢。他朝卢铉竖了下右手中指,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卢铉困惑地竖起右手中指:这是怎么意思?   他想了又想,没想明白,迈腿刚要登上司马府的台阶,忽然想起这个作动会用在什么地方,气得脸都绿了,扯开嗓门对着他已经走远的马车背影大骂:“裴三郎,你无耻小儿。”   院子里的文公被突然响起的大喊声吓得手一抖,箭射歪了,脱靶了。   文公的脸一黑,问:“何人在外面喧哗?”   门口的披甲人来报:“大通钱庄总管事卢铉,想求见你。”   文公:“不见。”继续射箭。   过了一会儿,披甲人又报:“卢铉说他愿出三百文过金子。”   文公扭头看向那披甲人:“我们司马府像是缺这一百文钱的吗?”   没一会儿,披甲人又报:“卢铉说他愿出四百文过金子。”   文公:“……”这是傻的吧。他掌管兵械马匹的可不敢随便跟哪所钱庄勾连,跟着以大礼府、太内司为首的各个衙门随个大流,无可厚非。他私自换一家背后有公侯们直接参股的钱庄,怕不是嫌脖子太硬命太长。    第51章   裴三郎从司马府回去, 当天就把五匹金马鞍和百具皮马鞍送了过去。   第二天, 文公便带着金马鞍去见了天子, 禀明马鞍管制的事。   这七岁小娃娃还挺谨慎。天子听得一乐, 说:“由得他做主,且瞧瞧他怎么行事。”   马和人不一样。奴隶给几顿饱饭发上武器就是战奴,训练几个月发上甲衣铜戟就有披甲人的战斗力。如果不限制王侯们的武器甲衣数量, 他们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培养出一支精锐。马匹严格管控在朝廷手中,数量稀少价格昂贵,马鞍又卖得奇贵,都快赶上中等马的价格,就算是放开了让公侯们随便买,他们也舍不得把府上所有的马都配上鞍。即使遇到不缺钱的公侯,便是买去几十、几百具鞍,也没有那么多马。   裴三郎没想到文公这么有效率, 他头天把马鞍送过去, 第二天下午,文公就给了他回复,还是个让他相当意外和惊喜的好消息。乐得他哪怕不喜欢下跪,也很是入乡随俗地跪地对着太内皇宫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个三个响头。   文公看裴三郎欢喜成这样,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对于卖马鞍还有什么想法和安排。   裴三郎当然是有想法的,他连开旗舰店的宅子都买好了,只是后世的营销套路不好跟文公细说, 于是说:“我在城中置了一宅子用来售卖马鞍, 那大宅的正堂, 用来供奉那五具在天子那展示表演过的铜马鞍。”   他从司马府回去,便开始筹备开马鞍旗舰店的事。   马鞍展示,得让客户看到各种马鞍的差别。展示皇家气度的金马鞍得打造几具供起来让大家都看看,开开眼见。铜马鞍是盈利大头,得重点展示。皮马鞍也得摆出来,让公侯们对比下什么叫做一分价钱一分货,心甘情愿地掏钱买。皮马鞍是批量出产的战斗品,跟公侯们的奢侈品自然就还是有不少装饰及细节上的差别。   最主要的是饥饿营销、二级市场炒售等等各种后世的营销套路走去,不怕铜马鞍不赚钱。   天子不限售,让公侯们囤马鞍炒价,哎哟,那销量那价格,不美么?不然,那么贵的马鞍,像他爹那样简朴的侯爷,真能干出只看不买的事来,马鞍卖给谁去呀。冤大头不多!   姜二郎几乎每天都在钱庄坐班,他在开门前抵达钱庄,关门结算完当天的账才离开,虽然只投了四百两金子没什么决策权,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参与进去。另外几位股东,不说每天,那也是隔三差五地去报道,坐一坐,翻翻账本,查查库存,清点下金子铜钱。   在他们在,裴三郎也就隔个几天过去看看,开个会,或者是临时有急事赶过去处理,别的时候都在忙着马鞍的事。纺织作坊那边,订单排到年底去了,暂时连新品都不用考虑出,倒是省了不少心。   裴三郎把品牌打出来,logo挂上。   他的路线是只卖中高端市场,至于低端市场则让出来,让那些小商人喝点汤,让老百姓们改善点生活。他的市场定位决定他的产品不愁卖不出价,所以logo当然是铜铸的。   logo设计成“xi曦”,“x”拉成长弧线还加点漂亮的祥云图边,把“曦”字圈在中间。冶炼作坊倒模铸炼logo徽章,“xi曦”凸出来,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做得漂漂亮亮的,挂在产品上还可以当成装饰品,让人舍不得摘。   三文钱一个logo的造价不便宜,山寨他不见得能卖得出他那价,就很容易亏。   目前大家还没攻克针织技术,暂时还没有仿造假货出现,不用考虑。   他的产品刚出来,事业刚起步,品牌嘛,慢慢做。   转眼,三月份过去。   汇通钱庄又一次亏损。   对面的大通钱庄拉储拉到了四个点甚至五个点的高息。   裴三郎上辈子的世界,市场流通那么大,存一年活期基本上就是一个多点的利率,定存五年都只有三个多点。   钱庄的贷款利率是六个点,看起来像是哪怕五个点拉储也有得赚,但是贷款出去有风险,运营也需要成本。刨去守库房的战奴开销、管事工资、拉储的人员的奖金,还有人情往来开销,那是妥妥地亏。   在裴三郎看来,对面如果不调整策略,倒闭就是时间问题。   四月初,外面又刮起传闻,汇通钱庄连续两个月没有买卖上门,大储户都取钱跑了,要倒了。   小额储户们害怕汇通钱庄倒,再看对面的储蓄利息翻倍,纷纷取钱存到对面去。   裴三郎放了三万多两金子存在钱庄,加上开钱庄的本钱和正月里的盈利,资金充足,真不怕储户挤兑。   况且走的都是小额储户,不说伤筋动骨,皮毛都没动到。真正的大额客户都是跟六卿衙门做买卖的大豪、公侯之家,他们看到六卿衙门仍在汇通钱庄走金子,心里自然有杆称,即使是不存汇通钱庄那也是把钱拉回库里,根本不理对面。   淡季,又有一月份的盈利打底,还有裴三郎和六卿衙门走金子撑着,股东们都很淡定地等着过年兑金子赚那一个月,至于淡季里一个月百来两金子的亏损,小意思。   因为大通钱庄的事,他们对自己开钱庄也多了几分慎重,索性冷眼旁观长些经验,能看着别人掏钱买教训,省了以后自己亏钱,划算!   清早,望公迎着春日里的清风,悠悠哉哉地踱着步子,穿过皇宫广场来到大内司衙门。   他迈进大门见到一群宫使、宫女和披甲人站在屋檐下,全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他急急迈进殿中,主位上端然坐着的可不正是一身金色华服的长公主。   大清早的,长公主就坐在了这里!望公心里打个激灵,当即奔上去,跪下行礼叩头。   长公主道声:“起。”说:“镇武侯府裴三郎造的鸡毛键子全踢坏了,你让他琢磨些其它好玩……其它物什送来。”起身,走了。   上午,望公派人向裴三郎传达了长公主的诣意,让裴三郎尽快。   裴三郎:“……”这哪是鸡毛键子踢坏了,这是踢腻了。萝莉怎么就盯上他了。皇宫里那么多工匠宫使宫女,总能琢磨出一些好玩的。他挺好奇,长公主平时都玩些什么,竟然会总找到他要好玩的,于是向的这位小官打听。   小官告诉他,长公主一般都是上武课、射箭、扑蝶、斗蛐蛐、玩陀螺,其他小公主们还会玩拨浪鼓、捉迷藏、绣花、收集花瓣做小香包,但长公主最讨厌女红,也嫌弃捉迷藏别的都藏不好,又找不到她,不爱玩。   找不到?裴三郎:“长公主捉迷藏都躲哪了?”   小官说:“宫里的事情,三公子少打听。”   裴三郎说:“我得根据长公主的喜好、性情去琢磨,才能造出她喜欢的东西。”   小官想想也是,至少望公送去的东西,长公主就是从来不玩,也不让再送。他说道:“长公主有时候会藏房梁上,有时候钻进假山缝里,有时候藏到柜子里,有时候还会躲到天子的屏风后的夹缝里或放重要竹板的架子后,有一次躲到了宫殿屋脊上,至今我们都没想明白她是怎么上去的。”   裴三郎:“……”这娃是要翻天吧。   一般的玩具肯定hold不住那精力旺盛的小萝莉,于是准备来个比较耗体力的——足球!   这个世界没有造足球的技术,但可以造蹴鞠。   他把羊皮按照足球形状裁块细块再缝成球状,再往里面塞碎羊皮、羊毛、麻絮、米糠等,造出四种不同填充物的蹴鞠供长公主选择。他再把踢足球的规则、足球场和球门的大小要求刻在竹板上,还附上句,可以视情况缩减足球场大小。   第二天,他便带着蹴鞠去到太内皇宫找望公。   望公看完竹板写的,又找裴三郎确认了下蹴鞠场的大小和两个球门间的距离,问:“是这样?”   裴三郎点头,“对,就是这样。这是一个考验体力耐力以及技术的游戏。”   望公深深地看了眼裴三郎,当即带着裴三郎去见长公主:你自己造出来的东西,你去向长公主说明白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裴三郎又趴在了长公主的宫殿里。   长公主没叫他起身,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向长公主推销蹴鞠。   七岁半正是换牙的年龄。他的门牙一颗颗地换,说话漏风。心累。   裴三郎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个人唱独角戏讲了半天,那萝莉才让宫女把四个蹴鞠送到她的面前,拿出踢鸡毛键子的架势踢上了。   踢足球可比踢鸡毛键子难多了,一脚踢上去,球滚出去了。   宫女去捡回来,长公主继续踢,球又跑了。   长公主对裴三郎说:“你踢给本宫看看。”   裴三郎说:“地方太小。”   他们从屋子里换到院子里。   裴三郎飞起一脚,一颗蹴鞠从台阶下飞过半座院子滚到了大门边。他说:“门坎挡住了,不然就进门洞了。”   长公主扭头看看他,正准备踢一颗球出去,就见裴三郎把她要踢的那颗球抱走了,之后他便在院子里追着球踢,踢得那球满院跑。   长公主飞奔过去,双手按在裴三郎的肩膀上,按得裴三郎弯下腰去,她则借力趁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裴三郎的前面,再回脚一踢,球便飞到了大门外。   她冷哼声:“不过如此!”扔下句:“赏他五十两金子,送他出宫。”   裴三郎回头,就见那萝莉长公主把另外两颗蹴鞠捞在了手里,一边胳膊夹一个,抱走了。   不过如此?真香吧!   凸!   不过,金子是真的很香的。   裴三郎叩头谢恩,抱着那沉甸甸的金子回去,跟望公一起回去。   望公与裴三郎相隔半步远走在前面,他不时拿眼瞄向裴三郎,又再看看他怀里捧着的金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慨裴三郎不愧是铜钱精还是该感慨唯有小儿才懂小儿的喜好。他对裴三郎说:“你多琢磨些长公主喜欢的玩意儿送来。”   裴三郎并不喜欢来这到哪都要跪的皇宫,不过,太内司的买卖得做,金子赚起来也香。赚钱嘛,少不了得弯腰躬背,想成为人上人之前,得先吃得苦中苦。他应道:“遵命。”   裴三郎回去就让木匠找一块直径两尺的木板在上面刻一幅山水画,之后锯成一寸大小的方块,造出一个四百块图的拼图交到太内司送给长公主。 第52章   大通钱庄金子兑铜钱的买卖非常火爆, 从公侯士族到商人地主几乎都来兑金子, 每日里至少兑出好几百两, 多时一两千也有。   每两金兑出收九百文、兑入付二百文,赚七百文。按照平均每天兑换一千两金子赚七百贯钱算,一年能赚两万多两金子,比起最富庶的封地的进项还要多得多得多!   卢铉跟镇武侯府势不两立, 加上金子的暴利,下定决心不管对面怎么让利,他都要比对面便宜, 势必要把对面挤倒, 将钱庄买卖全部抢过来。   他的家资雄厚, 不是区区几个不能袭爵甚至连荫官都没有的公侯之子可比的。   很显然,对方知道比不过他, 连价都没敢降。   可没过多久,卢铉就发现只见金子兑出去, 不见金子兑进来,库里的铜钱每天堆成山地涨, 金子却是一箱箱地抬出去逐日减少。   半个月兑出去二万两金子,却一两金子都没兑进来。   汇通钱庄能以一百文的利钱找豪商兑来金子, 他便以二百文钱把豪商们抢来。卢铉当即去找那些跟汇通钱庄有兑钱往来的豪商, 然后发现这些人大部分已经跟着离京的公侯们回家了, 不在京里了。不过, 京里还是有些大豪商在的。   粮食大豪商告诉他, 如今刚开春, 粮食都还没播种,要到秋收后粮食收上来交到太内司,等到太内司结账之后才有金子可兑。   毛皮大豪商告诉他,现在不是售卖毛皮的季节,没有毛皮出售,自然就没有金子进项。去年要兑换的金子早已经兑完了。今年圈里的牲畜还没长成,得等到长完秋膘毛色正好的时候才能才宰杀剥皮,要到年时底才有金子可兑。现在说兑金子的事,太早了。   木材、草料、布帛商人等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树、麻等植物才发芽,蚕还没孵化,牛羊还在怀崽,都还养着呢,没有东西产出自然就没有金子进项,没有需要兑换铜钱的地方。   卢铉便提出以每两金子三百文钱的利让他们提前兑。   大商豪们很直白地告诉他,“金子兑铜钱,什么时候都好兑,铜钱兑金子就未必能兑得到了,能兑的金子去年都兑了。”   卢铉跑遍大商豪的府宅,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贵族和大豪商们私下交流讨论,提起大通钱庄和汇通钱庄,免不了拿卢铉和裴三郎比较。   卢铉手里有什么?以前有镇武城的封地产出,有士族、豪商和地主们的孝敬,现在就是坐吃山空指着钱庄挣钱。大通钱庄只见把金子兑出去,不见兑回去,就算是有座金山都得兑空。   裴三郎呢?那是出了名的铜钱精投胎。年前,镇武侯府派出商队到南边收糙米,倒手卖给太内司供给披甲人,这一转手就把五千贯铜钱变成二千多两金子!他那马鞍作坊、纺织作坊,花的钱是铜钱,进的全是金子!那裴三郎自己就有大量金子要通过钱庄兑成铜钱,又有六卿衙门从他那里走金子,完全不用担心汇通钱庄兑不出金子。   他们把金子兑给汇通钱庄,汇通钱庄有记账,等他们需要铜钱兑回金子的时候,那是有优先权的。万一遇到金子紧张,汇通钱庄会先兑给他们,保证他们一定能兑到金子。   这买卖,哪边能做,哪边不能做,一目了然。   卢铉找遍豪商的那段时间,二月份过去了,一个月时间兑了三万多两金子出去。   他自己入股一万,其他几家公爵从汇通钱庄贷了三万一千两,在汇通钱庄存钱的几个大豪商被他们拉来存了两万六千两,总共是六万七千两,一个月里一下子出去一半。   这时候入股的几位公爵和存钱的豪商都有些着急了,都想把金子取出去。   他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他们。大通钱庄可以像汇通钱庄那样拉来六卿衙门走金子,就能顺利解决金子的问题。他按照裴三郎给六卿衙门的利钱翻倍出,没理由抢不到这买卖。   然而,他却连六卿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又备上重金厚礼托入股钱庄的那些公爵们找六卿,把走金子的钱涨到四百文,却没想到各大衙门巍然不动,连他送的礼都不收。   三月份过去时,库里已经没多少金子了,铜钱多到库房都堆不下了,后院的房子全堆满了。   这时候只有一条路,对面汇通钱庄倒闭,让大家把金子存过来,六卿衙门只能从他们这里走金子。他派人出去四处传播汇通钱庄两个月没买卖要倒闭的消息,果然有效,很多人到汇通钱庄把钱取出来,存到了他这里。可来存钱的,大部分都是铜钱,且都是零星的几贯、几十贯这样存,即使有存金子的,也只是五金十金。一天里存进来了,还抵不过一次兑出去的。   他传了两天汇通钱庄要倒的消息,汇通钱庄没倒,大通钱庄的库里彻底没金子了,一两金子都兑不出来了,库里全是铜钱。   来兑金子的还在排队,还在等着兑,管事派人到府上来问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他能变出金子不成?   裴三郎到太内司给长公主送完拼图回来,路过钱庄,就见到大通钱庄被围得水泄不通。   九辆马车并行的大路,全部给堵死了。   他的马车挂着侯爵的牌子,身份地位没他高的,通通得跪到旁边给让路,结果……全都屁股对着外面,没谁搭理来的是谁。   裴三郎赶紧让随从去打听发生什么事。   仆人来报:“听说大通钱庄兑不出金子要倒了。以汤公府为首的几位公爵府上已经派了车队来拉铜钱,那些存钱的人也都涌来要取钱,眼下大通钱庄全乱了。”   裴三郎一看,大门走不通了,说:“绕道,走后门。”   汇通钱庄里,几位股东全到齐了。他们从各自府上调来战奴,把汇通钱庄外面护得跟铁桶似的,就怕在对面取不到钱的人牵怒他们家,把钱庄一起砸了。   调战奴是姜二郎让的,他一看外面那些人要拼命的阵势,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其他几位股东增派人手,同时把汇通钱庄的金子从库里抬出去几十箱摆到柜台那,让那些在他们这里存钱的人看看,要倒的是对面的大通钱庄,汇通钱庄是有钱的,是有金子的。   那些听到钱庄要倒的人,吓得都往钱庄来,汇通钱庄因为前两天排长队来取钱,都取走了,所以今天赶来的人并不多。来取钱的人看到那么多金子摆在这,那么多战奴护着钱庄,没有要倒的样子,又见外面乱得很,怕被抢,再得到管事的保证,想到昨天来排队时还见到有衙门来走金子,有些被劝回去了,有些人还是不放心,就守在外面看着。   姜二郎见状,告诉他们,如果不放心,想取钱的现在就能取,他派战奴护送他们回去。   他等那些人取了钱,亲自安排战奴护送那些人回去,把自家钱庄门口围聚拥堵的问题解决了。   姜二郎见到裴三郎过来,先简明扼要地跟他说了下情况,然后便请教裴三郎,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裴三郎说:“卢铉如果拉着铜钱过来逼着我们兑金子,能把我们当场兑趴。”他让他们赶紧挂个牌子出去。即来即兑的,当日限兑五十两金子。铜钱兑金子超过一百两的,需要提前一天预约。如果预先存钱的,所存的钱能随时兑取。   总管事赶紧把牌子写好挂出去。   裴三郎知道卢铉要倒是时间问题,但没想到卢铉倒得这么快。那么多金子,居然两个月就兑完了,只出不进的吗?   姜二郎告诉他,“每年进贡封爵都需要大量金子,找大通钱庄兑钱比我们便宜一百文,现在提前兑好能省很多。京里的公侯士族豪商们都到对面兑金子去了。”   裴三郎问:“卢铉没弄个什么每日限兑多少出来?”   姜二郎说:“我们也没限。”   裴三郎说:“我们兑进来的金子能跟得上兑出去的数,当然不用限。眼下有卢铉这么一个需要兑金子的大户,就得把限兑牌子挂出去了。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众股东:“……”   姜二郎等几位股东都又到外面看热闹去了,才悄悄问裴三郎:“大通钱庄现在这情况,可有回转余地?”   这可真是把钱庄当成学堂了。裴三郎是真服了这哥们儿。   他说道:“大通钱庄的库里有那么多的铜钱,如果舍得割肉,自然能盘活。他们以每兑一两金子给一千一百文的利钱找有豪商来找我们兑金子。以他的家底,即使付上兑去几万两金子的利钱都不会伤筋动骨。”卢铉这是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兑死了。他如果不这么兑钱,哪怕没有找到兑进金子的渠道,老老实实地赚储蓄和贷款的利息差都有赚。   姜二郎一阵心惊肉跳。这钱庄买卖的利大,风险也大。   云公府的嫡四子是个好事的,派出一堆仆奴去打听围现,随时来禀报动向。   大通钱庄兑不出金子,闹得最凶的就是参股的几位公爵和当初被他们威逼利诱存钱过去的那几位大豪商。那可是两万六千两金子,都够买两位侯的了。那些豪商存的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钱,而是买卖上的货款,那都是拿着别人的钱存进去想赚些利钱,结果金子全赔进去了,没有了。   参股的公爵见到没有金子,那有铜钱呀,当即派出管家去拉铜钱。   战奴们放了公爵府上的人们进去,其他人见状跟着拼命往里涌。   后面的人拼命往里挤,前面涌进去的人挤不出来,顿时引发了踩踏事件。   云公府嫡四子派去打听消息的仆人,都不见回来了。   姜二郎见对面全乱起来了,立即派人去通知太庶府。   这种事如果发生的各城,是由掌管一城的公侯们负责,在京城则是找太庶府。太庶府下设缉寇司、判裁司、书吏司,专程负责各种民事庶务。   不多时,太庶府的府卫连同负责各城城防安危的太卫府的人一起赶来,把大通钱庄外面围成了铁桶,将那里往里挤的人拉出来扣在外面,待外面的人拉出来后,钱庄里陆续有被踩死的尸体或踩成重伤的人抬出来,受轻微伤的更是多不胜数。   汇通钱庄的几位股东见到对面往外抬尸,甚至还有公爵府上的管家、披甲人和战奴们的尸体,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也是阵阵后怕。   那么多做买卖的,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像开钱庄能闹出这么大事情的。卢铉今日经历的都是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好在裴三郎有本事,及时想出法子化解了。   太庶府和太卫府联手把涌进钱庄的人清理出来,将搬到各公爵府里马车上的铜钱都搬回库里,将那些进入钱庄里的人身上的钱都搜出来送回库里。   那些揣钱的人拼命护钱,大喊那是自己的钱。   当时那么多人冲进钱库里抢钱,都往身上揣,谁都分不清哪些钱是钱庄的哪些是他们原本揣身上的,只能是挨个搜身,把他们身上的钱全部都搜出来。   等把人都清理出来、钱都归库后,太庶府的官员们开始清点铜钱和核对储户。那些公侯府上、大豪商们这些大额的先靠边,把那些数量少人多的账先清了。   存铜钱的,凭存钱的绢布与钱庄的存根核对,确认无误,当场派发领取。   存金子的,百两以内的,按照一两金子兑一万铜钱还返。超过百两以上的,旁边等候。   存金子的人不愿意这样兑付,现在一万铜钱根本兑不到一两金子。   太庶府一把守的官职就叫太庶。太庶告诉他们,朝廷向来是一两金子兑一万铜钱,至于钱庄怎么给利,那是钱庄的事。他们如果不愿意领取的,靠边站,回头自己找钱庄理论,但如果再行冲进钱庄哄抢,以盗抢论处。如有契书纠纷,可到衙门告官处理。   有些人想到大通钱庄背靠公府,势力极大,不敢惹,只能捏着鼻子取了铜钱走人。   有公府的管家找到太庶,想请太庶通融,让他们先把铜钱拉回去。   太庶完全不买这个账。   太庶府从汇通钱庄走金子,钱庄以每两金子二百文钱的利送到他这里,其中二十五文是他的、二十五文是分给太庶府上下的,另外那一百五十文则是交到太内司望公那,但那钱既不是望公的也不是太内司的。他对那份钱连个字都没敢往外透,全当太庶府没收过,但已经连续三个月往望公那送金子,当天收钱当天交。   大通钱庄抢汇通钱庄的买卖闹出这么大的事,外面还摆着十几具尸体和好几十个受伤的,那些个公府在这里至少是几千两金子,若是他让他们把铜钱都拉走了,旁人还以为他跟大通钱庄有什么勾连。   他已经派人出去捉拿卢铉。   ..... 第53章   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中, 家中能有余财存到钱庄的, 不是士族豪商就是天子亲随军中的披甲人,他们存钱不多, 衣着也寒酸,但围聚在这里的人里数他们最多。   那些天子亲随军中的披甲人,哪怕没有穿青铜甲,那高大的身形及半新旧的薄袄下穿的披甲人的特供衣服都非常显眼,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一眼就能把他们认出来。   太庶在汤公府的管家和战奴们的尸体被抬出来时,特意检查过。   管家不是被踩死的, 而是被大力拗断脖子掐死的,脖颈处留下两个清楚的手指印。他们被挤在钱库里,周围正在发生踩塌事故,人山人海的, 根本无从查起是谁下的手。   因此, 太庶睁只眼闭只眼, 只当他们是被踩死的。   太庶把这些存款金额不多、但人数众多的披甲人、士族豪商们的小额钱财兑回去, 等他们领回自己的钱都散去后, 大街上也清理出来了,便让人把尸体抬回府衙, 将重伤的那些人送到医匠那里,领着人走了。   至于那些存的是金子、且数量超过一百的, 无论他们是哪位公侯之家的豪商, 或者就是公侯之家, 太庶通通不管,让他们自己找钱庄理论去,他们在里面的利益瓜葛,跟太庶府无关。   钱庄里死去的、受伤的那些,自然得找钱庄的经营者卢铉负责。   于是卢铉被拿下收监。   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前脚刚撤,入股钱庄的除汤公府之外的其他九家公府的披甲人和战奴立即就把钱庄围住了。   汤公府原本有派人来,但最先运铜钱、运得最多的是他们,遭到冲击最严重的也是他们,死伤惨重。管家及身边的仆人、带头的两个披甲人的尸体已经让太庶府抬走了,剩下的那些轻伤的战奴们遇到其他公府的人根本说不上话。   那些存有二万六千两金子的豪商们围在外面想要取钱,几家公府的管家一致让他们去找卢铉:卢铉让他们存的钱,他们找卢铉去,现在各公府拉的是他们入股的铜钱。   九家公府,你一车、我一车地往外拉铜钱。每辆车都拉得满满的,车辙印深深的,马车排成长龙往他们的府上运钱。   这些铜钱进了公侯府就再难要出来了,存钱的八家商豪急怒交加,上去阻止,被战奴们打得头破血流。   汤公闻讯赶到时,钱庄里只剩下六筐半的铜钱,那九家公府正在按堆分。   他们见到汤公亲自过来了,很是大方的把剩下的那些铜钱让给他。   一筐铜钱一百贯,折成金子才几两。汤公抵押了两座宅子和效外的大片良田到汇通钱庄贷了五千两,全投进去了。   汤公气得脸双目赤红,大骂:“欺人太甚,你们这是抢。”   禄公府的管家已经上了马车,闻言,对汤公说:“当初说好让我们几家公府入股分利,也说了要是亏钱由卢铉来贴。我们只是拉走我们应得的。”   另外几位管家附和了几句,便各自带着各自的队伍回家了。   那八家存钱的豪商头流血流地瘫坐在地上,有人目光呆滞,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大声哭骂:当初就是他们几家公府联手逼他们从汇通钱庄提前取钱存过来的……   那豪商在哭嚎声中,把各家公府存了多少钱全嚎出来了。   裴三郎听完哭嚎,默算了下账:对面钱庄一共投入总计六万七千两金子。   虽然金子都变成了铜钱,却是有赚的。如今那九家不仅拉走了自己的本钱,连同八位豪商的两万六千两、卢铉的一万两、汤公的五千两及赚到的利润一起瓜分了。   一两金子七百文利,赚得铜钱四万六千九百贯,掉抹杂项花销的零头,折成四万贯,相当于四千两金子。   汇通钱庄里的几位股东原以为看到挤兑就已经是出大戏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拉铜钱把钱庄搬空这一出,一个个都是深深的无言和沉默。   对面钱庄还能有股东直接去库里拉钱的?   他们的钱庄,连裴三郎都没有擅自拉钱的权利,所有人都得通按照章程办。任何人没办手续从钱庄拉钱,那就是抢!包括他们几个股东和守钱库的!   几人深深的怀疑,入股卢铉的几家公府是不是早想打算好要这样干了。   裴三郎说:“接下来会有大量的铜钱要来兑金子。一定要控制好金子的周转和铜钱存量的上限。库里的金子多了不怕,铜钱多了……容易惹麻烦。”金子铸不成武器,铜钱却是可以的,怎么也得注意点避嫌。   他看着那些公府拉着那么多铜眼,眼里看到的全是铜制工具,锄头、镰刀、锯子。可在严格管制武器甲衣的朝廷眼中,特别是在有铜甲的年代,铜钱太多,意味着能造很多武器兵甲,是很吓人的。   于是汇通钱庄改变策略,库里留金子,需要况出去铜钱时,才根据要求兑换。库存铜钱上限设在一千贯用来周转,这数目在很多豪商家也有。   裴三郎与几位股东、钱庄管事们开了个会,调整了后面的经营策略,心有戚戚地回府了。   没有公司法保护的世界,做买卖全靠契书。如果不是世代经商的人家靠着祖祖辈辈积攒的吃亏经验,很难在拟契时想得处处周全。做买卖,样样都规定得死死的,也没得做。遇到那几家公府那样的合伙人,神仙都得跪。   铜钱拉走,就算是有契书又能怎么样?告官,得得过人家么?一介商人告公爵,身份等级差了四级,每级十板子,四十板子打下去,命都没了。   太庶回府时,顺便把大通钱庄的账本带走了。他把事情起因、经过等来龙去脉详细地写在竹板上,再把钱庄的账让账房仔细核算,又再把今天兑回去多少铜钱也列清楚,熬了个通宵忙完,第二天呈送给天子过目。   这事涉及的钱财如此之巨,死了十几个,伤了好几十,十家公府牵涉其中,案子太大,不敢不报。   天子看完竹板,又盯着钱庄的铜钱数目看了半天,再把竹板给了义公看,问他有什么看法。   义公想了想,说:“短短两月时间里就能聚集如此多的铜钱,着实让人难安。如果昨日太庶府和太卫府没有及时到达控制住事端,怕是伤亡远不止这些。”   天子问:“汇通钱庄的铜钱存量有多少?”   义公说:“听二郎说,裴三郎认为金子不怕多,担心像对面那样兑太多铜钱闹出事,又改了规矩。”他又把钱庄后面的经营策略告诉了天子。他叹了口气,说:“一个个为了赚金子万金封侯,都魔障了。”   天子笑道:“若非如此,哪能成天挖空心思琢磨怎么赚铜钱生金子,总比成日走马斗狗要强。”他吩咐道:“让太庶府依律处置。”他又提了句:“前朝武侯留下不少产业,卖一卖,区区两万多金子,卢铉还是还得上的。”   义公应道:“是。”他按照天子的诣意,在太庶送来上来的文书竹板上刻好字,呈给天子过目。   天子看过无误,盖印,放到待发放回去的竹板堆里。   大通钱庄倒闭的第二天,就有人拉着大量铜钱到汇通钱庄来兑金子。   钱庄总管事热情接待,指着连夜挂上去的牌子,很是客气地告知:数额太大,兑不了,要不您小额地兑?   来兑铜钱的人又问,“听说存进去就可以随取随兑不受限制了?”   总管事说:“存金子,随取随兑。存铜钱,超过一千贯,一百两以下,存满一个月以后,随取随兑,超过五千贯,三个月后随即随兑,一万贯……您看这牌子。”   兑铜钱的人说:“昨天还没这规矩。”   总管事指指对面,说:“对面倒了,引以为戒,我们还想做长久买卖,您见谅。”   兑铜钱的人冷笑:“这开门做买卖,我把铜钱都拉来了,你们不给兑,我看你们是存心刁难。是不想把这买卖做下去吗?”他的脸色一沉,身后的战奴们上前。   姜二郎走出来,笑眯眯地赔礼,说:“本小利薄的买卖,折损不起,你们别砸钱庄,砸我。”   兑钱的人也堆起假笑,说:“二公子,您金尊玉贵的,我们哪敢砸您。这开门做买卖的,哪有买卖上门往外推的。”   姜二郎点头,说:“那是,那是。”   兑钱的人说:“那给兑了吧?”   姜二郎指向排队的队伍,说:“今日一共限兑五百两金子,单人最大限额不超过三十两,您若是需要兑金子,可遣仆人先排上队,晚了的话,前面的人兑完,后面就没有了。”他还去帮忙领了块号牌,说:“凭号排队,防止插队。”   兑钱的人:“……”他拉了十车铜钱过来,只给兑三十两?   姜二郎把号牌塞到他的手上。   旁边窗口挂出牌子:“今日金子已经兑完,请明日再来。”   兑钱的人:“……”   姜二郎默默地转身回后堂。   鲁二郎瞄他一眼,又瞄一眼外面,低声说:“那是禄公府的大管家,听说要兑近万的金子,担心别人把钱庄里的金子兑光,派人赶着车,把路给堵了,不让其他公府的人过来。”   姜二郎说:“这几日只怕不得安生,我们都盯着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三郎没来?”   鲁二郎说:“没有。或许又在忙马鞍作坊和总店吧。”   ……   裴三郎既没去马鞍作坊也没去旗舰店,而是武课师傅求到他跟前来了。   武课师傅有个哥哥被关到太庶府的大牢里了。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三日之后处决。第二条,十贯铜钱赎命。   十贯铜钱是一万文,折成金子是一两。   一个战奴,便宜时卖二百文,最贵的学过战斗技能可以当披甲人用的,五百文。女奴只需要花上八十到一百文就能买下来。   武课师傅没那么多钱,就求到裴三郎这。   不白买,卖命给他。   裴三郎在心里默算,再能打的披甲人也不可能一打五十,就算是口粮上能省点,也不划算。他买五十个战奴,靠人头堆都能把披甲人堆趴下了。   他不想买,可武课师傅教了他三年,免费替他训练战奴,甚至还巴巴地给他训练死士,虽然还没训练出来,但成天扎根在校场把战奴当成死士训练得死去活来的,对他很是用心。他想要拒绝,但不太狠得下心。   他想了想,问:“你兄长犯了什么事?”   武课师傅告诉他,他哥干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被太庶府端了联络点抓到了。   裴三郎又问是哪方面的消灾。   武课师傅告诉他,取人项上人头的那种。   裴三郎:“……”杀手啊,还是个杀手头子,而且是一个连一两金子都没攒下来的杀手头子。这比混社会被抓到派出所却连保释金都交不出来还要惨点,好歹人家只是收点保护费,他这个是卖命。   虽然杀手是个跟妓者一样古老的职业,但是,他活了两辈子头一次遇到,想都没想过。以前那都是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见的。   不过人家不叫杀手,叫暗甲人。   这奇葩的世界,奇葩的人类。   他不想买!这买卖绝对是个亏,还是个麻烦。于是他让武课师傅打借条,借十贯钱给他。   武课师傅打了借条,千恩万谢一通过后,带着十贯钱飞奔出府。   裴三郎吃完早饭,整理了仪容,正准备出门,武师师傅把他的暗甲人哥哥领到跟前。   暗甲人哥哥叩头喊主人:“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主人的了。”   裴三郎:“……”他让暗甲人抬起头,看看那跟武课师傅酷似的脸,又再看那比老农民还像老农民的模样……   他没说要买的,那十贯钱是他借给武课师傅的。这样的暗甲人,白送给他都不要。   第54章   裴三郎想了想, 把暗甲人带回到客堂面试了下。   武课师傅家里往上数八辈都是五等披甲人。   披甲人中最末等是甲兵,就是普通士兵, 家境很是平民化, 但从事的职业使得他们的身份等级高。大部分甲兵都是靠工资过活, 没田地不会做买卖, 除了长子可继承岗位, 其余的儿子成年后都得自谋出路。   他们能找到的工作地方就是太卫府、太戍府、各公侯府邸以及天子的亲随军大营。这些都是世袭的,嫡长制。即使偶尔有空缺,都由公侯士族家的子弟们占了,或者是重金卖出去。   找不到工作、没有田地房屋、没人收入的披甲人只能四处游荡,是成为野人的主要来源之一。太庶府、太卫府、奴隶贩子都会抓他们卖成奴隶创收,且太庶府、太卫府每年还要交一定数额的野人头目的人头冲业绩,让他们无法形成规模组织。   这些披甲人不认为自己是野人,自称暗甲人, 干着卖命的营生赚的还不够温饱。   武课师傅的哥哥干的是暗甲人的中介营生, 被太庶府认定为头目, 划进处决名单。他没别的营生,只能干这个, 即使被放出来,明年太庶府还会抓他。   一母同胞的兄弟, 武课师傅在能救的情况下, 自然是要救的, 但十贯钱的债务, 如果不算每月三公子给的打赏, 相当于他十八年多的月晌钱。这债只能他哥哥自己还。他哥做暗甲人赚的钱还不够温饱糊口,根本还不起,不如卖身给三公子奔个前程。   然而,裴三郎对收买暗甲人并没有兴趣。   战奴买回来,命就是他的了,训练出来不比披甲人差。暗甲人在没被抓住卖成奴隶前,那就是五等披甲人出身的自由人,挂个请辞就能走,偷点技术另谋高就都是小事,万一被人收买干点什么,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即使他将来凑够万金买爵封侯,有甲兵名额,他都更愿意用自己养出来的战奴,而不是外面招进来的披甲人。   那位暗甲人中介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份竹板文书给裴三郎。   那竹板文书是由太庶府出具的,上面详细列明了这位暗甲人中介的出身来历,犯了什么事、被判什么罪,之后被其兄弟以十贯钱赎出,但因无力偿还债务,故自愿卖身为仆抵债,从此性命归于主人,唯主人之命是从。   裴三郎只需要签个字或者是押个手印,十贯钱没了,这人归他了,以后打死他跟宰杀牛羊没区别。   他不需要杀手头头为他效力,但需要为他管理战奴的。   目前他的战奴全是由武课师傅在替他训练管理,可武课师傅成天扎根在侯府后院搞训练,他日常出行带的战奴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如果真遇到什么事,情急之下他大喊“快来保护我”,那多丢人。这时候有个战奴头头挡在他前面喊“保护三公子”,他的性命有保障、自己不丢脸还很有排场。   这么一想,十贯钱算是花得值。   这人之前的职业当成随身保镖头头来还是有点优势的,至少消息灵通,什么地形利于伏击需要重点防卫,什么地方容易被人给咔嚓了,他心里都有数,更能提前做好防范。   裴三郎没有害人的心,但有仇家,例如卢铉。   他对这人好歹算有救命之恩,又是武课师傅的金饭碗,武课师傅还巴巴地指望能跟他混出个前程、将来捞个世袭的十夫长或百夫长,既然他们兄弟俩都看好他,把身家性命都押过来,也就可用。   裴三郎思量过后,把武课师傅的借条还回去,收下了卖身抵债的文书。   从此后,这位暗甲人头头就变成了他的护卫长。   武课师傅兄弟俩姓南,这暗甲人头头在家里排老二,叫南戟,武课师傅是老三,叫南戈。   裴三郎既然把性命交给这人保护,那就不能小气。他很直白地告诉护卫长南戟,说:“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和护卫们都得给我殉葬。”   新上任的护卫长南戟叩头应下。   裴三郎说:“你入仆籍,你的子女们依然是良籍,我可以许一个十夫长的位置给你的儿子。”   护卫长南戟叩头叩得地板发出“咣”地一声响,说:“万死不辞!”   裴三郎吓了一跳,心说:“可别把头叩破了。”他说:“你虽为仆,但总要娶妻生子养活家小,我照武课师傅的待遇,每月发你三十文铜钱、十斗细粮、十尺绢。如果你因保护我而受伤或者是遇难,另有抚恤。”   武课师傅起身感激地朝裴三郎接连叩头。   裴三郎赶紧制止这拼命叩头的两兄弟,让人把管家叫来,让管家查查守护镇武侯府在京城的宅子里的甲兵,有没有空余名额。   镇武侯府五百甲兵,镇武侯留了三十个名额在这边守宅子。他走之前,把名额都挪出来留给裴三郎。   裴三郎便对护卫长说:“你是披甲人,按律是能穿甲衣的,但因为没官职不能用铜器。我给你一个甲兵名额,你到后院冶炼坊让铸器师为你量身打造件衬手的铜制兵器。”   他又吩咐武课师傅带着护卫长去领腰牌和衣服、办交接,熟悉下环境,过两天再来当差。   新上任的护卫长南戟看起来像个沧桑农民,比起自家兄弟老了不止二十岁的样子,但其实只比武课师傅南戈大两岁,三十出头的年龄。   他混迹市井郊野多年,早有了横尸野外或被太庶府砍头的准备,可入了大牢死到临头,总还是想活的。   牢头问他能不能找到人来赎,他想到了给镇武侯府三公子当武课师傅的老三。十贯赎身钱,老三是拿不出的。侯府规矩森严,老三平日里也不同他往来,可带个信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他眼看就要被处决,却没想到老三竟然带着三公子给的铜钱来赎他了,不仅能活条命,甚至还能留个自由身。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还不起钱就把命抵给三公子,却没想到竟然又得个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前程。   如今他虽为仆人,却是百夫长待遇,三公子甚至还许了他儿子的前程。如此,他往后也是有本事能娶妻生子的人,便是娶豪商家的女郎也是敢想的了。   新任护卫长南戟想想,又回头对着裴三郎的方向重重地连叩三个响头,再感激地向自家弟弟道谢。   武课师傅对他哥说:“你的身手就比我好,定要护好三公子。”又把侯府的规矩和注意事项详细地告诉自家兄长,他再三叮嘱:“在三公子身边当差,就当自己被拔了舌头,关于三公子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往外透露。若是遇到府里有谁乱传闲话,务必拿下。”不说旁的,三公子打着造马鞍开办作坊的由头一车车地拉回铜钱打造器具。如果不是他在朝城的庄园里见过,他都不会信那些是用在农耕上,传出去别人只会当府上在打造兵甲。   裴三郎下午到钱庄,就听说卢铉被下到太庶府大牢,以汤公府和八家豪商为首的储户们告到府衙,让卢铉赔金子,一共是三万四千多两。   卢铉另外还得再赔笔钱财给那些死于踩踏事件的管家、战奴们。那些跟三万多两金子比起来只能算是毛毛雨小钱,但按照现在的物价,也是很大一笔钱财了。   来兑铜钱的马车把钱庄堵得水泄不通,赖上了,不给兑不走,铜钱箱子搬到大门口堵住门不让关,也不让那些来存取钱的人办业务。   钱庄到太庶府报官:有人在钱庄兹事。   太庶府的差役过来后见堵门的铜钱箱上烙着公府的印戳,外面的马车也都挂着公府的牌子,还是九家公府一起来兑铜钱,没敢管,只能不停地向几位贵公子赔罪:他们管不了,惹不起。   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遇到这种想要强买强卖的,还不能冲上去打人砸自己的招牌。如果兑金子给他们,兑到钱庄倒闭都兑不出那么多金子,这些人多少也存了把钱庄兑倒闭的心理。   股东们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个个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这回是真没办法,两辈子的经验都派不上用场。这九家公府,连同汤公府,着急兑回金子,脸皮和名声都不要了。   他们能那么往死里坑卢铉,打死裴三郎都不敢跟他们谈生意买卖,不要说他去谈,那十家公府给他下请帖他都不敢收。   天都黑了,钱庄却连门都关不了,也不敢去挪那些堵住大门的铜钱箱子,怕被赖上。   向来好脾气的鲁二郎脸都气绿了,“这要是在鲁城,我抄了他们家。”   姜二郎半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同为公府,我们无权抄他们的家。”他忽然想起一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汤公怎么没回封地?”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换成是我,五千两金子押出去,我也不放心回。”   姜二郎正色说:“这都四月了,早就过了规定的返程之期,公侯们私自留京可是重罪。”   几位贵公子眼神交汇,麻利地各自散了。   第二天,天刚泛亮,几位贵公子就又聚到了鲁公府。   那几家公府的公爵有没有离京其实非常好打听。   这么多的金子,管家是做不了主的,一般能做主的就是公爵本人,又或者是他看重的嫡子。   公侯们离京时排场很大,大家看得见。他们有没有私自留下,并不难查。公爵进京,世子得留在封地镇守,那几家公爵府上有哪几位公子跟来了,在京里走动这阵子,熟识的人家,问一问就知道了。   如汤公这样的,今年才二十三。他的嫡长子才五岁,顶不了事。他的弟弟们早分出去了,他要得防着弟弟们占他的家产,那这金子就只能自己看着,悄悄留下。   卢铉能拉来的,都是刚袭爵不久的公爵们。   他们有两个特点,第一,府上缺钱。嫡长子袭爵和万金封侯不同,嫡长子袭爵是三千两黄金,加上跑关系,还要花上一笔。如果遇到有得罪人多的,多花一倍也不在话下,几乎都会被掏空钱库,有些还得变卖产业。第二,刚袭爵的公侯们都年轻,嫡子们还小,不顶事,事情只能自己办。   于是,他们干了什么事呢?   让仆人假扮成自己离京,自己悄悄地留下了,躲在府里不出去或者是乔装出门活动。   一座公侯府邸,如果没有主人在,只会留下少数保护宅子的甲兵、战奴和打扫仆人,由一个管家看着,都是吃粗粮,最多管家吃点细粮,是不会买菜的,更不会买鸡鸭鱼羊。   如果有主人在,新鲜的青菜、肉食类,甚至是水果糕点都得买,大厨也得留下。   几位贵公子找专供公侯家的几位豪商一打听,那就,哈哈了!   他们第二天大清早碰了个头,然后姜二郎就找到他爹义公说了这事。   义公上班便向天子禀报:陛下,有十位公爵私自留京,就是之前从大通钱庄抢铜钱回府的那九家,再加一个汤公。   天子正在帮着忙他的长公主拼拼图呢,闻言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要造反”,手一哆嗦,拼图掉到拼图盘里,他扭头看向义公,问:“确定?” 第55章   来兑铜钱的人在钱庄外堵了一天一夜。   四月间已经回暖, 战奴们身强体壮,又有各公府上送来吃食, 夜里轮流休息, 倒是挺能稳得住。   管家们见汇通钱庄这副态度却是大为恼火, 想着哪怕是不全兑, 给每家兑出几千两也行。   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汇通钱庄是最有金子的, 连六卿衙门都只认汇通钱庄的招牌,却一两金子都不兑给他们,管家们越想越火大。   大清早的,装运铜钱的马车以及看守铜钱的战奴们把街道全部堵住,不让往来行人通过,管家们又派仆人出去喊话,意思就是汇通钱庄开门兑金子却拿不出金子,他们这些苦无金子的人找上门来也是没有办法, 求被堵路的诸位谅解一二, 若是有意见或怨言请找汇通钱庄, 什么时候汇通钱庄给他们兑完金子,他们什么时候撤走。   裴三郎守在钱庄里托着下巴看着外面, 他一夜没回府,只夜里窝在钱庄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   管家们的议论, 他是听见了的。   这些公府管家跟在自家主人身边久了, 眼里看到的也只有那些公侯们, 瞧不起他们这些没爵没荫官的公子, 仗势欺人到他们头上。   裴三郎那叫一个无语。他们几个确实没爵没官, 但亲爹都还在世呢。作为嫡出子嗣,在这个礼法时代,那都是亲爹心尖尖上的肉。嫡长子有爵位有前程有家产不必忧心,对于从嫡次子开始往下排的那些,当爹的得操碎了心。   就像他,镇武侯穷成那样,他说要经营庄园,出手就是二百两金子,为了帮他,能够巴巴地跑到天子跟前去表演高危动作献技。鲁公为了鲁二郎的前程,以那么低的利息借给他五千两金子。姜二郎成天盯着钱庄所有大小事情,图的不仅仅是封侯,更是将来钱庄上交后能够得手的实权职位。这要是钱庄开不下去,义公得第一个弄死外面那些人。云四郎冲动爱斗勇逞能,亲爹也是个小透明,可为了钱庄买卖,都能忍着不出去暴打那些人。   他们几个真要出去打起来倒真成了小事,憋着不去,那是正准备放大招。   汤公,没离京!前天亲自到对面汇通钱庄拉金子,很多人都看见了。   云公府四公子派出去看热闹的仆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连汤公最后只分得六筐半的铜钱都数清楚了。   公侯们进京纳贡,十一月方可进入京城,二月初一前必须离京。如果没经天子允许,擅自留京或无诏进京,视同谋反。轻则夺爵抄家,重则灭族。   如果确实有谋反的话,那就不止是全家上下了,很可能是夷三族,父亲、兄弟、儿子们,不管有没有分家,通通全灭。   裴三郎是真不明白那些公爵们有铜钱在手,有什么好着急的。他们派一个管家留在京里,每天来兑三十两金子,兑到明年他们进京都能兑回去七千多两。   急功近利!不然,卢铉也不至于倒得那么快。   裴三郎正在感慨呢,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声音有多熟悉呢,电影或电视剧里大军出动时就是这个音效。   士兵们身上的盔甲磨擦声伴随着他们一齐前进的脚步声,“咣咣咣咣咣”的,震得仿佛地都在颤抖,就跟踩在人的心脏上似的。   电影院的场面是拍摄出来的,音效是后期做的,音量也会考虑到观众的承受观感。   他如今处在现场,那种冲击力……如果说非要找个合适的描述,就是他突然就理解了头一次上战场的士兵们吓尿或吓傻的心情了。   这比站到大货车的车头前司机发动了车子还可怕,那毕竟只是发动了嘛,这是轰隆隆地碾过来了。   裴三郎坐在钱庄大厅旁边的坐垫上,巍然不动,藏在矮桌下的手,抖呀抖呀抖。   他估计是那几个开始放大招了,可事到临时,很害怕的呀。   留京的公爵绝对不止一个汤公,他们又合伙做生意,这告上去,天子不怀疑他们密谋造反都有鬼,还兑回去那么多铜钱,后院的冶炼炉一开,现成的铜制兵器就有了。   天子怀疑这些人造反,那肯定是大军出手,反一战奴们反抗,是不是箭雨就要下来了?   裴三郎看向头顶的青瓦,这能挡住箭雨吗?   万一箭射偏了或者是掉下来,他有小命在吗?   声音是从街道两头穿过来的,包括钱庄旁边的小巷也有人包抄,然后就在距离钱庄不到几十米的地方停下了。   这时,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响起:“汤公、禄公、郑公……”一口气报出十个公爵的封号,说:“违反大凤律例,擅自潜藏京城,意图不明,太内司亲随军奉天子旨意捉拿其党羽,如遇反抗,格杀勿论!拿下!”   裴三郎听到有脚步声冲过来,外面一阵骚乱和各种喝斥声。   钱庄的总管事让把守钱庄的战奴们全部退回到钱庄里,又再把挤在钱庄门口的那些公府的战奴和管家全部推出去,然后全部聚在了裴三郎的旁边,努力地跟外面划清界线。   好在那些人堵门,今天一个来办业务的的客户都没有,不然钱庄还得安抚客户。   有战奴意图反抗,被打到钱庄里,然后好几把青铜长戟一起扎上来,当场把人的胸口扎出好几个大窟窿,之后拖着那战奴的腿把人拖了出去。   又有一批穿着青铜盔甲拿着青铜武器的亲随军进来,他们的长戟对着钱庄里的所有人,先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了遍,没见到有逃进来的战奴和那十家公府的仆人,但发现软榻上似乎还有人,便问:“后面的榻上坐的是什么人?”   总管事回头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已经开启手脚发软模式,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总管事赶紧让大家给三公子让开路。   裴三郎露出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队人的小头头看到是个七八岁大点的孩子先是愣了下,然后想起这是谁了。铜钱精!白米饭,大馒头,大包子!据说大营里的食寮就是他的主意!   小头头拱拱手,招呼着人退到门外,把守好钱庄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位身着做工精良的青铜甲衣的披甲人头头。那人的肩膀和胸前的青铜甲上还铸出张嘴的虎头,看起来非常威猛。这身服饰,裴三郎只在之前守大门的披甲人头头身上见到过。   他径直来到裴三郎的旁边坐下,说:“大家都说安世侯开食寮是你的主意,你也给我出个生金子的主意吧。”   裴三郎:凸!   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没什么好赚钱的法子想。小卖部买卖已经有人做了,他再出那主意,人家生意竞争打起来,得先把他记恨上。他想了想,问:“你家是不是囤有很多细粮?”   那人点头,“嗯”了声。   裴三郎说:“今秋稻谷出来后,细粮会掉价,粗粮会涨。”   那人问:“就这样?”   裴三郎想了想,说:“你家在京城有地吗?”   那人说:“不多,一百多顷。”   一万多亩!壕啊!裴三郎说:“养鹅,养鸭子,收蜜蜂,用黄豆食盐熬煮做成酱油。造一个大烤炉,刷上蜂蜜和酱油一起烤,做成烤鸭或烤鹅。至于怎么能烤得更香,你让厨子多琢磨。鹅毛和鸭毛不要扔了,送到我的纺织作坊也能卖钱。”他把价格报上,又把在拔毛时怎么留下细绒和粗绒毛的方式告诉对方。   那人仔细看了裴三郎好几眼,琢磨了下,笑着说:“我叫严华,家住世侯巷一巷巷头。”那人说完便走了。   不一会儿,总管事过来,告诉裴三郎,“这是严世侯。世侯巷第一家,传有六百多年了。”   裴三郎:这哪是在来问生财门路的,这是来参观铜钱精的吧,还不交门票钱。呸!劳资的北京烤鸭铺,劳资自己都没开。   他忽然想起一事,这个季节已经开始开花了,正是养蜂的季节,他得收蜂蜜,还有蜂王浆可是好东西。   裴三郎顾不得心疼烤鸭买卖,赶紧带着仆人去到后堂,派出一个随身仆人去收蜂蜜、蜂腊和蜂王浆。   没有白糖的世界,全靠蜂蜜了。   不多大会儿,外面的亲随军披甲人押着那九家公府的管家们、战奴们和好几十车铜钱走了。   总管事让钱庄的仆人和战奴们从后院的水井中提来水,将门口和路面的血冲刷掉,便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张罗起钱庄的正常经营来了。   街道刚清出来不久,几位公子哥们就到了,一个个喜气洋洋的。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那十个公爵全在府上,被天子的亲随军逮了个正着。天子震怒,责令三公、太内司、太礼府、太庶府联合彻查。先查这十家留京的公爵们图谋的是什么、与哪些人有往来接触,涉事的人一律下狱严审,不能放过一个,再查京中是不是还藏有其他私自留京的公侯们。如有,一律严惩。”他说道:“为了几千两金子犯这夺爵抄家的重罪……”几千两金子,换成是他也会偷偷留京,小心点,不让人知道就是。可如今看来,还是谨慎些好,一旦事发,什么都没了。 第56章   随着那十位公爵下狱以及他们的金子铜钱和家宅都被天子的亲随军查封, 汇通钱庄的危机也算是化解了。不然真上他们这样堵上一两月,这买卖真没办法继续做下去。   对面大通钱庄给几位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的贵公子股东们上了深刻的一堂课。   云公府的四公子以前觉得自己哪怕不能袭爵荫官, 他背靠父兄也是一方人物,给他找到赚钱的路子, 万金封侯不是问题。如今亲眼看见十位公府一夜之间倒在他们几个手上, 天子京随军把京城都封了, 那阵仗让他至今手都在抖。   那可是十位公爵!   不算汤公府, 九家公府加起来投了两万多两金子,先抢空大通钱庄, 拉走了价值七万多两金子的铜钱,相当于两个月的投资抢了三倍暴利。   他们之前为了挤兑汇通钱庄,贷走了三万一千两金子,现在又拿铜钱来继续挤兑钱庄的金子,如果钱庄倒闭, 他们之前贷走的金子不但不用还,还能再从汇通钱庄大赚一笔。   多强大的势力、多抢钱的手段,可一转眼, 全部下狱抄家了。   天子的亲随军已经兵分十路,去他们各自的封地抄家拿人。   裴三郎让总管事把那十家公府的贷款契书和抵押的房契、地契拿出来, 刚好分成十个盒子装,摆在矮桌上。   裴三郎指向盒子, 说:“没过户前还是挂在他们名下的, 会被朝廷查封的吧。”这些钱如果收不回来, 就是死账。三万多两, 够买三个侯爵了。   姜二郎说:“提前过契就是,此事不难。”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裴三郎心里踏实了些,不过仍有疑虑,“贷款没到期。”这账不好收。   他说完就见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翻译出来就是:快来看,这里有个老实孩子。   鲁二郎细细地给裴三郎解释,“这些契书都在京城地界,归太庶府管,眼下那十位公爵就关在太庶府里。我们赶在朝廷清点查封前过契好就是。”   姜二郎说:“夜长梦多,现在就去,人不宜多。”他招呼上鲁二郎,说:“我们一起。”   裴三郎赶紧把盒子给他们,又问:“这流程要多久?”   姜二郎笑了笑,“去去就回。”   这么快的吗?裴三郎眨眨眼,机会难得,赶紧跟去见世面。他从矮桌上蹦起来,说:“我也去。”   ……   上次裴三郎来太庶府还是为了买宅子办过契文书的事,这次到太庶府直奔正衙。   衙役见到三位贵公子前来,赶紧上前跪地相迎,问明来意,请他们到客堂入座,匆匆去禀报太庶。   不多大会儿功夫,太庶踱步出来,姜二郎、鲁二郎和裴三郎起身行礼。   太庶上下打量他们,“何事?”一双眼睛缠住铜钱精转个不停。   姜二郎笑着拱手喊:“世伯。”撬开契书盒子上的封泥,取出契书双手奉上,说:“实在没办法,只得求到您这里来了。”   太庶翻看过后,仔细看看金额,又再看看其它没启封的盒子,问:“一共借出多少?”   姜二郎如实报数。   太庶哆嗦了下!三万一千两!你们竟然有这么多钱用来放贷,顿时对三人刮目相看。   如果是几千两,他抬抬手就办了,三万多两,数额巨大,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担待不起。他略作思量,说:“跟我来。”领他们往大牢去。   裴三郎他们跟着太庶穿过后衙,走到一堵比皇宫围墙还高的院墙跟前。   院墙上筑有城楼和箭楼。箭楼每隔十步一座,设两个弓箭手,底座四周还围有一圈披甲人。   大门上方刻着深深的两个大字:太牢。   他们三个跟着太庶进去,也没有免了盘查手续。   走进大门,便见两侧高墙上开设有很多透气小孔,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十分瘆人。   墙头和墙脚都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裴三郎之前办理契书时,太庶府对公侯贵族们的特殊优待、办事小官做小伏低,还以为排在六卿衙门最末位的太庶府不过如此。   如今看来,哪怕是最末位的也不简单。   太庶府听起来就像是公安局、法院、民政大厅合而为一,现在还得加个堪比关押重犯监狱的看守所。   这个世界没有牢改,被审判后通常有四种结局:无罪释放、拿钱赎罪、处死、罚为奴隶。   他们继续向前走,又走过长巷,到尽头时出现岔路。   岔路尽头是一间开阔的大堂,上面挂着“判裁司”牌子,左右两则是通道。通道很是昏暗,两侧是牢房。   大堂里正在审犯人。   正堂的木架上大字形绑着一个人,那人被扒得连条裤子都没剩,浑身血肉模糊,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淌。   主位空着,两侧摆着矮桌,坐了五个人,每位都是身着丝绸绫罗、腰缠玉带,身份不凡。   其中一个还是裴三郎的老熟人——太内司的扛把子:望公。   三人跟着太庶进到正堂,一一见礼。   太庶把手里的那份契书给太师、太傅、太保三公翻阅,又再给太礼府的信公和望公过目,说:“上门来催债的,十位公爵加起来一共是三万一千两。”   望公的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裴三郎。   裴三郎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太师、太傅、太保很有默契地假装不知道望公借了三万两金子给裴三郎,暗自同情又有点兴灾乐祸。   望公淡定地吩咐差役,“继续审,别停。”   木架的血人虚弱地求饶:“我什么都招了。”   望公说:“还有哪些公侯留京。”   “律……律世侯,他在珠玉巷有座宅子,养了个小妾。小妾待产,快要生了。我前些日子去花巷时遇到他,想……想必他还没离京。”   望公问:“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五。”   望公“嗯”了声,重复道:“三月二十五。”   太庶挥手,当即有差役抱拳领命,对守在大堂门口待命的天子亲随军披甲人头头传讯:“珠玉巷,律世侯。”   分到任务的披甲人小头目,快步跑出大牢,点齐人手去捉律世侯。   裴三郎的手和脚开始抖。这案子……有点大。   姜二郎不断咽唾沫,额头有冷汗滴下。   鲁二郎悄悄地打量那被吊起来的血人,认出是汤公,又低下头去。   望公继续审着汤公。   太师觑了觑望公和裴三郎,说:“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诸位怎么看?”   望公的里子和面子还是要保的,况且这事隐约跟顶上那位有点关联,万一被怪罪,他们可担待不起。   在座的几位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都点头附和。   太庶当场拆阅完所有契书,核对无误后,当场吩咐手下去办。   三人心头的大石落地,千恩万谢地叩了几个响头,这才去前堂办理过契手续。   遇到这几位同时在场,拿钱可没用。   姜二郎很是大方地把带来的几十贯铜钱给了办事员,让他们分发。   他们回去后便张罗厚礼,给那几位的府上分别送去。   ……   裴三郎忙完钱庄的事,在回府的路上,遇见披甲人封路,所有往来的车辆和行人都要仔细盘查。   每过一个路口都要下车,有披甲人进到马车里检查,连夹层都不放过。   为防有公侯混在仆从堆里蒙混过关,那些随行奴仆们被仔细检查双手。   除了镇武侯这种贫苦出身的,大多数公侯都是手脚细嫩,即使常年练武,最多手上留下些薄茧,很好区别。他们的营养好,无论是气色还是身材都跟奴仆们大不一样。   裴三郎回到家时,天都黑了。   他刚下马车,就听到门仆报:“到处都在搜查私自留京的公侯,三巷的贺武侯和世子在府上被天子的亲随军带走了。我们府上今天也被搜过,亲随军搜得细,连府上的仆奴和晾晒的衣服都细细地梳查过。”   裴三郎问:“搜衣服?”   仆人说:“听说是主要是搜成人的丝绸衣物。”   要袭爵,至少得到十五岁。丝绸衣物只有各府的主人能穿,搜到衣服就能找到人。   裴三郎问:“往年私自留京的人多吗?”   仆人不敢说。偶尔京里发生大事,自家侯爷也会悄悄溜进来处理完再回封地,别家也是不少的。   裴三郎叮嘱:“这些日子多打听些消息,及时回禀。”他又问:“贺武侯和世子为什么都在京里?”   仆人说:“听说世子是逃到京里的。他向太礼府告状,说贺武侯宠妾灭妻、宠庶灭嫡,意图杀害嫡长子,再以庶子冒充嫡子袭爵。贺武侯追来捉人,早上刚到,父子俩正在府里打斗,披甲人便冲了进去。”   裴三郎:“……”他觑了眼仆人,心说:“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随手摸出几小串铜钱扔给他,说:“给门房们分分。”   仆人双手接住搂在怀里,一数,足有三十文,喜得叩头道谢。   裴三郎满心忐忑。他们这篓子捅得太大了,也不知道这次要得罪多少人。   他正愁着呢,门仆又跑回来禀报,“三公子,刚又有消息,听说这次是汤公前日到大通钱庄拉铜钱被人认出来,传到了天子耳里,才闹这么大。眼下太牢正在严审汤公,供出好几位公侯了。”   裴三郎:“……”他愣住了,问:“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门仆说:“亲随军披甲人传出来的,眼下他们就守在太牢,汤公供出一个就去拿一个。住在东侯街的律世侯已经被下狱了,不过不是在东侯街拿到的,他在……在……哦,珠玉巷,就是东侯街旁、豪商云集的巷子,他被抓的时候,小妾正在生产呢。”   裴三郎愣住了,说:“东侯街离我们西侯街挺远的……消息传得挺快。”   门仆说:“各府的门仆都在外面听消息,自然是传得飞快。”   裴三郎又扔出几串铜钱,说:“有什么再来报。”   门仆喜得再叩了一遍头,一溜烟地跑没影了,比刚才还快。反正自家侯爷不在京城,看戏不嫌热闹大。   半夜,裴三郎睡得正香,有天子的亲随军冲进来搜查。   镇武侯早就回了封地,自然查不到他,但查到后院冶炼炉旁铸造出来的农具。亲随军没见过,以为是在私造甲兵,于是衣服都没让裴三郎穿,直接给拎到后院的冶炼炉旁。   披甲人小头头满脸阴沉地指着一堆铜制品问他:“三公子,这些是拿来做什么的?”   裴三郎无语地看看他,对小厮说:“去拿我的马鞍来。”   小厮吓得裤子都尿湿了,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武课师傅见状,赶紧飞奔着把马鞍取来。   裴三郎从竹筐里抓出把铜甲片,与马鞍上的甲片对比,“喏,用在这上的。”   披甲人小头头又分别提起锄头、镰刀、锯子,放在裴三郎的跟前。   裴三郎从治炼炉旁拿了块用来烧火的木头,让武课师傅锯开。他说:“我前阵子受太内司委派,给长公主造拼图,你知道叫什么拼图吗?”然后巴拉巴拉介绍,说:“之后就得用这个锯子把它锯成四百块小方块。不信你问太内司。”   披甲人小头头不信,沉声说:“那也用不了十八把锯子吧。”   裴三郎慢慢解释,“我打算开木匠作坊,还得预备着批量供应大内。上次,我往太内司送袜子手套,备得不齐,长公主当天宣我进宫,还是连夜赶制,第二天大清早送进去。万一我疏忽轻慢,会小命不保的。朝廷没有规定这些工具不能多造几件备用。”   披甲人小头头指着那特别大号的锄头,问:“这个呢?”   裴三郎又领着披甲人小头头去看新挖出来的水沟,让武课师傅用锄头挖了个坑演示。他说:“化雪的时候,临时赶造出来挖排水沟的。”   披甲人小头头斜眼看着铜钱精:别人都是用木铲,你是用铜……锄头。   裴三郎满脸天真地仰起头看着他,问:“不可以吗?”   披甲人小头头点点头,说:“三公子名不虚传。”   裴三郎从长裤的腰头里抽出两块一两重的金片悄悄塞给披甲人小头头。   披甲人小头头看见是金子,掂了掂,回过神来,沉着脸说:“此事我自然会如实上报。”一挥手,正准备喊走,就瞥见管家又提了一贯铜钱过来,手又放下了。   裴三郎把铜钱大大方方地递上去,说:“这么晚了,兄弟们辛苦。”   披甲人小头头让身后的甲兵接过钱,对裴三郎打趣道:“三公子,知道你是铜钱精托胎,钱多,连木铲都用铜铸。”拱手,“打扰了,见谅。”   一群人出府之后,等到镇武侯府关上门,把铜钱直接传着分了。   一名甲兵悄声说:“看到那些铜器我都吓到了。”以为是私造兵甲有什么图谋。   他身旁的甲兵惊叹道:“我的个天,拿铜铸的锄头挖地,这得啥家庭。”   另一个插嘴:“开钱庄的,六卿衙门都往他们那拉金子。”   边上一人接了句:“我听说裴三公子拉的屎都是金子。”   旁边一个甲兵凑过来,“他拉的屎是不是金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睡觉腰上都缠着金子,我把他提过来的时候,是提着他的金腰带过来的。”   小头头打断他们,“三公子做的内供买卖,用到铜的地方自然多。他钱多,又会赚钱,咱们如实禀报就是。”他悄悄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两块金片,把弟兄们暗暗敲打番,哪些话该怎么说,继续领着人去下一家搜查。 第57章   裴三郎等披甲人走后便回房继续睡觉。   他早上睡醒后, 精神奕奕地上完武课,回到院子吃完早餐,才琢磨起昨晚的事。   在这个动不动就抄家杀头的世界, 身边的人得不得力有时候就真是生死之别。就像昨天尿裤子的那小厮, 他的行为翻译过来就是:完了, 我们公子私造甲兵被发现了, 要被抄家了, 要死了……   如果遇到想要收拾他家的, 把小厮带走, 一顿鞭子下去, 冶炼坊的铜器加上他随身小厮的招供, 他私造甲兵意图不明的事就能扣得严严实实的,抄家灭族也只在顷刻间。   莫说他没私造甲兵, 即使是他真的私造了, 他身边人的正常反应也该是不认账,一口咬定那是三公子开作坊或者是准备用来献贡的。   裴三郎自我反省。他的随身小厮几乎等于储干, 培养出来后就送去当管事,流动太频繁, 每个管事都是当过他随身小厮的, 都知道点他的私事,其实隐患也很大的。   之前是人手紧缺, 没办法, 应急, 以后真不能这么干了, 他得把身边的人固定下来。   外面封路,去哪都不方便,裴三郎决定趁着这个时间把身边的人重新梳理遍,该换的换。   他家别的不多,奴隶最多,还全都是战奴,武课师傅在后院校场成天把他们当死士训练。   裴三郎不仅挑他们的战斗本事,更挑脑子,那种脑补过度还带天坑的绝对不能要。   他的四个小厮全部重新考核,战斗力先不说,其中三个先倒在连环陷阱问答那一关,毒打熬刑那关也没过。   脑补过度的小厮安排去劈柴干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另外两人留在院子里做杂扫。   不是他不挑,实在是没得挑,他们跟其他奴隶比起来真算是相当优秀了。   大部分奴隶都是钝钝木木的、连问题都听不懂,答话都不敢,瘫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抖。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如果说谁会不认识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在这个世界,很多奴隶连铜钱都没见过,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奴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刚断奶就被奴隶主带走,和其他小奴隶一起养。他们从小被关在圈里,要么赶出去埋头干活,要么就像牲口一样一直关到被卖出去。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们任何东西,说话还是跟同圈的其他奴隶学的,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他们都是奴隶,是比牲口还要低贱的东西”。   可奴隶也是人,跟在他身边见得多了、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学到很多东西,慢慢的就会想得多了。就像之前尿裤子的小厮,刚到他身边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懂,后来也有了自我认知和想法。他说了是造农具,人家有自己的判断认定他是在私造兵甲。   他给那些熬得住刑不怕死的战奴们加了文化课,又提升了些待遇,想着多培养些年,或许能挑出来些有用的。   继续留在他身边的小厮以前的名字叫羊尿,他给改了个名字,叫刑战,用新名字鼓励了番,给他增加了武艺课,作为照顾日常的贴身随从兼贴身护卫。   他留在府上折腾的这两天,门仆的消息不断。   加上汤公他们那十家,一共有二十五位公侯被搜出来,其中被披甲人亲随军搜查到的只有三家,另外的十二家全是被供出来的。汤公供得最多,供出了五位。   亲随军搜出来的三户人家,除了进京逮儿子的贺武侯,另外两家公爷的府上搜出私藏兵甲,确定真有图谋。   那二位是今上嫡出叔叔家的儿子,如果先帝没继位就先走一步的话,皇位就该落到他们家。   不过,世上没有如果。   按照大凤朝的礼法制度,没有继承皇位的皇子,在新皇继位后就自动成了旁枝,称宗室。   大凤朝的宗室没有任何特殊优待,就算是被封王的嫡出皇子,王爵也只有一代,到下一代袭爵时自动降成公爵。王爵降等成公爵,袭爵时不需要交那三千两金子,但到下一代袭公爵时,就需要交了。   不能继承皇位的嫡皇子跟嫡公主是一样的待遇,庶皇子跟庶出公主是一样的待遇。   他们与皇位擦肩而过、今上又是庶子上位,或许存有不甘、有点想法,还在筹备,并没有到有实力实施的阶段,就倒霉地遇到了这一波操作。   这事件跟公侯们为了什么金子、小妾、家庭伦理丑剧擅自留京完全不是一个性质,那些公侯们会被夺爵杀头再附带抄家套餐,但家人仆从们并不会因此获罪。这个真就是人头滚滚,从府邸到封地,全家上下连同仆人战奴全都会被杀头,包括分家出去的兄弟们都跟着一起灭,是夷三族的罪。   不过,这三族不包括皇家,不包括嫁出去的女儿。不包括皇家是因为皇帝不可能把自己和其他儿女也算进去。不包括嫁出去的女儿,则是出嫁从夫,儿女们都从夫姓,跟娘家没关系,因此不受诛连。   京里不太平,裴三郎缩在府上,除了钱庄和作坊,哪都不去。作坊管事们全被他敲打了好几回,镇武侯府从他到下面的奴隶全都安静如鸡。   裴三郎在府上也没闲着,工厂管理商铺买卖上的文化课教育还是要开展的,管事和储干们得定期学习补课。   他上辈子的很多理念在这个动不动就会被抄家灭门的世界是不适用的,人权这种东西,边上去,忠心是首位。想跳槽炒老板鱿鱼,不存在的。想换工作,可以,管事位置可以跳到奴隶职位上。   裴三郎也算是一个大奴隶主,但是,他是半点没享受到奴隶主那种为所欲为的待遇,越在京城待得久,就越觉得小心谨慎的重要。   到四月底的时候,汤公他们二十二位公侯被推到集市砍头处刑。   贺武侯和造反的那两位另案处理。造反的那两位还在审,他们的家人还在从封地被押送来的路上。天子亲随军有没有在他们的封地查出什么,裴三郎也不知道。   贺武侯犯的事不仅是擅自进京,他还有宠妾灭妻、宠庶灭嫡的罪,太礼府已经核实清楚,确有其事,并且嫡妻已经死了。开棺验尸,是中毒死亡,死状凄惨。   贺武侯是家里的嫡次子,家中的爵位已经由兄长继承。他原是没有侯爵和封地的,但他娶了个好妻子,靠着妻子和岳父挣来了爵位,之后又拿妻子的嫁妆和岳父那继承到的财产走关系得到封地。他的岳父膝下只有一女,不要说嫡子,庶子都没有一个,家业都给了女儿女婿,结果落到这般下场。   天子给贺武侯判了一个活剐三百六十刀再处死。   按律子告父杖责二十,世子挨完二十板子后,天子给了他一个官位。   世子不要官,请求改随母姓、将母亲的尸身葬回到外祖父的身边,天子准了。   五月初的时候,贺武侯被行刑。他的兄长派仆人给他一口薄棺葬在了城效荒山,连祖坟都没让他进。他兄长的儿子们正在议亲,有一个连婚期都定了,结的还是一等一的好亲事,被退婚了。女方怕他们家风不正,再出贺武侯这样的人,不敢嫁。   五月中旬,那造反的两家公爵连同他们的兄弟也一起被拉出来行刑,总共抄斩五家,从主人到府上的仆人、披甲人、战奴全部处死。他们府上的披甲人是有十夫人、百夫人这类官位的,也跟着被一起拉出来抄家砍头。   就在集市行的刑,那么大的集市不够杀头的,是分批杀的。   只有四个形容:血流成河。   一直到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这场风波的余悸还没有散去,不过,多少也开始恢复点生机。   鲁二郎跑来找到裴三郎,请教卖冰的买卖。   裴三郎正在捣鼓冬天存起来的冰。   夏天到了嘛,可以喝冷饮了,各种冰镇果汁饮料可以走起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这地方的水果少得可怜,常见的就是梨、桃、杏、桔、枣,得等到七八月份才有水果。葡萄、西瓜、西红柿、柚子、芒果不要想,没有!什么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个世界也没有木瓜,反正京城这一片地界都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季节能够找到可以当成水果吃的就是桑葚。   没水果,那找蔬菜代替总行吧,事实上就是绝大部分土地都是用来种植主食,平时吃的菜都是野生的。至于种植蔬菜这种东西是贵族们吃的,种植的种类嘛,有茭白、韭菜、芹菜,吃法是剁碎了和煮熟的细粮一起揉成饼。现在多了一样,各种豆芽,有豪商专门发豆芽供应贵族们的厨房。   裴三郎的冰镇果汁饮料的选择就只有桑葚,这还是易坏不易保存的。他只能煮水,再冰镇。   好在现在有各种豆粉了,他可以尝试做凉虾冰粉之类的。不过那些小吃他上辈子只吃过,还有就是网购回来开水一冲就可以吃的,不会做,只能指挥厨子拿着各种粗粮、细粮磨成粉慢慢尝试。   凉虾那种形状的东西肯定不是手搓的,大概跟做粉条一样是用漏勺弄出来的。   他反复试验,终于确定,是用米磨成浆做成的。   鲁二郎来的时候,终于有一碗凉虾形状的东西出炉了,看起来像凉虾,但味道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他如果问厨子好不好吃,加上蜂蜜,厨子肯定说好吃。   于是裴三郎让仆人把鲁二郎请到厨房,调出蜂蜜水调进凉虾里再加上冰端给鲁二郎,请他尝尝,说:“新鲜吃食,刚出炉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鲁二郎正在琢磨卖冰的买卖就见到裴三郎捣鼓出了加碎冰的食吃,也不作多想,碗起就开始尝味道,一勺子下去,凉快,第二勺子下去,说:“好吃”。贵公子哥,端着碗在厨房,把一碗凉虾吃完了。   裴三郎将信将疑地给自己盛了碗,尝了口,那味道嘛,跟他以前吃的凉虾不是一个味儿。他以前吃的凉虾加的是红糖,还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这个嘛,一碗蜂蜜糖水。   鲁二郎问裴三郎能不能把做这凉虾的方子卖给他,分账也行。   裴三郎说:“送你了。”好怨念,没有红糖。   他捣碎了些冰,又把桑葚捣碎和蜂蜜一起搅拌做成果浆,浇在冰碗上。他做了两碗,一碗他自己的,一碗鲁二郎的,让仆人端到客堂。他俩一人一碗,先吃了点消消暑,再问鲁二郎的来意。   鲁二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问裴三郎是不是想开冰食铺子。   裴三郎这才想起自己让鲁二郎囤冰的事,赶紧摆手,说:“我就是馋了,折腾些新鲜吃食。”有钱庄这个暴利买卖在,他不需要再折腾更多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低调。他说:“鲁二哥要是有兴趣,眼下开正好,可以卖到八九月份。这个时节有桑葚,往后陆续的桃李水果又上市了,再做点冰镇面食混着卖,总是有赚的。”   鲁二郎看裴三郎是真没兴趣做冰食买卖,这才提起自己的来意。   裴三郎当即把他上辈子的冷饮店安利给鲁二郎。   考虑到现在的市场和消费力,裴三郎建议鲁二郎在皇宫大门外的必经路上开一家,各公侯的住宅区主干道街头各开一家。   鲁二郎说:“没铺子。这等吃食,总不好搭草棚。”   裴三郎说:“一季的买卖,再折腾铺子,费事。弄些竹竿,再找几块石头中间凿孔把竹板立起来,再罩上粗麻布遮阳,你卖的是吃食,又不是铺子。让伙计……卖吃食的仆人洗干净手、收拾干净仪容,人干净、铺子干吃、吃食干净就行。”他顿了下,又说:“不需要做碗,用竹筒洗净装冰食,方便带走。还可以做些大号竹筒,买一竹筒回家可以一家人吃。”他又把摊铺里的冰要用厚被子裹着箱子以免化了等一些小常识教给鲁二郎,包括用竹子做吸管、小木勺之类的。   他只知道米粉和豆粉可以做很多食物,但是怎么做,还不太会,让鲁二郎叫厨子自行研究开发去。   鲁二郎跟裴三郎聊到天黑,对开冰食铺子已经有了主意,感激地向裴三郎连连道谢,这才告辞。   裴三郎送鲁二郎,提起之前跟鲁二郎之前说的买卖。   鲁二郎自然乐意的,比裴三郎还要急切。   裴三郎告诉他不着急,等他的冰食铺子忙完再张罗也不迟,但可以先把做买卖的地方找好。   鲁二郎知道做买卖要挑地段,当即问找怎样的地方。   裴三郎说:“要靠近河,适合挖湖引水,宅子新旧无所谓,反正都会扒了再重建,再有就是靠近贵族和大豪商们聚集的地方。”他又补充句:“离那些风月……我是说不三不四的女人远些的地方,我们这是要考虑到做女眷买卖的。”   鲁二郎惊得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一样大,“女眷?女眷岂能出门?”   裴三郎:“……”这尼玛哟,女性多大的消费市场,就让你们全给拘在后宅了。 第58章   裴三郎真心觉得鲁二郎很可能不了解这个世界女性的消费市场。   他在镇武侯府住了七年, 跟两个嫡出哥哥说话的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那些庶出兄弟们,他只认识裴六和裴七,庶出的姐姐们更是见都没见过,不知道有几个也不知道嫁到哪了, 当然不清楚他的那些庶出姐姐们怎么花钱的。   鲁二郎的情况, 其实跟他差不多。   他跟鲁二郎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鲁二郎的其他兄弟,包括其他股东的。   他上辈子的世界, 兄弟做生意, 好歹得来捧捧场意思一下, 这个世界似乎会在跟家业有关的事情上有意避开。   这里的夷三族跟他上辈子的世界也不同。他上辈子的世界, 夷三族会连妻子娘家一起算上, 这个世界则是连外嫁女都会摘出去, 相当于只灭父亲家、自己及兄弟家、儿子家,一族三代人。   这个世界没有宗族制,都是儿子长大就分家, 宗亲观念和落叶归根的观念基本上没有。   他爹封侯后完全没有衣锦还乡的想法, 观点大概就是家业由嫡出的大哥继承了, 给父母养老是嫡长兄的事,他都分出来了,老家的一切跟他无关了。   裴三郎决定再研究研究。   他回房后把礼法和律典都翻出来, 没找到有限制女眷出门的条款。   关于女性的权利有好些明确规定:   第一, 在有嫡子的情况下, 嫡长女没有家业继承权, 但嫡女的陪嫁跟不能继承家业的其他嫡子分得的财产同等。   第二,出嫁从夫,所育儿女随夫姓,如果地位没有丈夫高,称号随夫,例如,他亲娘被称为镇武侯夫人;如果地位高于丈夫,则继续用自己的称号,例如XX公主。   第三,和离,女子和离有权带走自己的所有财产,如果想要自立门户,可以带走非嫡长的儿子继承门户。若嫡长子愿放弃父亲家业,可向朝廷申报改随母姓,继承母亲家业奉养母亲。   第四,有嫡女无嫡子的情况下,嫡母财产由嫡女继承。庶子不能以庶子身份继承家业,须得过继到嫡母名下方可继承父系家业。   ……   虽然大街上看不到晃荡的贵族女郎,但是,人家有钱呀。   其实大街上也很难看到贵族公子,因为大家都坐在马车里。   他好想有一个嫡出的姐姐,问一下她们平时都是怎么消费活动的,怎么社交的,需不需要美容会所养生SPA之类的。可他唯一认识的贵族女郎就是萝莉长公主。   那萝莉的身份让她自带凶残BUFF,他避着走都来不及,况且,长公主的消费方式跟大众也是不一样的,无参考价值。   可想做女性市场,总得先做市场调研了解顾客的需求在哪。   第二天,裴三郎到正堂吃早餐,遇到管家,又想起昨天的事,就问他:“我听说有不让女眷出门的事,但我昨日翻过朝廷的礼法和律典都没见到朝廷有限制女眷出门。这是为什么?”   管家说:“城中有很多披甲人娶不上妻吃不上饭。如果遇到豪商地主家的女郎出门,强掳了去,衣食、后代都有了着落。披甲人为五等,豪商为六等,披甲人就算是打死豪商和豪商之女,赔上些铜钱就能抵罪。女郎如果失身给披甲人,很难再寻到好亲事,如果有孕生下了披甲人的孩子,那孩子就是披甲人索要钱财的把柄。不仅是豪商,略有家资的人家都怕抢亲。”   “觊觎公侯贵族家女郎的人就更多了。曾经有豪商之子为得美人心,雇暗甲人去掳公爵家的女郎,想再挺身而出救人,没料到暗甲人掳了人便逃出了城,那女郎刚烈,死得极惨。”   “即使是成了亲的女眷也很危险。如果失身,夫家厌弃,大多都是要和离的。和离之后,娶嫁自由,便又给了那作恶的披甲人可趁之机。如果是不和离,披甲人便自处宣扬,坏人名声,多半也是活不下去的。做这些事的,除了披甲人,还有其他人。披甲人的身份高,有依仗,又贫寒者多,闹出的事也多。”   “闹出的事多了,女眷们也就不常出门了。”   裴三郎:“……”这什么奇葩世界。他想问都闹到这种地步了,朝廷不管的吗?不过,没敢妄议朝廷。况且,京城里没工作的披甲人数量不是一般的多,太庶府、太卫府和奴隶主们已经在很努力地抓那些人去当奴隶了。朝廷还得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披甲人的权利和福利维护统治。   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生意买卖没法做,他只能暂时放弃广大的女性市场。   他的几样买卖都步上正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把毛笔、墨水、砚台、围棋折腾出来。   造围棋是防止那萝莉长公主拼完拼图又来找他要玩具。围棋比拼图更耐玩,古人玩了几千年都不腻,到他上辈子的时候都还有国际围棋比赛,小时候经常有电视直播或转播,还教下围棋。那东西造起来也简单,棋盘画好,再用鹅卵石磨成棋子,搞定。   至于造毛笔,那真是因为需要。   钱庄走金子都是用绢,现在都是用麦杆、秸秆沾上染料在书写,经常涂抹不均匀糊成一团团。   用毛笔字写,写上一阵子就能练出手漂亮的字,用麦杆和秸秆漏墨的问题解决不了,写百年都照样糊。   小学的时候还有书法课,也教过写毛笔字和毛字常识,去买毛笔时也会学着挑笔。那时候最便宜的毛笔是五毛钱一支,贵的有两块、三块、五块、十块的,有羊毛的、兔毛的。老师也教过毛笔和构造,况且,那么简单的东西,小孩子都会造,最多就是丑一些难用些而已,反正他把东西弄出来后,别人用了后会慢慢改良的。   最开始做出的毛笔很丑,但经过他不断改良,基本上能够达到书写的标准。   至于墨,古代常见的墨是朱砂墨、松烟墨、炭黑墨,他上辈子没具体了解过,就是室友姐妹们拉着他玩一款唐朝背景的网游的时候,里面有抄书要用到这几种墨。顾名思义嘛,朱砂墨就是朱砂为主材料造出来的墨,松烟墨就是松木的烟为主要材料造出来的墨,炭黑……大概是煤炭?反正跟炭元素有些关系,再多研究研究,大不了再兑点染衣服的染料进去?不知道用染料会不会褪色。   裴三郎决定先用朱砂和烧炭的黑灰试着做墨。   在古代,朱砂墨是皇帝御批用的,他要是造出来,他要先用,哼!   朱砂墨这玩意儿刚开始研究,还在把朱砂磨成粉的阶段,他正在房里磨着朱砂,忽然瞥见到有人未进禀报就迈进了他的院子大门,胆子不是一般的肥。   他抬起头去看那是谁,然后吓得手里磨朱砂的石杵都掉到了桌子上。   他老娘,镇武侯夫人,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大步流星地迈进了他的院子朝他走过来。   说好的女眷不能出门的呢?   镇武侯夫人怎么从朝城跑到京城来了?   幻觉吧?   裴三郎想揉揉眼睛,结果满手的朱砂,赶紧先擦手。之后就见镇武侯夫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千真万确就是镇武侯的夫人,他的亲娘。他心说:“大姐,这是大白天闹鬼了,还是您老人家千里迢迢地……来了?”   镇武侯夫人看着他,有点激动,蹲下,一把捞怀里,喊:“三郎”,哽咽着说:“你受苦了。”   裴三郎:“……”他拍拍镇武侯武人,示意:我快喘不上气了。   镇武侯夫人放开他,就开始数落镇武侯:“你父亲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说你是天神转世能照顾好自己………”   裴三郎:破案了,镇武侯那强大的接受能力原来是在这里。   他听着他娘亲的叽哩呱啦地念叨家长里短,什么早就想来接他回去了,偏偏先是大嫂有孕没坐稳胎,紧跟着二嫂又要生了,再加上春耕忙,牧场也正是需要人盯着的时候……总之一大堆。   镇武侯夫人拉着他的手,说:“三郎,我这就接你回朝城,你父亲这次进京赚了一千多两金子,我让他再给你些金子,买个更高点的官位。”   裴三郎拉着镇武侯夫人去看他的金子。   他现在有三个铜铸保险柜,一个装重要文书,一个装他的金子,另一个装天子的金子。   镇武侯夫人看见大铜箱子,就愣住了:铸这么大的铜箱子得要多少铜钱。   裴三郎掀开衣领,从衣服里拉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锁,打开箱子。   镇武侯夫人的手开始抖,伸手去摸金锭子,确定是真的金子,问裴三郎:“哪……哪来的?”   裴三郎便开始给镇武侯夫人报账,什么跟他爹合股倒卖粮食赚了,他和爹各分八百三十五两金子啦,借望公三万两金子存到钱庄生利息每个月赚七十五两啦,进宫天子和长公主有赏啦,又把在京城开的作坊和后院还有一堆石匠、木匠和绣娘在干活造新东西,还有什么每逢十号要去钱庄盘账,走不开,暂时不能朝城。   镇武侯夫人:“……”她傻呆呆地看看裴三郎,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边算手边抖,想告诉自己这是儿子在骗她,可一千多两金子摆在这……   儿子太小,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京里。镇武侯夫人说:“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裴三郎:“……” 第59章   裴三郎对于镇武侯夫人的到来是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的是亲妈对他的一片关怀爱护之情。   卧牛山不仅路难走,还很危险。   虽然现在是夏天, 路上没冰没雪, 但蛇虫鼠蚁都出来活动了。那一百多里的山路, 以古人的脚程, 大队人马赶路, 怎么都得在山里走上五六天。夜里宿营, 蚊子毒虫都聚过来围着人咬,很是遭罪。夏天赶路, 头上是炎热的太阳,地上是扬起的尘土, 再混着汗水,看镇武侯夫人跟个泥人似的就知道这一路有多不好受了。   他无奈的是镇武侯夫人有些保护过度。   他在四岁以前,连自家院墙都没摸到过, 不知道院墙是砖的还是土的, 闹天花那年, 连房门的门坎都摸不着。他的个人意愿在他老娘那是不存在的, 四岁孩子能有什么个人意愿, 乖乖听话好好活着就是了。现在他七岁,比起四岁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好点。   裴三郎真心认为自己得好好表现,得有成年人的风范。   他当即先把亲妈安排上,叫来管家准备洗漱物什和饭食,想让他娘多看看他裴三郎今非昔比再不是四岁娃。   天热, 他还给镇武侯夫人准备了桑葚果汁解暑。   依然是食不言, 他陪着镇武侯夫人安静地吃完饭, 不等镇武侯夫人继续表达慈母关爱之情,赶紧邀请她去参观后院。   他们先是参观木匠作坊。   两米高的水车已经造好了,还没下水,木匠还在改良脚踏转动水车的工艺。   他参照了老式的脚踏式缝纫机原理,想靠脚踏板转动轮子来带动水车,这里面涉及到滑轮组和力学。他高中时的那点物理知识差不多还回给老师了,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只隐约记得个大概。他把记得的那点原理告诉木匠,让木匠慢慢琢磨。   他对水车的要求是要一个人很轻松地踩动两米或大米高的水车。   他上辈子是在乡镇上长大的,也有亲戚在乡下,见过一种木头制成的打风车,专门用来将稻谷、玉米里的碎壳吹出去。   打风车的形状有点像吹风筒,上面是进粮食的谷仓,中间是手摇式的扇叶,转动后会有风,把米糠等碎壳吹出去,粮食从中间的漏斗里出来。因为原理简单,工艺要求不复杂,已经造出来自家用上了。   他如今正在低调期,暂时不打算流出去,但已经安排上生产,毕竟到时候拿去送人也是不错的。   他还让木匠给镇武侯夫人演示了下怎么用打风车,告诉她,“这用打风车风粮食,比用米筛滤糠渣要干净。”   再就是农村以前收稻谷用的打谷机,也是脚踏板人力驱动,转动一个长方形的由木板制的圆筒,木板表面钉上拱形的铜钉,用来在收割稻谷时打落稻谷、将稻谷和稻草分离的一种工具。   他不知道南方现在是什么收割方式,考虑到现在工匠的地位和服务人群,应该不太会用来研究怎么发展农业工具,九成九没出现这个。   他又让木匠给镇武侯夫人演示了遍,说:“既然我要种稻谷,当然得把收割工具造出来。”   镇武侯夫人看看水车、打风车、打谷机,又再看看旁边一堆零零碎碎的不知道干什么的,脑袋都是懵的,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儿子了。   裴三郎又带着镇武侯夫人去针线作坊。他院子里的这些作坊都不算是真正的作坊,只是几个人、十来个人在这里搞研究,更像研发中心。   针线作坊里产出了很多样品,夏季的袜子、遮阳帽、带腰带的长裤、扎皮带的长裤,以及各种居家穿的软底薄面布鞋,还有洗澡和晚上起夜穿的粗麻布拖鞋,以及女式斜挎的小荷包,带流苏的、绣花的,可漂亮了。   可惜了他的女性市场。   裴三郎把一个巴掌大的斜挎小荷包送给他娘亲,让他娘亲挎上,再从腰带里抽出两块金叶子,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金锭子和几把铜钱塞进去,再拿起块绣荷花的手绢放在另一侧的夹层,问他娘:“是不是正好?”说完,把装钱的袋子中的绳子一系,很漂亮的呀。   镇武侯夫人摸摸荷包,隔着荷包摸摸里面的金子,看向自己的儿子,又再看看作坊里这一堆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   裴三郎看着自己这么多的针线制品,满心的愁怅。这个世界的女性是很有钱的,可是不敢出门……他又看向自家老娘,这位可是为了儿子从朝城来的女汉子。   镇武侯夫人呆滞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和稍微理出点头绪,问:“你是想卖这些针线活?”那音量都拔高了几分,一个儿郎做这女郎做的营生,侯门公子成天琢磨地里奴隶用的物什,这不太对劲。   裴三郎说:“京中披甲人猖獗,女眷们都不敢出门,这买卖做不了。”   镇武侯夫人满脸莫名,问:“披甲人猖獗?女眷们不敢出门?”   裴三郎看他娘这样子就像是不知道。他便把管家告诉他的事,又告诉了镇武侯夫人,拱手,“母亲为了儿子不惜千里赴险,儿子万分感动。”   镇武侯夫人压根儿没搭理他,掰着手指头就在算:“一个披甲人卖五百文,一百个披甲人能卖五两金子,卖上一千个……卖上两千个披甲人能超过封地一年的利……”她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顶,似在思考人生。   过了几息时间,镇武侯夫人低头看向裴三郎,黝黑而沧桑的脸跟变脸似的满是温柔如沐春风,却很是吓人。   她原想再和裴三郎确认下,又想他一个七岁孩子懂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作坊屋子,就见管家满脸恭敬地等候在外。   正好,她刚要找他。   镇武侯夫人对管家说:“你跟我来。”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往客堂去。   她一米七几的高头个,身材有点壮不提,腿是真的长,她一步迈出去顶上裴三郎三步。   裴三郎刚才还是亲儿子,这会儿就跟捡来的似的被她撇下了,他一路小跑地追上去。这不是追娘,这是追好戏,不能错过。他娘刚才算账的样子,好像人贩子,不对,像奴隶贩子。   镇武侯夫人到客堂坐在主位上,又找管家确认了遍,包括哪家女郎出事、结果什么样、那家意图英雄救美搏得美人心却害了别人性命的豪商公子最后怎么样了都打听清楚了。   当年她嫁给裴略的时候,京中还没这些事呢。   镇武侯夫人激动了,这京城真的是遍地黄金哈。   想她和裴略在封地,省吃敛用二十年,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个年头,加上上次裴略进京赚的一千多来两金子,一共才攒下不到两千两。封地每年刨开开销,能剩下百两金子都是赶上丰年,要不是裴略每年进山狩猎,连进贡都交不起。他们想让豪商多交点,地里产出就那些,豪商的日子也艰难。如今大郎都二十五了,袭爵需要的三千两金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凑齐。   她抓二千个披甲人去卖就能有一百两金子到手,无本买卖,能多赚点是一点,况且这可不是赚一点点。   镇武侯夫人坐得笔直,对管家说:“我带着三郎的嫡姐来京中看望三郎……”   管家:“……”夫人,你只生了三个儿子,哪来的嫡出女郎?   裴三郎:“……”我还有个嫡亲姐姐,哪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人呢?   镇武侯夫人看管家这傻样,强调,“我和裴……镇武侯唯一的嫡女,三郎的嫡出姐姐,今年十三……”她看了眼旁边的女奴都十六了,又改口,“今年十五……定亲对象刚因意外病故,来京城看望三郎,顺便散心。”   管家满脸呆滞地点头,很是忐忑:夫人这样子,很吓人。   裴三郎往旁边的矮桌上坐下。确定了,亲娘要搞事。   镇武侯夫人吩咐管家:“朝城穷,没什么好物什,你找豪商给我唯一的嫡女买些丝绸绫罗、女儿家用的香料首饰回来,过两日,我要带着我家女郎出门……见客。”   镇武侯夫人又指向身旁的女奴,说:“从现在起,你不叫香奴,你叫裴……裴晗,是我的嫡女。”   名叫香奴的女奴吓得当场跪下。   镇武侯夫人说:“喊声母亲。”   香奴拼命叩头,浑身都在抖。   镇武侯夫人说:“喊不出来就打死。”   香奴立即颤抖着喊了声:“母亲。”   镇武侯夫人满意地点头,又对管家说:“愣着做什么,赶紧准备女公子的院落和侍奉的仆人,一律用度比照三郎准备。”   管家赶紧领命出去,额头满是冷汗。   镇武侯夫人想到披甲人敢出来劫掠,那人手绝对不会少,自己进京不敢带太多人,院子里的战奴倒是有二百,但全拉出去太招人眼,且至少还得留一半守家。她琢磨了下,对裴三郎说:“三郎,你说你跟八个公侯家的公子合伙开钱庄?他们都在京里?”   裴三郎点头。   镇武侯夫人问:“交情如何?”   裴三郎茫然地点点头,说:“尚可。”   镇武侯夫人说:“可否让他们每人借我二十个战奴?不白借,抓到一个披甲人,我分一百文钱出来让他们均分。”   裴三郎怎么觉得他娘这做事风格有点熟悉。他想了想,说:“娘,这是京城,聚集这么多人……滋事,不好对太庶府那边交待。”   镇武侯夫人起身,说:“我现在去找太庶,你去借战奴,要身手好能打得过披甲人的,再把你嫡姐进京的消息传出去。”她说完,又点上护卫随从,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60章   老妈要搞事,针对的还是妨碍他做生意买卖、危及广大女郎人身及财产安全的披甲人, 必须要积极配合。   裴三郎火速去找鲁二郎和姜二郎他们借战奴。   他们几个有着金子情谊, 区区二十个战奴说借就借, 还问他够不够。   他找几位贵公子借来一百六十个战奴,自己再出一百个战奴,加上他娘亲的带来的十几个披甲人和一百多个战奴,能凑齐四百人。   裴三郎把他新上任的护卫长南戟借给镇武侯夫人。   这位以前干着中介买卖,偶尔还自己接活,对城中那些流浪披甲人、暗甲人再是熟悉不过。   太庶跟镇武侯夫人不熟, 没打过交道,不认识。   不过, 镇武侯夫人是超二品爵位, 身份地位在, 太庶还是要见一见的。   镇武侯夫人很是爽利,见到太庶, 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   太庶的眉头一挑, 问:“贵府的嫡出女郎作饵?”名声还要不要了?好亲事还要不要了?   镇武侯夫人说:“我只生了三个儿子,但在这京城里没几人知道我有没有嫡女。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太庶看向镇武侯夫人那说话的神情语气,再看镇武侯夫人跟他算账的那利落劲, 顿时明白那铜钱精随了谁长的。有这样的亲娘, 怪不得有那样的儿子, 都钻铜钱孔里了。   小的那个好歹是做斯文买卖, 这个直接带人马去抓披甲人贩成奴隶。   你这么搞事, 镇武侯知道吗?   那些披甲人虽然无地无房无职,但不少人跟天子京随军、各府的披甲人有亲属关系。他们平日里往来无多,生死关头总还是会伸手的。就如前不久,镇武侯府还有位武课师傅来赎了个暗甲人头目出去。那暗甲人头目出去后就成了裴三公子的随身护卫头领。   太庶府和太卫府费力地抓了人,回头就有人来赎。他们从庄园里划出几间奴隶住的破茅屋,再过契三分地,就说是有房有地有营生的正经披甲人,再交上些许铜钱就得放出去。   太庶很是委婉地提点了镇武侯夫人几句。   镇武侯夫人笑呵呵地道谢,说:“他们不来掳我府上女郎,那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们若是来了,我当然不能由得他们欺辱,自然是要把他们抓去卖成奴隶欺负回来的。”她拍拍自己的胸脯,“超二品侯爵夫人。我想总不至于哪位公爵、侯爵、世子到我这里来掳女郎,即使真有来了,我也是提戟上马征战过杀场的,放手一搏便是。”   太庶拱手,“夫人勇武,在下佩服。若能震慑一方屑小,使得他们不敢再轻易冒犯女眷们也是一桩善事。”   镇武侯夫人回府时,裴三郎已经把战奴借来了,门仆们也把铜钱精他娘带着他嫡姐来京城看望他的消息传出去了,消息详实到铜钱精的嫡姐芳龄十五、刚死未婚夫,是镇武侯夫妇唯一的嫡女,珍若明珠。   裴三郎从针线坊里的样品中挑了身,把冒充他嫡姐的香奴往上辈子的古装美女风打扮。   一身素色的高腰束身绫罗长裙,搭上一条两米长的披帛,披帛从肩膀上垂落,搭大双臂上显得飘然若仙。女奴缺少营养,胸部扁平,于是一边塞进一个布团再缠了个抹胸,显得胸部鼓鼓挺挺的,非常吸引雄性眼球。她的双手非常粗糙,皮肤也很黑,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奴隶,于是戴上一双素白色的绫罗手套。女奴很瘦,戴上手套顿时有种纤细美。脸上的皮肤也是又糙又黑,眉眼五官更是跟漂亮不沾边,于是,给罩了顶帷帽。半透明的轻纱帷帽一直垂到腰部,走路时,帷帽和披帛一起飘荡,简直不要太仙。帷帽偏薄,不太遮得住脸,于是,头发削出刘海盖在眉毛处,再戴张不透明的轻纱面巾把脸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被罩在半透明的轻纱中。   女奴的气质不太好,弯腰驮背,裴三郎便纠正她的站姿、坐姿和走路的姿势,要怎样显得风情万种。例如,手要拈成兰花指,走路的时候要挺胸翘屁股,坐的时候要略微侧一侧,总之就是要妖娆。   镇武侯夫人看小儿子那样子,手痒拳头痒。   她不动声色地出了正堂,把管家领到后院打板子的地方,让人把管家按到凳子上,问:“可有谁家女郎来瞧过我儿?”   管家吓得赶紧说没有。   镇武侯夫人的脸色更不好了,问:“那可是去过花巷?”   管家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三公子才七岁,若是被人带去那些地方,夫人会打死他们。可三公子经常在外奔波,他又没跟着,哪能知道三公子有没有去。他当即说:“需要找马车夫来问。”   镇武侯夫人又让人把马车夫和裴三郎身边的小厮仆人都带到后院来审,然后发现自家儿子真成女郎了,除非是打理买卖上的事,不然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卖,成天不是在院子里就是在后院跟工匠们混在一处,还经常上手做针线活。   她心想:“难道上辈子真是个女郎?”又想儿子还小,待大些身子长开了,自然就会知道男女的区别在哪。   只要儿子没被领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叫人毁了身子骨和性情,些许工匠针线活计都是小事。别的孩子七八岁时不是玩泥巴就是玩蚂蚱,她儿子都能赚上千两金子做上内供买卖了,那自是有些非比寻常的。   镇武侯夫人全当没有发生过她把儿子的随从们全都吓得半死的事,又回到客堂看她儿子训练香奴。   还别说,经过他那么一通摆弄,要不是知道底细,她都得以为是哪家贵族女郎。   裴三郎告诉香奴,“你得装出弱柳扶风的样子。”   镇武侯夫人问:“儿子,弱柳扶风是什么?”   裴三郎说:“扬柳,垂柳,纤细柔软,风一吹就随风摆动。”他还比划了一下造型,说:“看起来就很娇弱好欺负,抢回家去,毫无反抗之力。”   镇武侯夫人看着儿子那豆丁身材一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忍住上去暴打他的冲动:忍住,这是亲儿子,他还小。   第二天,裴三郎就带着自家老妈和“嫡姐”出门。   马车停在府门口,他们得出了院子才能上马车。   经过昨日门仆的一通宣扬,街坊邻居家的门仆都知道铜钱精那刚死了未婚夫的嫡姐来京了。   如果是别人家的女郎,还是新死未婚夫的,未免有些不太吉利,大家不太关注,可那是铜钱精的嫡亲姐姐,那就不一样了。   谁要是成了铜钱精的嫡亲姐夫,那就能过上躺着数金子的日子,他随便出个主意给姐夫,那都是金子。   鲁公府的二公子大夏天的居然能卖出冰食,一碗冰食卖十文钱,只有大贵族才能吃得起。听说那就是铜钱精琢磨出来的法子,把冬天的冰存到了现在。   各府的门仆们见到镇武侯府有马车停在外面,纷纷聚到角落悄然观望,想看看铜钱精的嫡姐长什么样,私下交流消息。   不多时,就见到镇武侯夫人率先出门,铜钱精的嫡姐虽然遮住了脸,但从头到脚无一不美跟个仙女似的女郎从府里迈出来。   哎哟,这真不愧是铜钱精的嫡亲姐姐,被镇武侯夫妇养得那叫一个精细,满身绫罗、珠钗环佩,腰上系的是玉带,肩膀上披的那长长的绫罗至少得有六尺,那都得值好多钱,还有戴的那帽子看起来就很轻,还罩了层纱,像女天神下凡,比女天神还好看。那轻盈的步子缓缓迈出,露出绣花的软靴,那看起来就是又轻又软,好像踩在了人的心尖尖上。   这得是多美的大美人。   那早死的未婚夫真没福气。   裴三郎先领着他老妈和“嫡姐”去看钱庄,这回也不走后门了,钱庄正门进去。   他们到的时候,太内司正在钱庄走金子。   走金子的买卖做久了,太内司也懒得一趟趟运,那都是当月的集中到一起运到钱庄,各种豪商们跟太内司结账后只领到一块绢布,凭绢布到钱庄领金子。   太内司一个月的支出一趟拉过来,最少的时候也是三四千两,好几箱马车,分成好几口箱子。   箱子送入内堂,清点。   镇武侯夫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眼睛都看直了。   公府的其他几位贵公子则是眼珠子都快被旁边的女郎勾走了。金子见多了,已经不稀奇了。至于这位女郎,是不是镇武侯夫妇的嫡出女儿不太重要,看这模样,想必出身不差的。   云公府的四公子忍不住好奇,悄声找裴三郎打听,“这是哪家女郎?”   裴三郎说:“我家的。”女奴。不过他看他们这样子,知道除非是扯下面纱和手套,不然他们打死都不信。也就是男扮女装太吓人,还要露出漂亮的鞋子做宣传,男人脚太大不合适,不然他能整出个女装大佬来。想想,披甲人把人掳走后,喊着美人,准备洞房,结果扯下面纱一看,妈呀,脸比他的还粗糙,丁丁比他的还长,惊不惊意,意不意外,激不激动,估计会晕厥过去。   云公府的四公子打听不出来,很是心疼,叮嘱裴三郎,“抓奴隶归抓奴隶,莫伤了美人。”又多借了二十个战奴出来,还是免费的。   裴三郎心说,原以为你只是头脑简单有些好斗,没想到还好色,回头整个女装大佬给你瞧瞧。   他领着老妈和“嫡姐”逛完钱庄,又到自己的马鞍作坊、纺织作坊逛了回。虽然是走马观花过去看两眼就走,但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哪怕这些地方都近,这么转下来一天时间也过去了。   走到半路,累了,渴,还去鲁二郎派仆人开的冰食摊子那买了三竹筒的冰食解暑。   夏天,热,又有冰食这么一个刷新人三观认知的新鲜解暑吃食出来,想吃个稀奇的人多了去。不仅公侯贵族们派出奴仆过来,很多豪商更是亲自来想看看这小小一竹筒能卖到十文的冰食长什么样。   然后,很多豪商们有幸遇到了镇武侯府的马车。   镇武侯府的马车出现,就表示铜钱精到了,然而,等仆人们把冰食送上马车掀开帘子时,发现里面坐了三个人。一位贵族妇人坐在正上首,铜钱精和一位美不胜美的女郎坐在她的下手,那女人伸出一双戴着手套的纤细玉手接过冰食递给镇武侯夫人:“母亲,请用。”声音又轻又好听。   铜钱精才七岁,还不到议亲的时候,即使议亲也不会找这么大的。那女郎虽然被面巾遮住了脸,看不见模样,可那一头油亮乌黑的头发却是未出闺阁的发饰,显然是镇武侯府的嫡女,也就是铜钱精的嫡姐。   谁要是娶到他嫡姐,那跟娶到位财神差不多吧。   豪商们虽然自知高攀不起,但不表示不议论。   这些豪商们还交流广阔,没事还到食寮吃个饭,到花巷请个客或点几个花娘,然后便会谈论起铜钱精他嫡姐。   在裴三郎领着他亲娘参观完冶炼作坊和马鞍旗舰店后,开始有披甲人悄然尾随他们。   紧跟着,裴三郎不出府门了,但是,镇武侯夫人四处相看宅子和商铺,想给嫡女买座宅子和几间铺子做陪嫁。   这嫡女很受镇武侯夫人珍视,以前府上穷,拿不出钱财,让儿女们受了委屈,如果镇武侯赚了不少金子,裴三郎又教敬了她不少,还给姐姐添了份嫁妆,就想多弥补下女儿。   她要给女儿买宅子,自然得要女儿满意,于是看宅子的时候都会带上女儿。   实际情况是裴三郎觉得自己太小没有战斗力,又比他姐更值钱,披甲人来劫人,如果有他在,很可能他会变成主要目标,于是果断地跟他老娘拆伙:你们自己玩去吧,我失陪了。   镇武侯夫人带着女儿到处看宅子的时候,城中的那些无业披甲人和城外的野人团伙们也是暗潮汹涌。   铜钱精他姐只有一个,城中的披甲人团伙却是多不胜数。各行各业都有竞争,暗甲人和野人们也都不例外。竞争对手多了,那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然而,去的第一波人遇到了镇武侯夫人这个硬茬子。   第一波暗甲人纠集了数十个野人,总数足有近百,遇到只有三十个战奴和几个披甲人保护的马车,想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没想到镇武侯夫人居然是个硬茬子。   她见到有人来袭,让战奴们把马车护了起来,自己从马车出来,从随从身上拿过一柄铜铸的长戟,骑上战马直接朝围聚过来的人群撞过去。   那可是战马,人要是被它一撞,骨头都得撞断,内脏都要撞出血,众人纷纷闪避。   她拿的是铜铸长戟,而没有职位的披甲人虽然能披甲,但不能使用铜制武器,拿的不是木制的就是石制的,那些野人就更不必提,连甲衣都没有,粗麻布遮体,比起奴隶只多了个自由身,穿着都是差不多的。   装备优势让她杀入暗甲人和野人的队伍中,如猛虎入狼群。   她骑马冲过去时,躲得慢的人血溅当场,几个身手挺好的暗甲人头目跟她打起来。可她那身本事是当年跟着没封爵还是公爵的当今天子在边关平叛时练出来的。   今上刚到封地时,人生地不熟,又遇到叛乱,可用的只有从京城带去的那些人,那只能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到守城的时候,男女老幼都得上战场。   当今皇后当年还是个十二岁的娇嫡嫡小姑娘,侯门嫡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叛军攻城了,府里的人都调去守城了,也只能跟着上城楼学着拿起弓箭迎敌。   公爵夫人身边还会有人保护,她一个披甲人亲随的夫人,还带着个一岁多大点的孩子,丈夫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公爵身边,根本顾不上他们母子二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当时那叫一个乱,势弱只有挨宰的份,她只能把身边的仆人奴隶组织起来。   后来发现打叛军也不是没好处,至少把叛军打死后,能扒他们的皮甲铜兵,还能抢到马匹财物,抓到叛兵还可以卖给奴隶贩子换铜钱粮食弓箭。   裴略遇到卢梭那天杀的赔了个底儿掉,还是她借了一百人给他重新起家。平叛结束,裴略在陪已经封王的今上赴京途中,又赔了个底儿掉,连她缝在他裤头里的金锭子在进京城前都拿出来买了战奴,给只剩下他一个随从的今上充排场。   她护着当今皇后和众多女眷回京,沿途经常遇到山匪野人袭击,那是过一座城卖一批奴隶,在边疆的那些年和路上赚的钱让她扒了以前那座破烂的镇武侯府,建成了朝城现在的镇武侯府。可惜朝城的山匪野人被他们夫妻俩抓来卖了几批过后就绝迹了,已经有二十年没出现过。   今天来的这些,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她先骑马撞进人群中,使得对方在躲避马匹时相互挤踩乱了阵形,再趁乱把指挥众人劫掠的头目挑了,一群暗甲人和野人便如群狼无首,没了统一号令。这时,是继续攻,还是撤退,攻又怎么攻,就没有人指挥了,群狼顿时变成待宰的羔羊。   一队战奴持盾牌守住马车,再派几个战奴站到马车上,居高临下用长戟去戳靠近马车的暗甲人和野人。有盾牌抵挡攻势,又有占据马车的地形优势,对方短时间内无法拿下马车。   这时她只需要骑着战马来回奔袭,二十名战奴在两个十夫长的带领下跟在她身后,趁机抡起长矛和长戟对着那些躲避战马还没站稳的暗甲人和野人们扎出满身血窟窿。   有暗甲人和野人意图来抢马,她在马背上比地在上还灵活,翻腾挪跃好不轻松,过来的这些人全成了送人头的。   在京城劫掠,必须速战速决,他们一击不成,头领又死了,人也被冲散了,又攻不上马车,便有人逃。   镇武侯夫人趁机大喊:“别让他们跑了。”   她这一喊,劫匪们便扭头张望,果然见到有同伙跑了,顿时更慌,立即全部逃蹿,顿时没了攻击力。   防守马车的战奴们这时候也出动了,主动追击。   暗甲人和野们想逃,但人腿没有马腿长,除了少数天赋异能跑得快的,通常都是跑不过马的。   镇武侯夫人骑马追上,手里的长戟一路横扫过去把人打翻在地,战奴们便拿上麻绳上来套人了。   麻绳做成套绳,跟套牲口似的套住他们的脖子再用力一拉,勒得人当场脸红脖子粗,如果挣扎只能越勒越紧被活活勒死。   两指粗的粗麻绳,扯不断,又没利器割开,战奴们把他们的脖子勒住之后,再把他们迅速捆起来,串出一长串,其中还夹杂几个被捆了脚的当拖累,让他们没法再跑。   来袭掠的那些人除了少数跑起来飞快、身手灵活能翻院墙的马追不上的,或死或伤或被俘,一大半都留下了。   死了的,送去太庶府,给太庶充政绩。重伤的,眼看活不了的,干脆送他们一程,当场补戳几戟。能走得动还有得救的,也捆起来,要是能活下来,那就是五百文,活不下来也不亏。   镇武侯夫人首战告捷,赚了五十个全须全尾的披甲人,当天拉去奴隶贩子那以五百文一个的价格全卖了,还很嚣张地放话:你们敢来劫,就得做好被我卖的准备。 第61章   京城之内, 天子脚下, 豪富云集的街市上, 暗甲人伙同野人纠集上百之众, 公然劫掠侯府马车,镇武侯府还死了好几个战奴, 擒住对方五十人, 重伤对方十几人,当场斩杀对方二十多人, 这案子一出,可以说是轰动京师。   各府的门仆们又再次忙碌起来,消息传得飞快。   太庶府和太卫府管着京城治安, 有哪些披甲人团伙,他们心里是门儿清, 甚至哪些披甲人中有没有什么贵戚也都知道。毕竟,再穷的人, 总会有几门富亲戚,而京城这地方, 五等披甲人就更容易有贵戚了。   案子一发,两府一起出动, 封锁了各个城门、封锁街道巷子,搜捕逃掉的那些披甲人和野人,并且又一次在城中大肆捕捉野人。   山林野匪干的是无本买卖, 折的是身家性命, 一旦有风吹草动跑都跑得飞快。   太庶府和太卫府的这通行动直接打乱了镇武侯夫人的计划。   通常来说, 第一波失手,第二波会更加谨慎,会再次暗中潜伏观察重新评估她的实力,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很可能会多个团伙联合作案,待掠到人之后,立即出城,逃得远远的,等风头过后,不管是要来勒索金子还是抱着孩子来喊外祖母,除非她是不打算要女儿了,想让女儿包括女儿生的孩子惨死在外面,又或者是活得生不如死,不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人赎回来,至于之后,再各凭本事继续斗。那些暗甲人或野人拿到铜钱金子作鸟兽散,跑到些偏远地方买些地就成地主,金子够多,捏造个身份买个官也不是难事。   镇武侯夫人等的就是他们的第二波,动手的人多了,有了第一次还来第二次,是个人都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她把事情怎么闹都说得过去,直接放开手逮人就是,逮住一个两个,通过拷打能把整个团伙供出来。这些暗甲人相互之间矛盾冲突多,勾连也多,趁机坑陷下对手,熬不住拷打出卖下同伙,她再按着他们的招供带着人去抓奴隶,铜钱就到手了。   然而,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一通清扫,她洒了那么久的饵好不容易引过来的那些团伙,全让他们给驱散了。   太庶府和太卫府抓人,能够管理住他们不再朝女郎们下手,就没今天这场事了。   镇武侯夫人稍微琢磨便明白过来。那些暗甲人跟各府的披甲人有各式各样千丝万缕的牵连,其中就包括太庶府和太卫府,为了防止她进一步动作,他们先动手抓一些不痛不痒的人创收交待,防止她动到那些有关联的。   太庶府和太卫府管着京城治安,他们抓人,比她镇武侯府抓人更名正言顺。   镇武侯夫人思量过后,找到裴三郎,问:“儿子,你那针线纺的买卖要是开起来,大概能赚多少铜钱?”她得好好算算账。   裴三郎知道镇武侯夫人考虑的是什么。在这京城里,有太庶府和太卫府还有奴隶贩子,纯粹的小杂鱼早就被卖成奴隶了,还能蹦跶的都是有点道道的。要抓他们就得大费周折,还要得罪很多人。   之前抄了二十多家公府,虽然有汤公顶了锅,再有造反的案子,让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公侯私自留京这事是他们几个捅到天子跟前的,那些公侯之家,一大半不是皇子或庶皇子的后代就是公主或庶公主的后代,亲戚关系、姻亲关系复杂着呢,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记恨他们。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遇到坎了,怕事,缩着,不想办法迈过去,买卖没法做。   他没直接回答镇武侯夫人的话,而是打开箱子,取出二百两金子摆在镇武侯夫人面前,说:“如果能让女郎们出门不再被掳,这些金子归母亲。”   镇武侯夫人看看裴三郎,又看看金子,问:“这么大的利?”不由得再次打量自己的小儿子,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金子,而是小儿子的行事方式实在不像七岁孩子。   即使是她的长子,世子之尊,都不会有这魄力为这种事拿出这么多金子,不划算。如果小儿子不会算账是个漫天撒钱的,不会攒下那么厚的家底,只能说里面的买卖之利远超这二百两金子。   她的小儿子,七八岁小儿的身板里装的……有点吓人。   裴略那傻大个就知道傻乐有个天神儿子,真要是天神儿子那就直接变金子了。   镇武侯夫人当即把裴三郎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把院门关上,再回来把裴三郎的房门和窗户都关上,自己堵在门口,和言悦色地对裴三郎说:“三郎,你看是要跟为娘分享下你的小秘密还是想夭折呢?”   裴三郎:“……”这两口子的反应有点不一样呀。你们对我的态度没达成一致吗?还是打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他在矮桌上坐下。   镇武侯夫人等着他思考。   裴三郎说:“母亲,他们说,为了避免听墙角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门窗都打开,这样有谁靠近一眼就看到。”   镇武侯夫人说:“我是防止你逃跑。”   裴三郎:“……”   他这辈子的父母对他挺好的,那种父母对孩子的关爱照顾抚育,从对父母的要求来说,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好了,说实在的,上辈子的那些缺失,他们补全了他。   从这些年的相处,从父母子女间的这种关系,从这个一人惹事祸及全家的制度,他父母想知道他的不同寻常的原因,也是情理之中。   他也清楚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非常冒险,不稳妥,但他不想等,不想把那些顾虑变成绊脚石去妨碍自己的发展,有问题遇到了再解决,总好过自己先把自己吓完了。从这个社会的制度来说,只要不干危及皇帝统治的事,都不算大事,精怪投胎不犯法,最多被议论。   他觉得可以告诉镇武侯夫人的,话到嘴边,又不太好说出口。他反复张了好几次嘴,才挤出句:“我有上辈子的记忆。”   镇武侯夫人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裴三郎说:“这些都是我上辈子懂得的。”他看镇武侯夫人还盯着他,只好又说了句:“我上辈子不在这个世界。”   重点来了。镇武侯夫人点头,问:“会飞吗?”   裴三郎决定给自己贴点天神BUFF,他拿出毛笔和绢布,把飞机画出来,说:“坐这个可以飞到天上,云层之上。”他等镇武侯夫人看完,便把绢布烧了。“在我上辈子的世界,冬天不囤冰,都是夏天来了我们再用冰箱或制冰机造冰。打仗可以在几千里之外发射一种武器毁掉别人的城市,不过我学的是怎么做买卖,不是造武器的。”   “可以制造瘟疫,也能提前防治瘟疫。天花瘟疫……牛也会得天花,叫做牛痘,人如果感染上牛痘只会难受几天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得人得的那种天花。”   “野外的水里有很多人的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子,有些虫卵吃进去后,会钻到人的脑袋里、肝脏、肺里,然后人会得寄生虫病,如果不治就会死掉。有些需要把头盖骨打开,切掉长出来的东西,再把头盖骨缝回去长好。”   “所以不要喝生水,要烧开后喝,我在厨房加的过滤池就是防止生病的。”   镇武侯夫人:“……”真是天神呀。她想跪。她再一想,就算是天神投胎,她现在是他娘,天神他娘。镇武侯夫人顿时神气了,心说:“我有个天神儿子,我怕什么。”她对裴三郎说:“这些你不准告诉别人,包括你爹。”找了块厚实的麻布,包起儿子给的二百两金子,打开门,脚下生风地走了。   镇武侯夫人继续带着“嫡女”去相看宅子和商铺。她是真的要买宅子和看商铺,替三郎看的。镇武侯府是长子的,三郎总得有自己的家业宅院。他有金子,买起得,又有做买卖的本事,自然是买在京城比较好。即使将来能够万金封侯,侯爵府是朝廷的,什么时候太礼府让搬就得搬,让迁就得迁,有座自己的宅子那是可以子子孙孙一直传下去的,除非是犯到十不赦里的重罪被抄家,不然都能一直留着。   镇武侯夫人又看了半个月的宅子。   太庶府和太卫府抓了几天人以后,卖了一批奴隶,其余的赎的赎放的事,暗甲人袭击镇武侯府车驾的事就算过去了。   镇武侯夫人把宅子也相看好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镇武侯府根本没有嫡女,之前的事都是镇武侯夫人为了找暗甲人和野人的麻烦好抓人卖奴隶故意设的陷阱。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太礼府都登门来查问镇武侯夫人到底有没有嫡女。这庶出的子女等同奴仆,无论有多少,只要不过继到夫人名下,那都不会管的,但嫡庶礼法不能乱,贵族家的嫡子嫡女是要上报朝廷的。三岁前可以不报,因为三岁前的孩子都不算养活了,但孩子满了七岁,那就算是立住一大半了,就得上报了。   太礼府听到京城中的传言,那自然得查的,镇武侯只报了三位嫡子上来,并没有报嫡女,于是登门来查。   镇武侯夫人据实以告,不过没说她儿子要开针线铺子,是她要开,但女郎们不敢出门,开不起来,决定给那些掳女郎的人一点教训。   太礼府的官员眼睛都直了,侯爵夫人开针线铺子?   镇武侯夫人理直气壮:“我家世子袭爵缺金子,他今年二十五了。”   太礼府官员:你家出了个铜钱精,你家还穷!呸!   品级和等级都没镇武侯夫人高,不敢呸出来,脸上笑眯眯地问道:“夫人谦虚。那既然核实清楚,我们便告辞了。”回衙门后,又辟谣。   一瞬间,镇武侯夫人在暗甲人和野人那里的仇恨值拉得那叫一个稳。全城的暗甲人和野人提起她都恨得牙痒痒,白忙活半个月,还让太庶府、太卫府剿得鸡飞狗跳,各个团伙都花了不少钱财赎人,让大家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再然后,千真万确板上钉钉的消息,镇武侯夫人给铜钱精买宅子已经看好了,契书都拟定了,就等着去太庶府一手交钱一个过地契了。   旧宅,但是地很大,带大园子的,还有湖,价值二百多两黄金。现在铜钱兑黄金要多出一千文,而裴三郎又是出了名的金子多,因此卖家指明要金子。 第62章   七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就连太内司都让鲁二郎每日送冰进宫, 留京任职的公侯府上以及那些豪商士族也都每日差遣仆人去排队去买冰食, 还不一定买得到。   宫外的吃食不敢随意进宫, 且冰容易化,没冰窖放不了。太内司原本没打算买鲁二郎的冰, 考虑到建冰窖冬天在皇宫囤冰。   可天子陛下有位天生勇武好动、精力旺盛的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每天跟宫里的披甲人来几场蹴鞠比赛都不嫌累, 还跑到皇宫的城墙上玩,看到了宫门外排起长队的售卖冰食的摊子, 又在宫门口停放马车的地方,堵住正在马车上美滋滋地吃冰食的望公。   望公只得找到鲁二郎定下往宫里送冰的买卖,买走了一半的冰, 供应宫外的冰自然就少了。   于是,鲁二郎参照钱庄兑金子的作法, 限售。每天,每个摊位就那么些, 卖完只能等明天。   花钱都买不到的冰食,自然是相当紧俏。   镇武侯夫人却是不愁的, 她的天神儿子有盖冰窖,只供应他们两母子用。   大热的天, 她坐在马车里,身边放着一个大陶桶,里面放着一大块冰, 消暑。冰桶里还镇着一大竹筒冰镇酸梅汁和一份冰镇果盘。   她在三百战奴的保护下, 脚踩装有二百三十五两黄金的大铜箱, 正满脸惬意地吃着冰镇,忽然,喊杀声四起,大量的暗甲人、野人从小巷里、街边的宅院铺子里涌出来。   如雨的弓箭落下,拉车的马和她的坐骑都发出悲鸣声,轰然倒地,身旁的战奴也纷纷中箭。   战奴们赶紧盾牌抵挡,迅速摆出防卫队形。   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不是京里最宽的路,但也不窄,够五辆马车并行,然而,四面八方全是涌出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镇武侯夫人目测估计数量一千绝对打不住。   镇武侯夫人提起自己的铜戟,跃下马车,大喊:“抬上铜箱,走!”   她挥动长戟迎向攻到近前的那些暗甲人和野人,发现他们用的矛、戟竟然是铜制的头配的木杆。   她身边的战奴,借来的那些都是那几家公府上身手比较拔尖出众的,裴三郎的那些战奴是被武课师傅南戈当死士训练的,她从朝城带出来的那些战奴更是常年在卧牛山中狩猎猛兽的擅战之奴。   三百人面对数量超过一千人的暗甲人和野人的围攻,一时间竟然顶住了攻势。   裴三郎给的那口用来装金子的铜箱子极沉,五百斤,上面还捆有手臂粗的大铜链,加了铜锁。不说里面的金子,就这口箱子都是又沉又值钱,仅铜就值五十多贯钱,五万多文。   那么重的箱子,马车拉都会压出深深的车辙印,两个壮奴根本抬不动,四个人抬着走起来都很费事,一群战奴围着箱子扛着它。   铜铸的箱子折射着阳光,金灿灿的,晃得人眼睛都变成了赤红色,那些暗甲人和野人疯狂地往这边扑。   镇武侯夫人当机立断,扔下箱子,带着人突围。   战奴跟暗甲人、野人短兵相接,打得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那些暗甲人也是从小习武,很多人干的就是卖命营生,镇武侯夫人的仇恨又拉得足,他们手里那些用铜铸成的武器、石头磨成的战斧、石锤招招式式直取要害。   在朝城,太卫府四百甲兵,太戍府四百甲兵,镇武侯府五百甲兵,这还是满额的情况下才一千三百甲兵。   镇武侯夫人知道那些敢公然劫掠公侯家的女郎的都是亡命徒,为财不要命的,但没想到,在京城、有十万亲随军镇守的天子脚下,他们能猖狂到了这个地步,能聚集起这样的规模,更有这样的战斗力。   他们穿着甲衣、拿着打磨得非常锋利的铜制武器,战斗力提升不是一点。这样的战斗力,加上人数,放在朝城或其它城池,都够攻城夺地了。   镇武侯夫人身边的战奴们不断倒下。   她为了躲避迎面刺来的一杆长矛,左肩的牛皮甲都被扎透了。   她原本只是出来洒个饵,打算遛遛他们,让大家伙儿看看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公然劫掠到多猖獗的地步,却没想到他们竟猖狂到差点把她赔进去。   她在战奴的保护下杀出重围时已经成为血人,身上的血除了别人的,还有自己的。汗水浑着血往下淌,手里提着长戟,带着幸存的十几个战奴,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逃命。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训练有素战斗力不比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差的死士紧咬住不放。   镇武侯夫人猜测身后的那群死士很可能跟之前被抄家的公侯们有关。毕竟那些公侯之家被抄了家,公侯们被砍了头,妻子儿女忠仆死士们可都是还在的,皇亲贵族出身,抄家前总能送出点东西藏到别处,留下点家底。   他们身后的大街上,大量的暗甲人和野人已经顾不上镇武侯夫人,眼里看到的全是那口沉重的大箱子。不说里面有没有金子,这口箱子可是实打实的铜铸的!   她跑过一条大街,累得气喘如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还不见踪影。   她被一群死士追着从一条巷子前跑过去后,等在巷子里的太卫府的人才出了巷子,朝着镇武侯夫人的坐驾方向赶去,对于被追杀得累成狗一样的镇武侯夫人和那群死士视而不见。   终究是上了年岁,她已经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拼死抵抗作垂死挣扎。   追她的死士也累得气喘如牛,一个个握紧武器围上来。   死士们突然看了眼镇武侯夫人的身后,然后发狠地朝着她疯狂地发起攻击。   镇武侯夫人累得手脚都快脱力,可她久经沙场,太懂这些人了,他们的反应告诉她救援到了。她一咬牙,边战边退,拼命护住要害,身后响起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鲁二郎和云公府的四公子带着战奴们赶到了!那些战奴有钱庄的,也有与裴三郎交好的几家公侯府上的。   两位公府的公子一左一右地扶住镇武侯夫人,其余的战奴围上那些死士。   死士们拼死顽抗,还在攻向镇武侯夫人,直至全部倒下。   鲁二郎他们把镇武侯夫人救下,让钱庄的战奴回去守好钱庄,鲁二郎带着自己府上的战奴送镇武侯夫人回去,云公府的四公子则留下身边的管事来处理那些尸体,先把他们抬回钱庄。   鲁二郎的马车夫把马车赶来,将血人似的镇武侯夫人扶上车。   马车疾行,沿途不断有太卫府和太庶府的披甲人飞奔而过,街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逃蹿的暗甲人和野人,以及追在他们身后的披甲人。   钱庄离武侯街并不算太远,等到镇武侯府外的时候,只见外面守满了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满地狼藉和尸体,地上有火烧的痕迹,还有烧死的尸体,和伤成重伤的人。   云公府的四公子正要喊医匠,就被眼前的情况吓住了,眼睛都直了。这可是侯府,侯府街上的侯府,发生了什么事了!   鲁二郎见到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在,便知架打完了,即使有贼人都已经跑了或抓了。他二话不说,让仆人赶紧背镇武侯夫人进府。他跳下马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再摸地上,有滑腻腻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直奔正堂,就见裴三郎坐在主位上,手脚都在抖,太庶府和太卫府的官员站在下首。   他们见到鲁二郎,恭敬地行了一礼,喊:“鲁二公子。”   鲁二郎问裴三郎:“无事吧?”   裴三郎一眼看到外面被背进来的镇武侯夫人,赶紧起身,手脚发软,又摔坐回去。   管家见状,迎过去,把夫人送回房,又派人去叫医匠来救治。   鲁二郎扶住裴三郎,说:“夫人穿有甲衣,还有护心镜,护住了要害,都是皮外伤。你府上这是……”   裴三郎说:“说是来劫金子的,但里面有死士。”   他怕有人劫到府上,他娘出门后,他便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派人守着。   果然,不仅有人攻大门,还有翻墙进来的。   好在武课师傅和护卫长给力,把翻进来的死士击杀了。   府外的人太多,一直在撞门,大门的门栓都撞裂了,差点就被撞断。   府里的战奴们隔着墙往外射箭迎敌,外面也有箭射进来。   他让人把他熬的那些油搬来,用小陶罐装上油塞上绵絮,点燃,往人身上砸。   陶罐砸碎在人的头上,油淋下,又被点燃的绵絮引燃,便把人烧成了火人。那惨叫声凄惨到都没有人撞门了。   这些人攻了半天,太庶府和太卫府也没来,还是周围的街坊们由管家领着看守宅子的披甲人、战奴赶来把那些人打走。   他们都打完了,太庶府和太卫府的披甲人才来,然后把尸体都抬走了。   面前的这位太卫府的小官还很委婉地暗示他,做得过太过分,惹众怒了。   裴三郎哆嗦着保持沉默,直到鲁二郎到来。   鲁二郎听说有死士,就知道跟那些被抄了家的公侯府脱不了干系。   他拍拍裴三郎的背,说:“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裴三郎苦笑一声,问那两个官员:“我可以去看我娘吗?”   太卫府的小官赔着笑脸说:“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攻击侯府,这里面到底涉及何事,还得请三公子多多指教。”想留住裴三郎,好套点不该说的话出来。   鲁二郎上前,把两个官员从头到打量到脚,说:“我来告诉你。”他指着左边那位,说:“涉及的事呢,这里写着一个‘无’。”又指向说话那人,"这里写着一个‘能’。”   他质问他们:“治理京师治安的是镇武侯府的裴三公子吗?你问他,那要你们干什么的?天子脚下,你们让人攻到侯府来了,侯爵夫人被人当街追杀了五条大街,没有一个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出现。超二品侯爵夫人伤成血人,你们不准她的嫡亲儿子去探望,扣在这里审。众目睽睽,大家都看着的。”他说完,拉起裴三郎就走。   裴三郎腿软,走不动。   他扛起裴三郎扔下这两人走出客堂,大喊声:“送客!”   鲁二郎把裴三郎主院的正堂才把他放下。   正屋是待客的地方,左右厢房是主人的起居室。医匠正在里面救治镇武侯夫人。   裴三郎仍旧在抖,脑子有点乱。   结仇了,竖敌多,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危险。可他想到镇武侯被人夺了富饶的封地,被一个侯世子在家门外堵住路回不了府,他爹过鲁城连城门都不进、舍不得钱住客栈露宿野外,他觉得自己干得没错,不后悔。他家有嫡出女郎,他家有金子,是他家错吗?就活该等着被抢吗?乱法典不守礼法的可不是他家!   姜二郎在钱庄等着战奴们来报,得知已经救下镇武侯夫人送往镇武侯府,他叮嘱总管事看好钱庄,自己打马飞奔赶往皇宫,请守宫门的门郎将派人帮他传个信,他有急事要见父亲。   姜二郎的父亲义公是天子的刻诏,那是早上宫门刚开就进宫、一直到落锁前才出宫的天子近侍。姜二郎大热天满头热汗地骑马过来,显然是出了大事,门郎将当即派人去通传。   过了好一会儿,义公匆匆出来,问:“何事?”   姜二郎说:“有死士勾结野人、暗甲人纠集千余众当街袭杀镇武侯夫人。镇武侯夫人带的三百战奴全部战死,她奔逃五条大街,太庶府和太卫府的披甲人冷眼旁观,无一人上前。”   “镇武侯夫人逃到我们钱庄外,被我们救下。我们与十七名死士展开死战,那些死士像是接了死任务,一直搏命至死,我们伤了二十多个战奴,死了八个。”   义公一把揪住姜二郎的手腕,问:“千真万确?”   姜二郎说:“我、鲁公府的鲁二郎、云公府的杜四郎当时就在钱庄,我们身边的战奴都派去救人了。裴三郎担心出事,早就向我们借了战奴到府上。我们借给镇武侯夫人的一百六十个战奴跟随在她的身边,出事后全都没见到,想必已经是战亡了。”   义公把姜二郎打发回去,便匆匆去禀报天子。   天子因为造反的事,一个月没睡好觉,这几天不容易心情好点,终于把拼图拼完了。   他见到义公见完儿子满头大汗地回来,笑吟吟地说:“来,义公,看看我这拼图是不是全拼对了。瞧你,累成这样,你那二郎是个出息的……”话没说完就见义公跪下了,问:“他闯祸了?”   义公跪地,颤抖着把姜二郎刚才的话重复了遍。   天子敏锐地抓到两个字“死士”,端着拼图盒子的手抖了好几抖。他把拼图扔回到桌子上,立即派人出去查实。   不多时,太庶和太卫来了,向天子禀报京里新出的事:镇武侯夫人想抓京中那些无职无地无产的披甲人卖成奴隶,故意制造事端,先以嫡出女郎诱捕,又再用重金诱捕,引发众怒,遭到披甲人袭击。她的那些金子还把城外的野人引了来,引发了血案。武侯夫人逃回府上,太庶府和太卫府当场抓获近百人,目前正在全力追捕其余逃窜人员。   天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二人。   太卫叩头:“镇武侯夫人扰乱京师,引发械斗,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天子朝门外喊了声,一名身穿铜铸甲衣,胸前、肩膀上、腰带都铸有虎头的男子曲膝抱拳低头行礼:“陛下。”   天子说:“你去把镇武侯夫人和她的嫡三子一并带来。”   那披甲人抱拳领命,转身出去。   过了大概有两个时辰,镇武侯夫人浑身缠着渗血的布带、被放在板子上抬到了天子的宫里,旁边还有个裴三郎被披甲人扛进来,后面还跟着个鲁二郎。   披甲人把裴三郎放在地上,裴三郎就瘫在那,不停地抖。   天子起身看着躺在板子上头发斑白、满脸憔悴还要挣扎着起身行礼的镇武侯夫人,说:“免礼,好好躺着,别动。”他又问裴三郎:“你怎么吓成这样?”   裴三郎说:“有……有死……有死士杀……杀我,太卫……太卫府的官员还……还……”   天子问:“还什么?”   裴三郎说:“他……他们把来刺杀我的人的尸体都……都拉走了,说……说我犯……犯了众怒……”他吓得要哭却连哭都不敢哭的样子,说话都在哽咽,“娘……娘重伤,太卫府和太庶府的人要……要审我,不……不让我见娘,鲁……鲁二哥……扛……扛走了我,我……我才见到娘……”   天子问:“犯什么众怒?”   裴三郎说:“他……他们说娘抓奴隶卖引起的众怒,可……可娘说……袭击他的那些野人用的铜制武器,穿着甲衣……还……还有好几十个死士……”   天子问跪在身边的另外两人,“你们怎么说?”   太庶和太卫俯跪在地,不语。   皇后挺着个大肚子牵着自家嫡长女进来了。   天子赶紧过去扶住她,问:“你怎么来了,当心身子。” 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又在她的身后塞上软垫帮她撑住腰,又问俯身跪地的鲁二郎,“你有何话说?”   鲁二郎把闻讯从钱庄赶出来时见到的那些禀报给天子,更是重点提到:“镇武侯夫人被死士追杀时,他们前脚从巷子前跑过,后面就有太卫府的人从巷子里出来,却是看了他们一眼后,就朝相反的方向去了。”他又把镇武侯夫人马车遭袭的位置和救下镇武侯夫人的位置报给天子。   天子立即让人去取来京城的舆图,找到鲁二郎所说的两个位置,又再看向镇武侯夫人,一身侯门贵族夫人的标配,虽然是戎装,可品级地位一目了然。   鲁二郎又向天子禀报,死士凶悍,是他和义公府的姜二郎、云公府的杜四郎以及汇通钱庄的战奴们一起出力,才救下镇武侯夫人。“当时太礼府正在走金子,主簿在场,也可为证。”   天子又让人去宣太礼府的主簿过来。   主簿被天子叫来问话,自然是看到什么答什么,包括是姜二郎派出的钱庄战奴,以及姜二郎走后,战奴们抬回钱庄的死士尸体又被太卫府的人强行抢走。太卫府的人为此还跟钱庄起了冲突,打伤了总管事,刺伤了两个战奴。   天子问:“确定是死士?”   主簿说:“他们身手敏捷矫健,悍不畏死,至死方休。”他又把当时那些死士怎么悍不畏死详细禀明天子。   太庶和太卫的冷汗往下淌。他们的双腿因跪太久又痛又麻,都快失去知觉。   天子问镇武侯夫人,“你抓奴隶的事,又如何说?”   镇武侯夫人忍住伤口疼痛,吃力地说:“我听闻京里的女郎害怕遭到掳劫都不敢出府门,我不信,便找来身边侍女冒充嫡女试了下,果然遭劫。之后,太庶府和太卫府清剿城中匪徒,便又传出我抓披甲人贩卖奴隶的事。我确实擒下袭击我的野人,一共卖了五十个奴隶,得铜钱二万五千文,还分了一万文出去。”   皇后抬眼看向镇武侯夫人,这是她这辈子见到陆敏卖奴隶最少、亏得最惨的一次。   天子总结道,“根据你们的说词,是城里的游散披甲人没能劫成镇武侯府的嫡女,齐齐发怒责怪镇武侯夫人没有嫡女给他们抢,于是纠集人手,又去抢她车驾上的金子以及攻击镇武侯府,还把镇武侯夫人刺成重伤,并且不惜派出死士参与其中。”他指向太庶和太卫,“据你二人所说,抓捕百人,余者逃窜?”   太庶赶紧说:“必当全力清剿余孽,肃清京中治安。”   天子怒极而笑,“肃清京中治安?”他怒声喝问:“你先回答朕,那些死士,那些兵甲,那突然聚集起来的披甲人都是从哪来的?”太庶和太卫向他禀报的竟然是镇武侯夫人贩卖奴隶引起众怒!   太庶叩首:“陛下,镇武侯夫人亲口所说要设局抓披甲人贩为奴,是她引诱披甲人聚集生事,方才聚众如此、引发此事次端,还请陛下明查。”   镇武侯夫人撑着伤坐起来,“我堂堂侯府,家里有女郎有金子不能拉出来见人么?”她一激动,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千余之众杀尽我三百战奴,野人能够在京中聚集如此之势,反成我这远道而来的镇武侯夫人不是。今日围攻我的那些人若是放到其他城池,足够攻城夺地。”   裴三郎跪在那,继续抖着,用带着鼻腔的声音慢吞吞地说,“一位嫡出女郎,或者是二百两金子就能聚来一千多野人和死士,光天化日公然围攻侯爵夫人、攻击侯府,如果有两万两金子呢?能聚来多少野人和死士。”   太庶和太卫的冷汗都在往下淌。   太庶和太卫趴在地上不动。   皇帝的视线落在裴三郎身上,盯着他,说:“裴曦,抬起头来。”七八岁大点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人有点刮目相看。   裴曦抬起头。   然后,皇帝就看到了一张哭叽叽的、全是泪水和鼻涕的脸,还扁嘴拼命憋着不哭。丑得没眼看。   长公主:“……”原来这就是痛哭流涕呀。   皇后吩咐身旁的内侍,“快给他擦擦。”这鼻涕都流到下巴上了。   她又撑着腰起身,说:“镇武侯夫人留在宫里治好伤再回,裴三郎也留下。”在众多内侍的掺扶下走了。   天子颤颤兢兢地看着他那顶着大肚子的老婆出门,招来亲随军披甲人清查死士来源、城中的披甲人、野人、暗甲人、私藏的武器,以及武器来源。   他又让义公拟诏,封镇武侯夫人为镇国夫人,从一品待遇,赏黄金千两,赐封姜二郎、鲁二郎和杜四郎为勇义郎,赐勇义牌匾,赏黄金百两。   太庶和太卫、包话太庶府和太卫府上下,全让天子派亲随军拿了,再由三公会同太礼府、太内司严审彻查。 第63章   软腿走不了路的裴三郎被内侍抱出天子的天凤宫, 去到对面皇后娘娘居住的天凰宫里。   母子俩被安顿在右侧的宫殿中。   宫里的医匠早已经等候在里面, 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管事宫女守在那指挥侍从。   管事宫女的腰上挂着铜边的牌子, 上面写着“天凰宫掌宫”。这在清宫剧里,大概就等于皇后身边的大总管吧?   裴三郎完全傻了。为什么他老娘会被安排在皇后宫里,为什么还会有皇宫娘娘身边的大总管亲自过来?   大热天,镇武侯夫人又被抬着走了一路, 热得满身汗,有些伤口还又渗出了血。医匠为镇武侯夫人重新处理了伤口。   过了一会儿, 就有宫使抬冰进来。一个大铜盆装有很大一块冰。   裴三郎可知道鲁二郎把冰卖得有多贵。这种待遇, 把他给吓到了。   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牵着萝莉长公主来了。   有一阵子没见, 萝莉长公主又长高了, 皮肤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她穿着轻薄的丝绸长裙,比起跟在皇帝身边时简直像换了个人,说要有多淑女就有多淑女。   皇后娘娘的身子笨重,常用的跪坐姿势对她来说很笨重, 于是,有宫女抬了椅子进来放在床边。那椅子一看就是从萝莉长公主的雪橇车上山寨来的,还融合进了床榻的工艺, 做得就像一个只够两个人坐的似床似榻的工艺, 椅子上还有两个靠背垫腰。   皇后向医匠了解完镇武侯夫人的伤势,便让他去开药。   医匠领命出去。   镇武侯夫人挣扎着要坐起来。   裴三郎赶紧上去,却被宫女抢先。宫女往镇武侯夫人的身后塞了两个靠枕。   皇后娘娘看镇武侯夫人还能自己起身就知道这伤还不算太重, 才问起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武侯夫人据实以报, 包括原定的计划只是拿嫡女的事作饵, 抓一些闹腾得厉害的卖去当奴隶,杀鸡儆猴,她能赚点卖奴隶的钱,以及把针线铺子开起来。她说道:“那铜箱子和里面的金子都是饵,原是想让他们劫去后,顺着赃物捉贼,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死士,太庶府和太卫府……”   皇后轻轻点头,让镇武侯安心养伤,又给母子俩留下使唤的宫女和宫侍,这才又挺着肚子走了。   旁边全是皇后的人,裴三郎满肚子疑问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镇武侯夫人在皇后离开后,也睡了过去。   皇宫不比自己家里,裴三郎浑身不自在,神情都绷紧了。   宫里给他安排了吃食,还带他去洗漱。   然后,他才发现,皇宫里居然有渡金的大浴桶。木制的大浴桶比他上辈子去美容SPA馆的那些桶要漂亮得多,手工雕刻的精美凤凰图案,凤凰眼睛上还雕有宝石,浴桶里还洒有花瓣和类似滴过植物香精,有一股好闻的混合型花香。   宫女们把他领到浴桶前,上手就来脱他的衣服。   他已经很久没让人伺候洗澡了,能自己做主后,洗澡洗脸都是自己来。   这会儿宫女要替他更衣,他不敢反抗,还得客客气气格外乖巧地道一声:“谢谢姐姐。”   宫女们忙说不敢,跪地替他解腰带。   她们的手落在他的皮带扣上,却解不开。   这个世界贵族们的腰带衔接处都是玉制或铜制的挂钩。   裴三郎的腰带因为有夹层要藏东西,担心挂钩不稳,改成了上辈子的皮带扣。他用的是双层扣,内层是打孔的,外层扣了块长方形的铜片,铜片有铜钉扣在皮带孔里。   双层保险,这样即使有谁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提起来抖,腰带都不会开。   裴三郎自己解了腰带,递给宫女时,有一块金叶子从夹层里掉出来。   宫女们愣了下。   裴三郎捡起来,又插回腰带夹层中。   宫女们:“……”   天热,大家都穿得少,通常来说就是一件底衫加一件长外袍。   可裴三郎的外袍脱下来就是一件背心,为了显得自己像穿了底衣,背心还是交领的。   宫女们从来没见过背心,除了衣领外,她们在衣服上连扣颗子都找不到,不知道怎么解开这衣服,更想象不到裴三郎是怎么穿上去的。一时间全都干瞪眼地看着,无从下手。   裴三郎干笑两声,解开衣领处的那颗扣子,自己把背心脱了。   宫女们看着裴三郎的裤腰就又呆住了。   这个世界都是大裤头,用布腰带一圈圈缠紧裤头防止掉落。   裴三郎的裤子是上辈子的款式,为了方便夹带,还特意做成宽腰头。他总不能用两条腰带,于是裤子用的纽扣,缝在内层。   他弱弱地看了眼身旁的几个宫女,先把裤腰夹层里的金叶子抽出来。   宫女们赶紧把装腰带饰物的托盘送上来,然后就见裴三郎绕着腰摸了一圈,足足摸出十片金叶子。   裴三郎不好意思地向她们笑了笑,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金豆子,再去解固定在大腿上的皮带,把那还迷你版小匕首解下来。   没办法,他小嘛,腿也短,匕首也只能跟着造小,不然会妨碍到日常活动。   他的两条大腿上、两只软靴里各有一把匕首,全取出来放在了托盘里。   没办法,在这皇宫里肯定不让私藏武器的,这会儿自己主动上交和后面再被搜出来,不是一个性质。   宫女们都傻了:披甲人带他进来时没搜身吗?他藏这么多兵械在身上,还见过了天子、娘娘和长公主。   裴三郎这才把长裤脱了,又露出三角形的小内内。   宫女们等着他掏。   裴三郎捂住身前的小丁丁,摇头,“没有了。”   宫女们扒下他的裤子,把他抱进浴桶里,三个宫女围在一起检查小内裤,没找到有藏物什。   一个女宫看了眼裴三郎,又提起他脱下来的外袍用力抖动。   随着她的大力抖动,金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还掉了把匕首出来。   宫女们看见匕首,眼睛都直了:她们都没看出他把匕首藏在哪的。   一位女官端着裴三郎的那堆东西便去找皇后。   裴三郎缩成团双手抱着胸,坐在桶水里,弱弱地看着宫女们。   宫女们目不视斜地给裴三公子洗澡。   他穿着衣服的时候不显,脱下衣服后满身结实的肉,长得那叫一个壮实,背上的膘那叫一个厚,肥嘟嘟的,圈里最胖的羔羊崽子都没他肥。   裴三郎洗澡到一半,又有宫女回来,把他的软靴连同脱下来的臭袜子一起拿走了。   裴三郎缩成团,用虚弱而无辜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宫女们,装成小可怜样。   宫女们很是专心地给他洗澡,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天子、皇后和长公主都在宫殿里,正在围观裴三郎身上脱下来的那身衣服饰物。   那五把铜制兵器,只有刃,没有柄,刀柄处是一个环,小得像儿童玩具。   天子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将手指扣在环里,顿时,锋利的刀刃对着外,顿时显出几分铜兵的威慑力来。这要是扎进人身上,也是能入体三寸取人性命的。   他朝着内侍的脖子上比划了下,照这锋利程度,如果扎进脖子再用力一划,脖子都能削断。   宫女把裴三郎的袜子和靴子拿来,在两只袜子里各搜出一片金叶子。   皇后指指靴子。   宫女们把靴子倒了又倒,抖了又抖,没抖落出东西。   不仅皇帝、皇后和长公主不信靴子里没藏东西,连宫女自己都不相信。   宫女先检查了靴子筒,没夹层。她不信,伸手往靴子里扣,终于扣到边缘有点异样,用力一扯,扯下来一只鞋垫,再一抖,哗啦啦地又掉出好几块金叶子。   皇帝:“……”   皇后:“……”   长公主:“……”   皇后说:“再检查下鞋底。”   宫女反复查看鞋子,发现真的还有夹层。她又揪出两块比金叶子还薄,边缘磨得格外锋利还带尖刃的铜片。乍然看起来就是一把成人尾指大小的小铜刀。   皇后说:“再查查。”   宫女继续搜,又从靴子底抽出两根铜制的长针。   一根铜针的顶端笔直且锋利,另一根则是顶端是个小细钩。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皇后让宫女去问问裴三郎那是做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宫女来回,“裴三公子说是用来开锁和割绳子的。裴三公子的原话是:万一被谁绑架了,铜片可以把麻粗割断,如果门被上了锁,像大牢那样的锁,都是手可以伸出去开锁的,用……万、能、钥、匙、捅、进去戳一戳就开了。我很值钱,怕被人掳才在身上藏这么多东西。自保,自保用的。”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天子拿起裴三郎的皮带挨个摸,没摸出东西来,又拈起那条小内裤看了看,除了这裤子的造型实在古怪,没没看出别的什么,扔回托盘里,吩咐宫侍等裴三郎沐浴更衣完就带过来。   没过多久,裴三郎穿着宫侍准备的衣服来了,被擦得半干的头发扎起这个年龄该有的总角发型,穿的也是现在的标准衣服,大裤头裤子,把小腹都勒起来的那种。   七八岁的孩子,还没抽条,肚腩有点肥,勒得难受。   裴三郎低头进来,跪地俯身叩首。   天子让裴三郎把衣服饰物里藏的东西都找出来。   裴三郎跪在地上,一点点挪到放有自己衣服物品的托盘前,先看了下托盘里被找出来的东西,对他们连他藏在靴子底下的东西都能找出来,也是相当服气。   他不敢在天子跟前耍花样。这些东西藏得再严实,扔到火盆里把丝绸绫罗皮革一烧,剩下的那些铜制的东西全得露出来。   他拿起靴子,用手指把脚后跟底的一块看起来像装饰的小铜片扣开,扯出一根只有小拇指大小酷似指甲剪形状的小铜刀。两只靴子里都藏有。   他又把外袍拿来,从外袍下摆的包边中抽出一长一短两根细麻绳。   天子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   裴三郎说:“回陛下,长的是拿来捆人的,短的……”他拿起短的那截,麻绳的两端还有两个皮革制成的握把,说:“我预想的是万一我被绑架了,逃走的时候,被发现了,我就跳到绑匪的背上,用这个勒住他的脖子再反挂到他的身后,这样就可以勒……到他咽气。”国外有部片子就是这么演的。   天子喊了声,叫进来一个披甲人,让裴三郎演示一下。   披甲人莫名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看看天子,见他是认真的,于是拿着短绳站起来,发现对方个头有点高,自己够不着,于是说:“麻烦你蹲一下。”   披甲人满头雾水地蹲下。   裴三郎说:“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披甲人又转过身去。   裴三郎勒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就有点尴尬了,这尼玛蹲着的,跟劳资预想中挂在对方身后靠身体重量勒死对方有点不一样。   披甲人反手一揪,把裴三郎抓到了跟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裴三郎很是尴尬地说:“需要再改良改良。”他的眼睛一亮,说:“我可以在上面绕铜针。”   披甲人:“……”他看看裴三郎手里的绳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你在上面绕铜针,我的脖子怎么办?他抱拳:“陛下,此小儿有些凶狠。”   裴三郎把绳子放回托盘,跪下,反驳:“如果你是绑匪要害我,我当然要……如此。”又跪在地上,缩成团,继续装成无害的小可怜。   天子对旁边的内侍说:“拿去亲随军大营给他们都看看这是怎么夹带东西的。”往后搜身搜仔细些。这若是刺客夹带兵械进宫没被搜出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裴三郎赶紧快步爬过去,把他扎在头顶牛角形状的总角发髻上的发簪找出来,他握在手里一抽,顿时跟拔剑出鞘似的抽出一根铜钉。   满屋子的人一起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裴三郎跪回去,老老实实的趴着,心想,不知道他娘亲能住皇后偏殿的那点交情,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   天子半晌,才问出句:“还有吗?”   裴三郎说:“回陛下,没有了。”   天子指指裴三郎的那堆东西,又挥挥手,内侍上前端走了裴三郎的衣服饰物。   披甲人也抱拳退出了宫殿。   裴三郎跪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64章   天子等裴三郎出去后, 才对皇后感慨道:“真不愧是裴略亲子。”   皇后轻轻“嗯”了声, 说:“比他娘还能藏东西。”   长公主犹处在震惊中, 听到父母的话,愕然地望过去,问:“他们家都这样吗?”她摸摸自己的腰带,又看看自己的鞋子, 是不是她也可以藏点什么小刀子、小钉子?   天子说:“裴略没他这手艺。”   皇后几乎天子同时说:“陆敏没他这么富。”   夫妻相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天子笑过后,又意味悠长地感慨句:“他父母藏的是钱财, 他藏一堆刀子。”   裴三郎忐忑地回到住处, 有点难以置信地掐掐腿:他私藏这么多的刀带进宫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仅没事, 宫女还告诉他, 皇后娘娘说了,让他住在宫里不必拘谨,缺什么只管说,就当是在自己家。   不过嘛, 客气话,听听就好。他真要当成自己家,只怕小命都不保了。   他娘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养伤, 有当世最好的大夫和最会侍奉人的宫女、宫侍, 他离满八岁都还差一个月,也不是到他表现孝心的时候,乖乖地照顾好自己不惹出事, 他娘就该谢天谢地了。   裴三郎吃完饭, 连屋子都不出, 就准备数绵羊。   宫女很是诧异地问:“三公子不修晚武课?”   晚武课?裴三郎愕然问道:“宫里要上晚武课吗?”   宫女顿时了然,裴三郎是不上晚武课的,不过还是照实话回答了句:“庶皇子不必,长公主的早晚武课无论寒暑都不曾落下过。”   裴三郎“哦”了声,说:“我是嫡三子,排第三,不是长,晚上不用上武课,我是早起后才早的。”还是早点睡吧,他才不要跟身份尊贵的公长主比。   宫殿里没有厕所,但是有马桶。   皇室帝王之家,连马桶都是铜的,还是有盖的。他起夜嘘嘘完,立即就有宫侍盖严马桶盖子提出去,又换个洗涮得干干净净的放到恭室。所以他很好奇春秋时的晋景公是怎么掉进厕所“陷而卒”的?   不得不说,皇宫里的生活超舒服。   虽然床依然是铺在地上的,但是垫得厚,像榻榻米,睡在上面软和得像能把人陷进去。   炎热的盛夏时节,窗户都换成轻纱封得严严实实的,把蚊子都挡外面了,屋子里放冰盆,一人高的铜香炉里还有熏香,大概也有驱蚊效果。榻上还有轻纱帷罩落下,跟蚊帐一样严实。   他的院子里还能整夜地有蝉叫,这里是没有的,非常安静,连宫女、宫侍们走路都是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上走,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   他以为他会紧张担心得睡不着觉,然而睡得可香了。   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天刚亮就起了。   终于享受回真正的贵族生活,金脸盆装水,丝帕洗脸,还是宫女帮洗脸帮换衣服。贵族公子的交领长袍,腰和肚子都被大裤头的腰带勒得紧紧的,勒得他挺胸收腹站得笔直,外袍上的那条玉带就纯属束紧长袍用,有点松,都不好往里面塞金子铜钱,不过,他现在一穷二白的,是真连裤衩都被扒走了,裆、底、下透风丁丁发凉,身上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   武课师傅不在,他原本只是想着打打拳,结果,宫里的人准备得可周全了,把他领到院子里,武器架摆好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样样俱全,旁边还摆上了箭靶,各种型号的弓放了一长排。   皇宫哈,就是不一样哈!   裴三郎先练拳活动筋骨,温习功课。   他觉得周围的人好像在偷瞄他。   至于为什么是觉得,因为他抓不住,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在很认真地干活走路,忙着伺候住在正殿里的皇后娘娘,就连他身后立着的那两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宫女、宫侍都是很标准地姿势,低头垂眸。   宫里级别的默默观察段数肯定超高,他抓不着现形也是正常。   他怕自己被人当成猴子围观,于是决定斯文点,射箭。   他人小,力气不足,挑的最小号的弓,站在十米远的位置上开射。   他现在的射程是七八米,可这院子很大,显得他离箭靶很近,于是他稍微挪远点距离,这就导致有点脱靶射偏,不过练练就好了,十米的距离,他的箭也是能射得到的,多熟悉就好了嘛。   他正练着箭呢,一身戎装的萝莉长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迈着英姿飒飒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进来了。他的手哆嗦了下,箭射偏,歪歪扭扭地落在箭靶后面。   长公主看了眼裴三郎站的距离,再看了眼箭靶上歪歪扭扭稀稀拉拉挂着的几根箭,又再看了眼箭靶后面那数量倍于箭靶上的落箭,默默地去到兵器架旁,挑了把亲随军大营常用的牛角弓,拉着弓弦试了试弓,又随手提了筒箭挂在腰上,很是随意地扫了眼裴三郎,开始用脚在地上量步,边迈步边数,“一,二,三……”一直数到百步外,转身,立足,拉满弓,咻地一箭射在裴三郎的箭靶上,正中靶心。   长公主天生勇武!   比不过,不比!裴三郎继续射他的箭,刚瞄好,一支箭倏地飞过去,他一晃神,又脱靶了。   靶心又插上一支箭!箭头没进箭靶,射箭的人力气极大,不用去看都知道又是那萝莉射出来的。   裴三郎原本就Miss多命中低,来了个捣乱的,一下子就连命中都没有了。   萝莉长公主箭箭中靶,十箭里至少有七箭中靶心,一筒箭很快射完了。   裴三郎回头看向萝莉长公主,她跟没事人一样把弓和空了的箭筒递给身旁的宫侍,目不斜视地往皇后宫里去。   裴三郎忽然想起没行礼,于是伏地叩首,大声喊:“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正在走神,被突然的大嗓门吓了跳,又很快镇定下来,小小年龄却很是沉稳,威势不凡,她说了句:“箭术尚需苦练,起吧。”转身,走了。   裴三郎说了句:“谢公主。”他站起身,看看那箭靶上的箭,再走到长公主刚才站的位置。这天生臂力的问题,学霸和学渣之间差的不是努力,而是天分。   长公主很是威风地迈进皇后的宫殿大门,待裴三郎看不见她了,一路小跑奔到自家娘亲身边,手拢在嘴边,凑到她娘跟前说悄悄话:“我的天呀,我没见过箭术比镇武侯家的三郎还差的,羽庆云他们都比他强。”   皇后说道:“不可背后议论人。”   长公主站直,乖乖地应一声,“是。”   她又摸摸她娘亲的肚子,希望娘亲能给她生个弟弟。如果是庶弟继位,且不说那些庶子和他们的母妃将来会是怎样的嘴脸。她父皇是庶子继位,哪怕是有实打实的战功傍身,都已经万分艰难,如果再是庶子继位,很可能大家都活不了。   皇后温声说:“他的本事不在拳脚。” 用手指轻轻的点点长公主的头,“在这。”   他造的马鞍能强骑兵,他送来的蹴鞠能让披甲人练习脚力、耐力,已经用在亲随军的训练上,一幅拼图让皇帝拼了好几个月,冬日建冰窖囤冰到夏日用,稻谷、石磨、雪撬车,还有他府上的那些物什,这孩子是有些神异的。   负责照顾裴三郎寝居的一个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裴三公子想要木匠的工具、一根木头和他刚才用的那把弓,问能否给他。”   皇后点头应允,等宫女出去,问长公主:“你又欺负人了?”   长公主理直气壮:“不曾,本宫从不欺人。”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下,说:“略微展示一番我的箭术。”   皇后说:“你和庆元都比他年长一岁,且力气也都远胜常人。你的力气更是能与亲随军中的披甲人一较高下,你胜他,胜之不武。”   天子进来,说:“我儿天生勇武,胜便是胜,何来不武。”   裴三郎遭到嚣张萝莉的碾压,呃……虽然属于见到人家就得下跪下的阶层,可……那也不代表不能暗暗地反击一下。他天天捣腾那些东西,他就不信皇帝家不在心里犯嘀咕暗中观察。   他决定趁这机会让皇帝和皇后看着他造出弩。他们亲眼见到他改进弓箭造出弩,心里会更容易接受些,不然,他们将来在别地方发现他用这种作战利器,对他来说是真的有点危险。   他要做木工活的东西,宫女连问都没问一句,行了个礼就出去了,没多久就拿了全套工具过来,木头更是各式各样的拿了一堆。   太高精射程能到六七百甚至到一千米的弩,他是造不出来的。   造那种比普通弓箭强一点的就简单得多。   他先把弓箭踩在脚下,双手拉弦,拉至满弓,再对照满弓的距离截木头。木头制成长方形,中间挖出一个放弓箭的箭槽,再造一个最原始的机括,也就是扳扣就可以了。   想象总是容易的,但造起其实也是困难重重。   首先拉满弓的弓弦的劲很大,他预想中的那种简陋式机括根本卡不牢固,甚至还把木头崩断了,硬木也不行。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做出模型,问宫女能给他换成铜的吗。   宫女拿去问皇后,皇后拿去问天子。   天凤宫和天凰宫对门院子,抬脚就到了,天子也很好奇裴三郎在捣鼓什么,于是拿着木头模型找到裴三郎,问他:“你要造什么?”   裴三郎说:“长公主能胜我是因为她的力气大。”他用脚踩住弓,拉满弦,把弦踩在弩臂上,说:“我的力气不够,我可以加一个木头手臂,也能拉满弓。”   天子看看他,又看看弓,问裴三郎,“这木臂要铸成铜的吗?”   裴三郎把头摇得飞快,说:“回陛下,太沉,会拿不动。”   天子让冶炼匠给裴三郎造了铜铸的机括。   裴三郎换上铜制机括后又拿到院子里去试射,结果,力度是有了,精确度有点差强人意,脱靶到了墙上。   他又拿着弩回屋,调整精确度,然后想起是不是差个准心?   造出把能够射出箭的弩容易,造精确度能在一二百米外射中箭靶的,还是有点费事。   他天天忙着造弩调整精准度和准心,天子成天过来看皇后和孩子,没事就顺道拐过来看热闹,特别是在他试验弩的时候,经常出现。   天子问他:“还有多久造好?”   裴三郎说:“大概到能射中靶子的时候吧。”   天子鼓励他,“造好后我赐你金子,二百两。”   裴三郎假装听不懂,他想皇帝老儿肯定是瞄上了弩这种冷兵器作战神器。金子是好东西,他的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又想起要矜持,是不是要拒绝下,会不会显得太假?   天子看那财迷样,笑笑,走了。   裴三郎忙了整整一周多时间,终于把弩精准地射中靶心,正在开心呢,就见到一群人过来,确切地说是一堆宫女宫侍簇拥着一对母子模样的人过来。   这一看肯定就是皇帝的小老婆和庶出儿子。别人家的庶子没地位,皇帝家的庶子可是生下来就有从一品公爵位置的,运气好的、嫡出兄弟都死光的又打赢其他庶出兄弟的,如今上,那还是能坐皇位的。裴三郎赶紧跪下行礼,伏地叩首,结果,那个皇帝的庶子过来,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踹到他飞起来又落到地上,整个人当场就痛得妈都不认识了。   裴三郎身后的宫侍和宫女站在稍远的地方见到这一幕,几乎是第一时间奔去找到在屋里的长公主。他俩没敢惊扰这两天就要临盆的皇后娘娘,对着长公主使了个眼神。   长公主对皇后说:“母后,我去去就回。”到门口处,问:“何事?”   宫侍赶紧禀报。   长公主刚迈出门坎,就见那羽庆元母子正迈上台阶要来见她母后,院子里还蜷着个一动也不动的裴三郎。   长公主抬手,比了个禁声及拿人的动作。   门外守着的披甲人见状,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捂紧嘴按住人,把那母子二人和跟随他们一起来的宫女侍从全部拿下,朝着长公主看去。   那对母子拼命挣扎,怒视长公主。   长公主抬手一挥,示意他们先押出皇后的天凰宫,又再对裴三郎的宫女和宫侍说:“传医匠,让镇国夫人莫要声张。”让人押着那队母子及其随从回到自己的天鸾宫,派人去请她父皇,又吩咐披甲人:“打,全部朝死里打。” 第65章   母子二人尽皆难以置信。   羽庆云拼命挣扎, 但被披甲人按住, 挣不开。父皇已经不再年轻,需要一个年长出众的儿子来稳固皇位。比他年幼的那些庶皇子们年幼病弱, 皇后肚子里的即使是个嫡子,也很可能和前面三个一样夭折掉。他是父皇最年长、身体最强壮的儿子,弓马骑射样样出众, 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庶长子, 羽青鸾竟敢为了一个贱仆要打死他。   天子正忙着与三公、司马、及亲随军的十二位门郎将议事。   门郎将是亲随军中职位最高的将领, 每位麾下八千披甲人, 是天子立身天下的根本。   如今京城里数量庞大的暗甲人、野人与公侯士族豪商暗中勾结,私造兵甲器械,形成很强大的地下势力,已成急需解决的朝廷之患。   天子听说庶长子母子二人被长公主堵住嘴押走,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便挥手让披甲人下去了。   他一手养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性情,他当然知道。皇后眼看就要生了,而他的第一个嫡子就是皇后动怒, 孩子早产, 出生几天就没了。第二个嫡子,养到半岁,病逝了。第三个嫡子,天花, 也没了, 后来发现嫡三子的衣服里有另一位天花病殁的庶皇子的衣服。   眼下不要说是对嫡子最有威胁的庶长子母子过去, 就是跑只老鼠过去,都会被他的嫡长女灭了。   他是庶子继位,知道有多难,再让庶子的庶子继位,天下会乱的。他需要一个嫡子,只有嫡子继位才能得到贵族们的真正认可,才能让贵族们真正觉得嫡长尊卑会继续从他这里延续下去。   没谁愿意自己的嫡女带到夫家去的家财最后成全了玩意贱仆的儿子。贺武侯那样的人,谁都怕。   他若是嫡子,不会有朝武侯府的二十年耀武扬威。庶子继位,天生矮人一头,哪怕是天子。   至于庶长子,既不占嫡,也不长脑子,再让嫡长女揍上百次也不会长记性。   又有内侍来报,这次是附耳低语,禀明天凰宫里发生的事,以及长公主要打死他们母子二人及其随从。   天子说道:“传医匠去医治裴三郎,再传口谕,皇贵妃贬为宫人,大皇庶子禁足长庆宫无旨不得离开半步,若再违旨,斩!”他说完,便又坐回去继续议事,对义公挥挥手,让他去传诏。   义公当即赶往天鸾宫传达天子旨意。   这么一会儿功夫,从大皇庶子、皇贵妃到一众随从们都被打得半死,屁股、后背都打烂了,血渗透衣服流到地上,天鸾宫里已经血流遍地。   他如果再晚来一时半刻的都不用传旨了。   义公朝长公主行完礼,赶紧传达了天子的旨意。   长公主起身行礼,道:“领旨。”她指指大皇庶子和皇贵妃,说:“把这二人抬回去。”   大皇庶子和皇贵妃被像拖死狗一样拉了出去。他们的随从则继续挨大棍,直到全部被打烂彻底断气才被披甲人拖走。   长公主踩过满地鲜血,出了院子,去到天凤宫,见到天子,叩首行礼,“皇贵妃带着大庶皇子在天凰宫行凶打晕母后的客人。母后生产在即,不宜受到惊扰,我做主擒下二人及其随从,施以惩戒。今遵父皇旨意,已令人将皇贵妃和大庶皇子送回去。”她顿了下,又说道:“父皇曾下旨,后宫不得打扰母后养胎,后宫诸众无宣诏不得踏足天凰宫。我朝律例,抗旨不遵者,诛。”   天凤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端端正正地跪地叩首的长公主。她是在请旨斩杀皇贵妃和大庶皇子,但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皇贵妃虽是身份尊贵的公府嫡女出身,却为妃妾,正室生产,哪有妾室带着庶子上前的份。皇后生产,关系到的是江山社稷安稳,再是谨慎都不为过。   天子说:“大皇庶子年方九岁,不满十二未成丁,可赦其死罪,故罚其禁足。皇贵妃为朕生育子嗣有功,故留其性命贬为宫人。你护母有功,朕自有重赏。”   长公主叩首:“儿臣告退。”起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她回到天凰宫去看望裴三郎。   裴三郎已经醒了,捂着肚子蜷在榻上。   镇国夫人、医匠和宫女、宫侍陪在旁边。   众人叩首行礼。   长公主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她站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对镇国夫人和裴三郎说:“母后待产,现今天凰宫的大小事务由我掌管。皇贵妃带着大庶皇子在天凰宫行凶,已受严惩。”她吩咐身后的宫侍:“去抬一百两金子来。”又嘱咐句医匠这几日好生照看裴三郎,转身离开,去找她母后。   她刚到门口,便顿住,低头见到鞋上沾有血,又去换了衣服和鞋子这才去到她母后的宫里,把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母后。   皇后轻轻地“嗯”了声,自是没有意见的。她的肚子突然疼了下,紧跟着便是一阵阵的疼。   长公主见到皇后神情有异,问:“母后怎么了?”   一股热流涌出,像是羊水破了。皇后叫道:“要生了。”   随侍女官、宫女和宫侍们早有准备,当即把皇后挪去房产,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长公主当即派人去通知天子,再派人守好天凰宫大门,以免有不怕死的在这时候来添乱。   她父皇是庶子继位,后宫里的那些成天变着法子想让她母后生不出嫡子,也好像她父皇那样庶子继位。可她们都不看看,她父皇的庶出兄弟们现在还有没有在世的,就连她父亲的嫡亲叔叔、以及叔叔家的嫡子们如今也一个不剩了。庶子继位,注定是血雨腥风。   皇后要生了,不仅宫门被重兵守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宫殿门口都增派了披甲人,护得水泼不进。   天子匆匆赶来,焦急地坐在产房外等。   裴三郎原本想去看热闹,但他们母子的房门都让披甲人封住了。   皇后宫里的披甲人、宫女和宫侍全都不能随意走动,那些负责打扫的宫女、宫侍全被赶到屋子里关起来。   镇国夫人吓出满身冷汗。   如果今天这事不是被长公主妥善处置,一旦闹到皇后那里去,又恰好赶上皇后生产,万一有点闪失,他们母子俩还能不能活着出宫都难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关系到太多人的生死,包括镇武侯府。   她拉着裴三郎在屋里叩求天神保佑皇后顺利产下嫡子。   屋子里的其他人见状,也诚心诚意地向天神祈祷。   好在皇后到现在已经是生第五个孩子,不到半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裴三郎听到婴儿哇哇的大哭声,都傻眼了:生孩子这么快的吗?   那婴儿哭声吵得他脑仁疼。这嗓门也太大了!   紧跟着又有内侍大声喊话,皇后娘娘产下嫡皇子,天凰宫上下全都有赏。   镇国夫人感激万分地感谢天神,又求天神保佑天子的嫡皇子长命百岁。   裴三郎:“……”皇后生孩子跟我们家有很大的关系吗?   **************   长公主全程陪产,坐在她娘的产房里亲自坐镇守护,直到孩子生出来。   她母后生产非常顺利,母子均安。   嫡子,哭声嘹亮有力,重六斤六两,看起来就是个身体强壮的。   长公主长松口气。好了,有个嫡出弟弟占位置,没后宫那些庶皇子们什么事了。她一边让人去向守在外面的天子报喜,一边跟皇后商量,“你可千万别把弟弟再给父皇带。”   她爹每天忙于国事,天凤宫里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偶尔还留宿妃妾,有很多给人下手的机会。她能平安长大,很大一部分是占了嫡女不能继承大统的便宜,现在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咬牙悔恨没能早点把她夭折了。   皇后轻轻拍拍长公主的手,示意她安心。   宫侍把嫡皇子抱过来给皇后和长公主看。   长公主:“……”这嘴巴张得真大,好丑。嘴巴大才哭得那么响的吗?她没想到期待了这么久生出来竟然是这么丑、这么小、这么娇嫩的一坨。   皇后哪能不知道长女是什么性子,轻轻拍拍她的背,说:“很好看了。”   长公主心说:“亲娘!”娘不嫌儿丑。   算了,一母同胞,丑就丑吧。   长公主又看了眼自家弟弟的大嘴巴,有点不忍直视。她真的要带这么丑的孩子吗?   她瞟向她娘,很想说要不把这丑孩子给父皇带,又想起她父皇带孩子是真让人担心。   她父皇带孩子,都是扔给奶娘照顾,等孩子吃饱睡足不吵不闹了,抱到他跟前玩耍。她有好玩的有趣的,她父皇就总喜欢来陪她玩,陪着陪着就变成了父皇自己玩,她都插不上手。她无聊到自己拿根绳子捆在腰上又套在柱子上,爬上房梁,她父皇居然都没发现。   后来她上房顶了,她父皇还问她:你怎么上去的?   当然是做个套绳挂上绳子自己爬上去的。   她的亲弟弟,还是她自己带吧。母后近年身子总不太好,她照顾母后是照顾,再多照顾个弟弟也是照顾。   长公主嫌弃完这丑娃,抱着小小的一团出去让她爹起乳名。小孩子要等到年满三岁以后才正式起名入牒谱、排齿序,有些人家会到七岁才起名排齿序。   天子在产房外徘徊,见到长公主抱着嫡子出来,问:“你母后如何?”   长公主说:“生产顺利,尚有余力。”   天子点头,心头的大石落地。皇后安稳才是最重要的,嫡子没了还能再生,皇后若是有什么闪失,且不说几十年患难夫妻,后宫就得先乱,嫡长女没了母亲护佑也会处处艰难。如果正宫元后没了,再立后也是继后了,那又得差一截。母子均安,好,好。   元后嫡子,好,好!   天子看过嫡子,满意了,就让长公主把嫡子抱回去。   长公主说:“还请父皇给弟弟起个乳名。”   天子说:“让你母后起,你的乳名就是你母后起的。”他起一个死一个,不起了。   皇后生产完挪出产房,回到自己的寝宫,天子便跟了过去。   天凰宫的正殿寝宫里榻上躺着正宫元后,旁边睡着又胖又壮的嫡子,还在嫡长女陪在侧,天子又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了,坐在寝殿中舍不得离开。   皇后睡着了,天子都还守着。   **************   裴三郎母子俩等到第二天,天凰宫里一切恢复井然,后宫妃子们都来向皇后贺喜了,他们才去见皇后,准备回府。   母子俩刚见完礼,协后来了。   这是裴三郎进宫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协后来皇后的宫里。他当即跟着镇国夫人跪地叩头行礼。   协后向皇后行礼,贺喜。   长公主看向协后不自觉的护住肚子的动作跟她娘亲有孕时是一样的,眸光敛闪,说:“昨日是协后让大庶皇子和皇贵妃来天凰宫的吧?”   协后正气凛然,说道:“我岂敢违背天子旨意。”   长公主说:“待你临产,我必到场。”   协后的笑容顿时僵住,眼中有几分骇然。她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护紧了小腹。   皇后问:“协后有孕,天子可知晓?”   协后回过神来,恢复镇定,说:“未坐稳胎,不敢声张。”   皇后当即遣人去禀报天子,又对协后说:“你既有孕,当在鸿鹄宫里安心养胎,早日为天子诞下协皇子。”   协后温声应道:“是。”   裴三郎:“……”这是在上演宫斗剧吗?如果皇后没有嫡子,协后肚子里的这个是位皇子,那就是协皇子继位了,所以昨天的大庶皇子被炮灰了吗?难怪天子夭折的孩子那么多。皇宫好危险,我想早点回家。 第66章   皇后的宫里来了一堆天子的嫔妃, 皇帝的那些庶皇子们也跟着各自的母亲来给皇宫问安道贺送贺仪, 偌大的宫室中聚满了人。   宫妃的年龄从十八九到二三十岁之间不等,瞧那模样气派都是贵女出身。   来的庶皇子有七个, 皇庶女有五个,最大的五六岁模样,最小的才一岁多点, 每个孩子都金贵得仿佛走路都怕他们磕到, 身边围着一大堆奶妈子宫女。那一个个的, 也都是通身的帝王家孩子的气派, 从穿着到气度,跟寻常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从头到脚全都从富贵窝里堆出来的。   皇庶女和她们的母亲都相当低调,恨不得变成透明状。   皇庶子的母亲们则像是突然之间有了个集火目标, 全奔着皇后来了, 就连同样有孕的协后都被她们给暂且排到了皇后后面。   裴三郎和镇国夫人在这里就是一堆人中的另类,于是又被拉出来踩了。   一个看着只有二十岁左右,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点庶皇子的宫妃问:“镇国夫人和裴三公子住在皇后宫里, 不知道给皇后献什么贺仪了, 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裴三郎装作没听到。宫斗剧经验,这种场合别说话。   镇国夫人笑着不说话。   那宫妃就说:“哟,哑巴了呀。”   皇后淡声说:“陆敏在本宫这里养好伤,便是本宫收到的最好贺仪。”   宫妃笑道:“娘娘说的是。”但态度就是瞧不上这对穷酸母子。   长公主慢悠悠地喊了句:“来人。”   女宫上前, 跪地叩首, “长公主有何吩咐?”   长公主说:“宣典刑司掌司。”   周围顿时哑雀无声, 典刑司可是执掌宫中刑法的。   协后笑着打圆场:“大喜的日子,长公主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反问:“大喜的日子就可以目无朝廷礼法尊卑微吗?”   典刑司是太内司的一个部门,与天凰宫只隔了前宫三座大殿的距离。   很快,典刑司司掌便到了,跪地行礼,叩首。   长公主问司掌:“四品良媛肆意讥讽嘲笑从一品镇国夫人,何罪?”   司掌回道:“以尊犯卑视轻重而论,肆意讥讽嘲笑犯的是口舌之罪,轻则掌嘴,重者拔舌或诛灭。”   长公主说:“简良媛当众嘲讽镇国夫人,言语失当,掌嘴。”   简良媛脸色大变,抱起孩子挡在身前,“你们谁敢给我没脸。”她哭泣道:“我要去告诉陛下,你们太欺负人了。”   典刑司的人顾忌到庶皇子,不敢上前。   长公主凛声喊道:“亲随军何在!”   门口传来喝声问:“在!”一队披甲人进来。   长公主说:“把简良媛拉下去掌嘴三十。”   简良媛用自己的儿子挡在前面,“我看你们谁敢?”   长公主问:“简良媛,你是要拿庶皇子为质做威胁么?”   宫妃们噤若寒蝉。皇贵妃和大庶皇子让长公主打得躺在床上发着高热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呢,简良媛拿她儿子来威胁长公主,那是脑子坏了吧。   简良媛哆嗦着把儿子放下。   小孩子是敏感的,抱着母亲脖子不撒手,“哇”地一声哭出来。   简良媛抱着儿子,放声大哭。她刚嚎了一声,长公主抬手打了个手势,披甲人上前一人抱开庶皇子,另外两个披甲人捂住简良媛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皇后略带倦意地说:“我乏了,大家散了吧。镇国夫人和裴三郎留下。”   众后妃和众庶皇子皇女们纷纷告退,可以说是作鸟兽散。   裴三郎:卧槽,这长公主简直是后宫霸王。   人都走完了,镇国夫人才又向皇后叩头谢恩,之后才说明来意。她是外臣家眷,又带着嫡子,如今伤势大好,不便再住在宫里,恐遭流言非议。   皇后轻轻点头,问:“三郎的臂弓造得如何了?”   镇国夫人闻言吓出身冷汗。她伤得重,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醒来后,儿子就又开始造东西了。这次,竟然直接动到了弓箭上。天子亲自盯着他造,她想帮着儿子推诿掉假装造不出来都不成。   裴三郎说:“造好了,但不知道摔坏没有。”   长公主好奇地问:“造好了?”   裴三郎说:“造好了,试射成功,然后我就被大庶皇子踢晕了。”   皇后说:“拿来看看。”   裴三郎身后的宫侍把他造出来的弩拿来,双手交给裴三郎。裴三郎检查后,没看到有坏的地方,便呈给皇后,说:“得试过才知道。”   皇后接过弩,让他给介绍讲解下。   裴三郎指着弩臂,说:“这根长方形的木头是弩……弓臂……,代替握弓的左臂的。”   皇后问:“弩?”   镇国夫人:“……”   裴三郎眨眨眼,说:“我新起的名字。我想着,弓,是一个字,臂弓是两个字,不如另起一个名字,叫弩。”   镇国夫人看到皇后那表神就知道,她根本就不信儿子的说法。   皇后点头,又指着机括,问:“那这呢?”   裴三郎说:“这个是机括,用来代替拉弦时的右手手指,这里有卡槽,就相当于我们拉紧弓弦,这个卡槽打开,弦弹回去,相当于我们松开弦。”   皇后赞许地点头,让裴三郎拿去试试看有没有坏,要是没坏就送去给天子。她让人送裴三郎出去,把镇国夫人留下了。   镇国夫人目送自己儿子出去,然后,默不做声地准备接受拷问。这要怎么圆?算了,不说话。   皇后问:“世子该袭爵了吧?”   居然不是问三郎的事?镇国夫人点头,说:“是,今年二十五了,一直缺袭爵的金子。”   皇后说:“缺多少金子,我给你贴,再让天子踢你座镇国夫人宅子,你和裴略搬到京里来吧,也好陪我进宫说说话解解闷。”   镇国夫人能怎么办?她感激地跪地谢恩。   裴三郎拿着弩出门,就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长公主。   他以前只知道这萝莉的爹妈牛披,今天才发现,这萝莉自己就相当牛披,横扫六宫无敌手,连协后都被她两句话吓得花容失色。他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萝莉。   宫侍们已经帮他竖起了箭靶,拿来了弓箭。   他试射过几回,精准度没有问题。   长公主过来了,不说话,就看着他。   裴三郎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凶残萝莉,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装哑巴吗?不过,他宁肯自己装哑巴也不敢问长公主是不是在装哑巴,他怕被披甲人打嘴巴。   长公主指指弩。   裴三郎抱紧弓,说:“这是要献给天子的。”   长公主转身就走了。   裴三郎眨眨眼:这就走了?这么好打发?不会回头给我穿小鞋吧?   他去到天凤宫门口,见到天子时,就发现,萝莉长公主居然在天子那,太师、太傅、太保、义公、望公、司马,以及好多他不认认的人都在宫殿里,像在开会。   天子起身,招呼殿里的人跟他一起出去见见。   他们出了宫殿,来到天凤宫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现成的箭靶和兵器架,那箭靶还设置了五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裴三郎从五十步开始射,一直射到一百二十步。这个世界的一百二十步差不多是一百五十米的样子。   没手机、没电脑、没电视、没小说,想近视都不容易,空气中也没有雾霾能见度很好,他的眼力很好。   不到八岁的孩子,拿把臂弓,站在一百二十步的距离,箭箭正中靶心,在场的公侯们看向裴三郎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长公主对天子说:“父皇,我想试试。”   天子点头。   有宫侍上前,从裴三郎那双手接过弩,又送到了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拿着弩,目不斜视地从裴三郎身旁走过,都不用教,装上箭,又退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的地方,射光了一筒箭,把弩交给身后的宫侍,回到天子身边,说:“装箭有些慢。”   裴三郎假装没听到,连弩这种东西,不考虑,怕惹祸。   他上前,行礼,道:“陛下,弩造好了。”承蒙天子和皇后娘娘庇佑,他娘已经养好伤,恳请天子允许他们出宫回府。   天子准了,但是下了道旨:“你无诏不得离京。”   裴三郎:“……”他愣住了。说好了眼皮子底下造出来的弩接受度比较高呢?   天子又给了他一个可以递牌子求见天子的特权。   通常来说,除了公侯和在京城担任要职的人,三品以下的官员都没资格面见天子的,即使是公侯和官员也不是想见天子就能见的,要先呈文书上去,经天子许可,得天子召见才行。   天子给裴三郎的是可以到宫门处求见天子,如果天子愿见,就让他直接进宫,不见就让他回去,不用说需要找一堆衙门求到哪位公侯官员头上走一套流程再等上十天半月才能见天子。   裴三郎只能谢恩。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我可以在城郊买地种粮食吗?”不得离京,是不能离开京城范围还是不能离开京城都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天子问:“你要买地种粮食?”   裴三郎说:“有地,旱涝保收,年年有收成,不会饿肚子。”   旱涝保收?年年有收成?不会饿肚子?天子沉默了足有两息时间,点头,走了。实在没好意思问他,你家的地不养的吗?   通常来说,种一年地需要养一年蓄肥力,有些贫瘠的土地甚至是种一年养三年,到铜钱精这里居然是年年有收成,还旱涝保收?据说他在朝城去庄园住过一阵子种过地。   如果有法子让地不需要休养蓄肥力,能年年耕种,这得多出多少粮食? 第67章   天子与重臣们回到殿中, 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太师说道:“此子不满八岁, 却能连连造出马鞍、臂弓这等强兵之物,很是不同寻常。”   天子的脸上挂着几分笑意,说:“他还造出能保暖的手套、袜子,能将难以下咽的糙米改成可口的细粮, 能做出包子、馒头等吃食,能想到建冰窖囤冰以夏日用,听他刚才所说,想是还有耕种之法, 皆是利于社稷之物。”他似玩笑又似感慨地说:“想来上天对朕总是多几分眷顾,方才屡屡将这般天生不凡之人给朕送来。”   殿中的众人都面露感触地纷纷附和天子是上天之子,天命所归,方才得天之助。   他们再仔细一想,铜钱精自来京之后是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地折腾, 闹得满城血雨腥风, 可无论哪件事最后得利的都是天子。甚至连公府私藏兵械密谋造反、暗中蓄养野人意图谋事,这都是因为铜钱精才曝露出来,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一旦对方起势,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天子得马鞍臂弓, 又添助力,谁想兴起刀兵, 怕是正好送来给天子试锋芒耀武威。   天子把弩交给司马, 令司马府召集工匠, 再加以改进。裴三郎不满八岁,他用的弓是最小号的牛角弓,拉力有限,如果换成披甲人使用的大弓,或者改成更大的弓、更长的箭,不难想象出能射出的距离和杀伤力有多大。   裴三郎母子进宫的时候,一个是身受重伤被抬进来的,一个是吓得浑身发软被抱进来的,只有自己,连点行李都没带,裴三郎装铜钱金子的荷包和腰上别的小铜刀都让宫门口的披甲人搜走了。   母子二人出宫的时候,除了这阵子他们穿戴过的衣服饰品还有四千三百两金子。   三百两金子是裴三郎的,其中二百两是因为裴三郎造出了臂弓,天子赏给他的,还有一百两则是因为挨了打,长公主给他的安抚金。   他老娘就很牛披了,因为当街被追杀……啊,不对,是不惜以身犯险拆穿暗甲人、太庶府、太卫府和公侯勾结的阴谋,天子亲赐嘉奖,封她为镇国夫人,还赏她一千两金子。更牛披的就是,他哥袭爵缺金子,他娘愁钱,皇后娘娘自掏腰包,帮她娘把这三千两全贴补上,还让天子赐她娘一座镇国夫人府,就在公侯大街上。   公侯大街,世代公侯之家才能住的,住在那里的,不是皇子、庶皇子的后代就是长公主、公主们的后代。   他娘跟皇后到底是怎样的交情!   裴三郎感觉自己有限的智慧已经思考不出来,他不敢去想自己的老爹和天子的头上是不是各有一片青青大草原,唯有跟着他娘感激涕零地叩谢皇后大恩。   他们叩谢了皇后,来到天凰宫门口,护送他们离开的披甲人已经就位。   足有百人队伍的披甲人,由一位亲随军百夫长领队。   那百夫长叫井康,是天子派来保护他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确认了遍,千真万确就是来保护他日常出行的。   他忽然觉得,他造弩是不是惹出大事来了?   他都已经无诏不能离京,也不差再有一百个亲随军跟着,换个角度想,不仅威风,安保还升级了。   天子和皇后又是给金子,又是赐宅子,还派披甲人保护,这是明显看到价值划拉到自己手里捏着要重用,就应该还好吧?至于会不会掉马甲这种事,大不了到时候把自己往天神投胎上面掰。   裴三郎有点忐忑,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跟藏拙受穷、跪地吃土、被人随意一脚踹死相比,他选择活得更有价值和尊严,至少他现在能值天子派一百个亲随军保护。   裴三郎很快做完自我心理疏导,又恢复了平常心。   都在内城,皇宫距离他家不是很远,没多久就回到镇武侯府大门口。   他的马车在门口停下,门仆飞奔入内禀报,然后匆匆迎出来的不是管家和他的武课师傅他们,而是他的世子嫡亲大哥。   那场面嘛,就是一时间,互相都有点傻眼。   他没想到他大哥会在这里。   他大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亲随军护送他们回来。   裴三郎下车,到他大哥跟前,正准备按照礼法跪下去叩头行大礼就被他哥一把扶住免了他的礼,然后镇国夫人又免了世子的礼,一家三口进屋说话。   裴三郎迈进门,便吩咐管家,“在后院给亲随军安排住处,他们的吃住花销算到我这里。”亲随军是天子的,不用他开工资,但人家来保护他,总不能让亲随军还回家吃自己住自己吧。   镇武侯世子的步子一顿,忍住回头的冲动,待进到正堂,刚想开口问话,就见到有亲随军抬着箱子进来,那箱子上面还有没启封的封泥,印着:“太内司库金五百两”。   八口装有五百两金子的箱子抬进来后,又抱进来三口装有一百两金子的箱子。   一家三口等东西都抬进来,仆人们都撤了下去,才互相问怎么回事。   镇国夫人问世子怎么来了。   世子说,听到她被当街刺杀成重伤,三百战奴全部战死的消息,他爹不能离开封地进京,就让他带了三十个披甲人、二百战奴和家里所有的金子日夜兼程地赶来了。姜二郎来过一次府上,告诉他,他们母子有皇后娘娘照拂,一切都好,请他稍安勿燥,近日京中颇乱,还是安心留在府里的好。   裴三郎憋了好久,终于能问了:“娘,皇后娘娘为什么会把你安顿在她的宫里养伤?又为什么会送三千两金子给你让大哥袭爵?”   镇武侯世子:“……”能袭爵了?有金子了?皇后娘娘赏给娘的的?   他原本都以为这辈子凑不齐袭爵的金子了。三郎能挣,还愿意照拂兄弟们,父亲进京又带回一千多两子金子,又让他看到些希望,以为至少还要等上些年,没想到竟然……今年就能袭爵了?   镇国夫人不能说她跟皇后有一起抓战俘野人卖成奴隶的交情,只含糊地说了句:“当年我曾追随过皇后,至于这三千两金子……既是皇后娘娘体恤,也是因为你那……臂弓。”她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她说:“皇后娘娘让大郎袭爵,我和你们父亲进京住进镇国夫人府。”裴昶袭爵,继承爵位和封地,他们两口子就是老侯爷和老侯夫人了,品级仍在,仍住侯府,老侯爷无诏仍旧不能擅自进京。   天子和皇后赐下镇国夫人府,让他们搬出去住,那只有一个原因,三郎年幼,还需要父母照顾,自然要跟着他们一起搬过去,由此将三郎以及他造出来的那些物什跟镇武侯府彻底分开。   镇武侯府住在武侯街,与那些有封地有甲兵有武力的武侯们往来便利,三郎是断然不能再住在那里的。   镇国夫人府所在的公侯街里的许多人家早被他们得罪得死死的,那是杀亲的仇,没得解,他家能有今天仰仗的又全是天子皇后,自然不用担心他们跟那些公侯府上勾结。他们迁过去,再派亲随军保护,亦可震慑周围那些公侯。   镇国夫人再次查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把其中关节掰碎揉烂了讲给两个儿子听。   裴昶看向裴三郎的眼神透着竖然起敬。能让天子皇后如此,三弟真是厉害!   裴三郎懂,帝王心术嘛!   他跟他大哥保持距离,省了天子猜忌,也挺好。   不过,就他大哥那穷封地,皇后的金子只能救急,救不了穷。   镇武侯世子要袭爵,不是有金子就行的,还得回去找镇武侯,他必须要有镇武侯的亲笔请奏和镇武侯大印随着三千两金子一起到太内司才行。   这已是七月下旬,已是秋收时节,封地也有很多事。   裴三郎母子二人在京城没事,世子便要赶回去忙秋收。一年里的收成全指望秋收,是赚是赔有没有金子剩下都在这时节,再有年底进京的贡品也得筹备。   自家人,他大哥待他挺好的。他刚到朝城庄园的时候,他哥没少在背后帮他。他开作坊,他一个七岁孩子派管家仆人出去大批量买毛皮,能没挨宰也都多亏了这个大哥处处帮衬。   他上辈子,都要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打死了,弟弟缩在旁边连声求情阻止都没有。这辈子,他大哥在袭爵那么缺金子的情况下,他爹给了他一个七岁孩子二百两金子,他大哥没有说半句不是,还在暗地里帮他。   裴三郎做不出冷眼看着兄弟们不好的事来。他哥要回封地,他从宫里出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兄弟俩很可能再找不到这样说话的机会,于是拉着他大哥聊了聊朝城经济的发展。   首先,要想富,先修路。从朝城到鲁城的路要修通,卧牛山那条路千万别省。   地里的产出有限,卧牛山是个好地方,人工播种野生养植可以走起,蘑菇、木耳采下来烘干制成干蘑菇、干木耳卖,各种野生动物也是项产出。如果发现有野菜,试着挪到庄稼地种种,如果能够种出来能卖得比粮食贵。   没有烘干机,土法烘干,搭个炕,下面是灶眼,上面铺块大石板,再用罩子起来,加上鼓风机,小火慢烤热风吹干。   养殖鸡、鸭、鹅、牛、羊等家禽牲畜,粪便收集起来,晒干了可以卖肥土的粪肥,也可以建粪池自己沤肥,播种的时候施一次肥,长苗的时候再施一次,到开花的时候还施一次,保证作物的产量会高很多。   他不是干农业的,那些经验也就是在乡镇长大、去到乡下见过别人怎么种地看来的,只能提供大致方向,具体操作还得他哥自己慢慢琢磨。   小半个时辰就聊完了。   镇武侯世子和镇国夫人听得直愣神,然后都挺好奇裴三郎的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有倒出来。   裴三郎叫来仆人带着自己的三百两金子回屋,留下镇国夫人和镇武侯世子母子俩面面相觑。   镇武侯世子很是胆战心惊,问:“三郎来京后,就一直如此?”仿佛三郎在路边捡块石头都能变成金子,还半点都不掩饰,叭啦叭啦叭啦就倒出去了。   镇国夫人说,“你有爵可袭,他没有,你们各有不同。”不过她还是叮嘱句:“你若不想英年早逝,切不能如三郎这般操之过及。”   镇武侯世子点头应下,被幼弟吓得手脚都是冷汗,却已经无可奈何。眼下他三弟的事,父母都已经不太能插得了手。 第68章   裴三郎把金子送回院子, 先把自家后院安排好。   这些天他不在府上, 但有管家、武课师傅和护卫长,一切仍旧井井有条。   当时府上遭到袭击,武课师傅和护卫长的应对都相当及时给力,他的随侍小厮刑战更是直接挡在他的前面拿自己当人形肉盾, 且不管有多少用,这护主的心还是蛮让人窝心的。   他又不是抠门老板,当即给武课师傅和护卫长一人发了两贯钱,相当于两人两年的正工资。   随身小厮的名字叫刑战, 还是他给起的,奴隶身份,拼死护主是应当应份的事,重赏钱财就不合适了,不过赏还是要赏的, 再过两个月天气就该转凉了, 于是裴三郎夸赞了他一番,赏他几身过冬的皮袄, 给了他一串铜钱零花。   刑战感激地拼命叩头,连声说保护主人是他份内的事。   裴三郎说:“你当时如果是躲了,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你能挡在我身前护我,我自然是要赏你的。”   那些拼命作战的战奴, 也都赏一身保暖的皮袄冬衣, 那些怕死往后缩的战奴, 降为苦奴。   战奴到府上已有大半年,有些已经跟女奴成亲,甚至还有了遗腹子。死去的战奴,一人一副薄棺材,拉到城外葬了。他们留下的遗孀也都得到些照顾,例如换些轻松的活计,如果有怀上遗腹子的女奴,做些轻松的手工活再把吃食换成细粮每隔十天有餐肉,让人家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如果战奴原本有姓名是沦落为战奴的,让孩子跟着战奴姓原来的姓,如果没有,他赐个姓,也算是给人家留个后。   零零碎碎的一样样安排下去,先把自家的人心稳定下来,之后便是备上礼,到街坊邻居家去感谢他们仗义出手相助。当时府上只有一百个战奴,外面好几百人砸院门翻墙,院子里还有死士,如果不是邻居们帮忙赶跑那些人,那是真挡不住。   救命之恩,总是要谢的。铜钱送上,肥羊和绢布也送上去,让人家能得些实惠。   他谢完街坊邻居们后,他那八个股东小伙伴们全赶到他的府上,对他是一通关怀慰问,顺便交流京中消息。   他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京中又抄了好多家,这次是从公府、侯府、太庶府、太卫府官员、披甲人乃至一些豪商都被抄了,可以说是从上抄到下。   那是真的在密谋造反。   私造兵械培养暗甲人的那些人没派死士追杀镇国夫人。他们想要拥立的主子都被满门抄斩了,哪怕恨裴三郎恨到咬牙切齿,现在群龙无首,内部四分五裂,都蛰伏了起来。哪曾想,又一次倒霉地遭到了上次公侯留京案的那些人的家眷的连累。   那些人的家财、爵位都没了,对镇武侯府和汇通钱庄的仇恨可想而知。   镇武侯夫人让很多暗甲人白忙大半个月还损失惨重,令许多暗甲人痛恨不已,她还拉着金子出门惹得暗甲人群起出动,于是那些公府便决定黄雀在后,派出死士意图把镇武侯夫人母子二人一起除掉,劫走裴三郎放在府中的金子。他们买通太庶府和太卫府想让其收拾干净头尾,再把这些推到镇武侯夫人头上。之后,没了铜钱精,汇通钱庄的主意也不是不可以打。   太庶和太卫跟暗甲人之间就更有不可言说的微妙关系,镇武侯夫人一再把主意打到暗甲人头上,他们也怕她掀出更多的事,于是还是觉得配合一二,让她自取灭亡的好。   哪料到,她只带了三百战奴,却在一千三百多人以及近百死士的围攻下还能逃掉。她的那些战奴中竟然会有那么多死士拼死护她突出重围。她一个女人,带伤跑了整整五条大街,一直逃到汇通钱庄外,让裴三郎的几个同伙给救下了。   太庶和太卫本想先下手为强,率先给镇武侯夫人定罪,哪想姜二郎的腿比他们还快,天子更是让亲随军把镇武侯夫人抬来跟他们对质,之后皇后还出来把镇武侯夫人接到了天凰宫,再然后,亲随军出动把太庶府和太卫府上上下下全部拿下不说,全城挖地三尺地搜捕暗甲人、野人和铜器,到处查找兵甲的来源,最后查到了地下兵甲铸炼作坊。   拷打之下,那招供出来了……比公府上搜出兵甲要可怕得多。   太庶和太卫早就倒戈,朝廷中还有众多官员以及封地在外的公侯都牵涉在里面,甚至有人招供,原定是在今冬天子出城到神凤山祭祖时动手。   结果,他们还没动手,公侯府搜出兵甲,要拥立的新帝还没起势就人头滚落了。上次的事,在里面遮掩清理首尾,保护住大伙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主审官之一,太庶!   姜二郎提起这事,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城中有那么多的暗甲人和野人,再加上太庶和太卫,未尝不能成事。他爹可是天子近臣,反贼如果夺得帝位,他满门不保。   这事不是裴三郎的专长,他玩不转,只能听听。   朝政这种事,他两辈子都没经验,不予发表意见,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赚金子,跟随爹妈的步伐抱紧天子的金大腿。虽然京城很乱,但那仍旧是天下第一大粗腿,十万亲随军披甲人一动,那些反贼也全灭了。   裴三郎真心觉得,那些人能被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场合两次拖下水,倒霉是一定的,水准也肯定不太高。   他见过小伙伴,第二天到钱庄盘过账,便去看他的几个作坊。   作坊都上了正轨,他在不在其实区别不太大,裴六、裴七管得挺好的。   两个小伙子在京里管了半年作坊,早不是年初那满脸风霜的贫困户模样。两人不用风吹日晒天天在校场摸爬滚打,皮肤养白了,脸上和手上的开裂也都没有了,穿着上等的丝绸衣服,再配着遗传了镇武侯那高大的体型,很是有些气派的富贵人家模样。   他俩替裴三郎管着内供买卖,早已今非昔比,不少士族豪商甚至公侯府上都委婉地透露想与二人结亲的打算。公侯府上的嫡女,他们是不要想的,庶女。   这两人不想娶庶女,哪怕是公侯府上的庶女也不想,他们想娶的是士族家的嫡女。   他们知道自己有今天靠的是谁,也知道裴三郎在风口浪尖,跟谁结亲,还得听裴三郎的才稳妥。   他俩见到裴三郎,便都提了这事。   裴三郎来到这世界,最了解的别家女郎是天子家的嫡长女,最熟悉的别家也是天子家,毕竟一个屋檐下住过嘛,至于其他人家,就连他那八个小伙伴家里是什么情况他都两眼一抹黑,可不敢替人保媒,那回答都是让他们找镇武侯。   镇武侯的儿子,镇武侯自己管去。   裴三郎检查完几个作坊,他大哥该出发回朝城了。   裴三郎跟他哥商量,朝城来京路上不好走,那些能在京里采买的贡品,他和娘在京里先备上,到时候大哥再跟他结算就成。   裴昶稍作思量,便答应下来,说:“那就劳烦三弟了。”朝城的布帛粮食虽然比京城要便宜,但掉辆马车到山下的损失都够买很多布帛。   裴三郎说:“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做了这么久的买卖,豪商们还是认识不少,买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他送走大哥,又跟鲁二郎开始筹备建休闲会所的事。   鲁二郎把自己在钱庄的股抵押在钱庄,借了一千两金子出来,跟裴三郎做新买卖。他已经按照裴三郎的要求找了几处宅子,就等裴三郎过去相看,都是带湖的大宅子,价格还便宜,上次抄家抄出来的,朝廷挂牌出售。   这种宅子其实通常都不好卖,大家嫌不吉利。   不过,除了这种宅子,这样的大宅通常都是不到破落到无路可走是不会售卖的祖宅,也有其他城池的贵族豪商在京置的宅子产业出售,但那是可遇不可求。   鲁二郎之前陪裴三郎看宅子就知道那是个只讲实用、不讲这些吉利不吉利的人,也就没这方面的顾虑。   他挑的几座宅子都是带池塘的,塘底有出水眼,算是活水,清澈干净,比城中那些从护城河里引进来的小河里的水要干净得多。   裴三郎挑了两座占地最大的宅子,一座跟鲁二郎合股买,另一座留来以后做女眷生意。   因为面对的都是女眷客户,需要一位女股东出来打理,现在还没人选,只能先买好宅子,以后再说。   他俩都是不缺钱的,看好宅子就拟契,第二天便到太庶府交钱过契。   上任太庶已经被抄家,现在又换了位太庶,不在太庶府里,进宫见天子去了。他们办过契也不用见太庶,一个文书小官就替他们办好了。   裴三郎出行,身边一百个亲随军跟着,那阵势吓得公府的马车都给他让路,让他的内心有点小忐忑,怕别人说他张狂。他找亲随军百夫长井康商量,我们能不能低调点。   亲随军百夫长井康指指自己身上的甲衣,又再示意裴三郎看一下自己:因为您的买卖曝露出来的那些违反朝廷礼法和意图谋反的公侯已经抄家了三十多家,士族豪商抄家了上百户,您说低调?   您现在不叫铜钱精了,叫催命三郎! 第69章   裴三郎也想和气生财, 可遇到大通钱庄那些不讲道理想强抢的,不打回去只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这是一个不讲道理只讲身份地位权势利益的世界。   太低调了受欺负, 太高调, 他怕惹出祸,要把握好分寸,挺难的。人生在世, 不可能做到处处周全。他避开跟造反能够牵扯上的一切雷区, 再把自己的安保配置到位,折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其余的随便吧。   裴三郎要开休闲会所,虽然有上辈子的见识作为参考,但还得结合实际情况。   例如,上辈子有地暖, 这辈子只能靠壁炉。他可以造地龙,但基础设施跟不上,原材料上就不行, 以现在的社会生产力造地暖, 出来的就是豆腐渣工程, 地下又是火和燃烧的炭,一旦发生坍塌事故,会把贵族出身的客户们全部做成炭火烧烤, 在这落后的医疗技术面前, 全都没得治。从安全系数上考虑, 冬天取暖只能靠壁炉。   他不是学土木工程建筑专业的, 干建筑工程的活计还得专业人士来。   负责接工匠的工匠姓霍,匠族世家,正宗的五等奉族,世代给皇家造房子,京城皇宫里许多宫殿楼阁就是他家的杰作。   五等匠族的身份地位在豪商地主之上,跟披甲人是同等级的。除了那些因罪被罚没为奴的,都是自由身,即使是为皇家建造皇宫陵墓的匠族,也能出去接别的活计,不会说只限制为一家一户干活。   裴三郎还差半个月才满八岁,却是声名在外,是出了名的会生铜钱赚金子能折腾新物什。这次,从他的手笔来看,这要造的东西显然不简单,于是把皇宫里大匠师给引来了。   人家自己找上门来,问裴三郎是不是要造房子。   裴三郎问清楚这位是干什么的后,就暗中卧槽了声。   这人有个官职,太内司下辖的匠作司司掌,从官职等级上来说跟置办司、典刑司的司掌是一个级别的,从身份地位上来说,算是当世建筑界的瓢把子。   他有点被吓到了,说:“我就是随便造个做买卖的场所。”   霍司掌保证给他造得好好的。   如果有一位大匠师帮他造会所,说不定就真能添点东西进去,建筑质量上都会更有保障。匠作司司掌亲自来接的工程建的会所,也是一个吸引客户的噱头。   裴三郎略作思量,把自己画的设计图拿出来,告诉霍司掌他要造什么样的园子。   进门,是接待大厅。他没买宅子前原本是想把周正的前院留下的,但是,买的这宅子实在毫无特别,土墙房,黑瓦,灰朴朴的。   大厅是脸面,索性拆了重建,建筑式样走中国古代明清风格,室内景观布局、家具走现代风。大厅要开阔明亮,要有假山园林景观的区域、接待处、客人休息区,房顶上得有透气窗和采光,窗户要大,门是中国古代的那种十六开大门。   为了夏天降温、冬天保暖,还得有壁炉和循环水系统。在大厅里建一堵石墙,用水车送水上墙做成人造瀑布,池子里还可以养点鱼什么的增加点景致。   大厅后面就是水系园林了,十二座飞檐翘角的凉亭,用来打麻将、烫火锅、吹曲谈恋爱或者是谈买卖也行,周围布置点假山或垂下些草帘,将各个凉亭隔断开。   凉亭顶上架水管,用水车送水上去,水从凉亭下淌下来,除了出入那一面,其余三面靠水降温。因为有水系,人行道都铺成石板桥,其余地方都是水,要浅,不要超过一尺深,架水车的机房会另外挖池子。   凉亭两侧都是独立小院,相当于带庭院的大号包厢,同样是取暖和降温两套系统,一个开阔的大屋子,十六扇对开门。院子里要有洗浴、打麻将、吃火锅、射箭、歌舞等一条龙服务,要有浴室和推拿房,还得有独立厕所,冲水式马桶以及洗手台。跟厕所配套的还得有排水沟、化粪池。   反正有奴隶提水嘛,这年代人工便宜。水箱这种东西弄个大水桶就可以代替,因为水压小,又是冷水或者是温水,铜管足够了,再造一个最简易式的水龙头,保证很新鲜。   考虑到清洗、换水不方便,以及安全问题,游泳池不考虑。   再就是后厨、餐厅、,和几个大点的聚会场所和玩耍场所。   后院有池子的地方,还要造亭台水榭、造游玩的小画舫。   为了防止雨雪天不方便,这些所有建筑之间都得用长廊连接起来。   他仔仔细细地向霍司掌讲解他的预想和设计,告诉霍司掌,他只造过一座很寻常的小院子,没造过这样的,让霍司掌可以视情况改。他还补充一个,想造个两层高的小木楼:“很简单的,就是两层式的小凉亭,加个木梯上去就行了。”说完,拿毛笔刷刷刷地画出一个古代的翘角飞檐的二层小楼。   霍司掌:“……”他看看裴三郎,又再看看图,一时间有点找不到语言。   造天家园林都没他这样奢靡。   不过,这一趟确实来对了。   霍司掌接下了这活计。   裴三郎问:“霍司掌,一年能造完吗?”   霍司掌:“……”一年!一年连窗户、房梁、瓦棱、、十六开大门都做不出来,更别提这里还有好多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反正造出来不是那个样子,还得拆了重造。他告诉裴三郎:“十年。”   十年!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都够过去两个时代的了。裴三郎说:“可以多雇点人。”时间就是金钱,大叔。   霍司掌便开始给他算造这些要用到的工种、工时、人力。   裴三郎:“……”凸!知道你们的生产力低下,但不知道竟然低下到这种地步。   挖池子挑土居然是用筐子挑,不嫌沉吗?还是当世最顶级的工程部大佬!   裴三郎很委婉地问:“霍掌司,你们运土没有独轮手推车吗?”   霍司掌问:“那是何物?”   裴三郎让仆人把后院运石头、煤、土的那种独轮手推车推一辆过来。   不一会儿,仆人就把木头做成的手推车推来了。   霍司掌起身走到独轮车前,仔细看过这独轮车,又看看裴三郎,试着推着走出一段,又推回来,放下,对裴三郎赞了句:“好物什。”比挑担子省力。   裴三郎送了架独轮手推车给他,还顺便送了他一个铜铸的人力吊物滑轮。   霍司掌没见过这东西,又问这是何物?   裴三郎又让人把架子抬过来,挂上人力吊物滑轮,再用重物演示了下。   石磨那么重,有人力吊物滑轮,一个人就能把石磨挪到人力独推车上。   如果裴三郎不是侯府嫡子,且眼看就是要能万金封侯的,真想让裴三郎到匠作司当差。   十年的工期让裴三郎整个人都不好了,于是他跟霍司掌商量把工程分期,先把大厅和凉亭这片区造出来。没造好的区域,先建个院墙隔开,等造好了再拆了院墙就是。   一期工程,霍司掌报了一个两年的工期。   裴三郎勉强接受了。不接受也没办法,这是当今工程界的瓢把子,皇家级的,他说两年,那就是两年,别人用时只会比他更多。   霍司掌造房子,人家要先打样,三个月后把打样送过来。   裴三郎彻底蔫了。   城里的暗甲人和野人虽然都惨遭清理,但是女郎们仍旧不出门,他托他老娘买的那些铺面暂时还干放着,暂时只能做男性奢侈品市场。   最大的奢侈品市场是玉器,但那得有玉石矿,开采玉石是非常耗费人力的事,是一地诸侯才干得起的买卖。其它的服装饰物等市场,因为原材料容易弄好,就很容易被山寨,山寨多了,不仅容易被砸品牌,利润还会受损,等于给别人做嫁衣裳,轻易的也不好做。   他还在愁呢,有门仆来告诉他,花巷有女子穿他针线坊做出来的衣服,还说是镇武侯府铜钱精府上嫡女穿戴。   裴三郎直愣神,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门仆,说:“你再说一遍。”他看到门仆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问:“那是什么?”   门仆把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衣服递过去。   一整套,全是上次冒充嫡女的穿戴,从帷帽到披肩、裙子、鞋子就连手套都有,甚至连用料都一样,丝绸绫罗,都是上等料子,只有针线手工和细节上有不同。不知情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这其中的差别。   裴三郎都傻了,问:“花巷女子可以穿丝绸绫罗?”还能穿侯门贵族的穿戴?   门仆说:“花巷女子不全是下等奴仆,还有艺伶匠人,五等人身份是可以穿绫罗绸缎的。若是有贵人赏赐,也是可以的。那些花魁名伶,穿的都是丝绸。”他很是忧心,说:“只是我们侯府的名声已经成为花巷笑谈了。”   裴三郎的头皮都麻了。他没有嫡亲姐妹,他哥有嫡女。如果因为衣服的事,把他侄女的名声毁了,侄女将来的婚事和后半辈子也会毁了。他哥正在袭爵的紧要关头,他如果把镇武侯府的名声跟他侄女的名声全毁了,怎么交待?   他当即吩咐门仆出去打听,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衣服是谁卖的,是谁在拿镇武侯府的名声搞这种事。 第70章   门仆既然报到裴三郎这里来, 连衣服都拿来了,那自然是已经打听清楚了的。   在这京城里, 女郎们虽然不敢出门, 但各府夫人女眷们是有往来的,她们坐马车出府,到别人府上时也是马车直接驶入到府里, 从来不在街头露面, 但私下聚会不少。人多的地方就有攀比,从家世背景、模样长相、夫婿出不出息、子嗣多不多一直比到穿衣打扮上, 样样都比。   各府女眷们相互比,在自己府上也比,特别是以色侍人的妾室们,她们不敢在正妻那里逞能, 妾室间争奇斗艳争夺宠爱真是花样百出,穿衣打扮更是重中之重。那些正在议亲的女郎们,不仅要看家世身份地位, 也要看相貌气质。谁都不想娶个丑女回家看着伤眼睛。各府的男主人, 也希望自家的女眷好看, 妻妾好看赏心悦目,女儿好看更容易说门好亲事。   公侯贵族家有自己的绣娘不说,还有豪商专程供应她们的衣服饰物。   镇武侯府的假嫡女能够引来那么多的暗甲人团伙, 那身装扮真是功不可没, 衣服是真的好看。   于是, 有豪商就仿制了那些假嫡女身上的荷包、丝绢、手套、面巾、帷帽、披肩、衣服、腰带等送到各府后院。最开始时是单件、单样, 又因是仿制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好看的东西,总是惹人眼的,一样样拿出去,就渐渐地在女眷中刮起了风潮。   豪商们之间的竞争也是激烈的。京城的贵族女眷就那些,有人抢先就有人落后,贵族女眷们穿着好的东西,自然就又往士族豪商家庭流转,渐渐扩散开。   铜钱精的名头如今在京城里是相当的盛,好多人私下把他当成财神供着,有豪商就打上了他的主意。   这铜钱精新造出来的物什那么多,毛笔、石磨、舂米机、包子、馒头、豆芽不说,连手套、袜子、围脖这等内供之物让人学了去都没说什么,那自然是放心大胆地卖起了他做出来的新式衣服。   豪商们为了吸引人买,索性凑成全套,士族贵族家已经有人抢先了,那就往不缺钱却更需要以色侍人的花巷里卖。   镇武侯府铜钱精的招牌多响呀,他府上嫡女穿的衣服,既沾贵气又沾财气,一时间在花巷卖疯了,花魁们、花娘们纷纷以有一套镇武侯府的嫡女贵族装为荣。   卖衣服的豪商拍着胸脯这衣服就是铜钱精造出来引城里的披甲人来劫他们,好抓人卖奴的,镇武侯府根本没有嫡女,太礼府都已经确认过了,让花巷的女娘们放心大胆地穿。   贵族女郎穿的衣服穿到了花娘们身上,这打的可不止是镇武侯府的脸,于是就有人把这么身衣服扔到了镇武侯府门口。   门仆捡到衣服,火速出去打听,待打听清楚后,立即来向三公子禀报。   裴三郎听完门仆所说,整个人都气麻了。   这些东西不是不好,不是没有人买,而是都让山寨的商家卖了,还是打着他的名头卖,落到最后,他一文钱没赚到还惹得满身骚,府上的名声和他侄女的名声都受到连累。   最可气的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专利保护,没有知识产权保护,山寨合法!   唯一违法的就是衣服上绣的那些鸟。   大凤朝以凤凰为尊,雄凤雌凰,分别代表天子和皇后,凤凰生青鸾、朱雀、鹓鶵、鸿鹄、鸑鷟,这五凤代表的是皇室,只有协后、嫡出皇子皇女们才能用,再下一级,金鹏、金雕、雪鹰、孔雀、火鹤为庶皇子、庶皇女、公爵专属,侯爵则用雉鸡、紫燕、雪鸮、蓝凫、百鸣,士族用大雁、白鹤、翠鸟、云雁、鹭鸶,士族以下则没有明显区分,但通常就是麻雀、家燕这等常见的小型禽鸟。   礼法上明确规定的这些图徽是一定不能违制使用的。   侯府的嫡子嫡女在分出去或嫁出去前,受爹妈庇佑,爹妈能用的,嫡出子女们都能用。   当初他们让女奴冒充嫡女,为了装得像,那穿着打扮是真按照嫡女的规格来的,腰上连玉带都缠了,每件衣服上都按照品级绣有鸟纹做为装饰点缀。   对方山寨得超用心,大概是为了表示这真是侯府嫡女的衣服,连鸟都山寨上了不说,袖子上那绣有他爹那一对大铜锤的爵徽都山寨了去。   他老娘带着假嫡女出去到处逛的那段时间,山寨衣服的这人应该跟她们近距离接触和观察过。   裴三郎拿山寨没一点办法,但是,这连镇武侯府的爵徽都山寨上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裴三郎当即让人备马车,拿着衣服去太礼府报案。   礼法违制上的事,归太礼府管。   一百个亲随军披甲人开路,那面子是相当的大。   太礼正好在府衙,亲自出来见裴三郎,问他有什么事。   裴三郎把衣服呈给太礼,说:“有人把这衣服扔到我府门口,府上派人出去打听后才知是有豪商自己造出这些衣服,说是我镇武侯府嫡女的衣物,卖去给花巷的花娘。”他满脸委屈地把他爹的那对大锤子爵徽和上面绣的侯爵品级才能用的鸟翻给太礼看,说:“穿到花娘身上,我府上都沦为笑话了。”   太礼问是哪个豪商,又卖给了哪些花娘。   裴三郎叫来门仆回话。   门仆打探得很清楚,一一详禀。   太礼当即派人出去抄查花巷收剿这些违制物品,抓豪商。   裴三郎长揖到底,道谢,满腹委屈没处说。   太礼安慰他,必给他主持公道。   裴三郎说:“我造出来的衣服,那些豪商卖完公侯之前又卖到花巷去了,我一件都没卖,一文钱都没赚。”他问太礼有法子管那些人山寨他的衣服吗。   太礼告诉他,违制就管,不违制不就管。   裴三郎问:“如果别人不绣我爹的大锤子……爵徽,以及不绣违制的图案,就没法管了吗?”   太礼点头,说:“他们自己的布自己缝制的衣服,又没拿你家的,告不了他们偷盗。”   裴三郎:“……”在他上辈子,设计的费用比制造的费用贵得多。到这里,不值钱了。   太礼又安慰他,“冒用侯徽、越级违制都是重罪。”花娘、豪商用起贵族的东西,那贵族岂不沦落到跟他们一样。如果人人都无视朝廷礼法规矩,到那时不会有贵族世世代代耗费重金来维持自己的爵位等级,会把那些金子财用来壮大封地,会天下大乱危及江山社稷。   不多时,豪商便被带到了太礼府,一起带来的还有从他府上查抄出来的衣服。   豪商进门就质问裴三郎是不是故意要找越公府的麻烦,不抓别人,只抓他,什么意思?   裴三郎:“……”要点脸吧。   豪商说:“铜钱精,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越公府一门双公十三世侯,是传了三百多年的公府,累世之家,不是那些什么区区只传了两三代的公侯之家可比的。”他冷笑一声,对太礼抱拳:“告辞。”   门仆上前,说:“你冒用我们镇武侯府爵徽。”   豪商抬袖一拂,“你个贱仆没资格跟我说话。一个穷酸破落侯府的徽章还入不了本公子的眼。”   太礼觑了眼豪商,当即让人去传越公。   裴三郎让门仆去找他娘,他的等级不够,对上越公要吃亏,得他娘来。   没过多久,越公府的人到了。   越公没来,来的是府上的管家。   这位豪商是越公分家出去的庶子,花巷的衣服都是由他卖出去的。   越公府的庶公子,哪怕分家出去,人家的亲爹还在世,管家自然得回护自家府上公子,问铜钱精要多少钱,开个价。   镇国夫人进来,听到管家这话,一个大耳光扫过去,把管家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管家正要发作,认出是从一品的镇国夫人,没敢还手,冷笑:“镇国夫人可是要想好了,你敢得罪我们越公府……”话没说完,就看到镇国夫人抬手似乎要去抽腰上佩剑,吓得脸色大变赶紧往豪商身后躲。   镇国夫人抬起手对太礼行了个拱手礼,说:“三郎年幼不懂事,区区豪商污我府上名声,打死便是,跑到这里来劳烦太礼,实在是不应该。”   跟随她来的披甲人当即上前把那豪商和管家一起拖出了太礼府衙。   镇国夫人客客气气地向太礼告辞,叫上裴三郎往外走。   裴三郎跟着他娘迈出府,就见到外面披甲人正按住那豪商和管家暴揍。   管家是坐牛车来的,还有仆从跟着,那些仆人见状不敢上前,飞快地飞奔回去报信。   镇国夫人领着裴三郎上了自家马车,一直等披甲人打到两人彻底咽气才回府。   马车帘子放下后,马车跑动起来,裴三郎才回过神来,看向他的老娘,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太礼府衙,脑袋有点懵:他们打了半天才把人打死,这么久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管。   正常情况下,不该是越公府出来跟他家打官司的吗?不该是太礼府按照礼法处置的吗?就这么直接打死完事了?然后他跟他娘跟没事人一样回家了。   这个世界,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第71章   越公是嫡次子袭爵。他进入司马府任职的时候, 他的嫡亲大哥还在世。大哥没留下嫡子就过世后,爵位便落到了他头上。   他袭爵后, 封地交给嫡长子和夫人打理,自己继续留任京中,如今已到知天命的年岁,做到司马府的弓箭司司掌位置上, 管着天下弓箭。   镇武侯府的裴三郎造出弩, 但他用的是小儿使用的最小号牛角弓。天子下令改制成大弓、巨弓, 这差使落到了他头上。   他原本想, 一个不满八岁的孩子花上十天就能造出来的东西,改起来应当无难事,但等到改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弓长一倍,弓身、弦、机括所承受的力量是成倍剧增的, 那机括承受不起十二石弓的弓力, 从薄弱处断了。他试着把机括造得更大,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很容易卡箭, 射不出去。弓弦也很容易就被机括磨损了, 那也得再想办法改良。   越公回府,刚迈进府门,便有仆人来哭诉,他的一个庶子被人在太礼府大门口打死了。   他问了名字, 想了半天, 还是问到庶子的母亲是哪个小妾才想起是哪一个庶子。   他问原因, 庶子的仆人告诉他,是因为庶子卖了跟裴三郎相同的衣服,被裴三郎抓去了太礼府,后来裴三郎请来镇国夫人把庶子和他的管家一起打死了。   小妾向他哭求一定要为儿子报仇。   仆人哭诉裴三郎好嚣张。   镇国夫人如果是个嚣张跋扈不谨慎的,皇后不可能在生嫡子这种关系到江山社稷传承和安稳的关头,还把他们母子留在天凰宫照看。   长公主三天两头打得陛下的妾室庶子们哭天抢地,裴三郎能安安稳稳地在她手底下待那么多天,还造了把弩出来,据说还是因为他俩比箭,裴三郎比输了不服气才造出的弩。这么一对母子,到太礼府门口把他的庶子打死,要说这里面没别的什么事,他都不信。   能闹到太礼府去的事,小不了。   越公当即让人备上厚礼和马车,亲自赶去太礼的家里。   他进门就是一阵赔礼,庶出孽子不知轻重好歹,给太礼添麻烦了,之后才说,刚从衙门回家就听说这事,仆人和小妾没几句真话,他想着能闹到太礼府的事情定然不小,所以赶紧来请教太礼,怕庶子给他惹出什么祸事,他却不知。   太礼请越公跟他去府衙,领到放在库房的那一堆还带着脂粉香气的衣服前。   好几套衣服,全是镇武侯府那假嫡女穿过的式样。   大礼指着其中一件给越公看,“这里,镇武侯的爵徽,这个,雉鸡,侯爵品级方能使用。这堆衣服全是贵公子的作坊里出来的,卖去了花巷,还四处宣扬是镇武侯府的嫡女衣物。我方才翻查过,镇国夫人和镇武侯没有嫡女,但镇武侯世子有一个嫡女。”   越公:“……”那孽子是把镇武侯府往死里得罪,把他自个儿往以卑犯尊、践踏朝廷礼法上送,把镇武侯嫡女比作花巷女郎,不打死他打死谁!   太礼说:“贵府庶公子跟管家打着越公府的名头跟裴三郎耍横,叫赶来的镇国夫人撞个正着。裴三郎再是年幼,那也是侯门嫡子,陛下派去保护他的一百个亲随军就在太礼府门口,百夫长就在裴三郎的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越公气得连声大骂:“这个孽障!这个逆子!这个混账东西!”镇国夫人不打死他,太礼府饶不了他。这孽子要是还活着,这会儿也得叫他亲手打死。他连连向太礼请罪,又是一阵好言相求。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里办,打死庶子,把卖出去的衣服全部收回来烧掉,这事就过去了。闹大了,那是乱礼法的重罪,他都得担个管教不严纵容庶子败坏礼法的罪名,虽不至于到夺爵那么严重,司掌这位置就未必保得住了。   镇武侯府早不是当年被朝武侯坑得差点连命都没了还要登门拜谢、受人奚落的时候了,那时的镇武侯能苟活命条都不容易。   现今那些人都是败落了,而镇武侯府有天子皇后回护,风头正盛。   那孽障这般简直是自寻死路,眼下能这样处置,没闹大,已经算是最好结果。   ……   母子俩回到府上,镇国夫人便问起裴三郎后院的那些针线活什么时候开铺子卖。   裴三郎有点担心,问:“娘,刚才那个越公府的庶公子,我们是不是要防着越公上门来理论?”   镇国夫人说:“越公如果上门,再打一架就是,都是从一品,谁还矮谁一头不成?”   裴三郎:好吧,上辈子的世界打架要进派出所,你们……牛!   镇国夫人又指指后院的作坊方向。   裴三郎告诉他娘,女郎不上街,他一个侯门公子又不可能到女眷后院去卖针线活,卡了一道销售环节。   镇国夫人心说:“天神儿子也有脑袋犯蠢的时候。”   她跟裴略经营一城,再穷的城,那也是城,从农耕、放牧到买卖、养披甲人、战奴,样样都得张罗。后院女眷的买卖,她是做熟了的。朝城最大的粮铺、皮料、衣服铺子都是她的。   她当即跟裴三郎商量,他负责造那些绣活,她负责卖。   裴三郎喜出望外,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当即带着镇国夫人去后院。   之前假嫡女穿出去的那几身不可以卖了,损失了些料子、人工和设计,他的设计是山寨上辈子的,不是什么呕心沥血熬到大把掉头发才设计出来又被人抄走了的,所以……就还好……个鬼。   他一点都不好,心情一点都不美妙。山寨那么多,还合法!   他上辈子的世界,大家的衣服都是买的。这个世界家家户户都有会做针线活的,那些贫寒家庭还要自己纺布去换粮食,衣服更是自己做,用不着买。   出现新款,他们会用自己织的布自己照着式样做,做不好也没关系,能穿就成,那还是家里有地且产出有盈余的小富人家才能干的事。绝大部分人家都吃不饱饭,根本不考虑这些。   上辈子九十年代,会有各地商人到某地抢购进货的情况,那是有火车运输,从最南边进到货,一趟火车就拉到了大北边。这辈子得翻山越岭,沿途要历经野兽毒虫风霜雨雪和山匪,堪比西天取经,才能把货运回去。这种情况下,豪商不会批量进货,只会买几件拿回去当山寨的样品。   市场小,只能走贵族群体的奢侈品路子,不然是血亏没跑的。   裴三郎决定以后新款东西一件件上,坚决不再成套地拿出去,走高端市场饥饿营销限量路子。   至于那些山寨品,山寨品上的时候,他的新品又上了。他的正品卖得贵,一群贵族攀比起来,谁山寨谁受罪。   店里再做些士族豪商们的穿戴慢慢卖,也是当季新款。其余那些要仿做着卖或者是自己穿的,他管不了,只能由得他们去。   贵族后院女眷的习卖,他一个侯门贵公子没法做,他娘有天然的优势,他们母子俩合伙,算是取长补短。   他按照上辈子的式样画个式样出来,让绣娘们拿着图去琢磨怎么造出来穿着舒服好看有新意。   他画出来的东西,她们如果造出来,不仅做出来就有赏,还关系到以后的升职提高待遇,甚至有摆脱奴隶身份成为良民的可能,因此一个个积极性相当高,基本上已经迈上了设计师的道路,他在后院的针线作坊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初具雏形的设计部了。   绣娘们把衣服做出来后,还要做出裁剪样板,等到要小批量生产的时候,设计绣娘到裴六管的纺织作坊去做生产技术指导,等货能够顺利生产后,再回府里来。   衣服造出来后,镇国夫人拿钱进货。   裴三郎的利润已经算在出货价里了,镇国夫人要怎么卖、怎么定价,他最多给点建议,旁的不管。他跟这个世界有两三千年历史进度条的距离,他有很多先进的知识和理念,同样,也有代沟。   就像毛笔,他觉得多好用呀,中国人用了几千年的东西。用习惯刻刀的人嫌毛笔太软,大力的一笔戳下去,一坨墨,觉得不如刻刀好用,嫌弃。钱庄要在绢布上开各种票据,那是动辙几十两金子起步的买卖,账房的人是天天咬着牙悬着手腕在练毛笔字,都快学哭了。   他考虑过鹅毛笔,但鹅毛笔是硬笔,适合在羊皮上面写,绢布上写嘛,一笔划过,绢布都给划出丝来了,还不如秸秆,好歹秸秆没鹅毛那么能刮丝。   夏季款的几套衣服被山寨了,裴三郎还有秋冬装。   这时候上秋装来不及了,便装备造冬装。   这次不是披肩,而是长、中、短三款式样的斗篷。   长款的是户外保暖型的,垂到脚背,能把人捂得严严实实。中款到膝盖,方便活动。短款到腰部,人在室内穿的,坐在矮桌旁的时候,身后不用拖一堆。   斗篷都是有带绒边的帽子的,料子选择是昂贵的雪狼皮、狐狸皮、虎皮、豹皮,兔皮、羊皮这些中等人常用的皮料不考虑,因为做出来因为成本的原因容易被山寨,贵族出去攀比也不可能穿兔皮的去。   领口镶铜片装饰,肩膀上做肩章,铜片和肩章上都把跟品级相等的图案用上,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还能再防止卖到花巷去。领口两种设计,可以扣上铜钮扣,也可系带子。一指粗的细皮带,顶端再加上装饰的小饰物,例如女款就是毛绒绒的小球球上面套雉鸡等跟爵位相等的铜制小挂件,下面还垂几根流苏,男款就是铜铸虎豹等小挂件加流苏,不加绒球。   有这些饰物,那都是有品级的人才能穿的,旁人再山寨他,首先,贵族们被嘲笑几次就肯定不会再去买山寨品了,山寨到中低端市场,例如花巷那地方,有过之前的事,这些带品级的东西都是不能用的,没有这个,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仿他做的,不会再把衣服扔到他家门口来找他的麻烦。   披风领子中间的扣子那,还有一个小标牌,当扣子扣上,铜铸的小标牌露出来,那是logo,正品的象征。如果有谁连他的logo也山寨,他也……没招,没有商标保护法嘛。   他把设计方案出来,至于怎么设计出产品,就是后院绣娘们的事了。他给出一个月时间让她们设计,毕竟中间还得打样和还是找皮料商买皮料。   去年的毛皮用量大,今年的毛皮已经开始上市了,该采购进来了。   他只制定大方向就还好,至于怎么做好细节这种事,让下面的人愁掉头发去吧。   他娘帮着装修铺子去了,他则带着亲随军披甲人去他的冶铜作坊。   那是个相当敏感高危的地儿,司马府经常去查,他决定把亲随军拉去遛遛。   铜是朝廷严格的管制品,但是,他要发展生产力,他如果不想用木头铲子种地,他就必须在朝廷的管制下撕一条允许用铜制农具的口子出来。这个,冒险是一定非常冒险的,过程必须是循序渐进的,得先从贵族用的马鞍,过渡到造马鞍的工具上,再从马鞍工作过渡到他常用的其他工具,再是他拿到地里去!   这些东西,他让天子看着做,最多只会当他违制,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好多东西都不懂,违点制,估计就是教训一顿罚点钱的事。他如果背着天子做,例如弩,那可能就会当着造反详查了,一切相关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无诏不得离京让他知道跟能够直接作战的兵械有关的,最好不要碰,但铜制的其它工具,到目前为止,没有遭到任何限制,包括他给匠作司司掌的人力吊物滑轮。他有造木头的滑轮,已经用在了水井上。他故意给的是铜铸的,霍司掌收下了,还没说不能用,这说明铜制工具显然不是他一家在用,在工匠和上层贵族间已经有一定的普及性了。   他这次要造的是户外用的匕首和锅,铜的,先安利给身边保护兼监视他的百夫长,男人嘛,特别是行军打仗的男人,对这些总是会感兴趣的。他是侯府公子,用这些不违制。百夫长和披甲人用铜制的东西,也不违制,所以就真的还好,就是比较耗钱就是了。 第72章   裴三郎带着亲随军披甲人进入冶炼坊, 正好遇到司马府的人又来查铜器。   朝廷铸造铜器,那都是用从铜矿里冶炼出来的大块铜铸造铜器。像裴三郎这样拿铜钱铸器具,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因大量毁坏朝廷铜钱而下狱了。   裴三郎替天子造马鞍,要用到铜,朝廷却没有对外售铜的先例, 不会卖给他。他另想法子, 开冶铜作坊, 用铜钱铸器具, 上奏天子得到御批特许。   司马府眼下管不着裴三郎拿铜钱铸器的事情上,但是裴三郎已经造了三个铸器炉了,现在又开始造第四个。几个炉子日夜不停地铸东西,铜钱是成车地拉进来, 自然需要严防, 唯恐他们铸着铸着就变成了铸铜制兵器。如今京中有人叛乱,搜出大量兵甲, 司马府再小心都不为过。   最主要的就是裴三郎的胆子是真的大, 他仗着自己是贵族公子可以使用铜器的便利, 经常用冶炼坊造些旁人见都没见过的物什,他不仅在自家府上后院造,在冶炼作坊也没少折腾。   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看到作坊挖水沟, 说:“你们这样不行呀, 太慢了。去铸把铲子, 挖完水沟再把铜铲铸回去。”说什么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铜铲没刃,又确实是拿来铲土的,说它是兵器吧,杀伤力还不如石锤,模棱两可之间,这要是在其他人那里,当然是不许了。司马当初却提了嘴,“只要不是确实违制,就都随他去。”   确实违制才管,朝廷法典只规定贵族以下不能私铸铜制兵器,侯府、各城的太卫府、太庶府不能超过规定限额的铜制兵器,没有规定不能使用和铸造铜壶、铜锅、铜铲这类铜制器具。如果要查这些,不要说贵族府上,就连士族和略有家资的豪商都得被查抄了。   管铜的铜监司司掌姓黄,庶子出身,兢兢业业地干到了司马府铜监司的位置上,管着天下的铜。没爵位傍身,底气总是有些不足的,他对裴三郎不敢有半点轻松大意。   他怕裴三郎收买手下的人,指派人手时都是让手下的人轮流过来,自己还不时亲至查看。这次又遇到裴三郎在亲随军披甲人的护卫下进入冶炼作坊。   七八岁大点的孩子,通身的气派,满身绫罗玉饰。别家的总角小儿,头顶扎的是布绳,家世好些的用的丝绸带子,到他这里,头上的两个总角是铜铸的束发冠,一边串一根铜簪子。   亲随军中已经传开了,他那簪子里面藏有锋利的铜针。   看他腰上缠的是玉腰带是吧,那一排玉饰下面是条皮带,里面还有暗层的,藏有金片。他亲眼看见裴三郎让冶炼坊的的工匠给铸成金片放进去的,这小子还随手抓了把塞给他,说什么见者有份。   裴三郎笑眯眯地上前躬身作揖行了一礼,“三郎见过黄司掌。”   一通寒暄,裴三郎便请他们往里去。   跟着裴三郎来的亲随军甲兵留在院子里,百夫长带着几个人跟在裴三郎和黄司掌后面。   裴三郎对黄司掌说:“我有好东西,等我铸出来,分你一把。”   黄司掌皮笑肉不笑地问:“何物?”   裴三郎“咻”地一下子把腰上别着的木头匕首拿出来,说:“匕首!”他说着就向黄司掌介绍,说:“这匕首是去林子里打猎宿营时用的。这一面是刃,这一面是锯子,可以用来锯那些不好割断的藤蔓和绳子。这中间这条凹槽是血槽,放血的。不过,我还没打过猎,等造出来,我先学着杀鸡。”   黄司掌接过裴三郎手里的匕首,说:“兵械。”   裴三郎说:“食具。”   黄司掌:“……”拢共才半尺多长点,装杆的地方都没有,确实更像食具。   他把匕首还给裴三郎。   裴三郎把作坊的管事叫来,将木匕首给管事,让照着做把铜的出来。   冶炼坊管事双手接过,应下。   裴三郎又从怀里拿出块绢布,说:“还有锅。”户外锅!   他指着绢布上的图和尺寸,说:“直径五寸,深三寸,锅底要平底的。这个是折叠式握把,既可以用来端锅,还可以把它挂在腰上或者是身后的背囊上。锅和锅盖的边缘要铸扣环,把盖子牢牢地扣在锅上,已免奔跑的时候锅盖掉了。”他又指向旁边的折叠式勺子图样,说:“这是勺子,可以折起来放进锅里。”   黄司掌震惊问裴三郎:“如此小的锅?”小儿玩具吧。   裴三郎说:“野外,一个人煮食物的,端着锅吃。”   黄司掌:“……”野外通常吃干粮或烤食,长途行军会带煮具,用煮十个人以上饭食的大瓮。这可真是总角小儿铜钱多没地方花了!   百夫长:“……”野外用不上。   管事都习惯了,当即吩咐铸模的工匠用陶泥捏制泥锅出来,请三公子过目看是不是他要的煮锅。   工匠在捏陶泥时,裴三郎从旁指点。   工匠按照裴三郎的要求捏好泥,又再用细竹篾一点点修改陶模,直到裴三郎满意为止。   黄司掌在旁边观看半晌,对裴三郎无话可说。都说镇武侯府穷,竟养出个奢靡成性挥金如土的裴三郎,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裴三郎其实就是把身边的人都支使得忙成陀螺,他自己闲得只能折腾这些物什,眼巴巴地等着朝廷清点查抄的那些公侯府上的财产,等着要买地。   他想发展农耕,连工具都造好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能离京,他在京城没地。他想买地,京城周边的土地全在大贵族手里,都是不卖的。唯一能买地的时候,就是等有人被抄家,之后朝廷才会放出部分抄来的地卖。这卖地还搞竞拍,价高者得。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朝廷的效率极极低下,被抄家的人又多,仅公侯府就有三十多家,到现在还没清点完,自然就没地卖。   那些被抄家的地,朝廷还派人去秋收。也是让他无话可讲。   这年代的文化教育各方面都很落后,他到七岁的时候,文化课就上完了,只剩下每天上一个时辰武课,其余时候自由自在地野生野长吧。   于是无所事事的裴三郎闲得?就又去折磨木匠雕麻将,再把石匠磨好的围棋连同木匠造好的棋盘,以及一幅画在大块绢布上的围棋棋盘,连同用毛笔字写在绢布上的围棋规则一起送去给望公。   围棋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盘游戏,策略型,相当烧脑,最适合达官显贵和宫里的那些人了。   他对围棋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电视上看过几集教下围棋的节目,只了解最基本的那点东西,高深点的,一概不知。   反正他把自己知道的那点货掏出去,其它的就让玩的人自己去开发吧。   转眼就到八月了。   冶炼作坊把造好的匕首和铜煮锅送来了。   这种款式的匕首,他们是第一次造,血槽难开,锯子难做,把这些做出来还得不影响到匕首的坚固程度,不能轻轻一掰就断了。于是,这匕首造出来比他削的木头匕首厚了一倍,长度也增加了一截,中间很厚,边缘磨薄,很是锋利。它的握把长六寸,刃长八寸,全铜一体成型,仅用铜就是两斤多。握把上缠一层软牛皮带增加手感,佩上皮制刀鞘,将近三斤重,配在他的腰上跟短剑差不多。   不过这匕首比他预想中要漂亮得多,即使放到他上辈子,那也是做工精良的工艺品,如果能够留到后世,妥妥的博物馆文物。流线形的匕首,雕刻有精美的纹路装饰,那锋利的尖端和刃以及血槽都透出犀利不凡。   百夫长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裴三郎超满意,超喜欢,当即别在了腰上,赏了管事一百文铜钱,告诉他,再造十把。   有匕首在,铜锅就被衬得有些黯淡,但也是款式新颖金灿灿的稀罕物什,他吃饭的时候就用上了。   然后,吃完饭,他的锅没了,他的匕首也没了。   他老娘,镇国夫人,说得出他上辈子那些无良家长的话,“儿子,我帮你保管。”啊……不敢呸,娘喜欢,儿子理当孝敬给娘。   于是镇国夫人连句假假的推辞都没有,笑纳了。   裴三郎又让冶炼作坊再造二十口户外锅……当饭盒用。   八月初五,他八岁生辰。   这年代的孩子,过三岁、七岁、十二岁生辰,满了十二岁就不算孩子了,十二岁以下的其它生辰不过。他都做好不过生辰的准备了,结果他老娘派人来送了身新衣物给他。那针线活嘛,全府最差,没有之一,针脚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他看这针线水平就知道缝这衣服的人肯定是穿针走线只图速度不讲质量。敢把这种针线水准的衣物送到他跟前来,除了是镇国夫人出品,不作第二人选。   裴三郎美滋滋地穿上了,跑去告诉镇国夫人,有点小,穿着紧。   镇国夫人拉过儿子看了看,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看着瘦,结果衣服底下全是肉,那叫一个壮,整个人实测比目测宽了一圈。当人娘的,衣服缝得丑就算了,连儿子尺寸都弄错了,有点不太好意思。她清清嗓子,说:“我给你改改。”   我娘缝的!裴三郎捂紧衣服,不让改,穿着小了一号的衣服浪出门去。 第73章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 把身上的衣服摸了又摸,眼睛还有点潮,鼻子有点酸, 然后又笑着傻乐。   他上辈子有记忆起,父母就没有给他买过新衣服,穿的都是亲戚小孩家的旧衣服。怕他闹, 父母给他弟弟添新衣服时总是请亲戚演戏假装是别人送的。赵招娣的名声在亲戚中也不是一般的坏, 坏到哪天她真的拿刀子把谁给怎么了,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丝毫惊讶,只会后悔没早点把她怎么样。   老实说, 他上辈子的戾气重,防备心也重,满身刺,就好像有一种迫切感逼得她不得不拿命去拼,像挂在悬崖上, 不拼命地挣扎着往上爬就会掉到无底深渊里去, 没有任何安全感,除了自己保护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死的时候,其实是解脱的, 不用再活得那么累, 那些潜意识里的担心和害怕都没有了, 因为再坏也不会更坏了, 也就释然了。   他上辈子无数次偷偷想过, 有父母疼爱是什么样的感觉。这辈子有了答案,那就是会却越活越小,越来越开心。   他明明有着成年人的记忆,却让他在心理上觉得自己只有七八岁,是个因为身高差距跟大人说话都需要仰起头的孩子,还是个小男生。上辈子如果走光,会下意识地护胸,这辈子会下意识地捂丁丁。他遇到事情时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是镇武侯府三公子的身份,有底气,胆量足,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回家去拎菜刀,第一个防备父母,第二个防备弟弟,再防备家里的其他所有亲戚。   哪怕这个世界极度的落后贫穷,他在精神上是富足的、安稳的,活得很有底气,天塌了都会有父母护着,他想做什么事,会得到最大的支持。   如果上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选择回到上辈子的世界或留在这个世界,他一定选择留下,因为这里有家,有真正的家人。   然后突然间有种瞑目的感觉,赵招娣真的已经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该烟消云散了。   他应该有自己的新生,不用再拼命地去争去护住自己的那一点点,他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如今活着的是镇武侯府的裴三郎裴曦,曦,太阳光,意味着光明美好。   其实就还蛮好的。他只是有点被镇国夫人那大姐给感动到了,一点点。再算个镇武侯,还有他那因为几台打谷机、打风车等物什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傻大哥。就真的还蛮好的。   ……   这个世界没有中秋节,天上挂着一大一小两个月亮,没什么人月两团圆的说法,毕竟,一日二月,三个人的故事,其实有点虐。   八月十五这天,司马府的黄司掌在冶炼作坊,派人来请他过去。   十把匕首造好了,二十个锅也造好了,但被司马府铜监司的黄司掌逮个正着。   黄司掌不管锅,可造出来的匕首跟当初的那把木头模具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且有十把之多。他问裴三郎要说法。   裴三郎看匕首连刀柄都缠好了牛皮、收入刀鞘,整齐地摆在箱子里就等着往他府上送,当场就取了把别在腰上,又拿了把递给身旁的百夫长。   百夫长见裴三郎被抓个正着也替他捏把冷汗,却被裴三郎将一把匕首塞到怀里,脑子直懵:什么意思?   裴三郎说:“这把是你的。”他塞到百夫长手里,又拿起一把给黄司掌,说:“黄司掌,这把是你的,请收下。”双交手到黄司掌的手里。   黄司掌:“……”他诧异地看看手里的匕首,又看向裴三郎,再扫了眼旁边同样满脸愕然的百夫长,想起裴三郎平日里那跳脱的作风,静待裴三郎的下文。   裴三郎指着箱子里剩下的七把匕首开始数,“我父亲、我大哥、司马、义公各一把,望公两把,最后只剩下一把备用。”   黄司掌心说,“你还漏了一个人。”他看裴三郎像是没想起的样子,清清嗓子,小小地提醒他一声:“镇国夫人。”别漏了你娘。   镇国夫人是真的彪,为了开针线铺子,把死士都安排上了。她放话,谁敢劫她家店里的女郎,她就派死士去谁家先下手为强。镇国夫人能从一千多人中杀出重围,好几十死士追杀她五条街都没能拿下,在太礼府大门前当街打死越公府的庶公子,越公还亲自登门向她赔礼谢罪,那真不是好惹的。这么彪悍的一个妇人,自家亲儿子造了一堆他看着都眼热的好物什,谁都送了,唯独漏了她,怕不是想挨打。   裴三郎说:“上次造出来的那把,我还没捂热,就落到我娘手里。”   黄司掌懂了,所以这才又造了十把,怕不够分自己又没有了。他拱手:“那多谢了。”   裴三郎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两口户外锅,分别送给黄司掌和百夫长,说:“配套的。”   碗大的锅配一把堪比短剑的食具,黄司掌也是无话可说。他客客气气地向裴三郎道谢,仍旧提醒句:“终是刀具,下次再铸,先拟文书呈报司马府。”   裴三郎讨价还价,“十把内不需要了吧,万一我呈报了,最后工匠却造不出来,会闹笑话,我会很没面子。”   黄司掌问:“造不出来?”   裴三郎说:“就如越公改巨弩。我是木头机括易坏才改成铜铸的,这才造出了弩。越公造巨弩,铜机括坏了却没有比铜更坚固的物什用来代替,造不出巨弩。如果我想造新物什,也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又上报了,会脸红羞于出门的。十把,超过十把,我绝不私造,必将图样和造好的打样一并呈送司马府。”   黄司掌不敢做主,告诉裴三郎此事需要上报,便告辞了。   裴三郎送走黄司掌,又取出十口户外锅给百夫长。   百夫长连连推辞。   他们在亲随军大营,每日操练相当辛苦,虽然每日吃细粮,肉食却不多,五日才能吃上一顿肉,每人只得半掌大薄薄的一块。他们到三公子这里后,只每天清晨操练一个时辰,之后便是陪着三公子出行或是在府中休息待命。府上每日两顿正餐,大米饭、馒头、肉包子、菜包子、肉馅饼、炊饼、千层饼等,各种新鲜吃食换着花样上,每日还有大骨头汤,汤里加上野菜、菌菇、豆芽,那叫一个香。不时的,三公子随手就是一两贯赏钱,让兄弟们分。   这不是三公子收买他们,镇武侯府的伙食就是如此。府里的管事以及得三公子看重的奴仆都是这样的吃食。谁的活干好、事情办漂亮了,三公子抬手就赏,不管是门仆还是跟在三公子身边的小厮都有,管家和管事们的赏钱比月钱还高。   他们接到这差使,腰上的肉肥了一圈,一个个兜里都揣了不少铜钱。   百夫长深知他怀里匕首的贵重,收得战战兢兢。   裴三郎说:“收下。这可是好东西,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俏皮地朝百夫长眨眨眼。   百夫长会意,感激地向裴三郎道谢,收好裴三公子送给自己的煮锅和匕首,把那十口煮锅分给跟随他一起来的十夫长。   十位十夫长,正好一人一口。   锅很小,却是铜铸的,式样新颖,是贵族使用的贵重物。十夫长们喜难自禁,连连向裴三郎道谢。   裴三郎笑笑,朝他们拱手,谢过他们保护他日常出行,又朝着皇宫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说:“你们是陛下的亲随军,前来保护我,是我的福分。”不管亲随军们的出身高不高,他们是天子亲军,他就不能怠慢。况且,他得罪的人那么多,小命还指着他们保护。该花的钱得花,该送的礼得送,该谢的人也得谢。   他上了马车,把铸出来的匕首和户外锅给司马、望公和义公送去。   司马府管着他的马鞍买卖和冶炼作坊,要是卡他一道,他想在冶炼作坊里铸口锅都难,更别提铸农具、匕首。别看他们三五天就过来查冶炼作坊,却是在不违制的情况下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太内司管着皇家内院和内供买卖,他还欠着望公三万两金子没还。义公,就是姜二郎他爹,天子刻诏,明里暗里没少帮他们。   人是互相的,得人家的好,得领人家的情。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句不轻不重的谢谢就算完了,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时辰,还是坐衙当差时间,裴三郎先到司马府把煮锅和匕首给了司马,告诉他:“配套的,煮锅、食具。”   司马看着那一尺多长、短剑般的匕首,抬眼看向裴三郎:你家的食具这么大的呀。   他拿起匕首,拔出鞘,盯着仔细端详片刻,抬眼看着裴三郎:食具?   裴三郎说:“这叫匕首,这锅叫户外煮锅,都是狩猎时用的。煮锅,烧水、炖肉。匕首,切肉,如果遇到野兽近身,可救命。”他还演示了下,要是有野兽把人扑倒,这时候长戟根本挥不开,长刀没办法拔出鞘,这个就刚好。“有血槽,有锯齿,戳进野兽体内再一扭一转,那就是手腕大的窟窿。”他露出自己养得白胖的手腕给司马看手腕大的窟窿有多大。   司马:遇到近身行刺也很好用。   他不由得多打量几眼裴三郎,心说:“难怪天子要下旨无诏不得离京。”他收下匕首和户外煮锅,道谢,“多谢你了。”顿了下,又问:“巨弩当真没办法了?”   裴三郎说:“除非找到比铜更结实耐用的。”   司马说:“若你找到比铜更结实之物,烦请告知,我必为你请功。”   裴三郎很是为难,“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等物什。”他说完便要告辞。   司马知道不能勉强,又问他:“可愿来我司马府当差?”   裴三郎飞快地说了句:“告辞!”长揖到底,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望公在宫门口见过裴三郎,便左腰别着匕首、右腰挂着户外煮锅,怀里捧着一套匕首和煮锅,去见天子。   他到天凤宫时,天子正和义公在下围棋,长公主托着下巴在旁边盯着棋盘琢磨得很是用心。   天子拈起一子,正要落下,就被长公主悄悄地拉了下袖子,一看,确实不妥,再想想。   义公“咳”了声,“长公主,观棋不语。”   长公主说:“本宫不曾言语。”   天子说:“上阵父子兵。”   义公微微一笑,“陛下,望公来了。”每逢下棋,他一对二,当然输。不下了。   望公呈上裴三郎送来了狩猎匕首和户外煮锅,又照着裴三郎之前的说辞说了遍。   天子看看锅,拔出匕首,仔细打量片刻,起身,说:“走,去兽林苑。”   义公“呃”了声,确认了下,问:“这是食具还是猎刀?”   望公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兼用吧?”   一行人挪步兽林苑。   有兽奴抬来一个笼子,笼门开启,里面出来一头饿狼。   天子把匕首给随身的一个亲随军,说:“上前一试。”   那亲随军领命,双手接过匕首,掂量片刻,试了试手感,便翻过栅栏进入围场。   一人一狼对恃上,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杀机。   能被选拔天子身边的亲随军,那都是身手极好的可搏虎狼的勇武善战之人。   场外众人也都凝重起来。   蓦地,饿狼动了,亲随军也动了。   饿狼扑咬过去。   亲随军迎着饿狼反扑过去,左手呈防御姿势,右手的匕首对准饿狼的腹部狠狠扎去。他感觉到有刺入感的同时,飞快地一扭一转。   他手里的匕首抽出,饿狼也已经跃开。   温热的血顺着匕首刃滴下,匕首背面的锯齿上不仅有血、有毛,还沾有碎掉的内脏和碎肉,随着鲜血往下掉。   那饿狼却是弓着腰,踉跄后退,胸腹处一片血红,血流如柱。   过了约有十几息时间,它便倒地,露出腹部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大量的血渍在它的身下流淌开。它的呼吸越来越重,没过多久,便不再呼吸,也不再动弹。   兽奴把狼尸抬到天子近前。   众人上前查看伤口,见到的是一个血窟窿,连它的肠子和内脏都被搅断了。   亲随军把匕首上的血拭干净,跪地,双手呈到天子面前。   天子接过匕首,又再仔细查看半响,再看看那狼腹的伤口,说:“一刀毙命。”   望公瞠目结舌。他之前只当是小孩子夸张,是真没想到这匕首竟有这样的凶焰。那血槽开得真是能让猛兽血流如注,那锯齿不仅能割草藤,还能搅碎野兽的内脏,把肠子都拉出来,当真凶厉。   天子把玩半天,刚想说赏,又想起这匕首又不是裴三郎献给他的,顿时把赏字咽回去,赏他一顿板子还差不多。他看看望公腰上别的那把,果断地把这把别在自己的腰上。这匕首精美锋锐,佩得上他天子的身份。若是有谁敢来刺杀他,下场便如此狼。   他别好匕首,说:“好,此物赐名为狼牙匕。”抬眼就见自家长公主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匕首上,发现他的目光,又挪开眼,满脸写着“只有一把,我没有想要。”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自己还是知道的。他把匕首别在了自家女儿的腰上。   长公主欢喜得眼睛都亮了,说:“多谢父皇。”笑得眉眼弯弯的,拿着匕首便翻进围栏,正要让人给她放只狼出来,就被自家老爹抱着捞出围栏。她说:“儿亦能搏狼。”   天子严厉警告道:“不可。”他又说:“防身之用。”   长公主满是遗憾地看了眼地上的狼尸,乖乖地领命,“儿遵命。”   望公默默地取出自己的匕首,连同腰上的煮锅一起,双手奉上,献给天子。   天子收下望公的匕首别在腰上,把户外煮锅也挂在腰上,问:“可是如此佩戴?”   望公给他摆正锅,说:“想是如此。”   天子很怀疑裴三郎是不是意识到造兵刃不妥,方才造口锅来打掩护。他打开锅盖,取出里面咣咣作响的折叠勺,感慨句:“他倒是周全。”连汤匙都配上了。他又说了句:“告诉裴三郎,不得再自行私造狼牙匕。”   望公应道:“是!”心疼他的狼牙匕。   他忙完宫里的事,就去找裴三郎传达陛下的口谕,顺便再要一把匕首和锅。   裴三郎:凸!都给起名字了,还不让多造!   不过,他没打算再造,而且好消息是,天子没说不让他继续造别的款式的,只说不让造这一款。   他算是明白了,这天子有点鬼祟。   望公特意提了句已经将两把匕首连锅一起献给了天子,弦外之音,他懂。裴三郎只得把最后一套拿出来给望公,告诉他,一共只造了十一套,这是最后一套,其余的已经全部送人了。   望公打听了下都送给了谁。   裴三郎报上名字,但没提身旁的百夫长。   望公默默一数,数不对呀。他问:“只有十把?”   裴三郎扭头看向身旁的百夫长井康。   井康收到眼神,拱手,长揖,“小人这有一把。”   望公“哦”了声,没说什么,小厮把最后那套狼牙匕送来,望公收下便告辞离开。   裴三郎对井康说:“这两日我后院有事,不出门。你如有要事,可放心去。”天子赐名的狼牙匕,一个百夫长是留不住的,不如趁早拿去谋个前程。   井康感激地向裴三郎行了一礼,安排好保护裴三郎的事情,便匆匆离去。 第74章   中秋都过了, 裴三郎忙着开始张罗过冬。   各屋的壁炉要造起来,储存瓜果蔬菜的菜窖也要造,厨房旁边要加盖间暖房用来种蘑菇发豆芽, 他还通过太内司匠作坊的霍司掌弄到了泡澡的大浴桶,以及各种型号的木水桶。   木桶对刨制板材、箍桶等工艺的要求都比较高,做不好就是哗啦啦地漏水, 因此目前来说还是属于高难度技术活, 只有皇室工匠才掌握到的技术。贵族家都不怎么用木桶,是因为桶用一段时间过后,随着木头里的水分蒸发, 桶缩水,衔接处有裂缝,漏水,需要重新箍桶。   贵族们怕着凉,冬天不洗澡, 夏天洗澡有陶盆、铜盆、陶桶等打水的, 对木桶的需求属于可有可无。   他对木桶有需求呀。于是找到霍司掌,告诉他,“我在皇宫里用过大浴桶,我发现洗完澡以后都是宫女们用盆舀水, 再用毛帕吸底部的水, 不仅费事, 木桶还不容易清洗干净。”   霍司掌问:“依你之见, 如何是好?”   裴三郎说:“你帮我找桶匠做桶, 把他叫来,我亲口告诉他。”   木桶是贵族平民家都能用的东西,并不违制,霍司掌很是痛快地答应了。   桶匠来的时候,还让人抬着一个新造的没加任何装饰的桶。   裴三郎早准备好铜铸的钻孔器,当即让人在桶的桶壁底桶开孔,再加上一根提前铸好的铜管。他告诉桶匠,排水管可以延伸到屋外,以免排出来的水把桶泡烂,或者是在流到寝宫里。他又把在排水管下面接排水沟的法子安利给桶匠。   桶匠问裴三郎:“堵孔用何物?”   裴三郎拿出提早准备好的塞子。木头塞的圆柱形木塞,外面裹了块毛帕,直接就堵在了孔洞上。   这个时代没有密封胶和防水胶之类的东西,但是有树脂。松香这东西还是相当好获取的,这边有很多松树,后院木匠那囤积的木材上就还有很多没抠下来的松脂。他把松脂加热熬化,浇上去,搞定。   至于耐不耐用,暂时不考虑。如果接排水管不行,大不了把浴桶架高,直接在下面挖排水沟也行。   他还让桶匠在里面加个按照人体曲线做的躺椅,这样可以躺着泡澡。浴桶还要有配套的小桌子。   桶匠不解,问:“要小桌子做什么?”   裴三郎说:“浴桶边摆个小桌子放吃食,伸手可取。夏天,如果天热,可以泡着凉水洗吃冰食。”   桶匠:“……”没见过比皇室天家还更会享受的。   他满脸佩服地朝裴三郎拱手:你厉害,给你造桶!   镇国夫人发现自家小儿子真不是一般能折腾。   她被暂时请出主屋,睡到了厢房。   主屋被她儿子让人凿墙掏出个大洞,加了个壁炉和烟囱。壁炉造完后,又在距离她的卧榻不远处靠墙的地方,挖水沟,说是要建浴室和厕室,不想她在寒冬腊月天跨过院子去入厕。   厕室建在起居室,得臭成什么样?   小儿子再三保证,不臭。   行,估且看看。   裴三郎是真受不了他娘从入冬到开春都不洗澡,趁着修壁炉的时候顺便就给他娘把洗手间安排上了。   他在他娘的卧室一角,用屏风做隔断,造了个半开放式洗手间。   没有二楼,没有楼下邻居,只需要考虑排水,不需要考虑渗水问题,因此,直接挖个沟,在墙角下掏个洞,埋陶管排水出去,再在屋后挖个化粪池。   考虑到防臭的问题,化粪池挖得稍远些,上面盖石板封上。   至于室内,陶管做了个防臭的沉水管设计,两个排水口,一个是接浴桶的,一个是接马桶的。   镇国夫人人到中年,虽然她不多,可裴三郎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年轻时肯定也是上过战场的,指不定身上有点什么伤痛后遗症,所以决定把坐式马桶造出来。他烧不出结实耐用的陶瓷马桶,陶制的不结实,于是座椅用的是木头的,再在下面接了个陶制马桶。   浴室没地砖,于是用木头架高十厘米铺上木地板。刨子把木地板刨得非常光滑,又再用石头打磨过一遍,确定木头表面没有毛刺后,再涂抹一层熬化的松脂做短简的木材防水处理。   排水沟是密封的,又有防臭沉水,马桶有盖,也不用担心臭。屋子里还有一个大桶,作为装水冲马桶用,反正就他娘一个人,仆人每天打水都够用了。   硬装弄好了,浴桶、洗手盆架、铜盆、毛巾架、浴袍、睡衣、洗澡的拖鞋和冬天的羊毛拖鞋,一套备齐。昂贵的发油也给她娘备上一份,如今要跟贵族们打交道,香香的总是更受欢迎的。没有香皂,搓澡巾却是不难弄的。   他的屋子、他娘的屋子,从改造洗手间到造化粪池,全套安排下来做完,已经飘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镇国夫嘛,两个月没洗澡了,身上已经有味了。   于是,裴三郎在造好后,迫不及待地请他老娘迁进改造好的主屋。屋子里已经烧起壁炉,因为有烟囱排烟,可以烧那种耐烧的大木柴,有明火,温度比炭高,屋子里暖融融的。   女奴们用四个轮子的小平板小拖车运来热水,直接送进浴室倒进浴桶里。   这些东西怎么用,裴三郎也早就告知了侍女们,等一切准备好,便请他娘沐浴。   之后他便去了客堂,见等待他的豪商。   秋收完了后,各地豪商陆续进京,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运来的货物。   铜钱精不仅有钱,还有本事,连糙米都能变成细粮,豪商们来到后,也想碰碰运气,特别是运来稀奇物什的更是排着队等着他见。   最出名的一桩就是有一个从大南边来的一个豪商,运来一车名为甘柘的植物,说是甘甜可口,可以嚼着吃。   三公子当场削了根,嚼食几口之后,说:“此物,无论你有多少皆可运来京城。我全要。”以一文一斤的价格,全部买下了。   一文一斤!一斗细粮十三斤,才五文钱!   那甘柘又沉,一根甘柘比一人还高,轻则五六斤,重的有十斤。   卖甘柘的豪商听到裴三公子的报价都傻了。   年初正月,他遇到逛街的裴三公子,有幸与裴三公子说了几句话,裴三公子得知他是南边来的,便问他有什么好吃的山果或其它野生野长的可食之物。他只当贵族公子吃腻京城的果食野菜,随口答了几样。裴三郎就说:“但凡能吃的你都给我运来,你运来了我就买。”   豪商想着此物甘甜,小儿们都喜欢,三公子是孩子又不缺钱,便试着运来了一车,结果十五文钱买一车的东西,运到这里卖了五百多文。他运来的其它果物,也让三公子全买下了。   三公子还留他吃饭,向他打听南边有哪些物什吃食,听得津津有味,让他明年再送来。   豪商说他有同乡有运来,当天回去找同乡调货。   三公子连价都没还,又全买下了。   消息传出去,全京城的豪商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赶来,排队递帖子求见。   裴三郎高价买甘柘的消息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连天子都听说了。   甘柘这东西他在南边吃过,常见的一种野植,长在野地里,偶尔有人家会在田间土地旁种些给家里小儿解馋。甘柘嚼吃多了,腮帮子疼,那皮锋利,撕皮的时候容易划破嘴角,最主要的是不能饱腹。   南方暖和,野菜瓜果的种子掉在地上就能生长。大多水果不易保存,熟透后就坏了。这甘柘甘甜能解暑,但浆汁多,沉,运输起来,很是耗费人力。此子却大肆购买,很有些奢靡。   长公主好奇地问:“甘柘好吃吗?”   天子回想了下,说:“甜如蜂蜜。”   长公主不解地问:“为何不见进贡?”   天子略作思量,悄悄地避开宫侍,让他女儿看被甘柘崩掉的那颗牙。   长公主还在换牙,立即满脸严肃地说,“蜂蜜甚好。”   裴三郎从买到甘蔗开始就开启了买买买模式,柑橘、龙眼、枸杞、林檎,以及好多他上辈子没吃过的野果。上辈子没吃过的,怕有毒不敢轻易吃,等来推销的豪商自己吃了,他才试着吃。有些很酸,有些超难吃。   最开始是卖水果的找上门来,等水果买够后不买了,又来了卖调味料、香料、矿石、毛皮的。   最神奇的是有自称是奇石商人的来卖天石的,说是天神赐给人间,从天上掉下来的。   管家见状,面色大惊,说:“此物不祥。三公子莫要被他哄骗了。”黑成这鬼样子,还有那么多的窟窿,看起来太可怕了。   裴三郎:“……”   管家说道:“此乃天罚之物。”当即就要叫人把豪商轰出去。   裴三郎:“……”陨铁啊,还是含铁量超高的陨石。他赶紧起身喊,“我买。”   管家跪了,喊:“三公子,此物不祥。”   裴三郎问:“多少钱?”   豪商说:“一百文。”   裴三郎痛快地让人付了一百文,买下了石头。   管家见劝不住,不敢再说什么。   第二天,京城就又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在路边捡块石头,说是天神所赐从天上掉下来的,冒充奇石商人以一百文的高价卖给了裴三公子。   镇国夫人听到传闻越来越多,越传越离奇,找到她的天神儿子。结果发现,天黑了,自家儿子还在后院冶炼炉旁。那炉子旁又起了一个炭炉,鼓风车拉得呼呼的,里面的炭火烧得极旺,放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在烧。   裴三郎站在旁边盯着,一只手飞快地挠着下巴,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犯愁。   镇国夫人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裴三郎说:“我要造一把稀世神兵。”   镇国夫人:“……”她转身离开冶炼室,去看了眼儿子疯买的那些东西,告诉管家,把那些豪商都打发了。   第二天,她发现儿子没来吃朝食,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上完武课就跑去了冶炼炉。   她到冶炼炉旁便见儿子正在指挥冶炼匠用大铜锤打那块被烧至通红的天罚石。   铜锤落下,天罚石虽然火花四溅,却不见损毁,只在被锤打的地方留下点被击打过的痕迹。   裴三郎看到陨铁开始冷却,又让冶炼匠把它送进炭炉里继续烧,让两个奴隶把风箱拉到最大,再往里面加炭,一定要把火烧到最大。他对冶炼匠说:“你反复锤打它。”   冶炼匠给裴三郎看青铜锤,“锤裂了。”   裴三郎说:“铸铜锤,再锤。你要做好花上一整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锤它打的准备。”   冶炼匠:“……”   裴三郎想了想,冶炼匠还要替他铸东西,说:“算了,找两个壮实点的奴隶一起锤它打。”   镇国夫人:“……”儿子疯了!   她出门就带着人去找卖给他儿子天罚石的商人,结果商人昨天卖完石头就出了城,早跑得没影了。 第75章   裴三郎在冶炼炉旁盯着打了两天铁,就有点不太受得了了。人生三苦, 撑船、打铁、卖豆腐真不是虚的。他给负责打铁的两个奴隶提高待遇到跟战奴一个水平, 之后就把锻打陨铁这项艰难卓绝的活计交给了他俩。他教给他们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他疯了的任务, 把天罚石敲成剑。   他下达任务后, 两个打匠奴隶拼命磕头, 大概是觉得他在用天罚石罚他们吧。   他对管家说:“这两个奴隶要是怕苦怕累不想过天天饭管饱、吃细粮、五天一顿肉、冬天不用挨寒受冻的日子,你换两个人来?”   两个奴隶顿时又拼命磕头表示愿意了。   裴三郎也懒得跟奴隶扯这活高不高大上, 在最下等的苦奴眼中, 战奴待遇就是特别好能顶天的了。   对此, 冶炼匠对两个奴隶抱以深深的同情,以及对自己有着逃出生天的庆幸。   裴三郎终于不在冶炼炉旁蹲着了,他坐上马车就跑去找司马,告诉他, “我找到比铜更坚固的东西了,正让奴隶用火炼用铜锤敲,铜锤都敲裂了,待我敲下来一块后, 给司马送来。”   司马一本正经地问:“一百文钱买的天罚石?”   裴三郎用力点头。   司马指指天空, 说:“此物成群结队从天而来,直奔京城, 天子叩首便拜,求天神庇护, 此物方才擦着京城上空飞过, 落到天罚谷。它经天火锻造而不毁, 刀砍斧凿火烧而不灭,它从天空落下时,天有巨响,大地轰隆,北郊天罚谷震荡不已,谷中燃起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天下又亲上祭台求天神庇护,此祸方平,但谷中草木尽毁。”   裴三郎问:“北郊?天罚谷?”   司马说:“此天罚石,巨者大如水牛,陷于斗状深坑之中,天子出动十匹马,都未能拽动。小的,或如拇指大小,或如石粒,随地可拾。”   裴三郎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随地可捡?陨石雨?   他猛地闭上嘴,把那句“没趁机赶紧许个愿吗?”牢牢地咽在肚子里,想象那场面,这要是落到京城,那就是天灾。他又问:“我能拿天罚石锻剑吗?”   司马被裴三郎深深地噎了把。都告诉过他,天火锻造不毁,刀砍斧凿火烧不灭,竟然还想锻剑?锻?他问:“锻是……”   裴三郎挥着手夸张地比划,“拿大锤铜敲,敲坏一把再铸一把,积年累月,一年不行敲两年,两年不行敲三年。哦,在敲之前要先用火烧到通红,让它软化。”   司马问:“你试过?能烧软吗?”   裴三郎说:“收效甚微。”   司马说:“如果能够铸成剑,还请送过来让我开开眼。”   裴三郎说:“我觉得用天罚石做成弩括,就可以造出巨弩了。”   司马拱手:不送。   ……   裴三郎回府,就又开始折腾甘蔗,这个世界称之为甘柘。   他上辈子的世界,甘蔗的品种有很多,有那种青绿色的小甘蔗,大概一根是二三斤的样子,还有两米多长的大红甘蔗,嚼起来很硬,但超甜。他买的这车甘蔗是青皮的,两米多长,胳膊粗,比上辈子的红甘蔗还硬,甜到有些发腻。   他让仆人先把甘蔗洗干净,之后便准备榨汁。   没有榨汁机,更没有专用的榨甘蔗机器,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石磨,但石磨碾不了整根甘蔗,得先削碎才行,有那劲削,甘蔗汁都出来了,于是石磨行不通。他想用舂米机,但打得甘蔗汁四溅,浪费特别大。一共才一车甘蔗五百多斤,他没有熬过糖,唯一知道的就是用火熬出来的,想把这工艺折腾出来,比他做面食、米糕之类的浪费大得多,所以这一道工序上就不要浪费了。   上辈子,路边摊都有榨甘蔗汁的,那机器原理超简单,一个圆形大钢滚筒把甘蔗碾得扁平,汁就挤出来了,榨干的甘蔗还是整条的。他没有钢滚筒,铸铜滚筒贵,且是大件,工艺要求高,也不考虑,石头的还是可以想想的。   他又设计了个木头架加石头的甘蔗榨汁机,但是,这年代都是纯手工艺时代,造起来特别慢。   他最终选择的是费点柴火,以及多磨损几把铜刀。   反正铜刀用坏重铸也就是费点木炭钱,搞研发,哪个时代都贵。   铜刀把甘蔗砍成小碎段以后下锅熬,然而,利用率极其低下,没等把糖分煮出来,锅里掺的水干了。   没办法,他又改成削碎后用舂米机捣碎后,再用筛子和细布过滤,之后放在桶里澄清,等杂质都沉到桶底后,再倒进锅里熬。   他没有熬糖的经验,甘蔗又真的有限,不敢浪费,只能少量地试熬。这少量,一次有五斤甘蔗汁。   不过甘蔗含水量大,这甘蔗又是大品种,里面最小的甘蔗都有五六斤重,能出三四斤水,但是……它有很多烂的!保存不好,甘蔗里面烂了变红的超多,那部分得扔掉,于是……呵呵……扔掉的比榨出汁的多得多得多。五百多斤甘蔗,最后出来不到一百斤甘蔗汁。   熬糖,先是大火熬,后来,糊锅了,糖熬焦了。   那改进嘛,大火改小火,之后吧,不是熬得稀了就是糊锅。   除了熬糊的部分,锅里剩下的,他也舍不得倒掉,就当焦糖味的粮吃呗。   镇国夫人听说小儿子终于不在冶炼炉守着了,正要松口气,发现他又蹲到后厨,已经在厨房好几天了。她去后厨,刚迈进院子,就见到满地遗弃的碎甘柘。甘柘的芯子已经变红,全是烂掉的,里面好多还有虫蛀的孔。   南方,野地里随便长随便掰不要钱的东西,他花一百文买,买的全是烂的,剁碎了扔在这里……   镇国夫人有种打儿子的冲动。   院子里的仆人们跪了,厨房里的仆人还在说话,“三公子,铜锅底又烂了。”   裴三郎:“拿去让冶炼匠重铸,换口新的继续熬。”   镇国夫人:木炭很贵的!   她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去到厨房,刚到门口就闻到的全是甜腻的味道,紧跟着,她那小儿子两眼发亮的蹦到她的面前,往她的嘴里塞了块东西,“娘,甜不甜,好不好吃。”   满嘴的甜味散开,还挺脆,又脆又硬。她含住糊,“嗯”了声,嚼碎咽下去后,问:“什么东西?”   裴三郎说:“甘蔗熬的,糖。”   镇国夫人:“甘蔗?你是说甘柘吧?”   裴三郎点头,他让镇国夫人去看他熬出来的那些糖。老实说,他现在对于熬糖的工艺有点懵,熬完出来放凉后都是红糖和少部份熬焦看起来有点像冰糖的焦糖。因为不是一锅熬的,出来后的颜色也不一样,有些偏红,有些偏黄、偏青,冷却后的硬度也不一样。这应该跟火侯有关,但至于要怎么掌握火侯,他已经没有甘蔗汁可研究,要等到明年了。   至于白糖和冰糖,呵呵,那是更高精的工艺,还有得琢磨了。   他五百多斤甘蔗,浪费了一大堆,熬糖又熬糊不少,最后出糖一共十五斤。碎糖渣子都让他好好地装起了陶罐里。这些糖也敲碎成小块,分别装进不同的小陶罐中,是真的很小的小陶罐,只能装半斤酒的那种。   他分了三斤给他娘,说:“娘,你送两罐进宫去献给皇后娘娘。”红糖对女人身体是有很多好处的。“其余的你留着自己喝,养身体的。”他又分出几罐,说:“这个给大哥留着,他要袭爵了,要到太礼府走动,这比金子稀罕。”铜刀砍烂了,铜锅熬糊了,洗锅洗得锅底都穿了。   剩下的糖,他让随身小厮刑战搬回他的房里,留着自己慢慢吃。小孩子长身体是很需要各方面营养的。这医疗落后的时代,生病全靠的是自身抵抗力,把自己养壮点才能长大,他上辈子就已经够短命的,要是这辈子还夭折,哭都没地儿哭。   甘蔗的运输成本太高,从南到北,商队人多又走得慢,得一个月,运来的损耗太大了。   他家的封地在这大北边,而他这辈子估计都很难离得了京,能在帝都生活,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受人锉磨。自己或家里人去大南边种甘蔗熬糖都不现实。再猛的过江龙,都很难斗得过地头蛇,况且那还都是有封地有爵位能翻山越岭打山匪的公侯猛人,是地头强龙。   种甘蔗熬糖这买卖,他不考虑,看哪个小伙伴家在南边,或者是将来封到南边,让给他们做吧。小伙伴们一起开钱庄做买卖,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过来的了。   有了糖,有刚出生的孩子缺奶,糖兑点米糊糊都能养活了,夭折率能少些。   到钱庄盘账的日子,他去到钱庄,下马车的时候,两只手,一只手抱一只糖罐,进到后堂。   小伙伴们早就到齐了,见到裴三郎就乐上了。   不过,没笑话他。一起做了这么久的买卖,都知道这是个点子特别多的,指不定就是闷在府里又在捣鼓什么,见到他来,还亲手抱着两个罐子,都不等裴三郎说话,就已经起身凑上来了。   裴三郎打开罐子,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块红糖。   有封地在南边的小伙伴眼睛就亮了,问:“甘柘制的?”   裴三郎“嗯哼”一声,说:“甘柘如果不是坏的,一根十斤重的能榨出八斤甘柘汁,熬出将近两斤糖。不过,费炭,更费铜锅。”   他把自己熬糖的步骤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谁有兴趣,可以试着弄。反正大家都在这里,一视同仁。他自己种不了,卖方子又卖不了几个钱,遇点事小伙伴们随便搭把手都比方子钱强出百倍,没必要。   家里封地在南边的三个,当即大力地抱紧双拳向裴三郎连连拱手。   裴三郎笑道:“听豪商说,冬天野地里都还有甘柘,这个时节赶回去还能制一批,运来卖给鲁二哥,明年的冰食买卖,鲁二哥虽不是独一份了,但绝对是头一份。这个放在凉虾里,味道比放蜂蜜好。蜂蜜一年里也没多少,这甘柘,我听豪商说野地里到处都是。”   鲁二郎闻言,立即向父兄封地在南边的几人抱拳:“三位好兄弟。”又朝裴三郎抱拳:“多谢多谢!”   家里封地不在南边的那几位,也纷纷先预定上一批。   依然是先盘账。   盘完账,姜二郎有事情跟大家商量。他把抄的一份清单抽出来,先呈给大老板裴三郎,对在座的几人说:“之前入股汇通钱庄的公府来我们府上抵押贷走了三万一千两金子,是三郎拉来三万两金子填了这窟窿保住钱庄,我们现在也还付着三郎利钱。”   他指指清单,说:“卖出去,不仅能把债平了,还能再赚笔大的。我们钱庄的规矩是贷款抵押,最高贷出额度上限是抵押物的七折。”他顿了下,说:“不过京郊的地,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京郊地的市价是一千文一亩,如果种粮食,即使是歇一年种一年的肥地,以每亩出产细粮二十斗算,二十年的产出才卖得上这价。庄奴还要吃饭穿衣,要留下四成。只抵地,是值不了这价的,他们是连地带庄园,包括庄园里的一切都抵押上了。”   裴三郎问:“总共有多少?”   姜二郎说:“大大小小的庄子有五十多座,总共是一千多顷地,山林也划在其中,不过京郊的山林没有大的野兽可猎,不产兽皮,不值钱,十文一亩。倒是有几座牧场能值些钱。京城的土地肥沃,有茫荡河,还有很多小河流,多湖泊,湖岸、河畔的牧草丰盛,放牧出产的都是上等皮革。”   裴三郎傻傻地看着姜二郎。地呀,他眼巴巴地盼着等着的地呀,就在钱庄的库房里押着地契。   姜二郎又说:“那些庄头、庄奴们都还在,牧场我也派人盯着,秋收的收成全都在庄园的仓库里压着。我的意思是,如果有谁想买,我们就商量个内部优惠价,先把里面的好地挑了,剩下的,趁着公侯们都进京了,可以高价卖出。”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那我内部价拿下,拿出去转手再卖,岂不是金子就到手了。”   姜二郎点头,说:“能给得起金子买去倒手也是可行的。若是要照市价走,也是无妨,就看大伙儿的意见。”   耀公府的二公子说:“开个钱庄,总是得有点利赚,是不是?”   鲁二郎问:“九折如何?”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八八折吧,吉利。”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附和,自己能在京郊弄几块地留几座庄园,美哉。   裴三郎则在算,一顷地是一百亩,占地面积66667平方米,市价是十万文钱,等于十两金子。   难怪可遇不可求,放出去还不得抢疯。即使产量低回本慢,十几年才能回本,可地每年都有产出的,还能一代代传下去。 第76章   当初成立钱庄,裴三郎拿出三千两金子, 鲁二郎拿出一千两, 其余七人一共出资两千八百两。   裴三郎占股最大, 又是他一力筹措组建的钱庄, 因此最有发言权, 其次就是第二大股东鲁二郎,以及钱庄现在的实际管理人姜二郎。   姜二郎问裴三郎, 他认为这地要怎么卖比较合适。   裴三郎说:“先是折扣上, 遵从大家的意见, 我觉得八八折挺好,吉利。买地,大家伙儿总得去看看地,打听下实际情况, 把各块地评估个优劣好坏来,都想买到好地嘛。再就是,买地花的不是小钱,总得给大家筹钱的时间。”   他这话说到大家的心坎上。钱庄还没分红, 他们到现在都是看到钱还没有进到钱, 眼下能够直接拿出钱的就是裴三郎和鲁二郎。如果这时候拿钱买地,裴三郎有三万两金子在钱庄, 他一个人就能把地全部买走。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   裴三郎说:“我们几个谁都能凑出个几百、几千两金子,买地的金子不用愁, 但地是有限的, 我们也不能因为都看上同一块地, 争抢打起来伤了和气,是不是?”   ‘   贺公府的七公子说:“是这个理。”他家的嫡子嫡女一堆,有什么好东西都让上面的哥哥姐姐们占了,自己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争也争不过。   云公府的四公子说:“对对对,要是都看上同一块地,怎么办?打一架吗?我是不怕的。”   姜二郎对裴三郎笑道:“别卖关子了,你直说吧,怎么不让大家伤和气。”   裴三郎说:“我想着,五十多座庄子,怎么都能挑出十座上好的庄子吧?”   姜二郎点头,说:“每一座都不错,京郊的地,都是沃土,差点的就是有山地,但山地便宜,再就是有些地稍远,但地肥,整体是不差的。”   裴三郎说:“我们先一人挑一座,就按照占股多少排先后顺序。”他对云公府的四公子说:“杜四哥、贺七哥,你们占股是一样的,你俩商量个先后。再就是排到后面的,看好的可能会被先挑的人挑走,但还有四十多座庄子,怎么都能挑出块让自己的满意的来吧。”   贺公府的七公子一想,自己样样都不占强,当初只出了二百两金子入股坐着干分钱,想要越过裴三郎、姜二郎和鲁二郎挑到前面去,旁人也不答应。他都能先挑的话,其他人就更能先挑了,于是点头,说:“是这理。”   裴三郎说:“现在是十月初,公侯们要到十二月才能进京,我们约到十二月中旬交钱买地。大家先各挑一块,剩下的四十多庄子还有城中的宅子,谁先拿来金子就谁先买。”他有三两万金子在这里,估计大家会担心他把其它的买走,说:“先每人最多再买四座,如果再有剩下的,再看有谁愿意买。怎么样?”   几人闻言,纷纷向裴三郎道谢。   裴三郎笑嘻嘻地拱拱手,再跟大家一阵闲聊,告辞了。   他是有三万多两金子可以动用,但那些都是借的,最多还有两年就要还,不可能全部拿来买地。   他不能在小伙伴们这里吃独食闹翻脸,回头找望公拿地抵债。他开钱庄、作坊的钱全是借的,投进去的钱还得需要好几年才能回本,现在背的全是债,花的是别人的钱。   他这一年里赚的金子里真正到手的其实不到两千两:三万两金子的利息差每月赚七十五两金子,到现在赚了六百两;倒卖粮食赚了八百多两;宫里天子和长公主赏了几百两,拢共两千多两金子。   他买米粮肉食水果蔬菜养奴隶、发奖金赏钱,那都是开销。每月后院二百多人的吃喝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他娘大街上被围攻的那次,折进去二百多名战奴,其中一百是他自己的,一百六是借别人的,都是花钱把折损的人手填补上。如果那天早上,他娘没把护卫长南戟给他留下,估计他还得再给武课师傅一笔厚厚的抚恤金。他的铸器炉天天没断,炭火又贵,那烧的也是钱。   他一个没根没基没爵的小透明,干着开钱庄这么惹人眼红的买卖,汤公府那些人都眼红到铤而走险直接强抢的地步,他如果不是抱紧了几条大腿粗,早死了。   他抱大粗腿靠,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造点新鲜东西拿去送礼,让人家能够多看他几眼,高看他几眼,给他行点便利,遇到有事的时候能伸伸手捞捞他。不然,汤公府的人把他拖到大街上打死也就打死了。可新鲜东西也都是钱砸出来的。   金子借了是要还的,地也是要买地,能挪多少金子出来买地是需要算的,资金链断裂是很可怕的。   他从钱庄出来,又到几个作坊转悠,依然是日常例行检查,再就是核实账目。   大家都觉得他做着内供买卖能够日进斗金,觉得他的马鞍作坊和纺织作坊能有多少暴利,比起别的买卖来,也确实算暴利了,但一年利润其实只有几百两金子。他还不能说嫌少,他爹地封地,一年能攒个百来两金子都已经算是丰年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用他上辈子的说法就是拢共几百人的小工厂每年盈利好几个亿,然后他嫌少。这话说出去,别人都得呸他满脸唾沫。   可他那几个作坊赚的确实没有天子和长公主随手给的赏钱多。不过,天子和长公主的交道不好打,稍有不慎是要没小命的,赚赏钱这事偶尔为之、找个存在感、求个当今最大的大腿粗庇护还行,真要把这当成营生,这辈子都得搭进去。真正细水长流的,就还是开作坊,经营日衣住行买卖,以及种地。那真是旱涝保守,当然,遇到连湖和河都干掉的大天灾除外。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在心里一通盘算,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府门口,路被堵了。   这次堵路是他的世子大哥。   虽然旁边的通道预留出来了,但大门就这么点宽,正在往里运东西。   米粮丝帛这些贡品可以在京里买,兽皮、山里的珍稀药材只能靠他爹带着披甲人和战奴到卧牛山狩猎寻找。这会儿正在往里搬雪狼皮。   他的马车靠路边停着,他下车,先回府,进到正堂就见他大哥跟娘正在说话,气氛蛮凝重的。他娘,那么彪悍的一个人,眼圈红了。   他走进去,先向他娘和大哥行礼,然后问:“发生什么事了?”   镇武侯世子说:“父亲的腿伤了,已无性命之忧,但……”他说着有些哽咽,父亲是为了他袭爵,想去猎几件罕见的猛兽好皮子,这才伤了的。   裴三郎听到忧命无忧就淡定了,问:“是整个断掉只剩下半条腿了吗?”   他的话音一落,他的娘和大哥用一种“你是魔鬼吗”的表情看着他。裴三郎觉得他们那样子,如果他不是亲生的,估计已经被打死了。   镇武侯世子说:“被野兽伤到骨头和腿筋,站不稳,行走无力,唯有卧床了。”   裴三郎:“……”后院的战奴伤到腿都能拿根木棍当拐杖,他爹怎么就要卧床了。   镇武侯世子这次提前进京,就是想趁着路还没上冻,想把父亲送到京里来请皇家医匠再看看,可他父亲是侯爵,还没到十二月不能提前进京,就得先到太礼府上奏。   镇国夫人嫌走太礼府太慢,第二天大清早,带着裴三郎熬的两罐糖,以及后院新出来的新款式,找皇后去了。   皇后生产虽然顺利,但高龄产子,总是有些伤身子的,身完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气虚乏力没精神,早没了当初带着战奴们上山入林抓战俘奴隶的劲了。   嫡子出生,那在后宫就是靶子,宫妃们恨不得成天搅风搅浪。好在有个长公主,按住后宫一通猛锤,庶皇子都打废了两个,后宫才终于又安静下来。不过,长公主的凶悍之名也通过后宫那些妃妾们流到宫外,在那些跟皇室联系紧密的大贵族中流传。   九岁,已经到可以相看对象的年龄,嗯,已经有公府暗示,不敢娶了。   天子和皇后给气得,他们家的长公主,那些公府配得上么?还不敢娶,谁给的脸。   天子暗恨!他觉得是别人看不起他是庶皇子继位,进而才看不起他的长公主,暗自发誓一定要给长公主找个才情相貌家世品性样样都顶好的夫婿入赘。谁都别想娶他的长公主。   长公主对婚嫁还很懵懂没什么想法,她每天的时间全让父亲、母亲和弟弟占完了,至于那些见到她就下跪连抬起头都没资格的人家,干嘛要去在意?如果冒犯到她或者惹她不开心,让披甲人按住打死就好了。   宫侍来报,镇国夫人在宫外求见。   皇后让人宣进来,想着长公主可能不开心,就让人去侧殿嫡子宫里把长公主叫来。   长公主正在逗皇嫡子,姐弟俩玩得正开心呢,听到她母后宣召,说:“待会儿再去。”   宫女回:“听说是镇国夫人进宫了。”   长公主把逗孩子的波浪鼓给弟弟自己玩,起身就去了她母后那里。   镇国夫人来了,见到她那作坊又出新款式衣服了,还有一个挎包,挎包上居然挂着一只巴掌大的毛绒绒的狐狸坠饰。   长公主一眼相中,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宫侍呈上来。   镇国夫人又把红糖呈上去,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熬制的,吃了有什么好处,也是一通介绍。   长公主悄悄地瞄了眼她的父皇,让宫侍呈上来尝了口,嗯,好甜。她又拿去给父皇尝,这个不会崩掉牙。她说:“可以让太内司采买。”   天子说:“既是裴三郎熬出来的,让望公找裴三郎采买。”   镇国夫人谢恩,又叩地跪拜,将镇武侯伤到腿想入京求医的事禀报天子和皇后,叩求恩准。   天子问过伤情,得知无忧命之忧,点点头,说:“无性命之忧便好。准他进京,往后就留在京里养老吧。”又把镇国夫人的宅子赐下去,让太礼府替他们收拾出来。   天子等镇国夫人出宫后,思量半天,把裴三郎添到了那一长串女婿备选人名单上。虽然裴三郎的出身低了些,但论出身,没有哪家公侯府上的人能高过他的女儿,侯爵公子出身勉强够格了。出众是最重要的,目前年龄相差不多的人当中,裴三郎是头一份。镇武侯夫妇年轻时的长相也是出众的,看裴三郎的五观长相,亦不差。虽然弓射差了些,但身板是真的壮,听宫女说捏起来全是肉,超结实,比同龄孩子至少重了不止十斤。   反正先添上,慢慢相看,不行再把名字划掉踢出去。   他那名单上列了一长串,划了一长串,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镇国夫人出宫时,望公也跟去了镇武侯府,买糖。   裴三郎把头摇得飞快:不卖。一共才一点点!这个季节,蜂蜜早没了,就指望着这点点红糖续命,不卖。   望公说:“天子口谕。”   镇武侯世子倒是想替弟弟解围,但这围也只能弟弟自己解。他说:“快马加鞭到南地,还能再赶制。”   望公利诱:“给你内供买卖,大内只买你的红糖。”   裴三郎说:“我以后还要做别的糖,我的糖起名为‘裴记’例如,红糖就叫‘裴记红糖’,焦糖就‘裴记焦糖’,旁人不能使用或仿用我的招牌,也不能仿我做出来的其它糖,若是假冒,朝廷把他抓起来问罪,让他们将获利以百倍赔偿给我。”他顿了下,说:“旁人自己做红糖或卖红糖,我不过问,但不能用‘裴记’的招牌,不能叫裴记红糖。”   一个名字,小意识。望公也知道裴三郎衣服买卖被人仿制疯了的事,于是点头,允了。   裴三郎这才跟望公拟契,跟望公定下了这笔买卖。   熬糖,要耗费的人工不必提,锅、柴都是大项支出,货从南运到北,沿途更是充满危险和损耗,这利必须得够大,才能撑得起路上人货两失的意外事故。因此,价格嘛,不便宜。   这对北地的人来说,是贵族豪商才吃得起的东西。可对南边的人来说,家家户户自己都能熬糖,卖出去是个进项,自己也能吃,多一个营养摄取来源,大部分人营养不良的年代,低血糖病到处都有,犯病的时候塞块糖,很可能就是救条命。如果再普及些,披甲人备一些,行军打仗途中,特别是有伤员的时候,有时候多这点糖也能救命。   裴三郎既然要卖糖,自然也得把糖的作用、好处安利出去。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爹告诉我的,他说他在南边打仗吃过甘柘。”   望公知道镇武侯和天子在南边打过仗,没多想,接受了这说法,还觉得镇武侯能没有任何家世靠自己的本事以披甲人封侯、能护着天子翻山越岭地来到京城,那必是对山林野外之物了如指掌,知道这些实属寻常。他还感慨了句:“若无汤公府打压,想必红糖能够早些制出来。”   镇国夫人:“……”   镇武侯世子:“……” 第77章   得到天子同意,镇武侯世子在送走望公后, 便张罗准备回去接他父亲。   裴三郎托他大哥把他那百亩地的奴隶们带出来, 他那小庄园请他大哥看着处置。   镇武侯世子很是意外地问:“什么意思?”地不要了吗?不回去了吗?   裴三郎说:“我有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打算在京郊置几块地。” 等镇国夫人宅子张罗好, 他们就要一起搬过去。他们早日搬, 他大哥也好早日袭爵。袭爵这种事,层层关卡,哪一处没打点好让人不痛快, 都给卡着。   镇武府世子也明白这里的事,不是他三弟能做主说想回朝城就能回的, 于是说:“那封地产出, 我折成金子替你运来。”   裴三郎说:“奴隶运来就成, 其他的大哥自成处置就好。”   镇武侯府世子劝道:“你虽能挣,手也别那么松, 多攒些钱财总是好的。”   裴三郎应下,“好。”   镇武侯世子忽又想起一事,说:“你那土地, 粗粮每亩比别人多出八九斗收成,细粮也多出五六斗,高了足足三成有余。还有那稻谷, 每亩竟能产稻五百多斤, 每天鸭子在稻田里钻来钻去, 长得格外的欢。鸭子吃的都是蚂蚱, 哦, 还有小鱼。稻田里的鱼长得可真快,两三指宽的鱼放进去,长到秋收时,少则七八两,重则一斤有余。”   裴三郎说:“可见我的种田法不仅省力,还能产更多粮食。”   镇武侯世子点头,说:“是,有蓄水池、沤粪池,取水施肥都方便,再有那引水渠,在下雨时,既能排水又能蓄水。今年是个丰年,产出量极好,可你家的仍比别家的多出好几斗来。若是遇到雨水不丰,你家地里的收成怕是也不缺水的,想必不受影响。此法子,我……”他有点不好意思。他弟弟琢磨出来的种田法,他倒是想学,但其他人仿他弟弟,他也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裴三郎说:“这法子大哥可以朝城推广食用,粮食产出多了,你也能多点进项。那些工具也多造些,造结实些,能用好多年,省下来的人力,哪怕拿去砍柴烧炭,也都是又添进项。造工具,一个工匠、几块木头,耗不了几个铜钱,烧几天炭就把这钱赚出来了。”   镇武侯世子一算这账,是这个理。他叹道:“你的脑子是真的好使。”他又问:“父亲的腿,你有法子?”   裴三郎说:“放心。大哥明早就要出发,我要造手杖、拐杖已是来不及,等父亲来京,必能用上,不妨碍他四处走动。”   ……   裴三郎跟他大哥谈完事,便又赶去找封地在南边的三个小伙伴。   红糖的加工工艺不难,其实找南边的豪商也行的,可既然一起做买卖,有好事自然得想到小伙伴嘛。甘蔗运过来加工的成本太高,路上耗费太大,在原产地制成红糖运来,他开个糖厂二次加工卖,同样也是很能赚的。南边种甘蔗制糖,就更有得赚了。   他知道小伙伴手里没什么余钱,家里分给他们的以及多年攒下来的,都投进了钱庄。   裴三郎与他们拟契,先给三位小伙伴供货商各付了三十两金子的预付款给他们作为启动资金,让他们赶紧把熬红糖的事张罗起来。不过生意买卖,特别是入口的东西,该讲清楚的还是讲清楚,条条款款列明白。   他们跟裴三郎一起做钱庄买卖,也见识过对面的汇通钱庄是怎么倒闭的,自然明白,有些规矩条款看起来严苛,可一旦出事,那就是生死之别。坏掉的甘柘不能制糖,制糙要干净卫生,不能直接打河里、湖里的水使用,必须用井水且要过滤后才能用,包括过滤池要怎么建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他们没按照约定来,扣他们的货款,以后不用他们家的货……   洋洋洒洒的零零种种的列了数十条,看得他们头大。这要不是裴三郎带着他们开钱庄发大财赚万金封侯,都想打人了。不过,等他们看到裴三郎给的报价,什么意见都没有了。这个价,再严苛的条件也接受。   裴三郎告诉他们,入口的东西,再小心都不为过。他会定期或不定期派人过去检查他们的熬糖作坊,如果搞成黑心作坊,以后大家没得生意买卖做。   三人自然应下。   裴三郎又去找姜二郎和鲁二郎。他开糖果作坊的地盘是现成的,奴隶也好说,但他张罗的摊子太多,自己一个人看不过来,在京城地界,论对地头的熟也远不如姜二郎和鲁二郎。   姜二郎是搞管理的一把好手,又有义公那么个爹,有他在,任何人想搞事都得先掂量下,是必须拉拢有对象。   鲁二郎,脾气很好,交流广阔,跑腿又勤快,张罗事情可麻利了,说办就办,他托鲁二郎帮忙的那些事,没一件掉链子。如果不是他遇到鲁二郎,也拉不到这些公子哥们入伙把钱庄这条船开起来。   相互的贵人,相互成全,有发财的买卖自然是要一起做了。   裴三郎把他们俩请到一块儿,依然是到鲁二郎家去谈买卖。   开糖厂,订单是他的、品牌是他的、开厂的宅子和出起步资金都是他、新糖研发也是他、管理流程和制度也是他定,自然是他占大头,占六成股,鲁二郎和姜二郎各占两成。   鲁二郎和姜二郎连本钱都不用掏就被裴三郎拉着一起干,各拿两成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三郎说:“这就跟开钱庄一样,刚开的时候,我张罗起来,到后面还是你们出力多,买卖以后还得仗仰你们。”   于是二人就应下了。三人还是先拟契,把这些定下来,之后便是裴三郎定各项流程。他都开了好几个作坊了,时代磨合方面已经干得很好了,把马鞍作坊和纺织作坊的管理制度搬过来略加改动就能用。一项项的,除了需要鲁二郎和姜二郎张罗的这些事项需要他们的身份地位和人脉来办外,其余的什么管事、技工、生产线岗位都是螺丝钉。   鲁二郎和姜二郎之前干的是金融,这是头一次接触生产行业,那是一愣一愣又一愣。   两人悄悄互觑一眼,都在想,作坊都能让他管得这么严实,要是治军不知道是什么样。难怪天子要给他下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他们的下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学!以后他们干别的买卖,把这一套用上去,那也是受用无穷。   裴三郎把一项项列好,剩下的就是直接去操办了。   鲁二郎和姜二郎商量好,分好工,便帮着去办了。   鲁二郎和姜二郎都算是京城坐地户,城外的地是个什么情况都知道,也不用像其他几个留京的,还需要去看地。姜二郎还要盯着钱庄买卖,跑腿的活计都让鲁二郎包了。跟各衙门打交道摆平各项纠纷的事,让姜二郎包了,他有义公那么个亲爹,京城地界,谁都得卖他三分面子。   ……   裴三郎谈完糖厂的事回府,就去后院冶炼炉。   他去时,一个奴隶在卖力地拉风箱,另一人则在旁边休息。   休息的奴隶见到裴三郎过来,吓得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裴三郎问:“可有轮流歇息?”打铁是个重体力活,拉风箱也是,总不能让人干一整天不歇气。   奴隶点点头。   拉风箱的那人跪趴在地上,说他们是轮换着拉风箱,一起打铁。   裴三郎让他俩起来。   这有几天没见,这两人的变化还挺大的。伙食上来了,精气神也起来了,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木木呆呆的了,多了些灵性。   他看了看那已经缩水一团的陨铁,对两人说:“天罚石小了一圈。”   两个奴隶吓得赶紧叩头,一人连声说:“绝不敢盗窃公子财物,我们睡觉都守着天罚石,不敢有失。”   管家刚要训斥那两人,就听到他家三公子就叹了句:“由此可见,你们是真的挺卖力。”   管家:“……”   两个奴隶:“……”   一旁的冶炼匠:“……”   裴三郎说:“这天罚石虽不是铜,但与铜有共通之处。我们铸铜器,需要火将铜里的杂质淬去,铜没天罚石硬,因此用冶炼炉即可。天罚石经天火淬炼,坚固不可摧,但里面仍有杂质,就需要烈火锻烧,再用锤子反复锻打,将它里面的杂质通过挤压打出来,最后只剩下里面最坚固的……铁。”   “铁经过反复锻打,百锻成钢,可削金断玉,削铜如泥,这就是我要造的神兵。”   他又让奴隶把烧红的陨铁石夹出来,告诉他们,要反复烧融到发软锻打,打成长条型以后,又折叠起来继续打,再打成长条型,之后又折叠锻打,如此持续反复,一层层地锻打,直到百锻成钢。“什么叫百锻成钢,就是你们至少要把它折叠锻打一百次,直到它的颜色从黑色变成雪亮的颜色。耗时之长,可能一年,也可能两年、三年,甚至更久。”有煤炭能快些,毕竟煤炭的温度高,更容易烧融烧软,很多杂质直接就烧没了。木炭嘛,仅烧红烧软用时就比煤炭长很多。   两个奴隶和周围的人被裴三郎连说带比划弄得有点懂又不太懂,于是裴三郎拿起两块木板和一块糕点夹在里面,用力打木板把糕点挤出来,说:“就是这样。”   他们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打铁的用意。   裴三郎又取出块绢布交给两个铁匠。   绢布上画有图锻剑图,包括怎么锻打,打出来的剑是什么形状,装上剑柄、护锷之后又是什么样子。打铁是个重体力活,需要使力,但不能盲目地使力,他又教他们怎么敲,其余也简单,用力均匀就行。   奴隶趴在地上听得格外认真,听不懂的也牢牢记住,慢慢琢磨。   这几日他们跟那些战奴、匠奴们一同吃饭,跟做苦奴的日子早已不同,往日一起干活的苦奴们见到他们的眼神是羡慕和畏惧的。他们见过石匠、木匠,那些原本也都是苦奴,活干得好,都被公子赐了名字、让他们只做工匠的活法,吃得好、穿得好,经常还有赏钱,是铜钱,吹起来会有响的铜钱。公子说,他们干的这活,叫打铁,是铁匠活。他们不想回去当苦奴,也想学成石匠、木匠那样的。   ……   裴三郎见过铁匠就又去见木匠,给他爹造轮椅、拐杖和手杖。   侯爵用的嘛,那自然得造型精美配得上身份,因此还需要给拐杖、手杖和轮椅都做造型,简单点说,就是不仅要造得实用,还需要在上面雕精美的图。图不需要费劲琢磨,按照他爹的品级找图雕上去就好。   别的木匠活都暂停了,让他们先替他爹造手杖、拐杖和轮椅。   镇武侯那么勇武的人,这突然伤了腿没办法走动了,还不知道得难受成什么样。早点给他造好,来了就能用。伤筋动骨一百天,镇武侯那腿估计还不能太走动,于是先坐轮椅吧,偶尔用拐杖撑着走几步,等伤口全长好了,再把轮椅收起来。   裴三郎把眼下要忙的事一项项安排下去,便带着人出城看地去了。 第78章   初冬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 零度左右。   沁凉的冷空气吸进肺里, 倒是有些让人神清气爽的感觉,至少这里的空气指数是真的好。   圣京很大, 虽然人口没有上辈子的一线城市那么多, 但地方是真有那么大。城里不必说,城外也是到处都是庄园人家,地里还有人干活。   秋收后, 秸秆烧了一些用来肥田,还留了些晒干, 留到初冬时用来修葺奴隶住的土屋为过冬做准备, 再就是还得做为生火的柴火准备些。   出城的道路上, 从各地赶来的商队络绎不绝。   侯府的牌子加上天子亲随军开道,走到哪, 沿途的人跪到哪,路上的商队和官员的车队纷纷让路,裴三郎一行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不少豪商等裴三郎的队伍过去后, 都在打听那是什么人。马车很简朴,车箱还没豪商的牛车、驴车气派,但能用马拉车, 那至少也是侯府家的嫡子嫡女出行。能有亲随军护卫、百夫长随侍的,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贵族。   裴三郎坐在马车里, 外面跟着的是护卫长南戟和亲随军百夫长井康。围在马车外的是他的战奴, 队伍前面各有五十名亲随军压阵。   一百三十人的队伍, 每人身后背着一个背包,背包上还卷了条被子。   这个世界交通缓慢,出城不可能当天回来,两三天都不可能看完地,绝对是要宿在城外的,于是裴三郎从纺织作坊里调了批用来装备战奴的行军用品发给了他们。   其实就是背包、军用背心、一条L型户外睡袋。   背包是加厚的粗麻布制成的,他做不出上辈子户外包用的卡在腰上分担负重的支撑架,只能在背包上多加条腰带,起到点缓解作用。好在包里装的东西也不多,就是一些干粮食物和让医匠准备的急救伤药、绷带。   军用背心就是两根背带挂一条牛皮皮带上,皮带上再挂一圈小包。五个包,都只有巴掌大,每个包上有个盖子可以用纽扣扣上,防止里面的东西掉落,用来给战奴装点方便取拿的随身物品,以及挂竹筒制成的水瓶、骨头磨成的匕首和箭囊。骨制的箭头、匕首等武器给战奴使用并不违制。   L型户外睡袋,其实就是把一床被子对叠,再将脚部那端缝起来,这样既保暖,遇到突发情况掀开被子就能起身,不会被捂在被子里出不来。   他翻越卧牛山,没少见到有战奴冻死在夜里,有这么一个睡袋,或许就能保他们条命。没有他上辈子的那种防风化纤材料,于是被子的外层加了层纺织厂用剩下的皮料。   毛皮上的毛都拿去纺线制成衣物去了,剩下的皮堆了满仓库,正在努力开发皮制品。   上辈子的皮夹克因为款式问题不好推广,但可以把皮制到跟皮夹克的皮一样薄,做成防风的行军被罩,这样比较轻,不会太增加负重,被子里面填充纺线用剩下的绵絮头、羊毛、兔毛的边角余料,就比较保暖了。内层用的是细麻布,给战奴用的东西,细麻已经很好了。   他们的腰带上挂一个开了小孔、有塞子的竹筒装水,还背有一个行军用的小陶瓮,宿营的时候烧开水。   喝野外生水会感染寄生虫的知识在战奴中已经普及开。   普及知识的方式挺瘆人的,有战奴感染了寄生虫生病了,治不好,死了。他让医匠解剖尸体。医匠以为他要辱尸,都跪下了,迫于他的强硬态度,不敢不从,然后就……挖出了满肚子的虫,超恶心的。   他让战奴们来看喝野外生水的下场,还抓了些螳螂来,让人把螳螂的肚子浸在水里,铁线虫就钻出来了。那场面,那叫一个惊悚。   亲随军们成天在后院跟战奴们打交道,又被战奴们普及了遍知识。   他们只是时代落后,不是人傻,知道有虫子会在水里产卵,便开始留心观察,然后发现臭水沟里真有蚊子产卵,到野外时也更加留意,然后发现水里真有的很多他们平时没发现的小虫子,于是,人家自发地学着后厨的滤水缸给自己的竹筒加了个滤芯。   亲随军们入乡随俗,就跟着战奴们也装备上了。   出城十里,就到庄园了。   他不是搞地质学的,对土质没什么研究,只能通过颜色和粘不粘来判断好坏,至于是酸性还是碱性,就分不出来不知道了。要说土地肥沃,没有上辈子大东北的黑土地肥沃,还不如他上辈子办公桌上的花盆土,但比起他在朝城那百亩地的土质还是要好些的,是那些黄土和沙土所不能比的,大概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要说庄园长什么样子,其实跟上辈子的大农村差不多,只是没有水泥路,大多数的路都是田间的泥土路,很窄,仅容一两人行走,能过马车的马路也都是坑坑洼洼巅得他如同坐摇摆车。   隔上几里地就是一个由土墙围起来的小村子,盖的都是低矮的土墙房草棚顶,里面住的全是农奴。   裴三郎去到一个小村子,战奴把他们从屋子里赶出来,吓得他们全跪下了。   他清点乙下人口,一共有十余户人家,六十多口人,附近的地都是他们在种。如今农忙已过,地里已经开始结霜,再下几场雪,地就该上冻了,种不了庄稼。农奴都在村子里为过冬做准备。青壮年很少,孩子多,没有老人,一个个又瘦又脏、从头发到脸到衣服全都是黑的。刚入冬的季节,他们已经冻得脸和手都是红的,长起了冻疮了,没得到医治,好多伤口都化脓了。   农奴们住的地方,称为奴圈,整个小村子都是,他们还养有家禽牲畜,不过都不是他们的,是庄子的主人的,这些牲畜都有数的,和粮食一样,每年要按照一定比例上交。如果交不出来,他们可能会挨打,可能会被卖掉,也可能会被打死。   庄园其实也是小村子模样,但围墙比奴圈的围墙要高上一倍不止,围墙上有战奴放哨,村子里有战奴巡逻。   有各种养牲口的圈,牲口养得多,那些圈大得像牧场。有奴隶们住的房子,全是土墙房草棚顶,地上到处都是污水和粪便,脏得裴三郎都找不到地方下脚。他一直到瓦房前才好些。青瓦土墙,如果去到上辈子的那些偏远农村,还能见到这样的土墙房,这都是庄园的管家们住的地方,也有备着给主人们巡视时住的房子,再就是囤积粮食、过冬的草料等庄上产出的仓库。   庄上是不宰杀牛羊的,通常都是毛皮豪商来收牛羊,之后才由他们宰杀牛羊制皮,也会卖肉和做一些肉制品。今年庄子没有主人打理,牛羊都留着没卖。   牛羊的品种有很多种。   种地的大水牛,又称耕牛,性情温和,又高又壮,那是卖得最贵的,一头水牛至少抵十个战奴,属于贵重财产,轻易不让宰杀吃肉。   吃肉的牛,叫肉牛,腿短身子肥,胖得都是褶子,肉质细嫩,毛质属于中劣等毛皮,都是中下等人用的。   毛牛,体型比他上辈子那世界的牦牛小,比黄牛大,喜斗,擅奔跑,毛色油光水亮的,奔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毛那叫一个浪,波涛汹涌的。它的肉便宜,毛很贵,是上等毛皮。   羊的品种也分成好多。纺织作坊用来纺羊毛的,是一种名叫长毛羊的羊,长得像西方神话传说里的山羊怪,还有点像披头士。还有一种斗羊,特别好斗,角又尖又厉,遇到狼都敢用角去顶,他听说有人专门养羊来斗。   这个世界的人不斗牛,斗羊,也斗狗。斗狗比狼还凶还壮,浑身结实的肌肉,能咬死狼。   裴三郎还小,小伙伴们谈论起斗羊、斗狗、斗兽,都说他小,怕惊到他,浅谈即止,不要说带他去,连听都不太说给他听。他想象下斗牛和古罗马时期的斗兽,就大概能想到貌似不是一般的血腥残忍。   裴三郎在一头圈里看到了猪!   这不是上辈子的家猪,而是有獠牙的,六颗獠牙,最长的一对獠牙有一尺多长。它长得比牛还壮,背上的毛是一根根竖起的,如同刺猬。那圈修得比斗羊的圈还要结实,是拿石头砌的。那猪带着崽,在圈里发出类似于“嗡嗡嗡嗡”又像“拱拱拱拱”的声音,简直像洪荒猛兽。圈上的石头都被它弄出好多印子。   它见到人就冲过来,用獠牙撞石头,撞得石头墙连同外面固定用的大木头都在颤。   裴三郎:“……”告辞!养猪大计边上去吧!再也不想找野猪了。他走了几步,又再回头看看,问庄园管家:“这猪是吃草吗?”   管家告诉他,是杂食,也吃肉,啃骨头,这是战奴们用兽网从野外捕来的幼猪养大后留来配种的,别看是母猪,同样能咬死狼和虎。这些都是养来斗兽的,跟獠牙虎和豹熊搏斗的。   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有点多。他不知道上辈子差不多发展时期的野生动物有没有这么多,想象下山海经,估计更离奇的都有吧。   他逛完庄园的兽圈,有种逛完动物园的感觉,再有种就是自己以前被大家保护得好好哦,真的是个养在安全环境里的小宝宝哦。   妈个叽,这个世界超野蛮的,城墙外的世界好可怕的,到处都有野兽的。   翻山越岭路上有野兽出没,经常让商队损失惨重的,不止是成群的雪狼,还有这种体型庞大凶悍的野兽。   裴三郎觉得自己需要再好好考虑下,以后是在城里定居还是在庄园里建大庄园。城里定居安全,城外建大庄园好发展,建什么砖厂、牧场什么的,都好自己盯着,就是野兽多,旁边就是山林子,有点害怕。他想象下,自己半夜睡着觉,院墙外有野兽嗷嗷地叫,要进来吃人,那不是一般的可怕。那么大的野猪,战奴拦得住个鬼哟。   说好的山里没有野兽,没有毛皮可猎,所以山林很便宜的呢?   MMP哟,很吓人的好不好!   他爹镇武侯敢进山狩猎,真汉子也! 第79章   裴三郎大概能够理解朝廷为什么会严格管制铜, 却不限制战奴和非铜制武器及甲衣的使用了, 实在是生存条件太险恶, 来自野外的危险太多, 需要充足的战斗力来保障人们不受野兽和流蹿野匪的袭击。京郊附近尚且这样,别的地方可想而知。   他原本还想宿营野地, 现在看看,算了吧, 住庄园多好,有围墙有院子, 虽然庄园里也有养野兽, 但好歹有圈栏着, 野外……真的不知道会不会睡到半夜被野兽拖走。   他想象中,大贵族的庄园是上辈子的农家乐那样的度假山庄, 山清水秀,土特产丰富, 上山抓鸟,下河捞鱼,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实际上的大贵族农庄……就是脏乱差!   脏就不必说了,污水横流,随地大小便, 随地泼脏水,整个庄园里没有任何排水沟, 圈养动物的圈里到处都是粪便, 也不见清理。圈很大, 于是里面的粪便就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团,再被动物们踩来踏去,又蹭到毛皮上,那叫一个脏到人想吐。虱子跳蚤这些东西,更是能够看得见地在奴隶们的头上、身上、衣服上到处爬,看得裴三郎的身上都跟着痒起来了。   乱,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规划,完全是随心所欲地乱堆乱放,这要是没有人领路,八成是会迷路在各种圈和各种奴隶住的茅草屋中。   他没见识过呀,好奇心重,然后在低矮的奴隶房门口朝里看了眼,就……人住的圈吧。   一个低矮的小屋子只有一个干草堆成的窝,窝里铺着破破烂烂的破袄子烂衣服,人就睡在稻草上变成了窝,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东西,换洗衣物都没一件,不要说矮桌,坐的凳子都没一张,唯有墙角放着几把木制的、石制的、骨制的劳作用的工具。有做饭的陶瓮,在屋外的屋檐下,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烧的还是破窖里捡的,又丑又破,用石头堆了个小灶,那灶是什么样子的呢,小学时候,学校组织郊游野炊,学生们自己在野地里搬几块石头堆成的那种。小学生们野炊的锅都比他们的干净,锅底都比他们的脸干净。   他们做饭不洗手,捏豆饼,脏兮兮的手就在豆饼里捏,抓得那叫一个恶心。   庄园里最好的房子,是主人巡视时住的,跟他之前在朝城的庄园差不多,稍好些的就是桌子坐垫要整齐点,不过,大概这里主人常年不来,屋里的兽皮都让虫蛀了,墙角还爬着大蜘蛛和他没见过的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反正是被护卫长南戟一把骨制飞刀给钉死在了墙上,绿汁四溅。他掀开墙角的睡塌,那睡塌是兽皮铺在稻草上,翻开稻草,他找到了一个虫子窝。当时全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于是,夜里,裴三郎睡在了他的马车上。   他的饭量很大的,一些饭量小的成年人都比不上他,晚上没吃得下饭。   结果,入夜,管家让人扛了个洗干净的女奴隶过来,说要给他暖床。   暖他妹哟,这么脏的奴隶,他才八岁,这些人要干嘛,祸害儿童吗?   管家还用那种特别恶心的样子告诉他,会很舒服的,教他去捏人家的咪咪。十四五岁的女奴隶,放上辈子还才上初中。   裴三郎骂管家畜生。   管家笑呵呵地说:“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裴三郎顿时理解贵族不要跟小贱人说话的规矩哪来的了,这管家真的是太恶心了。他叫来战奴,把管家拉走了,让他不准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再三叮嘱护卫长和百夫长一定要保护好他,千万别离开他身边,让战奴们就在睡袋里睡到他旁边,不要让他被人偷走了。   他晚上也不敢睡觉,抱着匕首睡的。   小厮几乎没睡觉,守在马车上陪着他,保证一定会替他放好哨,明天再补觉。   裴三郎出城一周,没好好地睡过一场觉,也没吃过一顿饱饭,没有洗过一次澡,回城的时候简直像难民,人都瘦了一圈。   他睡到半夜,被野兽嚎醒过,走到半路,他的队伍被暗甲人和野人袭击过。   那些人趁着他们在路上歇息的时候,藏在草丛中悄悄摸过来,从身后偷袭,把独自出去嘘嘘的披甲人打晕了,等百夫长找到那披甲人时,披甲人都被扒光了,要是再晚点,就要被烤上了。   这要是换成他,早被吓疯了,那披甲人的心理素质贼强大,脱困后,光着身子,跟同伴们把那伙野人剿灭了,再穿回他的衣服,跟救他的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还跟他说没事,就是后脑勺让人打出个包。   裴三郎敬他是条汉子。   周围的人就跟没这回事的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都习惯了,反正他没习惯,他出去上厕所都顾不上好不好意思,身边围了一圈人,把他严密保护在中间,他再嗯嗯和嘘嘘。真的,先不说他身上装的那些金子,就他这一身肉膘也很馋人。他把自己养得可好了,脱了衣服那叫又白又嫩又壮。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把武课当成健身课上了。   他要跟他爹一样勇武,跟他娘一样彪悍。   为了壮胆,他在护卫长和百夫长以及周围一群汉子的围观下,用他的狼牙匕杀了只兔子,然后,他不想怕的,可怕不怕这东西,不是人能控制的。他假装自己很勇武,但脸色煞白,心脏跳得有点失控,腿也有些发软,最后是被护卫长抱回马车的,还安慰他,“你是贵族公子,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裴三郎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被养得太好,还没太经过这个社会的毒打,承受能力……嗯,还有点没办法从文明社会跨越到这个野蛮社会。   总之,他去郊区看地,整得跟历劫似的。   回到家就病倒了。   有点低烧,有点做噩梦,医匠开的药差点把他喝吐。   镇国夫人买卖都不做了,守着他,差点把跟随他出行的战奴们全部暴打顿,随身小厮被按住打了十板子。   他出去的见闻,真的很冲击三观。   那种听说,跟自己直观地见识到,完全不是一样的。他上次出远门,一路上有父亲和两个庶兄,还有武课师傅照顾,有什么事情,他都是在车里,他们在外面处理的。他再害怕,内心有个依靠,镇武侯那高大魁梧的身板就让人很有安全感,每次有危险他都会过来晃几下,会保护好他,他知道只要不是突发意外,他都会很安全的,并且,有事的时候一定会有人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他。   可他带着队伍去到野外,他甚至怕披甲人或战奴里有谁会见财起意把他给劫了。   担惊受怕,精神高度紧绷,连续一周没吃好睡好休息好,回到家,安全了,一松懈,病倒了。   他娘觉得他是被惊到了魂,又请了跳大神的,来他的房里跳大神,镇国夫人还跟着一起跳。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娘跳祭祀舞,虽然镇国夫人已经是四十岁的老大姐,跟好看不沾边了,但她的祭祀舞很有力量美感,充满野性的暴发美,还挺好看的,又有点好笑,然后又是一通求神灵保佑的仪式下来,就大概这么一通,让紧张的神经的情绪缓解下来,人也轻松了很多,又睡了一天,第二天烧就退了。   大概是需要宣泄吧,他就把人都赶出了院子,拉着他娘叭啦叭啦叭啦地把路上这一通见闻倒给他娘听。   他娘也不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就跟他说,“儿子,你傻呀,抓野人卖奴隶呀。居然就给剿灭埋山里了……那些都是铜钱呀……”   裴三郎:“……”   他跟他娘说一种叫种毒箭貂的貂有多可怕。   他娘捶了他一拳,“那东西值十两金子,比黄金还贵,你怎么就把它放跑了呢。”   “百夫长说那有剧毒,速度很快,让大家把它赶跑了。”   镇国夫人超激动地喊:“用弓箭射它呀,射脖子,不要射身上,伤毛皮。万一射到它的毒囊和毒胆就不值钱了,那是治毒疮的。”   他说他睡到半夜,有野兽在外面嚎,好可怕,他让大家保护好他。   他娘问他是什么样的嚎声,让他学。   他学完,他娘又一拳捶他身上,这次不说他为什么不去打猎了,镇国夫人坐不住了,问他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她要亲自带人去。“京里居然还有这个!”   他娘让他不要挑别的地,就挑那块山林最大,野兽最多的地。“那片山林里,雪狼这种好猎的被猎绝迹了,但不好猎的还留下不少。那片山连接着神凤山,神凤山是天子狩猎的猎场,不让其他人进山狩猎,有很多珍奇猛兽和奇兽,说不定会有跑到那片山来的。”   裴三郎半张着嘴,瞠目结舌,傻了:娘,你是认真的吗?   镇国夫人是真的认真的,“儿子,要你先把那块地和山买下来,再转卖给娘。”   裴三郎其实更看靠近天罚谷的那片地。其实肥不肥都差不多,主要就是看周边和地段。靠山林那段,不是一般的危险,价格都要便宜得多。离神凤山近倒是近,离京城三十里地,路还修得平。   天罚谷旁边的那座庄园更便宜,因为靠近天罚谷,大家觉得不吉利。   不过,京郊的地都是可遇不可求,便宜点或贵点都算不上什么,买得到才算。   天罚谷是无主的,没人要的,要陨石派人去捡就好了,前提是派好护卫,所以他还是先满足他娘的愿望,点头答应了。   镇国夫人告诉他,狩猎虽然危险,但越珍奇越难猎的野物越值钱,比种地划算。   裴三郎没好意思问她,你看我连握刀都手抖,杀只兔子都腿软,像是能狩猎的吗?   不过,也很奇怪,他这辈子这么怂,上辈子可没少拿刀子架赵天赐的脖子,更是曾经把菜刀朝人掷出去,当时真的就是……有一种血勇。他来到这个需要血勇的世界,怂得一披。他唯一的解释就是都靠周围的人衬托吧,毕竟上辈子身边的人其实都怂,也没几个敢杀鸡杀兔子的,他好歹,这辈子真的给了那兔子一匕首,就还好吧,至少有这点比较上的优势,面子上能过得去一点。   然而,他刚把自己安慰好,就听到他娘跟他哥悄悄议论他,他娘说:“三郎的胆子小得有点像女郎,唉,还不如女郎。不行,我得把他扔到野外去练练胆子。”   裴三郎吓得倒抽冷气。我凸!这是亲妈吗!   咦,他哥怎么在?他再探头一看,不止他哥,他那伤到腿的爹也在客堂坐着。   镇武侯胡子拉茬的,人也蔫巴了,比他刚从庄园饱受惊吓回城还惨。   从京城到朝城往返有这么快?   裴三郎算了下时间,从他哥离开到现在,都十二天了,脚程快的话,也确实够到了。   镇武侯世子发现了裴三郎,喊:“三弟,进来。”   裴三郎进入客堂,行完礼,对镇国夫人说:“你把我扔到野地里,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镇国夫人很是淡定:“那就扔在野地里不要了。”   裴三郎:“……”扭头去看他爹,右小腿捆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好像有点严重。手杖暂时用不上了,拐杖和轮椅吧。他的随身小厮被他不讲理的娘打了板子,下不了床,还在养屁股上的伤。他让仆人去后院木匠那把他让木匠做的拐杖和轮椅送来,手杖也一起送来。   他娘早见识过这三样东西,都不需要他招呼,他娘就把他爹捞到了轮椅上,把他爹推出了客堂,还顺便把拐杖和手杖放在轮椅一侧,方便他爹随手可取的地方。   好吧,两口子的感情还挺好,没他什么事。   裴三郎找到他哥,在他哥的身侧坐下,说:“娘说要把我扔到野外。”想说是吓唬他的吧,可谁背着人吓唬人。   他世子大哥很淡定,说:“我十二岁的时候,被娘扔到卧牛山。你会爬树吗?爬到树上能躲过一大半野兽。”然后又告诉他,不能躲过的那一半野兽有什么,在树上要怎么睡,怎么防止被野兽和大蛇吃了。   裴三郎好想问:你们一家都是魔鬼吗?   世子大哥还对他说:“可是要去山里练练的,以后才好四处行走。”   凸!我有旨意,不能随意离京。裴三郎不想去。   世子大哥的表情就是:你不去也得去。   裴三郎默默地去后院,找木匠:你先把其它的活计停了,给我造几把袖弩。   劳资是不会造唐门的爆雨菊花针,不然,绝对安排上。   裴三郎刚被治愈的惊吓,又被他娘、他哥要把他扔到山里去,复发了。   他哆嗦到月底,钱庄开会,生意太好,每天排长队,窗口加到不能再加,业务依然办不过来。   钱庄开分店,迫在眉捷。   那就开呗。找治安好,豪商大地主多的地段开钱庄,因为办业务的主要是那些人。总店这边就是对官府衙门和超大额办总,再就是总库在这边。   钱庄开了一年,流程都理顺了,开分店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按照总行的配套来,再从总行调派人手过去,把新台子搭起来就好。干得好的伙计提管事,然后再安排新伙计。   他哥从朝城给他带来的那些奴隶,大部分都让他安排到了各个作坊,木匠活做得好的跟后院的木匠派到了一起,缝衣服袜子那些的安排去了纺织厂,会做皮革的,去了马鞍作坊和皮革作坊,有两个算术学得特别溜,汉字也学得过得去的,让他安排进了钱庄,先当学徒,学打算盘和做账。   随着公侯们进京,所有人都忙疯了。   钱庄赚钱也赚疯了,真正开启了真日进斗金模式。   然后,他们几个,从年龄最大的鲁二郎,到年龄第二大的姜二郎,一直排到最小的裴三郎,都被婚恋市场盯上了。   在这个十二岁可以成家顶门立户的世界,十九岁的鲁二郎在世人眼里就跟上辈子三十五六还未婚的大龄未婚青年一样,但是,他是钱庄第二大股东,还有内供买卖在手,跟裴三郎和姜二郎是铁杆好兄弟,这已经是公侯之家嫡女们的心目中的优秀夫婿人选了。鲁二郎要封爵,已经不是难事,他手上的新鲜东西还多,好多都是金子都买不来的。   姜二郎的市场比鲁二郎还热,有个刻诏亲爹,又是钱庄实际上的管理人,好多公侯亲自上门给自家嫡女说亲,好多还是嫡长女。嫡长女的地位,比起嫡长子,只差个不能袭爵,比起其他嫡子还高。   最让裴三郎无语的是,他才八岁,媒婆就上门来说亲了。他是男娃耶,虽然这个时代女性地位还蛮高的,但能不能矜持一点。人家有矜持,女娃没来,女方家里人跟来挑白菜似的,挑到他这来了,气得裴三郎差点扔出句“不嫁”,后来一想不对,改口成“我还小,不想娶妻。”   这个禽兽世界!凸! 第80章   随着公侯们进京一起到来的, 还有三个小伙伴运来的糖。   糖厂的奴隶们又让裴三郎派战奴给他们剃成光头赶到澡堂子里洗刷干净, 奴隶们穿过的衣服都是虱子跳蚤, 也全扔了。   奴隶们住的屋子, 睡榻底下,屋子四周也全都洒过雄黄粉驱虫, 不管效果如何,总好过没有。   灶堂有烧壁炉, 有十几个灶用来烧热水给他们洗澡。他不要求奴隶们每天洗,但规定每周洗一次, 还给他们排队轮好, 由管事、各组、各班自己盯好, 哪个奴隶身上要是有虱子跳蚤,从管事到奴隶都得罚。   做糖之前必须洗干净手, 不准摸完鼻涕就去摸糖。   没有橡胶,做不出上辈子给食品加工厂那些人戴的手套, 只能让他们好好洗手。   在糖厂上班,饭给他们吃饱,糖也随便吃,但是,卫生是首位, 管理超级严格,谁要是把随地大小便随地唾沫口水大鼻涕到处糊那一套带到作坊来, 立即扔去做苦奴。   苦奴干的是伐木、抬石头、用烧爆法开山凿石头、抬水、拉磨那些活计。干着最脏最累最苦的活, 最的是最差最粗的粮, 穿的是最破坏的衣服,每年都有苦奴活不过冬天病死冻死的。   在驴子比人贵的世界,自然是用人拉磨。驴子,那是士族豪商们拉车用的,奴隶嘛,无论是地位还是价格都是真的不如驴。   望公和太内司的人来巡查过裴记糖食作坊,对于他们的生产环境和严格要求相当满意。   红糖运来后做再加工,有些是切成红糖块,有些则是磨成粉,以半斤为量,装进陶罐里卖。罐子上用毛笔字写着“裴记红糖块”、“裴记红糖粉”。   不过在这绝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的时代,很多人都看不懂写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好看。   在罐子上写字的人,还是特意挑比较灵性的奴隶培训出来的。   奴隶是不能识字的,他们能学的也就是作坊里需要用到的,需要他们干活的。   裴三郎教的阿拉伯数字、简单的加减法和常用汉字,他们都能学,但也只在作坊里用,算是自成体系。   望公他们来参观的时候,见到那些报表,跟看天书没区别。这大概就有点像裴三郎刚开始上课时,看到他们的文字一样傻眼。   裴三郎说是他自创的,还用普通语和他上辈子的家乡话读给望公他们听。   他们的表情也跟听天书一样,然后问作坊管事,管事们也听不懂,于是,大家就一致无视了他,只当作小孩子搞怪,故意乱发音逗人玩。   红糖这东西加工没什么技术难度,有柴有锅就能熬。三个小伙伴虽然没有四处宣扬熬红糖买卖的事,但架不住他们不是当家人,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又有自己的家室,什么弟媳嫂子们又有亲戚,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甘柘能熬红糖了,还卖得特别贵。南地的一车甘柘拉到京城买了五百文一车,比细粮还贵。   今年因为有南方来的稻谷冲击细粮市场,细粮掉到了四文钱。   于是有拉甘柘来卖结果因为坏得太多,亏本到跳护城河的。也有拉红糖来卖,无视作坊门口贴出来的禁制仿用他招牌的告示,假冒他的裴记红糖的而下狱,最后花了百倍获利赔偿再加一笔赎金才从大牢里出来,又亏得要在他作坊门口上吊,然后被战奴打得半死,差点就真客死他乡的。之后各种X记红糖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那些红糖的质量也是好坏不一参差不齐,有些连甘蔗渣都没滤干净,还有些是把坏甘蔗一起族进去熬又因保存不善,吃坏了别人的肚子。能在京城里买糖的,都是有一定钱财地位的,有些甚至是买去送人的,甚至有因为吃坏肚子拉痢疾把人家的嫡子给拉没了的。   最让裴三郎感到可怕的就是,有些人熬出来的红糖里还掉有虫子。糖甜嘛,他们又不注意卫生,虫子来吃糖,就一起混在了糖里。   京里的红糖卖出问题,望公又特意来亲自查过裴三郎的作坊,甚至还查过小伙伴们运来的红糖原料。   裴三郎当初拟契的时候就跟他们写得明明白白的,怕他们为了多获利去低价收购别人的廉价价卖给他赚倒手钱。   鲁二郎可以赚毛皮倒手买卖,那是因为毛皮以次充好不会死人,这个……把长公主吃到拉肚子试试看,看天子会不会把他们全部剁碎了喂狗。   食品买卖,宁肯卖断货,千万别贪别人家的黑作坊廉价货。   裴三郎听到这刚起的糖业各种乱象,又特意把那三个小伙伴们叫到作坊来参观他是怎么管治的,之后,又带他们去看他是怎么验糖的,把他们所有的侥幸都给掐得死死的。   想以次充好,试试看过不过得了验收那一关。验出以次充好来,这买卖以后就没得做了,兄弟也别做了。内供的糖敢搞这个,谁敢继续当兄弟做朋友。   裴三郎管不到别人赚黑心钱,他自己是卡得严严实实的,宁肯多增加很多很多的成本。   京里连续闹出好多次吃到黑心糖的事后,贵族们也不敢再随便买其他人的粮,吃来吃去,还是裴三郎这里的内供糖放心些。   于是裴三郎对外销售又涨了一波价,依然供不应求,毕竟是吃鲜吃食嘛。   过年了嘛,裴三郎不能只卖红糖,于是又做了些麦芽糖、米花糖、绿豆沙糖。包装都是统一的彩釉陶瓮。这个时代的陶器大多数都还是不上色的,也挺粗的,但已经有染料,宫里也有彩釉的陶器。   他上辈子那世界非常闻名的唐三彩就是彩釉陶,就是烧出陶器后,再刷层颜料多烧一次窖的事。造出来却很精美,很受追捧。包装效果,在哪个时代也都是很有用的。   裴三郎把上辈子集敬业福的虐用在了这辈子上,彩陶罐内盖上分成“感谢惠顾”“吉”“祥”“如”“意”四字,感谢惠顾是什么都没有的,集齐吉祥如意,来年所以新品上市时都可凭盖子来免费领十罐。“吉”字印得超多,“祥”字和“如”字也不少,“意”字只有二十个,还悄悄地给萝莉长公主塞了一个,哄她开心下。   彩陶罐表面上的图也绘得很漂亮,这些糖罐的图组成一个连环画故事:葫芦娃。   连环画故事的背面还画着葫芦娃七兄弟,每个罐上只画了一只葫芦娃,集齐七个葫芦娃可以组成葫芦小金刚,能到作坊来领取获得限量版葫芦小金刚罐子装的新品糖人一罐,但老七紫娃的发行量跟“意”字陶盖一样多。   彩釉陶罐的颜色受窑温影响很大的,想仿还不太好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造假难度挺高。   寒冬腊月天,公侯们忙着抢购炒售铜马鞍,他们的夫人孩子们忙着收集糖罐。   谁要是有个铜马鞍,能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在大街上骑马。那真是权势地位的象征,权势地位不够的,有马鞍都拿去送礼了。   谁家要是有个“意”字陶盖或者是有个葫芦紫娃,能把别人家的孩子羡慕哭。   裴三郎卖糖归卖糖,还是很为大家的牙齿健康着想,木匠作坊把牙刷造了出来。   现在的人不刷牙,贵族用盐粉擦牙之后再漱口起到清洁工齿的工作,包括皇宫也是这样。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牙刷的接受度怎么样,因此就造了批搭着糖赠送或一起卖。   竹制的鬃毛牙刷。这个世界的猪鬃毛堪比钢针,他用的是那跑起来特别飘逸的长毛羊公羊脖子上的毛,软硬度刚好,跟上辈子的软毛牙刷挺像,刷起来挺舒服的。   裴三郎囤积了一年的马鞍都卖出去了,被抢疯了,马鞍的二级市场也炒起来了,比他造马鞍的还能赚。虽然暗地里没少得了他的推波助澜,但因为这个世界的买官买爵制度,使得大家对金子和赚钱有着疯狂的痴迷,只要有利,只要跟赚钱,那就跟鲨鱼闻到血腥似的。   他并不打算把马鞍扩产,毕竟马只有那些,公侯们才能囤马鞍,那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囤上几十具在家里,那马鞍市场就崩了。   马鞍是损耗品,再结实的皮,骑久了也磨损了,可以维修更换,可有新品上市,旧马鞍还有陈列收藏作用,又会有新马鞍市场。二级市场再疯狂,他这里是源头,必须得稳住,要算好马鞍的更新换代和控制好产量。   市场经济学,现成的市场数据分析公式,他都不需要自己去收集数据,找司马打听下马匹情况就出来了。他造马鞍的,需要了解马匹情况安排生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司马和望公是二级市场炒疯的最大获利家。他爹和陈武侯、鲁公手上也有马鞍,那都是送人情居多,毕竟没在京里任职,没在天子跟前当差,有时候就会差一截,遇事时也容易被人卡一截。   鲁公的嫡长子今年二十二了,有让嫡长子袭爵的打算,得先把关系走动起来打点到位,都知道他手里有马鞍,可不得拿去送人。他的次子终于肯议亲了,议亲对象公府嫡长女,这让鲁公很是欢喜,姻亲之间往来,次嫡子下聘,不得送出两副人人追捧的马鞍充排场。   陈武侯,侯爵,还是武侯,在公侯堆里算是地位比较低的,封地又很远,京里没什么关系,也赶紧走动起来,总好过被人上门索要强。   镇武侯养伤,马鞍都给了长子,让他跑袭爵关系去了。   镇武侯世子袭爵,只花了三千两硬性要求的金子,再就是用裴三郎特意造了批市面上没有的糖以及他爹给的铜马鞍开路,再加上天子和皇后都有旨意让他袭爵,成为今次进京袭爵中的第一个。   腊月初五这天,镇武侯成为了老镇武侯,镇武侯世子成为了新任镇武侯,镇国夫人依然是镇国夫人。   天寒地冻,不好搬家,得等到开春回暖才能搬到镇国夫人府去。   裴三郎现在不能再称为镇武侯府嫡三子了,不然人家会误以为他是他哥的儿子,于是变成了镇国夫人府嫡三子,他妈的爵位高,一跃到了公府公子级别,以后遇到公侯都不用跪了。   腊月底,裴三郎找到望公,交账。   马鞍买卖,天子有八成利,账本、金子都一并交上去,先交给望公,再转交给天子。虽然马鞍卖得疯,但一共只赚了不到两千两,他只占两成,其中还要再分三成给他爹,他只赚了一百多两金子,天子占八成分得金子一千五百多两。不过,这也赶上好几个封地的收入,也很令望公侧目了。   钱庄过金子是每月跟各衙门月结,交金子的事自然也是各衙门自己去交。   他的纺织作坊、木匠作坊那些作坊都是自己出资,基本上就是留个周转资金在作坊里,赚到的钱他都当月提走了。   姜二郎和鲁二郎议亲要钱,成家就要搬出公府住自己府上了,置宅子是笔大开销。   虽然说钱庄分地,他们各拿了五块地,有赚倒手钱,但他们都留了一座京郊的大庄子在手上,赚的倒手钱还不够他们买地的。他们借钱买到地以后,又从钱庄用地抵押贷款还债。贷款是要每月还利息的,三个月还不上会被当作赖账处理,钱庄有权收走抵押物处置。   裴三郎知道他们缺钱,而糖食作坊不需要太多的运转资金,于是虽然只做了一个月的买卖,他在腊月底仍旧做了年终结算,跟他们分了红。   今年运进来的糖少,但他的花样多,糖卖得极贵,市场都快疯了,现在外面大家还要问谁家有“意”字盖和“紫娃”罐,于是赚得其实不少。一个月下来,姜二郎和鲁二郎各分了十六两金子,裴三郎分了四十八两,这是扣掉成本后的纯利润。   天子召见天下公侯以及顶着大雪去神凤山祭祀都没这些公子哥什么事,过年期间,各项买卖忙得他们恨不得连轴转,一个月时间,钱庄开了三个分店,总店还在排长队。存金子、存铜钱、兑金子的挤成人山人海。   外地来的豪商把钱庄当成临时保险库了。他们留京久,把钱财遭劫,存到钱庄来,即使没有存够一个月,没有利息,取钱又不用扣费,最多就是损失点排队的时间。排队可以安排个仆人代排队,又不用自己亲自排,等仆人排到队后,自己再上去办业务就行了。超过五百两金子的大额客户还有贵宾通道,即使排队也排不了多久,取存款都有战奴护送,据说护送的战奴中还有死士。   镇武侯府的死士能从那么多暗甲人和死士的袭杀中护着镇国夫人杀出重围,多厉害!   **************   忙忙碌碌中,到正月底,公侯们都走光了。   经过去年公侯留京被抄家的事,公侯们谁都不敢留。新上任的镇武侯更是正月二十就离京回封地了,留下老两口和幼弟在京里的镇武侯府暂住。   钱庄的买卖也冷清了下来,裴三郎他们终于有时间坐在一起搞年终总结了。   他上辈子的世界,大家都是过年前搞,过完春节都上班了,这个世界嘛,呵呵!   不过,没谁有怨言,那真是日进斗金,赚钱赚疯了。   先不说每天兑钱的赚项,汇通钱庄抵押的地是以七折贷的款,之后钱庄以八八折卖给自己人,光是钱庄就赚了一折八,五千五百八十两金子。他们再倒手卖出,各自又赚了两三成。   典当行,去年抄了那么多家,很多人为了花钱赎人变卖家产,那时候能有钱敢接手的,只有汇通钱庄典当行。现在库里还堆着待处理的无人认领的典当品。钱都拿去赎人了,到现在早过了最长的半年典当期也无人来赎。他们找豪商处理折现了一些,变现成金子的就有九千多金。   兑钱买卖,从十月豪商们进京开始变得火爆,之后是成倍地翻,扣掉成本和给六卿衙门的还利,十月赚三千多两,十一月赚八千多两,十二月赚二万六千多两的利。   其中铜钱兑金子的多,但是小额度的用金子兑铜钱的也不少,六卿衙门更是走金子的高峰期,天天流水的金子拉进来,都是从钱庄凿墙给他们专开了一扇门走金子。   贷款赚的那点盈利,在典当、兑钱和汇通钱庄的地面前已经不够看了。   他们再刨掉维持运营的钱和各项零碎支出,最后盈利总数是四万九千两,裴三郎一个人分了两万一千两,入股最少的云公府杜四郎和贺公府七公子,每人入股二百两,分了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他们两人只投了二百两的金子,早在各拿五块地的时候就饱赚了一笔。他们八八折拿地,加价两成卖出去的,再加上钱庄分红,一年时间二百两金子变成两千多两。一夜暴富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年初头上,钱庄刚兑出大量金子,现在库里铜钱多,金子少,一下子是拿不出这么多金子给大家分账的,现在要么提铜钱,要么等着钱庄从六卿衙门那里通过走金子兑来金子回血后再换。   裴三郎要还望公三万两金子,必须提前让钱庄准备好,这个时间遇到淡季怎么都要三五个月。钱庄的招牌口碑打出去,别人也愿意来存金子,可能要不上五个月那么久,但两三个月也是要的。于是,钱庄先缩慢了兑换金子的额度,再让他们慢慢提,存在里面也是可以的。   这些也都是兑钱业务上的小事情了。   裴三郎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他们商量,那就是照钱庄这样子翻,明年的获利会很可怕,最迟到明年过完正月,大家就要清账交钱庄了。今年,京城维持运营,大家如果想回封地开钱庄的,也可以开起来了。封地钱庄小,想明年跟钱庄一起交争取多点受嘉奖和得封赏的机会也行,留着赚钱也可以,就看他们自己的,再有就是朝廷后面会对钱庄怎么管制,他也不知道,就大家提前做个准备。   不过有过钱庄的暴利和先例,即使朝廷想禁,估计也只能禁京城,禁不了地方,堵不如疏,由朝廷制定条例统一管理或者是亲自委派管理的可能性更大。   一年时间,裴三郎赚够了两个万金封侯的金子,鲁二郎仅今天分红就是七千多两,再加上他其他买卖,离万金封侯估计只差点零头的事。   众人也都很认真地考虑起前程,他们比裴三郎更清楚这钱庄再开下去,像雪滚球似的越滚越大有多可怕,见好就收,方是正途。   裴三郎除了感慨搞金融真的很赚钱以外,也是两辈子没这么有钱过。   事实上,他上辈子是真穷人一枚,刚毕业的头两年累死累活都替人干白工了,公司剥削、老板答应给的钱到发奖金时不认账、上司抢业绩、各种操作让人瞠目结舌,等自己把行业摸熟稍微赚到点钱就是被父母催命似催她还大学时欠的债,还告到法庭起诉她欠债不还。吸血鬼般的父母,再是打得死去活来,他们终是养大了她,终是给了一条命,给了一口饭的,她自己写的欠条,总是要认的。后来连续两年业绩好了,债还清了,存了点钱,想安个窝,却是病来如山倒,那点只够付个小户型首付的存款在癌症和重症监护室面前,就跟掉进了冲水马桶里似的花个精光。   他很想问他们一句,既然不愿意养,又为什么要生?   裴三郎赚到了上辈子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财富,反倒有些难受起来。有些缺憾,有些小时候遭的罪,长大了,需要一生来平复,像他这样带着上辈子记忆投胎转世的,直到来生还惦念不忘。他上辈子,是死得不甘心的吧。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才二十七呀。人生才刚开始呢,没了。 第81章   当初汇通钱庄共抵押了五十三座庄子。   姜二郎、鲁二郎他们每人都只买了五块地。裴三郎是最大的老板, 带着他们发财, 他最先当地是理当所然的, 然而,他却挑了那些地里山林最多,大家都不太看得上的一块地。裴三郎笑嘻嘻地说是买去给他娘狩猎的,他娘指名要的, 可大家觉得他是不想伤大家和气, 让大家。   每人五块地, 很多了,城里还有几座宅子,裴三郎也说他买的宅子够多了, 没要。大伙儿都知道他有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 看他折腾东西的劲都猜他这辈子恐怕很难离京了, 于是剩下的八块地谁都没要, 全都留给了裴三郎。   最后,裴三郎一个人买了十三座庄子, 花了将近八千两金子。他有三万两金子存在这里,提了八千两金子的取款, 当场结清地款,第二天大家伙儿统一去过户。   裴三郎借望公三万两金子,又买了这么多地,把他娘看中的那块地留出来, 把靠近天罚谷的那块地挑出来, 余下的拿去给望公, 问望公要不要挑一块,八八折转给他。   那点折扣对望公来说是小意思,但京郊的地是可遇不可求,去年抄的那些公侯府上流出来的地,让天子收回大半,剩下的那些抢得各公府都快打破头。   其实京效有哪些地,都在哪些人手里,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都知道汇通钱庄有地,还是三十多家公府里最好的地。那十家公府,有一家算一家,全是嫡公主的后代,留在手里的都是天子封赏的沃土肥地,土质肥沃水源丰富,哪怕不种庄稼,放牧都是坐地赚钱。   可汇通钱庄的老板是什么人?九个毛头小子,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敢把天捅出窟窿,奔着万金封侯去连命都不要的,京城都被掀了个底朝天,无论多想不开的人,都不想再去招惹那几个。特别是裴三郎,他身边有一百天子指派的亲随军护着,他娘能在皇后生嫡子的关头被皇后留在天凰宫里养伤,再去招惹,是真不怕天子和皇后落下来的刀。   好在这些小子不是没成算的,最终还是把地放出来了,他们一人留一座庄子,其余的都倒手卖了。大伙儿不知道他们怎么分的,也闹不明白,怎么到了裴三郎这里,他一个人能分得十三座那么多,那群人还特别服气。   大家等着裴三郎赚倒手钱,等着从他那里买地呢,他却一块都没卖。离京的最后期限到来,公侯们都等不了,离京回封地了,裴三郎主动找到望公这里来了,还是八八折给地,望公都诧异了。   裴三郎说:“我还欠你三万两金子。我和我娘看中的那两块我都留下了,这些地你尽管挑,哪块都行的。”   望公不跟他客气,乐呵呵地道过谢,挑了块离京城近的,与裴三郎到太庶府过了地契。   裴三郎过完年,也没怎么歇,就开始准备起春耕的事了。   二月,天已经开始回暖,到四月份就可以播种了。他有那么多地在手上,总不能干放着荒废。   庄园有管家打理,有庄奴放牧、种植,他不需要太管,秋收时派管家带着豪商去卖牲口、拉粮食就可以了。可他看过那些地比朝城的地肥,收成却不如他那百亩地,显然是种田的方法有问题。   那么多牛羊牲口的粪便没有利用起来,弄得到处奇脏无比。   上辈子,东北稻米,因为温度低生长期慢,味道比南方的要好。北方的气候与上辈子的东北相近,连土壤也相似,种稻谷应该也不差的,一些靠近水源的土地可以开垦成水田种稻谷。   土地挖成沟垄更利于粮食生长,蓄水池、沤粪池得建,那些满地的粪便让奴隶清去沤肥,即改善了生活环境,又为作物生长添肥添料。   引水渠得先挖好,水车也得开始建起来,不然真等到天干旱年再建就来不及了。   他后院的木匠作坊已经扩展成有十几个木匠的成熟作坊,石匠作坊也干得如火如荼。   裴三郎从手里的地中挑了座离京城最近的庄子,准拿拿它做改造建设工作。   那庄子占地百顷,有湖有河,还有牧场,水土丰茂,因为离京城很近,离有野兽的山林远,没有高山,有的也只是小山坡,藏不了什么野人,安全上就还好。出城半天时间到庄子,往返也方便。   裴三郎想说干就干,就想带着作坊和战奴们出城把庄子张罗起来,然后,他被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两口子联手按住了。   老镇武侯的腿伤好了,落下点后遗症,走路有点瘸,但拄上手杖就还好。那手杖雕得精美,再渡上层铜,很是气派。   裴三郎很注意给他收拾仪表,胡子修剪整齐,头发梳得头光水亮,大皮裘穿上,整个大佬气场十足,看起来比他前四十年前都威风。   老镇武侯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拐杖当武器。戎马一生的老镇武侯,哪怕腿伤了,人过中年被称上一声老字了,但其实就是个四十多岁的魁伟汉子,还是满身彪悍的汉子。   不过,彪悍的人不等于无知无畏。   老镇武侯告诉裴三郎,“虽然冬天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让雪盖住了,但山里还是能刨到些吃食,最难熬的是正月过后的两个月。山林里能找到的食物,早在入冬后的几个月被找来吃光了,草木没发芽,庄稼还种不下去,很多野人熬过冬天的寒冷,也熬不过正月过后的青黄不接。饿急眼的人,比野兽还狠。你有金子都救不了命,他们不要金子,他们只要吃食。”   “入冬后,奴圈里的奴隶都迁去庄子,所有人拿起武器备战,不然,一旦让野人进入庄子,那是见什么吃什么,食物不够就吃人。”   “现在地都还冻得僵硬,你现在去庄子也翻不了地,老实留在城里。”   裴三郎很爱惜自己的小命,在他爹的敦敦劝阻和他娘的摩拳擦掌下顺利被说服。   他去不了城外,就抓紧时间搞作坊生产。   纺织作坊要上春季新品、夏装也可以先设计出来的;木匠和石匠作坊可以先把工具打造起来;糖厂嘛,没有红糖缺原材料,目前能产的就是麦芽糖,主要是供给留京的那些贵族官员和豪商巨富之家。裴记糖食的牌子得到大家的认可,已经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户群,销量还是挺不错的。   他趁着有空,把马鞍作坊和纺织作坊也抓了把管理,给他们上上发条,新款马鞍设计出来了,经过反复测试改良,也可以排产了。从这一批的马鞍开始,就会有专属的铜牌编号了,五百具铜马鞍,卖完就没有了,再出就是下一代的新款马鞍了。根据编号,甚至可以追溯到历代主人,这样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每具马鞍都有独一无二的意义,都可以拿来传家,就像英国那些老派的贵族家庭,什么老爷车呀,什么古董呀,是祖上的谁谁谁用过的,这就是家族普系传承,是贵族底蕴的象征。   献给天子的十具金马鞍,同样也是编号的,款式是一样的,但就不能统一五百具都是一个外观了,在金片装饰的镶嵌上做了改动,十具马鞍也分成狩猎骑马实用型,以及像礼物那样装阔呈气派用的,再有就是纯观赏型,连宝石都镶上了,做成真正意义上的,天子的每具马鞍都是独一无二的。   虽然他挣的钱不多,但能够跟天子合伙做买卖能够换来的隐性福利,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要把马鞍从使用的工具变成文化传承、精神传承,是需要推广宣传安利出去,大家才能逐渐有这个意识的,于是他就把这种文化传承宣传在织布上做成图文讲解,挂在展览兼销售的马鞍旗舰店里,先把宣传走起。   二月底,保护裴三郎的一百个亲随军连同百夫长、十夫长们都一起被调走了,原来的百夫长井康以狼牙匕换来了一个千夫长的位置,回去就要走马上任了。新来的百夫长的名字叫槐岳,铁塔般的汉子,又黑又壮,远看像个毛绒绒的大黑熊,近看像西游记里的熊瞎子精,狞髯张目,又如三国时代的猛张飞,长得很有小儿止啼的效果。   裴三郎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真孩子,只怕已经被吓哭了。   槐岳当直白,来了,跪地就拜,“三公子,听说您这里是肥差,俺千辛万苦来抢到的活计,真的顿顿有肉活计干好还有赏钱吗?”   这个世界的生产力不行,顿顿吃肉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事,他在朝城的时候,下午那餐饭都还是早餐剩下的呢。槐岳这体魄,就知道饭量绝对不小。他叫来管家,让管家先让他们到后院吃饭,熟悉下环境,又让小厮去纺织作坊给他们调一批战奴用的物资过来,给他们也装备上。战奴用的物资就是背包、装水的竹筒那一套设备。之前井康他们那一批人的东西,他们回去时都一起带回去了,用习惯了的,且也是用旧了的,总不好让他们还回来,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以后有事有点情分在也好打交道嘛。   槐岳谢过裴三郎便到后院吃饭去了。   井康带着亲随军回去赴命,向天子禀报了裴三郎的各种动向,包括在后院锻造天罚石说要造一把稀世神兵,后院的几个作坊里造的物什,还有就是裴三郎的胆子小到连兔子都不敢杀,去到野外,上厕所要三四十个人围着保护他。他原本要出城去庄园,队伍都准备好出发了,老镇武侯告诉他,城外这个时节的野人饿急眼会吃人,就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长公主问:“不敢杀兔子?”她敢搏狼猎虎。   井康抱拳:“回长公主,裴三公子闭着眼睛用狼牙匕给了兔子一刀就瘫软在地,是我把他抱回到马车上的。”   长公主:“……”她回想起裴三郎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模样,又再想象下裴三郎杀只兔子吓瘫的样子,心说:“如此胆小之人,怕是将来难以娶妻。”谁家女郎看得上这样的怂包。   天子挥手让井康退下,没说什么,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开春了。   裴三郎在战奴和亲随军的保护下去到京郊。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着外面的原野,树才刚抽出嫩芽,很多地方还结着霜。然后,突然,他就看到了路边有骸骨,人的,胸腔那一截的骨架,上面还残留些碎肉,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其它的部位。   裴三郎的眼睛都看直了,呼吸都凝住了,直到马车驶过去,他又恢复呼吸。他又回头瞥了眼,正好看到一个战奴顺脚把那骨架给踢远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真的让人挺一眼难尽。   他轻轻拍拍胸脯,心说:“习惯就好。”他又掀开衣袖,看了眼捆在右臂上像护臂样的袖箭。造不出袖弩,最后用从天罚谷捡来的小块天罚石敲成铁丝再扭成弹簧,再用铜做了个袖箭。一个机括卡住,按下机括就能靠弹簧激发,射程十米,有效距离大概就五六米,工艺有限,里面只有一支。他随身的腰包里带了几支备用的,不过,装起来慢,大概用掉一支,没什么机会用第二支的。   其实袖箭这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就是个心理安慰。他有这么多人保护,还要用到袖箭保命,估计也差不多了。   可就是这个世界的条件让人没有安全感嘛。   庄子的条件真的很差,那也只能将就。他上次是过来看地,这次是过来开荒。   他到庄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打扫庄子里的卫生。   庄子的管家觉得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告诉他庄园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庄园不比城里干净是正常的。   裴三郎翻了下,管家是有奴契的,于是让人把管家连同他的家小,发配到别的庄子去当仆人。他再把从朝城来的管家叫出来,说:“这个管家暂时由你来当。”   管家可知道他家三公子有多爱干净,那是连只虱子都看不得的,路上有坨鸡屎都要让他铲走的,这满地粪便,奴隶们全都是虱子跳蚤那还得了。他当即让奴隶们赶紧收拾庄园里的粪便,再问三公子,“是不是要开库房,把他们的衣服也换了,头发也都剃了。”从朝城来到京城的人,连他一起被剃了光头,这些庄奴们当然不能幸免。   裴三郎暗叹:“还是熟手用得顺心。”他点点头,说:“都剃,扫干净后把屋前屋后都洒上雄黄,屋子里的蜘蛛网、虫子也都清干净。排水沟、化粪池赶紧挖,茅房、澡堂先建起来。”至于他住的屋子,他亲自盯着收拾,然后,房梁上还掉下条僵硬的蛇,也不知道是冻死了还是在冬眠。   那蛇比他的手臂还粗,小厮两步上前,捏着脖子提起来,问:“公子,吃蛇羹吗?”   裴三郎收回看直的眼,清清嗓子,“你们吃。”他又补充句:“当心有毒。”万一跟河豚一个属性呢。   小厮说:“这是无毒蛇。”美滋滋地交给旁边负责打扫的仆人,吩咐:“交给厨子炖蛇羹。”   裴三郎抬头看看房梁,说:“上去两个人,看看还有没有蛇。”   小厮带着战奴爬上去检查有没有蛇,房屋年久失修,他们仨把房梁压塌了,掉落满地的碎瓦。   这房子建有了些年,瓦上全是黑灰,裴三郎就在门口,原本是要往后躲的,结果被身后的门坎绊了跤,正好避开槐岳来抓他的手,于是,让瓦片和上面的灰砸了个满身黑。那跟刚从锅底钻出来没区别。   裴三郎:“……”有点悲从中来。为什么要出城,为什么要来这!   槐岳把他拉起来,劝勉道:“三公子理当勤加习武。”   裴三郎:“……”   小厮和两个战奴吓得从瓦堆里爬出来,跪在裴三郎跟前拼命磕头。   裴三郎说:“烧水,洗澡。”他才八岁,还不到本命年。 第82章   庄子的环境和条件确实差了些, 但对裴三郎来说, 其实是真的很好了。   他上辈子是要什么没什么, 冬天天冷,想要副手套,是利用课间和午休时间帮同学织手套赚五毛钱一双的手工费,才有钱买毛线自己织的手套袜子围脖。   他小学时就到同学家的砖厂搬砖, 干满一个小时就给结钱, 放学后去搬上一个小时, 周末或寒暑假去干点活,赚些零用开支,还会被逼着把钱交出来, 不交就挨打, 还在自己家里被人偷走。   父母只给学费, 旁的课外辅导课本、手工课要的东西一概不给买, 上毛笔课,五毛钱一支的毛笔, 问父母要钱买,挨了顿打, 把家里的碗都砸了,最后也没要到。   胃癌晚期住院,父母和赵天赐只来看过她一次,那还是怕她死后存在卡里的钱取不出来, 来问她要卡和密码。他们得知她的卡里已经没钱, 以及住ICU每天的费用, 再没出现过。   他现在有地、有管家、有庄奴、有战奴、有亲随军护卫,有牛羊牲畜、有湖、有河,旁边还有山,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慢慢改造,比起上辈子简直不要好太多。   裴三郎安心地在庄子里扎下根,每月定期或不定期回到城里看望老镇武侯夫妇和打理买卖上的事。   镇国夫人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   她那衣铺里出的衣服用的全是一等一的好料子不说,新款式、新花样、新东西更是层出不穷,既好看又实用。最让人上心的还是她那嫡三子,那是真的铜钱精投胎,太能赚钱了,人还踏实,赚钱后全部拿来置地。虽然他自己住到庄子上去种地放牧挺招人笑话的,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个会经营过日子的,看他对老镇武侯夫妇和镇武侯就知道了,是个顾家的,把女儿嫁给他过得不会差。   于是镇国夫人无论到哪家做客,陪同的女眷里定然有与裴三郎年龄相仿的嫡出女郎。   老镇武侯同样有此烦恼,他赋闲京中,不少人请他喝酒,想结儿女亲家,甚至想灌醉他下套的。他客客气气地应对,应承什么是不可能的。   裴三郎靠着钱庄赚够一辈子花的钱,他没打算折腾新的买卖,老老实实地在庄子里搞建设。   上辈子的度假山庄、农家乐不美么?美!   庄园虽然脏乱差,可有山有水的,还没化工污染,稍微收拾一下还是能见人的。   庄稼地里的那些活有管家安排、监督奴隶干,并不需要裴三郎操心。管家有过朝城的经验,熟门熟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裴三郎盯着的是建砖窑,准备把青砖烧出来。   小时候去砖厂搬砖没白搬,至少造砖的流程他是熟的,不过只了解大概流程,关键工艺一窍不通。还得慢慢试验,一步步慢慢来吧。   烧砖要用粘土,一百多顷的庄子占地大,总还是有几处粘土的取土地的,就是靠近湖边和河边,土很湿,要挖出来先晾晒干挺耗时的。不过建砖窑需要时间,可以一边晒土一边建窑。   陆陆续续的,他把铁匠、木匠、石匠也都迁到了庄子上,还买了一批奴隶去开山采石头。   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开采石头只能使用烧爆法。   就是先用火烧石头,待烧到温度很高后,泼一桶冷水上去。到学校水堂打过开水的人都知道,开水瓶里刚装过开水就去接冷水会炸。烧爆法采石就是这样,要从哪里凿石头就从哪里架柴火烧,再泼冷水,石头开裂后,沿着裂缝往里打木棍。石头脆,通过一点点往裂缝里敲木棍的方法,把它撬开。   大块石头在原地加工,小块的碎石则用人力独轮车运去铺路和砌墙。   他想造青石板路,想法很美,凿石头凿得人想哭。   铺碎石路都已经让那些苦奴们比牛马还累。如果不是他这里的待遇挺不错,不仅能让他们吃饱,隔上五天还能吃上顿有菜有肉的日子,还能让他们穿皮袄住有壁炉的暖屋过冬,估计已经有逃奴了。   有野人想要来投奔他,他没收。   买奴隶很便宜,没必要贪野人的那点便宜,发善心就更不可能。这个生产力低下的世界,底层人们的思想意识并不高尚,绝大部分野人用四个字可以概括——穷凶极恶。   他万一收进几个卧底,他们找个机会里通外鬼把他掳了,哭都没地方哭。   藤编制品做起来不费事,又有现成的熟练工,各种藤椅、沙发、桌子制出来,不仅他用上了家具,奴隶房里面也有点桌子柜子了。   奴隶没有私产,即使偶尔多出块饼或肉都是藏怀里揣着,但有张桌子放水,省得水放在地上,人走过去脚上的泥带进碗里,不时还进几只虫子,吃了不卫生,病死了奴隶又是他的损失不说,万一闹出点传染病才是真的可怕。   裴三郎每天忙忙碌碌的,几乎不得闲,但……其实挺不开心的。   万金封侯的金子有了,以他跟太礼府上下的关系,封侯只剩下去交个金子随点礼的事,他只要不瞎折腾引起天子忌讳把他灭了,一辈子可以安枕无忧了。   这就导致,苦习惯的他,两辈子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松了,没有了人生目标就又失去了人生动力。   不知不觉的,又到了秋收时节。   碍于铜的管制,他不敢造太多铜制农具,以致庄稼地改造工程进度缓慢,不过,改造后的地跟没改造的地,每亩产量至少能多出一百斤。如果跟那种边边角落的贫瘠土地比,翻倍也是有可能的。   他在朝城的粮食产出,他嫌运输费人力,送给了世子大哥。庄子里的产出,完全供得上他们吃用,还有剩下。手里有粮心不慌,裴三郎建粮仓,把粮食都囤起来了。万一遇到灾年,这些可就是救命粮。   牧场,一块草场能够承受的牲口数量是有上限的,如果放牧过多,会导致新的草料还没长起来就被牛羊吃了,会对牧场造成极大的破坏。因此,到秋天的时候就需要杀掉一批。   裴三郎让暂时养着那些牛羊,适当地从庄稼地种点草料或者是喂些粗粮,留着慢慢杀慢慢吃。   陨铁剑还在锻。   其实要成剑也是可以的了,但他的要求是锻成钢,打到剑成雪亮色,于是两个铁匠继续锻打陨铁剑。   天罚谷里的陨铁石,他碍于天子的心思不好猜,在铸出陨铁剑弄清楚天子的态度前,他决定还是保守些好。于是他只捡了一点点回来,基本上留在那里没动。   入冬时节,把他庄子里的大小事务交给管家管理,留下一百名战奴守庄子,自己带着一百名战奴和一百名亲随军回镇国夫人府住。   除了马鞍买卖,服装、糖食都有了竞争对手。   现在别人不直接仿他的服装,会在他出的款式上作改动,打他们自己的招牌。例如,同样的款,他的是宽袖,别人就做成窄袖。他的是立领,别人做成交领或圆领。他挂“XI曦”字圆形挂牌,别人就挂其它字样或图案的方形、椭圆形挂牌。   他的糖食不让人仿,他出绿豆糖,别人就出同样式样的胡豆糖,告到太庶府去,人家理直气壮,“裴记的是红豆,我的是胡豆,不一样,没仿。”   他画葫芦娃连环画做糖罐,那些人就画野鸡精救妈妈,一窝野鸡生七个孩子,野鸡妈妈被石头缝里飞出来的老鹰叼走了,还有什么河蚌精救奶奶,乌龟精找孙子。大大地丰富了儿童们的幼儿读物。   他回城,姜二郎和鲁二郎便找来了,问他糖食作坊有什么新的花样。他去年琢磨出来的那些,今年都被仿得烂大街了。   裴三郎早有准备,让木匠雕好了一大批超大号的大食盒。食盒的表面雕着年画,都是非常喜庆的胖圆娃娃拜年的图,上面写着福寿双全、年年如意等吉利话。   食盒里面分成十二个扇形格子,分别装不同的糖,最中间的小圆格则是放着一对铜铸的拜年小人。一对两岁大小的童年童女笑眯眯地弯腰拱手,做拜年状。小人儿的头顶上有穿绳子的挂环,下面是一个小的中国结加个流苏。小人儿穿的肚兜上还写着长命百岁的字样。   食盒不多,五百个,作为今年的主打品。再就是出了几款奶糖和姜糖,今年不用陶罐,而是改用藤框制成的花篮,里面铺上锦锻,再包上糖,还有绢花点缀,花团锦簇的很是漂亮。   姜二郎和鲁二郎都怀疑裴三郎卖的主打品不是糖,而是花样、盒子和……包装。   姜二郎拿起小铜人,拇指大小的小铜人至少有十文钱重,且铸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也不知道裴三郎折磨了匠人多久才做出这么一批。   这么卖糖,仅看这盒子的雕工、这对小人,都便宜不了。   两人先各自预订了二十盒,准备留着送礼。   裴三郎给自己、爹妈和大哥都留了些,于是一百盒就让他们仨瓜分光了,他们再给一起开钱庄的其他小伙伴各留了两盒,再就是太内司和六卿衙门也得各送两盒木食盒再加些花篮过去,其余的都留着卖了。   钱庄买卖的口碑算是实实在在地打响了,钱放在钱庄就能生钱,再加上有六卿衙门从钱庄走金子就是最大的信誉保障,京里很多人家都拿金子铜钱来存,仅淡季的吸储就已经达到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金库都扩了好几间。   到豪商们进京,把钱庄当成临时保险柜的就更多了。钱庄赚钱赚得他们几个心惊胆战,心脏都快跳出胸腔,生怕哪天一睁开眼,天子的亲随军来查封钱庄了。   自十月开始,鲁二郎盯着粮食买卖,姜二郎坐镇钱庄,丝毫不敢大意,并且各大衙门处处打点得妥妥当当。   好在年底前后,大家都忙,不管是天子、公侯、士族、豪商,全都忙,这时候即使有谁要找钱庄的茬,也都不太抽得出手,且正是公侯们进京的时候,每天都有公侯们打架斗殴,也有亲随军天天在城中巡逻,乱,但也只限于小打小闹。   几位股东,陆续的在十一月、十二月的时候也进京了,一群人又在钱庄聚了聚,聊了聊这一年的近况。   鲁城离京城近,大部分人都到京城汇通钱庄来存钱兑金子,只有少数关系户意思地到鲁城钱庄办点业务。鲁城是要由鲁公世子继承的,跟鲁二郎没什么关系,鲁二郎要在鲁城开钱庄自然得拉着大哥入伙,可他的大嫂,也就是鲁公世子夫人也有管封地的权利,再加上汇通钱庄大赚特赚,他大嫂便把鲁城钱庄把持得牢牢的,却又不懂经营,导致亏损。鲁二郎打算在今年万金封侯,于是,连本钱都没要,把钱庄给了他大哥大嫂。   其他几人钱庄都开起来了,有赔有赚,虽然是自家的封地,一城之地,看着小,事却不少,即使赚了,钱也赚得挺累,远不如京城的汇通钱庄坐着数钱舒坦,更没这进项。赔的就更不必提,满肚子窝火没处说。   贺公府的七公子跟鲁二郎一样,本钱都没要,直接退出,来京。   他们几个做过钱庄买卖,知道这买卖确实赚,但难做起来是真的难做。可外人看来,那就是走金子,低进高出的事,觉得是躺着数钱。   他们满腹委屈还不好说,就又聊了些京城里的趣事,然后几人分成组坐镇分店,总店交给姜二郎打理,裴三郎居中统筹调度,再就是已经开始着手清账了。   钱庄跟典当铺虽然都属于汇通钱庄的,但账向来是分开的,于是在交钱庄的问题上,有人想留着当铺。   当铺跟钱庄不是一个体系,可因为之前抄了那么多家,要去太牢赎人的太多,很是赚了笔暴利。今年已经全部变现了,那都是现成的金子。裴三郎借鲁公的三万两,之前买地提了八千两,还剩下两万二千两,已经陆陆续续的全部提现了,然后,去年的获利,也早在之前提现了。他的金子除了还鲁公和陈武侯的欠债外,余下的全在镇国夫人府上现在堆着。虽然还要还三万,但今年的钱庄和典当行的利钱还没分。   裴三郎怕典当行招祸,他已经决定要清账退股,不管是钱庄还是典当行,都不再沾。   裴三郎抱紧天子和皇后的大腿都不敢再沾,其他几人便都跟着一起退了。   到一月三十号,几人凑到一起清账。   从去年到今年,一共赚了十万三千多两,裴三郎一个人应该分红四万五千多两,鲁二郎的分红是一万五千多两,就连入股最少的云公府杜四郎和贺公府的七公子都各分得三千来两金子。   钱庄没有这么多的金子可取,于是裴三郎这个大户暂时没提,杜四郎、贺七郎等数量小的,连本带利一起领走,鲁二郎提了一半,姜二郎他们也都连本带利一起把钱提了出来。金子不够,还要给钱庄留点周转的金子,于是有一部分是折成铜钱提的。   裴三郎与他们几个又反复盘查核实过账目,清点过库存,确定没有纰漏差错,这才带上账本、清单、以及钱庄的管理章程、流程、盈利方式解说奏章,去到宫门口求见天子。   天子好不容易忙完过年,正想歇两天,就听到宫侍来报,裴三郎带着姜二郎、鲁二姜以及汇通钱庄的其他几个股东求见。裴三郎的怀里还抱着一堆写有字的绢布。   于是,瘫在皇后宫里软榻上的天子起身,回天凤宫。   长公主想了想,把弟弟抱给奶娘,跟着她爹去到天凤宫看热闹。 第83章   天子进到宫里, 叫他们起身, 问:“何事?”   裴三郎双手举高手里托着的那一盘绢布, 宫侍上前接过,放在天子的面前。   天子见绢布还有字,看了眼裴三郎,就见上面写着“钱庄盈利报表”。   那报表是裴三郎按照Excel表格做的, 第一列是月份, 后面几项整齐排列着盈利项目, 最后是当月总计,最下面一排则是自开业第一个月到他们清账的总计盈利。那总计盈利,有各项的盈利, 以及最后一列所有的项目的全部盈利, 数字有点可怕, 一共是十五万八千多两。   天子盯着那表情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这报表一目了然,非常清楚, 他知道裴三郎他们不敢拿这种事作伪来糊弄他,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也正是这样,才显得可怕。第一年,只干了一个月,赚了六千八百多两, 第二年是四万九千两, 第三年是十万三千两。不到三年, 赚的钱有朝廷一年封地进宫的三分之二。   他捏住绢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想起刻诏义公说的话:“二郎他们那钱庄赚利极厚,想是干不长久的。”   那当时只当满京城都盯着那生金子的钱庄,是担心过于招人眼红被抢了去,还想看看京里还有哪些人能联合聚成能从汇通钱庄抢走六卿衙门买卖的势力,等着再钓一波出来,却未料,其利竟是如此之厚,厚到他们几个送到他这来了。   天子的神情恢复如常,见到长公主在身边坐下,好奇地盯着绢布,便把绢布递给她。他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何意?”   钱庄是裴三郎张罗起来的,他是最大的老板,交钱庄也是他一早就定下的,于是只能是他来回话。他说道:“回陛下,当初我铸马鞍缺铜钱,就想出了金子兑铜钱的主意,得知金子多在贵族手中,便是等闲豪商手里也不多,就觉得能从中赚钱。”   天子点头,说:“一两金子多收一千文。”所以才被叫做铜钱精。   裴三郎说:“我在京中不认识其他人,我路过鲁城的时候,不认识路,恰好遇到鲁二哥。他人好,不仅不怪罪我当街胡乱喊他大哥之事,还热心地派随身仆人为我领路、帮我引荐,助我顺顺利利地买到自己想买的物资。钱庄之事,我自己干不了,就又想到了鲁二哥,我去时,恰逢姜二哥他们正在和鲁二哥一起玩射箭,愁着无做买卖的门路,我便拉着他们入了股,做了这钱庄买卖。”   他又把钱庄的发展过程,以及中间遇到汤公府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大赚一笔,再遇到抄家典当行盈得暴利这个非正常性的营利也详细说明了,说:“若只是汤公府和遇到抄家赎人,这种难再有的事,金子赚便是赚了,可……钱庄储蓄借贷虽然利薄,却是细水长流的买卖,且……如今已不仅仅是六卿衙门来走金子,而是满京城的人都来存铜钱和金子,您……看下一张绢布,那里是钱庄现今的财前清单。有金子、有铜钱,还有抵押物,虽是别人的,盈利每年也是极多,而那本……”他说得结结巴巴的,这数量大得他不停地抖。他不想抖,但控制不住。   他这次分成得到的钱,折算是上辈子的物价,那相当于几十个亿。现在钱庄的估价是大几百亿,他们几个,不到三年折腾出来的,不说把京城的金子掏空,但已经足够影响到京城的经济,而在眼下的制度下,京城的经济就是天下的经济,就好比,那糙米变稻谷,让全天下的细粮,跌价半文到一文,而这是一种农耕为主狩猎为辅的时代。那还只是米,钱庄掌的可是钱。   裴三郎见到天子的神情有异,手也在抖,吓得跪下,说:“我们原本只是想赚万金封侯的金子,知道里面的利极大,却不想……翻利以及储蓄竟是如此之快。我原想,钱庄发展要慢慢经营名声,别人才会放心来存金子,甚至做好赔本的打算的,却……却不想汤公府事件反倒……让钱庄打响了招牌。陛下,你看盈利,汤公挤兑钱庄的时候,是亏损的,他们倒了,那利润就……”他比划了个往上的走势图的姿势。   他顿了下,说:“自去年见到得利,我便害怕,早跟几位股东商量好了,再赚一年,就把钱庄交上来。这一年我有细细琢磨,越想越怕。”   天子笑问:“怕朕抄了你的钱庄?”   裴三郎虽是这样想,但不能这样认。他说道:“不……假若把朝廷比作一个人,钱就是人的血液。这么多的钱,还是流通的,可以循环滚动的,且是越滚越大的,这不是某个贵族、某个豪商可以掌握的,它……它只能在天子手里,在朝廷手里。即使个人想开钱庄,想做典当,朝廷也需控制规模,制定制度,加以管制。朝廷没制定制度出来,我……再经营钱庄,就……害怕,心里没底……睡不好觉。”   天子打量裴三郎,发现裴三郎是瘦了,人也没以前看着精神了。   长公主也在打量跪在那缩成团不停地抖的裴三郎,问:“你很害怕吗?”   裴三郎没敢看长公主,低头,“回长公主,害怕。”他虽然见这萝莉的次数多,但品级跟这萝莉差太多,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不敢抬头看脸的。   这萝莉长公主的爵位跟王爵是一个品级的,而现在满朝只有她一个王爵级别的,天子后宫的妃子中有正一品的,例如皇贵妃,协后比长公主还高半截,但那都是妃妾,遇到她是天然的矮半截,被打得嗷嗷的。协后算副后,算是侧室,地位比妃妾高,在正嫡面前,也是矮三分的。长公主遇到协后是从来不需要下跪的。   长公主还是头一次见到胆小害怕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她说:“你抬起头来。”   裴三郎又抬起头,没敢看长公主的脸,垂着眼睛。   长公主看他的脸都吓白了,眼神看向他父皇:父皇,此人胆子果然甚小。   天子看了眼自家女儿,暗叹口气,又指指桌子上的绢布,说:“速传三公。”他又吩咐,“给他们坐垫。”之后便继续翻看绢布。   几位股东大气都不敢喘,往坐垫上坐时,身子都是僵的。除了姜二郎和鲁二郎,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进宫,见的还是天子,对于皇权、对于天子的畏惧是刻到了骨子里的。   姜二郎虽然以前见过驾,还跟着父亲陪天子去狩过猎,可钱庄的事,获利太大,他也怕。如果去年收手,那是无忧,可大家刚见到钱就交钱庄,总是心有不甘,于是多赚了一年,这钱便赚得有些险了。   长公主坐在天子矮桌的侧面,比他父皇还先看完,问裴三郎:“你们是如何分利?”   天子的眉头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眼女儿,是呀,把这给漏了。赚了这么多钱,他们是怎么分的呢?   裴三郎就只好把他们当初是怎么入的股又是怎么分的利,报上去。   长公主想了想,说:“如此,你得利最多,鲁北次之。你和鲁北,共得利多少?”   裴三郎老老实实地报上数。   长公主:“……”她的库里只有六千多两,每年父皇只给她一千两金子零花,偶尔会给她些打赏。她看向她的父亲:我一个长公主,竟然比不过一个怂包?   天子直接无视长公主的眼神,询问裴三郎攒了多少家底。   裴三郎一一回禀,他做买卖的钱都是借的,还利息、还债,投了哪些产业花了多少,除了糖食作坊别的都还没回本,算完后手里的金子只剩下万金封侯的钱,再就是钱庄还有四万多金的分红没提,做了活期存款,需要的时候再取。   天子是真有点被裴三郎的获利吓了跳,两年多点时间赚那么多,岂止是可怕。他再听完裴三郎算账,发现这是个能挣的,更是个能花的。除了钱庄买卖,其余的营生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小买卖,看似利大,但量小,却也不多,一年里赚那一两千两金子还不够裴三郎养奴隶的。   他派去保护裴三郎的亲随军,第二波又该到轮换回来的时间了。前后去了二百人,一个个吃得肚满肠肥的,腰里也揣得鼓鼓的,说裴三郎那庄子连苦奴都能吃上肉,庄子的产出都留着不卖,每天都要宰杀牲口牛羊鸡肉,稻田养鱼不说,还挖了池塘养鱼,怀孕的奴隶更是时常有鱼汤喝,出生的小奴隶到要断奶的时候也是鱼汤加肉沫糊糊做为辅食喂。他养奴隶比许多人家养嫡子还精细,一年下来,庄子里出生了二十多个小奴隶,竟然只病死了一个。   他那嫡子,一岁多了都还不会走路,裴三郎那庄子上的小奴隶,一岁多已经能自己扶着凳子走了。   哦,还有学步车。让匠人给做的,给学步的小奴隶放学步车里,然后全都放在一间屋里,统一看管。小奴隶,一岁大点,自己踩着学步车蹬着腿推着学步车满地跑,据槐岳说小奴隶一个个的壮得像小牛犊子。槐岳还求裴三郎让木匠给他做了几个,拿回家里用,给亲戚们也送了些,用了都说好。   天子想给自家嫡子弄个学步车,又想到那是奴隶用的,自家嫡子多尊贵,又看了眼长公主,别自只顾着自个儿的衣服包包,好歹想想你弟弟。   长公主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爹已经走神到天边去了,还在盯着绢布琢磨钱庄的。她看完绢布,就发现,看似把钱庄买卖里的什么都说明白了,但实际上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例如那些管理制度,她如看天书,满脑子的“为何要如此?”“这又是何道理?”“岂不麻烦?”“这样做是为什么?”   不懂,就问。长公主直接垂询裴三郎。   裴三郎有请姜二郎,他是钱庄的直接管理人。   长公主对裴三郎说:“姜堰,你退下。裴曦,你说。”此子不仅胆小,且依然鬼祟,藏头缩尾,并非好人。   裴三郎发现这长公主不是一般的能人。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鲁二郎的名字,知道姜二郎的名字。他不知道这萝莉还知道他们中哪些人的名字。大凤朝的女性地位高,嫡女的地位跟嫡子是一样的,公侯夫人跟丈夫的权力是共享的,也有管理封地的资格,公主们是可以上朝议政的,如果有能力的话。他在天凰宫里住的那阵子,就成天看到长公主去天凤宫听政议事。她天天跟在天子身边耳濡目染,还能随意参和议政,从小学的就是帝王术,还不满十一岁就这么敏锐可怕,凸!   裴三郎只得老老实实逐条回答长公主的提问,然后冷汗簌簌地往外冒,给吓完了。   那些管理条款是他上辈子全世界人民智慧的结晶,从古至今代代融合总结起来的,钱庄经融管理制度,那是经过国外几百年资本制度夯实起来的。他虽然学的是市场经济,但是管理也是基础,一通百通。做钱庄,怕亏本,自然是有多细弄多细,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弄上,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弄,就晚了。   从企业管理上来说,那超前的何止三千年。   裴三郎都不知道要怎么圆,一个问题还好,东拉西扯的,总能糊弄过去,这问题一个紧接一个,连珠带炮机关枪似的,谁受得了。这父女俩能坐稳皇位,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要有点弄虚作假,妥妥地被看出来。   长公主问,裴三郎答。   满室俱寂,只剩下两人的声音。   三公进来,见到气氛有点凝重,悄然行礼过后,在宫侍送来的坐垫上落座。   姜二郎也是冷汗直往下淌,他掌管钱庄这么久,自以为把里面的道道摸通了,却没想到裴三郎搞的规章管理制度里就还有这么多的名堂。经营钱庄的风险,他以为都经历了,结果……这才哪到哪。裴三郎想得之深、滤事之长远,堪称妖孽。   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享受的是从一品公爵待遇,又是位列同等,故称三公。太师、太傅、太保都是虚衔,没有实权,最多就是自己府上养点门客谋士,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辅佐天子处理大小政务,为天子出谋划策商定朝中大小事宜。他们无实权但影响极大,见识也自是非凡,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集才干和智慧于一体的大才。   然而,此刻,三个人的表情就是:长公主和裴三郎一问一答说的是啥?他们在聊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天子看过钱庄章程,倒是能听懂这一问一答聊的是什么,他听得极为专注,越听也越意识到这钱庄的牵涉有多大,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裴三郎一个九岁孩子弄出来的,而裴三郎开钱庄的时候才七岁。   他以为自家长公主已经是天资出众世上难有匹配的人,这里竟然还有个智计若妖的。   这一问一答间,天都暗了下来,宫室里都掌灯了。   宫侍见到殿中的气氛,只能流着冷汗,来催:“陛下,宫门要落锁了。”   天子挥手,让宫侍退下。   裴三郎讲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人也放弃了挣扎。不圆了,你们爱咋想咋想,劳资的脑子都快当机了,狗萝莉这么爱问,我就当给你上管理课,不过,那些什么举列说明的实战案例,免了,是真会漏陷的。   天子让宫侍给裴三郎送来糖水润嗓子。   裴三郎喝了水润润嗓子继续解答长公主萝莉的提问。这萝莉提问,她还会举一反N!凸!如果不是当初小学老师的一句知识改变命运,让他上辈子努力学习,基础知实夯得极牢,再加上大学的奖学金可香了,他估计已经战亡在萝莉的提问中。相信么,985高材生,差点挂在一个不到十一岁的萝莉的手上。如果说他是努力型的学霸,这萝莉应该就是天份型的学神。凸!   裴三郎回答完萝莉长公主的问题,已经累残了。   萝莉长公主问着问着,发现,咦,没有了。她把绢布放到一旁,对皇帝说:“父皇,裴曦是个人才,可宣其入朝为官。”   裴三郎:你是魔鬼吗?劳资才九岁,劳资有吃有穿有奴隶,你竟然要让我当童工!   他当即叩首:“陛下,我的志向是种地、放牧,做一闲散富家翁。”   翁?九岁孩子称翁?旁边那三位已经到了被人称翁的年龄的三公,纷纷侧目。   天子听得肚子饿,于是宣膳。   裴三郎跪地叩首,请求解决三急。   天子允了,让宫侍带他去,也让鲁二郎他们一起去。   他们出了宫殿,云公府的四公子刚想说话,就被姜二郎踹了脚,满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他们上完厕所吃完饭,天都黑尽了,宫门也都落锁了。   几人这才意识到,钱庄的事,只怕比他们想象中大,大到连宫门都落锁了,陛下还把他们留在宫里,姜二郎他亲爹,天子刻诏义公,直接回避了。   裴三郎是再一次意识到,落后的生产力不代表智商落后。相差了无数个时代,跨越三千年的知识难度,那对父女在没受过任何现代教育的基础上,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是多多少少都听懂了的。或许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消化,但至少是理解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不是一般的可怕。他真心觉得,自己这点水准,放在这对父女不够看,有时候天赋点的差距,不是后天学识能补的。   他想说,这尼玛是开了挂吧,又再想,这么一个嫡庶分明的礼法时代,一个连亲妈是什么身份来历都说不清楚的小透明庶皇子能上位当皇帝,还能在那么多人想造反的情况下坐稳了,那手段本事是他拍马都比不上的。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拿到主角剧本的人生吧。   他回到天凤殿中时,太师、太傅、太保那三公已经看完了绢布,三人看向他们几个时的眼神都不对了。   三公已经明白皇帝留他们到深夜的原因。钱庄现有的金子铜钱拿来养天子的十万亲随军都绰绰有余,他们一年的分红能够撑得起朝廷好几个月的运转。没直接把他们几个拖出去剁了,那真是看在他们主动交出钱庄的份上,再就是这钱庄是他们弄出来的,眼下要怎么收场?   解散钱庄?有了他们这暴利买卖在前,其他人自然是有样学样,没了汇通钱庄,还会有别的钱庄。之前就有个大通钱庄,听说这几人在各家的封地还开有钱庄。其他的公侯们也在各自的封地张罗起钱庄买卖。   全部查抄?全京城都要震动,上至贵族下至良民,存钱者不知几何。查抄钱庄,抄的可是他们存在钱庄里的钱,想想大通钱庄要倒闭时的情形吧。派亲随军查抄钱庄,稍有不慎会闹到那些存钱的人围攻皇宫的地步,万一再有反贼趁机起事,后果不堪设想。   裴三郎有句话说得对,钱,就是朝廷的血。这是第一个如此直白地把这话说出来的人,还是一个九岁孩子,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谁、有多大,而是怎么让钱庄变得利于朝廷。   从另一方面讲,其利之巨,可以充盈国库。   从各方面比较来看,留下钱庄收归朝廷更有利。可要怎么管?   裴三郎说的那些章程道道三公都没太听白。他们问长公主,长公主的回答是,本宫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尚不能如裴三郎那般细细讲来。   天子已经弄清楚钱庄就是裴三郎搞出来的,后来是姜堰在打理,鲁北偶有参与。他把这三人留下,钱庄其他几个股东则让宫侍带去休息,好生照看,不让他们随意走动。   天子告诉裴三郎、姜二郎和鲁二郎,说:“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三人先去歇息。明日商议出一个如何让朝廷接手管理和运营钱庄的章程来。”   裴三郎:“……”朝廷大事,让我们仨商议个章程,陛下,你是认真的吗?   这话他不敢问,只能叩头领旨。   姜二郎和鲁二郎也只有遵旨的份。   皇宫前殿有给外臣留宿的宫室,三人跟三公一起安排过去。   房间还不少,都挺宽敞,用具物什样样齐全,还有宫侍侍奉他们。   三人刚到休息的宫室里,三公来访,怀里还抱着记载钱庄资料的那堆绢布。   凸!裴三郎满心的泪流满面兼MMP,脸上还得客客气气地热情相迎。钱不好赚呀,哪个时代都一样。 第84章   三公到访, 不为别的, 补课来的。   这三位都是天子近臣, 很多朝廷决策就是出自这三位之手,地位比诏刻义公高得多,影响力也大得多,裴三郎半点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地熬夜给他们讲课, 把白天给狗萝莉讲的那些又给他们详详细细地讲了遍。   三个人,还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且见识之广远非养在深宫的狗萝莉能比的,偶尔提个问题跟刀子似的扎得裴三郎想S,被折磨得大脑再次当机了。   凌晨了, 三人看裴三郎年幼,这才放过他,请他好好休息,他们三个明日再来。   每天熬夜到深夜的作息早成为上辈子的过去式, 裴三郎这辈子从出生就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早困麻了, 送走三公, 几乎是闭着眼让宫侍给他洗的脸、手、脚, 然后往被窝一钻,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鲁二郎和姜二郎也困得哈欠连天, 这皇宫里到处都宫侍, 他们放个屁都有可能被禀报给天子, 出于慎重也得闭紧嘴,两人眼神交流几下,便也睡下了。   裴三郎昨天睡得晚,第二天起不来,破天荒地没上早晨的武课,一直睡到饭点才起床。   宫侍伺候他洗漱。   裴三郎发现,宫里已经用上了牙刷,不过,不是他那铺子里出品的。他卖的是竹制牙刷,宫里用的是木制的牙刷,牙刷柄上还有雕刻工艺,相当精美,上面的毛是纯白色的,刷起来比上辈子的软毛还舒服。他都被山寨到麻木了,版权费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洗漱完,三公就来了,约他一起吃朝食,然后就又补上了课。   睡醒的裴三郎,大脑又恢复运转,然后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三只老狐狸是存心要把他肚子里的货掏空,不然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不可能的,但干货还是要往外倒的。   他都已经懒得去掰扯自己为什么会懂这些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就是这样子的呀。”“会有这样可能呀。”“本来就是这样的呀。”“事情到了这里就会这样的呀。”“这就跟拉弓射箭力气不够,加个弩臂就可以解决的道理是一样的呀。”   三公就当是生而知之的奇人异士,不再问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裴三郎这讲着课呢,忽然门口来了一堆人,最先迈进门的是宫侍和宫女,紧跟着就是一身金灿灿的绣着鸾鸟的衣服,都不需要抬头看脸,裴三郎就伏地跪了。   屋子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三位老狐狸也都一起跪了,跪得比裴三郎还要标准恭敬。   鸾鸟……不是,是狗萝莉直接上坐,坐到了最上方的主位上,才说了声:“起。”   众人谢礼,都没敢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坐着,背挺得笔直。   长公主说:“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本宫。”   三公显然已经习惯了长公主这样,拱手行了一礼,领命,便示意裴三郎继续讲。   裴三郎都懒得去瞄那萝莉了。要不是这萝莉好奇心旺盛问这问那,他说不定就糊弄过去,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他感觉这会儿自己就像一坨被放在榨油机里的粮食作物,这一堆的人在拼命按着他榨油,人都要被榨干了。   你们这么折磨一个九岁孩子,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事实上,裴三郎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良心。三只老狐狸就够难缠了,又来了一个狗萝莉,不时的冷不丁地问出一个问题。哎哟喂,祖宗,我是学的市场经济管理,不是金融,不是企业管理。   一周时间,他没出过宫,天天窝在皇宫前殿左侧的宫室中接受他们的拷问,总算是把钱庄里里外外全让他们扒了个精光,然后,就开始张罗商议钱庄管理制度了。   裴三郎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早点出宫。   上辈子的银行、金融业的管控系统走起吧,他以一句“我思考了一年,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为开始,直接开始给他们上架构。这个世界没有银子,银监会这个东西直接改成“金钱监察院”,不干别的,就是专程用来监督钱庄的,从总行到各地钱庄,全归它监督审查。   “汇通钱庄”那就收成国家银行,名字改成“金行总行”,所有钱庄都归它管,各地钱庄跟总行的关系就是封地跟朝廷的关系。   那些想在地方上开钱庄的,要验资质,先交一部分抵押金到总行,经过总行审查觉得对方有实力办钱庄,不是像大通钱庄那样是为了骗钱的,这才允许在封地办钱庄,经营范围、项目都有规定,并且,每年要交一定额度的进贡。如果钱庄经营不善倒闭,得由总行和金钱监察院联合调查原因,问责,之后倒闭清算。   至于总行自身,在现有的基础上该细拆的得细拆,该增加的部门得增加,总之就是上辈子的企业架构哐哐哐地往上砸。收归朝廷过后,跟民营企业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民营企业可能没那么周全,但收归朝廷的金行自己内部一定还要有审查组。各部门相互独立,但又互相牵制往来,最后构成了整个金行。   金行最顶上设总行长,各部门设一个负责人的同时,在他们上面还要设一个对应的分行长,分行长协助总行长管理各部门的同时,也起到监督总行长的作用,以防总行长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零零总总的,一项项的,一个个部门列出来,一个个岗位列出来,最后成了一个堪比六卿衙门的庞然大物。   长公主已经是深深的沉默了。   三公也不说话了,只盯着裴三郎列出来的那一堆东西琢磨。   姜二郎已经把视线从总行长的位置上挪开了。他这两年兢兢业业地经营钱庄为的就是这个位置,在他的预想中就是多管几个分店,再加上有朝廷任命的官位傍身,因为管的金子多,也算是实权衙门。   可等裴三郎把这个东西一通扒拉过后,这将成为与司马府同等级的衙门,这个衙门管的不是兵马刀剑,而是钱。有钱,兵马刀剑,都能有。司马府的司马,位列三公六卿中的六卿之一,是朝廷顶柱。一个能与司马齐平的位置,不是他能想的。   裴三郎巴拉巴拉地把这些砸完,彻底变成了一条咸鱼。他已经被榨干成渣渣了,他们爱怎么干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了,跟他无关了,爱咋咋的,扑腾不动了。   长公主、太师、太傅、太保都走了,他们仨依然住在皇宫前殿宫室中,不能离开。   偶尔到门口,还能看到杜四郎他们几个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宫室门口张望,一副快闲出霉的样子。   天子觉得头发都快掉没了,假发都快拯救不了自己的头顶了。这比造反还愁人。遇到造反,咔咔咔,拖出去全砍了,他还能赚笔抄家的收入。遇到这钱庄,利很大,这流通的金子铜钱比流动的人还难管。   管治之策有了,经三公商议过后,觉得可行,钱庄之利也维持得住这样的开销,且大有盈余,若各封地开钱庄,朝廷每年还能再添笔进项。往后若是各封地要谋反,从钱庄的金子铜钱流通上也能看出端倪,更利于朝廷管控天下。从另一方向讲,无论是贵族还是良民,有余钱存在朝廷的钱庄,可比存在他们库里更利于朝廷,而有本事却缺钱之人贷款去钱生钱,如裴三郎这般,借给他钱的人,有利钱,他自己也赚得许多钱。无本事之人,借贷是有抵押物的,即使亏了还不起钱,朝廷收走抵押物便是,依然有赚。   可这偌大的衙门,交给谁来管?“金钱监察院”、“金行总行长”又由谁来担任。裴三郎随口一讲的名字,自然是不能作为正式官职使用的,这改个妥贴的名字都是小事了。   天子、长公主、三公,聚在天凤殿中商议。   长公主提议:“裴曦可任总行长,姜堰可任金钱监察院长,可他二人私交甚笃,只能用一人。”   太师说:“裴曦才九岁,且有些疲懒。”多日相处,心性怎么样还是看得出来的。裴曦的脑子活,琢磨事情快,有奇才,但就是只管出主意,不管旁的,可以找他问计,如果想委以重担,得好好打磨心性才堪重用。   太保附和道:“姜堰可用。”汇通钱庄一直是他在打理,有实际掌管钱庄的经验,这几日他和鲁北一直与他们参与商议制定对策,放眼天下,再没比他二人更懂钱庄之人。他说道:“鲁北可任副职。”   至于总行归谁管,这就得从朝廷中择良才委以重任了。管钱的差使,得看天子愿意用谁,三公都没说举荐。   裴三郎他们被留在宫里足有半个月才离宫。他原本有一百个亲随军披甲人保护,现在变成了二百人。槐岳轮岗论回亲随军大营了,又来了两个各领一百人的百夫长,一个姓鸡,叫鸡望天,一个姓木,叫木秸。   两人都是身材魁梧满脸风霜的汉子,看起来都挺沉稳可靠的。鸡望天的眼神特别利,身上有一股锋利利落的气质,像一柄出鞘的剑。木秸要更深沉些,威势之重,就像是经历过很多战争似的。槐岳是长得小儿止啼,这人是气势上小儿止啼。贵族出身的人和披甲人出身的人,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即使同在亲随军大营中穿同样的服饰,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两个都不是贵族家世,像是穷苦身熬成百夫长的。   几人出宫的时候,姜二郎成为“金监府”的金监,正二品官职,与六卿衙门的六卿同级别,是当今最年轻的二品大官。鲁二郎是从二品的副金监,四品以上大官里,他俩最年轻的。其余的几个股东,也都分得了正三品的“荣禄士卿”虚衔。裴三郎年龄太小,没有任何官职,连金子都没赏一两,天子给了他一道嘉奖诏书花团锦簇地表扬了他一番。 第85章   老镇武侯夫妇自裴三郎进宫就没睡上一个好觉。   他们之前只知道钱庄很赚钱, 但对于到底有多赚钱并没有什么概念, 只知道六卿衙门都从钱庄走金子, 以及裴三郎每个月从城郊回来都会到钱庄拉一次金子回府。马车直接进府到后院,金子装在箱子里抬到他的屋子里,当父母的不可能去翻儿子自己赚到的私房,也就不太了解他到底拉了多少金子回府。一直到年底公侯们进京,裴三郎一次连本带利地把向鲁公和陈武侯借的金子全部还了, 他们这才觉得不太对劲。   要知道,之前裴三郎在京郊买了那么多庄子花掉了七千多两, 还鲁公和陈武侯不算利息都是七千两。要说是从望公那借金子还的债,不可能,裴三郎从望公那里借来的金子可是签的抵押契书, 他三年内还不上是要把作坊赔进去的。鲁公和陈武侯那里,拖上几年再还,也只是些利钱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裴三郎是真赚够还债的金子,且还有盈余, 这才还的债。   他们不好多问, 只暗自猜忖这钱庄到底有多挣钱。   裴三郎进宫前的那天早上, 找到了他们两夫妻, 托他们办一件事。他要进宫向天子交钱庄, 之前因为怕让人知道他赚太多,被人估算出他赚到的金额引来大祸, 一直拖着没还望公的金子。金子他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他的房里。他担心进宫后有个万一, 请父母在他进宫后就立即把他准备好的金子拉去还给望公,双方当面将两份契书一起当场烧毁掉。   夫妻俩这是真的担心上了。这万一是指什么?三郎到底赚了多少金子?   万一就是,钱庄的差使没交明白,他回不来了,并且天子会派亲随军登门查抄金子。至于他赚了多少金子,府里的金子有四万多两,还有四万多两金子在钱庄没提出来。   老镇武侯两口子的腿当场就软了。   他们经营朝城,每年进贡金子一百两,布帛、猎物、粮食等其他杂项加起来是二百两,每年纳贡达到这个数,就算可以了。一些富庶些的城,通常也只有五六百两的进贡。裴三郎还掉债,剩下的金子都够朝城纳一百年的贡再袭好几次爵了。   最要命的是他的钱庄买卖才开两年!   裴三郎开了做钱庄买卖的先例,那些有封地的公侯们有样学样已经在各自的封地开起了钱庄。如今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一旦收不了场,陛下会活剐了他以儆效尤。更严重些,他们家满门搭进去都极有可能。   如今他们只能把裴三郎欠下的所有债务还清,然后就等着陛下定夺,就看是生是死了。   老镇武侯夫妇把裴三郎预先准备好的金子拉去还给望公,收回契书核对无误后,两份契书都当场烧毁,之后,经过义公府先去拜访,得知义公已经回避在家。   他们只能回府等消息。   当天晚上,宫门落锁了,进宫的九人一个都没出来。   人没出来,有可能是在被拷打审问,但如果是那样,会有亲随军封钱庄和来府里查抄金子。人没出来,也不见亲随军出动,算是好消息。   事情涉及到那么多金子,甚至可能会危及社稷安危,他们不敢到宫里打听消息,只能在家等着。   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月,才等到裴三郎被二百个亲随军护送回来。   夫妇俩听到管家来报,都有点不敢相信,赶紧去到前院,就见裴三郎没精打彩活像受尽了折磨。   老镇武侯和镇国夫人赶紧围上去查看裴三郎,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回来就成。   裴三郎没力气多解释,有气无力地从怀里取出天子给的嘉奖诏书递给他俩,让他俩自己看。   老镇武侯飞快地对着天子诏书叩头行礼跪拜,然后展开就看,难以置信地问:“没事了?”   镇国夫人叩头行完礼,一把夺过诏书,看完,长松口气,感谢天神。随即又想,自家儿子就是天神,当然不会有事。她又问:“那你存在钱庄的金子……”还能取出来吗?   裴三郎明白他老娘的意思,说:“存进去的金子自然是能取出来的。”就冲他这半个月死掉的脑细胞都不能扣他的金子。   他是做好了会出现意外的心理准备,毕竟朝廷里的能人还是很多的,天子身边最不缺能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是狗萝莉跳出来虐得他死去活来的。他在天凰宫里住了那么久,只看出那是个暴力萝莉,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有这能耐,跟他整这一出。凸!诅咒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事实上,也不是他诅咒,现在公侯之家都知道天子的女儿凶悍了。贵公子们私下都在传长公主把天子的庶皇子都不当人看,一个个都担心娶到长公主,会被她把小妾和庶子们一起打死。   不过,小萝莉凶残归凶残,霸道归霸道,跟传闻还是不太一样的,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难惹难缠。不惹她还好,撞到她手里,不死也掉三层皮。谁要是娶了她,哎哟喂,这辈子可就酸爽了。   他暗自庆幸,幸好他家的门第低,皇帝挑女婿怎么都挑不到他头上。   裴三郎在府上歇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这两天京城里都快传疯了,到处打听是不是真的。   汇通钱庄日进斗金,铜钱精那么能挣金子,如果说他们中出几个万金封侯的,大家还不会有多惊奇,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把钱庄交给了朝廷,并且……天子竟然成立了一个与六卿衙门同列的金监府,封了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的实权大官。   六卿实权官位,万金不换。   身居六卿高位,正二品要职,见公侯不拜,什么样的侯爵都不需要了,有万金的钱直接给儿子封爵就好了,还能省下给儿子请爵的三千两金子。   姜二郎和鲁二郎的门坎都快被人踏破了。   镇武侯和镇国夫人收到的拜帖都快堆成山了。   至于裴三郎没官没爵只有一道诏书封赏,大家也毫不奇怪。他才九岁,没成丁,还是个靠父母带在身边养的孩子,这时候封爵封官怕压了他的福分养不大。天子把保护他的亲随军由一百人增加为二百人,这是何等的看重,将来前程必不会差。   没领到实权官位的那几个也是跟做梦似的。他们当初只投了二百、三百、四百两不等的金子,两年时间翻了不止十倍,还得了一个正三品虚职。   公府的嫡次子都荫不到正三品官职。通常嫡次了荫官最高就是正六品或从五品,有些不成器不招待见的甚至能荫到从七品或八品上。朝廷官职,每加半级的金子是成倍加的。正三品的虚职,虽然没有实权,但从四品以上就是高官,一级一个坎,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了半级。   六卿衙门之一的司马府的司马是正二品,跟姜二郎现在是同级。   司马之下是司掌,分别掌铜的、管弓箭的、管兵的、管刀戟等这类物什,属正三品。   再往下,便是由司马府下属的治理各城治安防卫的太卫府、朝廷在各城囤兵的太戍府,太卫、太戍是从三品,这是各封地最高官职。也就是说,他们离开京城,去到各封地,除了遇到作为一城之主的公侯们,其他人都只有向他们见礼的份。何等的风光!   他们还没怎么出力,也没担太大风险,上交钱庄的时候,天子、长公主和三公都没稀罕搭理他们,扔在一间屋子里让人好吃好喝地照料着,都去折腾裴三郎、姜二郎和鲁二郎去了。出宫的时候,裴三郎的嗓子都哑了,人也蔫了,像被掏空了精气神。姜二郎和鲁二郎则是既兴趣又憔悴,那面色宛若干菜,眼圈一片乌青。   他们估摸着裴三郎歇过气来了,纷纷备上厚礼登门道谢,说裴三郎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亲爹都给不了他们这么多金子和给他们挣这么大的官。   义公不好谢裴三郎,备了厚礼来谢镇国夫人和镇武侯。他是天子刻诏,确实是近臣,但官拜正五品,要不是有个公爵在身,又能够在天子那说得上话,都不太有人看得上他。却没想,他的嫡次子竟然落了个正二品的金监府金监,那比之前预想的职位还要高得多。   钱庄收归朝廷后设立成金行司,他儿子原本属意的总管事职位就是现在的金行司司掌,属正三品,不归他儿子管,但归他儿子监管。他儿子如今的位置比一地公侯都要实惠。   义公激动得拉住镇武侯的手用力地握紧,不断地抖,“你我兄弟,亲如兄弟。”   镇武侯:“……”   裴三郎在自己的院子里见到几个还在兴奋的小伙伴们,依然是咸鱼状。   姜二郎和鲁二郎满身的意气风发。经营钱庄买卖确实险,简直是脖子在刀刃上滚了一圈,但获利也是巨大的。只要不扯上谋反等作死的事,至少是三代富贵无忧。   他俩高兴归高兴,却也没被喜悦冲昏头脑,深知位置越高,权位越重,掌管的东西就越不能出差错,不然脑袋也会很悬的。   天子给了他们两个高位,可不仅是让他们监督钱庄,显然是想让他们把钱庄给拉扯起来的。   钱庄里面的那些事,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摸熟了,后来听裴三郎向三公讲解的那些才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将来金监府还有的是难事要求到裴三郎头上。虽然裴三郎只有九岁,但那见识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达到的境界。他们只能用天生不凡来解释。   姜二郎和鲁二郎乐了几天,新的府衙落成,两人便正式走马上任。他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金行司的司掌及大小官员去接收钱庄。   裴三郎已经清账退完股,交接的事有鲁二郎和姜二郎在,用不上他再去守着,他现在跟钱庄的关系就是超级大客户跟银行的关系。   他在府上懒了半个月,到了三月初,天气回暖了,便准备起程回庄园。工匠司的霍司掌来找他,告诉他一程工期已经快竣工了,请他去看看。   冬天,地都冻实了,不宜动土,但一些木匠活计盖瓦之类的还是可以的。   裴三郎要求赶工,钱给得非常到位,霍司掌把工匠和匠奴都安排得足足的,赶在开春前完工。   一期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拿去和他上辈子的世界比,那也是一个很有规模和逼格的棋牌室。   先是府门,门上有牌匾,木制的,写着“冬暖夏凉”,言简意赅,惹人瞩目。   三层小台阶,迈进府门,就是一面石雕影壁,绕过影壁则是前院。前院左侧是假山水池,右侧是回廊凉亭,原属正院的地方改成了接待大厅,没摆家具,只有他要求的池子、瀑布壁,显得有些空旷。   皇家顶级工匠纯手工打造,哪怕工具落后了点,在不计成本的精心打凿下,构图造型线条简单,比较写意,那意境有一种巧夺天工的圆融感,显得厚重沉稳大气,没有违制,但很有皇家风范的那股劲。   裴三郎连连赞叹。   过了大堂,就是正式的经营场所了。凉亭,飞檐斗拱,完全按照他的设计来的,比他预想的还要精致,如果把青瓦改成琉璃瓦,再把朱砂漆改成彩绘,比起明清时代的皇家园林也不差了。黑瓦朱红梁,也另有气派。依然只是硬装,没有家具摆饰,假山下也没种花花草草,还显得有点荒凉,可那景致已经出来了,装点好了绝对不差。绕着凉亭外围的是回廊,回廊两侧还有院子,因为工期的关系,一共只造出四座小院。后面还有蹴鞠场、浴室、按摩等地方。   裴三郎检查过,再满意不过,硬件已经达标,就差家具入场以及添加装饰物这方面的软装了。   家具什么的,当然不会用他们惯常用的矮桌坐垫,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他那山庄里有那么多藤编制品,木匠还有打造实木的书柜、书桌、椅子,搬过来不好看吗?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家具,也是很好的噱头。   裴三郎谢过霍司掌,付了尾款,请他下个月来看他摆好家具物什的“冬暖夏凉”这便带着人出城,搬家具去了。 第86章   沙发、茶几、椅子、摇椅等家具入场, 窗帘、门帘、以及凉亭处的草帘都挂起来, 山上挖些长青类的植物修一修剪一剪, 装进好看的彩釉花盆摆进来,再把各种高级的兽皮毯铺上,添上些精巧的日常用品小物什,便布置得精巧又雅致,再把秋千架、滑梯、跷跷板、木马、小城堡搭上, 组成个小型儿童乐园区,这样还可以顺便做点儿童生意。   麻将、象棋、围棋、色子、雕刻成麻将的扑克、桌球也都亮出来, 他倒是想把古老的牌九和桥牌秀出来,可他不会,对它们的了解仅限于名字, 连有几张牌和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这些玩乐加上泡澡按摩,足够让人泡在这里一整天。   软装布置是费时费力的精细活,在什么都需要自己手工制作的年代,想快也快不了。上辈子一周能搞定的事情, 他忙了一个多月, 一直忙到四月底, 才把一切都张罗好。   小伙伴们在这之前早就换着花样地玩上了, 不仅他们玩上了, 还呼朋唤友地来玩。   “冬暖夏凉”还没开业,就已经在贵族公子圈里先火上了。   刚开业时, 整个“冬暖夏凉”最吸引人的就是接待大厅的瀑布壁和后院的水车。水车一转, 水从低处运到高处, 沿着提前建好的铜管输送出去。铜管还开有小孔,水流过时就形成了水帘。   大家好奇水车,于是到后院水车房,就见到两个奴隶在那吭哧地踩着水车踏板。   铜钱精和太内司匠作坊联手打造的金字招牌,再加上新上任的金监府副金监鲁北是大股东,“冬暖夏凉”里又有很多新鲜物什,且门坎卡得高,许多人想去一窥究竟都难。身份地位不够,或者是没有常客引荐,连大门都迈不进去,想从大门口往里看,有一块影壁挡着,什么都瞧不见。   即使有豪商想仿,他们连里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请不来大内匠作司的司掌替他们盖宅子。   最开始时,各府女眷还以为是风月场所,纷纷不满,直到自家夫婿把孩子也带去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却又想孩子都能去的地方,凭什么她们不能去,于是走镇国夫人门路,让裴三郎歇业一天,给她们开开眼。   裴三郎正愁女眷市场不好打开呢,当然同意,麻利地给预约好的客人约改天,理由都是现成的,母亲有命,不敢不从。   他赚了个孝心可嘉的名声,镇国夫人又在女眷圈被人羡慕了一回:儿子多孝顺多贴心多听话呀。   女眷们来“冬暖夏凉”玩过之后就有点不太乐意了,这分明是女眷游玩的场所。   经过她们的抗议,“冬暖夏凉”做出调整,每个初一号初七、十六到二十二是男宾来玩,初八到十四、二十三至二十九是女宾来玩,十五号、三十号是携家带口共同游玩的家庭日。   鲁二郎忙着金行的事,没有时间打理“冬暖夏凉”的生意买卖,裴三郎便将老镇武侯府夫妇请出来。如果是女宾日,便由镇国夫人来张罗,如果是男宾日,由老镇武侯来操持。   “冬暖夏凉”开业后,最受欢迎的就是泡澡和搓麻将。女眷们来了后,先去比划几回踢毽子或到后院踢一圈蹴鞠,活动下筋骨,出了满身汗后,便去泡澡。   相约而来的几位贵族夫人在一间屋子里,一人一个浴桶泡着澡,喝着冰饮、吃着冰镇过的甜食,聊着天,待泡舒服后,有侍女给按摩,之后出去吃点美食再搓几圈麻将。   这里只是休闲娱乐场所,并非赌馆,打牌的筹码面额都很小,手气再差的人一天下来也输不了几两金子。   至于孩子们,来到这里后,有儿童游玩区,每个孩子身边都会安排好仆人照看,孩子也有从自家带来的仆人看护,确保不会出现意外,家人玩够了再去领回自家孩子即可。   裴三郎把“冬暖夏凉”张罗上正轨便出城去了庄园,这时已是六月份。   青砖造出来了,之前一直是红砖,后来经过多番试验,他突然想起好像之前砖厂似乎在出窑时有用冷水给砖降温。反正一直造不出来,砖在高温下乍然遇冷裂开了,顶多就是毁坏批砖的事,却没想到竟然就此造出了青砖。   青砖造出来了,他却不懂建筑,不知道砖瓦房怎么建造,房子造不好塌下来是会压死人的,决定还是多去霍霍匠作司的霍司掌。   他等到多出了几窑砖、够给“冬暖夏凉”的二期工程铺青砖路面造几间小屋子后,让奴隶用人力独轮车推把砖运到二期工地,请来霍司掌。   霍司掌是第一次见到青砖,但对于裴三郎拿出各种没见过的东西已经很淡定了,直接询问这是什么。   裴三郎说:“青砖,用粘土烧制而成。”他请霍司掌用这砖取代开凿不易的条石铺路和建院墙,以及看看能不能用它造房子。   对于怎么造房子,这个得考虑到承重结构、热胀冷缩,甚至包括地震受力的问题,他不敢多给建议,但对于修围墙铺青砖路还是可以给些见解的。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城市生活的人几乎都见过修路和铺人行道。无论是修路还是铺人行道,首先是挖掘机进场,把地挖平,再铺石子打路基,如果是修车行道便灌水泥,如果是修人行道,以前也是先浇水泥再在上面铺砖,后来则是用的速干水泥,将河沙和水泥按照一定比例兑好铺在人行道上,再铺上砖,用水将砖和水泥同时浇透即可。新型材料,人行道的砖渗水性好,不易积水。   这辈子是不要想那样的砖了,河沙不要想,他连挖沙船都造不出来,水泥嘛,太考验这个世界的生产力,也不打算折腾,铺路方式可以借鉴一二。   修路是要打路基的,夯土太麻烦,这个世界的路面又不像上个世界那样动辄需要承受几十吨的载重压力,撑死了就是跑些拉上几百近千斤重物的马车,因此可以考虑先用碎石打地基,再用粘土夯平路面,最后在上面铺砖。虽然耗时费力,这样的路造出来想必挺不错的,如果不行的话再改良。   裴三郎把青砖交给霍司掌,便跑去一墙之隔的“冬暖夏凉”找镇武侯。   七月份正是炎热的时候,“冬暖夏凉”成为京中贵族们的消暑盛地。今天是男宾的日子,他进去后有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里面的男宾,束着长发戴着冠,坦胸露乳披着浴袍还穿着大裤叉,脚上趿着皮制的凉拖鞋,有坐在池子边泡脚的,有躺在躺椅上让仆人捶腿捏脚的,还有坐在凉亭里搓麻将的。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激动无比的“杠上花”,半座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如果是在上辈子的世界,比基尼都有,见惯不怪,可在这里竟然莫名的有种伤风化的感觉。   这是个崇尚勇武的世界,以强壮有肌肉为美感,即使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都是满身结实的肌肉,随便找一个人出来都是胸肌突起八块腹肌堪比健身教练。   想想啊,贵族们的伙食好,每天都要早晚练武,比箭术是最寻常的娱乐活动,还有骑马、狩猎等日常活动。京的公侯们还好,那些封地在外面的,每年进京路上山匪野兽多的是,经常要拔剑搏命,壮实得很。   裴三郎站在门口就有点傻了,他来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灵魂拷问:卧槽,劳资现在算是汉子还是妹子,劳资是要进去还是要退出去。劳资如果退出去,跑去跟老姐姐大阿姨们一起泡澡,怕是要被拉出去剁碎了喂狗吧。   于是,在心里自我说服三遍,“劳资是汉纸,劳资是汉纸,劳资是汉纸”,对着头顶的贼老天比个一个大大的凸,迈开大步拿出雄纠纠气昂昂义无反顾之势扑进去,who怕who,说得好像谁比谁少个丁丁似的,等他再大点,还能掏出来跟大家比比大小。   其实这里除了汉子多了些外,大家还是很保守的,比沙滩上只穿条泳裤的好多了去。   他进去后就遇到了他爹老镇武侯,跟着就被拉去了澡堂子。   这里的澡堂子没有大浴池,怕不干净,都是一人一个澡盆子,遇到那些讲究的,还是有自己独属的澡盆和衣柜。澡盆上刻有名字,来的时候,小厮把澡盆抬来,用完后,抬走用开水消毒和太阳爆晒。也有用公共澡盆的,那些也都是会用开水烫和太阳爆晒消毒的。   他虽然开着这买卖,但一向都是在自己家里泡澡。他没有自己的独属澡盆,于是让仆人扛了个消过毒的公共澡盆过来。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正泡在澡盆子里聊着男人的话题。   公共浴室嘛,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也没谁会去特别注意有谁进来。   不过他有留意,澡堂子里老少爷们都有,十二三岁的贵族公子哥也有的,听到大人们聊花巷话题,超有兴趣的样子,一副刚成年的人跃跃欲试迫切地想要迈入成人世界的样子。   他进入浴盆,旁边的人发现了他,喊了声:“哟,裴三公子。”刷地一下子,周围齐刷刷的眼睛看过来,裴三郎下意识地想捂胸,一想不对,又捂丁丁,再一想,还不对,微笑,拱手,问好,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再努力地让大家把目标转移回之前的话题上,等他们不再关注他,这才缩在澡盆里泡着,暗自冷汗。   哎哟我去,贼老天,劳资的性别问题哟。唯有泪流满面以手指天的表情包方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不过,人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最主要的就是九岁的孩子在大家的眼里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不会觉得是有什么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很自然而然地就融入进去,很是稀松平常的样子,除了大家都在泡澡讲点带荤腥的话题外,跟平时在别的地方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紧张了一小会儿便放松下来,听他们聊哪家花巷,聊谁家的雌虎,聊谁家的儿子争气,又聊谁谁谁跟谁谁谁成为儿女亲家。   他没研究过心理学,但就是在这种氛围中,会让人不自觉地有种“我是个男人”的这种心理,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但他意识到他需要正视自己的性别认知问题。   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扎到女人堆里去打交道,不可能跟一群贵族女人这么泡澡跟她们闲聊,他更不可能跟别人说我上辈子什么巴拉巴拉巴拉,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个男丁……   如果小,他肯定不考虑这些。可现在,他九岁了,他觉得自己还小,但这个世界的人不这么认为。这也算是种成长过程中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吧。 第87章   如果真要让裴三郎去选一个性别, 他是无所谓的,因为首先, 性别不是他能决定的, 其次, 无论是男是女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活法, 作为一个人,为自己的命运努力过奋斗过, 对得起自己,就OK啦。   他从来不觉得作为一个儿子会真的有什么优势,也从来不觉得作为一个女儿会有什么劣势。   就如赵天赐, 他是儿子, 在父母的偏爱下长大, 但那就是一个凉薄、自私、毫无自立能力、连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敢还手的废物。赵招娣要死了,赵天赐不管是有怨恨还是有亲情, 既然都来到了病房,哪怕说句, 姐姐我恨你,都OK的, 可他缩在病房门口, 仿佛被迫跟父母来的一只人形跟宠。那时的赵天赐已经二十五岁了, 不是五岁。   无论他是男是女, 赵招娣和赵天赐注定是个悲剧。他们的悲剧来自于畸形的原生家庭, 如果他上辈子是儿子, 他受偏爱重视,会被养成为另一个赵天赐,而赵天赐上面有一个哥哥,会变成一个怕大儿子养不活才再生一个的备胎。他们注定不会有幸福快乐得到正确关爱的童年。   他这辈子的父亲,穷到连嫡长子袭爵的金子都没攒够,他能给嫡三子二百两金子去创业,在发现嫡三子有出息时,能够拉下老脸把两个庶子托给年幼的嫡子去谋个前程,在庶子想成亲的时候,他能够以侯爷之尊亲自去到庶子想娶的小士族的府上为庶子提亲。   人的童年幸或不幸,甚至人生的幸或不幸,往往在于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遇到了什么样的父母。   人之贵,不在于性别是男是女,在于自尊自重自强自立。   他对于自己的性别并不介意,但他需要一个自我定位,他需要知道自己是男是女,需要知道该怎么去安排自己的人生,需要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过活。   上辈子,赵招娣知道身边的人都不可靠,努力地想要挣脱原生家庭,靠自己打拼通过奋斗去过另一种人生。   这辈子的裴曦,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一个BUG,他有无数的来自灵魂的拷问,我是男是女,我来这里干嘛,我的人生奋斗目标是什么。不跪地吃土万金封侯,然后呢?不敢太蹦跶,怕被天子抬手碾死。他的父母被安排进京当人质,他的身边有二百个保护兼监视的亲随军披甲人。天子怕亲随军被他收买,半年一轮换,防他防得跟铁桶似的。   可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未来的无限的可能,也会有无限的转折,他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又给他的命运拐个弯。   这种发生灵魂对人生的拷问,往往是充满迷茫困惑也难以得到答案的。   裴三郎就凸了!   因为很多时候无解,就得过且过,日子一天天重复,稀里糊涂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不过,他的日子并没有重复,因为,老镇武侯觉得儿子九岁了,长成小少年了,又是有本事能挣来金子的人了,不需要再关在后院努力磨砺当一个勇武的披甲人了,于是,新的人生课题开始了。老父亲带少年初成的他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老镇武侯对他说:“你已经九岁了,再过两三年就成丁了,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爹带你去见见世面。”然后,把他领去了花巷。   花巷!   老镇武侯领他只有九岁的儿子去花巷,并且去到花巷招牌最大、院子最大、门脸最阔的那一家。   裴三郎从马车上跳下来,眼睛都看傻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老镇武侯:你不怕我娘活劈了你?你自己喝花酒,娘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你,因为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这样。你知道不知道,之前我娘以为我见过别人家的女郎,把我身边的家丁随从都拷打过一顿。   然而,他爹不知道他的心声,蒲扇般的大手揽着他,以一种护崽子的造型把他捞进花馆。   他爹显然是老熟客,进门就被人跪着迎了进去。   侯爵在这里还是很能打的,沿途遇到的那些人要么退避,要么退不及的就跪了。   一个娇娇柔柔的貌美女人过来,伏地叩首行礼,声音又嗲又柔,“妾见过侯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对于上辈子是女汉子,这辈子还在自我拷问人生的裴三郎毫无吸引力,只有一记白眼。MMP,好好说话不行吗。   镇武侯就一副“我的小心肝”的模样把女人捞起来,直接扔开了儿子,搂着人家往院子里去。   裴三郎都怀疑他爹是不是要在床上来回翻滚几圈,并且还是双人运动的那种。他心说:爹,你再这样子,你在我心里的好感度会直接从正掉到负,你会失去我这个儿子的。   他爹迈进小院了,才想起有他这个儿子似的,回头招呼他,“三郎,来。”   呵呵!你信不信我回家找娘告你的小状。儿子也可以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的。他跟进去,很小的一个小院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破,屋子里铺的是木板,摆着矮桌。   那两人已经坐下了,酒和肉菜都端了上来,美人也侍奉在侧了。   镇武侯又招呼裴三郎过去坐下。   那小心肝问:“侯爷,这就是三公子吗?”夸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裴三郎的身上呼。   凸!劳资上辈子比你能更拍马屁,你不要这么假。没人告诉过你,拍马屁要走心、要心诚么。他面无表情地说:“爹,我回去了。”   镇武侯让他坐,还端了杯酒给他,说:“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喝点尝尝。”   裴三郎摇头,不喝。   镇武侯问他,“昨天听他们聊了半天花巷,听得那么认真,不好奇吗?”   凸!劳资才不好奇,劳资那是在思考人生。   镇武侯把酒杯收回去,挥手,把小心肝赶出去,让裴三郎坐。   裴三郎嫌脏。真的,就这种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有点什么病。上辈子那个世界如果在这样的地方沾上点什么病,去到医院也是有些能治,有些不能治,这里嘛几乎都是不能治的。   古人的寿命短,总是多方面原因的,这个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例如,同治皇帝,据说就在这种地方消费过,沾上了,然后就没了,不过史记貌似是天花,真真假假的就无从得知。   老镇武侯等周围的人都退下了,才告诉他,他还小,怕被人诱拐教坏了。他这个年龄身体还没长开,不能太早近女色,会坏身子,然后给他上了一堂男人生理课。例如大概多少岁的时候早晨丁丁会竖起来,又从多少岁开始会那啥啥啥,然后那啥啥啥……   裴三郎呆滞当场。卧槽,劳资在自我灵魂拷问中还没回血,你就又给我来几记暴力,你不怕让你的天神儿子夭折的吗?   更让裴三郎无语的是,老镇武侯还跟他分享来逛这些地方的经验,例如哪些是不能沾的、是有病的,例如来这种地方挑几个看着喜欢的长期养着,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干净……   想干净你别出来嫖呀。你纳妾接回家也行的呀,家花没有野花香吗,我没听说过我娘有打死你的小妾呀。   老镇武侯又告诉他,来这里吃东西喝酒又要注意哪些,有哪些东西是助兴的不能沾,也会坏身子的,还有什么争锋吃醋抢花娘要看人下菜碟,被别人一鼓动就上脑,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然后就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开启了唐僧念咒模式。   如果不是裴三郎有洁癖嫌脏,他差点扶墙而出,但也差不多。   老镇武侯有点狠。别说他对这个没兴趣,哪怕是有兴趣,都会让老镇武侯给整萎了。这简直是先捧再杀呀,先把他领到这里用行动告诉他可以找花娘,就是他昨天在浴室听说的地方,这条街上最好的花馆,然后……就对他描述成哪哪哪都是陷阱,不是有病就是有坑,再不就是容易闹出人命,人家如数家珍,实案举例。   这尼玛吓孩子也不能这么重口。   裴三郎单方面拉黑镇武侯,都没听他说完,走了,回府,找镇国夫人,“娘,爹今天带我去花巷。”然后告诉他娘,他爹说有家公子被人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然后双手捂住菊花,“我听着都觉得好疼。”   镇国夫人的脸当场黑成锅底,那杀气嗖嗖嗖嗖地往外冒。   裴三郎回院子,马不停蹄地打包好行李,闪,回庄园,搞他的基础建设去。   …………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满了十岁,到了秋天。   匠作司的霍司掌到庄园找他谈卖卖,想买青砖。   烧砖这种东西,技术门坎很低,别人想仿造很容易,卖高价是不太可能的,裴三郎打算走细水长流的路子,算上各项成本,适当地加了些钱,把价格报给霍司掌。   霍司掌难以置信:“这么便宜。”这可比采石连凿带运便宜太多。青砖路面铺出来又干净又漂亮又整齐,下雨时,雨水顺着砖缝就渗走了,砖铺在地上,即使有踩坏的也不怕,断砖铺着同样能看,并不怎么影响使用和美观。   裴三郎点头。价格便宜,抢占市场,薄利多销同样是赚。这样子,即使有谁想要山寨他,呵呵,在价格战上没有优势,而他早已经抢得先机。他被人山寨了那么久,还是得适当地还击下嘛。   霍司掌当即跟裴三郎拍板定货,要求长期大量供应。京城那么多公侯士族豪商,这么便宜的砖,有的是人家拆得起土墙造得起砖墙。他当即决定先把二期工程的青砖围墙造起来当宣传,整洁的青砖墙比灰尘朴朴的土墙可要好太多。   裴三郎又从砖窑择优录用,挑了个砖窑管事。   就在他挑好管事的第二天,两个铁匠奴隶捧着陨铁剑来找他,款式是他要求的汉剑款,长三尺,不多不少将将好。剑刃磨得格外锋利,刃身雪亮到能照出人的倒影,不过当镜子是不行的,因为上面有漂亮的陨铁纹路和百锻钢的钢纹。   陨铁剑没装剑柄、剑格,剑把处还是与剑身连成一体的百锻钢,同样是铸到雪亮,那钢纹看得他啧啧称叹。   纯手工打造了将近两年,说是百锻钢,何止锻铸百次,几百次都不止,青铜锤都不知道锤坏多少把。   他原本想铸陨铁锤的,但锻两把锤子的难度不比造一把百锻陨铁剑低。锤子形状比剑更难锻,且锤子击打剑的那一面必须要光滑平整,不然的话一锤子砸下去不叫锻剑,叫毁剑。   要造锤子,最好是用模具浇铸,而现在的炉温要把陨铁完全烧融成铁水,那融点,达不到。   于是,锻这把剑只能用青铜锤和木炭燃料,哪怕是人轮流休息,炭火也没熄,两个铁匠砸了两年才打出来了。   他都不需要试剑锋不锋利,看颜色就知道了,不锈钢的颜色,比浇铸的不锈钢还要亮上些,多几分锋锐感。   裴三郎对两个铁匠说:“你两个都是管事,冬天快到了。管家,给他们一人一身上等羊皮衣,每人派两个奴隶。”   两个铁匠激动得跪地叩头,连声叩谢三公子。   裴三郎没有多说什么,让两个铁匠下去后,便开始给剑装剑格、剑柄、剑鞘,剑格和剑尾再渡上铜,古朴精美。   他让管家去看看厨房有什么牲口宰好没有下锅,给他弄一只来挂起来,他要试剑。   不多时,管家提了一只整宰杀好的全羊过来。   裴三郎让管家把羊挂好,他站在羊的面前,学着视频里试剑的那些人那样,双手握剑,从整只羊肉上挥过。   手起剑落,不是那种跟削纸似的毫无阻碍感,他清楚地感觉到剑飞快地从羊肉身上切过去,还有砍到骨头的触感,同时半边羊肉掉到了地上。   不过力气大的人用铜制武器也能达到这效果。   他想了想,让管家去拿了把铜剑过来,让管家握紧了,他再用力地对着铜剑一剑砍下去。   两剑交撞,铜剑脆得一披,直接断裂,半截掉在地上。他再看手里的剑,挺怕剑刃砍卷了,结果,竟然挺好的。据他所知,好像有些日本武士刀,锋利归锋利,但就容易断和易卷刃。   剑这东西,是靠刺的,并不是靠劈的,刀才是。   剑刃要不卷刃,还得经过淬火还是什么工艺处理。   裴三郎想了想,又把那两个铁匠找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人为了铸这剑已经找冶炼匠拿青铜武器试过了。他俩一天用坏好几把锤子,冶炼匠成天替他们铸铜锤,又是同一间大屋子里上班,知道他对铸陨铁剑的看重,很是配合地替他们铸了几把试剑的青铜剑。   这两人就反复试反复锻打,想尽各种办法让剑不卷刃,因为三公子说的是要稀世神兵,一剑下去卷刃的哪能叫稀世神兵,那绝对交不了差,万一三公子恼怒之下撸了他俩的差使就什么都完了。   裴三郎惊得连声感慨:“人才。”让管家再赏他俩一人一间宽敞小院。   这真是哪个世界的人都不缺创造力,就看有没有足够的动力。   裴三郎超喜欢这把百锻钢陨铁剑了,恨不得睡觉都抱着,可他知道,自己留不住,想藏私都不行。   反正不是自己的,于是,收拾收拾行李,带上剑进城。   他回到府上,老镇武侯见到他先是面露惊喜,紧跟着又黑下脸,一副“你是谁呀,谁认识你”的样子。   凸!肯定是因为带儿子去花巷吓坏小朋友被老婆打了。   裴三郎不理他,抱着百锻钢陨铁剑飞奔去找他娘,大声喊:“娘,我给你看稀世神兵,我用神剑砍铜剑,铜剑断成两截,神剑都没卷刃。”   镇武侯:“……” 第88章   镇国夫人正在客堂接待女客, 听到儿子的大喊声,抬起头便见儿子抱着柄三尺长的剑兴奋地跑进来。他高兴得一改往日沉稳, 满身的孩子气。她对旁边的贵妇人无奈地笑道:“瞧, 这冒失的。”   那贵妇人道:“三公子率真。”见到裴三郎进来, 笑道:“三公子又长高了。”   有外客!裴三郎赶紧刹住步子,把剑放在一侧的桌子上, 站直,恭敬地行礼, “见过夫人。”   镇国夫人介绍道:“这是瑞临公主。”   公主,不是长公主,而且是这个年龄, 很可能是当今天子的庶出姐妹。裴三郎赶紧跪地行礼, “裴曦见过瑞临公主。”   瑞临公主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笑得格外和气地请他起身,问他:“怎样的宝剑, 不知我能否有幸瞧上一瞧。”   裴三郎站起身,觉得这夫人还挺和气。他悄悄地瞄向自家母亲, 没见到眼神提示,只得恭敬地呈上剑, 说:“是我用一百文钱买来的天罚石铸的剑。”   瑞临公主闻言愣住了, 愕然问道:“天罚石天火烧不毁, 刀砍斧凿难以留下印子, 竟然还能铸成剑。”她站起来, 接过剑, 拔剑出鞘,便是眼前一亮。   剑身雪亮,表面覆满精美的纹路,不像是工匠刻上去的,像是铸剑形成的天然纹路。   她的呼吸都凝住了,盯着剑反复打量,又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剑刃,只觉锋利无比,连指腹都刮得生疼。   裴三郎看瑞临公主那娴熟的动作,内心就是卧槽一声,这老大姐看着温婉和善,很可能也是个勇武的。   他觉得有必要问问娘亲,这个世界的女郎们是不是都习武?   他的生理特征决定他得娶妻,万一娶到一个彪悍的老婆,没事被按在地上摩擦摩擦,那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女郎要是被夫婿打了,还可以嘤嘤嘤哭着跑回家找爹妈,要求和离。他要是被老婆打,满腹委屈说都没地方说,不然传出去会被大家哈哈哈哈的。   他在震惊之中被自家娘亲捞到旁边,挪出地方。   瑞临公主挥舞手里雪亮的长剑在客堂当场练起了剑。剑光闪烁,剑影密布,端的是凌厉逼人,一身繁琐贵妇人着装丝毫没影响到她的身手,这老大姐的剑术有点厉害。   瑞临公主舞完剑,还剑回鞘,把剑交还给裴三郎,拱手,又是一副淑女模样,“见此神兵,一时技痒,见笑了。”   裴三郎呆呆地接过剑,这才回过神来。   他娘和瑞临公主又热热闹闹地聊上了,聊的还是儿女经。   他客气地告辞,又紧紧抱着百锻陨铁剑出了客堂,遇到双手交叉抱胸等在院子里老镇武侯。   老镇武侯看向他的眼神有点瘆人。裴三郎双手把剑奉上,您先耍耍,消消气。   老镇武侯斜睨眼裴三郎,单手接过剑就感觉这剑有点轻,大概只有三四斤的样子,重量跟它的长度有点不太搭。   他拔剑出鞘,顿时神情凛然,此剑不同寻常。他曲指弹向剑身,竟然还有嗡鸣之音。他招呼裴三郎:“跟我来。”去到后院,试剑的锋利程度。   没过多久,送走客人的镇国夫人来了。   她告诉裴三郎,瑞临公主有个嫡女,是次女,与裴三郎同岁,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   在大凤朝,嫡皇子封王爵,嫡公主封长公主,属正一品。如羽青鸾,封青鸾长公主,如果天子有多位嫡女,都封为长公主,在爵位前以名字或封号为区分。   庶皇子封公爵,庶皇女封公主,属从一品。   王爵和长公主的子女是降等袭爵,因此不需要交那三千两金子。爵位降至从一品后,便不再降,依然是三千两金子袭爵,可一直世袭继承下去。   公主们的丈夫通常都是有爵位的,由嫡长子继承,公主的爵位则是由她的第二个孩子继承,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则由嫡长女继承。   瑞临公主只有一子一女,她已经上报太礼府,她的公主爵位已经定下次女为世女。   皇室公主金贵,而生孩子危险且伤身,通常不会为夫婿生太多孩子,基本上就是生够袭爵的精心抚养,不会再多生。娶公主,孩子有公爵,但多子多孙通常就别想了。   裴三郎:“……”说亲来了?他问:“娘,别人看中我哪点?”   镇国夫人反问他:“你说呢?”她看向裴三郎,说:“天罚石都能让你锻成宝剑。你的亲事,我与你父亲相看的都是公府嫡女。瑞临公主那嫡女在众多公府之家亦是出类拔萃的。”   裴三郎小心翼翼地问:“哪方面?”   镇国夫人瞪向他,说:“各方面!”   老镇武侯悄声提醒,“当年天子初登大宝,瑞临公主助天子颇多。”瑞临公主跟天子亲近,你被天子派二百个亲随军盯着的,能考虑的人家其实不多。   裴三郎说:“我才十岁,刚满五天。”为了强调他还是个宝宝,抬手比划一个大大的五字。   镇国夫人说:“可以先定下来,瑞临公主也不想那么早嫁女儿,想把女儿留到十五岁再出嫁。”   裴三郎发现他爹娘都超满意这门亲事。十岁,定娃娃亲呀。凸!他说:“容我想想,先不要答应。”   镇国夫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瑞临公主家的女儿,有的是人家上门求娶,门槛都快被踩烂了,选择余地可比自家儿子大得多。   裴三郎坚持,“爹,娘,容我想想,我不想这么早定亲。我有无诏不能离京的旨意。”搬出天子救下命吧。好可怕的呀。   镇国夫人心说:“你还知道呀。”正是因为这旨意,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因此才想与瑞临公主结为亲家。如果不是儿子的主意大,她就替儿子定下了。   裴三郎彻底蔫了。他告诉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明天会进宫向天子献剑,以宝剑贵重的名义请父母暂为保管,把剑留给他们两口子过会儿瘾,然后回房。   他趴在书桌前,双手竖起中指对着天空。   他才十岁就要说亲了,成长的又一个烦恼吗?   这次是真的烦。   他再烦,太阳照样落下也照样升起。   第二天,他带着剑,老镇武侯陪着他,进宫,见天子。   这次觐见不在天凤宫,宫侍告诉他们,陛下在校场看蹴鞠比赛。   因为路远,父子二人乘宫里的马车过去。   马车溜溜达达地跑了一刻钟才到校场。   校场外是木头筑成的古代防御工事大栅栏,栅栏上方设有箭塔和岗哨。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森严。   裴三郎在进去前,亲随军特意检查他的发簪、靴子、腰带,连中裤都被搜了,就怕他藏东西。他要进献的百锻陨铁剑如果不是宫侍抱着,估计都被搜走了。凸。   进去后是一片很大的校场空地,最显眼的就是被亲随军层层保护起来的看台。那上面有天子的仪仗,看不见天子,被围在旁边的屏风挡住了。   父子二人在宫侍的引领下穿过层层把守的亲随军,来到天子的銮驾前,刚好听到天子正拍着桌子大喊:“好,我儿勇武。”   裴三郎下意识地扭头朝蹴鞠场上望去,一群壮汉中多出一个小不点……咳,长公主。宫里这年龄的孩子中,能让天子这么激动的,除了她,没别人。   有一阵子没见,长公主又长高了。她穿着一身劲装,灵巧得像条泥鳅,脚下带着球跑得飞快,披甲人奋力直追,截挡阻拦都没能把她的球抢走。   她把球带到对方球门前,第一个假动作没骗过守门的披甲人,她躲开扑过来抢球的,虚晃一招,用第二个假动作骗开对方,咻地一脚把球踢进球门。   裴三郎暗叹:狗萝莉有点厉害。   天子看比赛正入迷,镇武侯父子俩不好出声打扰,也跟着看上了。   这里的人比赛特别的……放在他上辈子的世界会被罚红牌的,他们抢球的时候是直接上武斗。   披甲人抢球抢急了,一拳朝着长公主的头上挥过去,吓得裴三郎倒抽冷气,完了,这人的脑袋要没了。   长公主敏捷地把头一偏一躲,踢着球跑了。   这萝莉在后宫是霸王,上了球场还是个球霸!   她是主力,有同队的披甲人配合帮她抢球,自己又动作灵巧,抢球贼猛,还特别那什么……抢急眼了往人家小腿上踢,真有被她踢翻在地抱着腿蜷成团爬不起来、被抬下去换人上场的。   披甲人都不跟她客气,上手把她暴力推开,抢了球就跑。   萝莉有点小,一推就被推翻了,但是倒下去的同时紧接着翻个跟斗起身继续追,跑得咻咻咻的。   不过,也累成了狗,在对方进球后,长公主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地喘着气。   裴三郎觉得她需要点糖盐水补充点体力。   这种连推带打不知道会不会被爆到蛋蛋的比赛,强度不是一般高,萝莉踢了半场,就下场了。   她出了球场便被宫侍和宫女们围上,从球场的另一侧走了,应该是更衣去了。   天子目送女儿走到没影了,才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一对父子。女儿踢赢了,在同伴的助攻下,进球最多,老父亲选择性地无视了其他披甲人的努力,满满的全是我女儿一个人踢赢对方全队的自豪,心情好得不得了,笑呵呵地问:“剑锻造出来了吗?” 第89章   捧着剑领裴三郎近来的宫侍将百锻陨铁剑捧过去, 再被天子身边的宫侍接过去,宫侍检查过确定没有危险, 这才呈到天子面前。   天子拿起剑, 便觉入手甚轻。它比寻常的剑要长上一尺, 剑身更窄,即使加上剑鞘也比他的佩剑窄了将近三分之一。木头制成的剑鞘, 外镶铜饰,整体沉稳厚重端方, 仅从外观便能看出此剑的不凡。   天子的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剑慢慢地被拔出剑鞘, 眼前一片亮色。   此刻, 正有阳光照来, 折射在剑上,形成耀眼的光华, 晃得天子不由得略微侧首避开反射到眼睛上的阳光。   他的呼吸都凝固住了,握住剑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一股作气,将剑拔出, 便见剑又细又长, 剑身挺直、通体雪亮, 锋芒毕露。   他将剑竖立, 高举于身前, 迎着阳光望去, 仿佛散发着神光,甚至还能在剑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剑刃上布满纹路,似岩石纹路又似蟒纹又仿似天上的祥云。他盯着剑端详许久,问裴三郎可曾试过剑的锋芒。   裴三郎说:“回陛下,此剑削……铜如泥。”   神兵宝剑都会被吹嘘个削铁如泥之类的,但其实剑是易断易卷刃的,包括以锋利闻名于世的日本武、士、刀。   这把百锻陨铁剑,有一个优势,陨铁是天然的镍铁合金。   他以前到龙泉找客户签合同,听到他们谈起当地的龙泉剑就说到过陨铁剑,说陨铁剑的好,好在它含镍。   化学课上有讲过,镍属于亲铁元素,近似银色,硬,并且有延展性和铁磁性,能够高度磨光和抗腐蚀。   这把剑,其实算是把镍合金剑,因此比钢还要亮上很多。   这是裴三郎真正敢造稀世神兵的底气。不然,就这落后的生产力和他稀薄的钢铁知识,他真不敢嚷嚷。   宫侍相当有眼力,见状便去取了把铜铸长剑过来。   天子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怕把剑斩断了,毕竟用来砍东西的是刀,刀劈剑撩,剑是以刺、挑、撩为主的。期待的是,此剑如此不凡,如果真能斩断铜剑,它的寓意不仅仅是神剑,更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天罚之祸将另行书刻。   当年,他才继位不久,那些母家显赫的庶皇兄以及他们的母族都不甘心,京中震荡,自己的帝位岌岌可危。忽然有天,天空有燃烧的火焰成群结队直奔京城而来,气势汹汹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好在他应对得当,将天罚推咎于造反的庶兄们,将京城避开天祸归功于“天子叩头便拜,得到天神庇护”,方才逃过此劫。   可当年从天而来的天罚石被那些图谋帝位的人四处宣扬,声称这是天神为惩戒天子继位降下来的。   虽然这么多年那些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敢公开再这样议论,但私底下总还是有人认为他一个没有母族的庶皇子不该得此帝位。   天子屏息,凝气,握紧剑,暴喝一声,用力地挥剑一斩而下。   金鸣撞击之声响起,被宫侍紧握在手里的铜剑应声而断。   他手里的那把剑仍被他握在手里,剑身嗡鸣不已,仿佛在发出胜利的王者之音。   天子盯着完好无损的剑,先是激动,随即难以自抑地笑出声,叫道:“好,好,好!”他高举手里的剑,对周围随侍在侧的亲随军将领们高呼,“朕,蒙天之赐!”   裴三郎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你特么的可别取个名叫天赐剑。”那样他就要日了狗了。他上辈子的窝囊弟弟的名字就叫赵天赐。   旁边的亲随军将领们回过神来,纷纷跪地而拜,高声道贺,又喊陛下是天命所归天眷之子。   亲随军将领们的喊声传出去,他们身后的亲随军应声附和,其他离得远的亲随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面面相觑呢,就听到前面又传出欢呼声,恭喜陛下获得削金断铜的天赐神兵,纷纷抬头望去,便见他们的天子如同天神般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把雪亮的剑,那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呼啦啦的,校场里的披甲人全跪下了,对着高台上的天子齐声呼拜。   裴三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都看傻眼了。   老镇武侯赶紧按住裴三郎的头拉着他跪下。   裴三郎跪在地上,用拿眼角余光瞄向周围,发现那些亲随军头头们乃至稍远处的亲随军此刻对天子比粉丝见到偶像还要激动。   万众归心于天子,身负众望,衬得站在天子威势极重。   老实说,这场面挺让他震撼的。   他想起清晨在天、、、安、、、门前看升国旗的情形。   国旗,代表一个国家、作为一面旗帜竖起来的时候,它将无数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将人心凝聚到一处,从而将一团散沙般的亿万人汇聚成一股力量,步子往一处迈,劲往一处使,形成强大的无可阻挡之势。   此刻,天子手里的那把由陨铁锻打而成的剑,便被天子赋予了这样的使命和力量。   它是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却能让人从内心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多了一股精神气,又仿佛有了更多的期盼以及万众一体的安全感。   天子,臣民。国家,个体。   两个世界,生产力发展的进度不一样,文明、制度不一样,可有些地方还是能共通的。   这放在企业里讲,就是团队凝聚力。   好半天过后,天子才在众亲随军的高呼跪拜、在亲随军将领们的簇拥下离开校场。   老镇武侯和裴三郎也被天子的近侍引上马车,去往天凤宫。   老镇武侯看向沉思状的儿子,喊了声:“三郎?”   “啊!”裴三郎惊了跳,回过神,看向自家老爹。   老镇武侯问他想什么。   裴三郎总不能说自己被震撼到,发散了下思维。他说:“方才天子像天神临世。”旁边跟着宫侍,还是拍马屁安全些。   老镇武侯虽然觉得儿子就是天神,但这话透出半句都是找死,于是哪怕天子不在这里也啪啪地猛拍天子的彩虹屁。   裴三郎被自家老爹雷得没了言语,沉默着到了天凤宫。   百锻天陨剑就摆在天子面前的桌子上。   太师、太傅、太保、义公、望公等天子近臣都在殿中,那恭喜赞美之词一句接一句地往外送,甩老镇武侯刚才彩虹屁八百条街。   天子的心情极好,眼中都是笑意,给叩首行礼的父子二人叫起后,先夸赞裴略养了个好儿子,又赞裴三郎聪颖不凡,再问他是怎么铸成的剑。   裴三郎把百锻钢的铸炼法安利给天子,告诉他哪些是天罚石自带的纹路,哪些是锻造过程中生成的钢纹。   天子问裴三郎可曾给神剑取名。   裴三郎心里卧槽一声,心说:“送命题。”当即叩首表示这种神兵是上天赐下来的神石,再借他的手铸成神兵献给天子的,天子是天命所归,神剑的名字唯有天子能起。   天子的喜色溢于言表,连一点犹豫思考都没有,当场给百锻陨铁剑起了名字叫“神剑凤鸣”,说这剑有凤鸣之音。他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还用力地弹了下剑身。   镍合金的嘛,韧性好,弹得重,剑身颤动,可不得有嗡鸣声。   裴三郎不敢吐槽,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萝莉长公主来了。   裴三郎不敢抬头看,在狗萝莉从他身边走过去时,还有刚沐浴完的水气和天然的花香味道飘来,很显然,她刚才踢完球就回宫洗澡换衣服去了。   长公主到了天子近前,先伏地叩首,恭喜自己父亲获得天赐神剑,然后就被天子扶起来。   她双手接过剑,仔细打量半天,试过剑芒,甚至小心地掰了掰剑,试韧度。她将剑收回剑鞘中,双手呈还给天子,说:“父皇,儿臣有个疑惑,天罚石从天而来,能锻成如此神兵宝剑,显然是天神赐予父皇的礼物,又为何会变成人人口中所说的天罚石?天罚二字从何而来?”   天子暗中赞许自家长公主果然是贴心小袄,神情却骤然凝重,叹道:“不过是乱臣贼子污蔑之词。”   望公何等眼力,立即说:“天罚之名不妥,理当将天罚谷更为名天神谷或天剑谷,以正天神赐予天子神剑之名。天神之威,天子之明,岂容那等居心叵测之人肆意扭曲辱没。”   殿中的众臣们纷纷附和。   天子询问过在场众人的意见,给天罚谷更名为天神谷,天罚石更名为神石。   天神谷距离皇家祖庙所在的神凤山不远,只相隔一座庄园,于是皇家祖庙的占地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天神谷。   裴三郎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内心竖起一个超级大的凸字。   他的庄园,他现在住的地方,正是隔在皇家祖庙和天神谷之间的那座。他动用了那么多奴隶刚开好的荒、修好的渠、架好的水车,天子上下嘴皮一碰,收归皇家祖庙了。   他的青砖院墙还没砌好呢,这就被强征了吗?   他敢跟皇家抢地么?不敢!   尼玛,亏得裤子都掉没了。   长公主又提议,神剑凤鸣为天子之剑,既为天子之剑,也必有追寻拱卫者,当再铸神兵拱卫天子。   裴三郎真心觉得这个还不到十二岁的狗萝莉是真的可怕,揣摩天子的心思,权术那一套玩得溜溜的。   天子颔首,当即令裴三郎再造十二把拱卫天子的天子门郎剑,以及一把天鸾剑。   从名字就知道这十三把剑是为谁造的。   十二把天子门郎剑是给天子亲随军的十二个大头头门郎将造的,用来守护天子。   天鸾剑对应的是天鸾宫,现在住在里面的正是萝莉长公主羽青鸾。   皇后宫里的那位嫡子都没份的东西,天子给他的嫡长女造了把。在场的人对于长公主的受宠程度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高度。   裴三郎为天子锻剑有功,天子问他要什么赏。   虽然裴三郎锻陨铁剑是为了引出铁、推广铁,但绝对不能说,于是便说他能为天子锻剑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家已经满门荣耀,做人要知足惜福,不能贪得无厌巴拉巴拉。   天子说:“你既有功,朕自当赏你。”当场给他封侯,称曦世侯。又以裴三郎年幼为名让他暂时留京,免他岁贡,待他长大成亲之后,再作其他安排。   殿中众臣又陪着天子说笑一阵子,便各自散了。   老镇武侯留到最后,等大家都走光了,很隐晦地提了句:“听内子讲,昨日瑞临公主来府上与内子叙旧,恰逢三郎回府,公主见神剑不凡,临场挥洒,剑术很是精妙。”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能去看公主舞剑,这事只能是听夫人说。   瑞临公主特意来府上,还见了裴三郎,当然是为议亲。他家三郎现在还被天子的二百个亲随军连保护带监视,三郎的亲事必须得经过天子点头同意。而瑞临公主与天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她的女儿喊天子舅舅,身份尊贵,他家的家世与瑞临公主家又相差太远。老镇武侯怕天子不愿意,内心非常忐忑,小心翼翼地看向天子。   他追随天子多年,熟悉天子的喜怒,哪怕天子什么都没说,一个眼神过来,便看明白了。天子不乐意。   殿中突然安静下来。   长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对于这种弦外之音一听便知。哦,瑞临姑母家的表妹正在相看怂包。她下意识地比较着两人,看看配不配、这亲事能不能成,忽觉殿中突然安静,裴略父子俩都乖顺无比地站在那,连头都不敢抬,她爹的神情也有点不太对。   天子挥挥手,老镇武侯便带着儿子告辞离开。   天子又挥挥手,让宫殿中的宫女、宫女们都出去。   顿时,偌大的天凤宫正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长公主的眉头一跳,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又扭头看向她父皇,再指向自己:我?   天子点点头。   长公主:“……”那怂包?她跟他?如果不是了解自家父皇,她真想起身就走。她问:“为何?” 第90章   天子幽幽地看着自家长公主。她已到相看亲事的年龄, 公侯贵族们的那些心思、年龄相仿的贵族子弟们孰优孰劣,她亦是清楚的。   都说天子的女儿不愁嫁, 他的庶皇女们自然是不愁嫁的,可嫡长女却是步步艰难处处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在嫡长女出生前陆续夭折了三个嫡皇子, 如今膝下唯一的嫡子不到三岁。皇后随他多年征战,又生育了五个孩子, 身体底子早已被掏空, 能活着为一双儿女守住后位都实属不易。他自己的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处理朝政便已经分去了他大部分精力, 并无多少余力照顾年幼的嫡子。   嫡子能在安稳地活到现在,全赖嫡长女护着。   从育有协嫡子的协后到育有庶皇子的后妃, 无不把嫡长女视为争夺皇位的最大障碍, 恨之入骨。仅看后宫有多少庶皇子折在她手中便知后宫争斗到了何等惨烈的地步。   一旦嫡皇子不能继位, 他的嫡女绝无生路, 连同她的夫家都逃难全族覆灭的下场。   天子的嫡长女, 没有人能比她的出身更尊贵,她的婚事唯有从公侯之家的嫡子中相看。可公侯之家,并不缺富贵, 不愿担这份风险, 避之唯恐不及, 若有若无地暗示, 不敢娶。他作为天子, 不可能上赶着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受委屈, 旁的再挑挑拣拣也就不剩什么了。   论家世,裴曦是低了些,论才干,一等一的出众,论胆识,看着胆小,却是个敢干事能干事的。   他的女儿金尊玉贵,亦不能找那等小小年纪便去寻花问柳之人。这裴曦,裴略带他去花巷,他回家便找镇国夫人告状,镇国夫人打得裴略鼻青脸肿。裴曦的身边连个丫环都没有,很是洁身自好。他的身子骨壮实,还很懂享受,又会过日子,不是那贫寒之家出来的大老粗,吃行住用,看似简单,却处处精细,颇有独到精妙之处。旁的不说,自己派去保护他的亲随军都能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裴曦送的那些装备也很实用。   瑞临的女儿不愁嫁,与裴曦的亲事不成,再看其他儿郎就是了。   他女儿的婚事,总得女儿自己乐意。于是天子又问:“我儿意下如何?”他见女儿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又提了句:“一家有女百家求,郎君亦是如此。”   长公主侧目。瑞临姑妈和镇武侯府显然是有意结亲的。   她长在这皇宫里,深知什么东西能让,什么东西不能让。她拿过她爹放在桌子上的神剑凤鸣,拔剑出鞘,望着那雪亮的剑刃盯着看了半晌,才说:“就他吧。”双手用力,把剑猛地插回鞘中,重重地放回到她爹的桌子上,气哼哼地走了。   **************   裴三郎跟着他爹从宫里出来坐上自家马车,便乐了,两眼发亮地说:“爹,儿子还小,成亲的事,咱们晚几年再说。”哎哟喂,天子不同意他跟瑞临公主家的亲事可真是太好了。   老镇武侯满脸愁容地看向他:高兴得太高。你连神剑都能造出来,十岁就能自己挣来侯爵,身上不仅背着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还有二百个亲随军处处跟着。你的小命就悬在剑刃上,随时会没有的,儿子。   突发疾病,出城的路上遇到野人或野兽袭击,骑马的时候惊了马,睡梦中房里爬进一条蛇,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一个人突然间就去了。   愁归愁,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老镇武侯也只能憋在心里,等着回府后找夫人商议。   裴三郎又在琢磨他的那些地。   他被封为曦世侯,省下一万两金子,紧挨着天神谷跟皇家神庙的那块地钱,早翻十倍地赚回来了,可这天子征地,还会有赔偿的吧?   他小声地问镇武侯:“爹,皇家祖庙的地归谁管?”   老镇武侯说:“太礼府的太卜司。”   他们回到府里,老镇武侯扔下不知深浅轻重还在傻开心的裴三郎,跑去找自家夫人商量。小儿子这情况,能让天子放心他结亲的人家,不多。天子不乐意他们跟瑞临公主家结亲,这可怎么办?   裴三郎回到府上,望公、义公、三公、太礼他们派人送来的贺仪就到了。   太礼不仅贺礼到了,人也到了。   裴三郎封爵了,要做朝服,铸爵徽,铸爵印,太礼府还会在世侯们居住的那条街给他划一座与品级相对等的宅子,给他五百个甲兵名额,这里面还包含五个百夫长、五十个十夫长的官位。   原本这种事不需要太礼亲自操办,但是,太礼问了他一句,心仪什么样的女郎。   裴三郎:“……”大叔,你也想帮我说亲吗?   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了?为什么都盯着十岁的孩子不放?   裴三郎“呃”了声,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没有认识的女郎。”满脸诚恳,还不懂风月为何物的模样。   太礼:“……”罢了,还是找你爹娘吧。   裴三郎这还在美滋滋地量着尺寸呢,宫里来人了,宣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明日进宫。   他一听,没他什么事,便继续量尺寸。   不多大会儿,一起开过钱庄封正三品虚衔的几个小伙伴来了。他们几个见到他,先笑眯眯乐呵呵地跪地叩首端端正正地行个标准大礼,连声贺喜,比他还高兴。   杜四郎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用天罚石……神石为天子铸出了神剑凤鸣。校场里的好多人都见到了,那剑雪亮,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有凤鸣之音,天子持剑之时周身披洒神光,是天神临世的瑞象。”   裴三郎:“……”所以,古代的神话传说,神异之事,是这么来的吗?   他如果想要小命就不能否认,还得接着编,点头,说:“当初我看到那块神石,便觉不凡,内心好似有声音在告诉我,把它造成神剑献给天子……当时那种迫切感,莫说一百文,一百两金子我都要买下它,仿佛有神灵在冥冥之中指点我造这样一把剑。这把剑不是我造的,只是天神借我的手将这把剑送到天子手里。”   小伙伴们也觉得是这样。天罚石……神石,那么坚不可摧的神石居然能铸成剑,太神奇了,只有神灵的力量才能办到。   鲁二郎和姜二郎下衙后,直奔裴三郎这里,大家伙儿更热闹了。   鲁二郎说:“三郎,你家的门槛怕是很快就要被踏破了。”京中有十岁左右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放过他。十岁封世侯,自己挣的爵位,天子亲自封赏,何等的本事和荣耀。   小伙伴们纷纷告诉裴三郎,他是有爵位的人了,娶妻当娶公侯家的嫡女,要挑能够掌家、管事的,性情柔弱的不能要,最好是打死过奴隶杀死过野人的。   公侯们都是有封地的人,每年要进京纳贡,至少有两三个月不能在封地,需要夫人镇守封地护住家业。无论是京城还是进京往返的路上,那都是处处凶险,一旦有个万一,就需要夫人撑起门户、护住家宅、养大嫡子。如果夫人柔弱,幼子和封地都保不住。夫人的长相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才干勇武善战,要不输男儿,这样才是好妻子的人选。想要漂亮的,纳妾就好了,要多漂亮的都有。   裴三郎:“……”卧槽,这个世界的男人有点刷新三观。   所以,上次在浴室,他们笑话别人被家里的雌虎揍了,是在暗暗羡慕别人家的夫人能打有本事?尼玛,我需要消化消化。他强自镇定,说:“我才十岁。”再次强调!十岁,小学四年级哟,一个个搞得他都以为自己是四十岁需要有后代继承他皇位的钻石单身汉了。   小伙伴点头认可,“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了。”   凸!三千年的代沟谈不拢,告辞!   封侯这么大的喜事,府上自然要办宴席的。   裴三郎跟小伙伴们乐呵过后,便立即让管家去安排,就在镇国夫人府上办。   他的世侯宅子还没下来,而且他还没满十二,没成丁,还得跟着父母住。可怕吧,一个还需要父母照顾的宝宝,已经被人催婚了。   他上辈子损失的童年和关爱,这辈子还没找补够呢,告诉他要成家了,不好意思,不要!   裴三郎大声地立下宏愿:“我要到二十岁才谈……”恋爱两个字咽回去:“相看对象……”   众小伙伴们齐齐鄙视他。好扎心哟。他们是因为娶不到好妻子,不得不拖到挣到点家业、能够说门好亲事时,才相看对象,一个个都拖成了大龄。裴曦这个早早地封上世侯爵位的还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大家又给他安利有夫人的好处,有夫人有多美妙。   裴三郎没兴趣。谁都不要阻止他当一个宝宝。   **************   第二天早上,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便坐上马车去了皇宫,在天凰宫觐见天子和皇后。   天子开门见山,先夸赞裴三郎几句,说他献神剑凤鸣有功,才情出众,堪配我儿,问他们夫妇意下如何。   天子口中的“我儿”只有一个人,长公主羽青鸾。   老镇武侯夫妇俩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敢说,跪地叩首,感激涕零地谢恩,拜了又拜,内心泪流成河。   三郎的小命暂时不用担心被天子给咔嚓掉了,但是他们全家的命运都拴到了嫡皇子身上。   天子还是公爵时,他们就跟着天子和皇后,对里面的情况清清楚楚。   天子是没有母族的小透明庶皇子,当时庶皇子们争得厉害,母族强盛的庶皇子娶的都是势力强大的公府嫡女,轮到今上娶妻时,他能娶到的只有武侯这个级别的。皇后的娘家,在当年的争斗中,已经没有了。   今上初登宝座,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只能充纳公府嫡女入后宫稳固地位。   这就导致他后宫中的每一位妃子身后都有强大的家族支撑。这些家族世代联姻,系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当年带给天子的助力有多大,如今对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的威胁就有多大,这点从前面已经夭折三个嫡子就能看出。   皇后身体不好,嫡子太小,协嫡子只比正宫嫡子小七个月,协嫡子的母族是累世公府,其家势之盛,让老镇武侯夫妇都担心嫡皇子哪怕继位都很难坐稳江山。   如果嫡皇子坐上皇位没留下子嗣就没了,皇位照样是协嫡子的。   拒绝天子呢?他家从当年追随天子起,就跟天子、皇后绑得牢牢的了。   镇国夫人受伤,皇后在产子的紧要关头都把她护在天凰宫,镇国夫人在京里最大的仰仗就是皇后。一旦皇后和嫡皇子有失,他们家照样活不了。立府只有二十年时间的镇武侯府,没有任何实力跟那些累世公府抗衡。   镇国夫人和镇武侯回到府里,送走前来道贺的宾客们,把裴三郎叫到他们跟前,细细地掰开揉碎了跟他讲这些利害关系。   裴三郎听了半天,懵了半天,难以置信地问:“我要娶……”“狗萝莉”三个字在嘴边咽回去,问:“我要娶长公主?”   老镇武侯告诉他,“不,是你要尚长公主。”   裴三郎的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自己理解错了,追问道:“什么意思?”   镇国夫人告诉他,“入赘。”   裴三郎:“……”卧槽,入赘给那狗萝莉?劳资还不如答应瑞临公主家的亲事呢。他满脸委屈地看向自家爹娘:你们不知道那狗萝莉超可怕的吗? 第91章   事情已成定局, 不是夫妇二人有能力改变的,利害关系都跟他们裴三郎讲过了, 余下的只能裴三郎慢慢想通。   裴三郎经过这一天的热闹,已经是看明白了。他这辈子有父母疼爱想多当几年宝宝,可别人认为他已经是十岁的半大少年了, 能靠自己的本事挣来侯爵,就已经可以顶门立户成亲生子了。   即使没有狗萝莉, 仅今天这一天, 打着给他道贺的名义跑来看女婿的就不知道有多少, 有些还在悄悄打量评估, 有些已经看好决定朝他下手了,就如太礼, 想把嫡孙女许给他、当他爷爷。   他在这个世界活到十岁, 唯一认识的同龄的孩子就是狗萝莉。   说实在的, 那狗萝莉, 就是年龄上萝莉, 心智武力各方面碾压他。   权力旋涡中长大的孩子,前头连续死了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那样的处境, 天真烂漫是活不下来的, 生存环境逼得她成长, 比他上辈子的童年还惨, 至少他上辈子最坏的地步就是活得不好, 而她, 只能披荆斩棘地挣扎着求得一条生路。   他现在十岁,婚配对象自然也是同龄人。他如果跟真·小朋友定亲,过两年成亲,带个十二三岁的中小学生,别人还要催着他们结婚生子,现代文明社会建立起来的道德三观,很难跨越这两三千年的历史鸿沟,受不了。   今上的嫡子还小,皇后的身体又不好,长公主即使要成亲出宫建府,估计也要等到嫡子满七岁封太子,那就是五年后。那时候他十五岁,长公主十六七岁,就……当是早恋了,也就还好吧。至少能在一个可接受的程度。   至于天子家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爱咋咋咋吧,当了二十多年的小老百姓,又在朝城吃了多年的土,地里打滚的小人物,玩不转那么高大上的项目。   他连大凤朝有多少个城多少封地、多少公侯都搞不明白,不要说弄清楚里面的人物关系网搞点事,连人都不认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第二天上午,望公带着天子身边的宫使来传诏。   天子的诏书先洒洒洋洋地夸了裴三郎一通,再以“封裴曦为曦公,尚青鸾长公主”为结尾。   裴三郎早有心理准备,谢恩,双手举过头顶,接下诏书,请望公入客堂,又吩咐管家取来赏钱派给与望公一起来传诏的宫侍们。   府上还有很多来贺他被封曦世侯的客人。   他在京城里结交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一起开过钱庄的小伙伴就是跟业务上有往来的几个衙门头头打过点交道,能说得上几句话有点面子情,旁的,就没有了。他的爹娘这阵子混在京城里,又帮他打理“冬暖夏凉”,交际圈拓宽了很多,但层阶、小团体、鄙视链在哪个地方都存在的,能跟他爹娘往来的也都是近二十年里新封爵建府家底薄的小贵族们。   那种传了几百年,一门多少公多少侯的大贵族们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小穷酸的,都懒得看他们。瑞临公主府这样,皇庶女封公主建府的,因为母族不显,自己又是庶女出身,家底就是一块封地和从宫里带出来的陪嫁,也都被划成小贵族。   于是,大凤朝的鄙视链就是:一门N公N侯的累世公侯站在鄙视链的顶端。庶皇子继位的天子都要受到他们的鄙视,毕竟往上数N代,谁家祖上不是皇帝天子,那还是嫡出。   传世N代、家里至少有一公N侯的,鄙视爵位数量只有一个公爵的。就如鲁公府,他们家传了有几代了,但是只有一个公爵,哪怕封地离京城近、富庶,照样被这种一公N侯的鄙视。   家里一公无侯的,鄙视累世侯族。如严世侯,传世六百多年,世代侯府,但是没有出公爵,哪怕是世侯里的头一份,没有皇家血脉挑大梁换门庭进入到有公爵行列,照样被有公爵的鄙视。   世侯里面,传代久、侯爵多的鄙视侯爵数量少的。   处在鄙视链最底端的就是穷苦出身、因战功封侯的武侯,如镇武侯。虽然侯爵的品级一样,但是老镇武侯的爹是小士族,自己是披甲人,抱着天子大腿熬上来的,穷到经过鲁城连客栈都住不起,在武侯行列都是受鄙视的。因为他的封地穷,还会受到那些封地富的武侯们鄙视。   镇武侯府出了一个世侯,在鄙视链中往前挪了一位,一门双侯,可以去鄙视那些一门单侯的了。   铜钱精裴曦有多少金子在京中权贵家已经不是秘密,他的孩子至少还能再买四个世侯,已经跑到鄙视链的侯爵行列的顶端,这就很能打了,成为婚恋市场的热门人选。   从他封世侯的消息传出去,家里的宾客便络绎不绝。有适龄女郎、有心想结亲的打着贺他封世侯的名义过来暗暗相看评估。   谁都没想到,天子下手那么快,一道诏书过来,把铜钱精划给了青鸾长公主,惊掉满院人的下巴。   老镇武侯是天子的亲随出身,天子把嫡长女许给他,这就跟谁家把嫡长女嫁给随身护卫的儿子一样不可思议。哪怕天子给裴曦封个公爵让脸面上好看一点点,也相当令人震惊。   在大家看来,天子的嫡女,能婚配只有N公N侯的累世公侯之家,怎么都挑不到镇武侯家来。   那些来替自家女郎相看对象的,这还没看出好不好,裴曦就被天子定为女婿了,脑子都是懵的。   瑞临公主在府上,听到仆人来报,愣了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去告诉丈夫和儿女,她家府上从来没有相看过裴三郎。   一时间,关于这门亲事,京里议论纷纷。   那些处在鄙视链前列的累世公侯,笑话青鸾长公主的更是比比皆是。   什么“青鸾长公主愁嫁,唯有配给家奴子”的传闻,在诏书下达的第二天便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提起裴曦不再是铜钱精、催命三郎,而是“那个家奴子”,什么“将来家奴子要跪着洞房”,“家奴子以后只能跟在长公主身后提裙摆”,到处都在传,还在裴三郎出门的时候,故意大声传到他的耳里。   马车走在路上,旁边的食寮中都有人站出来冲着他大声喊话,不指名点姓,就喊“那个家奴子”。   裴三郎对此非常淡定。买水军掀起舆论攻势发起袭击的套路,上辈子的世界早用烂了。这些小学生套路,他都懒得搭理。   估计皇后怕他多想,还特意召他进宫,开导他,意思是,以家世论,没有谁比得过天子家的嫡女,天子看中他的品性才干,家世如何并不重要。   裴三郎知道,皇后宣他进宫说这番话,还是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谣言多想影响以后夫妻感情。他略作思量,把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典故讲给皇后听,这个世界没有葡萄,于是换成树上结的梨子。   他这正说着话,来了一个小豆丁,两岁多,长得白白嫩嫩的,来到他跟前,仰起头,看着他。那神态跟当初问他要弩玩的狗萝莉一模一样,可真是亲姐弟。   他现在是公爵,小豆丁没满七岁,还没封爵,只有一个嫡皇子身份,因此,他不用跪。   他好歹算小豆丁的半个姐夫,不能因为小就无视人家,跟小舅子的关系还是从小就要搞好的,他也没想到会遇到小舅子,没备礼物,于是,把腰带上挂小饰物解下来,逗孩子。他的腰带是玉的,为了搭配好看,用雪狼毛制了个半掌大的雪狼公仔,上端挂玉扣,下端挂玉珠,制成精美的挂饰挂在玉带上。因为编有绳子挂着,也不怕小孩子喂到嘴里吃下去。   他拿雪狼公仔在小孩子的面前晃悠几下,待引起小豆丁的注意后,又往袖子里一藏,“不见了。”   小豆丁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到处找。   裴三郎又从袖子里拿出来。   小豆丁满眼惊奇地看着。   裴三郎继续跟他玩捉迷藏,小孩子就站在他跟前不走了。这孩子不说话,就是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在“天呀,它怎么不见了”“哎呀,它又出现了,太惊奇了”之间来回切换,笑得嘴都合不上,口水不断地往下淌。   可怜娃,家里没幼儿智力教育的么,捉迷藏能给孩子开启很多好处,就如狗萝莉,听太内司的人讲,人家能藏到宫侍宫女们崩溃。   皇后在旁边看着裴三郎大孩子逗小孩子,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屏风看了眼。   羽青鸾在屏风后探头看了眼两人,噘噘嘴,回到旁边的软榻旁收起弟弟的小玩具,听着外面一大一小玩耍的声响。   裴三郎用雪狼公仔逗了一会儿玩具,又跟小豆丁玩拍手掌,跟他说,“你拍一,我拍一,来,抬手手,对这只手手……”轻轻抬起小豆丁的小胖手拍了拍。   小豆丁乐得吱吱吱吱笑,跟他玩拍手游戏。   忽然,小豆丁似想起什么,扭头就朝屏风方向喊了声“姐姐”,奔奔奔奔就往屏风后跑,扑到羽青鸾的怀里,要跟她拍手手。   裴三郎顿时:“……”他扭头看向被屏风隔开的宫室,心说:“狗萝莉在里面?”卧槽,她还搞暗中观察。   羽青鸾满脸嫌弃地瞥向她弟弟,没让你出去,自己跑出去,没让你进来,又喊着姐姐跑进来。这要不是亲弟弟,早给扔窗外去了。   小豆丁摊开姐姐的手掌,喊着:“拍拍拍……”   羽青鸾轻轻地跟他拍拍手,小豆丁开心地扑在她的怀里打滚,笑得咯咯咯咯的。   裴三郎确定了,狗萝莉是真的在后面。 第92章   裴三郎出宫后, 琢磨了些适合两三岁孩子玩的启智玩具,让工匠做出来送进宫。   两三岁的孩子,正是开启认知和锻炼走路、奔跑的时候,于是他就做了些看书识字的画板和简易儿童拼图。   一幅绢布, 上面画有太阳、星星、父亲、母亲、鸡、鸭、鹅、鱼、之类的, 连图带字一起画上去, 这样可以挂起来教小朋友。   小孩子练习奔跑, 他做了小号的适合小豆丁踢的蹴鞠, 让他慢慢追着跑着玩吧。   再就是一些积木、各种毛绒绒的小公仔玩具, 小木马、皮制的玩具小弓、小剑、玩具小马车。玩具小马车只有半尺多长,马蹄下装有可以滚动的小木轮, 小马车的轮子也可以滚动,拴根绳子可以拉着跑。   他上辈子世界的小孩子有各种玩具小车可以开, 于是他又造了一辆可以让小豆丁坐进去的小马车,下面同样装有轮子。这样小豆丁可以骑在小马的背上, 也可以坐在后面的敞篷式马车箱里,让宫侍和宫女拉着他跑。   他作坊里的那些匠人的工艺都很精湛了, 也习惯了造各式各样稀奇的东西, 儿童玩具又不是多难造的东西,没几天就造好了。   里面最费工时的就是那辆可以坐小孩子的小马车, 其中最费工时的就是小马,不仅要考虑重量和结实度, 还得要有雕工, 于是造了大半个月。   都是些小玩具, 不可能一样样送进宫,他等全部造好后一起打包好,送到太内司,托望公转呈上去。   要给皇后嫡子用的东西,望公先反复检查了遍,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送到皇后宫里去。   裴三郎说他造了几样小物什给嫡皇子玩,望公真想呸他一脸,这叫几样?   毛绒绒的各种小动物就装了满满的一箱,另外还有一口大箱子装有一堆东西,甚至还有辆可以坐小孩子的小马车,得一个人扛马,两个人抬车。   望公送到天凰宫里时,天子、皇后、长公主都在。   望公认为,裴三郎怎么跟他说的,他应该怎么跟天子说,于是,“曦公说他造了几件小物什给嫡皇子玩,送到了太内司,托我转呈。”   天子颔首。   望公便让人抬进来,不多,两口大箱子、一口小箱子,一辆连马带车厢的小马车。   皇后经过上次裴三郎进宫的事,对他的印象很好,笑道:“竟然还要用大箱子装的,打开来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她身旁的宫女上前,打开箱子,先是愣了下,随即又招来其她宫女帮忙,然后,宫女们从大箱子里掏出了三十多个毛绒玩具,摆成了三排,从家禽牲畜到野兽都有。   羽青鸾指指第二口箱子。   宫女跟掏百宝箱似的不断地往外拿小盒子,足足掏了十个。   盒子上用毛笔字写着玩具名和玩法,以及作用,看得人眼花缭乱。天子和皇后都怀疑自己的儿子玩不过来,然后又朝女儿看去,只见女儿还盯着箱子。两人一起暗道不妙,心说,裴曦可千万别把女儿给忘了。   羽青鸾指指第三口看起来不大点的箱子。   宫女打开,就见箱子最上面是一块绢布,上面用朱红色的毛笔字写着“青鸾长公主亲启”,雪白的绢布配上红色的字,格外显眼。宫女见状,赶紧如实禀报。   天子和皇后互觑一眼,暗松口气。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揭开上面的绢布就见下方是一口小箱子。她取出箱子,打开,里面又是一块绢布,上面清楚地写着“此物危险,先看说明书。”   羽青鸾再朝箱子里看去,发现还有块绢布,“说明书”三个字格外显眼。   她展开说明书,只见上面写着:此物名为袖箭,暗器,用于身临险境时,趁敌不备偷袭保命所用,可杀敌于二十步内。箭筒为铜铸,箭芯为神石所制,配神石小箭十支。袖箭为单发,装箭缓慢。工艺复杂,神石难得,当世仅此一件。   后面是配图,配有详细说明,告诉她怎么戴、怎么使用。   她打开箱子,便见里面放着一件皮制镶铜的护臂,护臂表面似装饰般有一个雕绘精美图案的小铜管,那铜管长约六寸有余,宽约七分,上面有机括,还能看到说明书上所写的“箭芯”。   铜管的颜色已经黯淡,并非新铸,显然是从原来护臂上拆下来,挑上等好皮重制了个护臂配上袖箭给她送来。   她不由得想起裴曦身上倒出一堆东西的那次,基本可以确定,这应该是裴曦把他自己防身保命的暗器给了她。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划过,让她略微有点不自在,耳朵尖有点发烫。毕竟这算是外男的东西,哪怕已经定亲,可还没成亲呢。   她取出袖箭,戴在手腕上,放下袖子,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她的袖子里藏有暗器。她撩起袖子,将袖箭对准房梁,按下机弩,一声“笃”地声响,一支短箭稳稳地扎在房梁,连箭头都看不见了。   羽青鸾盯着房梁上的箭尾,愣住了。这如果对着人射,只怕会整支箭没进体内,取人性命。   天子:“……”   皇后:“……”   羽青鸾招招手,让宫侍上房梁替她把箭取回来,她自己则取出一支备用的装进去。确实装得很慢,没有使用弓方便,同装弩相差无几。   她看了眼袖箭盒子的深度,又看了眼箱子的深度,抱出盒子,就见下面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入眼便是一片金色。   那是十二个用金子铸成的小物什。她拿起其中一个托在掌中,是一只两寸高的可可爱爱的小肥兔。实心的,挺沉。   她再看其它,猫、狗、虎、鸡、鸭、鹅、马、牛、鱼、龟,还有一只她不认识的小动物。   她拿给父母看,问:“父皇、母后,可知这是何物?”   天子一看,猜测:“怀孕的兔子?”   皇后说:“兔子的前腿没这么短,也不是站立的,它的腹部没有装幼崽的口袋。”   天子拿到手里反复打量,就见底部刻有字,写着“袋鼠”。有答案了!天子对着自家女儿指指,“此物名袋鼠,肚子上有口袋的怪鼠。”幸好底部有字,颜面保住了。   羽青鸾收到比弟弟的更贵重的礼物,满意了。她把袋鼠从天子的手里拿走,放回盒子里,扣上了。   皇后看向天子:跟你一样的德性。   天子:“……”   羽青鸾回想了下盒子的深度,又再看了下箱子,取出箱子里的第二个盒子,发现下面果然还有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就见里面是她没见过的糕点,上面有一块小绢布写着:“奶油饼干,不能久放,五天吃完。”   她抱起食盒,下面铺着张绢布,写着:“没有了,到底了。”   羽青鸾:“……”   她把盒子一一放回箱子里,扣好,吩咐随身宫女抬回她的宫里去,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她的父母身边坐下。   宫侍取出小箭双手递还给她。   这箭头射进那么硬的木头里再取出来竟然完好无损。宫侍取得小心,连箭杆都没弯。   天子颇觉奇异地把小箭拿过来打量。   羽青鸾把那块说明书递给天子,又把袖箭取下来给他。   天子看铜管跟皮具新旧程度不一,便知这东西原来的用处,把袖箭还给自家长公主,很是满意地说了句:“他还算用心。”   羽青鸾把袖箭戴上,对自己父亲的话仿佛没有听到,就是手指摸过袖箭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怪,别别扭扭的,见到母后看过来,眼带询问,点点头。还行吧。   皇后摸摸她的背,脸上漾起笑意。女婿是个体贴疼人的就好。自家女儿的脾性,可不能配个强势不肯让人的女婿。她看裴曦就很好,细致、疼人,七岁就敢独自留京开钱庄挣前程,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天子抬头就见到自家嫡子已经骑到小马上,两条腿在地上用力蹬划,滚动小马的轮子骑起来了。他的眼中露出喜色,赞道:“此木马颇好。”   嫡皇子抱着马头骑着马,开心地喊:“姐姐。”咧着嘴笑,又用力蹬腿跑。   羽青鸾过去,发现少了马缰,又让宫女取来绳子做了马缰替他套上,让他握在手里。   嫡皇子握住马缰发现没有抱住马头稳,又把马缰扔了,冲羽青鸾咯咯咯咯笑了几声,又蹬着小马往前骑走了。   羽青鸾看他蹬得挺欢,能练腿劲,便让宫女跟紧。她回到父母身旁,说:“孩儿回宫了。”行礼,转身走了。   皇后等长公主走后,才笑着轻声说:“我瞧着像是能处到一起的。”   天子看向房梁上被袖箭射出来的坑,哼了声,对皇后悄声道:“他天生神异,与我儿堪称绝配,又岂是那些空有家世者可比的。”这种话只能私下对皇后说说。   当然,更气的就是外面那些传流言的人。   至于裴曦如何神异,不能细究。   就如神石从天而来,非人间之物,裴曦却像天生识得它,见到便以一百文买下、教奴隶将它锻成神剑,甚至还用神石又造出支袖箭纳于护臂之上,藏于袖中。   他那女婿,在钱庄分地时,要的第一座庄园就是天罚谷旁边的那块,还出城住到了庄园里。   不过,自打裴曦进京干的那些事,一件件的,最终都是对他有利的。当天子,有时候当糊涂时也得糊涂。 第93章   羽青鸾回到宫里, 将小箱子搬到桌子旁,坐稳后,取出里面的盒子,先打开装有小动物的盒子仔细打量把玩了每一只, 把它们放在矮桌上整齐地摆成一排, 又盯着那袋鼠看了半晌, 心道:“山里长相奇特的野兽真多。”   她打开食盒, 让宫女打水净手又将手擦干后, 拿起一块奶油饼干轻轻地咬了口。   一口咬下脆脆的, 之后便是甜腻和入口即化的感觉,竟是从没吃过的美食。   她尝过味道是真的好吃, 分出一半另找食盒装好,给父母送去。   天子和皇后这才知道最下面个盒子装的竟然是吃食。   羽青鸾受不了父母意味悠长地看自己的眼神, 拿起块饼干去喂弟弟。   嫡皇子玩小马正开心,姐姐送吃的到嘴边, 就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口应付下姐姐便准备继续玩,突似觉得嘴里的味道不一样, 又仔细品了品, 转身就下了小木马,喊:“姐姐。”又张张嘴, 求喂。   羽青鸾让宫女来替她弟弟擦了手,这才把饼干放到他手上, 让他自己吃。   嫡皇子双手捏着饼干送进嘴里, 吃了两口, 忽然想到旁边还有姐姐,又把沾满口水的饼干递向羽青鸾。   羽青鸾告诉他,“吃到一半的东西不能递给别人。”又把饼干塞回他嘴里。   嫡皇子没忍住食物诱惑,又张嘴咬了口,再坚持要把手里的饼干往羽青鸾的嘴里送。   羽青鸾接过饼干,掰成小块,一点点地喂给他。   嫡皇子乖乖地站在她面前,吃完一块饼干,又等到擦干净嘴,这才自己爬上小木马继续玩。   **************   太卜司找到裴三郎谈拆迁赔偿。   裴三郎如果没有跟长公主定亲,那当然要怎么能卖出高价怎么卖,可他俩定了亲,天子就是他的岳家,这就不好拿这挣钱了。天下赚钱的地方多了去,赚钱赚到老丈人头上,算计到老丈人头上,就挺没出息也没品的。   裴三郎很是痛快地给出地契,让太卜司按照原价给他就好,再给他一个月时间搬家。   他这里痛快,又是天子的准女婿,太卜司干不出拿金子砸过去让他立即撤出庄子的事,客客应应地同意了。双方一团和气地过了契,裴三郎便准备出城去收拾庄子打包,望公又来了。   望公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明黄色绣有鸾鸟的锦袋给他。   裴三郎谢过望公,背过身去,拆开袋子,里面只有一块小竹板,竹板上刻着三个字“收到了。”   凸!还能更高冷点吗。狗萝莉,你个文盲,毛笔字都不会写。算咧,自己的未婚妻,自己教。   裴三郎又请望公稍坐片刻,回到院子里,收拾了文房四宝:毛笔、朱砂墨、绢布、石砚,又取了两卷裁好的自己常用的空白绢布,以及画有握笔姿势的简易教程绢布一起放进去。   他再从自己的零食柜中取出自己两罐蜜饯和两罐牛扎糖放进去,再加块小布条:“吃完糖,刷牙能保护牙齿。盐粉需磨得更细些,以免磨损牙齿。”   找个小萝莉当未婚妻,真是操碎了老妈子心。   他把东西打包好,交给望公。   他不好让望公白跑腿,于是送了两罐蜜饯给望公,连声感谢。   望公牙酸。   **************   庄园搬家是个大工程,像青砖路面、青砖墙、架好的水车这些都不好拆,一来拆起来费人力,东西又值不了多少钱,二来,庄园归为皇家,也是要住人的,于是这些不怎么贵重、拆起来、搬起来费事的东西都留下了。   他这次搬去的庄子,是那座离城较远、他娘看好的想去狩猎的庄子。   那座庄子是他名下十一座庄子里占地最大的,却是耕地最少的,因为一大半都是山地,山高林密,满山都是高大的树木。   在这生产力落后的世界,砍伐比两个人的合抱还粗的树是项非常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因此山林维持得特别好。说是没有大型猛兽,实际上这处庄子里的野生猛兽是他所有庄子里最多的,还全都是战奴们从山里抓的。这是庄子的收入来源之一,卖去斗兽场,能卖出挺高的价。   住在这里有野兽袭击的危险,山林里有暗甲人和野人流蹿,甚至还可能有他们的秘密窝点,如果是以前,他是绝对不敢来的。   现在,他是公爵,早不是养二百个战奴、想弄点好装备都要格外小心的时候。   他有五百个甲兵名额,全部装备上青铜武器和甲衣都不违制,战斗力大增,遇到千人的野人团伙都不虚,还能抓奴隶。   他没有封地,五百甲兵驻扎在城外的庄子里,只要不全部带进城,没有谁能说得了他什么。   他有五个百夫长名额,目前安排下去两个,一个给了武课师傅南戈,一个给了护卫长南戟。   这两兄弟为了挣个前程,劳心劳力的,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他自然不能亏待他们。且他手底下的这些人里,除了自己的两个庶兄,属他俩的身份地位最高,见识最出众,身手最好。   往后守护庄子交给武课师傅南戈,出行安全方面依然是护卫长南戟负责。   他的随身小厮刑战的奴契在他的手上,但他给了刑战一个十夫长职位,依然是贴身照顾和保护他。   和以前不同的是,刑战现在不仅有仆人侍奉,还有十个披甲人和三十个战奴跟着。这样即使哪天护卫长那边脱不开身,他还有刑战可用。   虽然亲随军是天子派来保护他的,但亲随军大营有十万人,如果想安插点人或搞点事,也是大有可为的。   他身边的亲随军换得勤,半年一换,大家刚混个脸熟,就又换走了,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所以生命安全这方面还是交给自己人放心些。   大凤朝是城邦分封制,公侯们有封地收入,因此,不仅没工资,还要每年纳贡。   他没封地,不用纳岁贡,可依然没工资,一切开销还得自己挣,包括他那五百甲兵的武器装备配给。   朝廷只铸了百夫长、十夫长、甲兵的腰牌给他,告诉他如果需要铸造铜器甲衣,可以到太内司的铜监司买铜。   有点坑的就是,朝廷卖的铜,不比用铜钱铸器便宜,差不多是一样的价,还是大块的铜。每个公侯到铜监司买铜,上限是两千斤,每年允许补充一百斤铜的损耗。   也就是说,哪怕他能从铜监司买到铜,也不能尽情地挥霍,因为真的很有限!   甲兵的武器,即使不造他爹那样的大铜锤,造长戟,一把铜戟的头都要两斤铜,不能轻了,不然的话,造得薄,结实度不够,遇到皮糙肉厚大型猛兽真的扛不住。五百个甲兵,这就耗下去了一千斤铜。如果再造点护心镜,给十夫长、百夫长这种有官职的造点特殊的武器和装牌面的盔甲,就剩不下多少了。   铜监司虽然没有收回他用铜钱铸器的权利,但特意暗暗地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句,各地公侯乃至士族豪商都不能用铜钱铸器,之前有豪商学他用铜钱铸铜牌当饰物被下狱处置了。   他开马鞍作坊做服装买卖用铜钱铸器,有铜监司的人盯着,不怕他用来造反,让他打了个擦边球,特许了。可他如果想用铜钱装备甲兵或者是拿去铸别的,就会很险。   他想花金子多买些铜回来尽情地武装甲兵是不可能的。   各地公侯们是怎么给甲兵分配铜器的,他照着来吧,安全。   他不用铸铜摆件装牌面,装备甲兵剩下的几百斤铜都用去铸成各种生产工具了。   每当用铜困难,他就很想念铁矿,但……慢慢来吧,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蛋,他现在已经是在钢刃上掂着脚尖跳芭蕾。   他趁着天气刚转凉,还不冷,地还没上冻,抓紧时间改造庄园,待到了冬天开始下雪后,这才在亲随军、甲兵和战奴的护卫下回到镇国夫人府。   他被封公了,曦公府也有了。太礼府照顾他,曦公府跟镇国夫人府在同一条街巷上,相隔不到二百米远。   他还没成丁,依然跟父母住。   以前在朝城时,想搬出去自力更生,如今倒更喜欢在父母跟前享受些关爱。   这个时代的人,到了中年后,身体都不太行了,各种各样的毛病陆续出来,一些上辈子去医院做个检查开点药就能控制住或者是治愈的小毛病,在这个世界没有治疗方法,会越来越严重,之后就……   医学是个很复杂的学科,分得极细,普通大学四年毕业,通常读三年就能出去找工作,记得回来考学分和交论文就行,可学医,五年是基本的,读个研更是稀松平常的。   他一个学市场经济的,连保健都不太弄得明白,对于老镇武侯那条受伤的腿一到冬天就酸疼得厉害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只能是给他造个有盖的香炉造型的小暖炉,让他坐轮椅时能烤火取暖又不用担心烧到皮袍衣服,再就是每天让他多泡个脚注意点血液循环,好一点。   他以前看新闻,有老人年岁大了后,天冷,血液循环不畅,脚没有知觉,泡脚的水温度过高也没觉察到,最后把脚都烫烂了,只能截肢保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跟他父母和伺候他父母起居的人都好好讲过,让他们泡脚前先试好水温。   排水的陶管,自然是没有后世的高科技材料的水管好用的,赶在土地上冻前,全部挖出来换新的。这个不能夏天挖,那得臭死人去。冬天挖,味道没那么大。   天冷,大家在夏天泡习惯了澡,“冬暖夏凉”开起来后,有了冬天洗澡的条件,自然不愿意脏着难受还受人鄙视。浴室里有壁炉烧得很暖和,不怕冻感冒,于是生意爆满。   好在霍司掌给力,从二期工程中抢先给他又扩建了一座开澡堂的院子,算是大大地缓解了澡堂压力,那些一期工程使用过程中出现问题又被翻工修缮过的地方,二期工程也有做改良。二期工程的地面和墙都用上青砖,配上青膏泥,砌得整整齐齐的,很是漂亮。   霍司掌在角落里用青砖造了间小房子做试验房,夏天的时候试过耐太阳曝晒,也用火烤试过耐高温,现在还要试青砖耐寒程度,得把青砖的材料特点摸透了,才知道能不能用来造房子。   裴三郎现在不愁钱花,不打算折腾新的买卖,安安稳稳地维持住现有的买卖就好。   随着豪商们进京,又开始热闹起来。   他喜欢收罗奇物的冤大头名声在豪商们那里是坐实了的,如今他跟长公主定了亲,封了公爵,想走他门路或者是做他买卖的豪商更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他这送。   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两辈子的见识都不够用,豪商们送来好多他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   对于他不认识的东西,他很小心的,即使买下来,自己也不轻易沾手,而是交给工匠们去研究。   工匠们忙不过来,就请求加人,这个世界的人力便宜,他自然满足工匠的要求,于是……他的工匠团队都快发展成全方面科研公司了。   有投入还是有回报的,至少护手霜、面霜给他弄出来了。   纯天然材料提炼,无毒无害,能吃的,反正他喂了一周的兔子都没把兔子毒死,兔子依然活蹦乱跳,他又拿奴隶涂脸抹手试过,发现真的改善了手上冻裂的伤口,这才给自家人用。   护手霜和面霜里加了鲜花精油,挺香的。   他父母都挺爱用,他自己用着也挺好,于是让工匠多赶制几盒出来,又给小萝莉送了些。依然是用法用途都写上,宫里对各种使用的东西都很谨慎,于是他把配方连同试用方式都写清楚了。这样的话,小萝莉还能再让宫里的那些大凤朝最顶尖的技术人才帮忙看看有没有问题,她用着好的话,还可以在宫里让匠作司做。他这么想,也这么写。   过了两天,信使望公出来了,依然是带来个绣着鸾鸟的锦袋给他。   这次里面装的不是竹板,而是一块写有字的绢布。   那字……真丑……咳,不能说丑,只能说像小学生写的。初学者嘛,没写几个月,很不错了。绢布上只有几个字,“甚好,可用。”   凸!多写两个字又不要钱!   为了感谢信使望公,裴三郎奉上几瓶新研发还没量产的护手霜和面霜。   望公告诉他,宫里虽然有配方,但材料稀罕难得,宫里没有,造不出来,陛下让他明年置办。   望公暗道:啧,成了帝婿就是不一样。这要换成是以前,那便是让裴三郎多造些送进宫,而不是等明年了。 第94章   虽然裴三郎不想折腾新的买卖, 但这个世界物资贫乏,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他要用到,又买不来的东西,于能自己想办法把工匠折腾。东西造出来了, 实验过后确定可用, 自己用上了, 不可能吃独食吧, 亲朋好友送一圈, 又有天子这么个岳父, 分分钟甩一笔内供订单过来,接还是不接?   当然接。   他辛苦研发的东西, 不能把方子白扔出去。多赚些钱, 多些科研经费, 多为社会发展作贡献也挺好的嘛。小萝莉和她成亲, 因为他的门第低, 成为很多人嘲笑的对象, 他说不介意, 其实还是有点介意的。   他不是介意自己的出身低, 也不是介意小萝莉的出身太高。   天子的嫡出长公主,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郎,天子挑中他尚公主, 这比中彩票都难, 美死了。中彩票只需要运气, 这个可是运气实力样样都要有的。   他介意的是那些用流言恶意中伤他们的人, 以及流言本身。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是他的性格,但他不能扑上去跟人家对骂或者是打一架,会很难看也真的很low。上辈子的世界有句话叫做“无形打脸最为致命”,自己把日子折腾得红红火火美美的,捎带着无形的巴掌抽回去,不美么?美的。   他根据护肤品配方清单整理出原材料单,再翻出供应商联系薄,找到对应的豪商,派人去请来,谈原材料采购买卖。   那些收到裴三郎邀请的豪商都不敢相信。   南边,天气暖和,鲜花多,想到铜钱精那冤大头什么没见过的都买,于是派出些奴隶收集起各种花瓣,晒干后装了满满几大麻袋的干花过去,随便唬弄几句说这花瓣多难得多可贵多好,他就花高价全买了。   今年又运了几袋过来,自己还提了几文铜钱的价,铜钱精居然又全买了,这会儿竟然再差仆人来找他商量买卖。   豪商努力回想,自己只在心里喊过铜钱精冤大头,但那是财神,不能得罪的,从来没在外面说过他的半句不好,这买卖你情我愿,铜钱精又是天下巨富,想必不会为了几百文铜钱的事找他的麻烦,于是壮着胆子去了。   他去到铜钱精府上,就见他一个同乡豪商喜气满面地从客堂出来,与他匆匆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豪商跟着门仆进去,叩头行礼,起身后就见铜钱精的面前铺着写有字的绢布,太远,看不清上面写什么。   豪商自报门户,出于小心起见,没提自己是卖过干花给他的。   裴三郎早做好了供应商资料,听到名字,按照姓的拼音排列飞快翻到这豪商的资料,哦,卖干花的,花瓣精油就是从这里出的。   他先了解过产量,发现全是野花制成的,能提供给他的已经是能收集到的最大量,于是告诉豪商,种也好,让别人帮忙收集他去收购也好,他需要更多的干花,之后便同豪商定好长期买卖的价格。   豪商难以置信,直到裴三郎跟他拟契,他才掐了自己几把,真不是做梦,真的多了条财路。   他没敢问铜钱精买那么多的干花做什么,毕竟,论生钱,铜钱精满京城闻名。   铜钱精这么买干花,肯定是中找到生财的法子,这不是他能打听的。那是铜钱精的财路,他去打听公爵的生财路子,就是找死了。   他与裴三郎在绢布上拟好绢布契书,小心翼翼地把绢布揣在怀里,欢天喜地地走了。   每年这时候都是天下豪商们齐聚京城的时候,而财富神话往往又是最诱人最令人向往的,京里里的各个角落每天都在议论曦公。   如果不是裴三郎现在的门第高,他住的公侯大街戒备森严,怕是巷子都要让豪商们挤得水泄不通,门槛都要被踩烂。即使这样,来递拜帖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使得路过镇国夫人府的公侯贵族们频频侧目。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裴三郎的大哥裴昶进京了。   卧牛山的那条路经过两年时间的修缮,危险路段加建了栈道护栏,已经不难走了,沿途设有补给点供商队休憩补充,不用再大车小车地拉载路上吃嚼的粮草,进贡所需的粮食布帛早就在京里备好了,新任的镇武侯裴昶进京纳贡只需要带上新猎到的兽皮等贡品,轻车上路即可,比起老镇武侯当年轻松得多。   裴昶陪他父亲走过多次进京的路,以往遇到的凶险更胜裴三郎进京那年,对此自是万分感激自家弟弟。他进京得先回自己的镇武侯府,待休沐过后再去拜会父母。   裴三郎住在京里,亲大哥远道而来,他是当弟弟的,自当是他去迎哥哥。   如今他的爵位比哥哥高,又处在风口浪尖,京里更有人在故意传闲言碎语,意图挑拨:“老镇武侯府的嫡长子和嫡次子皆不如嫡三子”,“以后镇武侯见到曦公怕是见面就得磕头”。他管不了别人的传言,但人的感情是相处起来的,兄弟间更是要多走动。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人家能有那样的传言,说明是不想看他们兄弟和睦的。他就更得跟哥哥好好相处,维持好关系。   他经过上辈子,太知道一个家内耗下去会是什么样。   仆人来报镇武侯抵京,裴三郎当即到客堂去跟正在待客的母亲汇报,便让仆人备马车准备去镇武侯府。   镇国夫人招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瑞临公主。   他家跟瑞临公主府的亲事没成,原以为两家可能会默默的当作从没往来过,结果她娘跟瑞临公主反倒更好了,没事就凑到一起泡个澡、踢个蹴鞠。他后院那非常有限的护手霜和面霜,都让他娘顺了两瓶给瑞临公主。   他挺纳闷,后来他娘提了句,等到他成亲,得改口称瑞临公主为姑母。   呃……有点尴尬就是,告辞。   他客客气气地向瑞临公主告辞,坐上马车出府见他哥去。   瑞临公主很想得开,裴三郎能把天罚石铸成神剑,这女婿就不是她能想的了。   她封公主不过二十多年,夫家也根基浅薄,比不起那些累世公府。她家如果也想成为累世公府,就得趁现在跟天子皇室的关系还近,好好经营。如果让那些庶子上位,他们提拔自家母族都忙不过来,哪轮得上她这庶出姑姑。嫡皇子虽小,长公主却是个有成算能护得住弟弟的,又与她女儿交好。裴三郎当不成她女婿,能成她的侄女婿也是一桩美事。   镇国夫人的脾气秉性合她胃口,两人很能凑得到一处,无论是日常吃用还是京里那些风风雨雨,有的是可聊的,没事私底下还能折腾些物什。   这正说着话,府上管家带着裴三郎的仓库管事急匆匆地奔进来,两人进入客堂便跪趴在地,浑身都在抖。   镇国夫人都还不及开口询问,就听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有豪商送来的几车奇石里藏……藏有大量新铸的铜戟。那……那几车都是……上面盖的石头,下……下面全是铜戟,新……新铸的铜戟,火气都没退。”   瑞临公主蹭地一下子站起身,问:“人扣下了吗?”   管家说:“扣下了,那豪商瘫痪在地,连声说不知道……”   镇国夫人没等他说完,立即叫来两个披甲人,让他们各带一队战奴去太庶府报案,说有人往镇国夫人府夹带铜械,意图构陷。她催促道:“火速前去。”   两个披甲人抱拳领命,不敢耽搁,立即各点上一队战奴从前院飞奔出府。   镇国夫人又叫来两个十夫长,各领一队披甲人出府,从后门往太庶府去报案。   她又派人把所有铜戟全部装上马车。这些兵械她得要亲自押去太庶府,不能留在府里,不然,如果有人抢先报案,太庶府的人一来,只要在府里见到这些东西,再清点府中兵戟数量,必然超量,那就坐实了谋反。   她想了想。如果她是对方要干这事,一定会防止有人出去报讯,她会安排充足的人手堵住前后门以及沿途的路,出去一个按住一个,出去十个按住十个,一直到重兵赶来,让这批铜戟出不了府,把他们闷死在府里。   镇国夫人当即又叫来二十名披甲人,让他们脱了甲衣,只带上他们的腰牌,让他们从前后门出府。出府后什么都不要管,分散跑,无论如何一定要先到太庶府报案。   这种事一旦坐实,全府的甲兵和战奴,一个都别想活。   两名十夫长带着甲兵们当即脱下甲衣便分别从前后门出府。   她又叫来府里的百夫长,让他们务必守好府宅,并且搜查府中的铜器,看是否还有人偷藏,是否还有违制。   百夫长领命而去。   镇国夫人强自镇定。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对方有备而来,她派出去的人绝对是肉包子打狗,她即使押着兵械出府,只怕也得被堵在路上,到时候只要太庶带人前来围住她,查到兵械说她府上谋反,在转移兵械,她百口莫辩。   她转身就朝瑞临公主跪下了:“求公主救我满门。”   瑞临公主蒙天子特赦留京,见多了京里的风浪,这种事一眼就看明白了。她当即把镇国夫人扶起来,说:“先去看看兵械。”   她跟着镇国夫人到后院的一处小院子里,入眼就是各种奇石,五颜六色种类多不胜数,而在空地处还放着几辆驴车,旁边则是从驴车卸下的兵械。那数量之多……足以装备五百甲兵。   五百甲兵,一人再带十个战奴,那就是五千之众,造反都够了。   瑞临公主倒抽冷气。这是要把曦公置于灭门绝地。她对镇国夫人说:“我府上有急事,先行告辞。”悄然地朝镇国夫人使了个眼神。   镇国夫人深深地看了眼这些兵械,亲自送瑞临公主出府。   公主出行,那自然是仆奴成群,前后披甲人和战奴开道,马车周围更是护成铁桶。   镇国夫人送走瑞临公主,府里的马车也已经备好,铜戟全部装在马车上。   她只留下三十名战奴看守府宅,其余的人全部带上,拉着铜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太庶府。   早在那些装载有铜戟的驴车进入镇国夫人府的时候,便已经有豪商去到太庶府告密:他昨天住在客寮,白天喝多了水,半夜起夜,发现有一大队来历不明的人鬼鬼祟祟地进入客寮后院。他原以为是贼寇偷货正要喊人,忽然见到他们是扛着东西进入后院的,显然不是窃贼。他意识到不妙,赶紧藏在暗处,发现他们在往装载有奇石的车子里藏东西,还说曦公向来阔绰,这次必有重赏。装载途中,不慎有一袋掉落下来,竟然是铜戟。数量之众,足有十几袋,不下数百。他吓得一夜未眠,后来打听到,那批奇石确实是运往镇国夫人府卖给曦公的。   私藏、私买、私卖兵械都是重罪,知情不报者,视作同谋,他不敢隐瞒,只得来太庶府报案。   受理报案的小官原来还在漫不经心,听完案情吓得刻刀都掉在了地上。这是告天子的准女婿私购兵械谋反呀。 第95章   受理报案的小官原来还在漫不经心, 听完案情吓得刻刀都掉在了地上。这是告天子的准女婿私购兵械谋反呀。   小官当即带着豪商去禀报太庶。   太庶吓了一大跳,沉声说:“诬告公爵可是重罪。”   豪商叩头,“千真万确,不敢隐瞒, 我派仆人盯着, 亲眼看到那些装有铜戟的奇石车子进了镇国夫人府, 从后门进去的, 想是直接进到后院。”   太庶的面色一片严肃。裴曦是天子的准婿, 身边时刻跟着天子派去保护他的二百名亲随军, 他身后涉及到的是长公主,而长公主更是与嫡皇子休戚相关, 要说这里没别的事, 打死他都不信。无论他信不信, 谋反案, 告到他这里来, 就得受理, 就得详查, 是否属实, 实证说话。   他从豪商的那身穿戴便能看出其身家不凡, 必是一地大户,能来此告公爵谋反, 必定是证据确凿。   刀笔官已将豪商所言刻在竹板上, 先呈给太庶过目, 太庶让豪商查看是否属实。   豪商既紧张又害怕, 手都在抖。他来到这里,已无退路,于是按下手印和烙上自己的章印,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太庶收下状书,当即派人看牢豪商,坐上车驾,进宫求见天子。   天子正在召见来京的公侯们,聊聊天,说说话,以示亲厚,旁边还有三公作陪。   事情涉及帝婿,又有封地的公侯们在场,太庶没敢说是什么事,直接把状书呈上去。   天子看完状书,说:“依律办理,详查。”便把状书交给宫侍送还给太庶,挥手让他退下。   太庶领命,匆匆离开天凤宫。   他刚出皇宫大门登上马车,忽听一阵急切的马蹄由远及近地奔来,撩开帘子就见瑞临公主带着六个披甲人骑马疾驰而来,其中的两个披甲人的马背上还带着两个仆人。   门郎将上前,将她拦下。   瑞临公主面容急切,也不知发生什么大事。   马车夫甩动马鞭,渐渐驶离皇宫。   太庶抬手抹向额头,全是冷汗。   他的马车驶到半途,忽然听到前面喧哗不断,甚至还有喊杀声响。   这又怎么了!   太庶掀开帘子抬眼前去,只见前面的大街上正在发生打斗,太庶府、太卫府、镇国夫人府的披甲人在追捕一些衣衫褴褛手拿骨制武器的人。那些人乍然看起来像野人,但身体强壮,身手矫健灵活,绝不是野人。   他们四处奔逃,逃不掉的就拼死反抗,甚至有当场自裁者,竟是死士。   他当即吩咐随行的披甲人前去捉拿那些人,吩咐:“务必留下活口。”   正是公侯进京的时候,京中防卫森严,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来得极快,那群袭击镇国夫人的人寡不敌众,很快就全部倒下了。   太庶身旁的披甲人赶去时,地上已经是满地尸体。   镇国夫人吩咐道:“抬开尸体,立即去太庶府。”   太庶喊了声:“镇国夫人。”叫住正要登上马车的镇国夫人。他见到镇国夫人的座驾后面还有两辆马车,过去掀开帘子便见到了豪商口中所说的铜戟。   新铸的铜戟,亮眼夺目!   镇国夫人见他们是从与太庶府相反的皇宫方向过来,并且直奔拉铜戟的马车,便知已经有人告到太庶府。   她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禀报给太庶。   太庶深深地看了眼镇国夫人。半路上遇到,谁能证明她是真的要去太庶府,而不是去往别处。   他吩咐披甲人,把尸体拉回太庶府详细检验,看看能否查出他们出自哪里,再押着镇国夫人的车驾、以及镇国夫人回太庶府。   太庶府里的人见到太庶和镇国夫人的车驾,给纷伏地叩头行礼。   太庶撩开帘子,正准备迈下马车,忽然瞥见一个脚步匆匆的仆人在其他人跪下后,犹豫了下才跪下。他原本没有在意,但又想这个关节上,怕是有事发生,又朝那仆人望去。那人俯身叩首,与旁人没甚区别,然而,他的袖口却有一片血渍。   太庶朝身边的披甲人打个手势,抬手指向袖口沾有血的那人。   披甲人见状,几个蹿步奔过去拿人。   仆人听到有脚步声奔来,抬起头便见披甲人正朝自己围攻过来,堵住了所有出路,他无法逃掉,于是扯开袄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刀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一名披甲人挥动长戟用力地打了他的肩膀上,力量之大,打得铜戟的长木杆都断掉了。   那仆人惨叫一声,右肩下垂,手里的铜刀落到地上,紧跟着就被涌上来的披甲人按得动弹不得。   镇国夫人刚出马车就遇到这变故,也是惊住,随即反应过来,问:“告我府上之人呢?”   太庶喊:“速去看看。”不等别人,自己跳下马车,匆匆往府衙旁边的暂时歇脚的耳房去。   他到耳房门口就闻到了血腥味,推开门,在耳房当职的仆人连同告状的豪商一起倒在血泊中。   镇国夫人赶来,见到那豪商,问太庶:“原告死了?”   太庶点头。   镇国夫人躬身深深地行了一揖,说:“请太庶还我清白。”   **************   天子在太庶出去后,唤来守在殿门外的亲随军千夫长即刻出宫找到裴曦,把他平安带来天凤宫。   千夫长领命离去。   天子抬眼看向殿中的公侯们,双手按在矮桌上,说:“从上河城来的大豪商米千担到太庶府报案,说有人在福栖城来的奇石商人送往镇国夫人府中的奇石里,夹带大量新铸铜戟,那些人宣称曦公出手阔绰必有重赏。”   此话一出,座间的公侯们纷纷看向封地在上河城的尚公及封地在福栖城的闵公。   巧合的是,尚公是四皇庶子的外祖父,闵公则是协嫡皇子的外祖父,曦公是嫡皇子的准姐夫。   尚公和闵公当即起身,朝着天子跪地叩首,却是非常有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天子抬手,让他们起来,说:“此事自有太庶详查。”他忽似想起什么,对身旁的宫侍挥了挥手。   宫侍行礼,退出宫殿,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和长公主羽青鸾。   羽青鸾正在她母皇的宫里查看后宫的开支账本,听完后,抬手让宫侍退下,径直起身去往旁边的软榻旁,抱起坐在榻上玩拼图的弟弟。   嫡皇子见到姐姐起来,抬起头咧开嘴就笑了,喊“姐姐”,举起手里的拼图给她看,想让她一起来玩。   羽青鸾抱起他,说:“我们去找母后。”   嫡皇子又喊了声:“母后。”自己下地,迈开小腿跑到皇后跟前。   皇后这两天身子不适,正卧床休息,她搂住嫡皇子,略有些忧心地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说:“安心,有我。”把弟弟交给母后照看,这才起身出了她母后的寝宫,去到外殿,叫来披甲人,一道又一道命令下达下去:立即封锁后宫所有宫门,禁止任何人走动。皇后的天凰宫及她的天鸾宫都封起来,搜宫,宫里的一切物品乃至宫侍、宫女、低等仆役全部从头搜到脚,连头发丝都不要放过。嫡皇子的所有玩具,全部仔细检查。   一个没权没职没封地的只有虚名的公爵,动不到这样大的阵仗,这是想借裴曦引她出去,以便朝她的母后和弟弟下手。   前朝动了,后宫必有配合。   **************   羽青鸾派出披甲人封锁后宫的时候,瑞临公主带着镇国夫人府的管家和裴三郎的仓库管事到了天凤殿。   他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在混进瑞临公主的仆人队伍里出府时还能强自镇定,却没想到,出府后,身后竟然有人三五成群地聚拢,且越聚越多似乎想要拦截他们,之后便被瑞临公主带回府。   他们回到府上,瑞临公主立即换了马,带上披甲人,骑上马,把他们也放到马背上,竟然不是去太庶府,而是来了皇宫。   他们趴在天凤宫里瘫软在地,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瑞临公主把她在镇国夫人府里遇到的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禀报给天子。她说道:“镇国夫人担心她派去的几波人及她自己都到不了太庶府,故央我带着她府里的管家、曦公的后院管事进宫向陛下禀报。”   殿中有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十几位公侯,旁边还有宫侍、宫女,此刻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天子让人给瑞临公主看座,又让宫侍去太庶府询问,可有镇国夫人府的披甲人过去报案。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裴三郎来了。他是在镇武侯府被亲随军千夫长请来的。   裴三郎跪地叩首行礼。   天子问他:“可认识身旁的人。”   裴三郎扭头一看,这瘫成两团的人,一个是他府上的管家,一个是他的后院仓库管事。   他愕然地看着他俩,愣是没琢磨明白,这二人怎么在这里。他揉揉眼,再看,确实没错。他说道:“回陛下,认识。”告诉天子,这二人是什么人。   仓库管事看到裴三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嗷地一声,喊:“商豪送来的石头里有好多新铸的铜戟。”过于激动和紧张,满脸鼻涕眼泪不说,气都喘不上了。   裴三郎的心里“咯噔”了下,问:“好多是多少?”   仓库管事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了。   瑞临公主回答了裴三郎的问题:“约摸够装备五百甲兵。”   裴三郎这才注意到瑞临公主,赶紧扭头环顾一圈四问,问:“敢问瑞临公主,我娘呢?”   瑞临公主告诉他,镇国夫人带着铜戟和送铜戟进府的奇石豪商往太庶府去了。   裴三郎有点懵。朝廷管铜管得那么严,能弄这么多铜铸戟的,不是他爹那样的穷侯爵。五百个铜戟,不管在哪里铸,目标都太大,只能在公侯府里的后院悄悄铸好运出来。   他朝天子叩首,“陛下,当查铜戟来源。”   天子问:“如何查?”   裴三郎说:“铸铜戟需用到冶炼炉、铜戟模具,各府的铜戟是自行铸炼,模具也是自制,大小厚薄长短不一。铸铜戟需用炭,五百铜戟要一千斤铜,用炭不止万斤,公侯们刚进京,查查各府冶炼坊的用炭量便知。”   太师问:“曦公的意思是搜查京城所有公侯府邸?”   裴三郎说:“有冶炼坊的都查。铜贵重,又有朝廷严格管控,凡有冶炼炉能铸铜器的地方,冶炼的铜器和用炭都是有数的,炭与铜也自当对得上。新烧出来的炭,与存放多日的炭,也是不同的。”   太师问:“若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呢?”   管事这会儿顺过一口气,赶紧说:“那……那些铜戟的火气未褪,当是新铸。”   裴三郎慢吞吞地说:“五百新铸铜戟若能随便夹带进京,想是更得彻查。”   天子说:“那便彻查。” 第96章   天子当即派宫侍去传十二门郎将中的严世侯和安世侯。   不多时,两位身穿青铜甲衣身披狼皮大氅的披甲人统领进来。他们的盔甲在胸前、双肩、腰带都铸有虎头, 气势威猛。   十二门郎将是天子亲随军的最高统帅, 共有十二人,各领军八千。天子令裴三郎用陨石造天子门郎剑, 便是给他们造的。   这两人都跟裴三郎打过交道。裴三郎给安世侯安利了在亲随军大营开小卖部,严世侯则是在大通钱庄闹出乱子时, 裴三郎给他安利了烤鸭铺。   两人朝天子跪地叩首行礼。   天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告知二人,令他们查铜戟来源, 铜戟模具、冶铜的炭火、京里京外有冶炼炉的地方都得彻底详查。   两人抱拳领旨离去。   殿中的公侯们坐如针毡,四皇子家的尚公和协嫡皇子家的闵公更是紧张。   瑞临公主见事情已定,对天子说道:“皇兄,我先行告退。曦公家的两个仆人, 我顺便带走。”   天子点头,又叫来一队披甲人护送瑞临公主。   他让人给裴三郎看坐, 继续与殿中的公侯们闲话家常。   满殿公侯中有半数已经年过半百,只有裴三郎一个十岁孩子, 但他的席位靠前,离天子很近,跟对面的闵公差不多的位次。   闵公是协皇后的父亲。   裴三郎的未婚妻是正一品长公主,虽然还没成亲, 但是已经定下,多多少少还是能给些品级上的加分项。他不认识殿里的这些公侯们, 可坐次席位代表的身份地位还是分得清。他心里很清楚, 自己坐这个位置就是大号靶子。   小萝莉在深宫之中, 周围防得跟铁桶似的,让人很难有下手的机会。他在宫外,又成天蹦跶,让很多人急于下手,想从他身上在小萝莉那里撕出条口子。   他还没成亲呢,他们就给他上五百铜戟这种谋反级别的规格待遇,不知道小萝莉在宫里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惊涛骇狼。   坐在裴三郎对面的闵公问,“不知曦公对此事有何看法?”   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看向这二人。   裴三郎发现周围的人气氛古怪,他拱拱手,直言:“铜戟的事吗?”   闵公点头,说:“是。事情发生在你的府上,总要听听曦公的看法。”   裴三郎说:“没看法。”   闵公笑笑,不再多言。   裴三郎心说:你哪位?关你屁事。这时候跳出来比比。   坐在中间的一个老头子见状便搭话,“曦公谦虚,方才还有妙计,从铜的来源、模具和用炭量查起,连铸五百铜戟用多少炭都了然于心,想是有独到见解的。”   卧槽,这老头想挖坑呀。裴三郎:“显而易见的事嘛,凡事总有出处,总有原由,反向倒推就好了呀。”   又一人仿佛突然被点醒,问:“曦公如何得知这用炭量的?”   凸!天子还在这呢,你们不给他留点脸的么?当面给他女婿挖坑下套。裴三郎拱拱手,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向你们细细道来。我娘有五百甲兵名额,我有五百甲名额。这是礼法和律典规定的,对吧?”   太师点头,说:“朝廷律例确实如此。”   给他搭台的又来了,确定了,这是自己人。裴三郎继续说:“我娘新开府,我的曦公府现在还由太礼府暂管,我今年十岁,还离不开父母照顾,故此,住在我娘府里,只偶尔离京打理城郊庄园,毕竟要种粮食吃饭的嘛。”   那人咬住问题不放,“这与炭量的问题无关。”   裴三郎说:“我刚打了一批铜戟。”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全都望向裴三郎。   裴三郎说:“我去铜监司买铜,司掌怕我年幼不懂事,还特意告诫用铜不能违制,又说年底公侯们进京要补铜,恐铜监司的储铜不够,让我明年再去领。我家府上从披甲人到战奴,全算上都不足五百人。一千个披甲人名额,目前我们只用了不到一百个,我就先只买了五百斤铜,造了一点点铜戟,加上以前的旧铜戟,我和我父母的披甲人用的铜戟一共不超过三百把。”   天子:“……”   三公:“……”   众公侯:“……”   家藏万金的铜钱精成天铸铜,铜钱都不知道被他铸过多少,他以会养披甲人和战奴闻名,连亲随军都被养得壮壮的,没谁能想到他府上的披甲人和铜戟竟然这么少。你配得起你的名声吗?   那五百铜戟塞到他府上,都还不够配满用额的。   裴三郎面对大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很无辜地说:“我和我娘住在京城,我还有亲随军保护,用不了那么多甲兵和铜戟的呀。”   那才问裴三郎话的人继续说:“府上的铜戟少,与知道铸五百铜戟用多少炭仍无关系。”   哟,不依不饶呀,非要引到我成天用铜钱铸铜器上去呗?你想得美咧。裴三郎说:“神石锻炼神剑,日夜炭火不断,铸剑台就在冶炼室里。”他抬指比划一个“二”,说:“神剑锻造历时两年,我在冶炼室守了两年,经常从清晨一直待到深夜,莫说用炭量,一个炉子一天烧多少炭,烧完后剩多少灰,我都知道。”   提问的那人无奈拱手,“佩服曦公。”   宫侍来报,“陛下,长公主在殿外求见。”   天子的眉头一挑,说:“宣。”   裴三郎赶紧朝殿门口望去,便见身上绣有鸾鸟纹饰的少女迈过门槛走进殿中。她昂首挺胸,步伐沉稳有力,浑身上下都在释放威仪,像一位临朝的小女王。   明明是谁家少女初长成的年龄,却如那柄神剑凤鸣,早已百锻成钢。那身姿步伐、那气势,必是经历过无数的打磨熬炼。金尊玉贵的天子嫡女,处境比他上辈子还要艰难。   羽青鸾走到殿中,伏地,叩首。   她身后端着托盘的宫女和宫侍也跪下,双手高举,将托盘托于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托盘里的物什上。一个托盘里装的是式样精美的糕点,另一个托盘里放有一个不到拇指大小的小陶瓶,一根木簪子,木簪旁还有根与它差不多长的铜针。   天子说:“我儿快起。何事?”   羽青鸾没起身,笔直地跪在地上,“儿臣听闻前朝有变,当即下令封锁后宫,搜查母后和儿臣的宫殿。”   “母后宫里查出两人。一个是扫洒宫女,她头上的木簪中暗藏的铜针已淬毒,又在杂役房小柜后的墙角下发现暗洞,从中搜出三罐火油、一小瓶从毒箭貂的毒囊中提炼的剧毒之物。经医匠确认,毒针所淬便是此毒。”   “扫洒宫女招认,受重明宫惠妃身边的女官指使,以曦公谋反为饵,意图引我离开天凰宫,以火油烧宫,让后宫大乱,趁机以毒针刺杀嫡皇子。去捉拿惠妃宫里的女官时,她已自尽。我将惠妃母子禁足于宫殿之中,余众悉数拿下,正在拷审。”   满殿倒抽冷气之声,无不怵然。   裴三郎:“……”卧槽!原来毒招真的在这里。   天子沉声说道:“以曦公谋反为饵,火油烧宫,刺杀嫡皇子?”   惠妃的父亲尚公惊惶地离席跪地,“陛下,此事必有冤屈。”   羽青鸾的声音波澜不惊,继续说:“从母后宫中的宫女班房搜出糖糕。经查,为母后殿门前侍奉的宫女所有,是协后宫中的掌膳女官所赠。糖糕无毒,可食。”   嫡皇子年幼,喜欢吃糖糕,而这宫女每天在殿前侍奉,嫡皇子进出皇后宫殿都要从她身旁经过,有太多可趁之机。虽然搜出的糖糕无毒,但其用心不言自明。   闵公听到“协后宫中”四字时,心脏都漏了几拍,听到“糖糕无毒,可食”,暗说,好险。   裴三郎看着跪在地上那小小的却格外沉稳的身影,心里莫名有些难受。羽青鸾要到明年四月才满十二岁,换成他上辈子的世界才上小学五年级。他上辈子这个年龄还在洗衣做饭,学织毛衣、搬砖、编蚂蚱、做竹蜻蜓、陀螺等小玩具,五毛、一块钱一个卖给同学,借作业本考卷给别人抄。   天子起身,到羽青鸾身边,把她扶起来,问:“火油是如何带进天凰宫的?”如果火油都能从外面带进天凰宫,那披甲人也得查了。   羽青鸾回道:“从油灯中每日偷取一些慢慢积攒出来的。”   天子轻轻点头,说:“这糖糕给协后送去,禁足半年,不得踏出鸿鹄宫半步。”   羽青鸾应道:“是。”   “严审重明宫上下,不得遗漏一人。”   羽青鸾领命离去。   天子回到席上,说:“今日天色已晚,诸公歇在宫中。”说完要走,又有披甲人来报。他问:“何事?”   “禀陛下,镇国夫人府到太庶府报案的披甲人和战奴全部找到。镇国夫人前后共派出五波人到太庶府报案,其中十夫长四人,披甲人四十人,战奴二十,全部被人当街杀死,尸体弃于小巷。”   天子挥手,让来报讯的亲随军退下,问:“尚公对此事有何要说?”   尚公不停叩头,表示这事跟他无关。   天子出了天凤宫,去往皇后宫里。   亲随军进来,把尚公架出去。   殿中的其他公侯们则被亲随军和宫侍送到前殿广场一侧宫中大臣留宿的宫室,每人一间屋子,门口还有亲随军把守,不让随意走动。   裴三郎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想理出个头绪。   如果皇后宫里稍微出点纰漏,让那扫洒宫女抓到机会,从头上取下毒针往嫡皇子一扎,从天子、到皇后、长公主这一串地排下来,包括他家,全部都要凉凉。   天子如果没了嫡子,他立哪个庶皇子当太子,哪个庶皇子身后的母族势力就是天子的催命符。   皇后的娘家没了,天子一家四口抱团取暖,在公侯世族的夹缝中努力求生。但凡他们四人被打掉任意一角,顷刻间就得全部完蛋。   天子出事的后果不必提。   皇后如果没了,后位悬空,协后名正言顺地接掌后宫,长公主的掌宫之权难保,她和嫡皇子便没了头上保护的大伞。   长公主如果有点意外,皇后病弱,嫡皇子年幼,无法自保。   皇帝在后宫,除了皇后和嫡女这里,去到别的宫里,怕是连喝口水都不安心。   他对宫里的、朝廷里的,能看明白的就是这点,至于那些庶皇子身后的势力,他连关系网都搞不明白,人都不认识。   门口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金灿灿的铜甲配上大氅,很威风。那身盔甲比门郎将的少了两个虎头,只有腰带上有一个,是千夫长的穿戴。   那人进来,伏身,叩首:“千夫长井康见过曦公。”   裴三郎喜得从床榻上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起。”   井康说道:“奉天子旨意,前来保护曦公。”他的脸上满是笑容。如果不是曦公助他,这辈子到顶也只是个百夫长。   裴三郎仰起头打量他一圈,说:“行呀,这身盔甲真配你。”他好奇地小声问:“走的谁的路子?”   井康说:“我是严世侯严门郎麾下。”   裴三郎懂了。他的小命在天子那里算是稳了。天子把铁杆门郎将的手下派回来给他,说明允许他还可以再蹦跶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宫侍送来晚膳。   井康朝他拱拱手,分走他一半膳食,吃完后,才请他吃预留的另一半。   裴三郎懂,这是怕有人对他下毒,先试毒。他双手抱拳,用力拱拱手:谢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吃完饭不久,有宫侍来召他去见天子。   他带着井康,身后跟着一队披甲人,去到天凤宫,便见天子独自坐在棋盘前。   这会儿天都黑了,宫里的油灯和蜡烛点再多也不太亮,光线昏暗,棋盘旁还放有两个烛台照明。   天子招呼他坐过去,陪他下棋。   裴三郎:“……”企鹅棋牌游戏里新手场的水准,就不用拿出来秀了吧?   自己苏出来的围棋,跪着也要下完。   他输得那叫一个七零八落,下得那叫一个顾头不顾腚,天子还给他下饵下套,轻松把他诱进去包圆吃光了。   输给天子就输了。在老丈人跟前输成这样,很没面子的,有地缝他可以钻进去的。   天子说:“再来。”把盘棋里的棋子捡进棋盒中,让裴三郎五子,再让他先手。   裴三郎满心MMP,也只能落子继续下棋。他心说:“凸!老婆孩子刚受惊不小,你还有心情在这里下棋欺负准水婿。”下棋就下棋,谁怕谁。   他输得真的惨就是了。   天子冷不丁地突然冒出句,“京中危险,可曾想过去封地?”   裴三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哈?”了声。   天子顺手吃掉裴三郎一片子,慢悠悠地将棋子捡回棋盒,头也不抬地等他回答。   裴三郎想了想,挣扎了下,说:“陛下,我今年十岁,是可以继续留京的吧。”   天子抬起头看向他,问:“你想留京?”   裴三郎点头。   天子又问:“不怕有危险?”   裴三郎说:“山林里有毒蛇猛兽,路上有石头水坑,吃饭喝水也会被噎到呛到,危险哪里都有……”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去看棋盘,发现已经片甲不留了。他又看向天子,发现天子还看着他,似乎等着下文。他抱拳:“陛下,我技不如人,认输。”   天子放过他,似随口问了句,“那有什么是不认输的?”   裴三郎心说:“命。”这话却不好对天子说,于是说:“输不起的。”他知道天子找下棋的意思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天鸾宫方向,发现天子还在看他,说:“夫妻一体,定了亲,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相连,荣辱共担,我想的……其实就是将来都能够轻松一些,开心一些。”   他比划道:“建一个漂亮的庄子,地里种满粮食,开有水渠,水流潺潺,大水车运着水,转得嘎吱作响,路上铺满青砖,这样走起来不会有泥,干净。路旁种满果树,春天到处鲜花盛开,夏天树下纳凉,秋天硕果累累,冬天看雪挂满树。”   “成亲后,我们在春天可以一起骑马踏青,用绢布做风筝。夏天有清凉的山泉引入院子里,在凉亭里听着泉水叮咚,吃着冰食,喂着鱼。如果把野人清理光,还可以在山上建一座幽静的小庄子,一起坐看山林美景。要是能办得到的话,在树上搭上屋子肯定很好玩,不过肯定会有毒蛇毒虫,这个还得想办法。”   “可以到湖边钓鱼,可以造船游湖,坐拥湖光山色。到秋天的时候,可以到山上去狩猎,抓兔子。冬天可以堆雪人,做冰雕,可以围在炭炉旁吃着火锅赏雪。”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睛发亮,脸上笑开了花。   天子:“……”   裴三郎笑眯眯地问天子:“美不美?”   天子:“……”   裴三郎:“……”他干巴巴地说:“我觉得……挺美的……吧。”   天子:“……” 第97章   老镇武侯还在“冬暖夏凉”与刚进京的陈武侯他们一起泡澡, 便被太庶府派来的人请走了。   他到太庶府的前院时, 便见太庶府的披甲人拿着长戟站在院子里, 地上躺着六十多具尸体, 全是自家的披甲人和战奴。   另一侧,还捆着一百多个战奴和披甲人, 也是他府里的人,甚至连幼子的贴身护卫都全在这里。   他们身上的绳子捆得松,不是捆犯人的捆法, 只象征性地把人绑上。   战戟、骨刀包括府里的铜铲、铜锹都被搜出来堆在院子里, 由太庶亲自盯着官员清点。   他的夫人站在一侧, 头发有些零乱, 衣服上沾有血迹,一副血战打斗过的模样。   跟随他来到太庶府的披甲人和三十个战奴全被搜走身上的武器,有太庶府的官员前来清点。   老镇武侯取下腰上的铜剑一并递过去, 站在了夫人身旁。   镇国夫人三言两话把府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老镇武侯。   老镇武侯问:“三郎呢?”   镇国夫人说:“被天子召进宫了。”   旁边的官员看向夫妻二人, 刚想喝斥,防止他二人串供, 目光触及他俩腰上的玉带和挂的腰牌,再看自家太庶视而不见的样子, 便闭上了嘴。   不多时, 官员把镇国夫人府里的披甲人、战奴、铜器的数量都清点完,来到太庶身前, “报太庶, 镇国夫人府共有披甲人一百名, 十位十夫长、两名百夫长,铜戟一百二十把,铜具三十七件。”余下的骨制武器无需清点,因为再多都不违制。   太庶问镇国夫人,“贵府的甲兵、铜器全在这里了吗?”   老镇武侯早默数完数量,朝在场的人一指,说:“三郎还未搬去曦公府,故两府的披甲人是合用的。城里的披甲人全在这里了,城郊,三郎的庄园还留有一个百夫长、三个十夫长、三十个披甲人。”他们没有封地,满府上下拢共只有三位主人,排场再大,也无需养太多甲兵。   太庶向清点数量的官员核实:“镇国夫人马车上搜出来的新铸铜戟头有多少?”   官员说:“初步清点,五百铜戟,未曾细数,但大致不差。”   太庶又问过储铜重量。连铜盆和摆件一起算上才一千多斤,连一位公侯两千斤的份额都没占够,整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镇国夫人府还跟以前的镇武侯府一样穷的吗?   他挥挥手,说:“没有违制,放人。”他又朝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拱手,说:“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太庶放了镇武侯府的人,把搜来的物什都还回去,令人将死去的披甲人和战奴抬到后堂。这些死者生前所带的武器、腰牌都让人搜走了,也全都登记报失。   新继任的镇武侯裴昶骑马匆匆赶来,见到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正与太庶客客气气地说话,长松口气。   他上前行礼:“父亲、母亲。”对太庶行了一个拱手礼。他虽然高太庶半级,但太庶是在京任职的六卿,见公侯不拜。   见过礼后,镇武侯裴昶才问:“发生何事?”   镇国夫人说:“有人状告三郎私置铜戟,又往府里夹带了五百铜戟头进来。”   镇武侯裴昶倒抽冷气。五百!一个公侯拱共才五百甲兵名额,这些铜戟放到谁家府上都够抄家灭门了。可……这看起来好像……没事了?他问:“那这……查到是何人所为了?”   老镇武侯满脸淡定地说:“你母亲和你弟弟加起来有一千名额,加上这五百铜戟头还差二百多才够。”   镇武侯裴昶:“……”弟弟不是铜钱精吗?不是炭火日夜不灭地拿铜钱铸器吗?他那么多金子,把战奴养得那么壮,没把这名额……用掉?   老镇武侯看出蠢儿子的困惑,说:“三郎身边有二百名天子亲随军保护,又不需要打理封地,配三五十个披甲人已是绰绰有余。”   镇武侯裴昶:“……”咱……咱们府上,依……依然如此节俭,甚……甚好。   太庶查清镇国夫人府里并无违制,便开始着手肃清自己的府衙。   光天化日,就在这太庶府里,不仅原告被人杀死了,太庶派去看守原告的亲信和一队披甲人也在走廊下被人杀死,尸体拖到了隔壁耳房。   那可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十名太庶府披甲人。   如果不肃清这太庶府,他们刚才捉住的死士和那送铜戟头进府的奇石豪商也都活不过今晚。   太庶接任至今,府衙里哪些人是以天子为依傍,哪些人是为那些公侯世族效力,心中早有成算。   他当即带上亲信动手清理,罢职的罢职,该抓的抓,一瞬间,府衙里的大小官员被清空大半。   这年节里最是忙碌的时候,官员被清走,差使自然也就暂时停下,无人办理。   那些士族豪商自不敢对太庶府有意见,只能摇头叹气地走人。   贵族自是不乐意大冷天白跑一趟,留在太庶府衙里正要发作,便听到街道上有整齐的兵甲声响起,那声音轰轰隆隆的声势浩大,让人不禁想起之前查谋反的时候。   安世侯和严世侯各带十名百夫长进府,府外的大街上站满了整装执戟的亲随军披甲人。   两位亲随军门郎将带着百夫长与太庶到内堂说话,不多时,便从内堂出来,又带着府门外的亲随军离开。他们离开时,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卷好的布包,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两位天子门郎将刚走,瑞临公主又来了,带着人进入太庶府内堂,约摸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离开。   那些原本还想逞点威风的贵族,觉察到有大事发生,赶紧夹着尾巴走了。   不多时,镇国夫人府发生的事便在京中传开,铜钱精府上被人塞了五百铜戟头都还不够数,一时又沦为笑谈。   京里流方纷飞的时候,那些跟庶皇子们有血亲关系的公侯府邸最先遭到亲随军的搜查,京中供炭的豪商们也都有亲随军登门,查他们的货物流向。   亲随军考虑到铸铜的人会分批买炭,把各炭商卖出去的炭做了整体汇总,仍然没有查到购炭异常的公侯。士族豪商家都查过,毫无头绪。铜戟和铜模也没有哪家府里能够对得上。   他们查来查去,只查出些士族豪商或无官职的披甲人私造铜器刀具,一通拷审下来,全跟此案无关。   炭商虽然只是被亲随军问话,但一个个的全被围了府,全家老小都吓得瑟瑟发抖,唯恐受到牵连被抄家灭门。   有一个大炭商对严世侯悄声提了句,“要说用炭,满京城属曦公用炭最多,但他在京郊有庄园自己烧炭,从不买炭。”   严世侯如醍醐灌顶,当即找到安世侯,分头出城搜查城外庄园。   兵械进城会被详查,做登记。这么大量的铜戟头在城外铸,很难在短时间全部运进来,但炭火粮草等日常用物却不会受管束,想怎么运、想运多少都行。   依然是与庶皇子有血亲关系的公侯家的庄园受到重点搜查。   能在城郊有地有庄园的,皆是公侯之家,根本不必考虑士族豪商。   严世侯查到三庶皇子嫡亲大舅舅预公家的庄园。   预公府,累世公侯,一门双公十七侯。   预公的嫡亲妹妹就是为今上育得三庶皇子的预皇妃。   今上后宫,正宫娘娘为正妻,与天子同等,为君。往下,便是协宫娘娘,再往下皇贵妃、皇妃、贵妃,之后是德、淑、惠、庄四妃,再是九嫔,再往下全是美人。   大庶皇子和二庶皇子,如今皆已是残疾之身,已经没有成为储君的可能。于是,今上储君的排序便是嫡皇子、协嫡皇子,而众多嫡庶皇子中,唯三庶皇子满七岁,有年长的优势。   严世侯到了预公家的庄园,把炭窑和冶炼仔仔细细地搜查过,恨不得挖地三尺,仍没查出异常。   他再去到伐木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只得回返。   他走在半路,忽然看到冰雪覆盖的山林中似有一条模糊的小径。   那条小径乍然与周围无异,再看似偶有人行走,细看又像是山里猎户或庄子里的战奴进山狩猎踩出来的。   他虽为世侯,但家里世世代代都在亲随军中任职,从小便要入山林学习狩猎以及如何在山林中存活,搜捕野人、野兽更是最基本的本事,林子里的种种痕迹皆很熟悉。   这小径蹊跷便蹊跷在,如果是通往猎户家的路,它会因为常年行走,更宽一些,沿途的植物草被也会被砍掉以便行走。如果是狩猎钻进去下套挖陷阱走过的路,会窄到只容人侧身挤过。它却在两者之间,就像是临时踩出来的,在走过一段时间就又被废弃了。   严世侯既然觉察到异样,自然不会放过,当即招聚手下沿着小径往里搜查。   他们走进去没多远,便见山林远处似有野人一闪而过。   一名披甲人说:“将军,此处有异。”   严世侯挥挥手,示意亲随军做好防备,之后继续往前。   这条路幽深崎岖,地上是半尺厚的积雪,人踩在上面嘎吱作响,但沿途没有新鲜脚印,显是近段时间都无人行走。   野人钻习惯了林子,为了生存狩猎,通常会循着兽径走,不会走这条路。   林子很深,有些难走的地方还有铜器凿石头修成的简易台阶,或者是搭了木板。   他们往里走了足有两三里路,眼前豁然开阔。   大片的树被砍伐光了,只剩下矮矮的树桩。   合抱粗的大树,得拿铜器才能砍掉。   严世侯当即令人散开搜查,很快就找到了被推平的窑炉,四下到处都是碎炭以及未烧完的木头。   他的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找到炭了。 第98章   严世侯当即把预公府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抓起来拷审, 同时散出披甲人去抓捕周围的野人。   很快, 便有野人落入亲随军的包围圈中, 被扭送到严世侯面前。   他们从野人口中得知, 山里的炭烧了大半年,先是运到预公的庄子里, 之后,被运进了城。   管家和庄奴们在拷打下也都招认,山里的那片炭窑是庄子里的。庄奴只管烧炭, 至于旁的是一概不知。   管家一口咬定是为府里过冬备的炭, 由城里预公府邸的管家来拉的, 旁的他也不清楚。他之前不说山里还有座废弃的炭窑,是因为炭窑已经废弃了, 再加上亲随军来查, 不想节外生枝。至于为什么废弃, 因为山里有野人, 不安全。   这座炭窑一共运去多少炭到城中,管家说记不清楚了,问旁人就更不清楚。   严世侯令人严刑拷打。   管家把自己的舌头咬得血肉模糊,说不了话。   严世侯令人把庄子里的所有扣下,严审管家, 说不了话, 还能写得字。他带着人回城, 查预公府。预公府的储炭量颇丰, 但刨掉他们从炭商那购的炭, 明显与炭窑的产量不符。   预公告诉严世侯,他并不知道庄子旁的山里还有炭窑。他前几日进京后,发现府中管家私吞府中财产倒卖府上物资,已经将管家处置了。   那炭窑到底烧出多少,是不是运到府里,又是不是被管家倒卖了,这都只能猜测,他是一概不知。   找到炭窑,却不能证明烧那些炭全部运到了预公府,更不能证明铸那五百铜戟头所用的炭便是出自城外庄子里的那座炭窑。   严世侯再次搜查后院的冶炼炉。   冶炼炉里正开着,旁边一个匠奴正在那铸铜戟、长矛的头。   进京路上多野兽山匪,铜器损耗严重,各公府的人到京后,都会开冶炼炉重铸铜械,这个时侯,十家公侯府邸,至少有七八家开着炉子,还有一家没开的那是因为进京的公侯们还在路上或者是刚到。   严世侯去到他们倒炭灰的地方。   预公府这么多年,炭灰一直倒在这里,往年的旧炭灰都早长了,被雪覆盖住,新炭灰倒进草丛中,又再让新下的雪埋处,只看过倒过新炭灰,至于倒过多少已经是无比查起。   铜戟头案,太庶是主审,但管不到严世侯和安世侯头上。   严世侯和安世侯领的是天子的命令,查到线索,自然是向天子禀报。   天子让严世侯通知太庶调查,又令他和安世侯继续追查。   裴三郎自跟天子下过棋,就再没出过屋子,成天闲得在屋子里跟井康学武打拳,也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转眼一周时间过去,雪都下过好几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皇帝准女婿还是有点好处的,托人带个话,准他出房门,活动范围扩展到自家房门外的屋檐下。   虽然只是多了几十个平方的玩耍面积,但总比关在屋子里连脑袋都伸不出一个强。   刚下过雪,雪还不小,栏杆上房顶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裴三郎把雪聚到一起,堆雪人多无聊。他戴上皮手套,玩造园林冰雕。他本来是想雕冰城的,又怕人觉得他野心大,所以就造江山园林也是很不错的嘛。   他坐在外面玩冰雕,左右两边的屋子的隔壁邻居坐在窗前看着。   都是公侯,都住在宫里,但这会儿跟坐牢没区别。   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公侯们,拉不住脸去跟个十岁孩子一样嚷嚷着要出门玩雪,坐在屋子里干巴巴地看着。   裴三郎左边的邻居就是协后的爹闵公。   闵公隔着窗户打招呼,“曦公好兴致。”   裴三郎招呼他,“闵公要一起玩吗?”   闵公连连摆手,“岁数大了,玩不动了。”   裴三郎拱拱手,接着玩冰雕。   他的刀具都被搜走了,但要吃饭的嘛,这个世界的人吃饭很豪爽,肉都是很大一块的,需要自己拿刀子切。于是,他就拿餐刀雕冰耍。   天气冷,冰雕放在室外不会化,今天没雕完,明天还可以继续接着雕。   他吃完朝食,迈出门,正准备继续昨天的工程,忽然看见一向冷清的前殿广场像故宫早上开门营业了似的,游客们,啊呸,公侯官员们穿戴整齐地从宫门口进来,往皇宫里最高大最宽敞最宏伟的那座大殿去。   他掐指一算,哦,大朝会的日子。他正准备雕冰雕,忽然瞥见后宫方向的门楼下出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原本以为是自家老丈人……咳,未来老丈人,却发现仪仗不太对。   天子的仪仗是有华盖云扇旌旗之类的东西,来的那队人阵势比起天子出行不差,但只是人多,一件仪仗用器都没有。   他趴在栏杆上探头望去,便见那队人从后宫的门楼里出来后,直接朝着正大殿方向去。   亲随军和宫侍们把从宫里出来的那人护得严严实实不说,人家是坐宫轿出来的,有檐有帘不仅能遮风挡雨还能挡人视线,毛都看不到一根。   那支队伍一直到了大殿外才停下,周围那些站岗的亲随军、正赶着进殿的公侯官员们呼啦啦地全跪下了。   然后,他才看到宫轿里的人出来。   隔太远,看不清楚人,但那身形和衣服还是能看清楚的,果然是狗萝莉。   她居然要上早朝?   她还不满十二岁就要去上早朝?   童工啊。   裴三郎忽然又想起上次见狗萝莉的情形,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概天子家的孩子是无法拥有童年的吧。   狗萝莉进入大殿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裴三郎继续回去雕自己的江南园林,结果……江南园林雕起来也不香了。   **************   在严世侯和安世侯忙着全城内外查找铜戟头来源的时候,太庶也是点灯熬油地忙着查案。   死士和奇石豪商被打得不成人形,什么都招了,但跟没招没区别。   奇石豪商纯属心大,自己送进公侯府的货,他指望管家仆人替他看好,自己都不去多看几眼的。头天晚上看守的货物的仆从奴隶睡得死沉,到早上的时候,是被一个早起的仆人踹醒的。奇石商人看到货还在,完全没有多想,在把货送去前都没再检查确认,稀里糊涂地就帮人把铜戟头运进了镇国夫人府后院。   死士熬不住刑,把自己是怎么奴隶贩子那被人卖走,带到深山里跟其他人一起被训练成死士,后来又被关在奴隶笼子里被盖着布拉到京郊,在被一个蒙面人指挥他们混在进城豪商的队伍中混进京城,住在商贩云集的客寮中。那些商贩来历复杂,有些是落魄豪商,有些是地主,还有掮客、牙人,其中更混有保护商队的披甲人和战奴,他们混在里面半点不显。   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他只知道他们这一伙有二十人,听头领的。头领的五官长相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征,通过他的形容,太庶随便走到哪条街上都能抓来一大把这样的人。那头领还着他们在太庶府内应的接应下,把守门的和屋子里的人都杀了。他们正在往外撤的时候,太庶回来了,于是他们就分散开,往外撤,他比较倒霉,被太庶抓住了。   太庶问死士住的哪个客寮,这还是个东南西北都不认识的路痴,更不识字,招牌都不认识,问他路上有些什么铺子。头一次出来干活,紧张,没注意,怕跟丢头领,只顾着跟紧头领了。   死士招供里唯一有点用的就是,他不认识领他们进来的内应是谁,但他认识衣服。   太庶通过死士的描述,确定内应是一个文书。他把府衙里的文书都找来,穿好官服让死士认。   死士:“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都像。”   有胡子、没胡子、宽脸还是圆脸,腰上挂的是什么佩饰,没注意看吗?   死士说他只盯着头领的动作和手势去了,没注意别人。   太庶真想抽死他算了。   难怪当时太庶府里混了二十个死士,都没有一个出来救他,或者是大家一起杀出去。蠢成这样,当弃子扔了,纯属减轻包袱。   来告镇国夫人府的那大豪商,姓米,叫千担,他被死士们杀死了,跟随他进京的随从们听到消息,连吓四下逃散,太庶府的人很是费了番手脚才陆续抓了些回来,一通拷打,也全无线索。   跟随大豪商米千担进京的管家、管事们,在太庶府找到他们时,他们都已经被杀身亡。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裴六找到镇国夫人,带来了一个商人,说知道些关于米千担的事。   这个商人跟米千担有仇,故此一直盯着米千担。   镇国夫人再问,这两人正斗得你死我活,而米千担逐渐落到下风,变卖了不少上河城的产业。   这个商人告诉镇国夫人,按照米千担的家底,还不到变卖家产祖业的地步,他怀疑米千担在转移府中财产,多番打听,方才知道,米千担通过嫁女儿攀姻亲,在木叶城给儿子买了一个士族九品小官,正在把买卖转过去。他的女儿嫁的是木叶城的一个披甲人百夫长,这个百夫长在木叶城太卫府当官,据说那太卫府百夫长的太爷爷是预公府的庶出得了个百夫长的位置,已经传到第四代。   有名有姓清清楚楚,太庶当即令人快马加鞭赶往木叶城调查。   这拐来拐去,告状的人从四庶皇子的外公家的封地拐到了三庶皇子的外公家的封地。   太庶传预公来问话。   预表示不认识。   几乎各公府每代都有庶出子女,庶出子女们再生孩子,代代繁衍,早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是嫡出,好歹还有个祖谱记载,庶出的不要说上祖谱,连到祖庙磕头的资格都没有。   很多公侯连自己有多少庶出子女都记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庶出的兄弟姐妹,至于几代以前的一个庶出公子家的后代……那是什么东西?   目前这案子查来查去,查到协嫡皇子的外公闵公、三庶皇子的嫡亲大舅舅预公、以及四庶皇子的外公尚公。   奇石商人出自闵公的封地,已经确认,他确定属于被陷害,顶多是大意失察,给人可趁之机。   预公府跟原告有一点点绕着弯的渊源、城外有处炭窑,这些都只是苗头,但说明不了他有问题。   至于四庶皇子的外祖父尚公,宫里查出扫洒审女暗藏毒针意图刺杀嫡皇子,而诬陷曦公谋反正是其中一环,目的就是引走把嫡皇子护得牢牢的长公主,好下手。这个是最直接的证据,但尚公一直喊冤,太庶府和亲随军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宫里,长公主那边有没有审出其他东西,太庶也不得而知。   就在太庶一筹莫展的时候,清点铜戟头造策的亲信文书来找太庶,把两个不一样的铜戟头呈给太庶。“五百个铜戟头,这有一个跟其他四百九十九个不一样的。”   太庶拿起两个铜戟头,都是新铸的,气成色应该是同时铸出来的,但是,一个枪尖略长些,一个枪尖略短些,附带的月牙形锋刃也有些差异。   他把两个长戟放到称上,这两个长戟的重量足足差了三两,那可是三十文铜钱。   轻的那戟,跟其它那些送进镇国夫人府的戟是一样的重,不一样的这把戟比其它的重三两。   太庶当即派人去请安世侯和严世侯。   安世侯和严世侯查了十天,所有跟庶皇子有血亲关系的公侯家都被他们盯得牢牢的,查了又查,但除了找到个炭窑,旁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们不可能一直没完没了地查下去,再查不到,亲随军得撤回大营了,而他们无法向天子交差。   这时候太庶请他们过去,又递了个铜戟头给他们。   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那几位庶皇子身后的血亲公府家的铜戟头长什么样,一眼认出这是预公府的铜戟头,待听到太庶说出这是从哪来的后,两个拿着铜戟头直扑预公府。   公侯们进京后都要开炉重铸路上损坏的器械,预公府要铸那五百铜器当然要开炉,既是为了掩人耳目,又因府上确实有铜戟需要回炉重铸。   每座公府只有一座冶炼炉,再大的冶炼室,要铸这么大一批铜戟,得堆积大量木炭和铜,都会被堆得满满的,那自然是一团混乱。或许是在堆放的时候,被谁不小心给混了个进去,又或许是冶炼匠人忙里出错不小心扔了一个过去,总之就是混进去了一个。   五百个铜戟头,数量刚好,这里多了一个不一样的,那么,预公府里定然还有一个跟弄混的这个对应上的。   安世侯和严世侯团团包围住预公府,先搜冶炼炉,里面已经清理干净了,什么都不剩下,连回炉重铸的铜戟头都没剩下一个,全发下去了。   他们把披甲人预公府的披甲人全部聚到一起,查他们使用的铜戟。那些铜越已经装上木杆使用上了,正被披甲人拿在手里。   安世侯在一个刚成丁、子承父位的小披甲人那里找到了那个弄混的铜戟头。他问小披甲人,你这铜戟头跟别人的怎么不一样。   他的威势重,黑着脸大声喝斥几句,小披甲人全招了。   小披甲人超委屈,他说,府里的人看他小、是新来的,欺负他。他父亲传给他的铜戟头用坏了,回炉重铸后换给他一个小铜戟头,他千里进京,人生地不熟,怕揭露出来断了府里哪个惹不起的人的财路,不能活着回去,不敢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预公额头上的筋都鼓了起来,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差点当场吐血。    第99章   安世侯和严世侯派人把预公府上下看得牢牢的, 两人飞马回宫向天子禀报。   天子正在宫里试穿到祖庙祭拜时穿戴的祭祀礼服, 他听到宫侍禀报,先把装发戴好, 再把头冠戴上,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确定自己的仪态没有问题,这才宣他二人进殿。   他听完二人禀报,让严世侯全城搜捕预公同谋, 让太庶严审, 务必不放过一人,又令安世侯即刻带亲随军奔赴预公封地查封拿人。   过了一会儿, 羽青鸾来找天子, 汇报后宫谋害嫡皇子案。   首先是协后宫里的糖糕,因为无毒, 又是掌膳女官赐给宫女的,最多算是掌膳宫女违反宫规, 并不能证明协后有谋害之心, 因此, 羽青鸾在天子对协后下了禁足令后, 依照宫规处置了协后宫里的掌膳女官和私藏糖糕的宫女,便只派人看住协后所住的鸿鹄宫。   天凰宫里的扫洒宫女身上搜出淬毒铜针,又在杂役房搜出火油和毒箭貂剧毒, 扫杂宫女招供为庶三皇子的生母惠妃身边的女官指使。   羽青鸾到惠妃宫中捉拿女官时, 女官已经服毒自尽, 她将惠妃母子禁足居住的重明宫中,严刑拷审惠妃宫里上下。   惠妃宫里的女官、宫侍和宫女熬不住刑,纷纷招供。   羽青鸾顺着线索,将惠妃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一网打尽,还查到惠妃与尚公秘密往来,向宫里送入死士。死士已经自尽,但根据搜出来剧毒之物等物证,可以确定惠妃和尚公密谋造反。   她在尚公和惠妃那里都没有查到藏毒的扫洒宫女所持的毒箭貂剧毒来源,惠妃、尚公以及归案的所有人事先都并不知道陷害镇国夫人府之事,因此,可以确定,扫洒宫女以及惠妃宫中自尽的女官另有人指使。   她汇报完情况,说:“儿臣方才听闻,铜戟案的铜戟头查到了预公府。”   她原本想借搜查毒箭貂来源,把各宫都搜一遍。如今惠妃和预皇妃都扯上谋反案,连续两位与庶皇子有关的宫妃以及累世公侯卷入两桩不同的谋反案中,哪怕是为了朝廷和后宫安稳,都不宜再搜宫。   天子又下旨让羽青鸾和典刑司严审预皇妃宫中上下。   羽青鸾当即带着亲随军和典刑司的人拿住预皇妃宫里所有人。   因为预公府搜出了铜戟头已经坐实谋反,而宫里又出了藏毒的扫洒宫女及“曦公谋反为饵,引走长公主,趁机烧宫,好刺杀嫡皇子之事”,两案并作一案,预皇妃宫里上下,除年幼的三庶皇子以外,从预皇妃到扫洒宫女,全都让羽青鸾派人按住上刑。   亲随军刚把女掌、宫女、宫侍们按在板子上,许多人就吓得已经招供了。   实在是,长公主的凶名太盛。   他们落到长公主的手里,招得痛快死得痛快,越招得快,宫里被打死的人越少。如果想熬刑抗住不招,长公主能把一个宫里除主人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拷打死。打死光了,就不用招了,主人身边一个人都留不下。   即使有人想熬刑保住宫外的人,身边还有熬不住刑的,且谋反案是在宫外事发的,从宫外照样能顺着线索查到宫里。于是,有一个人招了,后面的人纷纷招供。   预皇妃宫里的女官意图攀咬拖那些有庶皇子的宫妃们下水,还把协后咬进来,说她有参与。   羽青鸾很好说话,当即向天子请旨,派人去将协后以及那些被攀咬的宫妃们都请来观刑,让她们自我澄清。   协后和众妃嫔们被请到预皇妃的宫殿中,首先见到的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预皇妃。   预皇妃的身上还穿着与她品级相等的宫装,大冷的天,血把那厚实的裘衣都渗透了,又在寒风中冻成冰渣子。   大棍子落在预皇妃身上,溅起来的不是血,而是红色的碎冰。   长公主显然是根本不在乎预皇妃的死活,是真有可能把她打死在这里。   那些忠心想熬刑的,或想攀咬的,也只能招供,因为他们拖得越久,他们的主人挨刑的时间就会越长,随时会被大公主打死在这里。   他们交待一个,羽青鸾便派出亲随军去拿一个,捉回来后当面对质,待人证、物证都齐了,已经审不出什么了,羽青鸾这才让典刑司把预皇妃以及其宫里上下都押走,又让亲随军把协后及各宫的妃嫔们都送回去。   她审完预皇妃谋反案,天已黑尽。   她先回天鸾宫沐浴更衣,洗去满身的寒气和血腥味,这才去到她母后的宫里。   她的父皇也在,父子俩正在大眼瞪小眼,她弟弟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羽青鸾:“……”她父皇怕不是忘记曾经一声大吼吓死过儿子的事了。她上前抱走弟弟。   嫡皇子刚被姐姐抱起,就一把搂紧姐姐,悄声说:“怕怕,凶凶。”更小声地说:“打他。”   羽青鸾:“……”你有本事你上,我不敢。   有宫侍送来膳食,随侍宫女试过毒之后,羽青鸾才带着弟弟坐下用膳。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嫡皇子坐在旁边,张着嘴想让姐姐喂。   羽青鸾把切好的肉放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去抓肉,说:“自己吃。”   嫡皇子看看姐姐,抓起块肉去喂姐姐。   羽青鸾确认弟弟刚擦过手,不是拿糊着口水的手抓的肉,这才勉强地吃了口。   嫡皇子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顿时小胖手上便沾满了口水。他用那沾满口水的手抓起块肉再次去喂姐姐。   羽青鸾果断地把她弟弟的口水肉塞回到弟弟的嘴里。   嫡皇子吃到姐姐喂来的肉,笑得咧开了嘴,又块起一块肉去喂姐姐。   羽青鸾认命地先把嫡皇子喂饱,抱到她母后那里后,这才自己用膳。   她填饱肚子洗干净手和漱完口,这才挪步到软榻,与她父皇隔着小矮桌坐着。   天子已经看完羽青鸾和典刑司今天审案的卷宗,待见到羽青鸾过来,殷勤地递上糕点,说:“我儿辛苦了。”   羽青鸾摆手,刚吃完晚膳,吃不下。   宫女和宫侍们收拾好宫殿,默默地退出去,留下一家四口在屋子里。   羽青鸾这才问:“宫外如何了?”   天子悠然地靠在柔软的靠枕上,说:“太庶府衙清出大半,新的任命诏书已经发下去了。太卫府掌管京中治安,在这天下公侯进京的关头,镇国夫人连派续派出五波披甲人往太庶府报案,竟全部遭人当街杀害,就连瑞临公主都险遭毒手,难逃其咎。朕令太卫严查太卫府上下,将那些玩忽职守之人通通革职查办。”   羽青鸾点头。也就是说,如今太庶府和太卫府这两个衙门总算能听她父皇这个天子的了。她略作思量,问:“镇国夫人是知道她府上有多少铜戟数量的吧?”   天子压低声音说:“他们夫妇二人对府上的兵甲数目一清二楚。”   羽青鸾心说:“果然。”   天子很是感慨地长长叹了口气,对羽青鸾说:“如今谋反案既已查清,住在前殿的公侯们也当出宫回府了。裴曦这些时日用冰雕出很大一片院落群,朕去瞧过,颇为壮观。”   羽青鸾的眼神闪了闪,下意识地不看她父皇,心说:“关我什么事,不用特意向我提起。”   天子清清嗓子,扭头看向旁边抱着嫡子的皇后,说:“朕找裴曦下棋,问他可愿去封地,皇后猜他如何回答?”   皇后深深地看了眼天子,又朝满脸不自然的自家女儿看去,满心无奈,心说:“心情好了,就又拿孩子寻开心。”刚吓完她儿子,这又来欺负她女儿。   羽青鸾哪能不知道她父皇的那点恶趣味,起身,说:“儿臣告退。”朝她父皇和母后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她刚绕过屏风,就听她母后问:“裴曦如何回答?”   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天子和皇后一起朝屏风后看去。   天子说:“我儿脸皮薄,待她回宫后朕再告诉你。”   羽青鸾:“……”她径直出了宫殿,回天凰宫。   天子逗完女儿,把裴曦跟他下棋时的那番言语讲给皇后听,第二天,皇后又讲给羽青鸾听。   羽青鸾努力维持表情,默不做声地看向她母后:母后,我对此并没有兴趣。   裴三郎在皇宫前殿广场边住了小半个月,一直住到腊月底都要过年了,终于回府了。   这个世界不过春节,今年又出了尚公、预公两桩谋反大案,于是各家各府都相当低调,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家府里。   贵族们走动攀比的人少了,以至于糖果买卖比起往年差了很多。   公侯们去年买的马鞍还没用旧,今年的新马鞍又上了。   铜马鞍都是有编号的,每一具马鞍都能追溯渊源,有收藏及传家的价值,因此马鞍依然卖得火热。   裴三郎盘过月账,给各作坊的大小管事们发了年终奖。   裴六和裴七跟着他进京,死心踏地的跟着他,又是同父异母兄弟,虽说有嫡庶礼法在,不好同等相交,但与别人终究是有几分不同的。   裴六和裴七原本是镇武侯府的十夫长,如今他哥袭爵,他跟着父母住在镇国夫人府,自然不好让裴六和裴七占用镇武侯府的十夫长名额。   他二人已经转行不干披甲人了,这两年又过得挺省的,赚到的那一成干股分红、工资和奖金除了家用开销,其余的全都攒下来。裴三郎知道他们有买官入士的心思,索性替他俩补齐缺的那点金子,各买了个士族中最末等的九品小官。   他开钱庄的时候,跟六卿衙门就是老交道,如今又是天子准婿,亲自带着两个庶兄到太礼府买官,大家都挺给他面子的,当天就给他办好了。   他办完事回到镇国夫人府,便见信使望公已经等在府里。   裴三郎上前与望公见过礼,果然收到了望公递来的绣有鸾鸟的袋子。他隔着布袋摸到里面不只有柔软的绢布,还有别的东西,于是打开口袋先往里看了眼,见是一块磨得极外光滑的美玉。   玉?为什么长公主会让望公送玉过来?他好奇地看了眼望公,把袋子里的玉取出来,见是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的不是鸾鸟,而是天神。那天神极为威猛,可避百邪保平安。绳子是新的,但玉牌和绳子上串的装饰用的玉珠子磨得格外光滑,好像被人戴在身上盘过很久。他凑近了闻了闻,果然有狗萝莉用的沐浴花瓣精油的味道。   裴三郎顿时懵了,卧槽,贴身佩戴的玉,两辈子没这种待遇。他这是让狗萝莉反撩了么?狗萝莉这么……咳咳咳……   我俩这么互送贴身的东西当礼物是不是不太好?裴三郎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又从袋子里抽出块绢布,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安”。   安尼妹哟,字越来越少了。 第100章   裴三郎请望公稍等片刻。   他跑去给狗萝莉写了一篇长长的信, 再附上几个小吃方子随信一起塞进袋子里,托望公转交。   直接送吃食这种事, 偶尔干一两次还行, 经常送容易像铜戟头案那样让人夹塞东西。食物里加点料再送到宫里的后果, 他家和天子一家都承担不起, 所以还是送方子吧。   他跟狗萝莉定亲不是他选择的,但哪怕为了以后能够有个融洽美好的未来, 总得试着跟狗萝莉友好接触交流下下嘛,让相互彼此有个了解,有利于婚后的和谐生活。   摸着良心讲,这门亲事虽然不是他选择的,但占便宜的是他,而且狗萝莉在年龄上比他大一岁半,心智上也是超乎年龄的成熟,如果说在这个世界真的非要找一个人定亲,他还蛮希望是狗萝莉的。   信的内容就是, 他收到玉牌了,已经戴上了, 很喜欢。他收到的信上只有一个字, 有点太少了,下次多写几个字呗,要是笔墨不够, 他出, 包够, 一辈子的。再就是详细告诉狗萝莉那是什么方子,做出来是什么味道,努力安利零食,别搞得那么少年老成,当心长不高。末了,又叨比叨自己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接下来还要干些什么。   他总得让狗萝莉有渠道多了解他嘛,于是就洋洋洒洒地写了老长一篇。毛笔字写出来的字又大个,绢布也不薄,于是就塞得信袋鼓鼓的。他把信给望公的时候,望公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裴三郎厚着脸皮把信给望公,又塞了两个零食方子当谢礼。   这个世界的生产力不高,导致大部分人的生活消费水准都很低下。上辈子的街边小吃,在这个世界是贵族们享用的奢侈吃食,而贵族们处处讲究排场,他折腾出来的这些小吃除了送到“冬暖夏凉”卖一些,就只能自己解个馋。   例如五香牛肉干,在别人饥得骨瘦如柴的时候,他没事嘴里叼两根牛肉条嚼着,要是落单,绝对会被打劫抢食物的。他没落单,也把身边的披甲人和战奴们馋得猛咽口水。一头牛的售价比一个奴隶贵,战奴们平时能够喝点汤,隔几日能有点家禽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牛肉是真的很好吃,牛肉干、牛肉丸、炖牛腩、涮火锅,在这大冷天,铸一口老北京铜火锅,赏着雪涮着牛肉简直不要太美。   裴三郎把信都交给望公了,想了想,又让望公等等他,奔到后院,让仆人扛了两个老北京铜火锅过来,一个送给望公,一个托望公交给狗萝莉。他还打包了几袋自制的火锅佐料,又将熬制火锅底料的方法写在绢布上。   他告诉望公,要是吃好了,开火锅食寮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自己不打算做吃食买卖,怕别人到店里投毒。   望公送来了信,又大包小裹地回去。   裴三郎突然觉得,望公好像一个快递员。他不敢说出来,送望公上马车,连连作揖表示感谢。   他回房后,又把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玉牌取出来。老实说,被人挂记的感觉蛮好的。   这种平安玉是用来保平安的,狗萝莉把她的给了他,那她自己呢?   裴三郎备上厚礼,跑去太卜司求平安玉牌。   他是不相信世上有天神这个物种的,不过自己能够再活一辈子,对于未知抱着些敬畏之心,总是不会错的。   这个世界信奉天神,却不像他上辈子信道和信佛那样到处都是庙宇。   人们供奉的天神五花八门,雕刻的天神像全凭各自想象,最具权威的天神是皇家供奉在神凤山祖庙里的,只有享太庙香火祭祀之人的嫡脉子孙才可以进去祭祀祈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人群可以进,那就替皇家掌管香火的神职人员。   神职人员是分等级的,有野生的自封的,也有皇家封的。   皇家封的神职人员都是有岗位的,归于太内司下辖的太卜司,其中地位最高最具权威的就叫太卜。   太卜正在神凤山忙着天子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不在太卜司。   接待他的是留守的副职,叫太祝,官职差了半截,但从神职级别上来说是一样的。   裴三郎向太祝说明来意。   太祝告诉他,求天神庇护心诚则灵,他想求一块最高规格级别的玉牌,首先得给一百两金子,牛、羊、驴三牲祭礼得备上,之后要在太卜司每天沐浴干净之后,在天神座下跳祭祀舞,要跳够七天。祭祀舞不是他一个人跳,是太卜司的人带着他跳,他要全程参与。   裴三郎敢说狗萝莉送他的这块玉肯定不是她自己跳的舞。   不就是跳舞嘛,他四岁就在文课老师的棍棒下学了唱祭祀谣和跳祭祀舞,因为唱得难听,还被文课老师误会他故意奚落人,最后招来他爹一通棍棒。就当是多年后温故而知新了。   裴三郎回府,跟镇国夫妇两口子汇报过后,带上买的三牲祭礼、一百两金子去到太卜司,然后就开启了他为期七天的祈福之旅。   他每天大清早起床,吃完饭沐浴完,跟一群神职人员围着篝火边唱边跳。   他们祈福时,手里还要拿各种祭祀的祈福工具,有人皮鼓、骷髅头、动物大腿骨和各式各样的骨雕制品,围着篝火跳得激情澎湃,唱得声情并茂。   如果是在他上辈子,让他拿人皮鼓、骷髅头这些东西,他绝对“妈呀”一声就给扔了。   这辈子嘛……习惯了!   他见多了,吓多了,都麻木了。   太卜司的伙食并不好,睡觉的地方只能说将就能睡,他在这里大概就是体验了回寺庙生活。   他在太卜司住了七天,从腊月住到正月,求回一块新鲜出炉带着香火气的玉牌。玉牌的料子、雕工都属上乘,不比脖子上挂的这块差。   他回府后,又歇了一天,养足精神,这才又给狗萝莉写了封信,一张绢布上一个“安”字,把玉牌和绢布一起放进信袋里,送到太内司交给望公,托他转交。   送到内宫的东西,都得经过层层检查。   望公当场拆开检查,待见到玉牌,抬眼看了看裴三郎,又检查过绢布里没藏有其它东西,说:“我这就给你送进去。”他顿了下,又问:“这玉牌怎么求来的?”   裴三郎很随意地比划两下,说:“跟着太祝他们这样又蹦又跳向天神福祈,蹦跶了七天,太祝从天神座前的神台上给了我这块玉牌。”   望公问:“花了多少?”   裴三郎比划一个“一”字,说:“再加牛、羊、驴三牲。望公,你也想去求一块吗?最好自己带被子和备上干粮,太难吃了。那铺床的被褥都是旧的,大冬天,要不是屋子里有火盆,八成会冻到最不了觉。”   望公感慨句:“老了。”让随侍拿一个托盘装着,再盖上块锦布遮住,给长公主送去。   傍晚时分,望公下衙后,又给裴三郎捎来一个信袋,一块绢布,三个字“收到了。”   依然惜字如金。   他给狗萝莉一个“安”字气她,狗萝莉都不知道回怼的。要不是他惹不起,好想找她吵一架。算了,不跟萝莉一般见识。哼。凸!   四月十六,羽青鸾年满十二。   在这个世界,十五岁算是正式成年,行成年冠礼。十二岁算是半个成年人,行少年冠礼。   少年冠礼是将头顶那一对牛角式样的总角发髻改成半冠,头发梳一半,披一半,古装剧里常用的那种发型。   没有什么及笄礼。   笄,簪子。   在这个经常要狩猎跟野兽搏斗的世界,一切以实用为主,头发首先要扎得牢,头冠要起到很好的束发作用,簪子如果不搭配发冠和束发头巾,只是插在头发里很容易抖掉。   遇到野兽,头发披散开遮住视线,不利于搏斗和逃跑。野兽吃人又不分男女,所以大家的成年礼都一样,都行冠礼,男的称为少年郎、少男,女的称为少年女郎、少女。   少年冠礼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年满十二,行过冠礼,就表示可以成亲、开府、顶门立户、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因为还没有成丁,可以继续跟着父母住,一直住到成亲再搬出去,例如姜二郎他们,一个个都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才成亲搬离父母家。   十五岁的成年冠礼,行不行都没所谓,十二岁的冠礼是必须操办的,这表示孩子活过夭折,已经活稳立稳了。哪怕是再穷的人家,甚至是奴隶,父母也会象征性地给孩子梳个头、换个发型。   羽青鸾是天子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孩子。   天子在举行冠礼的三天前,带着羽青鸾出宫去神凤山的皇家祖庙告慰祖宗,然后在大朝会的大殿为她举办少年冠礼。   通常来说,这是天子、太子才有的规格待遇,羽青鸾作为天子的嫡长女,身份地位远在众多嫡子嫡女之上,她在举行大朝会的大殿举行少年冠礼,只能算规矩高,并不算违制。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天子死过太多孩子,至今活到能行冠礼的只有这么一个,这两年里天子逐渐掌握权柄,已经不及再受后妃身后的公侯世族掣肘,威势极重。   青鸾长公主的少年冠礼举行得很盛大,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都去了,裴三郎是留京的公爵,还是羽青鸾的未婚夫,自然也要参加。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活动,又是去看狗萝莉的少年冠礼,他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总之就是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第二天还贼精神。   他特意把头顶上的两个牛角式样的总角用玉环扎成了两个发冠式样,努力地让自己的形象与总角小儿拉远点。总不能未婚妻都少年冠礼了,他还是总角小儿吧,虽然事实是这样……他也很无奈。   他的公爵朝服,做好了就没穿过,再翻出来,凸,短了半截,把卷的那点边放出来都不够,临时赶制也来不及,只能将就着穿。   大清早,吃过早饭,收拾整齐过后,出发,到皇宫前殿时,约摸是早上八九点钟左右。   今天的阳光正好,风和日丽暖融融的,连风里都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裴三郎下了马车,便有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行礼。   他爹的爵位已经由他哥袭了,但是,待遇仍在,于是也要来,于是,他家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从一品、一个超二品,在众多来宾中也是很能看的。   裴三郎虽然是从一品,但是他的未婚妻等级高呀,这个世界,正式定亲也是有法律效应的,然后他就可以享受一半未婚妻的待遇,也就是说,他没有王爵、长公主们的级别高,但比起公爵们又要高半级。   这位置是根据地位来的,不能随便站,有太礼府的官员在组织秩序,大家根据品级站。   台阶左侧是贵族们的站位,台阶右侧是朝廷官员们的站位,有爵也有官位的,按照爵位站。不管是贵族还是朝廷官员的站位,都是一排六人,从大殿前的台阶下往下排。   长公主的少年冠礼是在大殿前举行的。   来的人多嘛,要是在大殿内举行,站不下,外面的人毛都看不见一根,观不了礼。   他沾狗萝莉未婚妻的光,站得比较靠前,但不是最前面。   在他的前面还有几个年纪大把的老人家,人家的衣服上绣的是鸾鸟,估计长公主来了都要行礼喊什么姑姑、姑婆之类的吧,他猜的。   他左右两边也有人,大家在着装上都是同款同色同样花纹,就是……别的人都是大小刚好,他的朝服短了半截,人也矮了半截,被埋在了人堆里,抬起头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   他矮,他的视线被挡完了,还让周围的人围观了他一圈,最后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清楚。   这个世界没有喇叭,主持少年冠礼大典的太礼司官员的嗓门再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空旷的地方从宫殿前传到皇宫殿前广场上。   他未婚妻的少年冠礼,他被一群成年人挤在人群中,晒了小半天太阳,跟着大家喊了几声恭贺青鸾长公主,就回家了……凸凸凸凸凸凸凸凸……   简直差点被气死。 第101章   裴三郎满心的郁闷、满满的吐槽化成厚厚的一封信, 伴随一份贺礼, 交给使命必达望公转交给狗萝莉。   贺礼是用从奇石商人那收购来的透明水晶磨成的镜片做成的望远镜。   受条件限制,手工打磨水晶的损耗极高, 再加上水晶的价格也是奇贵,那造价不是一般的高。   他造出来的是那种老式的单筒铜制望远镜,两根铜管, 全部拉开有五十厘米长, 这样稍微可以调整点距离,算是最简易的望远镜。这水晶的透明度极高,但比起玻璃仍旧差了些,清晰度不是那么好, 只能勉强凑合着用。   羽青鸾收到裴曦送来的信, 逐字读完。   裴曦的毛笔字又有进步,啰嗦话唠的本事更是进展神速有愈演愈烈之势。公爵参加典礼, 朝服短出一大截,她是首次耳闻。贵族们是按季定做新衣, 裴曦做着衣服买卖却把自己的朝服落下了, 堪称奇闻。他的个子不够被挡住了, 可以找太礼司的官员要张凳子踩着站高点。   羽青鸾决定给裴怂怂留点颜面,假装不知道太礼司可以给他搬小凳子。   信的后面还附有一张望远镜的结构解说图。她对照结构解说图,与望远镜的实物相比对, 之后按照裴怂怂所说对着远处望去。她先是在宫殿里试, 之后又拿到宫殿门口看向大门, 再去到天鸾宫门口对着长长的宫道看向远处, 待一回头,就见到她父皇正站在天凤宫门口望向她,吓得她下意识地把望远镜藏到身后,过了两息时间,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又把望远镜挪到前方,对着她父皇遥遥地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天鸾宫。   她的少年冠礼贺仪,就不用给父皇看了。   正是春耕时节,裴三郎正准备回自己的庄园,却遇到霍司掌来找他,商量暂缓“冬暖夏凉”三期工程建设,原因是天子下诏让太内司给羽青鸾造长公主府。   府邸地址都选好了,就在皇宫的正大门外的那条大街上,出了府门就能看到宫门,一条直线抵达都不用绕弯的,并且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天子把原本的两座公府划为长公主府。   两座府并一座府,格局变全了,因此主体建筑基本上都要拆了重建,那建造工程没“冬暖夏凉”这么细,但规模和规格上都要大过“冬暖夏凉”好几倍,三年的工期相当紧,匠作司只能抽调工匠回去盖长公主府。   裴三郎很拎得清自己的地位,他是入赘的,成亲后是他跟着羽青鸾住长公主府,而不是羽青鸾跟着他住曦公府。   从经济角度讲,他哪怕是把曦公府捣腾出来,估计装修完就该大婚搬到长公主府住了。   他在城外已经在盖庄园,城里的曦公府又是朝廷安置房,属于没产权证的临时住房,太礼府想让他搬就得搬,想给他挪窝就能挪,装修纯属白搭钱。   长公主的宅子,按照天子那女儿奴样子,八成是要给永久产权证的。所以,他要不要脸皮厚点,趁着霍司掌盖房子的时候,尽量把房子捣腾好些,将来他们两口子住得也舒服点。   裴三郎犹豫了下,悄悄地向霍司掌打听盖长公主府的预算是多少,要怎么盖。   朝廷给王公贵族们建府都是有规制的,天子给长公主建府,动用的是太内司的金子,这些都是公开的支出,霍司掌没什么好瞒裴三郎的。   他告诉裴三郎,建长公主府通常是在五百两金子到两千两之间,这跟长公主是不是嫡长、受不受宠直接有关。最低标准是五百两,最高标准是两千两。青鸾长公主是最高标准,两千两。   裴三郎当即默算了下,按照一斤粗粮一元钱算,两千两黄金相当于他上辈子的两亿六千万,以朝城贫困县的经济水准来说,需要交六年半的岁贡,他爹妈之前在朝城攒了二十年都才攒出一千多两。   相当的壕了!   然而,他盖“冬暖夏凉”投进去的钱都远不止两千两金子。   两千两金子花下去,盖成加大版的公侯府安置房怎么办?   狗萝莉住得习惯才怪!   他也住不习惯。   裴三郎同意霍司掌暂缓“冬暖夏凉”三期工程建造,全力支持他未来老婆盖长公主府,然后当天就开始提笔写信找狗萝莉商量要不要把房子盖得宜居宜住点,以免将来住得不舒服改建起来麻烦。   还没成亲,又是盖长公主府不是盖曦公府,他提这要求,有点脸大。可这关系到婚后安家的问题,他又不是只比比不掏钱,于是就试试呗,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以后就住城外庄园了。   不过,他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指望狗萝莉答应他。   他拿出上辈子跑业务拉订单的本事,先做了份图文并茂的策划书。他有过盖“冬暖夏凉”的经验,对于现在能够造哪些东西心里已经有数。   匠作司的工匠用的都是铜制工具,无论工艺水准还是生产力都是当世最顶尖的。很多现在没有的东西,在他提出后,他们现在的工艺也是可以造出来的,就是比较耗费人力、物力。   不过这方面都好说,随着人力吊物滑轮、独轮车等一系列工具的问世,生产力也是在飞快地提升的,运输问题上不再是单纯地靠人力抬或扛。   用砖造房子还在实验阶段,盖围墙和铺路的工艺都已经很成熟了。盖围墙,不是直接从地上盖的,而是先挖深沟,铺上条石作为墙基,再在上面砌砖墙。砌出来的砖墙不是那种单层墙的薄墙,而是横砖搭配竖砖相互交叠式的,厚度有二十厘米的墙。砌砖墙用的青膏泥是调制的,粘度比水泥略差些,但也差不了太多,干掉后很硬,防水性很好,封墓也是用这种泥,很贵就是了。因为青膏泥的防水性好,水池什么的也是可以建的了。   琉璃瓦,还在研究阶段,目前还没有造出来。   刨开这个,造中国古代园林式的园子还是可以的。他不需要那么多的雕镂画栋,唐宫风格就很好,大气壮观。舒适度来讲,需要一些小景致,以及一些比较精致点的场合。例如,夏天,有水榭就会很凉快。挖一座不太深的人工湖,种点荷花,养点鱼,还可以赏荷钓鱼,冬天还可以挖藕吃。湖上再造一艘小船,划船到荷花丛中,也很有趣的。湖边种垂柳,还有小花园,要有大片的绿地,好放风筝,还可以在家野炊。   壕嘛,外面那么危险,在家野炊怎么了!   他的庄园有现成的大树,现成的梁柱材料,砍了,运进来,盖成三层小楼,可以登高望远,俯瞰京城风光。站在小楼上,可以看见一片片屋瓴房瓦,看到热闹的街市。   整座宅子就是按照前面是正院建筑群,作为办公、待客等场所。前院的一侧,有一个小花园,日常办公累了可以到小花园歇一歇放松下,也可以在那里陪客人喝茶聊天。生活区规划好,独立的小院落要整齐,各种配套设施要齐全,再不能像那些豪商和一些公侯家的宅子那样野蛮生长。   零零总总的特别多,在图上比较直观,总体来说就是上辈子那种五进大宅带左右跨院以及后园的豪华加强版。   上辈子的世界,宅子多少进是根据身份地位有规定的,这个世界没有,它只对大门和台阶有要求,于是裴三郎就尽情地发挥了。   他的各种脑洞倏倏地往外冒,图纸改了又改,反复修改多遍。   图纸出来后,还得加上文字解说,他忙了大半个月,终于搞定。   他到太内司,托望公转交给长公主。   望公例行检查,一展开,是一幅长宽各三尺的绢布,画的是一座比裴三郎去年在皇宫前殿广场雕的冰雕还要精美壮观的园子。他问裴三郎,“何物?”   裴三郎说:“我画的长公主府,美不美?”   望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再看图,心脏都哆嗦了几下。   造这样一座长公主府,两千两金子连买材料都不够。他真想说一句,建这么好的一座宅子又搬不到封地去,可再一想,这位还背着无诏不得离京的天子口谕呢。青鸾长公主现在已经参政,看样子也是要留京的。   望公检查过没有危险品,送去给长公主,恰好长公主正在天凤宫跟天子议事,于是他暗搓搓地提了嘴:“曦公画了座长公主府,很是壮观。”   羽青鸾缓缓扭头看向望公。   望公见那眼神不善,赶紧解释,是例行检查,曦公在场,还问他美不美。   天子一听,哟,又问美不美,那拿来给朕一观。   羽青鸾展开信袋,把写满字的绢布留下,把画满图的那幅绢布呈给她父皇。   天子展开绢布,脸上的表情一僵,整个人都噎住了,问望公,“裴曦可知长公主府……”他比划了一个“二”字,两千两金子。   望公说:“曦公那冬暖夏凉馆造得很是不俗,想必对造这样一座宅子,心中是有成算的。”   天子仔仔细细地看过长公主府图,把绢布递给他女儿。   羽青鸾看完图,默默地取出信,反复看完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后,对她父皇说:“裴……”怂怂到嘴边,咽回去,说:“裴曦说超出部分由他出。” 第102章   天子对羽青鸾说:“此事你定。”   羽青鸾应下, 与天子继续议事, 待忙完后,回到自己的天鸾宫,这才把匠作司的霍司掌召来。   霍司掌见到长公主府图,一眼认出是裴曦画的,眉头连续几跳。按照裴曦的要求,要建这样的长公主府, 五年都盖不完。   羽青鸾让霍司掌大致估算下造这样的府邸需要多少金子。   霍司掌真心地跪了,说:“至少两万两金子。”所以还是不要造了吧。工期赶不及,他担不起耽误长公主开府和大婚的罪责。   羽青鸾又详细询问这样的府邸能不能造得出来,需要造多久。她特意把如造三层高楼这样的高难度建筑指出来, 一项项问得清清楚楚。   霍司掌跪在地上都快起不来了。他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羽青鸾问清楚了,点点头,便挥手让霍司掌退下,又给裴曦写了封回信,召来望公, 让他送去。   裴三郎这是第一次收到羽青鸾的长信, 比起一个字、三个字、四个字的信, 这信真的是相当长了,“造此府邸, 需两万金, 倾尽匠作司所有工匠、再添千数苦奴, 亦需五载工期, 耗费奢靡, 恐难承受,望君三思。”四十一个字!   “望君三思”四个字直抵心窝,他的心脏都跟着扑通地跳了起来,美得都快冒泡了。无需三思,心意已定。   望公看裴三郎看着信,脸上都笑出了花,美得鼻子泡都快冒出来,很好奇长公主写了什么给他,同时再次在心里暗暗感慨自己老了,又再想想家里待嫁的孙女们,顿时更愁。他孙女相看的那些人家,连曦公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呸!   裴三郎请望公稍坐片刻,他去写回信。   他告诉狗萝莉,造这府邸大概是两万多两,府邸造好后,还要置办家具物什,软装也是一项大的开销。他准备拿出三万金来盖长公主府和添置物什,应该有剩下,正好用作府上花销。   旁的不说,他俩养披甲人和战奴都是非常庞大的一笔开销,府里的仆人、侍女、绣娘以及各种工匠等等,每月的固定支出都不会少。   这个朝代除了亲随军、太卫府等这种有官职随时会拼命的披甲人外,绝大部分岗职都是没工资的,靠受贿发家致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狗萝莉所处的位置本就艰难,再让她为了赚钱养家为钱替人办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所以算了吧,还是他辛苦点。   他以前觉得生活没有目标,现在觉得他需要赚好多金子才够用。   他要养狗萝莉不是一句空话,更不是只靠之前开钱庄赚的那几万两金子坐吃山空,而是确实有可操作性。   因为有一点,这个世界虽然非常落后,但是它的商业其实是非常发达的,他完全可以打造一个以基础民生为依托涉及各行各业的商业集团。他上辈子学的就是市场经济管理,干这一行也算是专业对口。   他给狗萝莉的信里只写了做买卖养家,没写具体要干什么,毕竟,商业机密。   金融是朝廷命脉,但是基础民生更是国之根基,他怕告诉狗萝莉,狗萝莉给他来个收归国有。   羽青鸾收到裴曦的回信,深深地沉默了。   裴曦一个没权没职没封地的虚衔公爵说要养她这个实权长公主。   裴曦担心她赚不到钱,担心她为钱受委屈。   他大概是忘了,嫡长女能够继承的财产有多少了。   她出嫁的时候,她父皇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她母后的财产将会由她一个人全部继承。   她父皇是由庶皇子继位,根基浅薄,没有母族扶持,确实过得极不容易,但他并非篡位得来的皇位,是过继到先太后名下成为继嫡皇子,正正当当地从先皇手里接过的权柄。   先太后的财产由嫡公主们继承了,但太内司、司马府、太礼府、亲随军是由先皇亲自交到他父皇手里的。   太内司执掌宫闱,掌天下各封地的岁贡,有内库钱财;太礼府掌礼法官爵,有封侯、袭爵、买官晋身的进项,掌朝廷钱财;司马府,掌天下马匹兵械、金矿、铜矿。亲随军,十万披甲人,拱卫天子。   她父皇有钱有兵,只缺一样,粮!   京城的粮,全靠各封地运来,一旦公侯们断粮,京中储粮最多只能撑上一两年。   这些事她不能跟裴曦说,至少不是现在。   裴曦为她造长公主府,将会耗去大半家财。   她取出裴曦画的长公主府图,心绪起伏,很有些复杂。   好半晌,她才在一张空白绢布上写下“准造”,又去寻来礼法和律典,找到关于嫡长女继承的记载,抄寻在绢布上,让望公转交。   裴三朗看完羽青鸾的回信,内心竖起一排凸,又同意他的方案,又用律典打他的脸,几个意思。有天子皇后爹妈了不起呀,不缺金子了不起呀……泪奔,确实很了不起的呀。   他还不敢跟狗萝莉比富。   他得到狗萝莉的同意,又写信询问她对于宅子的改动意见,待与狗萝莉敲定之后,又找到霍司掌商议长公主府建造事宜,待一切都定下来后,便到钱庄支取两万两金子交付给霍司掌。   要赶工期又要求质量,钱到位是首要的,霍司掌不可能卷了造长公主府的款项潜逃,提前全款预付都没事。   他忙完这桩事,便已到五月底。   这时候满京城的贵族们都知道他出两万两金子盖长公主府的事,有夸赞他的,也有各式花式嘲讽的。总体来说,他遭到了广大女眷们的一致好评,遭到了众多男性同胞的DISS,还有人暗恨他拉高了婚恋市场的标准。   裴三郎听完转述,马不停蹄地赶往庄园。   民以食为天,粮食是根本。虽然现在已经过了春耕,但他可以看看地里庄稼的长势,水车、水渠的灌溉效果,看管家有没有安排好奴隶们干活。   好在,管家还算给力。   这座庄子的水渠全都开好了,蓄粪池和水池也都全部到位,土地原本就不贫瘠,又有粪肥浇灌,庄稼的长势极好。这种种植方式可以在他其它的庄子进行推广,趁着现在农闲,正好可以让其他庄园的管家们过来学习。   他庄园里的各种杂项琐碎事情挺多的。   春季的农耕只能算是他庄子里最不忙的事情。   首先,是锻造陨铁剑的铁匠作坊。之前用的那两个铁匠,他赐名为铁锻和铁炼,将他们都提拔成为管事,又调来了三十个奴隶成为新手铁匠,由他们教导、管理。新的锻造台已经造好,打造天鸾剑和十二把拱卫天子的天子门郎剑的陨石早已经运来,得立即开工锻剑。   他要大量用到青砖,再加上还得卖砖赚点进项,现在的砖窑远远不够用,得再次扩建,基本上等于要开一个大型砖厂,至少得二三十个窑同时烧砖。他以前觉得金子够多,扩建砖厂只是为了占领市场,如今刚花了两万两金子,蛮心疼的,自然是想多开源,把金子赚回来的。   养殖场,也要正规化。目前庄子里的家禽牲畜都处在半散养状态,牛羊是放牧形式,鸭子和鹅都是用篱笆墙圈在池塘里养,鸡则是圈出一大片地,让它们在地里自由活动。   他打算修圈,把家禽牲畜那些分成圈养和放养两种。例如,主产毛皮类的牛羊,需要足够的运动量,毛色才能更好,这种不能圈养,只能在牧场上放养。鸡,可以分成走地鸡和笼子鸡。饲料也不能说让它们自己觅食或者配点草料就算完了,还是需要弄成饲料喂养,能够长得更好些,成本上也能控制得更低些。例如,牛,不能只吃草,适当地加点粗粮豆粉,能让它们长得更壮。   庄园里养殖的动物越来越多,收集到的粪肥也越来越多,不能都拿去沤成肥搞得庄子里到处都飘散着臭味。找一个离住人区较远的地方,搭一座肥料仓,把那些干粪肥都堆过去。   他不是学农业的,知道怎么播种收割庄稼,但并不清楚哪种庄稼需要哪种肥,造化肥就更是一项想都不敢想的大工程,于是,安排一些庄稼种得好的奴隶开辟出一块实验田,让他们慢慢折腾各种肥料的运用。造不了化肥,粪肥的用量,以及能不能混上秸秆做成粪肥和有机肥的结合肥料呢?他不懂这些,只能提供初步思路,后面的就让他们慢慢摸索吧。二十多个奴隶,每人五亩地折腾实验田,胜出者能当管事,有前程和高福利待遇的诱惑,慢慢竞争去吧。有竞争力了,自然就有生产力了。   最最最迫在眉睫的一点,就是企业管理得从生产企业转型为集团总公司的管理型。   到目前为止,他名下的产业有马鞍、服装、糖食、铜器冶炼作坊、砖厂、炭窑、木工作坊、石材作坊等,规模扩张迅速,已经从小作坊发展成公司,如今又有养殖场、铁匠作坊张罗起来了,再有十一座庄园需要打理,以及研发部门不断有新品出来,例如化妆品已经有香皂、肥皂、面霜、护手霜等多种成型产品,可以量产出售。烧琉璃瓦也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确定了几种烧制材料和工艺,目前进入到改良阶段。   总之就是他名下的小企业会越来越多,如果不把集团管理搬上来,那能乱成一团乱麻。   企业管理,员工要培训,笔墨纸张和印刷术得折腾出来了。   哪怕现在纸张对外没有市场,对他,却是急需的了。竹板写的各种报表,堆都堆不下了,保存运输都费事,找什么资料文件,搬竹板箱都要累死人。   办公用纸,又不是要搞什么书法、书画,对纸张的要求不太高,只要不是草纸、卫生纸这类软纸就成。草纸和卫生纸好造,秸秆、稻草、麦杆为原材料,办公用纸可以选择木头、竹子作为原材料。以前上学读书,中国的四大发明是历史课的必考点,造纸术、印刷术的发展史,人物、年代,那都是老师讲课时划的重点,如造纸术的工艺流程也是需要了解的。至于火药,化学课的选择题、判断题里经常会有它。   火药和指南针什么的,不考虑,先整急用的。   造纸厂和印刷厂开始筹建吧。机械生产化不要想,没电、没气、没油,只能是纯手工业制造走起。   于是,印刷厂就是活版印刷,以及印刷颜料研制中心走起。   造纸厂,研发中心和生产中心同时安排上,那边研究怎么造纸,这边开始建生产线。   这些工厂作坊生产上的事,没人帮得了他,他只能自己蹲在庄园里亲自指挥别人干,忙得成天连轴转。   负责他安保的千夫长井康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若有所思都变得麻木淡定了。   裴三郎不知道是不是又冒出来一个把他当成天神的。   他有爵位的好处还是蛮多的,首先,他的马,增加到了二十匹。公侯有三十匹马的限额,他留十匹空额出来,不是为了防止别人送马给他搞陷害,司马府查马比查铜严,马这东西怀崽也都是有数的,各公侯府的马匹都是直接用烙铁打烙印的,陷害不了。他留点空额,给生小马驹用。   生产工具上,他只用了五十个甲兵名额,多余的铜械都造成了生产工具,砍树、凿石头的效率高了很多,为了配合长公主府赶工,他找到匠作司和司马府跑了几趟,特意申请了一批铜制生产工具,辛苦好几年,靠抱未婚妻的大腿,终于摆脱了用木铲、木锤这样的生产工具了。   忙忙碌碌中,他终于迎来了十二岁,可以把总角发型换成少年冠了。   他已经给自己造了好多新式头冠,铜的、玉的,带发带的,不带发带的,就等着行完冠礼成为翩翩美少年,争取把狗萝莉迷到神魂巅倒,说不定写信能多写几个字。   少年冠礼,是由父亲或母亲解开总角发髻,梳成头披头束的发髻,之后加冠。   加冠时,还有司仪在旁边高唱祝福词。所以,当初狗萝莉行少年冠礼时,他没听清的那些其实半点都不重要。凸,搞得他耿耿于怀一年多时间。   行少年冠礼,来宾都会有贺仪,天子、皇后和狗萝莉包括四岁的嫡皇子都有赏赐下来,他算是小肥了一波。   他行完冠礼,就有公侯们问他,什么时候成亲。   这是个陷阱问题。他和狗萝莉成亲,狗萝莉就得搬出宫住,那宫里的皇后和嫡皇子就等于没了护身符,失去了最大的安全保障。他们什么时候成亲,是由局势定的。事实是这样,他却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说是得由天子定,虽然那也是事实。他那么一说,搞得跟他抱怨天子不让他早点成亲似的。   他摸出自己的折扇,“啪”地一下子展开,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帅气模样神秘一笑,“你猜。”我气死你! 第103章   裴三郎举行完少年冠礼, 便赶回庄园忙秋收去了。   他不知道稻田养殖算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初春的时候建鱼池培育了一批鱼苗投到稻田里,到秋收的时候, 数量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二。   奴隶们不缺吃食, 还有战奴每天巡视庄园和庄稼地,不太有被人去到稻田里偷鱼的可能, 但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真不是一般的多。刚投放的小鱼苗容易被青蛙、蜘蛛、黄鳝等捕食, 即使长到有二三两重后,还有老鼠、蛇、野鸡、野鸭等来自各式各样的危险,导致存活率超低。说它成功吧,建鱼池养鱼苗的花销并不大,用来育种的鱼也是从湖里用网捞的,成本很低。鱼苗放到稻田里, 天然的生态环境, 他没有投放饵料,鱼也养得肥肥的,比鱼塘养鱼长得更快。   他算了下投入成本和收获,那也算是笔进项。   收割稻谷的时候,同时抓鱼, 一些鱼挪到鱼塘里留待天冷些再捞出来做成腊鱼, 现在天气还热, 做腊鱼会臭。一部分鱼,装进水桶, 加上水盖上荷叶, 用木板车运进城里。   活鱼不怕投毒, 因此他给自己父母和宫里都送去了不少。   随鱼一起送去的,还有做鱼的菜谱,足够办全鱼宴。   稻田养出来的鱼,寄生虫问题没办法预防的,只能靠煮熟,所以生鱼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他戴着遮阳帽还在看奴隶们秋收,忽然有鸟屎从天而降落到他的帽檐上,他抬起头就见天空是成群结队的飞鸟,满天的飞鸟,多到头皮发麻的那种,就好像是山里的飞鸟都出来了。   之后,田里的野鸡、蛇虫鼠蚁到处蹿。   裴三郎翻身上马,直奔畜牧场和养鸡场,牛羊鸡都跟疯了一样,马、驴子都焦躁不安,他转身直奔水井,便见到原本清澈的井水变得有些浑浊。   井康跟随裴三郎的时间前后加起来足有两年多,见多了他的神异不凡处变不惊的模样,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急切紧张过。他看出周围的鸟兽都不太对劲,但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于是问裴三郎。   裴三郎问井康:“你看不出吗?”他指向天空的鸟群,焦躁不安的动物们,以及变得浑浊的井水。   井康拱手,问:“不知曦公看出什么了?”   裴三郎知道,古人对于地震的了解极少,通常会认为是地龙翻身或者是上天降罚。陨石从天而来都能扯到天罚上,京城地震,怕不是天子又要上神凤山跪祖庙了。   地震还往祖庙跑,这比陨石擦着京城飞过去危险得多。   天子可是他的准岳父,狗萝莉的身家性命、包括他全家的生死富贵都系在天子身上。   裴三郎当机立断,大喊声:“走!备快马,进京。”二十匹马,全部牵出来,没套车,他带着井康、两个百夫长,他的随侍刑战,以及十六个亲随军快马加鞭地往京城里赶。   好在他是在京郊,离京城只有二十多里地。   二十匹马同时跑,那声音极响,沿途的人远远地听到马蹄声再见到亲随军那身金灿灿的甲衣,隔着很远就给他们让开了路,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城门口。   井康是亲随军千夫长装扮,他又是公爵,这会儿情况紧急,顾不了城门口的搜查,快马冲过城门,直奔皇宫。   京里人多,但他们是奔行在主干道上,路宽,行人们纷纷避让,那些公侯的车辆慢悠悠的继续走着,还有人好奇地掀开车帘子看,裴三郎根本没空搭理他们,直接策马而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宫门口。   门郎将安世侯把守宫门,见到裴三郎带着亲随军骑马疾驰而来,显然是有要紧事,赶紧迎上去。   裴曦翻身下马,说:“有急事求见天子。”   安世侯当即派人飞奔去禀报。   不多时,有天凤殿的宫侍快步赶来,向裴三郎行了一礼,领他进去。   裴三郎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皇宫里奔。   井水都浑浊了,说明地震已经开始了,只是震源比较深,震动还没传上来,或者是地震不大,不过从各种状况来看,这场地震不会小。   他快步进入天凤宫,便见主位上坐着天子,一侧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他瞟一眼那身衣服就知道是狗萝莉。他跪下趴地上行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张大嘴喘着气,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密……密奏。”   天子挥手,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   羽青鸾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头冠都歪了、热得满脸通红的裴曦,心说:“又有谁造反吗?”   裴三郎见宫殿中只剩下未来岳父和未婚妻,才说:“地震。”   天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地震?”   羽青鸾吓了一大跳,脱口问道:“你是说地动?”   裴三郎连连点头,“群鸟惊飞,蛇虫出逃,鸡上墙,牛羊越圈,井水浑浊,是地震没错,已经……”他话到一半,见到天子满脸震惊地看着他,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这……可是在向天子预言地震。他被吓住了,下意识地朝狗萝莉看了眼,心说:“你会保你未婚夫的吧?”   狗萝莉压根儿没再看他,扭头就对天子说:“父皇,当立即祭祀祈天。”若地动不来,是天子祈福成功避祸,若地动来了,便是天神欲降灾劫,天子蒙天神钟爱,特意预警。   天子问裴三郎,“地动还有多久会来?可来得及去神凤山祖庙?”   裴三郎吓得控制不住地哆嗦。他只顾着着急,没多想,失言了,能把话收回去吗?   羽青鸾见他又怂上了,说:“直言便是。”   这事情不仅是天子和他家,更是京城众多人的安危。裴三郎咬咬牙,说:“已经开始震了,只是动物感觉到了,人还没有。”他缓了口气,说:“极可能只是人感觉不到的微弱小震,但……也可能现在只是前震。如果是前震,那……后面就还会有主震,震感会很强烈,桌子、地面、房屋都会动,如果地震再强些,大地出现裂缝……”他惊觉到自己又一下子说太多,果断地闭嘴不说话了。   羽青鸾深深地看了眼裴三郎,问:“在何处祈福祭祀合适?”   裴三郎说:“露天,空地,不要去神凤山祖庙。”他虽然没去过,但用膝盖想也知道皇家祭祀的场所,肯定盖得恢弘庞大,万一震塌了,把天子埋里面,刨都刨不出来。他朝大殿方向一指,说:“殿前广场就挺好。”够宽敞!皇宫大殿塌了,宫墙塌了,都砸不到天子。   他又赶紧补充句:“不要搭高台,平地祭祀祈福。”怕万一地震来了,把他的未来老丈人震下台子或者直接埋台子里。他又想起天凰宫里还有俩!他赶紧说:“皇后和嫡皇子不要待在宫殿中,去到院子里,搭帐篷也好。”   羽青鸾朝天子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她迈出殿门,又回头看了眼满是焦急已经到慌不择言地步的裴曦。他是生而知之的奇人,知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事,这次预见到地动本不敢说,但还是来了,是在为他们担心。她收回思绪,快步赶往对面的天凰宫。   天子当即派人去急召太卜、太祝,告诉他们,天神示警,地动灾劫将至,他要在皇宫殿前广场祈福庇护天下,又派亲随军出去传讯,让京中的人不要留在室内,去到露天的空旷地方。以六卿衙门为首的各衙门也动起来,做好应对地震的准备。   地动,轻则震塌屋瓦、棚顶,重则房屋倒塌、大地崩陷,每次大地动都伤亡惨重,是为天降灾劫。   不设祭祀高台,在皇宫殿前广场起了一堆篝火,由太卜、太祝等与天子一起唱祭拜天神的祭祀谣、跳祭祀舞。   天子以四十多岁的高龄跳着祭祀舞的同时,也密切注意天空。   此刻已是傍晚鸟归林的时分,而天空,各式各样的鸟群盘旋不散。   太卜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到空中,顿时激动得伏地叩首大呼,“天神之子,万鸟来朝,天神庇佑大凤朝。”   太卜高声喊完,又仰头望向天空,还抬手举天示意,周围的祭祀人员下意识地跟着抬头,然后见到天空群鸟盘旋的情况,又纷纷跟着高呼,又引得周围站岗的亲随军们抬头,也跟着齐声高呼,震耳欲聋。   裴曦跟着天子跳舞,见到这一幕,格外无语,但还得跟着大家一起喊,喊得比谁都卖力,惹得他老丈人……未来老丈人的目光不时朝他扫过来。   他心说:“看在我卖力的份上,你们就假装这个地震不是我预报的,不管灵还是不灵都不要找我麻烦呗。”这种话,只能自己想,不能说。   蓦地,晕眩感袭来,裴三郎只觉天旋地转。他还在懵神,就听到有人大喊:“地动了……”他摔趴在地上的同时,见到天子被跪地的宫侍们扶托着立在原地,而周围的祭祀人员、亲随军们全部跪趴在地上,跟疯了似的高呼:“天神之子庇佑大凤苍生——”   地震震得人都站不住,脑袋都是晕的,也没影响到他们对天子的狂热叩拜。   裴三郎满脸懵比,一扭头,就见天子朝他看来,吓得他赶紧装成天子的狂热粉。他心说:“不知道这么多狂热粉里有几个跟我一样是装出来的?”他估计太卜司的那些人里有不少就是装的。   天子看向裴三郎,神情略有些微妙,然后继续努力保持站立,哪怕是把身体重量压在宫侍身上,也不能倒下去。天子倒了,那一切努力就付之流水了。   好在地震的时间很短,大概过了十几秒,就又恢复了平静。   亲随军们更加狂热了,就连宫外也响起了同样的喊声,持续了大概有半柱香时间,近处的喊声消失了,远处的喊声又有了,到天黑的时间,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子满心火热,继续祈福,争取熬熬夜,平安度过今晚。   天黑不久,又开始震了,这一次比之前震得更加强烈。   皇宫的瓦都在哗啦啦地往下掉,大地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屋子里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大地震!   裴三郎连滚带爬地到天子身边,把自己当人肉垫接住站不稳的未来老丈人。   天子相当机警,他看自己实在站不住,立即换成伏地叩首祭天的姿势,跪着也跪不稳,索性又换成五体投地的最高祭祀大礼。   裴三郎觉得这个姿势好,也趴下有样学样。   这波地震过去,再没有一个站着的,所有人全摔在地上,七仰八歪地倒了满地。   裴三郎和天子的姿势相当标准,在众多摔倒人员中堪称鹤立鸡群,于是,众人也没起身,又朝着天子一通跪拜。   裴三郎觉得当天子也不容易,这种天灾面前,还要当神棍。   老丈人是天子一下子变成老丈人是神棍,这格调掉得有点多。   他正在走神,突然听到趴旁边的天子悄声问他,“贤婿,这地动何时结束?”   我哪知道!我也想知道!裴三郎被天子的一声“贤婿”喊得浑身发麻,真想离他远点。他悄声回:“回陛下,今夜就在这里,安全。”不知道后宫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样了。天子有派人去通报,他父母会做好准备的吧。   半夜的时候,又一场更大的地震来袭。   宫殿前的大石雕都被震得挪位了,侧殿的房顶都震塌了。   所有人都被震趴在地上,他们像抓救命稻草似的要么喊天神庇佑,要么喊天神之子庇佑。这种灾难面前,仿佛只有祈求神明才能减轻心头的恐惧。   裴三郎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大地震。   这么明显的地震征兆,知道有地震,但没想到……会这么强!说不吓人是假的。   这种事情他不敢乱传,在告诉天子之前,谁都不能说,不然,一旦传出去,指不定地震结束,就该是天子杀他祭天让他背锅了。所以,他的庄园,也就没有事先防范,不知道伤亡损失情况会怎么样。   这时候他是顾不上了,先自己平安熬过地震吧。   之后,又来了几波轻微的小地震。   天黑,视线不好,大家没敢动。   偌大的皇宫,只有篝火的那点光亮,剩下的就是一点星月微光。   裴三郎不太放心后宫的那娘仨,自己稍微从地震中缓过来些后,悄悄地请示了天子,便朝着天凰宫去。   天凰宫里一片漆黑,门口依然有亲随军把守,好在他有天子给的腰牌,这才进得了天凰宫大门。   他进去后,就见天凰宫的主殿塌了,狗萝莉正在院子中间,那身金灿灿的衣服在夜色中还挺显眼。她呈保护姿势把嫡皇子搂在怀里,身旁的卧塌上躺着皇后,不时有低咳声。   他过去,好悬喊出声“狗萝莉”,好在多年习惯让他先行了个礼,没把那声喊出来。   羽青鸾轻轻地说了句:“起。”一个字,声音还带着微颤,显然是吓坏了。   裴三郎起身,凑近了,悄声安慰,“主震应该过去了,不过不确定还会不会再震。”他刚说完,地面又轻微晃动,气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乌鸦嘴。   羽青鸾的左手搂紧嫡皇子,右臂则呈保护姿势把她母后揽住,意图在这样的灾难中能为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撑开片天空。   裴三郎看着一阵难受。男女有别,他安慰不了羽青鸾,只好过去一把将嫡皇子抱在自己怀里,又再靠近羽青鸾坐下。   嫡皇子被吓了跳,再看姐姐在身边,自己没被抱走,又冷静下来,问:“你是何人?”仰起小脸看向裴曦,另一只手悄悄地伸过去拽住姐姐的袖子,唯恐被不认识的人偷走。   你姐夫。裴曦说道:“回嫡皇子殿下,臣裴曦。”   嫡皇子呆滞两息时间,悄悄拽拽姐姐袖子:皇姐,裴曦。   天太黑,他看不清姐姐的表情,于是从裴曦的身上挪到了他皇姐和裴曦的中间,把没成亲的两人隔开。   裴三郎扭头俯视那小豆丁:小舅子这种生物,有时候有点讨厌。   皇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拍拍浑身紧绷的嫡长女,让她放松些。 第104章   这是后宫, 裴三郎作为外臣不便久留。他看到羽青鸾他们都还好,也就放了心。宫殿房舍塌了还能再建, 人没事就行。   这样的大灾, 灾后救治安顿又是一项大工程。   地震中受伤的人需要治疗,死亡的人需要掩埋, 那些被压死的牲畜也需要处理。地震过后, 水源受到污染,也很可能会喝出问题。因此,大灾过后,往往伴随的是瘟疫。   这是奴隶制社会,绝大部分奴隶处在常年饥饿状态,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干着苦活, 全靠披甲人、战奴、工头以暴力震慑逼迫他们干活。这种大乱之下, 很多奴隶会趁机逃走,那些野人也会趁机作乱,趁火打劫的人绝对不会少。   天凰宫都被震成这样,后宫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而后宫的一切, 都得靠皇后和长公主来主持, 天子得稳住朝廷和外面的事, 只会比后宫更忙,根本顾及不到后宫。   他张嘴差点又把狗萝莉喊出口, 好在舌头及时打转绕回成长公主, 说:“地震之后, 地下水……我是指井水都会受到污染,不能直接喝。如果有之前储的水,先喝之前的,如果没有,先放桶里沉淀,等里面的杂质沉底把上面的清水盛出来,经过淲,再烧到滚沸后,再喝。”他又把怎么过滤净水告诉羽青鸾。   羽青鸾“嗯”了声,应下,又向裴三郎确认了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又继续问:“还有什么?”   裴三郎归类总结了下,说:“三个重要方面,防止出现瘟疫,救助安置,防止趁火打劫。”   “其中,防止瘟疫又是重中之重,水源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尸体,都要及时掩埋。掩埋尸体,一定要远离水源,挖深坑,再有就是防止那些饿急的奴隶和野人们去挖掩埋的腐败动物尸体出来吃。很多瘟疫疾病就是从那些腐败尸体上传出来的。”最好是火化,但是这个世界火化是种刑罚,而且也没那么多柴火去烧尸体。   他等羽青鸾记下后,又把如果出现瘟疫或疾病的防治方法告诉羽青鸾,说:“我那庄园有酒精……”   羽青鸾问:“酒精?与酒有何不同?”   裴三郎又把酒精是怎么造出来的,以及它的用途告诉羽青鸾。   他略作思量,说:“我派一队配齐物资的医匠过来,伤药方子、担架、骨折用的夹板、拐杖,我都送些来。”他那点准备用来开家小医院的东西投进来是杯水车薪,但都不是什么高难度、难做的东西,他给出样品,大家继续山寨他就好了。   羽青鸾仔细聆听裴三郎所说。黑暗中,看不清楚人,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关心,以及不见外,没有寻常臣子对皇家的那份小心翼翼的谨慎堤防,处处在为她、为渡过这场灾劫考虑。   这种情形下,他完全可以用他所知道的和庄园里造出来的物什,趁势而上,获取实权,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为他们考虑。   裴三郎看狗萝莉没反对,又继续说:“救助安置,得设两个区域,一个是伤者区域,一个是难民……我是说那些房子塌了,家里的东西也毁了,无处容身之人的安置。如果不把他们安置好,他们就会变成流民……变成野人……会四处劫掠,这个叫做赈灾,赈,是赈济的意思,灾是灾难。”   赈济灾难?灾难还可以赈济?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再想到他所说的,似乎这些都是在赈济灾难。她点头应下,说:“野人聚集,易生动乱。”驱赶出城,是最好的选择。   裴三郎说:“活不下去才会生动乱。赈灾不是拿粮食给他们白吃白喝,是用粮食把他们聚过来,让亲随军维持好秩序,再派官员给他们做好登记发上身份号牌,把他们分成组,让他们去干工,用干工换取粮食。房屋塌了,要把掩埋的东西和人搜出来,死去的尸体要掩埋,需要人抬,还需要人挖坑,毁于地震中的道路需要修,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这样做,朝廷能召聚到可用的人手,也能防止他们饿急眼暴起。”   羽青鸾的心头微动,问:“若是朝廷的粮食不够……”   裴三郎满脸震惊地扭头看向羽青鸾,心说:“大姐,你爹是天子,你家是帝王之家,你家朝廷缺粮,全天下就该没活路了。”这话不敢直接嚷出来,于是说:“地震是有范围的,京城遭灾,其他地方没有。京城现在的储粮足以撑到其他各地方的豪商运粮来。快马加鞭派人出去,让豪商运粮来。这时正是秋收,粮食正在收割,豪商大地主们的粮食从地里出来就可以往京城运。以铜钱金子购粮,利益趋使之下,买粮很容易的。这是地震,不是旱灾、水灾,粮食并没有减产。”   他顿了下,说:“如果是铜钱金子不够,两个方法,一,给名声,就是卖匾,好听点的说法就是豪商们捐多少粮,朝廷发什么匾给他们挂大门上或祠堂里,光耀门楣。第二个方法,就是给一定的便利换取粮食,让他们在之后能够通过这个便利赚回这份钱。”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各种灾难的救治都已经形成的条例,民众的普及度也超高了,什么地震、海啸、火灾、疫病,各种经验超丰富。   他看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就顺便给狗萝莉科普了一番。   他一边科普一边注意旁边的小舅子。   通常来说,四岁大点的孩子,应该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结果,这个倒好,坐在他俩的中间,靠在他姐的怀里,跟听儿童故事似的,听得可入迷了,打着哈欠都不肯睡。   凸!   皇后躺在旁边的卧榻上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俩谈话,原本担忧慌乱的心稳定了下来。这么大的灾劫,很容易授人话柄,让天子担上被天神责罚的罪名,到那时各地公侯趁机发难,庶皇子继位天理不容的传言又会尘嚣直上。天凰宫塌了,她也会担上罪责,连累到儿女们。地震把宫殿都震塌了,宫外的情况可想而知,野人为患,亲随军亦有家小需要救治,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灭顶之灾。   裴三郎讲的,把这些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也提出了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之前,前殿广场和宫外传来的呼喊声显示天下归心于天子,想必天降责罚的罪责不会落到天子头上。   天渐渐亮了。   小舅子终于睡着了,他趴在他姐的怀里,头枕着他姐的腿当枕头,两条腿放在裴三郎的腿上,依然当着电灯泡。   地震似乎已经过去了。   裴三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余震或再震,不过,他该走了。   他晚上过来,看见的人不多,又是在地震的时候,大家都会识趣地闭嘴。地震过去,他还一直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   他把小舅子的两条腿从身上挪开,再向皇后和长公主行礼告辞,回到前殿广场。   此刻,前殿广场已经整齐地满站了亲随军,所有人整装待发。   天色微明,原本不到皇宫大门开启的时间,这时候却是宫门大开,不过进宫的路虽然是通畅的,但路的两侧全是亲随军,谁要是敢在这时候闯宫生乱,八成只会被亲随军的长戟串成血葫芦。   天子见到裴三郎,当即扭头看向他,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担忧。   裴三郎上前行礼,低声说:“皇后、长公主、嫡皇子尽皆无恙,天凰宫塌了。”   天子听到妻女儿子都没事,暗松口气。   裴三郎取出天子给他作为通行证的黄金令牌,双手呈上,归还。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暂且留着,便宜行事。”眼下京里正乱着,他这女婿也未必安全。他又叮嘱句:“若有谁冒犯,可先斩后奏。”他又叮嘱句跟随在裴曦身后的井康,说:“护好曦公。”   井康跪地领旨。   保护裴三郎的亲随军,只跟来十几人,其余的都让裴三郎留在庄园,于是天子又临时派了二百人保护他。   裴三郎这才在亲随军的保护下,到宫门口与昨天跟着自己进京的随从们会合,回镇国夫人府。   天子站在满是碎瓦的大殿前的平台上向已经待命的十二门郎将下达的命令。   四位门郎将严守皇宫四面城墙的十二道宫门,防止有人趁乱闯宫。其余的八位门郎将带着亲随军出宫,封锁街道和京城城门,防止出逃的奴隶以及游荡的野人趁机作乱。   殿前广场的亲随军依然矗立在原地,保护天子的安危。   十二门将郎是到距离皇宫不远的京随军大营调派的亲随军。   匠作司的霍司掌匆匆带着人赶来,见过天子之后,便去检查正殿,然后告诉天子,房顶上的很多瓦都移位,随时有掉落的危险,恐伤人。墙体外层的木板也有变形移位,里面的土墙被震开了裂缝,有倒塌的危险。   宫侍们把宫殿前的平台打扫出来,摆上桌子坐垫,设成临时的议事场所。   这边忙完,羽青鸾安顿好自己的母亲、弟弟也赶来了,尽量简明扼要地把昨晚裴曦告诉他的那些应对之策转述给天子,便又急匆匆地赶回后宫。   天子把羽青鸾转述的应对之策在脑海中过了几遍,适当地做了些调整,考虑好相应的操办人选,便立即派出亲随军去传诏,将人召进宫下达了旨意。   不多时,便有亲随军驶出皇宫飞马传讯。天降浩劫,天子赈灾,庇护受灾之人,让那些房屋倒塌无家可归的人去往安置点,让那些受伤的人去往救治点。   一车车的粮食、柴火、木炭在亲随军的护送下运到了安置点。   太庶亲自坐镇,汇总和处理京城的各项事务。这边收集登记受灾情况,那边登记好灾民编好队派出去干活。   太内司下辖的太医司调出一半医匠和匠奴去到救治点,伤药、熬药的柴火、以及过滤的水都运来了。   京城上下忙成一团。   裴三郎回到镇国夫人府。他爹妈都没事,府里的人提前收到消息,贵物重品都抬出来护好了,人也提前避了出来,因此只有在地震中摔倒受了点皮肉伤的,没有出现被倒塌的房屋砸到、压到或埋在里面的情况。   因为提前预警,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人员伤亡,也就还好。   他到家的时候,他娘在带着人清理变成废墟的宅子,他爹则已经赶往冬暖夏凉。   家里这点事,他娘就能处理。他又立即出去,到各作坊查看情况。   各处作坊提前做好准备,早有防范,人和屋子里的家什财物、货物都挪了出来。很多房子塌了,但基本上塌的时候已经是空房子了。他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搭好临时窝棚,摆上祭祀物品,在那叩谢天子庇护。   裴三郎:“……”行吧,天子没白跳祭祀舞,受伤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多。他的作坊,人口那么密集,也没伤两个。他还担心食物短缺,结果人家早把粮食搬到空地上,连焦躁的家禽牲畜都捆得结结实实地挪到院子里。那反应迅速得让他瞠目结舌。他打听了下,情况就是,他们是真心觉得天子是天神的儿子,天子说有地动,那地动一定会来,于是生产线立即停产,全部抢赶着先把屋子里的东西挪到外面,然后,刚搬完,地动了。   于是,大家就跪了。他们刚跪下,就听到皇宫方向传来的高呼声,也就跟着叩拜上了。   这些人,一夜没睡,这会儿全都在亢奋激动呢。   地动灾动,不存在的,他们是有天子庇护的。   裴三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骑马出城,回到庄园,发现……损失……有点惨。   京城里是提前有预防了,庄园……地广人稀,亲随军也不会特意跑二十多里路来通知,于是……房子塌了,人也伤了,牛羊牲畜还跑了……散到庄稼地里……   秋收,还没忙完呢,地里还有很多粮食没收呢,让它们踩得一团乱。   裴三郎都不知道该庆幸那些牛羊没事,还是该心疼被它们踩坏的庄稼。   虽然京城的伤亡情况不严重,他们自己就能应付,可……说了要给狗萝莉的东西得给……这又不是救急救命的东西,给出去就有点心疼了,于是只能自我安慰,是给未婚妻的。   他安排好庄园的清理和救助工作,从库房调了批医疗物资,再带了一队医匠回城,依然是找望公转交给狗萝莉。   这一来一回地跑一天,天都黑了。非常时期,天子加班,正殿前的宫门还留了一道,作为紧急通道。他把医匠和物资以及伤药方子交给望公就没他什么事了,便要打道回府,然后遇到天子紧急派出来传诏的人,宣他进宫见驾。   天凤宫的主殿已经收拾出来,震掉的瓦也重新换上了新的,侧殿还有匠作司的人在忙活。   他去到天凤宫的主殿,就见里面的气氛极为凝重,三公、太卜、太祝都在,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他叩头行礼后,起身,就听到天子问他:“可知这是何物?”   他顺着天子指的东西看去,就见一大块黑呼呼的煤炭装在一口箱子里,那煤炭上还夹着一块琥珀。他指着煤炭,说:“木炭它家亲戚,煤炭。”又指着琥珀,“这是一种名为琥珀的奇石,算……算是与……煤炭……一起……生成的。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他还解释了下出处,“这个找见闻广的奇石商人知道。”   天子暗暗地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告诉裴三郎,“神凤山祖庙塌陷出一条漆黑的裂缝,裂缝从祖庙一直蔓延到天神谷,下面全是此物。”   神凤山祖庙塌了?难怪天子刚才的表情唯有如丧考妣能形容。   一回生,二回熟,裴三郎都知道该怎么表现了,他当即跪地叩头,“陛下,用煤炭炼制神剑比木炭更好。如果用木炭铸剑,两年方可成剑,煤炭铸剑,慢则半年,快则三月。”   他都不知道该说天子是幸运还是该说天子惨了,反正有点同情未来老丈人就是了。有煤炭多好呀,结果却是又是大地震又是祖庙塌,在这宣扬迷信的时代,真是随时给人掀翻他宝坐的话柄。 第105章   天家祖庙塌了, 那真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而太卜管着祖庙, 更是首当其冲。这事,如果解决好了,是大功一件,解决不好,大卜司上下都必将随葬。   太卜再是慎重都不为过。   如今有裴三郎出来说话, 他总算是看到一线生机, 很是小心地问:“这是天赐之物?”不是也得把这个往天赐神物上坐实了!只是说是天赐神物, 怎么个神异, 又为什么会从祖庙下踏出来, 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说法。他看最神异的莫过于曦公, 所以想听听他的说法。   裴三郎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他从昨天早上起床到现在天都黑了,两天一夜没眯眼,困得已经是脑子都有点不太转得过弯。   天子对裴三郎说:“但说无妨。”   裴三郎又看了眼三公和太卜、太祝, 扭头看向四周, 没见到宫侍和宫女,便知道这会儿屋子里的都是能跟天子商议秘密的心腹。他家是捆死在天子这条船上的,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就……少点忽悠吧。   可要是照实说……那就真的神异了。他想了想, 说:“琥珀和煤炭, 其实就是树和树上有油脂, 被埋在地下很久, 有点像我们烧制木炭那样慢慢地变成了煤炭。”   “煤炭比木炭的杂质多,会产生有毒的黑烟和灰尘,烧煤炭的时候一定要通风,在屋子里烧煤炭最好要有烟囱。它比木炭耐烧,更烫。这个……一直就在祖庙下,地震把它震出来了。”至于那些形成煤炭需要的时间,以及煤炭不止是树,还有其它植物这个就不要提了。   裴三郎说完就一副咸鱼状的跪在那。   三公经过找裴三郎商讨钱庄的事,对他这表情和反应已经非常熟悉了,那就是:我说完了,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你们再问我,我也不会再说的。   太祝觉得裴三郎的说法不可信,说:“曦公是说,此物在祖庙建成以前便已在神凤山下?”   裴三郎点头。   太祝很是严肃地说:“曦公,神凤山祖庙,那是天家神庙,亵渎神庙,可是不赦重罪。你说此物是炭,也就是说天家神庙建在炭窑之上?”   裴三郎看看太祝,又再看看三公,以及太卜,觉得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   如果煤炭是从别的地方塌出来,那都还好说,可是从祖庙底下出现,就还得……再顾虑到天家颜面?祖庙建在炭窑上是有点不太好听,而且,神凤山是天子家的发祥地,说他家是从炭窑上起来的,貌似又有点掉格调。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把天子的天神之子BUFF糊稳,神庙嘛,都塌了,另择址再建一个就好了嘛。   裴三郎说:“从神凤山祖庙到天神谷,这么大的炭窑,不是人力能造出来的。”他看向殿中的人,发现他们都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又看向天子,发现天子也等着他说,似乎不讲明白,不让他回去睡觉。   宫殿门口突然有人进来,连通报都没有一声。   那人进来后,天子先抬抬手,似乎是在说不必多礼,殿中的人全都起身行礼。   进殿的那人从他身旁走过,绣着鸾鸟的衣摆与他擦身而过,阵阵熟悉的香风飘进鼻子里,来的确实是狗萝莉。   狗萝莉从他身边走过去,坐在了天子下首的位置上。   裴三郎叩首行礼,等听到一声“起”,才站起身,抬起头。   羽青鸾低声向天子询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又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也抬起头看向狗萝莉,殿里的油灯挺暗的,羽青鸾又是背着光,整个人都处在阴影里,但就是给人一种身上有光的感觉,而且,她身上有种沉稳的气质,让人莫名安心。   天子不动声色看了眼抬头望向自家长女看的裴三郎,又扫了眼长女,又再看向裴三郎,等着他的下文。   太祝见裴三郎说到一半就又不说了,于是问道:“曦公,煤炭不是人力能造出来的,那又是……”   裴三郎闭紧嘴,不说话。要编故事,你们自己编呗,我如果实话实说,听起来会比你们编的故事更离奇。   羽青鸾经过昨晚听裴三郎讲的那席话,已经大概明白他的顾忌和心思。她起身到装煤的箱子前,先用力掰下一块仔细打量,又让人去拿了一块炭和两个火盆过来,之后架起火堆,当场试烧。   卧槽,这狗萝莉有点虎,在天子宫殿的正殿里烧煤炭。   宫侍忙活半天,煤炭也没烧起来,旁边的木炭都引燃了,它还在冒黑烟。   天子、三公、太卜和太祝都看向了裴三郎:点不燃,还在冒这么可怕的黑色烟雾,这真的是炭?   裴三郎借狗萝莉腰上的铜剑,连凿带撬,弄下一些小块的煤炭,然后堆在木炭上面。这煤炭挺潮的,上面还有水气,放上去那烟雾,呵呵……   这些人信鬼神,那么大一座煤矿,黑呼呼的,估计看起来够吓人的。已经吓到了,脑补完了,再看到烧出这样的烟,还有毒,八成……得当成什么妖魔鬼怪窟了。   好在天子宫殿的通风还是不错的,顶上还开有透气的天窗,烟能散出去。   裴三郎又借了把扇子,拿出烧烤生火的架势对着那堆炭火呼呼地扇,木炭火堆越烧越旺,煤炭也引燃了。他又添上几块煤炭烧燃后,用火钳夹到另一个铜盆中,之后又再洒上细碎的煤炭,待烧旺之后,又在上面添大块的煤炭。他指着那块大炭,说:“如果把它放在灶里,它可以烧一晚上。要是把它用碎煤埋起来,一晚上它都烧不完,第二天刨开碎煤,通几个气眼,就能燃起火做饭……”惊觉到失言,又闭嘴了。   天子和长公主同时看向他。   三公、太卜、太祝也缓缓地扭头朝他看去:做饭?   裴三郎又“呃”了声,“木炭可以做饭,煤炭也是可以……的吧。”   用木炭做饭?你比天子还奢侈。你连煤炭怎么生火、放到灶里能烧多久都知道,这会儿还装什么呢?   太师叹口气,说:“曦公,直言吧,无防。”他都替裴曦累得慌。你想藏拙倒是藏好呀,成天蹦跶,不要说尾巴了,腚都全露在外面了,还藏什么呢。   裴三郎垂死挣扎,“煤炭可以当木炭用,比木炭好用。”说完了。   羽青鸾问:“祖庙塌陷,出现那么大一片人力无法造出来的煤炭,怎么解释?煤炭的来历、出处,为什么会在祖庙下被塌出来?”   你家祖庙就建在煤矿上,怪我咯!可他不敢这么怼。天子怕动摇到江山社稷,不想背这个锅。   裴三郎只好说:“此物,从树变成煤,大概是在一万个万年前左右,一万个一万年,被称作亿,就是大概是四五千万年到两三亿年之间。”   殿中众人:“……”   裴三郎又补充句:“那时候应该还没有人。”   殿中一片寂静。   看吧,超纲了吧!大脑当机了吧!裴三郎说:“其实这个是火神铸神器的炭库,凤凰中有一种神鸟叫火凤凰,擅控火铸器,天神石就是它的铸造材料之一。火神赐下天神石,看铸剑困难,便把它的炭库开启了,正巧,祖庙建在炭库的大门上……”   殿中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非常默契地摒弃了万万年之前的那个说法,一致觉得还是火神炭库这个说法比较可靠。   太卜汇总整理润色,现场编了个神话故事:先说天上有好几种神凤,有擅长控火的,有擅长控水的,有控雷电的,总之就是由不同的神凤掌握着大自然的各种力量,其中有一位擅长控火和铸炼神兵的神凤,被称作火神,当今天子是火神之子下凡,二十年前,天子初登帝位,火神赐下天神石庆贺,如今天子铸神剑,火神便开启了他在人间的炭库赐给天子,助天子铸炼神兵,同时以地动天劫警告那些意图谋反的不臣之人……   这个故事得到殿中众人的一致认可和好评,大家定下了这个说辞,由太卜司向外宣传,然后太卜、太祝告辞,忙着应付舆论去了。   裴三郎困得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也很重。他坐在矮桌旁,手支着下巴,睡着了。   太卜走了,天子正准备让裴三郎再多造些神兵把这事圆过去,一扭头就看见他睡得手肘都快撑不稳了。他再看向羽青鸾和三公,也都是疲惫不堪,说:“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三公行礼,告辞。   天子父女俩来到裴三郎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一起低头看向他。   裴三郎撑着下巴的手一滑,趴在了矮桌上,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天子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见到她爹的目光,转身快步往外走。关她什么事!   天子招来宫侍,让人就在天凤宫正殿的一侧给铺了个临时床塌,把裴三郎扛过去。   地动刚过,许多宫殿的瓦被震落,墙也出现裂缝,匠作司忙不过来、天子住的天凤宫都只抢修了正殿,侧殿还住不了人。至于皇后和嫡皇子,因为天凰宫塌了,只能暂时挪到羽青鸾的天鸾宫。宫里眼下没其他地方可住人,天子考虑到安全问题,便把裴三郎安排在天凤宫的正殿。   裴三郎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是好几个人的声音,好像是在讨论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抱着盖在身上的兽皮毯走出去,看是谁到他的庄园里来了,这么不客气地吵人睡觉。他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旁边有道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旁边摆着十几张矮桌,每张桌子旁都坐着人,全都是公侯贵族或者是朝廷重臣的穿戴,三公赫然在列,望公、司马、太庶也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满脸呆滞地扫过跟前的这些人,然后,见到了狗萝莉,以及她旁边站着的天子……   裴三郎吓得打个激灵趴到了地上,又想了想,梦游?做梦?   天子问:“曦公睡醒了?”招来宫侍:“去侍奉曦公洗漱。”   裴三郎叩头行了一礼,爬着回到屏风后。   殿中众人下意识地朝羽青鸾看去。   羽青鸾把视线从披头散发衣裳不整撅着屁股爬回去的裴三郎身上收回去,满脸淡定地假装不认识他。 第106章   裴三郎的瞌睡彻底被吓没了。他爬回到床榻上, 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捧着衣服饰物洗脸盆鱼贯而入的宫侍们,最后装成一条咸鱼任由他们摆弄,更衣、梳头、洗脸,直到沾有细盐粉的牙刷伸到嘴里, 他才自己动手刷了牙, 待把自己收拾利落整齐,在心里告诉自己, “天子能让我在天凤殿睡觉, 是不是对我这个准女婿还算满意?”是满意的吧!   不管了!反正没有把他拉出去挨刑受训就是好消息!   他满血复活,跑去吃完饭,扭头看向窗外, 才发现已经是下午。这不是他能睡,是他之前太累了。   他收拾好仪态, 去到议事殿中, 若无其事地叩首、行礼。   天子指指旁边的空位,说:“坐。”   这次是在右手的第一个位置,三公都排到了他的下手, 至于左侧的第一个位置, 正好是狗萝莉。他抬起头就跟狗萝莉看过来的视线对上,那眼睛可真好看, 明亮有神。   狗萝莉与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即避开,别过脸去, 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侧颜和长长的卷卷翘翘的充满灵动感的睫毛, 那眼睛你沾着清晨的露珠, 泛着光。   十三岁多的狗萝莉已经到了少女初长成的年龄,充满生机勃勃的活力。   她的皮肤不算白,蜜色肌肤,与精巧立体的五官和很具线条美感的脸型轮廓特别相衬,给人一种常年运动很健康的感觉。   她与天子从长相上并没有相似的地方,但这会儿两父女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的。   两人的气质神情都出奇地像,特别是狗萝莉身上那沉稳霸气的气质,让她半点都不像中小学生,从头到脚只写着一句话:我出生在你们这些凡人奋斗一辈子都仍需仰望的高度,伏首叩拜吧,你们这些凡人。   狗萝莉的家世、颜值、气质得天独厚得让人妒忌到发狂。   裴三郎努力地收拾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努力地维持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   他家的基因也不差,老爹一米八,老妈超过一米七。他虽然还没抽条,有点婴儿肥,但眉毛是英气的剑眉,高鼻梁,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他虽然没见过年轻的女郎,但来到他家的夫人们挺多的,没有一个比他白,至于那些糙老爷们,那就没有白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说的就是他。   蓦地,天子用力地咳了一嗓子。   裴三郎回过神来,就见天子正用一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他,表情阴恻恻的有点瘆人。他下意识地缩成团,抱拳拱手,一副俯首贴身的乖顺模样。   殿中的众位公侯大臣努力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不是撸腰带就是理袖子,要不然就是看向矮桌上了的竹板。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掩在袖子下的手握拳,松开,又握拳,“让亲随军把裴曦出去打顿板子”和“他现在有点用,暂时放过他”两个念头在脑海中交战,最后以毋需理会而结束。   天子问裴三郎,“天鸾剑和十二把门郎剑锻造得如何了?”   裴三郎回禀道:“已经锻造成形,不日即可铸成。”   天子问:“天赐神炭,再造三百把剑,需多久时日?”   裴三郎发现天子的神情很不善,一副他要是有半点没答好就要削他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回道:“如果仍然以锻剑之法锻打,每把剑需时三月。有天赐神炭,便可将天神石炼化成……铁水,再以铸铜器的方法铸成剑胚,再反复折叠锻打。”   天子、长公主、三公都敏捷地捕捉到一个字——铁。   几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裴三郎,谁都没有提一个铁字。   天子说:“三百把剑,朕要在公侯们进京时见到。”   裴三郎恭敬地应下。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几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问天子要采煤权。   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仅没逃过在场这些老狐狸的眼睛,连坐在他对面的那只小狐狸的眼睛都没逃过。   天子打发走殿中的其他人,只留下长公主,才问裴三郎,“你刚才想说什么?”   羽青鸾发现,裴怂怂又哆嗦上了,显然跟以前一样,知道些什么不凡的东西,想谋划点什么,又心有顾虑,忍不住害怕。有贼心,说他胆小,偏偏敢干,造出不少新物什藏在庄园里。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欺君之罪,诛。”叫你刚才盯着无礼!   裴三郎吓了一跳,心说:卧槽,这狗萝莉,几个意思?   他朝羽青鸾望去,就见狗萝莉的表情说有多正经就有多正经,但眼睛里杀气腾腾,存心下绊子。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煤矿,煤矿啊!通常来说,煤矿不仅产煤,还有大量的伴生物,例如沥青、石油等等。还有天燃气和瓦斯,早年挖煤没有那么先进的监测仪器,挖到天燃气和瓦斯,经常会造成惨重的矿难事故,他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看过拍的讲矿难和采煤的电视电影,那比塌矿还要可怕。   矿工的工资很高,但……高危。可有煤矿可以做很多事。   不过,问天子要采煤权,比开采煤矿遇到的各种危险都要危险。煤什么的,算了吧,弄点铸剑的就成了。   于是,他深深地沉默了。   天子看了眼自家女儿:你把人吓着了。   长公主:“……”他胆子小,关我什么事。   天子现在基本上已经摸透裴三郎的那点心思,不外乎就是知道煤矿里有什么东西,看上了,又怕招他忌惮惹来杀身之祸。他说道:“煤矿里产出来的东西,你我二八分成,如何?”说完就看到裴三郎的眼睛亮了,紧跟着裴三郎又诚惶诚恐地俯地跪下。   裴三郎是真给吓到了,以头叩地,一动也不动敢。他心想:“这是对我起杀心了吧?”历史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下一刻该翻脸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就不进城报讯了。可如果他不来,地震塌成这样,京城将会死伤惨重,天子家会完蛋,他家也会跟着完蛋。他得罪了那么多公侯,没了天子保护,会死得相当凄惨。   天子对裴曦说,“太内司下设神炭司,你担任司掌。朕准你留二成,但你要让神炭担得起天赐神物之名,要让天凤山祖庙塌陷与它相比都不值一提。”   裴三郎脑子是懵的,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遵命。”顿了下,又说:“天赐神物,人力取之,总是不易。”   天子问:“何意?”   裴三郎说:“危险重重。”瓦斯泄露、塌矿,那都不是闹着玩的。上辈子那么发达的生产力,那也是说塌矿就塌矿。这个世界,连木头架子都难搭,就算是煤矿已经被地震震成了露天开采,也难免会有危险。   他说道:“琥珀只是其中的伴生物之一,还会有别的,有无色无味的毒气,地下还会渗水。”   他对采矿的了解仅限于看过的几集电视剧,至今记得的就只剩下几个镜头。一个是瓦斯泄露,报警器响,工人们仓皇逃命,还有就是塌矿了,矿工被埋在下面了……再就是讲煤矿下杀人骗保案的片子,以及化学课上,化学老师顺嘴提了两句。他知道沥青,那还是因为菜市场杀鸡鸭鹅去那很难拔的毛根都是用沥青,猪脚去毛,也是用那个。早年还有沥青石子路,夏天太晒曝晒,沥青被晒化渗到表面,走在上面,又粘又滑。   煤矿很富,开采煤矿真的很危险。   天子问:“开采之利有多大?”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神情严肃,说:“朕要听实话。”   裴三郎想了想,说出句:“利在千秋。”   天子点点头,说:“那便放手去办。”他当即让人去把刻诏义公召来,拟诏,在太内司下设神炭司,任裴曦为司掌,神炭司的事情不必通过太内司,由裴曦直接向他汇禀。至于裴曦这个司掌要干些什么事,他一概没提。   神炭司没有披甲人护卫,神凤山和天神谷仍由亲随军看管。   裴三郎领诏。   他在傍晚时揣着份诏书出宫,到宫门口领了保护他的亲随军,回镇国夫人府。   家里的房子震塌了,还在修葺,他爹在府里,他娘赴宴去了。   他把诏书递给他爹,得到一句:“好好当差。”以及“我儿不凡”的夸赞,没了。老镇武侯春风八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   裴三郎微微一笑,您有天神儿子,您不愁,您的天神儿子是喜忧交加。   哎呀,有矿了,露天矿,还怕开采不出来吗!   裴三郎把诏书往怀里一揣,回屋,准备继续补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补个鬼的觉哦。他装金子的箱子都堆在院子里的,一起堆着的还有他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包括家具、兽皮、布料等财物,战奴守眼也不眨地守着。   至于房子……呵呵,墙塌了,房梁掉下来了,瓦把地板都埋了。 第107章   管家急急赶来, 告诉裴三郎,现在京里到处都缺工匠,请不到人修葺房屋。镇国夫人府的房舍全塌了,而府里的工匠现在还在抢修客堂和镇国夫妇住的屋子。昨天镇国夫妇还是在冬暖夏凉住的。   秋收都过了一大半了, 再过两个月天气就该转凉变冷了。京城里塌了这么多的房子, 主人们的屋子都盖不过来,哪顾得上奴隶, 怕是又要冻死很多奴了。   裴三郎睡不成觉, 只好绕去客堂,便见府里的工匠还在用骨制的工具刨木头。之前的房梁落在地上,中间开裂, 已经不能再用了。那房梁也不是什么太粗的梁,直径只有十几厘米, 多年的老木头了, 上布满麻虫眼,很多地方都朽了。那房梁也不是榫卯结构,就那么直接搭上去, 然后打了几个长长的铜钉, 年代久远,铜都锈蚀坏了。   这还是公府的规格呢, 所以才有铜钉。   至于倒塌的墙,工匠正在指挥奴隶干活, 把墙重新捣碎往里添秸秆, 夯墙用的大木头桩子都抬来了, 看起来像是要重新夯土墙。   土墙虽然保暖隔热,除了冬天暖和,夏天凉快,但除此以外,造起来极期耗费人力工时,不结实,也不扛震。   今夏天有冰降暑,冬天有壁炉取暖,他有砖有瓦有青膏泥有工匠,就不想让父母还住土房。   他建冬暖夏凉,为了节约成本,砖、瓦、青膏泥都是自己产的。   其他公侯贵族府上为了美观漂亮追赶时髦,也都陆续从他那里买砖买青膏泥,找工匠造青墙院墙。修建长公主府,需要的大量材料,匠作司也都是从他的庄子里采购。   出于满足市场需求,他在城外的砖厂、瓦厂、青膏泥厂的规模,比起上辈子的中大型工厂也不差了。这种推广性强,又不怕放的东西,他是大量生产囤积,就等着等秋冬公侯进京时再大卖一波,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了。   长公主府的施工进程,目前还在打地基和准备各种材料阶段,得到明年才砌墙,离盖瓦还得有两年工期。不过,砖、瓦等都是已经备齐了的,现在用得急,可以先挪用。   他当即写了份绢布手书给管家,让他拿着绢布去他在城外的庄子调石材、砖、瓦、木材的工匠。   现成的材料运来,盖起来也快。   他上辈子的世界,高楼里房间隔断都是单块砖砌起来就成了,但盖房子的外墙不能那样砌,不然不扛震也不扛砸,一个大锤子几锤子就凿开了。   盖外墙的砖,至少两匹砖的厚度,需要错开砌成田字形,这样有一个交错咬合在,没有榫卯结构那么扛震,但砖结实,砖与砖之间有青膏泥粘上,还可以做为缓冲减震,只要条石地基打牢了,防震效果还是很好的。这点从冬暖夏凉只被震落房顶边缘的瓦没有墙塌墙就能看出好坏来。   天凰宫塌了,也是要着急抢修的,等重新夯墙建起来,那么大的一座宫殿,以现在的落后生产力,盖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毕竟是丈母娘和小舅子住的屋子,又是君臣关系,他不能自家父母有了,把未婚妻家兼君主家里给忘了。   裴三郎当即打马去霍司掌家里,果不其然地扑了个空,他又赶往皇宫的前殿一侧太内司衙门,到匠作司的班房,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灰头土脸满身脏污的霍司掌来了。   都是老交情了,也没那么多客套。霍司掌按照等级制度行完礼,小心翼翼地问:“曦公怎么来了?”就怕这时候裴曦这时候找他借人,但又再想,裴曦手下的工匠能力都多,即使镇国夫人府塌了,他自己也应付得来。   裴三郎凑近霍司掌,悄声说:“天凰宫得盖到明年这时候才能重建好吧?”   提起这,霍司掌就想哭。   塌哪里不好,塌天凰宫,那可是皇后和嫡皇子住的地方。就算是协后的宫殿塌了,再挪一座宫就是。协后不想挪,长公主都能让她乖乖地挪。   可谁敢让皇后挪宫,不要说自己脖子上的人头,全家的人头都保不住。   青鸾长公主的天鸾宫没塌,派工匠把那些震歪的瓦铺回去,再把一些不太结实的地方加固,便可以住人了。青鸾长公主把皇后和嫡皇子挪过去,当即从内库调拨三千两金子,让他抓紧重建皇后的天凰宫。长公主雷厉风行,在涉及到皇后和嫡皇子的事情上,向来半步不让,谁敢跟她逆着干,只会让亲随军当场打死拖走。   裴三郎对霍司掌说:“建长公主府要用的砖瓦我已经全部备好了,匠作司最快也得明年底才用得上。我那石材厂也还有些库存和备料。”   霍司掌对裴三郎连连作揖,“多谢曦公,多谢曦公。请务必替我留着这些砖瓦石料。”他送走裴曦之后,便去找顶头上司望公,申请把夯土房改建成砖房。   裴三郎从太内司出来,往冬暖夏凉去。   冬暖夏凉的房子地基打得牢固,挖深沟铺条石,有一定的减震作用,而房屋的主体是榫卯结构,那是中国古代几千年的智慧结晶,即使是到现代社会的建筑和日常生活中,也经常使用到它。那抗震效果,在京城里算是首屈一指的。因此,没塌,那里有睡觉的地方。   他昨天忙着赶路,没顾得上看京中的情况,这会儿坐在马车上发现被震得那叫一个真的惨。那些公侯府的院墙都被震塌不少。   通常来说,砖墙只在没打地基或者是地基没打牢,使得墙与地面没有很好地接合,才会出现整面墙倒下的情况。现在城中用得起青砖墙的都是京中的贵族,都是霍司掌接的工程、安排的工匠,那一位是造皇宫的,从来造东西都只讲结实精美耐用,不计成本的。   他造出来的东西,贵是真的贵,好是真的好,结实是真的结实。   于是,那些青砖墙,最多就是出现点裂纹,大部份还保持得很完好,没塌没倒没陷。   土墙造的墙,被震出裂缝后,容易大块地脱落,紧跟着就会承重出现问题,导致崩塌。很多民居都是自己盖的,工艺水平很低,因此塌得那叫一个……凄惨。   他沿途见到的绝大部分房屋都塌了,即使有立着的,也都裂成了危房,随时有塌下去的危险。   一片片民居废墟间,全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人,分不清是平民还是奴隶,因为……在他们的身上都写着贫寒困苦。   这个世界没有棚布,因此房屋塌了后,他们只能用废墟里刨出来的木头、稻草搭一个临时窝棚。家里没有什么余财,废墟外堆着的就是一点粮食,一些瓦罐以及铺床的兽皮和几身烂衣服。   身穿铜甲的亲随军牢牢地把守着各个路口,街道上还有亲随军和太卫府的人在来回巡逻,治安就还好,没见到什么抢掠的情况。偶尔有野人模样的人出现,也会遭到盘查,如果讲不清楚自己的来路,便被抓到旁边的笼子里关起来,之后估计就是被送到太庶府,要么等着家人来赎领,要么被卖成奴隶。   那些士族豪商披甲人家庭的院墙也倒了,屋子也塌了,家里的财物都搬到了院子里。跟他家一样,全靠战奴守着,不过他家人口少,主人家都忙,底下的管家和奴隶们都挺忠心,不需要他和父母时刻盯着,因此就显得还好吧。那些妻妾儿女成群子孙满堂还没分家的人家,仅主子模样的人就有十几口到二三十口不等,再加上他们的随便身仆从,那数量就更可观了,在没了房子院墙的隔离和遮掩,又在这地震后乱作一团的时候,那真是……相当热闹,马车行驶到大街上,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   他到冬暖夏凉,发现里面已经爆满,就连大厅都被拉起围布隔开成隔间,住上了人。   平日里见不到影的各家女郎们就聚在大厅一侧的休息区,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可热闹了。   他刚迈进去,就听到有人喊:“快看,那人好白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女郎。”   喊就喊,还手指着他。   裴三郎:“……”劳资这辈子是男的。   下一刻,那女孩子的手就被旁边的女孩子按住了,然后一个个开始打量他。   裴曦扭头看了眼旁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井康,说:“你把我的身份曝露了。”满京城有亲随军千夫长跟着的翩翩少年郎,只有他!   井康说:“曦公可以晒黑一些,便没那么若人注目。”他从来没见过有比曦公更白的,更没见过早晚还要用绢帕浸过牛乳敷脸的。   一群女孩子凑一起聊些什么话题,他是相当清楚的。虽然他自己不八卦,但八卦听得可多了。那时候听着同学们讨论哪个男同学帅,哪个男同学脸上有痘,微笑脸就好,现在变成他成为被讨论对象,呵呵……先闪为敬!   他刚走了两步便被冬暖夏凉的副总管事拦住了。   这位副总管事是两位副总管事中的女管事,他娘身边的近侍出身。她先跪地叩首行完礼之后,告诉他,冬暖夏凉里现在全是女眷,请他止步。   裴三郎:“……”行吧,特殊时期,连客堂都让她们占了,他撤。他转身离开冬暖夏凉,带着人回庄园。灾后重建工作,砖、瓦、石料、青膏泥都还得再加大生产,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呢,煤矿也要买奴隶开采了。   未来老丈人没拨款给他,于是这煤矿怎么开采,怎么换成钱,还得再琢磨。天赐神物拉出去当木炭卖,会把自己卖到太牢里去,直接卖煤炭是不行的。   他先回庄园。自己庄园的土墙房也是塌得一塌糊涂,奴隶们临时盖了草棚住。青砖砌的院墙还矗立着,没倒,可庄园外聚集了大量的野人在趁火打劫,又或者是以前他跟他娘干的事太招野人和披甲人的恨,人家趁机报复来了。   天子给的二百亲随军,有一百八十个留在庄园,他的三十个披甲人也都在,野人们来攻庄园便遭到了亲随军和披甲人带着战奴们的清剿,在庄稼地里撒丫子飞逃。   亲随军带着战奴们在庄园里追击,套绳,弓箭齐上。他们穿着甲衣,在庄稼地里跑不快,但是,身强体壮,装备齐全,每人身上有背有弓和箭。   裴三郎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神射手,那真是……快速奔跑的野人们,被他们一箭一个!   可他的庄园大,又四处建厂,野人们又是分散进攻的。他居住的庄子里有亲随军和披甲人,四处开设的那些砖厂、牧场什么的就只有战奴守着,野人们显然也是事先踩好点的,攻击他庄子的人并不多,毕竟围墙没塌没倒,靠近就遭到了亲随军们的围剿。大部分野人就朝着周边的厂子去了。他到庄园的时候,就见到四处都在着火,有些地方烧得天都染红了。   他快马加鞭赶到牧场的时候,牧场的奴隶们正拿着各种工具跟野人打成一团。   他现在粮食充足,奴隶们的生活条件自然是大有改善,吃饱是没问题的,半个月一餐肉,粮食是粗粮掺着细粮吃,允许他们自己开辟小菜地,原本面黄饥肉的奴隶现在也都养实着,一个打三四个野人不成问题。   一个牧场,连战奴带牧奴,也才三十多人。遇到一二百人的野人团伙,他们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又是打砸刺伤牲口,牧场一片混乱。   那些牲口被野人用锋利的棍子戳得鲜血淋漓,痛得朝着四面八方拔足奔逃,追都追不上。   甚至还有野人放火烧起了庄稼地。秋天干燥,那些粮食更是一点就着,直接烧成了片。他看到的火,有些是牲口棚的,但更多的是庄稼地堆积的牧草。   抢食物过冬,可以理解,他被抢了也认了,毕竟赶上天灾,让人家有可趁之机,夺几口生存口粮,他也承受得住损失。可这些野人,抢了东西还要放火烧粮,就很过分了。   他身边有未来老丈人增派的二百个亲随军,还有自己带进京的二十个披甲人,都是骑马的。   亲随军们都不等裴三郎吩咐,当即分散开,包抄,并且取出随身弓箭射杀野人。   野人和牧农、战奴们还是很好区分的。裴三郎的奴隶,哪怕是苦奴,那也是衣服整齐,连补丁都很少的,一些容易磨损的地方,在缝制的时候就做了加厚处理,很耐磨。伙食好,人养得壮,气色也好,于是,亲随军们拉工的时候避开那些身材壮实、着装整齐,穿着统一缝制的奴隶工服和穿着战奴皮甲的人,朝着那些衣衫破烂精瘦的人射去。   野人们确实跑得快,但在弓箭面前,就真像移动箭靶,不多时就全被消灭了。   火势已经蔓延开,根本不可能扑得了。好在庄稼地之间有田梗和水渠隔开,起到一定的隔火墙,牧草则不太保得住了。   亲随军们打走牧场的野人,又分头赶向其他厂区支援,然后发现除了人少的牧场,其他地方都还好。   庄园里的奴隶们加起来是野人的好几倍,再加上各处都有管事和战奴,他们发现野人来袭,直接就跟野人打了起来,就连那些干活的奴隶们也都纷纷拿起砖头、扁担、木棍等各种工具反抗。   这庄园不仅厂子多,规模还都挺大,仅战奴、庄奴、牧奴、苦奴、等各种奴隶,加上工匠就有三千多人,一个个还养得特别壮。   他们难得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不想失去这样的生活,遇到来袭的野人,拼命反击。他们给裴三郎干活,营养均匀,又是常年干体力活,一个个肌肉发达身板结实,野人遇到他们,真心没法打。   于是来袭的野人,凄惨得宛若羊入虎口。近千野人,分散到庄园和各处厂房,愣是……不够看。   井康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曦公的苦奴比起别家的战奴都要强,曦公的战奴能当披甲人、十夫长、百夫长用。   牧场的牲口陆续被找回来,有很多伤得挺重的,眼看不太能救得活,或者是不太有救得活的价值的那些,都让裴三郎让人拉去宰了吃肉。他的理由还充足,“趁着这些牲口还肥,赶紧宰了,吃饱了大家好干活。”   受伤的牲口拉来,他检查过,挑出那些伤重的或者是刚死的,让人宰杀后,跟庄园以及各种厂房分了分,直接就分完了。   四百亲随军,毕竟是天子的正规军,那自然是重点照顾,于是分到的肉都吃不完。刚好护送裴三郎回来的那二百人,把裴三郎平安护到地方,明天就该回了,于是,又每人带了好几斤牛羊肉回去。一些是自己的,一些是帮同僚捎回去的。   亲随军回去后,自然要向天子禀报裴三郎的庄子遭袭的事。   天子刚听到近千野人袭击庄子还很担心,还挺担心,问:“裴曦可有受伤?损失严重吗?”   亲随军百夫长想了想,说:“曦公粮多,奴隶们养得壮,各处奴隶的数量比野人多,袭庄的野人们都被打死了。”他再把庄园被火烧的损失,以及牲口受伤被裴曦让人宰了分给大家吃肉的事也告诉了天子。   羽青鸾又问亲随军裴曦有多少存粮。   亲随军说不清楚,粮仓在院子里,有围墙阻隔,他们没看见。   天子挥手遣退亲随军百夫长后,看向自家女儿。   羽青鸾对她父亲对视一眼,说:“他的奴隶养得比别家壮,地里的产粮也比别家多。”还会养兵铸兵械。   天子明白羽青鸾的意思,说:“得之我幸。”又眼带笑意地看了眼自家女儿,问:“为父为你择的夫婿如何?”   羽青鸾:“……” 第108章   裴三郎吃过晚饭,早早地洗洗睡了, 补足精神, 便开始处理庄子里的事。   首先是昨天来袭击庄子的八百多个野人。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战奴们都抬到了庄子外, 摆得非常的……裴三郎不知道该说是壮观还是可怕。   他怕这么多尸体闹出什么瘟疫,也不想花那么多的人力去给这些人深挖坑掩埋,于是很现代化地选择火化。   这是个信奉天神宣扬迷信的世界,火化尸体是种极度严厉的惩戒手段。说法是, 如果尸体被烧, 灵魂是要永坠火狱,受无边烈火焚烧,是罪大恶极的人才受的惩罚。   裴三郎让奴隶们架起火堆,把那些野人尸体全烧了。   露天烧尸体, 还是这么烧, 那场面……极其恐怖。   数量太大, 他又怕堆成山以后压在下面的烧不完, 于是火坑比较大。   火势比昨天野人烧他的庄稼地还要猛烈得多。   尸体焚烧过程中, 肌肉筋会萎缩, 会坐起来。   即使只有一具两具都很恐怖了,那么多……   那场面把奴隶们都吓尿不少,亲随军都吓得远远避开, 控制不住地手脚发抖, 一个个面无血色。   火烧这么大, 浓烟滚滚的, 远处路过的人看见, 知道是曦公的地方,飞奔过来相助,被那场面吓得当场腿软,跑去打探情况的仆从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过去的,又爬着回来的。   消息传回京城,大家才发现凶残的不是长公主,而是笑眯眯白嫩嫩的曦公。大家再回想起他的笑容都觉得毛骨悚然,透着阴森恐怖。   裴三郎看亲随军、管家、管事、仆人、奴隶们看向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么处理野人尸体挺惊世骇俗的。   原本京城就有地震大灾,再来这么一波,他最担心的是瘟疫,这么处理是最干净有效的。通过烧尸,还能震慑其他的野人,省得他们个个把他当成肥羊。   生意人讲究与人为善、和气生财,但在这个荒蛮世界行不通。   他想发展涉及各行各业的基础民生,让人畏惧他,不敢轻易招惹他,比让人觉得他好欺负,更利于发展。   这是一个物资奇缺的世界,说白了,卖家市场,他能造出东西他就是爸爸,和气生财什么的,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适用。   凭什么天子会招他当女婿?说狗萝莉凶残嫁不出去,啊呸,先不说狗萝莉的家世、权力,那颜值气质就相当能打,不要说挑夫婿,掰弯几个都不成问题。   天子看中的,就是他懂的、能折腾出来的这些东西。   他有天子这么个岳父……未来岳父和未来老婆这两条超级大粗腿,只要不沾朝廷大权和干危及天子统治的事,随意蹦跶。即使他的摊子铺大了,他们也会很乐意。   裴三郎担心他们不敢烧尸,在他走后就偷偷把剩下的尸体埋了或者是扔到山里去喂野兽,亲自坐镇,看着尸体烧完才走。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尸体是烧干净了,烧完尸体的坑也运来土填上了,后遗症是大家见到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裴三郎把各种庄园的管家、各处的管事都召来开了个会。   现在摊子大了,他再自己一个个地方跑,得累死。   集团总部的员工培训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反正螺丝钉嘛,不需要全面人才。组织架构搭起来,岗位职责、权力明确,再根据岗位需求培训。例如,会计,会识字、会算账、会做报表,OK了。例如,出纳,会记账、会数钱,OK了。这些人培养了一年多,拉出来勉强够用。   马鞍厂、服装厂这些,开了好几年了,各总管事都干得特别熟了,管理、市场行情都摸得透透的,设计部每年的新品设计研发也都上了正轨,他完全可以试试让他们自己独立运营。他自己的那点常识性的东西掏出来、把摊子搭起来以后,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就不多了。他们学到了这些东西,自己就能继续发展下去。   他如果还牢牢地把持着这些不放,会拖累他们的发展,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都会耗在这上面做无用功,没功夫去折腾其它的东西。该放权的时候,得放,做好监管,然后收钱就好。如果总管事管不好下面的人,或者是想闹妖蛾子,换人就是。   于是,这次开会的主要目的,一,放权,让他们自己以后可劲折腾,当然先把各项原则底线给他们划好,触线的,呵呵,这可不是上辈子那个干不好最多辞职或辞退的世界。二,定下他们今年的生产目标。   销售目标暂时不需要定,物资奇缺的世界,造出来的东西不愁卖。   京城塌了那么多民房,生产力低下的世界,灾后重建工作不是几个月就能干完的,过冬是个相当大的难题。   服装作坊,那些奢侈品生产先停下,生产蒙古包大帐篷、平民穿的袄子、皮衣等御寒物资,为京城过冬做准备。   木炭作坊,最大限度地伐树烧木炭,准备供应京里入冬。虽然神凤山上有现成的煤炭可取,但他现在连怎么开采、运用都还没搞明白,要发现到能民用的地步,需要时间去研究、推广和过度。即使不考虑会不会犯到天家忌讳,这些炭的成份,烧出来的烟是不是跟上辈子的炭是一样的,有没有剧毒、能不能民用,都不知道。   砖窑、瓦窑,接下来那几年都有得忙了,再建窖买奴隶,进一步扩产吧。   糖食作坊,花里胡哨卖噱头的糖也停了,像米花糖、老婆饼、带馅的大饼干这类能饱腹可以当干粮用的糖食造起来,这些糖食里面有糖分、淀粉质、有油,在没食物的情况下也是能活命的东西。   糖食作坊再开两条生产线,一条生产干面条,一条生产方便面。这些都是即使没有密封包装也能放上两三个月的东西,可以造起来为过冬做准备。   铁匠作坊,十二把门郎剑和天鸾剑,加紧造好交给他,冶炼炉并入铁匠作坊,再扩增匠奴、增加冶炼炉、打铁的台子,为后面的造铁器做准备。铜器冶炼匠以后不仅是要铸铜器,还要铸铁器,如铁锤、铁锹这些东西得造出来。   裴三郎把各项事情安排下去,便带着人往神凤山去勘察煤矿,以及运煤。   京城地震,神凤山是震源中心,山体滑坡和裂缝到处都是,树木倒塌了很多。   煤层离地面在十几米深的地下,一些裂缝较深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些山体滑坡的地方更是抬眼望去全是黑呼呼的煤。   担心挖煤过程中担心煤矿什么的,完全没必要了,因为……全露天的……   他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煤矿,特别是这种露天的大矿,相当的震撼。   这些煤,有些还保持着大树的形状,树种跟山上长的那样两人合抱粗的树挺像亲戚的,特别大,然后还有很多细碎的煤渣混在里面。   他作为一个外行,遇到这么大一座煤矿,能做的事就是让跟来的苦奴们,搬煤,再注意下里面有没有黑呼呼的煤以外的东西,例如,琥珀。   未来老丈人没有拨经费给他,他又不能直接卖煤,得想办法从煤矿里混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下手。琥珀可以制成精美的珠宝首饰卖高价,现成的代言人都有了,狗萝莉。   井康以及跟随裴三郎的亲随军们见到这么大一座煤矿,眼睛都直了,然后他们就看到曦公开心得像个孩子,甩开他们便朝着那片漆黑……煤矿……   井康蹲下身,捡起一块煤,这像炭又像石头,入手比木炭重,还很潮,沾得满手漆黑,活像中毒。   突然,他听到“哇”地一声,抬起头,就见曦公蹲在那盯着什么看。   他快步过去,便见曦公用腰上的狼牙匕在煤炭上轻轻敲击,他敲击的地方与其它地方明显不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发光。他不禁有些紧张,问:“曦公,这……这是何物?”   裴三郎说:“好像……是琥珀吧。”他上辈子只见过加工后的琥珀摆件,这是第二次见到琥珀原石,第一次就是在天凤宫里。那块琥珀原石就粘在煤炭表面,很显眼。这块是镶在里面的,要不是太阳照在上面透了点光,真不太引人注意。实在是,一点都不透也不亮,黑呼呼的一块特别像石头,但跟煤炭在一起,又挺显眼。   他用狼牙匕把它撬下来,发现是一块足有他两个巴掌大的琥珀原石。外面黑呼呼的斑驳不堪,底下隐约透出点金色来。他高举起来,对着阳光,顿时呈金色和黑色交汇形状,像烧红的融岩。   他让随从用水混着石头慢慢打磨,将表面的那层黑呼呼的东西磨掉。   井康和亲随军们都好奇地围过来,不知道这是发现什么了能让曦公亲自指挥奴隶磨。   随着奴隶磨掉外层,再用清水冲刷掉外层的那层黑皮,一个金黄色比玉还要润泽的东西逐渐露出。   裴三郎看着这块打磨过的琥珀原石,也是无语了。上辈子见过的琥珀摆件,那叫一个剔透,像玻璃似的,里面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嘛……有点像蜜腊,但颜色没有那么深,呈半透明状,里面还有团阴影,不知道是不是沉积物,还是有什么东西。   他捧起琥珀,对着太阳光去观察琥珀,发现里面那团阴影不在最中间,而是在一侧,于此同时,旁边的亲随军满脸惊恐地后退半步,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有人喊了声:“曦公……”似乎在提醒他小心。   裴三郎也跟着心里发毛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翻过琥珀的另一面,顿时:“……”劳资才是天选之子、天眷之人吧。路过都能随便捡块琥珀,磨出来就发现里面有块拳头大的蜘蛛。   他知道琥珀有净化工艺,但怎么净化来着?他不知道呀。这么一块隐约看出来是蜘蛛的琥珀,能往神物上靠?   井康很是警惕地盯那着琥珀,说:“里面……似乎有只蜘蛛?”   裴三郎的眼睛亮了,问:“你看得清楚?”   井康:“……”你这都盯着看了半天了,我为何看不清楚?   裴三郎乐了,告诉随同来的,准备挖煤的奴隶们,见到这种物什,一定要小心地收起来交给他。没那么透就没那么透吧,能隐约看得出有蜘蛛就行。   可琥珀到底是怎么净化的?市面上的琥珀都呈玻璃状透明,他手里的这个……如果不对着光,看起来就是块黄色的比较油亮的腊,并且还是块需要再加工的腊。里面带虫子的,相当名贵,他不敢拿来做实验,于是把亲随军、披甲人、战奴都散出去找,帮他多少些琥珀来做实验。   随随便便都能发现两块琥珀,这地方的琥珀产量肯定不少。   那些跟着他来的奴隶们就老老实实搬煤吧。   这边每年的降雨量挺足,导致这些煤都很潮,于是挺沉的。两三块大西瓜那么大的煤搬进去,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裴三郎说:“挑太阳晒干的小块煤炭。”是不是傻。   有亲随军乐滋滋地跑过来,问:“曦公,是这个吗?它跟煤长得不一样。”   裴三郎一看,哟,这还是拿青铜剑削开过表皮开过口的。鸡蛋大一块,但确实是琥珀,比他之前捡的那大块的,丑得多。   他不禁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市场上的琥珀那么贵,为何煤矿里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琥珀,难道当年这是一个热带雨林那样树脂分泌很多又适合昆虫生长的地方?不然为什么蜘蛛都能长这么大。   他不是学古生物的,不是研究化石的,也不是做珠宝生意卖密腊琥珀的,无解。琥珀怎么保养,他是知道的,但怎么加工就……呃,再研究吧。   他把一个战奴的背包征用了,用来装捡的琥珀。   从上午忙到下午,大大小小的琥珀找到有十几块,其中还混了几坨石头,让他扔了,他又想煤矿里面捡到的石头,万一是伴生物呢,又捡回去装包里,然后带着人打道回府。   他回到庄园,天都黑净了。   他听说这东西的融点低,易裂、易碎。上辈子同事买了串琥珀手链,说是什么波罗的海的,臭显摆得不行了。这辈子嘛,哈哈,当然是先烤几块再烧几块,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现在的身家和壕性。   于是,裴三郎当即让随侍刑战去取来铜勺和炭炉,挑了块最小的扔进勺子里,放在炭炉上熬。他又拿起块稍小的,想了想,把勺子里的那块最小的拿出来扔到旁边的炭炉里,换上这块倒数第二小的扔到铜勺里熬。   井康和百夫长们的精神都还很好,看他拿出琥珀摆开这架势,主动加班站岗守在他身边不愿离开,然后就一起无语了。   曦公把从神炭里挖出来的神物,又烧又烤的,要做什么?   他们闻到了淡淡的香味,然后就见炭炉里的琥珀燃了起来,还冒烟。   裴三郎用力地闻了闻,说:“不是松香味呀。”   井康:“……”   两个百夫长:“……” 第109章   这琥珀的味道很独特, 淡淡的, 香气中略带些炭的味道, 但非常好闻。   琥珀和蜜腊都属于树脂化石。   琥珀的年代比蜜腊短,颜色要浅一些, 做成饰物越戴越透明。蜜腊越戴越润, 很受藏民们的喜欢, 他们佩戴的那些项链珠饰等就有蜜腊的。   同事臭显摆的时候, 他还顺便在某淘查过价,几个比较大的珠宝店的售价都是属于工薪阶层买得起的。   他不确定琥珀是不是还有别的用途, 但最为广泛的就是造首饰,于是他从善如流, 做项链、手珠、吊坠之类的首饰吧,最大的这块琥珀当然是用来做摆件了。   雕刻这种活计, 自然是找玉匠来。   琥珀比玉软得多, 好雕刻得多。他把自己的构思和要求告诉玉匠,便让玉匠去自由发挥了。那么大块虫珀很难得, 轻易不敢让玉匠随便上手,先让玉匠拿其它成色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好的琥珀练练手, 等熟悉了材质、手感,这才让雕摆件。   发现了一批琥珀后,他毫不客气地派出奴隶去运煤和找琥珀拿回来打磨加工。为了衬得摆件好看,他还让木匠雕刻漂亮的木雕底托, 还配上青松根雕。   很费工艺, 但是, 他有煤炭和陨铁,又铸了批匠人用的铁制工具,那效率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庄园忙了一个多月,带着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锻打好的天鸾剑、十二门郎剑,以及蜘蛛琥珀摆件、一串金色的琥珀朝珠、一条红色的琥珀项链,两条琥珀手珠,一个刚好一握的琥珀把玩件,回城。   现在的首饰,哪怕是皇家,通常也只是金器、玉器、铜器,民间多的是木制、骨制的。   琥珀打磨好以后,哪怕没有上辈子他见到的那么剔透,但颜色鲜艳亮丽,比玉看起来更润更透更漂亮。   它易碎、易裂、怕晒、怕高温,这又让它添了层金贵,还糊了层神凤山火神炭窑的BUFF,于是……目前就先供皇家吧。琥珀这种装饰用的东西,适合用来给皇家糊BUFF装格调,加固天子的神圣光环。对于其他人而言,包括贵族,还是铜饰更实用,毕竟结实。   十二门郎剑,这个得要有实战使用效果,上战场的时候还要杀敌的,于是他造的是重剑。   整把剑长一米,剑身长七十厘米,护锷、剑柄、剑首加起来有三十厘米长。   剑很重,但以亲随军的体力来说,舞动它并不费力,拿它砍铜剑,跟拿大砍刀砍脆木头没区别,舞得呼呼生风,铜剑、铜刀、长戟木杆遇到它,直接暴力斩断。   这样的剑才衬得上那些身高一米八几、浑身肌肉发达、壮得像头蛮牛的亲随军壮汉。   天鸾剑跟颜色偏黑的重剑完全不一样,它锻打得跟天子的神剑凤鸣一样雪亮,相对于汉剑款,它的外形显得很秀气精巧,不过那都是体现在后来装的护锷剑柄上,黄金镶宝石的嘛,但出鞘之后则是锋锐凌厉,气质跟狗萝莉特别衬。   裴三郎回到镇国夫人府,刚见到他爹娘,他们就问起他烧野人尸体的事,说现在京城都传疯了。   传就传呗,他无所谓的。   他歇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进宫去见天子。   他到宫门口,下马车,就见到站岗的那些亲随军齐刷刷地扭头朝他看来,眼神带着敬畏。他估计还是跟他烧野人尸体的事有关。   他无视了大家的眼神,进宫。   他现在有天子给的黄金通行令牌,已经不需要经过望公,可以直接进宫求见天子。   天凤殿已经修葺好了,皇后的天凰宫还在砌墙,宫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砌墙时敲砖的声音,工匠还挺多,忙得热火朝天,但离造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皇后的宫殿不像老百姓造房子,它还有要体现天家威仪的各种雕刻装饰物,那些都是非常耗工时的。   他迈进天凤殿,就见到狗萝莉又在殿中,她坐在天子下手处。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狗萝莉的衣服也换成秋装,依然的金色的绣有凰鸟图案的宽大华服,与夏装不同,她的领口镶着白色的毛绒绒的边,还系有两颗毛绒绒的圆绒球,上面还挂着玉坠子,有点俏皮可爱。   他有过上次盯着狗萝莉看,出糗的事,这次没敢再多看,进殿,跪地,行礼。   天子问他,“朕听说你把袭击庄园的野人尸体全烧了?”   裴三郎回道:“尸体太多,怕有瘟疫,烧成灰,再掩埋,比较妥当。”   羽青鸾:“……”上次你说预防瘟疫,只说要挖深坑,可没说要烧尸体。   天子没在烧野人尸体上纠结,抬起头看向鱼贯而入的宫侍里手上抱着盒子。   十九个盒子,其中十二个大小一样,应是十二门郎剑,还有一个差不多长的,但略窄,应是天鸾剑,另外的盒子比较小,就不知道是何物了。   天子上前,先打开装天鸾剑的盒子,就见一柄华贵非凡精巧秀丽的剑躺在盒子中。   它没天子剑那种沉稳端正大气,却也尽显皇家气派。他拿起剑,掂了掂重量,跟天子剑相差无几。   随着他缓缓拔剑出鞘,一抹雪亮之色从剑鞘中缓缓溢出,锋芒毕露,寒光逼人,不需试,便知又是一把当世难有匹敌的好剑。   羽青鸾仍坐在原地,但目光已经从进殿的裴曦身上挪到了剑上。   天子扭动手腕舞了几下剑,便还剑回鞘,放回了剑盒中。   羽青鸾:“……”她收回目光,犹豫了下,起身,走到天子身旁,拿起里面的天鸾剑,拔剑出鞘,故意从裴曦的耳旁划过,还顺便挑了下他的头发,然后……一缕乌黑的头发飘落。   裴曦:“……”卧槽,狗萝莉,你当心点,劳资的头发。   他飞快地摸摸差点被剑擦过去的脸,又看看手,又再揉揉脸,尼玛,好险,幸好脸没有事。   天子满脸怵然地看了眼自家差点惹祸的女儿,又看向飘落在裴曦肩膀上和地毯上的头发。这剑竟然这么锋利。   羽青鸾原本只是想撩一下裴曦的头发,没想到竟然把头发给他削了,也是有点吓住了,她故作淡定地问:“你……没事吧?”   裴曦忍住炸毛,微笑脸,拱手,“禀长公主,臣还好。此剑吹毛断发。”谋杀亲夫呀你,知道你虎,不知道你是这么虎!啊呸!早知道就不把剑锋开这么利了! 当着未来老丈人兼天子的面,他不敢炸,于是,摸出手绢,展开,说:“长公主,您握好剑。”   羽青鸾狐疑地看了眼裴曦,暗自警惕,不过仍旧把剑握稳了。   裴曦把绢帕展开。   羽青鸾:“……”绣花的!一个儿郎用的绢帕竟然是绣花的,上面还绣了一个曦字。女郎送给他的?   裴曦把绢帕放在天鸾剑上面,松开手,绢帕缓缓飘落,落在天鸾剑上时,一分为二。   天子:“……”   羽青鸾:“……”   父女俩齐齐盯着地上的绢帕定定地看了好几息时间。   羽青鸾满脸沉稳地收剑回鞘,把天鸾剑放回剑盒中。   天子则赞道:“好,甚好。”俯身捞住裴三郎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裴三郎谢过天子,拱手说:“陛下,十二门郎剑也已造好。”他亲手打开一个剑盒,从中取出沉重的门郎剑,双手捧在手里,呈给天子。   天子握住剑,便觉入手挺沉。此剑宽、厚与铜剑相似,但更长,颜色黑中泛亮,透出股厚重感。   裴三郎说:“这是重剑。”   天子握住剑,用力地挥了挥,剑声呼呼作响,他大喊声:“拿铜剑来。”他用手小心地试了下剑锋,没有他的那把凤鸣剑锋利,但比寻常铜剑也要利得多。   宫侍取来铜剑,天子一口气连挥三剑,连续砍断三把铜剑。   他握紧手里的剑,打量着门郎剑,整个人的气势也如这出鞘的剑,锐气迸发,踌躇满志的模样。他连声赞道:“好!好!好!”脸上浮现起笑意,把剑放回剑盒中,又一一查看过其它十一把剑,才挥手让宫侍把剑收下。   他问裴三郎:“这些盒子里的又是何物?”   裴三郎取出献给天子的朝珠,说清楚它的出处,再双手呈上献给天子。   天子先是被这珠子鲜艳亮丽的颜色惊了下,再看这么老长的珠子挂在脖子上,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家女儿,心说:“你戴得住吗?”怕不是要甩飞起来。   羽青鸾很是淡然地说:“父皇,这朝珠是裴曦献给你的。”她接过朝珠,掂起脚尖,挂在了她爹的脖子上,又摆弄整齐。这颜色与金色神凤倒是挺衬。   天子展开手臂,露出身前的珠子,询问:“如何?”   羽青鸾说:“可。”   裴三郎又把装有给羽青鸾的手珠的盒子打开。他瞥了眼自己被削掉半截的头上,突然间好后悔给狗萝莉做这么多首饰,啊呸,她不配!   手珠嘛,很长,珠子磨得细,得绕好几圈。他取出手珠,告诉羽青鸾,“长公主,此乃手珠。”他看狗萝莉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会戴,于是,请狗萝莉抬手,将手珠缠到她的手腕上,又把琥珀怕火易碎的注意事项告诉她。   狗萝莉的狗爪子还挺好看,不是那种柔若无骨的款,细长有力,很匀称,保养得也挺好,不是那种皮肤粗糙型,估计平时没少用他进贡的护手霜。   ………… 第110章   两人面对面站着, 相隔不到一臂的距离。   羽青鸾以前见外臣时, 离她这么近的, 都跪在地上,她只能看见后背和后脑勺, 包括裴曦。   这是她第一次离外臣这么近, 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裴曦。   曦公的白, 真是不负盛名, 像冬天里的白雪,又像剥了壳的鸡蛋, 又嫩又滑,比女郎的皮肤还要娇嫩。他的眉毛很浓, 浓眉大眼,五官长相很是英气, 但下巴略微有点圆, 肉嘟嘟的。他没有亲随军身上的那种汉臭味,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 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 都显得比她还干净。他俩的手放在一起,那颜色分明得,裴曦像女郎,她才像汉子。   羽青鸾活了十三年, 头一次羞恼自己竟然美不过一个儿郎。她觉察到自己父皇正看向自己, 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让他看出端倪,以免又被笑话。   耳朵发烫,当然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骂她,绝对不是因为她看裴曦。   裴曦给她戴好手珠,她扔下句:“尚可”,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又远远地瞥向裴曦,原本是想看他肩膀上被她削去那缕的头发,却见他又打开了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件金色的半透明的琥珀,那里面赫然有只大蜘蛛!   蜘蛛挣扎着要往外爬,眼看就要钻出琥珀。   羽青鸾吓得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剑上,提醒道:“琥珀里有只蜘蛛似要挣脱而出。”她的手挪到袖弩上,小心戒备,一旦它挣脱出来,务必保证一箭毙命。   裴三郎心说:“卧槽,这狗萝莉的眼力真好。”好吧,人家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眼力当然好。他说道:“这种裹有昆虫的琥珀,叫虫珀,属于琥珀中格外罕见的品种。”   羽青鸾顿时明白过来,暗松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袖弩上挪开,问:“有多罕见?”   裴三郎莫测高深地回答句:“需要机缘巧合。”   天子的目光从裴三郎和羽青鸾身上扫过,双手接过这琥珀,仔细端详,问:“此物生成于万万年前?这蜘蛛竟能不腐不灭?”他抬眼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对上天子的目光,顿时会意。   古代的尸体防腐术、法老皇帝们想追寻的长生不老、死后的荣华富贵,看看秦始皇陵就知道他们的梦想了。按照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他这未来老丈人早到了考虑身后事的年龄,估计陵墓都快修好或已经修好了。   他满脸钦佩地看向自家老丈人,心想,“你是想为后世的基因谱系研究、古代防腐技术研究以及博古馆文物做贡献吗?”天子有这远大志向,他不敢劝。想象下,谁要是跟秦始皇说,您老别修秦始皇陵了,后世子孙都把您那当旅游景点了,那下场,会有点惨。   您老人家要供献什么历史遗迹,旅游景点之类的,就当造福后世了吧,就是希望千万别自身有什么不便于记载于史书的隐疾、隐秘之类的,不然……就会像明朝的某位皇帝,哇哈哈,他入葬的姿势居然是魁星踢斗。   天子仿佛很随意地提一句:“若人死后裹于琥珀,可否得万万年。”   裴三郎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串项链,对旁边的宫侍说:“端个火盆来。”   宫侍端来火盆。   裴三郎把项链放在火盆中。   琥珀,就是树脂化石,易燃。它放在火盆里很快就燃了起来。   裴三郎又指指天子手里的蜘蛛琥珀化石:陛下要不要烧烧那个试试。   他还强调句:“此物出自火神炭窑。”您是想火葬吗?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应该都不敢享用火葬的。   天子把琥珀放到底托中,打量几眼蜘蛛,感慨道:“此物,颇是不易。”这一点就着,稍不小心,就该永堕无边烈火炼狱了。   裴三郎告诉天子,火神炭窑的琥珀产量很可观,请示琥珀是只供给皇家,还是允许卖给公侯贵族们。   易燃、易碎、产量可观,当然是卖出去收刮公侯贵族们的小金库了。天子感慨道:“此物既为天神所赐,又极不易保存,自是公侯贵族们才可享用得起之物。”   才可享用得起,那就是卖高价。裴三郎秒懂。   他说道:“神赐之物,燃之有清香,摆置于室内,可怡神延年益寿,自然是一两琥珀一两金。若是虫珀或叶珀,其价更在黄金之上。”   天子听到裴三郎说摆置于室内可延年益寿,眼皮子一抬,又看了眼自家女儿:你这未来夫婿做起买卖来,贯能让人抢破头地给他送金子。   裴三郎出了天子的宫殿,便见天空飘起了雪。   冬天正式来了。   他出了皇宫后没有直接回镇国夫人府,而是坐着马车在京城里转悠了圈。   京里到处都在修建房屋。   大户人家的宅院还在如火如荼地抢修,工匠、奴隶随处可见。   初冬时节,很多奴隶还打着赤脚,身着破烂的薄袄,在监工的皮鞭下哆嗦着夯土。工匠们穿着麻布罩面的袄衣,无论是穿戴还是气色,比起他庄子里的苦奴都差。如果不是有旁边的奴隶作对比,他真会认成是奴隶。   那些公侯士族豪商们在大地动中的损失,会通过盘剥奴隶们来找补。相比起奴隶的死活,他们更在意自己库里的金子铜钱,以及倒塌的房子什么时候盖好。   低矮的土墙草屋早已盖好,女人们正在忙活,不是缝制过冬的衣服就是在囤积过冬的食物。他走过一条街都没见到男丁,甚至连年龄稍大点的孩子都没见到,问井康:“那些男丁呢?”   井康说:“城墙、皇宫大殿、后宫、公侯府邸都塌了,朝廷工匠忙不过来。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通常都会强行征调平民,今上是火神之子下凡,怜恤苍生疾苦,一改以往惯例,不再强征。如今平民替朝廷干工,每天可得一斗粗粮,若是五等匠人,每天可得一斗细粮。”   秋收已过,青壮们闲在家里也没有收成。他们替朝廷干工,当天干完活就能带粮食回家,不需要朝廷强征,都争先恐后地涌去应征了。不卖力干工、做不好的,第二天不用来了,现在让他们的干活,效率比以前拿鞭子抽强多了。   虽说朝廷出的粮食比强征平民耗费多,但城中的治安明显好了,各家各户都立上了天子神像,称呼他为火神天子,据传供奉火神天子不会挨饿受冻。   至于朝廷的粮草是否够用,天子已下诏让太内司大肆购粮,以保证京城粮草充足。粮价比往年略微上涨了些,各地豪商都开始往京中运粮。   裴三郎听说城墙都震塌了,当即让队伍调头去看倒塌的城墙。   那么厚的城墙居然会震塌,也是很神奇的。   过去还挺远,马车慢悠悠地跑了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这会儿雪已经下大了,天阴沉沉的,气温也是骤然降了很多。   修葺的城墙上却到处都是干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有些在运土,有些人在夯土,还有很多抬木头挑担子,忙得热火朝天。   大凤朝,九百多年,这城墙的年头估计也是以百为单位来算,风化蛮严重的,没倒塌的路段,外层都成沙子,好多裂缝明显不是新震出来的。   不过,经过这次大地震,到处裂得跟蜘蛛网似的,墙体外侧脱落了很多。   他看城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场面之壮观,长见识了!   这次京城大地动,不知道他老丈人库里的金子撑不撑得住。   这次天子幸好把天神BUFF糊稳了,不然地动之后,谣言四起再加上城墙失去防御功能,又赶上过年公侯们进京,怕是天子宝座真会换人了。   京城的百姓得到了朝廷以工代赈的安置,他产的那些帐篷和过冬物资还是很有市场的。   公侯们进京,府邸塌了没建好,他们和随行人员总是需要用到这些物资的。   裴三郎在京城逛悠一圈,便又回庄园了。   他还差天子三百把剑没交工。   炼铁的炉子是用的炼铜的炉子。   虽然铜和铁的融化温度不一样,但炼铜工艺很成熟,炼铜竖炉的材料是一种耐高温的土,经过试验,用来直接炼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第一次铸铁剑,没经验,他怕出事故,不敢大批量生产,只开了一个冶炼炉先少量地试验,待工艺成熟了,确定没问题,再批量生产。   他知道铁比铜造出来的兵器好,也知道铁是通过高温炼成的钢,但至于怎么配比、怎么炼,抱歉,专业不一样,不知道!   这一切都得靠冶炼匠慢慢琢磨。   他要办的负责提供资源,以及安排文职人员把在不断改进的过程中获得的经验和工艺,用文字和图画记载保留下来。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推动整个社会一起前行,才能更快地有更好的生活过。   就如同,他如果不把织袜子的技术传出去,不开作坊,现在还得自己织袜子。   他把炼钢技术琢磨出来献给天子,如果天子的兵都换上了铁器,铜器自然就会像春秋战国时期那样逐渐退出战争舞台,投入到民用的怀抱。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造铜制生产工具,什么铺设管铜家里用上自来水呀,屋子里也放铜铸的大香炉呀。   不过,想法是美好的,发展是需要时间的。   天子给他三个月时间造剑,他在第四个月到来的前几天,终于把三百把剑赶出来,送进城中献给天子。   这都腊月初了,公侯们陆续抵京。   今年天公不作美,比往年冷得多,雪铺得厚厚的,抬眼望去到处是一片雪色。   悲惨的就是,人们经历过地震,重新盖好的土墙草棚顶的房子,被那一尺多厚的积雪,压塌了。   那被压塌的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成片的。   大冷的天,房子被大雪压塌了顶,那真是能一夜之间冻死人的。   人们称之为雪灾。   虽然每年都有冻死人,大家都见惯不怪,但也不能让京城一下子冻死那么多人。   家家户户供着天子的神像称他为火神天子,遇到雪灾,无计可施,燃起篝火对着火神天子塑像和皇宫方向跳祭祀舞,求他庇佑大家过冬。   裴三郎暗自腹诽,未来老丈人流年不利。   他在献三百把剑的时候,顺便问老丈人,他那有好多帐篷、木炭、各种储存来过冬的饼食,朝廷需要购买吗?如果朝廷买,他打八折,公侯们买,他提价两成。他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看,成吗?”量大从优,省了零售的折腾劲。他生产这些东西,成本很高的,不能白捐,不然就算是有金山都撑不住。   天子:“……”   羽青鸾:“……”   父女俩一致怀疑裴三郎提前预测到今冬有雪灾。   殿中那些正在商议如何渡过雪灾的三公六卿也都一起这么认为。 第111章   太师说:“以曦公所见, 这些物什当如何使用?京城有百万人, 若全都赖朝廷供应,怕是朝廷也支撑不了几日。”   裴三郎说:“之前大地动时的以工代赈便挺好。”   “冬日里, 不能在户外干活做工,可以在帐篷里做些手工活计,恰逢现今豪商们拉着粮食、毛皮等物什进京。朝廷可以出资收购豪商们运进京的物什,再派发给安置在帐篷里的那些人, 把从帐篷里产出来的物什又卖回给豪商, 让豪商再卖到各地。如此, 朝廷有钱赚,豪商有钱赚,房屋倒塌的人也可以活下去。待来年豪商们离京,人们便可以用在帐篷里做工获得的钱财存款, 去购置需要的物资, 将生产劳作工具、粮食种子准备好, 待开春土地化冻, 这场难关就过去了。”说白了, 就是朝廷组织的手工作坊走起,冬天户外呆不了, 就留在室内作坊干工呗,照样能够发展生产力。   望公问:“手工活计?曦公是指什么?”   裴三郎说:“我作坊里造的帐篷远不够安置京中灾民, 由朝廷出资向豪商们购买生产帐篷所需的羊皮等物什, 交给那些收容到帐篷里的人, 造更多的帐篷, 安置更多的人。帐篷的造价贵,那些人买不起的,豪商也不会买,来年开春之后,朝廷收回帐篷,有损坏的地方修补,再做好保存工作,投入亲随军大营,充作战备……战备物资。”   “以后行军扎营,亲随军们住在帐篷里,可以免受野兽毒虫袭击,即使是在冬日行军,也不用担心夜里冻死。”   “京城现在到处都在动工,想必没有时间在家里纺线做衣服,可以让他们将明年的衣服鞋袜备上。我打个比方,一件衣服用的布料针线是一文,他们缝衣服的手工费是一文,成本两文钱,卖三文钱,朝廷能赚一文。谁买这衣服呢?做工的人,他们总是要穿衣服的,为朝廷做工,手里赚到铜钱了,就会买。这样他们有衣服穿了,朝廷也有钱赚了。”   大家纷纷侧目,全看向裴三郎,这真不愧是铜钱精哈!   裴三郎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有点尴尬,硬着头皮继续安利,说:“朝廷肯定是没有那么多粮食的……吧,每个人一年里能吃的粮食其实就那么些,他们每天卖力干工,赚的粮食会有盈余,就可以换成铜钱买衣服鞋袜,甚至给家里的孩子买糖食。”   他顿了下,说:“有人会缝衣服,但不会烧炭,那么,就会用为朝廷缝衣服赚到的钱,去买朝廷卖出来的炭。朝廷就赚走了卖炭的钱。会烧炭的人不会缝衣服,用为朝廷烧炭赚的钱去向朝廷买衣服,朝廷又赚了卖衣服的钱。他们造十斤炭,赚一斤炭的工钱,朝廷只需要付工钱、木柴、炭窑这些成本,算三斤炭的钱,还能剩下七斤炭,相当于朝廷没花钱,就有了七斤炭。做衣服也是如此。”   “如果朝廷给他们发的工钱都是铜钱,他们的铜钱到手后,所有东西都需要向朝廷购买。朝廷让他们做出来的物什,算出成本后,加上利润再卖给他们,最后朝廷手里的物什和铜钱都会……越来越多。他们哪怕没剩下一文钱,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富,因为他们手里有铜钱使出去,还都是花在他们自己或家人身上。”   “如果要买的东西太多,铜钱不够,就会想办法多干几份工,赚更多买东西的铜钱,这样不需要朝廷鞭打他们,他们都会卖大力气没日没夜地干工,而他们每次干工和买东西,都是为朝廷添进项。”   “豪商们每年都会运送大量物什来京,如柘糖、山果,朝廷买下柘糖、山果,让人熬制成蜜饯,五倍、十倍利卖回给豪商,贩至各封地卖给那些贵族、士族们。如此,朝廷、豪商、熬糖的人都有钱赚,各封地的贵族们得到来自京中昂贵的稀罕吃食,在封地亦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脸面的象征。”   宫殿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裴三郎。   他们发现这铜钱精不是一般的能想。   天子定定地盯着裴三郎看了好一会儿,对望公说:“太内司向曦公采购一应过冬物什,安置灾民。”他又看向殿中的其他人,让他们推荐操办这件事的人选。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裴三郎。   裴三郎被他们看得仍不住身子后仰,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没成丁。”   望公说:“年满十二,已然可以成丁了。”   裴三郎回:“没成亲就不算。”   天子:“……”   羽青鸾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她暗暗地咬咬牙,低头去整理衣袖。她听不见,谁管他的成亲对象是谁!   没谁敢催长公主的婚,特别是长公主还坐在这里的时候,大家一致避过了这个话题。   太保问:“曦公可有推荐人选?”   裴三郎当然是没有的。他一个挂着公爵做买卖的朝廷酱油党,哪来的推荐人选。踢皮球,谁不会呀。他朝羽青鸾拱手,“长公主可有人选?”   羽青鸾:“……”她慢慢的,缓缓的,抬起头,神情冷漠,眼神颇为不善:总提我作甚。   裴三郎使了个眼神,亲,大姐,商务部长耶,你不安排自己人呀。   众人恍然大悟:铜钱精出这生钱的主意,原来是为了长公主呀。   大家识趣地闭紧嘴,都没有推荐人选。人家小夫妻的买卖,他们就还是不掺和了。   饶是羽青鸾觉得哪怕是神凤山绷于前她都能面不改色,此刻也有些兜不住。她的脸红成了柿子,扭头看向天子,问:“不知父皇以为何人可用?”完全无视裴曦那白脸郎!   天子知道这事情办好了,那就是又开了条不输钱庄的财路。他对裴三郎说:“你且在宫里留几日,与三公细细商议出个章程。”   裴三郎:“……”   天子才不管他的反应,催促望公一句,“采买这事,即刻去办。”起身,往天凰宫去看皇后和嫡子去。   羽青鸾跟着起身,随同自己父皇一起离开了宫殿。   裴三郎:“……”贼天子,又把劳资留下来当苦力。他满脸无语地扭头看向三公。   三公朝他拱手微笑。   太师说:“又要叨扰曦公了。”   裴三郎:“……”他又朝司马、太庶等六卿看去,结果一个个笑呵呵地朝他拱手,说什么有劳曦公了,曦公辛苦了!   凸!京城的雪灾关劳资毛线事,那都是你们的活计。   他又住到了皇宫前殿的外臣留宿安置房里。   这次比起钱庄那回要轻松得多,毕竟专业对口,还有他手底下那些作坊作为现成的教学模版,就连集团管理制度都因为他忙不过来而已经开始实施了,现成套用就好。   朝廷机构跟个人小产业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作坊里干工的都是奴隶朝廷作坊里干工的都是自由民,管事会成为朝廷官员,部门以及成员职能划分也有些不太一样。他有上辈子世界的那些职能部门作为参考,这个世界的一切还处在最原始的起步阶段,上架最基础简易版就好。   他都懒得跟三公扯闲话,先把组织架构图画上,职能部门标上,各部门的权责划定好。   各个作坊相对独立运营,管事根据绩效考评,盈利部分设定好交多少给朝廷、多少留作发奖金、多少留作发展,定好利润分派比例。说白了,就是国营厂。   这种厂子,有产出有利益,又是在这么一个道德法制都很缺失的世界,没有监管是会乱套的。于是厂子之上设立监管部门,资金、审计、安全检查这些都是分开的,像安全检查部门都不需要另设部门,太庶府、太卫、司马府定期巡查就好。   至于食品安全、产品质量安全这些都还在萌芽阶段,不可能做到上辈子世界那样有一个完善的统一标准,都在摸索中前行,在实践中逐步完善起来的。   例如大凤朝金行,从原本的钱庄发展而来,运用到了他从上辈子世界带来的金融行业知识,再结合本土情况去实施。   现在是分封制度,朝廷想把自己的银行开遍各封地,根本实施不通,于是朝廷发执照允许各封地的公侯们自己开银行,再去监管,每年查账审计。各地公侯们的经济情况,如今朝廷是一清二楚了。   朝廷还不需要自己费心费力地去经营各封地的散户,每年坐收各封地的钱庄……金行分红就好。   那收益不比各封地的进贡少,相当于朝廷从各封地每年又多收了一份钱。   各封地有金融业,民生经济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发展,自己的产出高了,即使交出部分分红给朝廷,自己都还有得赚,于是就一起发财了。   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   裴三郎和三公有过上次议事的经验,这次双方都折了很多功夫。   裴三郎他提出来的这些东西,三公们已经接触过,因此都能明白。商议方案就是裴三郎先起草,自己根据行业差别做出调整,三公按照实际情况修改,折腾两天就新鲜出炉了。   这时候朝廷已经把帐篷和过冬物资都采购到位,就堆在皇宫外的广场上,先是太卜祭祀给天子糊了通BUFF,太庶、太内司等又给火神天子体恤苍生一通宣传,在灾民们感激涕零地叩拜火神天子中,将救灾帐篷搭建起来,便开始登记灾民兼招工。   裴三郎把章程弄出来,准备回府,后面的事朝廷自己折腾去吧。   他这纯属做公益,这些事情又涉及到朝廷实权部门,他还是多避嫌少插手地好。他又不是天子,不需要糊那么多的BUFF抓那么多的权,天子有那些越坐越稳,他有那些只会死得越来越快。   他跟着三公去见天子准备告辞回府,遇到瑞临公主也在殿中,狗萝莉也在。   这次狗萝莉居然是坐在她姑姑的下手处,矮了点。   天子告诉他,人选已经定好了,瑞临长公主。   瑞临长公主在之前还是瑞临公主,从一品,现在居然升职成正一品的长公主了。   裴三郎朝瑞临长公主作揖:“恭喜。”   瑞临长公主回以一礼,笑眯眯地说:“还请曦公多多协助指教,必有重谢。”   裴三郎:“……”爬哦!劳资还要不要回家过年了!你们皇室中人不要这么过分行吗!他微笑脸,“姑母有命,不敢不从。”   羽青鸾:“……” 第112章   要是皇室的其他人, 他找个理由就拒了,但瑞临长公主跟别人不一样。   这位差点就成了他的丈母娘, 尽管那都成为过去式了, 人家愿意把能袭爵的嫡出女儿嫁给他,还是自己上门来说的亲, 可以说是相当看得起他。两家人没结成亲, 那是落了瑞临长公主面子的, 她没说从此不往来,跟他家当成姑姑和侄女婿家按亲戚关系在走动。   瑞临长公主跟他娘是闺蜜,不是塑料姐妹花的那种,是生死关头人家能不顾自身安危,飞马直奔皇宫找天子救他家命的那种。从来过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家能在生死关头舍命相助,这种交情, 万金不换。特别是在朝堂之上, 能有这种交情, 就更难得。   他们两家, 都是天子一派的,瑞临长公主能握住这个实权岗位, 对他家也是有利的。   他爱惜小命, 不敢往朝堂里扑腾搅合, 可要在朝堂有人替他说话撑腰, 不然遇到事连个替他辩解的人都没有, 是非黑白全靠别人一张嘴。   就像他娘当街被刺杀那事,前太庶和前太卫帮着那些乱臣贼子扭曲事实,反说是他娘的不是,要不是他家是天子亲信,有天子撑腰,换个情况,他家就……呵呵,凉了。   铜戟案,要是没瑞临长公主飞奔进宫,以及他家的铜戟头是真不够数,他爹娘怎么都免不了到大狱里挨几顿刑的,能不能活着出来就另说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千古名言。   瑞临长公主是天子的妹妹,他家跟瑞临长公主来往还不犯忌讳。   这种关系下,瑞临长公主接了这差使,裴三郎就不能按照赈灾顺便开几个厂发展点民生经济的样式来做了。   他跟瑞临长公主到她府上,见到瑞临长公主拿出之前的章程,就说:“那个是应付三公的简易版,既然是姑母接了这差使,我们可以换一个升级版的。”   瑞临长公主:“……”   裴三郎说:“最完整版的,这个跟大凤金行是一套的。大凤金行管的是钱财的流通,但支撑钱庄流通的就是这个。”实体经济。   他指向瑞临长公主拿出来的这个,说:“有你这个,钱庄里哪怕一枚铜板都没有,它也崩不了,没你这个,钱庄里哪怕有座金山,都得说崩就崩。这个做好了,以后无论灾年还是在丰年,朝廷都能应付自如。”   瑞临长公主看向手里的绢布,问:“这就是应对灾年的?”   裴三郎说:“不止,做好了的话,面对这样的大雪、地动、地里颗粒无收,天下苍生万民一年四季都能够吃饱穿暖。”   以瑞临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和天子对她来信任来看,她接这个差使能做很多事。   裴三郎便把市场经济学里的,实体经济与基础民生这方面的知识换了个通俗易懂的方式,给瑞临长公主补了堂课,先给她灌输些概念上的东西,让她明白这么做有哪些方面的好处。   最简单地道理,想让别人打个工都得开出个令人满意的工资,人家才愿意好好干活。   想让一位长公主和朝廷下大力气去推广实施这些东西,得有切实的好处。不然,到冬暖夏凉泡澡吃冰食踢蹴鞠多轻松多开心。   他如果说,这么做能让奴隶们吃饱饭、让底层百姓冬天不冻死,人家能立即叫来管家送客。   所以他就拿钱庄作对比,告诉瑞临长公主,干好了,这会出个比大凤朝的金行司更有实权的衙门,哪怕是朝廷打仗都得找她要冬衣袄子、要粮草,例如,面饼、炊饼、肉干、菜干,司马府都得找她要东西。   末了,他再问瑞临长公主一个问题,是想把这次的差使干成一个只干几个月买卖的小钱庄,还是想干成比大凤金行司还要更有实权的衙门。   瑞临长公主当即起身,对着裴三郎做了一记长揖,“望曦公赐教。”   裴三郎赶紧把她扶起来,说:“姑母您可别这样,我们做晚辈的,理当效劳。”   蓝图很美好,但事情得一步步做。   第一步当然是先实施简易版,收留安置灾民。解决雪灾灾情是目前刻不容缓的事,但发生灾难,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管理、调度不好,就会出现混乱。   朝廷赈灾现在有什么?物资、方案,具体实施者到目前为止只有瑞临长公主。   如今正是公侯们进京纳贡的时候,天下豪商齐聚京城做买卖,地震时奋斗在救灾第一线的太庶府如今连自己府衙的事都忙不过来,根本抽不出人手来支援瑞临长公主。至于其他各部衙门也是一样,现在唯有天子的亲随军能够调出来帮她维持秩序,旁的,没了。   简单地说,瑞临长公主现在就是个临危受命的光杆司令。   如果她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把救灾物资发放去,不用多想,第二天,那些帐篷保证会出现在公侯府邸,那些炊饼、面条一定是进了公侯府上的战奴们的肚子,完了人家还一抹嘴,没吃饱。   这种事,他上辈子那么发达的世界,汶川大地震的救援帐篷能出现在成都市区,每当灾难关头就有很多畜生跳出来大发国难财,在这么一个野蛮落后的世界,出现这种事,用膝盖都能想到。   于是,第一件事,进宫,去向天子请天子剑,再请派一位门郎将出来镇场,遇到阻碍办差者,偷抢侵吞救灾物资者,先斩后奏。   第二件事,从朝廷领取到的所有物资都编号造册,如帐篷这类物资,发放给了谁、落到谁手里,每一顶帐篷都要有记载,将来按照领取记录收回。   如果发生发给良民甲的帐篷,落到了公府乙的手里,不能说乙公爵出来说一句我是贵族就完算事。这是大灾,他的行为有可能导致民变影响京城稳定太平,直接以扰乱京城治安下狱问罪。   第三件事,要怎么带领灾民们干活,怎么分派活计、怎么教他们做活计,又要怎么记录他们每天干了多少活,这都需要会识字算数的人来实施。这个世界,文字掌握在贵族手里,就算是五等匠人和披甲人中那都是文盲一抓一大把。   裴三郎不可能把他管作坊的汉字、阿拉伯数字给他们用,那是挑战当世贵族权威,他也不可能放出自己的奴隶管事来管这些事。瑞临长公主只能招揽那些贵族子弟过来干工,还得找愿意办事的才行,千万不要招来一些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完了还中饱私囊充大爷做派的来。   将来能够委派官职这个,现在八字没一撇,别提,趁着赈灾的功夫,刚好可以挑选人手。   他给瑞临长公主出的主意就是先贴告示,公开招揽人手,再让她给相熟的人家写信,问他们有没有子弟愿意出来干工,当然,丑话说到先头,一并写在信里,如果觉得办不到的别来。这样子的话,人肯定是招不够的,这时候又有两个途径,一是她府上的管事派出去应个急,二,从灾民中挑人。   这些出来当差的,白天干工,晚上学字,那些什么礼法不是他们能学的,就学怎么办差、怎么记好账就成,旁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从雪灾到开春有三四个月时间,这段时间里,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能用,基本上就筛选出来了。   那时一些临时安置的帐篷作坊可以撤了,新的由朝廷正式经营的作坊可以开始筹办了。   即使朝廷不批,有这些现成的人才,自己办作坊也是可以的,总之,都不亏。   事情紧急,赶着要办,裴三郎跟瑞临长公主商议这事,一直从午后聊到子夜都过了,瑞临长公主的丈夫和押送岁贡进京的世子旁听,也一同听到了深夜。   他跟瑞临长公主家的世女差点定上娃娃亲,要避嫌,哪怕是深夜,也打着哈欠回自己家。   裴三郎走后,瑞临长公主的丈夫晋公才感慨句:“曦公可真是敢想敢干啊。”直扼腕,没给自己女儿说上亲。要不然,就这本事,他家到下一代就能是满门公侯了。   瑞临长公主很少这么熬过夜,再加上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她这会儿没空跟自家丈夫闲聊,抓紧时间回屋歇息,第二天大清早便进宫向天子请天子剑和借门郎将去了。   理由就是,现在满京城都是公侯,累世公侯比比皆是,她怕管不了。   天子略作思量,痛快地借了。敢在京中无视皇家威仪挑衅滋事的公侯,多斩几个又何妨。   瑞临长公主借到剑和门郎将,提了句,“皇兄,你那女婿,真是铜精精托胎没跑了。他那些作坊就没有赔的,趁着这次的事,想让朝廷也开上作坊。”这种事,自然得先向自家皇兄报备的。   天子的心头微动,问她要开哪些作坊,怎么开。   瑞临长公主说:“作坊里的门道我还不太懂,曦公说把他的纺织作坊和糖食作坊借给我学着开作坊。他说做好了的话,往后面对这样的雪灾、水灾、旱灾,都能应付自如,还能供应朝廷。”   她顿了下,说:“曦公还说,不能让豪商们都握在各封地公侯们手里,不能让那些公侯们挤兑得京城的豪商都只能投靠他们才能过活,那样以后豪商们只知公侯不知朝廷。”   “京城里的豪商,包括做小买卖的个人,可以找太庶府买一块经营牌子挂在店铺里,根据做的买卖大小每月向太庶府交一定月钱,半成不嫌少,一成不嫌多,像那种利大的收上两三成也无妨,以换得朝廷护佑。这样,这些向朝廷交钱的豪商就会听朝廷的,而不是听各封地的,而朝廷每月还能再添很大一笔进项。”   “这种向太庶府买了牌子的豪商或个人,要是受到欺负,可以禀告太庶府,由太庶府出面处置。这时候要是个人做小买卖能受到朝廷保护,一些有本事的灾民们能自己找到出路,缓解朝廷的赈灾压力。”   天子琢磨了下,问:“他做买卖受谁欺负了?”问完,收到自己妹妹满脸无语地看来的表情,顿时恍然,说:“大通钱庄。”   瑞临长公主说:“他们几个还都全是公侯之子呢。”   天子点头,让瑞临长公主先去赈灾,让太庶府出牌子保护小买卖人的事,他还得再想想。   半成不嫌少,一成不嫌多,利大的买卖收上两三成也无妨,京城这么大,每个月的进项得相当可观。这钱让各公侯们挣了,再来欺负朝廷,朝廷确实有点亏。   天子有种被戳到心窝子的感觉,让宫侍去把自家嫡女叫来,先父女俩议议。   羽青鸾:“……”他不是帮着姑母赈灾么?   天子问她:“你觉得此事如何?”   羽青鸾说:“此事需得等公侯们离京后再办。”眼下天下公侯们都在京里,他们抱团吵上门来,他们父女可顶不住。   天子点头,“甚是。”他悄声问羽青鸾,“裴曦莫非真是铜钱精托生?”帮忙赈灾都能钻到铜钱眼里。   羽青鸾扔下句,“没见过那么白的铜钱。”走了。   天子一想,也是。 第113章   裴三郎回府晚,一觉睡醒都快中午了。   他洗漱完, 就听到随侍刑战禀报, “镇武侯、镇武侯世子, 和裴二爷来了。”   大哥和大侄子来了?他扭头看向刑战, 问:“裴二爷是谁?”他爹的兄弟吗?不是说自他爷爷和亲奶奶过世就没什么往来了吗?投亲来了?   刑战恭敬地回:“您二哥。”   他二哥今年才二十三, 就被称为二爷了,呵呵。得,尊称, 例如, 贾宝玉, 宝二爷, 更小, 也不影响别人被称为爷。   裴三郎到前院客堂便见到自家大哥和二哥, 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黝黑少年,要不是那脸型活脱脱地裴家人, 乍一看,还以为是熊瞎子精。   一个世子晒得这么黑,也是……厉害了!   同龄的叔侄俩, 大眼瞪小眼, 都为对方的肤色感到深深的震惊。   之后,大侄子被他爹镇武侯踹了脚,赶紧起身行大礼。   裴三郎赶紧把自家大哥、二哥扶起来, 又喊大侄子起身, 说:“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他又热情地招呼有点拘谨的二哥裴曙, “二哥,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好多?壮不壮?”   裴曙心说:“打小就能吃,能不壮吗?”他点头,说:“壮。”   裴三郎又是一番连环问候,他自认自己是热络气氛的好手,结果,他二哥还是有点别扭。他看向镇武侯,问:“大哥,二哥怎么了?好像……生分了。”   镇武侯说:“老二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朝城穷,想来京里看看能不能谋个前程。”   裴曙那黝黑的脸都遮不住脸上的烫热。他这个有荫官的来找自己本事挣出前程的幼弟谋出路,实在脸上无光。   不过,他十五岁成亲顶门立户,荫了个从六品官,干着些生意买卖,这么多年下来,儿女都有好几个了,总得为家里多想想。他有自家父兄弟弟的门路可走,比起那些小士族豪商们强太多,要是现在舍不下这个脸,将来儿女们想舍脸都没处舍了。   裴曙说道:“京中多权贵,差使难寻,若是没有,亦是无妨。”   裴三郎坐到他二哥身边,说:“瑞临长公主刚接了个赈灾的差使,正缺人。你要是能放得下身份去跟那些灾民打交道,我待会儿就领你去领差使。丑话得说到前头,要吃得苦、踏实干事,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将来才好给你走门路。”   裴曙用力地抱紧拳,拱手,“绝不给你丢人。”   裴三郎笑嘻嘻地说:“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裴曙又拱手道谢。   裴三郎肚子正饿着,让仆人上菜饭,简单地给自己两个哥哥和侄子接风洗尘,便领他二哥去瑞临长公主那。   镇武侯裴昶都傻了,“这就去?不需要先……拜会一下?”就算瑞临长公主府跟他们家有交情往来,也不能这样随便就领人塞过去吧。   裴三郎说:“眼下正忙着,又急需人手。二哥过去估计就得忙起来。”   镇武侯世子起身,行了一礼,问:“小叔,我可以跟你同去吗?你当我是随从仆人就好。”   大侄子跟他同年,发型都换成了少年冠,已经是能当成年人出来走动的了。他来京城多见见世面,对将来治理封地有好处。镇国夫人两口子用性命打拼来的封地,总还是希望在儿孙手里好好地传下去的。   裴三郎当即抬手招呼上镇武侯世子裴贞,上了马车朝瑞临长公主府去。   他在马车上把眼下京里的灾情以及朝廷的对应方式大致向他们讲解了下,便到了瑞临长公主府。   都住在公侯大街,本就离得不远,如果不是天冷,再加上贵族们要讲究点排场,都不需要套马车,散个步的功夫就到了。   瑞临长公主刚从皇宫回府,眼下一堆事等着要处理,正是一团忙乱的时候。她简单地询问过裴曙的情况,便给安排上了活计。   裴三郎则帮着瑞临长公主居中统筹调度。   为了方便行事,他们直接挪到灾民安置点办公。   帐篷就是他们的办公室,外面围了圈栅栏再派亲随军把守好就成。   大帐安排的事,自有严世侯安排,裴三郎和瑞临长公主都不必担心。   严世侯把自己的行营大帐挪到他们的隔壁,唯恐他二位或者是赈灾大帐里的神剑凤鸣出点什么差错。   天晓得灾民中都有些什么人,万一混进来几个死士,摸过来几刀子下去,他的脖子也得跟着分家。   天子赈灾,让那些刚经历过大地动才重建好房子又遭遇雪灾的灾民们,在绝境中有了一条生路。他们来到安置点,报名登记后,分派了帐篷,帐篷里有火塘,有炊饼,有陶碗陶瓮,有羊皮毯卧榻。   很多人激动得当场跪地对着皇宫方向拼命叩头跪拜,高呼:“火神天子——”大声地为吟唱祈福歌谣,为天子祈福,又或者是唱祭神歌谣,把火神天子奉为神明。   他们住进暖和的帐篷后,朝廷便会给他们安排活计,发工钱,做得越多,工钱得到的越多,工钱到手就可以到中间的集市买卖各种物什。那些物什都是朝廷出售的,比外面的商人卖得便宜得多,各种食物、被褥衣服都有,只要有布帛铜钱就能买。   他们领到手的活计,做完了,交回去就能结钱。   善长做针线活计的,就到针线活计区去接针线活。善长织布的,就去织布活计的区域接活。在哪里接的活计,就住哪里的帐篷。   如果托家带口人多,赚得多,还可以租住帐篷全家住一起,不分开。   七岁以下的孩童,有一块写着各自身份来历的竹板,他们凭竹板到朝廷派发食物的供食点领食物,一日两餐,有多种食物任由挑选,还有肉汤,比在家里的吃食还好。   贵族们赶上这波雪灾,原想趁机买一批低价奴隶,结果竟然都让朝廷收走了。   他们再一打听,好嘛,铜钱精和瑞临长公主联手搞出来的。   很多人听到铜钱精的名字,立即有多远避多远,实在是,铜钱精超邪门,惹不起。   不过,与此同时,京城的谣言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说铜钱精才是天神下凡,天降神石,是由他神石铸出的天子剑和十二门郎剑,地动是他先预测到飞马进宫向天子禀报的,雪灾也是他先预知到准备好救灾物资卖给天子的。他才是真正救万民于水火的天神。   老镇武侯听到这传言,大冷天吓出满身汗,借着探望裴三郎的名义,悄悄把这事告诉他。   裴三郎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老镇武侯说:“眼下京里的公侯这么多,没法查。”关键是他家的仇家也多,再加上跟天子不对付的,就更多了,传谣言的绝对不止一家。这是想用流言杀人。   裴三郎哼哼一声冷笑,真当他拿谣言没办法了吗?   十八层炼狱中有一层叫做拔舌炼狱。   唐朝时有个典故,说吴道子画地狱图,把地狱画活了,高深看了后都说,只有去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才能画得出来,画出来的地狱图,吓得很多人都弃恶向善了,就怕死后下地狱。   他没见过吴道子的地狱图,但是,随便进家寺庙都能见到各种劝人向善的壁画故事,以及各式风格的地狱图,以及,上辈子的各种恐怖片,那真是层出不穷,国内外各种版本各种风格的恐怖故事都有。   没完没了地造他的谣,不知道他是火烧八百多野人的催命三郎么?   裴三郎当即画了一幅十八地狱之拔舌炼狱图,交给画匠,让画匠在一幅巨大的绢布上画成放大版。他把奇石商人高价卖给他的荧石磨成粉兑在画匠作画的朱砂墨里,拿去画成地狱恶鬼。   朱红色鲜血一样的墨,到了晚上,荧石发绿光,再配上恶鬼,也就是人死后尸体随着腐败会变得肿胀,叫做巨人观。巨人观的尸体身上会爬尸虫,又恶心又恐怖。   他把那个画成拔舌恶鬼。   至于被拔舌的人,外形按照堂子里贵族们脱了衣服后的大众体型画,总有自动对号入座的。他们在画上的造型就是被扒了衣服绑在烧得通红的大铜柱上,纣王的炮烙酷刑款。   旁边有一个大油锅,下面燃烧着熊熊烈火,油锅滚滚,里面还有一条舌头炸得翻卷起来,油锅旁,一个饿成骷髅形状的饿死鬼拿着长长的烧到通红的铜筷子,夹着一根刚拔下来的舌头正在烧得滚烫的油锅里浸。   旁边,留言:“造我谣言者,死后必入此拔舌炼狱!”   一丈长的绢布画出来的拔舌炼狱图,立两根大粗木头,挂得高高的,展开。   冬天,风大雪大,吹得画有拔舌炼狱图的绢布不停地抖动,使得画上的恶鬼和人像是活了般仿佛随时要脱画而出。它所用的墨是朱砂墨又混有荧光粉,使得它白天看起来鲜血淋漓,晚上看起来鬼气森森,一到晚上,那拔舌炼狱图周围都没有人,亲随军巡逻都避着走。   拔舌炼狱图一出,京中针对裴三郎的流言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多人私下都在猜测和讨论,裴曦是不是去过炼狱?   这次不用谁造谣,大家自发地把曦公烧野人尸体的事跟拔舌炼狱图联系到一起,那效果好到,他到哪,大家都避着他走。不敢惹。 第114章   裴三郎是真没功夫去理会那些人。   他白天忙着帮协助瑞临长公主统筹调度安排赈灾的大小的事情,晚上忙着培训, 没有时间去编写教材。他那作坊的教材都是汉字版, 文字不通, 中间还隔着奴隶和贵族阶层, 没法拿出来用。   他给那些识得贵族文字的人做培训, 只能脱离教材进行。在培训之初,按照办企业的需要,先上一个总体的意识课, 让他们知道开作坊的好处, 能够提高哪些生产力和有哪些前景。   这个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企业培训中最常讲到的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通常企业培训都是以这个为开场, 进而再讲到企业文化、核心价值、具体实施之类的东西。   对于很多基层员工来说, 他们并不会在乎和在意这些, 但是作为一个员工,如果肯花功夫去了解这些, 其实是有好处的。   员工和管理人员最本质的差别,就是一个是螺丝钉,捶一下, 动一下, 不捶,不动;一个则是有预见性,知道要做什么, 事先做好安排沟通, 协调多人或者多部门, 让工作和事情能够很顺利地进行和完成下去。这里面有着主动和被动上的差别。   参加培训的人,能够产生开作坊有很多好处的意识后,即使朝廷不开作坊,他们回去以后自己也会开。因为有利可图,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点收成强多了。   即使是种地,引用现代化管理方式,不断地更新技术,也是大有可为的。例如,上辈子的机械化,几个人种的地够几百人乃至几千人吃饱。   虽然这个世界很落后,但人们是想要过好日子的,是想要进步的。他上辈子的世界,封建的清末,战乱的民国,那种外敌入侵民族内乱的恶劣环境下,随着西洋文化的涌入,从朝廷到民间,照样崛起了很多民族企业。   意识觉醒了,就会自发地去做很多有用的事情。   他虽然有跨越历史两三千年的一些知识,以及老祖宗们总结传承下来的智慧结晶,但他只有一个人,而社会的发展是以产业链形势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的。   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企业造一件产品,它的背后是好几十个甚至好几百个供应商。   一台汽车,涉及了橡胶、皮革、铁钢、无线电、晶片、芯片等等诸多产业,看起来最便宜的几万块钱就能买到的车,它的背后是以几百年的科技发展为支撑,是一代代人无数人的心血投入进去,才造出来的。   他学的是市场经济,不是学搞研发的,即使搞研发,行业那么多,哪怕他变成爱因斯坦,如果不把开作坊搞企业的观念传播出去,他在这个世界也会连浪花都扑腾不出一朵,就被淹没了。   作坊多了,他开大型连锁超市、商场都比现在开作坊挣钱。   他现在想开小卖部,产品都单一得想哭。   没有白板,他就展开绢布,拿毛笔现场画蓝图,标重点。   大饼画得超美,当然,也不全是画大饼,都是上辈子很寻常的东西的简化版。   他不能说他在家里下个订单,货从几百里、千里外在第二天就能送到家门口。这个世界的人理解不了这种日夜千里的速度。一千里路,在他们看来,那得急行军跑半个月,大部队走一个月的行程。   他改成南北货物相互流通,例如蜜饯。南方的柘糖加上北方的山果,成为了蜜饯。   他问他们,想吃南方的蔬菜吗?想吧,可运过来要一个月,路上就烂了。那怎么办?腌成咸菜或者是制成菜干呀。   南方的甘柘,以前烂在地里没有人吃,现在制成柘糖又做成各种糖食,卖到了大凤朝各处。从烂到地里到卖遍大凤朝,这里面能赚多少钱?又能少饿死多少奴隶,每个奴隶每年又能赚回来多少钱?   裴三郎又给他们算少饿死些奴隶留下他们用来开作坊的经济账,算得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那些祖上是贵族,传到自己这一代早就成为良民的能识字的人,那还好,反正家里没几个奴隶。   大贵族出身的子弟,抱着结交铜钱精想找点赚钱门路来的那些,家里奴隶多,每年都饿死不少,听到裴三郎算这账,心痛得无以复加。   裴三郎说:“都笑我把奴隶养那么壮是傻是吧?那你们知道每个奴隶每年能为我赚多少铜钱吗?旁的不说,烧砖的苦奴,纯卖苦力。”他把每个奴隶每天能烧多少砖报出来,养他们的开销报出来,让他们自己算,他一年一个奴隶能赚多少钱。   数学不好的就掰着手指头数,数着数着脸就绿了,感觉死了那么多的奴隶,是白白地丢了好多金子。   裴三郎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讲,这个世界值钱的不是人力,是技术。因为人力,他们是有的。技术,是他们……暂时还没这个概念的。   更深层次的经济体系跟朝廷国力间的联系,他半个字都不会提。   来的这些人里,好多都是冲着他铜钱精的名头来听他怎么赚钱的,他们的立场是各封地的公侯们。有些东西只能在朝廷手里,一旦落到各封地的公侯们手里,那演变出来的极可能就是春秋战国的混战了。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那是一个百家齐放、百家争鸣的美好年代,但对于那个时期的老百姓来说,两个字“兵祸”!   每次打仗,各诸侯们在谈判桌上扯皮划好处,各公侯们今天甲打乙,明天乙打甲,今天甲乙结盟打丙,明天乙丙结盟打甲,这背后的每场战争,谈判桌上的每一个筹码,都是以百姓的鲜血和性命为代价。士兵脱产打仗死在战场,女人种地养孩子,孩子养大,儿子上战场,女儿继续种地养孩子……这里面有无数的妻离子散,无数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把开作坊的好处传递出去,等他们意识到这个好处后,接下来进行的就是管理岗位培训。不是统一全面的管理培训,那需要很长的时间,且是非常超前的,并不适合现在。他要培训的是让他们学会简单的数字化管理、表格管理。   那些什么五只鸡是若干,五百只鸡还是若干就不要拿到这里来了,这中间差了四百九十五只鸡,一百倍差距。   一个铜板,一根线头,纺完绵以后多出来一团絮,都要记上。   有贵族子弟就说,一团絮也记上,太为难人了吧。   裴三郎当场出题:一个奴隶一天偷一团絮,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团絮,一个纺织作坊如果有一千个奴隶,问:纺织作坊一年会流失多少丝绵。   良民算出来,就觉得这数有点大了。   贵族子弟觉得这个还在可接受范围里,平时手松一松,这个钱就花出去了。   裴三郎又再问,奴隶偷习惯以后,胆大子了,会不会再偷其他的物什?十年以后,失窃总额会增加到多少?   于是,大家沉默了。这是规矩的问题了。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的算术都不太好,会算账的大多数都是豪商,教算数不违礼法,于是裴三郎把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法推广出去。   他在培训的时候,他庄园里的纸厂在加紧造纸,造出来的纸送到活字印刷厂印成报表。   报表的文字从汉字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贵族文字,格式是一样的。   他等初步培训到位,就把报表、毛笔、墨水拿出来了。   做报表、记账都用黑色墨,涂改、审账,用朱砂墨。   裴三郎给他们两个选择,一,继续竹板刻字,二,练毛笔字,在报表上记账。竹板刻字,也按照做报表的要求来,想要偷工减料不好好记报表的,回家去,第二天别来了。   刻字很费劲,他们的文字,书写的和口语的差别那么大,就是因为刻起来费时费力,于是语言文字尽量浓缩成精华。   不会写毛笔字的人,刻字刻得欲生欲死都刻不过来。   每天来领活计和交活的奴隶都太多,仅刻名字都是浩大的工程,更不要提还要刻做了什么东西,还有什么备注。例如,缝出来的帐篷,针线不齐,被验收员判定为劣,这些都要注明在备注上。因为优、中、劣的工钱结算是不一样的,这涉及到铜钱的问题,出了纰漏要自己贴不说,将来给他评级的时候,他也会得劣。   毛笔字难写,写出来的字跟虫子似的歪歪扭扭的,有些还能糊成团,但……只要能认出来是字,知道写的是什么,那就算过关,比刻字快多了。   那就还是写毛笔字吧!即使偶尔手抖呀,滴墨水呀,报表写废了,不会扣他们的钱,那是朝廷出钱买的。据说,报表特别贵,铜钱精说这东西价比绢布。   不过,也有便宜的,擦屁股的草纸,好像是秸秆造的,因为他们在上面发现了秸秆碎渣。   贵族子弟们都在偷偷地算铜钱精卖这些报表挣了多少钱。他们怀疑铜钱精每天晚上给他们讲开作坊做买卖,全是为了卖报表。   报表虽然贵,但一页纸可以记很多账,算起来还是划算的。竹板看着便宜,但用量大,总体算下来,比报表便宜不了多少。竹板还没报表方便,账目也没报表清楚。   于是大家都接受了用报表记账。   当然,也有不接受使用报表的,因为刻竹板记不完账,已经被瑞临长公主发配回他们自己家了。   裴三郎忙到把当跟屁虫的大侄子抓了壮丁。   课,让大侄大跟着上,上完课,他身边的琐碎杂事,就让大侄子去跑腿。   什么送报表,什么汇总数据,什么根据数据分析哪些帐篷作坊的产量有异常,过去查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然后查出有凶蛮的人欺负老实人、偷或者明抢别人干好的活计变成自己的,把自己没做完的活计扔给别人干这种事。   这种,查实清楚以后,裴三郎公开处置,先把帐篷作坊的小组管事给撸了,再把欺负人的那些赶出赈灾区,自谋生路去吧你。他和瑞临长公主再跟各部管事们开会,让他们自己通报下去。出现这种事的管事,也是一通训,报表有问题,下面的人干些什么事,看不出来吗?   他开完会,上完培训课,出灾民安置大营时,天早就黑尽了。   往天,他坐马车,出了安置区都是直线往驶,今天,居然拐弯了。他撩开车帘见亲随军把他挂了好几天的拔舌炼狱图围起来了。   拔舌狱炼图吓死人了?   裴三郎跳下马车,赶过去。   亲随军们看到他,也没让路。   严世侯过来,挥手,给他让开道。   裴三郎有点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画得太恐怖,吓死人了吧?”   严世侯说:“来了就知道了。”领他从穿着铜甲的层层亲随军中过去。   裴三郎有一种自己穿过重重铁甲的错觉。他终于到了拔舌炼狱图边上,然后,跪了。   大晚上的,太卜陪着天子,旁边还跟着狗萝莉,正在一起瞻仰……啊呸,围观拔舌地狱图。不知道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怎么滴,便服都没换,就这么出宫,站在了那鬼一样的图下面。   他们仨出现在这里,比画里的鬼还可怕。 第115章   羽青鸾发现太卜照着画回去的图以及传闻都没有真正见到它可怕,那图真像是把炼狱搬到了画里。她听到脚踩在雪上传来的嘎吱声, 只觉一股寒战瞬着背脊直蹿天灵盖, 几乎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腰上的天鸾剑的剑柄上, 在心里默念, “裴曦那么神异, 他铸的剑能斩一切鬼怪。”壮好胆,扭头,就见到裴曦正端端正正地跪下, 叩首, 行礼。   她深吸口气, 压住那差点被吓得扑通狂跳的心脏, 说:“起。”   天子也有点冒冷汗, 待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都有点变调, 知道她也有点怕。他强自镇定,状似随意地问:“你这画……是如何做到发绿光的?”   雪地里跪久了伤膝盖。裴曦赶紧起身, 说:“回陛下,有一种奇石,在有光的地方放置一会儿, 就会发出这种颜色的光。我把它磨成了粉, 混在朱砂墨里,让工匠画上去,就成这鬼样子了。这光和荧火虫的光相似, 我便称呼它为荧光石。”他说道:“有一种名为磷石的东西磨成粉点着后, 还会飘坟地里的那种鬼火, 绿油油的蓝幽幽的,飘在空中燃烧,比这个效果更好。”   天子:“……”   太卜:“……”   长公主说:“父皇,天色已晚,我们回宫吧。”   天子颔首,满脸温和地对裴曦叮嘱句:“夜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那些用心险恶的谣言不必放在心上。”他说完,似很随意地抬手,用一种护崽的动作揽住声音略微透着点压抑颤抖的嫡长女,带着她回到銮驾上。   裴三郎躬身送走天子父女,又抬眼看向那拔舌炼狱图,心说:“你们都有尸体被烧要下烈火炼狱永生不得超生的说法,还怕我这区区拔舌炼狱,难以理解。”他朝旁边的太卜拱拱手,告辞。   天子在銮驾里坐稳后,瞄一眼自家嫡长女,悄声问:“吓着了?”小脸都吓白了。她上次吓成这样,还是裴略献来马鞍后不久,她自己跑去骑马,结果马受惊发足狂奔。他带着亲随军追上她的时候,她抱紧马脖子趴在马背上,脸色跟这会儿差不多,待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还嘴硬“父皇,我没被吓到。”没被吓到,你被抖呀。   羽青鸾回道:“没。”神情淡然,背挺得直直的。   天子感慨道:“裴曦有大才。那恶鬼呀……”他瞥见自家嫡长女猛地打个激灵,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你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死去多时的那些人。野地里,那些死去多日未曾掩埋的尸体便是这模样。朕猜测裴曦当是去庄园的路上见到路旁的尸体,他胆小,吓着了,回头就来吓唬那些公侯们。公侯们不知有荧光石,方才觉得可怕。”   羽青鸾想到外面的传闻都在说裴曦去过地狱,不禁扭头看向她父皇,却是不好说这话,于是又扭头看向赈灾大营。   除了亲随军大营,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片营帐。   裴曦做的事,做好了,能让朝廷强盛起来,彻底摆脱受制于封地公侯们的困境。一幅拔舌炼狱图便能吹散谣言,说明造谣的人并不知内情,只是通过看到的加以揣测便加散布。   裴三郎忙到他大哥回封地都没时间送。   二哥在瑞临长公主手底下干采买。   采买是个来钱很快的肥缺,不止是采买,整个赈灾,在那些公侯贵族们看来都是肥缺,这里堆的都是钱,可以随便拿的钱,朝廷拿钱给这些穷鬼过冬,疯了吧,穷鬼们都能拿的东西,他们凭什么不能拿。   瑞临长公主招人的时候,招募要求清清楚楚地着,干苦活,没钱,也不能拿赈灾物资,否则天子剑定斩不饶。   可还是有人觉得她说来玩笑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没摸清楚一同来干事的这些都是什么人,也没搞明白有哪些物资,待熟了之后,各种手都伸出来了。   裴曙被人怂恿收钱和采买时吃点回报,他长了个心眼,先问了句裴三郎,钱能不能收,回扣能不能吃。   裴三郎很是大方地让他二哥放心去,他一定会厚葬二哥的,还问他二哥有没有看好的坟地,他可以先修起来。   裴曙:“……”   自家弟弟操持的这事,又常年留京,话到这份上,虽然不好听,但也明白这里面的轻重。于是,他任凭别人怎么怂恿,甚至给他下套,哪怕被逼赔钱再纳了房小妾回府,也没敢收钱和吃回扣。   晋公的亲侄子,仗着主事的是他的婶子,又是长公主之尊,没人敢得罪,于是趁着在赈灾大营当差的便利,不仅倒腾赈灾物资,还把帐篷里的人强行捆走卖成奴隶。   事情当天便传到了瑞临长公主的耳里,她亲自带着人来查实,人、贩、物拿个正着。   她把救回来的灾民、晋公的亲侄子、倒卖出去的物资一起带回赈灾大营主帐前,公布犯事者的身份来历、保荐人、所犯何事、人证、物证,之后,当场请出天子剑,当着所有人,斩了!   她是保荐人,又是赈灾的主官,她识人不清,罚一百两金子用来赈灾。   一百两金子,这是多少灾民们几辈子都攒不来的钱,他们多少人连金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一位可是大长公主,天子的妹妹,贵族中的贵族。   灾民们先是难以置信,不少人觉得这是说来骗他们的,待那一百两金子换成细粮拉进赈灾大营,又再分派到大帐时,所有人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赈灾的东西,贪不得。   瑞临长公主斩完自家侄子,便开始清查赈灾物资,包括接受举报,把那种藏在赈灾大营里兴风作浪私窃物资的人都揪了出来。   亲随军的铜剑落下,滚滚人头滚过雪地,鲜红的血喷溅在雪白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那些尸体和头颅,整齐地摆在赈灾大营外,跟裴三郎的拔舌炼狱图相映成趣,组成一副别具一格的画风。   当天,京城双煞新鲜出炉。   赈灾管事的人,被杀了一批,又吓得请辞了一批,再有一些见到无利可图也撤了。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运转已经上了正轨,人手不够,那就一个人多管几顶帐篷好了,再不够,就老手带新手,照样把赈灾大营运转起来。   裴三郎帮着瑞临长公主把赈灾的事忙上正轨便撤了。他自己的各作坊买卖还有一堆事情要办。   朝廷赈灾大营也有糖食作坊,豪商们都去买朝廷的糖食去了。他的名声有点吓人,贵族们也不太敢来光顾,于是,糖食作坊的买卖这两个月委实有些惨淡。好在雪灾前加班加点赶做的糖食都卖给了朝廷,当年的盈利还是挺不错的。   朝廷的糖食作坊除了没正经的厂房,各方面都运转起来了,工人和管理都有了。   裴三郎不打算跟朝廷搞竞争,于是找到瑞临长公主,问她,朝廷要买他的糖食作坊吗?他只卖作坊的房子和里面的设备,不卖人。   朝廷的糖食帐篷干了两个多月,每个月出多少糖食,有多少利,那都是看得见的。这买卖能干。   瑞临长公主觉得能干,也得问她皇兄干不干这买卖。朝廷那是干,那就裴曦的第一套方案,开朝廷作坊,由天子给管事的人授予官职,作坊出产每年按照分成上交给朝廷。朝廷如果不干,由瑞临长公主接手。   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让裴曦帮忙又再去买他的作坊的,不过裴曦说,给高价就成,钱到位,一切好说。   于是就,钱到位吧。   瑞临长公主请示过天子,由天子出钱,买下了裴曦的糖食作坊。另外,裴曦的纺织作坊因为有人进去学纺织管理,针织技术已经让人偷学了去,朝廷把这笔损失补给了他。   裴三郎钱到手,把糖食作坊按照当初的股份跟姜二郎和鲁二郎分钱,就算是正式结束了糖食的买卖。   姜二郎和鲁二郎握着实权衙门,各封地每年固定给他们孝敬进项,虽然每年的收入比不上自己开钱庄的时候,但也是富得流油。他们当初参股投了糖食作坊不久,就走马上任当官去了,也没空打理买卖上的事,坐着干分钱,很是过意不去,不肯收。   裴三郎说:“契书怎么写的,我们怎么办,往后还要做买卖的,规矩不能坏。”   二人只好把钱收下。   鲁二郎找裴三郎把冬暖夏凉的股退了。要说之前他留着冬暖夏凉的股份,还能仗着点身世给裴三郎当靠山,让裴三郎把这买卖安安稳稳地做下去,如今裴三郎有天子当靠山,已经没他使力的地方,坚持把股退了。   亲兄弟明算账,几人把钱财上的事结算清楚,又凑到一起泡澡,至今想来还是很感慨,当初大家凑钱开钱庄的时候多穷呀,都是觉得裴三郎说的有道理,冲着他手上的天子诏书抱着试试的想法就干了,谁都没想到居然能有今天。   最让他们感慨的还是裴三郎。他刚上京的时候,皮肤黑黑的,穿着身羊皮袄,看起来穷嗖嗖的,没想到现在也是通身的气派,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哥模样了。   裴三郎说:“我还没见过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哥模样。”   姜二郎说:“累世公侯跟我们是云泥之别,高攀不起。”他见裴三郎看过来的眼神,说:“累世公侯,有多少位公侯就有多少块封地,他们的封地再连起来……”   裴三郎:“……”卧槽,国中国! 第116章   国中国什么的,他的未来老丈人多少有几分明君之相, 京城又有十万亲随军, 只要保证粮草供给、兵甲充裕, 就还能稳住。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赚钱, 顺便帮老丈人多划拉点粮草, 把京城的兵马养壮些。   狗萝莉的颜值过关,能文能武,上朝能帮天子老爹治理江山, 下朝能帮皇后老娘管好后宫, 还能从那种险恶环境下奶好弟弟, 简直十项全能, 他还是蛮乐意这门亲事的, 就在能使得上劲的地方使使呗。   他把糖食作坊的奴隶和管事都撤到庄子里, 改开食品加工厂,针对的产品是菜市场农贸店卖的米油酱醋面之类的农副产品。   这些东西产出来后, 他就在城中开“裴记农副产品店”,开连锁店,门面小, 走平民市场的小店铺。再搞几个大仓库作配送中转仓, 再有就是设几个大的收货仓,用来放供货商运来的货物。   他开这个农副产品店,做的是粮食加工生意, 自己地里的产出不够, 得找粮商购粮。柘糖、稻谷等南方的农贸特产, 都得向南方的商人采买。   跟他一起开钱庄的小伙伴,有三个家里的封地就在南边,如今都是有钱有地有身份,混得风声水起,算是他的大供应商之三。   这些年他陆续认识不少豪商,有些颇合眼缘的,陆续的也有点往来,货送过来,质量过关、价格合适,他也收,做点倒手生意赚点小钱也是不错的。   朝廷的作坊一旦开起来,老百姓手里就会逐渐有钱,社会的购买力起来了,他的农副产品店的生意就不会差。   现在先铺开,占市场,后面还可以陆续开拓些小商品市场。   食品加工厂这边有之前的糖食作坊管事在张罗,现成的熟手,都不用再教他们怎么做,他给管事们安排了活,就由他们操持去了。反正要是管事干不好,自有其他拼命学习卖命干活想当管事的奴隶顶上。   琥珀加工作坊已经正式上线,走卖给贵族的奢侈品路线,他交给老娘镇国夫人在做这买卖。   天子下诏,司马府冶炼铜器以后改用煤炭,不再用木炭。为了维持煤炭的神格,价格比木炭高,这些钱都是从天子的左手转到右手,也就唬弄下外人,顺便让他赚两成利。   不过,这两成他赚不了太久,煤矿的产权在天子那,他只是当了个神炭司司掌,有点职务便利,天子再给了他些随时能收回的干股分红。所以,分寸还是要先弄清楚的。   神凤山是皇家祖庙所在,不可能随便让人进来拉煤,而且为了长远考虑,正规化是必然的。   煤矿出来的东西,根据品种、品质经过筛选,有些还要再加工,之后再运到城里的神炭司衙门出售,包括琥珀等煤矿伴生物都这样。   他让他老娘做的琥珀买卖,也是从神炭司衙门买琥珀。   他自己最多就是利用点职务便宜,遇到那种特别漂亮的琥珀,找工匠打磨后,进贡到宫里。   中饱私囊这种事就算了,不是他有多高风亮节非得与众不同,而是天子给了他两成利,他再捞钱,不合适。   虽然他不到神炭司坐班,但该干的事得干好。   神炭司不是他的私产,因此不能用他的那些奴隶。采矿用的是罪奴,就是那些造反的、或者是犯了大罪下狱罚为奴藉的。之前造反的公侯府上,那些不知情的下人、仆从、包括一些不知情的披甲人、战奴,数量非常庞大,都是人力,不可能手起刀落全部拉去砍头,罚没为奴,拉去给朝廷开采铜矿、金矿、开山修路干各种苦活。   他把神炭司的职能部门、职位、岗位职责和工作范围都规划好,再拟好岗位清单,呈给天子,请天子指派人手。   朝廷衙门,人际关系太复杂,他搞不清楚,还是让老丈人安排自己人吧。   天子看见清单,对裴三郎说:“你举荐几个。”   裴三郎回答,没有。   天子看了他一眼,翻到下一页的时候,愣住,问:“寻炭使?”   裴三郎说:“神凤山有煤矿,其它地方一定也有。设寻炭使专程找煤矿,呈报朝廷。一切煤矿开采,只能由朝廷的神炭司操办,禁止任何公侯擅自采矿。即使公侯封地有需要用煤炭,也只能从朝廷手里购买。”老丈人如果不想当春秋时期的周天子,就得抓紧全国经济和资源。这种矿产资源,一定要收归朝廷,不然封地太强盛闹造反,苦的还是百姓。   他还提了句,“臣提议使用亲随军。”如他上辈子的黄金部队。   天子的心头挺感触的。他不缺尽心尽力地替他办事的臣子,但大部分臣子都是在其位谋其职,行事多少还是考虑他们的家族和满门荣耀能不能继续传承下去。   裴曦行事,与他们很有些不同。   裴曦有爵位,将来也会有封地,按常理,应该和其他公侯们一样,包括他自己登上帝位前,想的都是经营好自己的封地,在那天远的地方,做一方土天子。可裴曦干的那些事,看似为了赚钱,实则都利于朝廷,且他并不是为了从中图谋权势。三公找裴曦议事,他是真不耐烦,都是想火速办完早点回家。朝廷议事,他在天凤殿里睡着过。倒是他看到金子和长公主的时候,眼睛都落到上面。   天子回过神来,看完名单,就听到宫侍来报,瑞临长公主来了。   开春了,天气变暖了,赈灾大营该撤了。过上好日子的灾民们想继续为朝廷效力。   那些因干工好、评级为优的人,进入糖食作坊,从此有了份旱涝保收的正当营生,让其他人羡慕红了眼。糖厂是天子出钱开的,赚的钱都要入内库,没有任何人敢在天子脚下去砸天子的买卖。在糖食厂干工,就是为天子当差,穿着糖食厂的衣服,走到外面就像穿着衙门差役的衣服一样威风。士族豪商们都不敢再随意打骂他们,不会再骂他们是穷鬼下贱人。   瑞临长公主如今万事俱备,于是正式来呈奏请。她的奏请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呈报赈灾时的开支收入明细,朝廷赈灾完,花出去的钱全赚回来不说,还大赚了一笔,灾民们也个个腰包都鼓了。第二部 分就是奏请成立太商府衙门,这里面包括了开设作坊和保护个人商户经营。   原本裴三郎是打算走太庶府的,但想着一事不劳二主。他跟瑞临长公主商议过后,觉得这种纠纷还是太商府自己来吧。也就是,领了太商府的牌子、交了保护费,谁敢来砸招牌,让太商府的直接派府卫去拿人。这个野蛮世界,还是这样子比较直接有效。   天子不缺金子也不缺铜钱,只缺粮,以前时常是拿着金子铜钱买不来粮。公侯们进京纳岁贡,稀罕物什给得足足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粮食方面则是朝廷规定多少拉多少。朝廷催急了,他们就饿死在京的奴隶们给他看,哭穷,哭粮食产出低,不够。   以前天子想稍微做点什么事,得小心谨慎从各路公侯们的势力和他们的较量中抠出点缝一点点推行,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他有时候还得拉下脸到后宫求妃妾们回家说情。如今京里的各公侯府都让他来回犁了好几遍,那些安插在各衙门的人也都拔得差不多,京城各衙门都握在了他的手里。   京城地界,现在是天子说了算。天子痛快地准了瑞临长公主的奏请,成立了一个太商府衙门。他划拨衙门办公大宅、给钱给金子,大力支援瑞临长公主。   瑞临长公主担任太商府太商,官拜正二品。   太商府的权力没有六卿衙门大,排不进前六,但属同级。   瑞临长公主当天走马上任,把太商府的牌子挂到了府门口。   有人找她打听,她轻描淡写,“太商府主要就是管点作坊、商户们的事。虽说开春了,雪灾已经过去了,可灾民们还住着帐篷,房子也都塌成了泥,没法住人,总得有个安置,别熬过雪灾,临了再起乱子。”   对于瑞临长公主的说法,贵族们是半个字都不信。   很快,朝廷关于太商府上下官员的任命诏书以及太商府的职权出炉了,满京城哗然。   赈灾的那些帐篷作坊还是瑞临长公主管着,她要交给朝廷换官位,已经有先例,裴三郎他们的钱庄之前就已经干过这事,故此太商府下设作坊,属于跟太内司下设金行一样,大家不奇怪。   可太商府颁布的条例,则很匪夷所思了。   各豪商,包括个人小商户、甚至是良民,只要到太商府办好手续,领一块“经营许可”铜牌,每个月上交一定额度的保税,他们的买卖就会受太商府保护,即使是公侯都不得去滋事捣乱,违者,由太商府捉拿问审。如有胆敢伤人者,与打砸衙门、打伤朝廷官员同罪论处。每月上交的保税,米粮吃食买卖只需要交半成盈利,皮袄布帛类交一成盈利,玉器首饰珍奇异宝类交三成盈利。   京城里议论纷纷,瑞临长公主因为太商府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裴三郎……也不得闲。   他想让天子老丈人直接给他把各岗位派好人,他再给各岗位的工作人员做点简单的上岗培训,挥着小皮鞭当个监工就好,可是,他的天子老丈人给他整了个招聘会。   他不知道天子老丈人从哪里划拉来的人,塞了好几百号人给他挑可用的。   招聘会来的都是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的青少年男女,贵族家的女郎和公子都有,也有披甲人家里和豪商家里出来的,还有一大半有家人在亲随军当差的,包括井康十三岁的次子都拿到了应聘牌子。严世侯和安世侯也都领了人过来给他,说让他看看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就让他拿去随便使唤。   裴三郎问井康:“为什么呀?”怎么送来了这么多人。   井康说:“您的二哥,裴大人现在已经是太商府庶务司司掌,大大小小的豪商们想领牌子都得经过他。”   瑞临长公主,因为接赈灾差使,封长公主了,之后,成立太商府,成为正二品太商。裴三郎的二哥裴曙,去年腊月上的京,四个月时间,当上从二品高官。   京城雪灾,从最初赈灾的帐篷粮食,到怎么赈灾,再到后面的糖食作坊,都是出自曦公的手。包括太商府,看里面的官职、权属划分,那跟金行司是一个套路,明显是曦公的手笔。   别人拼死拼活都难以抢到一个实权位置,裴曦,曦公,他从天子那刨出了三个崭新的肥差衙门:金行司、神炭司、太商府。他扒拉出新衙门后,他还走了……走了……了…… 第117章   每天都有人往裴三郎的府上送礼, 托各种门路走关系想要塞人, 他爹娘、几个一起开过钱庄的小伙伴、望公、义公他们, 乃至六卿衙门都有人亲自领着往他这里塞人。   他们送来的礼, 他都退回去了, 人,他都留下来给他们应聘的机会。   来应聘的人太多, 他把人力资源管理那套搬来。   人多粥少,能不能拿到岗位, 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岗位不一样, 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他们自己竞聘哪个岗位, 既是考验对自身实力的评估, 也是对竞争对手实力的评估。   忙了大半个月,总算是把人员安排到岗。总是试用, 试用期为三个月, 过了试用期的,视情况再调派岗位。他的手底下有人了,边安排活计边教,神炭司就运转起来了。   他让人给狗萝莉准备的十四岁生辰礼物也备好了。   两样东西, 一件是玳瑁扇。   玳瑁是一种海龟, 在他的上辈子是保护动物,据说已经濒临灭绝, 但在这个世界, 人们连山林里的猛兽都没搞明白, 至于大海,那还属于很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范畴。   他喜欢收集各种奇石是声名远播,有奇石商人把冲上岸的玳瑁龟壳捡来卖给他,一起卖来的还有海岸边捡的各种鱼骨、海螺之类的,各式各样的收罗了好几大车运来,他全买下来了。   那奇石商人姓鱼,叫鱼大浪,住在海边,穷到朝廷都不在他们那边设封地,直接划成边疆人烟稀少的地界。他们那边都是岩石沙土,种庄稼都没活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于是大部分都是渔民。   鱼大浪是个走南闯北的,靠把干海货卖到京城,又把京城的货卖到沿海挣钱,挣了不少身家,是当地有名的大豪商。   鱼大浪想走裴三郎的路子,在那边封官。他的金子不够,买不起万金封侯。   奇石这些东西就是个好玩的,海里的鱼干海产也不太养得起朝廷岁贡,裴三郎就鱼大浪帮他造盐田晒海盐,晒出来海盐后,他给豪商谋实权肥差官位。   豪商第二年就拉了好几车海盐过来。   裴三郎把玳瑁磨成漂亮的玳瑁扇,再装上一盒细细的海盐,进宫,给未婚妻送生辰礼物去。   他们没成亲,虽说可以有点礼节往来,但见面是不太合适的,好在他有差使在身,狗萝莉也有参政,他便厚着脸皮进宫,找老丈人。   他到天凤殿,又没见到狗萝莉。   天子又在跟义公下围棋,杀得义公毫无还手之力。   他觉得义公挺遭虐的,这大凤朝的封地就跟围棋盘上的棋子一样一样的,天子成天琢磨这个,愁得头都秃了,那围棋技术,放到上辈子,估计都是世界级水准的。   他行过礼,上前观礼,两个小盒子紧紧的抱在怀里,态度很明确:不是献给天子的。   义公悄悄地瞄了眼他怀里的盒子,明白裴曦这是来给长公主送礼物的,暗暗牙酸了下别人家的女婿,起身,行礼,告辞。   裴三郎大大方方地夹着礼盒拱手道谢。   天子扫一眼他,扭头让宫侍去宣长公主,又抬眼看向裴三郎:以前好歹还托望公转,你现在倒是直接了哈。   裴三郎又扭头环顾一圈四周的宫侍和宫女们。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手让宫女和宫侍们都退下。   不一会儿,羽青鸾面无表情地进来,见宫殿中只剩下她父皇和裴曦,裴曦的怀里还抱着礼盒,顿时耳根一烫,绷紧神情,昂首挺胸,上前向天子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天子拿眼看看羽青鸾,又看看裴曦,问裴曦,“你有何事呀?”女儿脸皮薄,当老父亲的,只好代为效劳出言询问。   羽青鸾今天生辰,她知道裴曦一定会送礼来的,但没想到他会亲自送来,心脏有点不受控制地跳,脸上有点不太自在,只能努力绷紧表情,不去看旁边这人。她悄悄对自己说:“他一定有别的事。”裴曦不是不知礼的人,他们还未成亲,这样来见她是有些失礼的。可能有人对她这么上心,时时惦记,也会觉得他好的。修长公主府,他又出钱又督工,定期或不定期写信向她汇报进度,商讨哪里不合适需要改,还一直在研制琉璃瓦,说盖出来的房子金碧辉煌。   裴三郎清清嗓子。   羽青鸾抬眼看向裴曦,又看向自家那不正经地父皇,有点羞恼。   裴三郎比狗萝莉小,男生又比女生发育晚,原本就比狗萝莉矮一截。狗萝莉很有气势,比旁边的天子还像天子,抬眼看过来时,衬得他更矮了。他暗自腹诽,蹿那么高的个子做什么,你要长到一米八呀。未婚妻疯长身高,他很有压力。回家必须多补充蛋白质,每天再多做一百个单杆,必须把自己拉长点。希望祖上都跟他爹娘一样高高的,可千万别出矮子再把矮子基因传给他。   天子咳嗽一声。他是不是该把这女婿打出去了?   裴三郎回过神来,赶紧把怀里的盒子呈向狗萝莉。   狗萝莉后退半步,没接,又看向她父皇:有这样当父亲的?   凸!又没别人,你还不好意思接。是不是喜欢我?他把装玳瑁扇的盒子夹在腋下,打开方方正正的小首饰盒,说:“这个最低价时是两文钱一斤,贵的时候能卖到三文,而细粮是四文到五文钱一斗,十三斤。”按照一斤细粮五块钱算,一斤盐的价格是在二十六块到四十块之间。   天子和羽青鸾倏地一惊,父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同样的猜测。   羽青鸾撩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接过裴曦呈上来的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是一盒极细极白的物什。这是盐?现在吃的盐都是白中偏粉,颗粒很粗。她以指尖沾了点盐,送到嘴里,很咸,和盐一个味道。   她呈给天子,让他尝尝。   天子也沾了点尝尝,低声问裴曦:“哪里得来的?”盐矿在闵髯的封地,全天下的盐都出自于他。这盐和他们食用的盐显然不是一个品种。   他指指棋桌旁的位置,说:“坐下,细说。”激动得心脏狂跳。这哪是来给自家长女送生辰礼,这是借着生辰礼的掩人耳目悄悄送盐来了。   闵髯的盐利,让闵公府世居累世公侯之首的地位。他贵为天子,却不得不娶闵髯的嫡女为协后以稳皇位。他折了三个嫡子,两个丧于那贱人之手。嫡子死在眼前,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还要装作他不在意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没心没肺的,死儿子都死习惯了。剜心头肉,谁能习惯!   裴三郎把细长的礼盒递给羽青鸾,说:“贺长公主十四岁生辰。”   羽青鸾的心思都让盐勾走了,见裴三郎递来的礼盒,收回思绪,她打开礼盒,是一把材质非常罕见漂亮的折扇。她取出来,展开,扇子光滑似玉似骨,镂空雕刻,扇子上天然生成华贵的纹路。她问:“玳瑁?”   裴三郎指指盐,又指指羽青鸾手里的玳瑁扇,说:“出自同一个地方。”   海?父女俩都很诧异。   大海很远了,在大凤朝的边疆之外,那边的山林多毒蛇,多雨水,多瘴气,每逢夏季雨后,便是湿热难耐,很容易让人生热症、恶疾。大海沿岸,夏日有海风,倒是清凉,但土地多为贫瘠的山石沙地,难以耕种。   裴三郎说:“这玳瑁是在边疆的临海城再往南走上半个月,到大海边,那边有很多渔民。有一个叫鱼大浪的奇石商人就是那一带的渔民出身。他听说我喜欢奇石,便收集了沿岸的贝壳海螺等物什给我运来,已经连着三年给我送海产了。”   虽然宫侍和宫女们都撤出去了,但事关重大,他怕隔墙有耳,向天子请来笔墨,在棋盘上铺展开,写下:“在海边开设盐场,引海水入盐场,晒干海水就能得盐。不需要薪火熬煮,成本更为低廉。”   他将盐田是怎么晒出来的,加工流程写下来,产量也写得清清楚楚。他再写下,“以极低价大量倾销海盐,能在一夜间把盐矿挤兑倒闭。”   煮盐要用到很多柴火,铜器时代,铜又受管制,砍树很难。矿盐,工人要下到矿井采盐,再靠人力一筐筐提上来,这就导致成本很贵。   晒海盐,柴火上就省了很多钱,不需要采矿,只需要引海水入盐田就好,能省下很多。这个世界的海水没受工业和乱排放污染,海盐很干净的。   他报上成本,再加一丁点毛毛雨利润,报出售价,这价格能让那些想贩私盐的都没利可赚。   他略作思量,把笔停住了。写到这里还可以说是做买卖,再写下去就该是江山社稷治理朝政了。   他琢磨海盐,纯属遇到鱼大浪这么个沿海商人有这么个便利,也是盐太贵,导致他做腌菜、咸鸭蛋的成本高,影响他开拓平民市场。再就是,闵公是协后的父亲,他势大,对羽青鸾姐弟的威胁太大。   协嫡子离皇位只差半步,身后又有第一累世公侯世族的显赫家世,真要让闵公他们得逞,羽青鸾姐弟没活路,他家这铁杆亲随也得跟着over。   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搞一波商业挤兑呗。   不过,晒盐囤盐需要时间,天高路远的,这么大的事不能指望一个鱼大浪扑腾出浪花,得由天子派亲信去操持,在那海边吹上几年海风,晒上几年太阳,皮肤会被晒成黑色的腊肉。海风里有盐,吹在脸上再晒着烈日,冬天晒腊肉都没那么惨。   他有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派谁去都祸害不到他。   他是要尚长公主的人,只要长公主安然无恙,他不干什么缺大德让长公主跟他和离的事,那就是一辈子在富贵窝里躺赢的人生。   他美滋滋地瞟了眼狗萝莉,只看到张沉思的侧颜,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可以想象长大会有多好美。   天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又在偷看他嫡长女的裴曦,很想提醒他,尾巴翘起来了。算了,女婿对女儿这么上心……还是有种要被抢走女儿的扎心感。   他清清嗓子,问裴曦:“你二哥裴曙如何?朕听瑞临长公主说他行事干练,可用。”   裴三郎惊得“哈?”了声,他二哥?去晒腊肉……啊呸!天子让他二哥去晒海盐?   天子说:“朕看裴曙可担此重任。”   裴三郎想了想,干巴巴地说:“他……如今居于高位,骤然离京,恐……引人注目。”他天子的目光下,又立即改口,“但……必定安排妥善,保证万无一失。”去就去吧,事成之后,指不定就能封个侯。那地方连个官都没有,朝廷边疆之外,以后有采盐之利了好开拓成封地……二哥,我对不起你,害你去开荒…… 第118章   裴三郎又继续张罗起盖长公主府的事。   琉璃瓦已经烧出来了, 于是之前卖给霍司掌应急的青瓦正好解决了库存问题, 他新烧的全是琉璃瓦。   琉璃瓦比青瓦要大片, 为了防止铺瓦片的木棱尺寸不符, 他在琉璃瓦工艺成熟已经能够批量投产后, 烧出来的第一批瓦,拉到长公主府工地, 给霍司掌,告诉他, “长公主府改用琉璃瓦。”   霍司掌拿起琉璃瓦反复打量, 问:“这就是琉璃瓦?造价如何?”   裴三郎当然不会告诉他造琉璃瓦用的什么土和配方, 甚至连造价都不告诉他, 只告诉他卖价。   霍司掌:“……”盖皇宫都没这么贵。您是认真的吗?他含蓄地提醒句, “皇宫尚且使用青瓦。”   裴三郎说:“可禀报望公。皇宫的瓦换上琉璃瓦,很漂亮的。地动震坏那么多房顶, 正好可以换瓦。”   霍司掌:“……”你是真不怕掏空天子的金库。皇宫里的地砖还没铺完, 宫室要建造墙砖还没动工,你又让换瓦。你是不是想让天子把皇宫几大殿,宫室都扒了重建。   去年那声地动过后,不算修建城墙, 仅皇宫连修葺带重建都是极大的开销。不止是他, 京城里很多人都认为,天子成立太商府都是因为花销太大, 没法节流, 只好多开源。   霍司掌取走几匹琉璃瓦, 亲自检测过各项性能过后,不得不承认,贵有贵的好。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决定他建造的东西,造价是最不重要的。   他把一座凉亭换上琉璃瓦,再去请望公来参观凉亭和看瓦,又报上价钱。曦公报给他什么价,他报给望公。   望公:“……”这要是自己的儿子,得拉出来暴捶!可他怎么就没落个这么好的女婿呢。   建长公主府的预算只有两千两金子,太内司不会多掏一个铜钱。盖长公府的钱不够,得全由曦公出,这琉璃瓦也得由曦公自掏腰包。   望公拱手,“曦公阔气。”不服不行!   霍司掌说:“长公主府用琉璃瓦,皇宫呢?”   望公双目圆瞪地看向霍司掌:丧良心啊!宫里都快没钱了,还换这么贵的瓦。   霍司掌说:“曦公说长公主府全部用琉璃瓦。”   望公被噎了半天,最后问完价格后,默默地带上几块琉璃瓦和拿上几块青瓦找天子去了:你女婿又要作怪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只是个管家,管不着你们翁婿间事。   天子看过琉璃瓦,又递给长公主,说:“是挺好看。”他笑道:“甚好。”   望公心说:“长公主府盖得比皇宫华丽,那是越过了您,不合适。”他说:“陛下,若长公主府用琉璃瓦,那宫里……不好再用青瓦了吧。”他又把价格报上去。   天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冲羽青鸾喊:“我儿……”   羽青鸾指着琉璃瓦,“此瓦,甚好。”   天子坐直了,很是随意地一挥手,说:“那便都换上。”   望公说:“内库花销……”扛不住。   天子说:“太商府多开几项买卖。来人,去传瑞临长公主。”   望公拱手行礼,告退:天子肃清京城后,飘了呀。   羽青鸾把瓦放回他爹面前,走了。   朝廷的连番动作已经让各地公侯们深感不安,若是天子奢靡掏空内库,便可安枕。介时朝廷无粮无钱,怕是连十万亲随都难养活了。   裴三郎正在长公主府工地查看施工,他的大侄子裴贞飞奔赶来。   裴贞跪地行礼,说:“二叔被下狱了。”   裴三郎问:“何罪?”   “贪墨挪用。他把豪商们办经营许可交纳的钱财挪用去……去……去花巷争头魁斗富。有……有人告到瑞临长公主那,说若是不法办二叔,往后太商府的钱款都可挪用,大……大不了事发之后补上款项便是。瑞临长公主查实后,当场罢了二叔官职,把二叔送去了太庶府。”   裴三郎派人回去取金子,自己带着裴贞坐上马车往太庶府去。   他把裴曙欠太商府的钱还上、罚款交上,又再花钱赎罪,把裴曙从太庶府的大牢里赎出来。   待叔侄三人坐上马车,裴三郎问:“二哥并非炫耀之人,怎么与人斗起富来了?”   裴贞也看着自家二叔。这样丢官,很磕碜。   裴曙说:“卢弦!我岂能忍他!”   裴三郎:“……”哟,卢铉呀,好人呐。镇武侯府跟朝武侯府的恩怨,满京城都知道,大通钱庄和汇通钱庄斗到引发京城血案,卢铉给他二哥下套,把他二哥撸下马,太正常了。他问裴曙说:“他欠了那么多金子被下到太庶府大牢,全还上了?”   裴曙沉着脸“嗯”了声,说:“至今仍然颇为富裕。”   裴贞问:“卢铉?何人?”   裴三郎又把他们家跟朝武侯府的恩怨告诉了裴贞。   裴贞愤然握拳,暗恼,说:“二叔,你怎能中他计呢。”   裴曙问裴贞:“我岂能忍他!些许金子,我找三弟拆借便还上了,岂料还没来得及……就事发了。”   裴贞说:“定是有计。”   裴三郎说:“成王败寇……咳……二哥,无妨的。”大侄子在,得给二哥留点脸。   裴贞附和,说:“再想办法谋个前程便是。”   裴曙叹口气,说:“官声坏了,岂是好谋的。”不说话了。   当天,裴曙还没坐热呼的正三品实权肥缺官职没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知情者听到卢铉的名字便恍然大悟。有好事者,又把镇武侯府跟原朝武侯府,包括汤公府的恩怨都拉出来说道,一直说到公侯留京案、谋反案,杀了多少人上。   甚至有人打听到卢铉那,卢铉狠狠地嘲讽了番裴曙。   总之,裴曙脸上无光,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他在家里闭门不出待了半个月,索性建了商队,跑商去了。   知情人称,他那商队是裴三郎的,看跟在裴二郎身边的战奴就知道了。满京城里,能养出那么壮实穿戴那么齐整的战奴的,只有裴三郎。   裴三郎给长公主献了把玳瑁扇,长公主成日拿在手上把玩,很是喜欢,裴三郎让裴二郎去给他找玳瑁。他们商队中还有一个叫鱼大浪的奇石商人,那玳瑁便是他卖给裴三郎的。   他们再打听,去哪里找玳瑁。出了大凤朝最南边的临海离,离开边疆,去大海。   然后大家都觉得,裴二郎该不会是让裴三郎丢了大脸,被发配了吧。   当弟弟的,让嫡亲哥哥给自己带商队,还跑那么远……   果然不愧是烧八百野人尸体、画出拔舌炼狱图的催命三郎。   裴三郎,任你风言风语,我自巍然不动,继续盖房子、烧砖、烧琉璃瓦、开连锁农贸副食店。   一年的时间在忙碌中哧溜一下子过去了,狗萝莉十五了。   裴三郎送了狗萝莉满满的几大箱首饰和好看的各种衣服,几乎扎根在长公府天天催着霍司掌,快点盖呀,太慢了,都要成亲了,长公主府还没盖好。   霍司掌都不想理他!这么大一座府,好多地方都盖好了,这厮竟然让他们拆了重新建。例如,他非得在湖上建廊桥,好,木桥建上了,这厮说:天啊,湖上建木桥,这木头防潮防蛀吗?   泡水里的木头,再防潮能防到哪去!船好歹还能拖上岸每年刷刷桐油保养一下,想把桥拖上岸,拆了吧,重建。   裴曦那混账就真让拆了!把木头造的长廊拆了,造成石头的,又说石头路面走起来不美,又在石头面上铺上一层什么……炭化木的。那不还是木头的吗!还没原来的桥面漂亮!   宫里的木地板,刨好了,浸泡过,做点防虫处理刷上油膝就用上了。   他室内说要用瓷砖,快研制出来了。   裴曦折腾出一堆新鲜物什往长公主府里挪,一会儿改这里,一会儿改那里,他用上的新物什,宫里不能没有,又得找望公禀告天子,之后宫里又是一通铺陈。   匠作司被曦公折腾得,扩了十倍的人手,不!够!用!   望公都在私底下问他,到底收了曦公多少好处,皇宫太内都没金子了,公侯们的进贡都不够皇宫大兴土木的,全靠瑞临长公主拼命扩张太商府的买卖撑着,逼得瑞临长公主都自己……让朝廷建商队去给天子找钱了。   这哪是建长公主府,这是给朝廷建无底洞吧。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曦公喜欢造东西。   他那庄园,砌出长长的青色围墙,远远地都能看见,听亲随军说,自进入他庄园地界,那路面就全部铺上了青砖,一直铺到庄园里,他庄园里的路面全是青砖路,不管是刮风下雨,脚上都沾不上泥。他庄园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凉亭,凉亭里还设有石桌和石凳。   天子有这么一个能造东西的女婿,要么换个女婿,要么为了颜面都得把皇宫造改得漂亮些。   曦公确实会花钱,但花的钱都是他凭本事挣的,搁谁家有这女婿都得宝贝上。他那么大兴土木,为的可是给天子的女儿造宅子。他自己的庄园,用的全是青瓦,可没这么奢靡。   天子很美,提到裴曦便是一口一句,“朕那贤婿”,酸得大家牙倒。 第119章   望公让天子翁婿俩吓得开启每天疯狂哭穷模式。   催命三郎是什么人?他是揣二百两金子进京敢向鲁公和陈武侯借七千两金子, 投三千两金子开钱庄敢找他借三万两金子的狠人。   裴曦, 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买卖人, 欠账借钱对他来说太正常不过, 付得起利钱, 还得上就成。   天子是什么人?那是天子!天子如果沦落到要靠欠债周转的时候,那江山社稷危矣。   如今内库的压力有多大呢。   第一项, 十万亲随军的开支,这个是必须提前单独划拨好的, 短缺哪里都不能缺了这个。每年的第一笔支出, 就是亲随军的。亲随军有两笔大项支出, 一项是供应现在每年的, 另一项就是备战用的。那是除非发生叛乱, 朝廷财库和天子内库都撑不住了,不然就连天子都没权动用。朝廷要储备供应五年征战的粮草薪响, 如今亲随军吃食待遇翻倍提高, 储粮的粗粮拉出库低价卖了,换成细粮囤进去了。   现在亲随军的吃食待遇有多高呢,以前是细粮和粗粮混着吃,十天半月有一餐肉就不错了。现在是, 餐餐吃稻米、面食这等细粮, 每个人早餐两颗鸡蛋,中晚餐顿顿有肉。那都是比照曦公养战奴的待遇再往上提了提来的。   曦公养殖, 不服不行。   他养鸡, 建有专程孵蛋的大棚, 有给家禽牲口包括池塘里的鱼配配饲料的作坊,给鸡养菜虫、种青菜,再混着麸皮、粗粮喂食,鸡长得又快又壮。供亲随军的鸡肉属于肉鸡,是建鸡舍关在笼子里养出来的,比在庄园里山林子里放养的鸡要便宜,从孵蛋到出笼只需要两个月。那鸡蛋更是多到每天成挑地往外捡,成筐地挑到城里去卖,满城的食寮、豪商都买曦公家的鸡蛋。   裴曦这么养殖,需要大量的粮食饲料,南边的陈武侯、跟他一起开过钱庄的那几个,还有好些穷苦出身的武侯们,现在都在给他供粮。他们把自家封地的粮全卖给他不说,还去周边封地帮他购粮,都说收到粮食运到京城倒手卖给曦公就是赚。   裴曦的生财的路子多呀,那主意一个个往外冒。陈武侯世子来送粮,跟他聊聊天,后来就养螃蟹送京里来卖了。螃蟹专祸害稻田,到处打洞,田梗都让它钻塌了,蓄的水都流走了。现在,螃蟹成了美食,从开春一直买到中秋后,运到京里卖得比鸡肉还贵。   来京路上远,危险,裴曦让他们在常歇脚的地方建客栈,挑强壮的披甲人和战奴组建镖队。有了客栈、镖局,一年四季都能运货,那钱赚得哟……陈武侯现在提到裴曦就是一口一个“我那世侄”。他的爵位比裴曦低,但裴曦乐意叫他世伯,说有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总之就是,曦公仗着有粮,拼命搞养殖,通过亲随军的吃食,大赚特赚朝廷的金子,甚至连什么行军帐篷、行军背包都怂恿门郎将们换上了。   这些东西是容易坏的,年年都得补充的,再加上亲随军全靠朝廷养着,朝廷得花薪晌的,那又是一笔庞大的开销。现在一年五万两金子,不够亲随军花的。   花了就花了,兵强马壮,朝廷安稳。   这笔钱,他每年第一个支付给亲随军。可亲随军的待遇上来了,总不能让太庶府和太卫府的披甲人眼巴巴地看着吧,开销又长了一波。   匠作司,大地动过后,城墙塌了好几段,到处开裂,这都需要修补,现在还有近万工匠在城墙上,牢里的罪奴全拉到城墙上修墙去了。每天仅吃嚼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公侯们进贡的粮不够吃,得找裴曦买高价粮,价格便宜了,他不卖,说收粮不易。他收粮不易?那些有封地的武侯们就差喊他财神爷把他供起来了。啊呸!为了给他送粮,一些难走的路,都修出栈道了。   宫里,各宫的开销,那也都是有定数的,不能省,每年这钱也得单独挪出来。协后和妃子们都没有权动用内库,天子、皇后、长公主,那都是花赏钱的大户。天子给那些累世公侯们,抬手就是几百上千两金子地赏。闵公每年进贡,所有东西满打满算,八百两,各公侯们里独一份,可他算是天子的半个老丈人,天子至少也是一千两地送回礼。   他能让天子没钱打赏吗?不能!这些钱都得又预先安排好,单独挪到一边。   后宫那么多人,女官、宫侍、宫女们,还有罪奴们,也得吃嚼用,宫里都是贵人,吃嚼都精细,那又都是钱。   医匠司、典刑司等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去年地动过后,为了预防瘟疫,药库都空了,又让各公侯们补了批,再找药材商买了批,又是金灿灿的金子花出去了。   各种固定开销刨除完,这才轮得上动土木,修葺宫室,盖造庭院。   以前天子节约,基本上不动土木,库里每年都有盈余,库里金子很是充足。   可现在,亲随军、太庶府、太卫府的披甲人骤增的开销就已经让内库吃紧,宫里再换青砖、换琉璃瓦、接铜水管,往年攒下来的金子一年就全花出去了。他把那些固定的必须开销刨除后,金库的金子就空啦,天子还要修修修,换换换……   裴曦那厮还成天上门来催货款。   他从库里拉走多少金子,他心里没数的呀。他有数!他穷哭,掰着手指头数,“我得给货款呀,陈武侯给我运来的几千担稻谷,我还没结账呢。万一不及时付款,他以后不给我运粮了,我养鸡场的鸡会饿死,就供不上你的鸡肉啦。门郎将会找你麻烦的。”   望公气得撩袖子,想打人。你结琉璃瓦的货款,扯什么亲随军的鸡肉。   裴三郎催他的要金子,他又变不出金子来,于是找天子哭,“曦公说不给他结钱,就把供应亲随军的鸡饿死。”   反正那铜钱精不要脸,他也不给他留脸,当着三公六卿朝廷官员的面就向天子哭。   羽青鸾听到望公的哭诉,还以为自己记错了,特意跑去翻太内司的账,发现亲随军根本没欠裴曦的鸡肉货款,欠的是砖瓦钱,还有青膏泥的钱也没结。   她找来望公询问,望公告诉他,是裴曦要结瓦钱去付养鸡的饲料钱。   羽青鸾:“……”你们这么说,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亲随军吃不起饭了。   她自然不会去纠正这个,乐得让那些不知情的人有这样的误会。   裴三郎忙着做买卖,忙着当长公主府的监工,忙着每事给神炭司的那些人上上发条,让他们努力去开发研究到底有哪些伴生矿。他还忙里偷闲,用陨铁把巨弩的机括造出来给司马府的司马送了去。   他应承过司马,找到比铜更硬的能造出巨弩机括的东西,要告诉司马。   忙忙碌碌中,他满十四岁生日了,个头也长了一截。他有一年没见到狗萝莉,不知道狗萝莉有没有再长个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比狗萝莉还矮一大截。   他虽然有官职,但没满十五岁,天子没说让他去上朝,他又忙着低调,连宫都没进,情书……啊呸,书信,都写了厚厚地一大箱子了。   他生辰这天,宫里有宫侍出来,赐了他一件雪白的狐裘。   那狐裘用的狐皮没有一丝杂色,毛皮又蓬又软,穿在身上非常柔顺,半点臃肿感都没有。狐裘搭配上美玉,活脱脱的男狐狸精转世,他往镜子前一站,自己把自己美翻了,就是……狐裘的尺寸有点大……而且,季节不太合适。   裴三郎当天就给狗萝莉回了封信,狐裘很漂亮,我很喜欢,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尺寸呀,我报给你……   一想,算咧,又把信撕了。   狗萝莉大概是觉得他应该至少已经长到一米七了吧,可是大姐,十四岁的少年长一米七,你是不是想太美了点,他还没到蹭蹭蹿个头的年龄。   他特意问过他老爹,他老爹是在上京后蹿的个头,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用他爹的话说,“一年里,猛地一下子长高,这么多!”那比划,至少是二十厘米。他问:“确定?”从一六米长到一米八?那我是不是要长到一米九几?   他老爹在他的目光下,又把比划的距离缩短了点,“这么多是有的。”大概十厘米多一点点的样子。   作为一个现在身高只有一米五几不到一米六的少年,看到他爹的比划,压力有点大。莫非长不到一米八?   他看天子和皇后娘娘的身高,再看狗萝莉十四岁时的个头,那至少是一米七的身高没跑了的。   他要是长不到一米八,身高上没有优势,气势又比不过狗萝莉,往后往狗萝莉身边一站,唉哟,那不是两夫妻,那是姐姐带弟弟!老悲惨了!   他从十三岁到十四岁,才长七厘米,蛋蛋……已经开始变大了……虽然这是一个很尴尬的生理问题,但大概就跟上辈子咪咪发育是一样的吧。   他在卧室划了条线,没事就去比自己有没有长个头。   他打定主意,在没有长高之前,坚决不进宫。   狗萝莉满十六岁了,天子都还不说给他俩成亲。   他……也不着急,因为,开始变声了。他张嘴说话发出的是鸭子声音,特别难听。他出门见客,大家听他的声音到了变声期,都打趣他,成男人了。   成你妹的男人哟。   劳资白白嫩嫩的皮肤开始变粗了,汗毛也变粗了,努力锻炼成修长匀称的肌肉跟打了催生素似的拼命地长,满身的腱子肉出来了,胳膊捏起来不再是嫩嫩软软的肥嘟嘟的胖藕了,硬棒棒的,拳头敲在胳膊上,感觉到的全是肌肉和骨头的力量。   他好端端的一个白白嫩嫩的风度翩翩美少年,那身板朝着威武雄壮转变,狂奔不回头。   他抽条了,身上的肥肉没了,腹肌出来了,八块!   卧日哦!上辈子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长八块腹肌当个肌肉男的时候!   他上辈子是女的呀,导致这辈子偶尔还是有点娘里娘气的。这要是长相阴柔,有点雌雄莫辩的美,那就还好说,说不定还能勾得人神魂颠倒的。可现在长成这德性,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一个糙汉子偶尔带出点上辈子的习惯性动作会是怎样的辣眼睛。   可让他劈叉摆出一副大马金刀威风凛凛的坐姿,他一个翩翩公子哥,又不是土匪。   裴三郎双手托着下巴直犯愁,连门都不想出了。 第120章   事实证明, 基因、雄性激素,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至少他每天穿衣服对着自己满身结实肌肉的强壮身板, 没真法让自己再摆出以前那副美美公子哥模样, 他那么多的各种款式各种材质的折扇全都收起来了, 准备用来撩长公主的镂空雕刻雨伞也提前送进了宫里。长公主,这伞你自己撑吧。   红袖添香, 持伞双双并肩行走于烟雨间,花前月下,那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佳人要柔美, 才子要文弱,那得是一双璧人。   他呢,五官越来越挺, 跟刀子刻的, 长得那叫一个犀利,身板越来越壮,身高蹭蹭地每年六七厘米地长,腰悬宝剑、身披大氅,霸道男主才符合他的外形风格。   他再也不嘲笑上辈子那些一米八几的胆小汉子了。真的!他相信他会长到一米八,他连鸡都不敢杀。至今杀过的小动物, 一只兔子。至于猛兽什么的, 曦公多金贵呀, 怎么可能让猛兽近身呢。   裴三郎每天跟家人吃饭的时候, 都默默观察自家老爹和大侄子的长相, 再回家长镜子。   镇武侯家的基因有点强大!   好在他老爹和侄子黑归黑, 皮肤糙归糙,长相底子还是很不错的,他看完他们再回家照镜子,又能找补到点自信。至少还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外加身材挺拔,长得还是挺能唬人的。   他把穿衣风格做了修改,发冠也换了款式,酷炫狂霸拽的风格,走起。   外形风格换了,做人还得继续低调,他怕太酷炫狂霸拽过头,被打脸。   霍司掌还是很给力的,大长公主府的主院部分已经盖完了,琉璃瓦也铺上了,屋子里也铺上了地砖。   地砖其实没有木地板舒服,而且这地方天冷,铺地砖,室内温度都要低好几度,于是,他让霍司掌在地砖上面架龙骨,铺木地板。   霍司掌当时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了,问他:“曦公为何不直接铺木板?”   裴三郎想了想,说:“直接铺木板,下面是土层,容易钻老鼠蛇虫。”   霍司掌无话可说,拱拱手,照办。   铺地板这种室内装修已经不影响裴三郎开始搞长公府的绿化和园林景观了。他这些年陆续地收集了不少奇石,他的庄园开山采石,也经常会挖出些流水或风化的石头,造型都挺独特的,收集起来,小的做成摆件放在托盘上摆室内装点盆景,大的就摆在园子里当假山。   每年冬天都下雪,大多数植物都不适合庭院栽种,容易冻死,他挪了些耐寒的松树栽种在院子里。青松山石水墨画的景致,除了点运输的人力费,都不怎么要钱,堆起来漂亮还便宜。   长公主府建价很高,看起来非常奢靡,主要是琉璃瓦、青砖、石材、木料上的耗费大,用材都是非常结实耐用的,什么振震、防潮、防晒等都考虑到。不是什么需要常年维护的豆腐渣工程,于是就贵了。那些真正奢靡的什么精雕细刻、雕楼画栋地镀金什么的,他通通没搞。连房梁、柱子,都是统一的大红色,故宫风格,现成的成功模版,气派又富丽堂皇。   长公主府设有外堂,那是招待外臣和议事准备的,当成衙门大堂用的。外堂很大,除了正大门外,旁边还设有马车进入的门,进府和出府的门是分开成两个的,以免堵住。外堂后面是内堂,也是待客议事的地方,一些不方便说的,挪到后面。外堂两侧各有两个备院,他给造成花园,供来客歇脚等人的。   这么大一座府,狗萝莉又是实权公主,来客肯定不会少,让他们喝着水在门房等,能等得人心烦气燥,府里有有什么来客,也都让他们看见了。请到园子里,设好待客等侯的雅座,上些糕点吃食,能让人消磨时间。   外堂、后堂是一处院子,出了院子,中间是一条开阔的路,两侧是园林景致,隔上十几米,再是他俩起居的主院,吃住睡都在这里,还带有一个小跨院作为小厨房。冬天冷,万一狗萝莉加个班,总得吃点宵夜,不然又冷又饿的多难受。   外堂和内堂的家具摆设都是汉朝的风格,沉稳大气,那风格与现在的大众风也相似,不显得太突兀。   他要是搞几套上辈子的沙发或大集团办公室待客风过来,怕是要成为京城奇谈,来府上议事得变成来参观稀罕物的,什么威严体面都没了,大家都得“哈哈哈哈”,隔了两三千年的代沟,有些他上辈子好的东西,这个世界的人欣赏不来的。   他俩自己起居的院子,狗萝莉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风格来,于是,他也没把沙发弄出来,换成了明清时代的太师椅、茶几等,睡觉的床、梳妆台、衣橱、穿衣室、洗浴间等都全部布置得妥妥当当了。在主卧室旁边还预留了一间儿童房,将来有孩子了,离不开父母,可以放在儿童房,方便照顾。   霍司掌把屋子收拾完,他派人打扫干净,便把握打造好的家具、物什都入场了。   窗帘、帏帐等都挂上了。   博古架做成隔断,那些奇石摆件、庄子里烧制出来的瓷器也摆上去,都是没花几个钱的东西,但看起来超漂亮,像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当然,如果让他卖,他肯定是卖超高的价。   地上铺的全是雪狼皮。   卧牛山的雪狼特别多,经常袭击卧牛山的行商和客栈。他大哥虽然不再自己入山狩猎,但每年都会派披甲人进山狩猎,再高价收兽皮。那些披甲人、猎户为了挣这份钱,也愿意进去狩猎。   他大哥每年都给他送兽皮来,一车车地运来。   他满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长到一米七五,长到了上辈子男性平均身高的高度。   他每天早晚洗澡,衣服都用香料熏过,腰带上挂着香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走到哪都是玉树临风。   他的皮肤依然好好保养,每天早晚敷脸给皮肤保持水份,出门注意防晒,在有太阳的天气都坐马车,去野地都戴帏帽遮阳。他不能让人说,那么美的长公主配一个五大三粗臭烘烘的糙汉子,鲜花插在牛屎上。   他俩都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方便见面。他进宫去见天子,狗萝莉都避着他,他有两年没有见过狗萝莉,不知道她有没有长残。   瑞临长公主家的世女都传出了美貌之名,青鸾长公主依然是以凶残著称,没有任何传言说她美不美,倒是在流言中隐约朝着母夜叉靠近的趋势。   虽然流言当不得真,那些都是中伤,但是,小时候好看,长大变丑的,好多的。   一白遮三丑,十八岁无丑女,他就多献些面膜给长公主吧。   虽然,羽青鸾是经常找亲随军踢球,成天练武,太阳底下奔跑的女汉子,想要美白不太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他梦到狗萝莉了,还是这样……那样的羞羞事……   他按照小说里的说法,洗了个冷水澡,打了好几个喷嚏,穿上衣服,又是清清爽爽的美少年……俊美少年。   至于旁的尴尬事,随风散去吧。   快到近午的时候,他爹娘上完大朝会回来,告诉他,陛下为年满七岁的嫡皇子起名为羽飞凤,下诏立嫡皇子为太子,下个月初一举行册立大典。   天子立太子的诏书下达,京城戒严了。   亲随军出动,再次拿出应对公侯造反的阵势。   今上的威望极盛,京城的百姓听说京随军出动是因为京上要立太子,有欢欣鼓舞的,有喜极而泣的,好多人对着皇宫方向叩拜。   或许是受这种气氛影响,他在突然间感觉到什么叫做建立太子为国本,那是传承有序、民心所向的安稳感。   从宣布立太子,到册立大典只有十天时间,时间非常紧。   裴三郎隐约觉得宫里的斗争应该蛮紧张的。   通常来说,大部分孩子是在年满三岁就起名了,他家没那么讲究,满月就给他起名了,而嫡皇子是到七岁才起的名。起名、册立太子,一起宣布,像是天子早早暗中安排好,再突然宣布,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走速战速决的路线。甚至,连册立太子的大典都避开了公侯们进京纳贡的时候,盛不盛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太子立下来。   以如今京城的局势、天子的威望,这种压力应该不是来自宫外,而是宫内。   宫里还有协嫡子,没那些皇庶子什么事,威胁很可能来自协嫡子那边。协嫡子有六岁多了,他的家世给了很大的加分项,对皇位也是有能力争上一争的。   宫斗什么的,他并不擅长,宫里的消息,也很少传到外面来,因此,他知道的情况特别少。羽青鸾从来不跟他聊宫里的事,他问起她的近况好不好,通常就是“安”,“尚可”,昔字如金的风格贯彻到底。   他为宫里的事有些不安,说实在的,还是有点……好吧,挺心疼狗萝莉的处境。   他帮不上忙,于是,专心地赶制自己的新朝服,意图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站在羽青鸾的面前。   以他的地位,在册立大典上,应该能站到距离狗萝莉不远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见上一见。他对自己的外形管理还是很到位的,虽然挺肌肉的,但是穿上衣服,腰窄腿长,依然美美的。他在狗萝莉面前露个脸,应该能让她惊艳到的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就还是挺惦念她的。 第121章   他虽然没有封地, 却是正经的公爵,戴的是公爵冠帽。公爵的冠帽又分为好几种,像这种大典礼, 要戴最高规格的冕冠。   常看古装剧的人都知道, 皇帝的帽子,前面垂珠帘、秦皇汉武最常用的那款冕冠, 特大盛典时穿的,平时上朝都不一定穿。   这种冕服不是天子的专利。   王、公、侯在这种大典礼的时候,也都穿冕服,不用的是天子的珠子是十二帘, 太子是九帘,王是七帘, 公是五帘,侯是三帘。帘越少,垂珠帘的冕板越窄, 冠也越小, 就连珠帘, 也就是“旒”也越短。天子的旒垂到下巴, 他的只垂到额头。侯爵的最短, 跟头顶齐平。   冕服男女同款同色,朝堂上不分男女,衣服也不分。   不过, 这次没他爹什么事。这属于公事场合, 他爹已经让爵给他大哥退休了, 虽然保留了待遇,但已经不用上班。他娘有爵位,他爹能跟着沾光,这种场合不兴带家属,除非天子特别下诏,要求公侯携妻眷、夫眷来贺,那才能去,就像上次狗萝莉举行少年冠礼那样。   他上辈子的世界,尚黑,冕服也是以黑为主打色。这个世界则是崇尚金色,天子、太子、王、长公主都是金色冕服,公侯们才穿黑色的。   他试过好多次冕服,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真帅呀。他的皮肤白,穿上冕服就更白了,再衬上冠帽,超赞的。   终于,到了正日子,他天没亮就起了,把自己收拾得贼精神,精神奕奕地出发去相亲……啊呸,见女朋友……啊呸,见未婚妻……咳,参加未来小舅子的册立大典。   这个世界上班时间超随意,公侯们在自己家里上班都行的,有官职的,九点半左右开始上班,没有午休,忙完活计就可以下班,想自己加班也行,但晚上光线不好,通常最多忙到傍晚就散伙。   他跟他娘八点多出门,因为各有各的亲随护卫,各乘各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到宫门口,下车接受亲随军的搜身检查和核实身份,步行穿过皇宫大门的门洞,进去后就有礼部的官员接待,根据官员的引导往前去站自己的位置。   不可以乱站,依然是什么身份地位,站什么样的位置。   这次来参加太子册立大典的人比狗萝莉举行少年冠礼时少了一大半人,没有当时轻松盛大,但着装更为正式盛重,现场的气氛更是庄严肃穆。偌大的广场,除了中间留下一块给公侯官员们,其余的地方全让亲随军站满了,乍然看起来更像是要搞演练。   事实上,朝廷的根本不是各衙门官员,是这些亲随军。有这支强大的亲随军,各地公侯们才会乖乖地来进贡。   他觉得天子册立太子,最重要的是通知到这些亲随军,谁才是他的正牌继承人。   裴三郎在看亲随军们,周围的人则都在看他,明晃晃的看,跟围观差不多。   曦公,裴曦,外号极多,铜钱精、催命三郎、白脸郎、京城双煞,再到近来又流传开的神玉公子,都说他丰神俊郎、面如美玉,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   他自打入京,就没见他停止过折腾,但他向来深居简出,如今各公侯府邸的女郎们出门露脸的时候都比他多。即使偶尔他出现在外面,还用帏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莫说脸,手都不露的,藏得比女郎还深。   别看望公被曦公催债催得经常到天子那哭诉,如今挑孙女婿,那是比照曦公来的,不要求高了,有曦公三成即可。那优点列出一大箩筐。义公对曦公也是赞不绝口,神炭司、司马府,六卿衙门里见过裴曦的,都夸他俊美得不似凡人,有天神之姿。   要知道之前有人造谣他是天神转世,他还专程画了张拔舌炼狱图出来咒骂,如今义公、望公他们夸他是天神转世,他没回应,天子还满口“朕那贤婿”,对他满意得不得了,这就让大家对裴曦到底长什么样充满了好奇。   他往人群里一站,大家都默默地离他三尺远。   闵世子,当今协后的嫡亲弟弟,恰好离他不远。闵世子二十五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以神勇俊美著称,是当世一等一的贵公子,站在曦公旁边被称得像个护卫。   神勇俊美的闵世子那脸跟曦公的脸一比,顿时衬得满脸风霜,饱经岁月的煎熬摧残。   再说神态,闵世子面容冷峻,透着凛冽之气,不怒自威。   曦公,十五岁的少年郎,那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都似有光,旁人对上如此众多的亲随军莫不感到压力森然,他气定神闲得仿佛是来看热闹的,那神情模样就仿似天神下凡来俗世游历,凡夫俗子,靠近都是亵渎。他不高傲也不倨傲,但满身的贵气,仪态非凡。   裴三郎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诡异,扭头见就有人在看他,见他望去还朝他笑着拱手。大喜的日子,不能煞风景呀,于是笑呵呵地拱手回礼。不认识对方,笑就对了。   那笑容,灿烂得比阳光还要耀眼,衬得周围的人都灰不拉秋的。   旁边的那些公主、女公爵们盯着他看了又看。这要不是天子早下手,肯定抢破头也要把这女婿抢到自己家。   他沾了狗萝莉的光,身份地位不低,但年龄在周围的人群中算是最小的,于是礼多人不怪嘛,同周围的人行礼问好。   闵公世子身后的一位侯爵来到裴三郎身边,拱手,笑问:“曦公今年十五了吧?”   裴三郎看这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直觉有坑。他客客气气地拱手,“莫问年龄,已经定亲。”   那人心说,知道你定了亲,入赘还倒贴的那种,谁要问你这个。他又问:“不知曦公何时成亲?”他一拍额头,说:“瞧我,此事不由曦公做主。那不知曦公何时授受封地?哦,瞧我,又忘了,曦公背有无诏不得离京的旨意。”   有人围聚上来,有人默默撤后,还有人悄悄去找镇国夫人。   这可真是低水准,无良媒体、粉圈黑人的贯常套路,无论他怎么回答,他都能歪曲抹黑,即使他不答,人家也能说他连话都不会回,或者是心生不满不敢说,暗自啥啥啥……   裴三郎依然客客气气的,“虽然鱼只有七个呼吸时间的记忆,但鱼脑大补,能增强记忆,让人少忘事。我庄子里养有鱼,不知阁下府上何处,待回去后,我让仆人给你送几车去。”   又有一位侯爵站出来,对刚才说话的侯爵说:“一个挂个虚爵,没有封地,连朝会都不曾上过的家奴子,理他作甚。莫抬举了他。”   裴三郎骄傲地挺起胸膛,美滋滋地问:“一个家奴子,能入赘给自家主上,能尚长公主,不美么?多少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哥想求娶青鸾长公主还没门呢。”他看着后宫方向,摆出尔康造型:“我蒙天子爱重,蒙青鸾长公主青睐,必为天子、为太子、为青鸾长公主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万死不辞。我要封地作甚,我有青鸾长公主,万万金不换,莫说封地,便是将身家性命拱手献上,我亦甘之如饴。”说完,斜眼睨着那人:哼,劳资洒狗粮齁死你。   镇国夫人上来,一巴掌打儿子后背上,“疯狗咬人,你理他们作甚。”   裴三郎立即低眉垂目,“母亲教训得是。”站在自己位置上,站得端端正正的。   忽然,大殿方向响起威武且有气势的乐曲声,那是许多乐器混在一起交织成的声音,比交响乐演奏更具气势。   各公侯及朝廷官员们立即各就各位。   裴三郎稳稳地站在原地,斜斜地扫了眼往后去的闵公世子们一行,那眼神活脱脱地写着:拽什么拽,还不是得站到劳资后面。   闵公世子冷峻的面容看不出喜怒,目不斜视地从裴三郎身边走过。   裴三郎有注意到冷面霸总在找茬的那伙人里隐约呈众星拱月之势,像是领头的,但论装,谁不会呀。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人,翘首等着自家长公主出场。   太礼府的官员高声喊道:“跪——”没有高音喇叭,是通过人工传话的,第一个喊话的人在台阶上方的大殿上,第二个站在台阶处,第三个站在台阶下……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传递过来,一直传递到宫门口,声音传到的地方,人全跪了。   裴三郎也跪了。   这种场合,跪下,没叫起,是不能抬头的,所有人跪下后,就在太礼府官员“跪、拜、跪……”的喊声中行三跪九拜的大礼。   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当天子那么累那么危险,头发都愁秃了,大家也要抢破头当天子了。   好在帽子戴得稳,跪,拜,跪,也没怎么晃下来。   公侯、百官、亲随军们一起行完三跪九拜大礼,太礼府官员们喊起。   裴三郎站起身,就见到大殿前方的台阶上已经摆开了天子仪仗。   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人脸,只能隐约看清楚衣服颜色和身形,连胖瘦都看不出来。   最中间的位置,就站了仨。   最中间的是天子,天子的身侧,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是那个一身华服宫装,那长袍像是长长地拖到了身后,皇后娘娘病体欠恙,站在那的应该是狗萝莉。矮的那个,大概是六七岁孩子的身高,但姿势,像是姐弟俩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的。   太卜带着太卜司的神职人员,在天子一家三口的下方,又唱又跳,向天神祷告天子册立太子。   祷告天神结束,广场上的所有人又是一通三跪九拜,之后再起身。   太礼上前,展开绢布,开始大声宣读。他宣读的同时,有太礼府的官员通过喊话把他的宣读内容传出来,全是歌讼嫡皇子的,所有夸奖人的BUFF都往他身上添加,还有个什么出生的时候,天子和皇后一起梦到神凤入胎的喜兆之类的。   太礼宣读完以后,义公,天子刻诏又上前,正式宣读太子旨意。   殿前广场上的人,又是一通三跪九拜,行大礼,领旨,表示大家接受了太子的册立。   跪完后,起身,嫡皇子行加冠仪式,正式把总角发型换成了头戴太子冕冠的发型,之后,由天子亲自给他加冠,披上太子的冕服,系上腰带。   等太子穿上冕服穿戴整齐后,他往前迈了步,接受大家的朝拜。   裴三郎注意到,太子往前迈步时,还扭头看了眼旁边的狗萝莉,似乎是伸了下手,狗萝莉小小地推了他一把。小小的七岁孩子,就站在前面,站在了人前,站在了万众瞩目的地方,也像一道箭靶立在了所有箭指天子宝座之人的面前。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注定充满了血雨腥风,在他之前已经死了三个嫡皇子,狗萝莉已经护了他七年。而狗萝莉今年才十六岁,要到明年四月才满十七。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大家都跪了,赶紧也跪着趴下,小声地道了句:“谢谢。” 第122章   裴三郎能在太子册立大典上远远地看一眼狗萝莉还是蛮开心的。他在考虑要不要去上朝,能够多接触些狗萝莉, 多接触朝政, 知道些更多的事, 能帮更多的忙。   他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想要自由,想要尽情地发展经济, 就绝对不能去碰朝政权力。   不然, 他能造当世最顶尖的兵械,能养披甲人战奴, 能赚钱, 能聚粮食, 再握朝权……天子想容他都容不得他。狗萝莉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在父亲、弟弟跟丈夫之间当夹心饼干, 她一辈子只剩下悲剧了。   他想给狗萝莉幸福。   他承认,他挺喜欢狗萝莉的,心里确实蛮惦记她的。有天子和皇后那样的父母, 狗萝莉和嫡皇子,不会成为他上辈子跟赵天赐那样。一母同胞的血亲姐弟,世界上血缘最近的两个人, 本该相互扶持, 而不该是菜刀相向。   裴三郎对闵公和协后是真的不满, 闵公家是真的挺过分。   天子跟皇后那是十二岁少年时便在一起的患难夫妻, 几十年的感情, 生死与共。凭皇后陪着天子打天下出的力和夫妻情分, 皇后都该稳坐正宫之位,她的儿子嫡皇子,正该是未来的天子。   闵公和协后,作为公侯,势大到对天子形成威胁。   天子为了安抚他们,立闵公嫡长女为协后。   按制,协嫡子、协嫡女都封王爵、长公主,协后生几个,天子封几个。   天子上位,他们没出力,只是天子不想他们作乱,立协后,许以协嫡子和协嫡女的地位好处作为交换。即使从交易,闵公和协后都不亏了。   天子立协后,却成为引狼入室。   闵公和协后把皇帝的嫡子一个接一个地弄死。   不说是天子家,即使是在平头百姓家,娶个二房进门,把正房太太的儿子弄死、夺家产,放在谁家谁都没法忍这事。换成他上辈子的世界,夫妻离婚,后妻虐待前妻子女,那都是要入刑的,协后干的事,死刑都够了。   闵公有盐,卡住天子和天下公侯的咽喉。   可盐这东西,在他上辈子的世界,超市一块钱一包。找到海,就找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盐。   册立太子的第二天,他原来的护卫长南戟回来了。   之所以是原来的,那是因为,在他二哥带着商队出发的时候,南戟带上战奴也悄悄地跟去了。   南戟以前干的是是暗甲人营生,跟在他二哥身边,比跟在他身边更能发挥作用。   他二哥一去好几千里,路途遥远,凶险重重,需要南戟这样熟悉草野、有战斗力又会安排暗甲人的头领跟着。   鱼大浪是个走南闯北经历风浪的大豪商,能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挣下颇丰的家底,能把那么几大车海产平安拉到京城卖到他的府上,不是没成算没本事的。   裴三郎担心鱼大浪回头把他们卖了,投了闵公,或者是两边卖呢?   他二哥虽然也是个做大买买的豪商,但之前一直在朝城,见识阅历比鱼大浪差远了去,出去后,未必应付得了鱼大浪。   南戟跟去,如果鱼大浪敢兴风作浪,山林大海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两年多时间没见,南戟比之前更黑了,黑且精瘦,在他庄子里养出来的膘全瘦了回去,好在身子骨还是很结实。他满身山林草野的彪悍气息,配上腰上的铜剑,活像山匪头子。   南戟没进城,带着战奴拉着好几车海盐回到城外的庄园。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海水受到很重的污染,有着海盐没有矿盐干净的说法。实际上,从天然环境上讲,矿盐沉积在地下,杂质很多,干净海域产出来的海盐是非常干净的。   盐场的规模已经发展得很大,周围渔村的人都跑去盐场晒盐了。   南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盐。   盐堆成了山,把地上都铺满了。从盐场到仓库,沿途的路面铺的全是盐。不是浪费,而是挑盐的时候,筐里漏出来的。盐太多,又一直漏,都懒得扫了。   裴三郎把南戟和运盐回来的战奴、苦奴们都安顿在庄子里,继续派他们守着海盐,禁止任何人靠近,下的命令是谁靠近,直接就地格杀。   那不是开玩笑,这些海盐能撬掉闵公的根基,消息如果传到闵公的耳里,不要说他的庄子,他的小命都难保。   他在第二天,进宫,见面天子,跟天子两人密谈。   密谈内容其实就是告诉天子,他的行动方案。这种商业级别的事情,还用不到天子出手,但盐,关系到社稷民生,是必须告诉天子的。   他庄子里现在有九车盐。三车是鱼大浪晒出海盐后,借着拉奇石的由头,混在海螺贝壳里拉进来的,六车是南戟这次带回来的,一共是四千多斤盐。这些盐是他留给天子稳京城的,至少要保证京随军稳。   他得让天子知晓情况,心头安稳,放心,天子有底气,他才能放开手脚干。   要是关键时候天子怂了,他这辈子就该到头了。   辛辛苦苦干业务,都到谈合同了,老板说不干了,撤项目了,放上辈子的世界,大不了就是亏点奖金或者是另找工作跳槽。这辈子的世界,出这种事,那只有杀他才能平息得了事端。这是朝堂之争,如果没争赢,他就是那炮灰。   他跟天子确定好了,这才出宫回庄子,把南戟又派了出去。   南戟这次是去运盐,顺便接他二哥回来。   南戟走后没几天,负责采买的管事来告诉他,买不到盐了。   盐商明确告诉采买管事,不卖给镇国夫人府和曦公的人,包括跟曦公往来密切的公侯封地,都不卖盐了。   裴三郎:“……”卧槽,这行为好像幼儿园小朋友干的事。一个公爵这么干,要不要脸。垄断买卖,了不起呀。超市一块钱一包的盐,唬谁呢。   闵公向各家公侯们送去书信,今年雨水多,柴火不干,没有柴熬煮盐,导致盐的产量很低,仅够进贡天子。他也想卖盐给大家,但实在是手里没盐,实属无奈。   闵公不卖盐,到处开始闹盐荒。   天子听到消息,下诏,免了闵公今年的全部岁贡。   可市面上仍旧缺盐。   往年各封地都是开春向闵公进盐,每次买的量仅够吃一年。如今闵公不卖盐了,各地的存盐只够吃到明年春,即使省着吃,也撑不了多久。况且,随着裴三郎干的那些买卖,各地都流行起腌菜、腌肉、腌蛋,导致盐的消耗进一步加剧。原本各公侯们还想着提前找闵公买盐,多买些盐,结果一下子买不到盐了。   人不吃盐,会身体虚弱,浑身没力气,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盐跟粮一样重要。   闵公不卖盐,大家也都知道,跟册立太子有关。   后宫的那些事,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青鸾长公主跟协后势同水火,已是不死不休之局。皇后病弱,几乎卧床不起,当今太子可以说是长公主一手抚养大的。将来太子继位,协后必然没有活路,协嫡子和闵公府的处境亦是可想而知。   天子有十万亲随军,他在京城的威势,无人敢掠其锋芒。   闵公不敢担造反的罪名。   那些披甲人个个都想以战功封侯,想想镇武侯,一介小小披甲人,先成为天子的亲随护卫,再以战功封侯,后来儿子竟然尚了天子的嫡长公主!是个披甲人,都想成为第二个镇武侯。如果闵公敢造反,有的是披甲人等着拿他刷战功。   闵公不造反,他没盐卖。天子不能因为他无盐可卖,就兴兵讨伐或者是抄闵公的盐矿。   那盐矿是闵公祖上到封地后发现的,当年的天子亲口允许自己的嫡亲妹妹世代开采。一位庶出的天子,没有底气去违反祖上诏谕。   朝廷原本有座盐矿,后来采空了,现今只剩下闵公的盐矿。   盐矿难寻,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新的盐矿。   这时,有些公侯们安静如鸡,例如陈武侯、鲁公、望公等跟裴三郎交好的公侯们。   一些公侯们则是到处喊着缺盐了,没盐了,拼命去买市面上的盐,把各盐商手里的盐都买空了。   九月底,京城是彻底买不到一粒盐,拿着铜钱都买不到盐。   原本炙手可热的镇国夫人夫妻的门庭突然间冷清了好多,一些人家默默地与他们疏远了距离。   这时,京城里又始流传协嫡子的贤名,每天早晚到天子跟前请安,天子凤体偶有欠恙,小小年龄便到天子跟前侍疾。又有传言说嫡皇子跟着凶悍的青鸾长公主学坏了,不敬协母,不友爱兄弟姐妹,跟姐姐一起在后宫飞扬跋扈,甚至责打庶弟,有残暴之相。   协嫡子的贤名跟太子的恶名,齐驾并驱,尘嚣直上。   裴三郎忙完秋收,又忙着粮食作坊加工,再就是帮着铸铁锅。   天子老丈人准许他拿五百斤陨铁造其它物什,于是,他决定把炒锅和锅铲造出来。   榨食品油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食用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很贵的,但他作为贵族,油还是吃得起的,炒菜嘛,那是真的香。   裴三郎的炒锅还没铸出来,他在城里收粮的仓库着半夜火了。   他的粮食都是向陈武侯那样的侯爵或者是侯爵手底下的大豪商收的,每次收粮都是至少几百石,多的几千石也有的,那粮仓建得堪比上辈子的粮站。   粮食着火,易燃,而且,这个世界没有消防车灭火器,灭火只能靠水桶、盆子以及扑打。秋冬季节,天干物燥,粮食烧起来真没得灭。   他在城里有三座仓库,三座仓库同时着火,头天晚上开始烧,烧到第二天他进城还在烧,熊熊大火,把天都烧红了。   粮食,在这个世界,那是人命。   每年,每到冬天,都要饿死冻死无数的人。   裴三郎以为自己经历过死亡,很多东西看淡了看透了,这辈子有父母疼爱,有兄长关爱,就连庶出兄长都待他挺不错,发达了也不忘本,不忘记他的好,领他的情,未婚妻也超让他喜欢,所以,就什么都能淡定了,可现在,他没法淡定了。   这么多粮食被烧了,烧粮的人不管这些粮食能活多少人的命,也不管在城里烧这样的火会把周围的房子烧起来,不管烧死多少人……总之,畜生干的事。   裴三郎缓步下了马车。   井康怕他想不开,赶紧拦住他,“曦公,火太大,救不了了。”   裴三郎说:“我知道。”   周围的亲随军把裴三郎周围护得水泄不通,就怕这时候有谁趁乱出来刺杀他。   裴三郎站在马车前,看着粮食在熊熊烈火中化成灰烬,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马车,离开,回镇国夫人府。   他需要冷静。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不就是粮嘛,再调就是。他们烧的不仅仅是他的粮,更是京城的存粮。这是民生大计,更是战略储备。   他刚回到府上,宫侍来传诏,天子宣他进宫。   裴三郎见来的是一个生面孔,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进宫会有危险,宣他进宫的很可能不是天子,而是协后。他下意识地问了句:“协后让你来的?”   宫侍不动声色地笑道:“曦公说笑。”   裴三郎不说笑。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说道:“烦请让义公跑一趟来宣我进宫。”   宫侍说:“曦公多虑,还请随我进宫,莫让陛下久等。”   裴三郎心想:这已经出招了,不会只烧粮就完事,这不是累世公侯们的一贯风格。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一棍子打死,不轻不重打一棍子,把人激怒就收手,不符合逻辑常理。   宫斗剧、古装剧里特别多,找个人来假传圣旨,或者找个丫环、仆人传假话,把人骗出去,再磨刀霍霍。   他万一踩中陷阱,小命就悬了,说不定就交待了。   即使真是的天子派来的宫侍,他误会了,大不了进宫请罪,天子估计申斥他一顿,罚他一顿就算完事,绝无性命之忧。   裴三郎让井康把宫侍们拿下了,再领着亲随军们浩浩荡荡地进宫,是真是假,他扣着宫侍,去天凤宫见天子问问就知道了。这样也不怕宫侍骗着他,把他领到别的地方咔嚓掉。   如果连皇宫正门和到天凤宫这段路上都换成了协后的人,那就不用蹦跶了,满盘已输。当然,如果到了那个地步,人家也不必来传他了,直接诏书下来抄家了,所以,进宫的路,还算是安全的。 第123章   非常时期,再小心都不为过。   裴三郎不仅把二百亲随军带上, 随行战奴的数量从三十人增加到一百人, 披甲人带了十个, 马车安排了三辆。   另外还找了两个身形和自己相似的战奴, 穿上自己的衣服,戴着帏帽各乘一辆。   为了避免暴露目标, 他的随侍小厮刑战跟千夫长井康走到三辆马车的最前面, 三辆马车的后面是十个披甲人,他自己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三辆马车的前后左右是层层护卫, 外层是亲随军, 内层是战奴, 马车被层层包裹在中间。   传诏的宫侍被捆住双手后用他的袖子盖住,看起来就像揣手。他的下巴被亲随军扭脱臼, 说不了话。他的牙齿都叫裴三郎让人检查过,确定里面没有藏毒。   裴三郎让井康搜宫侍的牙齿里有没有毒藏时,井康看他的眼神挺怪的, 一问之下才知道,井康头一次听说有牙齿藏毒的。   裴三郎:“……”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从战国剧到民国剧都这么演,演员们做一个歪嘴的动作, 就把藏在牙齿后的毒咬碎, 瞬间秒断气。反正搜过了, 放心!   井康真心觉得, 谁要来刺杀曦公, 纯属想不开。   那三辆马车上不仅有曦公, 还埋伏有曦公手下身手最好的战奴。   这些战奴一手拿盾牌,一个拿刀子蹲在里面。如果刺杀的人想放箭,先不说外面的亲随军,马车里还有战奴用盾牌和身体挡着曦公,箭伤不到他。谁要是到马车里来刺杀他,估计刚钻进去就让乱刀砍了。   裴三郎的这支护卫队阵容,即使对方派出一千人,绝对无法在太卫府、太庶府的援军赶到前拿下他。   这个关头,莫说一千人,哪怕来百十人冲击裴曦的车驾,天子都能立即以此为由头派出亲随军搜查京城,把以闵公府为首的公侯府翻个底朝天。   裴三郎顺利抵达皇宫,半点不敢调以轻心。   他在宫门口下车。   今天当值的是安世侯。他见到裴曦的车驾过来,快步迎来,问:“曦公可还好?”曦公的粮仓大火,已是满京城都知晓了。   裴三郎说:“借一步说话。”他把安世侯请到一旁,说:“昨夜的火起得蹊跷,我很不安,还请安世侯派一位可靠之人,带一队亲随军送我到天凤殿。路上如果有言行异常的宫侍或宫女,还请帮忙拿下。”他连连抱拳拱手。   安世侯的心头微凛,明白事态严重。他得守着宫门,不能离开,当即叫来一个千夫长带着二十名亲随军保护裴曦。   裴曦告诉那千夫长,不要跟太紧以免打草惊蛇。他们假装巡逻,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行。   安世侯:“……”   千夫长:“……”   假装巡逻,不招人注意,就更好了,以免落人口实。因为从来没见过哪个臣子进宫,还特让守宫的亲随军护送的。也就这位,身份实在太特殊,又有天子钦派亲随军保护,他们才敢在可控范围内行一点方便。   井康寸步不离地跟在裴三郎的身侧,押着宫侍往里去。   他们刚穿过宫门,便有等候在旁边的宫侍急急忙忙地赶来。   那宫侍神态焦急,直跺脚,“哎哟,曦公,您怎么才到。这边请,陛下都等急了。”   裴曦说:“那不是去天凤宫的方向。”   宫侍说:“陛下不在天凤宫。”   呵呵!裴曦扭头问身后的千夫长,问:“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吧?”   千夫长莫名其妙地点头,说:“听到了。”   宫侍愕然不解地问:“怎么了?”   井康在心里暗叫声:“曦公神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宫侍一把拿下。   周围的亲随军都吓了跳。   那宫侍大叫:“作甚!你这是要作甚,这可是在宫里,你敢……”话没说完,被井康给卸了下巴,说不出话了。   裴曦冲旁边看傻的千夫长和亲随军们抱拳,请他们陪他去见天子,作个见证。   一旁的亲随军见状,赶去奔去禀报安世侯。   安世侯赶来,对千夫长说:“随曦公去,见到什么照实说。”对宫门防御再次做出调整,把宫门防得更加严实。   裴曦有天子给的黄金通行令牌,能直接天凤宫门口。   宫门口的人进去通传。   不多时,天凤宫的殿前宫侍出来,请曦公进去。   那两名被卸掉下巴的宫侍被吓得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井康和同来的亲随军们在天凤宫门口卸下武器,带着那两个宫侍跟在裴曦身后进去。   裴三郎进殿,见到天子和七岁的小太子都在,没见狗萝莉踪影。   小太子正在提着毛笔在练字。他手上握着笔,眼睛盯着进殿的裴三郎看了好几眼,又扭头朝被屏风隔开的另一间宫室望去。   卧槽,狗萝莉在呀。躲什么屏风后呀,你到是出来呀。你知不知道我在阎罗殿门口转了圈。裴三郎看了眼屏风,上前,向天子和太子行礼。   天子说:“贤婿免礼。”他说话间,看向跟着跪在裴三郎身后的亲随军,以及两个瘫在地上、下巴脱臼的面生宫侍,问:“发生何事?”   裴三郎先请守宫门的千夫长将宫门口发生的事告诉天子。   千夫长将裴三郎怎么到的皇宫门外,又拉着安世侯到一旁说悄悄话,之后安世侯和裴三郎怎么吩咐他,他们刚穿过宫门就遇到宫侍,以及宫侍说了些什么都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了天子。   太子手里的毛笔“啪”地一下子落在纸上。他强自镇定,只是小脸白了几分,又下意识地朝屏风后看了眼,再把毛笔捡起来放在笔架上。这笔架和文房四宝都是姐夫送的。   裴三郎这才说:“昨夜粮仓大火,今日便有面生的宫侍来传诏,臣心感不安,恐再出事,便做了防范。臣想着,万事小心谨慎些,总不为过,若是错怪宫侍,臣愿受责罚,也好过明明觉得有异而不作防范,被贼人害了去强。陛下召见臣,向来只在天凤宫,臣刚入宫门,便有宫侍意图将臣领到其它地方,便拿着拿下宫侍,到天凤殿求见陛下。”   天子冷眼看着那两个瘫成泥的宫侍,“假传天子诏令,真是胆大包天,传典刑司。”他抬手,让亲随军们下去,冲屏风后喊了声,“青鸾。”   羽青鸾出来,叩首行礼。   天子给了他一块令牌,说:“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可先斩后奏。”   羽青鸾叩头行了一礼,双手接过令牌,当即令人押着那两个宫侍走了。   裴三郎都没看清人,狗萝莉就走了。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劳资好委屈的!最过分的就是这狗萝莉个头不要蹿得太高,目测身高至少一米七三以上。她往外走,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给人一种刚劲有力的感觉。她落在地板上的步子,好像有点生气?错觉?还是真的有点生气?   “咳咳!”天子清了清嗓子,又挥手让宫侍们都退下,只留下太子在宫里。   天子冲太子招招手。   太子放下笔,用手绢快速擦干净手上沾的墨,过来,向裴三郎拱手行了一个家礼,喊:“姐夫。”   裴三郎顿时有点被安慰到,不过,他还是回了一礼,唤道:“太子殿下。”   太子在天子的下手挑了个与裴三郎齐平的位置坐下,一副小大人模样,他问:“姐夫可有受惊?”   裴三郎回道:“回太子,有一点点。”他想到粮仓被烧,就忍不住愤怒。   他把烧毁的粮食损失,死于大火中的守粮战奴和搬运苦奴数量,以及周围被大火殃及的居民情况都告诉了天子和太子。   太子的脸上难掩气愤,对裴三郎说:“姐夫,父皇、皇姐和本宫,一定给你做主。”他扭头对天子说:“父皇,当拿下……”他想到皇姐说的要拿住实证,叫人无可反驳后才能动手,又把拿闵公世子的话咽回去,改成:“严查纵火行凶者。粮为根本,烧粮者罪大恶极,罪不容赦。当诛!”   裴三郎扭头看过去。兄弟,你才七岁。小学一年级的年龄!天家的孩子都是这么早熟的吗?还是从小耳濡目染,早早地接触这些,胎教就与众不同?   天子扭头对太子说:“稳重。”   太子顿时收敛神情,恭敬地拱手行礼,“是。儿臣遵命。”   裴三郎:“……”七岁孩子,要人家稳重。难怪狗萝莉养成那性子。凸!   天子对裴三郎说道:“你无须有顾忌,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办,一切有朕。”他顿了下,问:“此次火烧粮仓之事,你有何打算?”   裴三郎说:“粮食被烧,臣很痛心,很愤怒,也确实损失惨重,但只要买卖还在做,便不算伤筋动骨。闵公再是势大,也拦不住别人赚铜钱金子。臣的粮食被烧,京城的粮食趁机提价,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把粮运来赚取差价。算时日,我二哥应当已从海疆出发,他每经过一城都会设立售盐点。有廉价盐出售,闵公的优势顿时全无,产粮的各公侯自然不会再买他的账……咳,受他辖制。”他顿了下,说:“礼尚往来,他烧臣的粮,臣便去挤兑他的粮食。”   天子说:“累世公侯,家底颇丰,是不怕挤兑的。”   裴三郎说:“闵地产盐,也只产盐。盐利一失,便成无根浮萍。累世公侯,有三样最多,金子、土地、稀世珍宝,有远见些的,会囤粮,但闵地有盐利,要买粮很是容易,又地处西南,天气潮湿,粮食容易生霉不易保存。断他盐基、粮路、商道,扰乱他封地的正常买卖,他便难以为继,只能坐吃山空。闵公封地之外吃的都是廉价盐,闵公产盐,他封地吃的反倒是高价盐,必定会使封地的人心生不满。臣再送他封地贫苦良民海盐,进一步挑动他们对闵公的不满,让他失去民心。粮、盐双管齐下,想是能有所作为的。具体行事,还需想想,原也没想跑那么远的,只是被烧了粮食太过气愤,临时只能想到这些。”   天子赞道:“善!”打仗打粮,裴曦能牵制住闵贼的粮,又能为他运来粮,他便不怕那些累世公侯联合起来造反。即使他们反了,他也有底气和把握打赢了。   裴三郎前脚刚出宫,天子便派亲随军去查抄闵公府以及与他往来密切的公侯府邸,同时由严世侯亲自率领五千亲随军、两千骑兵直奔海疆去运盐。   紧跟着,一道天子诏书下达,闵公与协后联手谋害天子嫡长皇子、嫡三皇子、肆意造抹黑太子名声,意图扶持协嫡子继位,以窃取皇位,其罪不赦。   诏书下达,一万京随军出京,直奔闵公封地福栖城。   紧跟着,又一道诏书下达,朝城大豪商裴曙制出廉价的海盐,解天下缺盐之苦,封大豪商裴曙为世侯,划其制盐之地方圆六百里为封地,赐封地名为盐城。   他又再下一道诏书,太商府成立盐监司,负责监督盐务,杜绝任何人哄抬盐价攫取暴利,各封地售盐的价格,一律不得高于朝廷定价。临海诸城,可设盐场制盐、售盐,但所有盐场必须先获取太商府的经营许可证方可开设。所有盐场皆受朝廷监管,不得私自制盐售盐。   天子一连串诏书下达,直接把京城砸懵了。   紧跟着,四千斤极细极白的海盐抬到了太商府门口,向京城诸众展示,什么是海盐!   至于盐价,粗粮的价格加上路上运输费用。   矿盐的柴火费都不止这个价。寻常人家节约一天的吃食就能买吃上半年的盐。   裴三郎也被天子给砸懵了:未来老丈人,你这一出手,没我什么事了。 第124章      羽青鸾从天凤宫出来, 径直进了天凰宫, 当即召来亲随军封锁宫里大大小小的所有宫门,任何宫苑的主子或仆从都不能走动, 宫中的各个要道、宫妃们的宫室, 更是亲派到具体的将领,她严令下旨, 如发现可疑之人,即刻拿下,如遇反抗,可就地格杀。   她又增派人手,把天凰宫和天凤宫护得水泼不进, 进出皇宫的亲道大门也都加派了人手。   随着她一道道命令下达, 亲随军们迅速出动,顿时宫里到处都是跑动的兵甲声。   她把命令下达完,这才去到她母后的寝殿, 便见她母后坐在轮椅上看向她。   她母后缠绵病榻, 已经无力行走。   裴曦造了架轮椅送进来, 告诉她, 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生病不怕, 就怕没了精气神, 腿脚无力身上没有力气也没关系, 可以坐轮椅,照样可以四处活动。在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晒晒太阳,有利身心健康。人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不动,躺久了,没病都会躺出毛病。如果久不行走,每天用温水泡脚,再让宫女们每天揉揉腿和推推背,要保持血液畅通。被褥要勤洗换,多放在太阳下晒晒,杀毒杀菌,防止生其它疾病。补药少吃,是药三分毒,多吃青菜、每天一小盏鸡汤或骨头汤,少食多餐,饮食清淡为主,不要太油腻。   他送了很多吃食方子进来,主要是各种粥食为主,说是利于消化。   他知道很多,很细心,处处妥帖,她的父母、弟弟,他都有想到。   他每次写信都像闲话家常,絮絮叨叨的,她从未见过比他更啰嗦的人。可他很博闻,见识很广,知晓许多别人不知晓的事,教了她很多实用的东西。裴曦是真心待她好。   皇后问羽青鸾:“发生了何事?”朝食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又调动起亲随军了。   羽青鸾把裴曦的粮仓被烧,又有宫侍假诏传裴曦进宫的事都告诉了皇后。   皇后吓了一大跳,急声问:“裴曦如何了?”他们竟然已经猖狂到传假诏的地步。宫侍出宫传达天子诏谕,在这京城,无人敢不听。   羽青鸾说:“他把传假诏的宫侍捆到了天凤殿。”她有些后怕,也有着难掩的愤怒。   她向自家母后报完平安,起身,出了天凰宫,带着亲随军押着那两个宫侍直接去往协后宫里。   亲随军将协后宫里所有人都押到院子里,包括协后和协嫡子。   协后面色镇定自若,问:“敢问长公主,这是作甚?”   羽青鸾让亲随军堵住协后和协嫡子的嘴,让典刑司的人就在这里对两个宫侍动刑。   两个宫侍不等典刑司上前便把一切都召了。他们都是奉了余美人的命令,一个只负责去宫外传诏将裴曦召进宫,一个是负责把裴曦引到御花园,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羽青鸾当即派出亲随军去御花园拿人,同时把余美人包括她宫里的所有人都逮来。   不多时,亲随军把余美人及其宫里的所有人都押来了,从御花园中搜出来的所有人也都押到了协后宫里。   大白天,御花园中很是热闹,很多宫妃都在,包括庶皇子和庶公主们。人多,他们的随从就更多了,混在一处,根本无从捉拿埋伏的人手。   羽青鸾让人松开协后的嘴。   协后愤然说道:“羽青鸾,余美人宫里的事,与我有何甘系。”   羽青鸾端然高坐上方,淡淡地扫了眼协后,又看向余美人,说:“假传天子诏书,夷三族。”   余美人跪在地上,不分辩也不求饶。   协后宫里的人,都是近两年羽青鸾新换的。她自然知道这事跟女官、宫侍和宫女们没关系,因此没为难他们。   后宫的宫妃、庶皇子和庶公主们各自带着自己的随从,向羽青鸾见过礼后,安静地站在一旁,静观长公主跟协后之间的较量。   羽青鸾的目光从跟在宫妃、庶皇子们同来的那些人中扫过,问:“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本宫请你们出来?”   御花园里来的那些宫侍随从们无一人出来,不少人甚至悄悄张望四周,想看看是谁。   羽青鸾抬手指向协嫡子,对亲随军下令,“往死里打。”   协后大惊,大叫道:“你敢!”   亲随军也愣了下。协嫡子的身份地位几乎等同于嫡子。可长公主有命,他们奉命行事便是。亲随军当即上前,把协嫡子按在了行刑的条凳上。   协嫡子年幼,但也不是不知事,已经吓得呆滞了。   协后挣扎着想去救儿子,但被按得牢牢的,紧跟着又见羽青鸾的手指向了她。   其他人也都惊住了。   莫非青鸾长公主要连协后一起处置不成。   那可是协后!不是可随意打罚的庶妾!   协后怒声质问羽青鸾,“你想做什么?本宫是协后,是副后,品级犹在你之上,你竟敢罔顾礼法对本宫动粗。”   她质问声中,被亲随军们按在了条案上。   羽青鸾看向满是惊恐的协嫡子,说:“到了地下,见到我大哥和三哥,向他们带个好。他们看到你们母子,应该能瞑目了。”她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杖毙。”   一旁众人倒抽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羽青鸾。   行刑的亲随军直冒冷汗。   为首的将领抱拳,“长公主……”刚想劝长公主三思,哪怕是要仗毙,最好是向陛下请旨,结果就见到长公主亮出了天子令符。   他把话咽回去,大声回了句:“遵旨!行刑,仗毙!”   行刑的亲随军们见状,当即挥动手里的棍子大力朝着协后和协皇子落下。   协后痛得发出一声惨叫,又高声喊道:“羽青鸾,你擅自行刑打杀协后和协嫡子,如何向天子公侯们交待。”   羽青鸾冷声说:“你毒杀嫡长皇子、将染上天花病逝的庶皇子衣服交给医匠偷偷送给嫡三皇子,致使嫡三皇子染上天花病逝。这两桩事是父皇亲自查实的。谋害皇嗣,以食盐逼迫裹挟天下公侯逼迫朝廷,火烧京城存粮……”她抬眼看向被打得惨叫连连的协后,说:“本宫也想看看有哪些公侯襄助闵公府谋取帝位。”   棍子落在协后和协嫡子的身上,每一棍都极重。亲随军们奉命行事,打得毫不留情。   育有庶皇子、对皇位有想法的妃子们吓得腿都软了。她们原以为儿子年幼不参与谋划,最多就是挨顿打罚,脸上或腿上落下点残疾绝了继位的可能,将来还能封公,却没想到羽青鸾竟然敢担这打杀天子子嗣的恶名亲手杖毙协嫡子。   那可是协嫡子,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义公捧着天子诏书匆匆赶来,对行刑的亲随军喊,“停,快停手。”他高举手里诏书,喊:“天子有诏。”   羽青鸾挥手,让亲随军停止行刑。   众人纷纷跪下。   协后的嘴里淌着血,脸上混着泪和汗,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冷笑看向羽青鸾,说:“长公主擅自刑杀本宫和协嫡子,本宫必要一个说法。”   义公站在台阶上,清清嗓子,大声宣读诏书:“协后谋害嫡长皇子、嫡三皇子,勾连闵公府陷害太子,意图扶持协嫡子窃取皇位,废协后、协皇子为庶民,杖毙!长公主羽青鸾督刑。”他读完,将诏书双手递向羽青鸾。   突然,有一名身体强壮的宫侍蹿出来,直扑羽青鸾。   一旁的亲随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上前拦阻,但对方骤然发难,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人在转瞬间就到了羽青鸾的跟前。   羽青鸾正半跪在地上接旨,事发突然,以至于想躲都晚了。   义公眼疾手快,把诏书砸到那人头上的同时,一把拽住那人的肩膀往后拉,却意外地把那人一把拖开了。那人连点反抗和挣扎都没有。   他诧异地朝地上的人看去,只见那人的一只眼珠都没了,眼眶里扎着一支短箭。   羽青鸾仍旧稳稳地半跪在地上,她抬起右臂,右手按在手腕处,衣袖有一个被利器穿透的破洞。   她的箭术本也不错,危急关头,抬起袖箭便射向了那人的眼眶,这么近的距离,准头自是不差的。   义公:“……”   亲随军和羽青鸾的宫侍们赶紧把羽青鸾护得严严实实。   羽青鸾捡起诏书,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心想:“果然是近身搏命的保命利器。”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说:“行刑。”手抚过袖箭,又握紧诏书,一颗因受惊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很快平复。她的父亲、她的未婚夫婿,一直在护着她。   她父皇下这诏书,是不想让她担上杖杀协后和协嫡子的恶名。可这诏书下达,她的父亲会担上杀子之名。   如果协嫡子不死,闵公府不除,飞凤便始终处于危险之中,他将来继位后,也会担上兄弟相残之名。   她本就无所谓名声好与不好,由她来办了这事,大家都轻快,她的两个兄长能瞑目,母后也能了结一桩心愿安心养病,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心飞凤什么时候再让协后害了去。   亲随军把短箭从刺客的眼窝里取出来,擦干净血,双手呈还给羽青鸾。   羽青鸾又取出手绢仔细擦干净,撩开袖子装回袖箭中。   协后挨着杖刑,一双恨毒的目光牢牢地盯住羽青鸾,无数次地后悔当初怎么就会因为她是个不能继承大位的女郎而大意地放过了她呢。   那双目光直到变得黯淡仍旧牢牢地盯住羽青鸾。   协嫡子也没了声息。   羽青鸾看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吕嫔。她是真没想到一向与人无争的吕嫔身边居然被安插了人。吕嫔不知情,但有失察之责。她说道:“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吕嫔顿觉死里逃生,连连叩首谢恩。   羽青鸾让各宫的人回去好好清查他们宫里的人,再下令让太内司备棺材好生安葬协嫡子。至于协后,随太内司处理吧。   人死了,一了百了,没必要再去折腾尸首。   她回到皇后宫里,把诏书递给她母后,说:“打到一半,父皇下了这诏书,我盯着行的刑。”   皇后把诏书看了又看,才让羽青鸾推着她去到内室的小屋子里。   那里供着三个牌位,都是她夭折的儿子的。   如今,三个儿子的仇都报了。她把诏书扔进火盆中,烧给他们。 第125章   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听到门仆来报都不敢相信, 他们家老二竟然献盐有功封世侯了?   他们一家子连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老二万里迢迢地跑去晒海盐,他到现在人连个影都没有, 却把盐献到了天子这里。   夫妻二人想都不用想, 这事是老三干的,没跑。成吧,三儿子给他二哥挣了个侯爵回来。   晚膳的时候,府外亲随军四处抓人兵荒马乱的, 府里镇国夫人、老镇武侯、裴三郎、镇武侯世子,一家四口关上府门小小地庆贺了回。   原本这种大喜事, 放在谁家府上,都已经是宾客来贺,踩破门坎了,可他家特殊,外面都在传催命三郎又开始催命了。   第二天, 瑞临长公主府、义公府、望公府等等京中交好的公府送来贺仪。   天子连续下诏, 他们也是忙得团团转。   望公是连夜挑了块坟地,把协嫡子母子二人葬了。他发了个善心, 把协嫡子跟协后分开埋葬。   要说协嫡子, 只要他的母亲不作死, 稳稳当当的王爵傍身, 如果有建树的话, 封亲王也是可以想的, 偏偏有个这样的母族, 非要图谋那不属于他的皇位,小小年龄落得这般惨死收场。   上午,裴三郎又接到一份诏书,天子亲笔诏书,宣布他与青鸾长公主在明年五月十九完婚。   惊喜来得太突然,裴三郎都有点不敢相信,他又请义公再把诏书念了遍,然后自己又反复看了又看,确定没听错没看错,就是他跟羽青鸾明年完婚的旨意。   哈哈哈哈,狗萝莉,快到劳资的碗里来!   他乐得笑成傻子,都不用等太礼府上门,自己坐着马车带着护车奔去太礼府,催促太礼赶紧帮他准备大婚的东西,说:“要盛大,要隆重,在不违制的情况下办最好的。”他连金子都拉来了,说:“尽管花,不够我再拉金子来。”   太礼瞠目结舌,从来没见过曦公这么积极的。他太刚接到天子诏书,这就上门了,还倒贴这么多金子。您入赘,大半副身家都搭进去了吧。您知不知道京城的议亲门坎都让您拔高了好多。   如果不是青鸾长公主太凶悍,这位又是天子巴巴地派亲随军当眼珠子护着的贤婿,他都想抢人了。   裴三郎不用太礼问,很是自觉地报上自己现在的尺寸,以及每年增长的身高,说:“帮我多准备几身礼服,我估计到明年,我能长到一米八五……咳,至少五尺有五……”一米八五是目标身高!他必须再长高点,不然成亲的时候,跟狗萝莉一样的身高不太好看。   太礼:“……”曦公,矜持。   裴三郎从太礼府出来,又回府写信,问狗萝莉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他好去找太礼府商量筹办事宜。他又把自己对婚礼的一些想法告诉狗萝莉,问她可不可以这样。   婚礼嘛,他活了两辈子都只这么一回,当然得好好办的,更何况这是皇家婚礼的规格,当然要盛大。   他写了厚厚的一封信,托望公交给狗萝莉。   没办法,长大了,狗萝莉脸皮薄,都不见他,只要请信使转达。   望公当天送信进宫,当天便又收到羽青鸾送来的回信,出宫便转交给了裴三郎。   回信依然简短,绢布上写着:婚礼大典在皇宫正大殿举行。   裴三郎惊得嘴巴都张圆了。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身份地位的事。他对婚礼没要求了。   他莫名紧张又很激动。未婚妻不是一般的牛掰,这是怎样的体验。   激动紧张的情绪持续了好几天才好转。   他的大侄子告诉他,确切消息,闵公世子,跑了,亲随军搜城好几天都没抓到人,现在还在满京城找。   裴三郎不太懂朝廷上的事,他担心被报复,为了安全起见,把自己全家的安保又增强了些,为此还把全家的马车车厢都换成特制的,至于马,那都披上了皮甲,以防像电视剧里常演的出现绊马腿、刀子扎马屁股的事。   井康对曦公的自我防护本事彻底无语。   过了一个多月,十一月初,京城收到消息,以闵公为首、以福栖城为中心的十七位公侯一起反了。   与此同时,还有四家累世公侯府呼应闵公,在不同的地方竖起了反旗。   竖反旗的累世公府中,封地最少的是余公府,两公五侯七个封地,披甲人加上战奴有四万余众。   闵公府聚集了十五万大军,由闵公世子率军,跟天子派去的一万亲随军在望城打得死去活来的,守城的是望公的世子及家眷。   起兵的五家累世公侯府,涉及的封地有五十个,聚众约四十万。   五十个封地便是五十座城,呈不同方位,相隔极远,遥相呼应,正好把京城围在了中间。   运盐的亲随军和裴曙被怀公府的八万大军堵在了郁城陈武侯的封地。   天子当即下令征调各城囤积的太戍府披甲人和战奴清剿反贼。   每个封地驻扎有公府或侯府的五百名披甲人,太卫府和太戍府各四百名披甲人,以及战奴若干。   太卫府由各城太卫掌管负责守城,太戍府则是朝廷囤兵,只听朝廷调令。   天子身边十二位门郎将,除了已经在陈武侯的严世侯,以及奔赴福栖城捉拿闵公的萧世侯,又派了三位世侯兵分三路去平叛。   裴三郎不上朝,能打听到的消息只有这么点。   他帮不上别的忙,物资方面还是能提供点助力的。   京城这么冷的地方,大冬天的开动大军,是非常不利的。   好在之前雪灾,囤积了不少帐篷,神凤山还有煤矿,这在最大程度上解决了取暖问题。   至于保暖衣物,这么多年他攒了挺多的鸭绒、鹅绒,因为衣服料子的缘故,制出来的羽绒服总跑毛,在室外穿还有点透风,技术问题没得到解决,就一直没有批量投产。   战奴和披甲人的冬袄多为羊皮袄,皮料都不太好,这么冷的天,保暖效果也有限,里面的袄子也不太暖和。   裴三郎让纺织作坊全面赶工羽绒袄,护膝、羽护肘、护腕、手套。这些的内层都填上层羽绒夹层,能起到一定程度保暖作用。   部队用的马甲也制出来,衣服口袋多,还可以加腰带挂腰包之类的东西,能装很多物品。例如纱布绷带伤药等急救物资可以随身携带备配上了,不用再受了伤连个救治都没有,能很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最重要的是食物,他提供的都是油炸过的或者是加糖的高热类食物,还有就是把压缩饼干和奶酪制出来,包括各种腊肉、肉干等,连东西带方子一起交给瑞临长公主。   朝廷的食品作坊比他的大,产能也比他高,每天能够提供最多的物资。   在他看来,在这冰天雪地用驴子、牛车运粗粮、细粮是最傻的,也是最伤战斗力的。   准备高热食物作为行军路上的食物供应。至于前线粮草,让各地豪商运过去,太商府派人直接驻扎过去,就近筹备粮草。   起兵的城多,有五十座。可大凤朝有九百多座城,八百多位公侯,还有一百多座城目前没有封出去,暂由太礼府派人临时掌管,这些都是能调人和调粮的。   打仗危险,可对商人来说,恰恰是做生意买卖赚大钱的时候。   平时,战奴们吃个半饱或者是饿上一两餐肚子也没事,现在随时要上战场的,得吃得饱饱的才行。即便朝廷有存粮,那也需要持续向豪商们购买。   裴三郎活了两辈子头一回遇到战争,慌得不行,挖空心思地给朝廷各种张罗物资,成天往太商府跑,带着车队跟蚂蚁搬家似的往太商府运货。   天子和瑞临长公主都被他砸傻了。   京城里的公侯和朝廷官员们也都懵了。   曦公到底有多能攒家当!   羽青鸾对裴曦大概有多少家底,心里是有数的。   裴曦经常给她写信闲话家常,庄子里生了匹小马驹,用马和驴生出骡子,一个池塘捞了多少鱼卖了多少活鱼又留了多少制成鱼干,三十个池塘一年能囤多少粮,要怎么卖,都叨叨叨叨地写在信里。   包括他收了多少粮,要用多少粮食加工倒手保持赚钱,又要留多少粮用来应对灾年,这些都写在信里告诉她。   裴曦的账目向来简明清楚,一眼就能看明白记住了。   太子坐在羽青鸾的旁边,看完奏报,掰着十个手指头来回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求助地看向自家姐姐,结果姐姐没理他。   朝廷封地多,总能遇到起兵作乱的。   不说今次,之前天子派出亲随军去封地查抄公侯府,次次都要强行攻城,等到破城之后,才能拿得到人抄得了那些公侯的家。   朝廷上下,早就习惯了。   这次比起以往,也就是跟闵公府勾连的人多了些,对方主动了点。   天子回过神来,说道:“这是裴曦对朝廷的心意,自当褒奖。”   朝堂上的众公侯官员们听到心意二字,下意识地看向羽青鸾。   太子注意到大家看来的目光,以为在看他,把背挺得笔直,一副很是神气的模样。他的嘴唇微微嚅动,悄声对跟他坐在一起的羽青鸾说:“皇姐,大家都在看我,我紧张。”   羽青鸾:“……”她低头看了眼身侧自作多情的弟弟,又抬眼扫向殿上众臣。   大家纷纷避开他的目光,附和天子,把裴曦一通夸赞。   天子吩咐瑞临长公主把裴曦送来的货,按照市价用金子结算给他。他等下朝后,又让瑞临长公主把裴曦送去的新鲜物什送来几份,让他开开眼。   瑞临长公主办事很有效率,当天就给天子送来了。   一样挑了十件,送来的物品在天凤宫正殿堆成了小山。   好多东西都是天子没见过的。   天子提起一个包,问瑞临长公主:“此包有何用途?”   瑞临长公主也用不明白,说:“有介绍书,我找找。”东西太多,一时没找到这包的介绍书,急得直冒汗。   羽青鸾看不下去,清清嗓子,说:“此物为挂在腰带上的急救包,里面有医匠配的止血用的药物和绷带、纱布和止痛药。”   天子和瑞临长公主一起扭头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满脸无辜地问:“看我作甚?”   瑞临长公主笑笑,心说:“皇兄,您还是问青鸾吧。”她拱手,行礼,告辞。衙门忙着呢。   天子拉着羽青鸾给他讲解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结果,他女儿竟然样样都认识,哪怕是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第二天,天子召望公进殿,小声问他,“曦公时常给长公主写信?”他知道他俩有书信往来,但从眼下的情况看,这通信似乎……很是频繁。   望公面对天子垂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子听完,牙疼。青鸾要是儿子,他都得去抄抄她的小金库了。   他没忍住好奇,晚膳的时候状似随意地问了羽青鸾:“听说你有个千里眼?”   羽青鸾:“……”   太子擦擦嘴角,纠正:“不叫千里眼,叫望远镜。”   羽青鸾:“……”   天子:“……” 第126章   裴三郎把来京城攒了几年的存货全部拉去了太商府。   他连那些研发出来、没批量投产的医疗物资, 包括它的生产制造方式,一起送了去。   这个世界的医疗非常落后, 没有用针线缝合伤口的说法。只有极少数皇室贵族家的绣娘才有铜针, 绝大部分人用的都是骨针,包扎伤口的麻布也没有消毒的概念。通常来说,人们受伤后,在伤口上糊上捣碎的草药或药膏, 用粗麻布、细麻布之类的布条把伤口裹缠起来, 然后靠自身的抵抗力硬挺,很多战奴、披甲人因为止不了血或伤口长不好, 就那么伤重不治了。   他上辈子的很多日常健康、医疗和生活常识,在这里都是缺失的。   那些人们习以为常很不在意的东西,都是一代代人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艰辛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   如酒精,他上辈子那个世界的人都知道酒精可以用来消毒,发烧时可以用来擦额头和腋下降温。   可在这个世界, 酒是贵鴋才喝得起的, 酒精刚有。   粮食稀缺, 不能拿来大批量生产酒精。他之前产了一批,地震后全送给狗萝莉了,后来再造的只够自己家人用,如果想要大批量地造,必然会让粮食吃紧。他把制造酒精的方子给了太商府, 估计他们也造不起。   他辛苦攒了好几年的粮, 自己庄子里出产的都存起来了, 所有人和牲口吃的粗粮、细粮全靠买。   哪怕遇到个三五年的动乱,储粮都够养活庄子里的人,但这些拉去给朝廷,就是杯水车薪。可那也得拉,他家跟天子家是绑死的,天子如果败了,他家没有活路,这些东西留着没有意义。   他最后剩下的就是自己庄子里一年的口粮,以及金子。朝廷有钱庄……大凤金行,用不到他的金子。   他现在考虑的就是用这些金子做点事,做好战败的准备。   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接触不到地图,他也不能,战败后往哪里逃还是个问题。   大凤朝的行政区域划分有九百多个,具体有九百多少是没个定数的,因为这个经常变动。天子划封地非常的随性,高兴了多划点,把好几个封地拼一块。天子不高兴了,把某一个大封地划成若干个小封地也是有的。   他爹当过天子的亲随,肯定见过地图。   裴三郎蹲在家里,等到他爹回府,把他爹请到自己院子里,密谈。   老镇武侯被天神儿子吓到了,问:“你觉得天子会败?”   裴三郎说:“以防万一。我不懂朝堂上的事,更不懂打仗,心慌,觉得做点准备好。”   老镇武侯想到儿子连杀兔子都下不了手,上辈子肯定不是管打仗的天神,于是试试探探地旁敲侧击一番过后,确定他儿子对封地打仗的事是一窍不通,顿时……有点……一言难尽。   敢情天神儿子往太商府运那么多东西是害怕打仗呀。他心疼运去那些粮食和好物什。   老镇武侯告诉裴三郎,打仗意味着战功。   天子打仗需要准备的是出征亲随军的粮晌,以及有出兵的封地要免岁贡。免除岁贡会影响到朝廷的岁贡收入,有可能造成京城缺粮或其它物什短缺的情况。   各封地的公侯、太戍府的人接到天子诏令出征要自备粮草,带上披甲人和战奴去跟天子派出去的亲随军会合,由天子派出的主将统一调派。   战奴们的斩获是算各自主人的,食物也由各自的主人提供。   战功根据破敌数算,分别是十斩、百斩、千斩、万斩。要封武侯者,必须有万斩之功才行。这万斩之数,不仅仅是斩杀的敌人数量,包括俘虏到的战俘。   破城之后,会查抄造反的人家,查抄所获,一半由亲随军运到朝廷交给天子,一半由出征的各路公侯援军们按照战功大小多少瓜分。   老镇武侯满脸眼红地说:“那些可是累世公侯,可惜离北地太远了。”累世公侯,累世的财富,打下一块封地,得有多少金子财宝。   之前京城局势复杂,到处都是公侯的内应和眼线,还有野人和暗甲人作乱,京城不稳,天子如履薄冰,自然不敢轻易出兵。   如今,京城游荡的披甲人都进朝廷作坊当护卫了,他们有了安安稳稳的正当营生,自然不会再作乱。即便京城告急,朝廷给各作坊的护卫发上武器,就可以派他们上战场。   裴三郎:“……”这……个……历史的……代沟……有点大哈!   这尼玛有点尴尬。   他以为遇到的是汉朝时的什么七王之乱,会打得大凤朝元气大伤,结果他老爹告诉他,儿砸,我们打仗走的是南北朝世族门阀风格,自己带战奴自己带粮去刷BOSS。   凸!劳资的粮!劳资的医院!劳资的物资!劳资的囤货!劳资的各种配方!   他供献了一千个急救包,每个包里都配了缝伤口的铜针,铜的,针!铜针铸出来以后,要人工打磨,造价比铜贵!   裴三郎自闭了。   没过两天,瑞临长公主来了,把他拉到太商府的物资折现给他。现成的金子直接拉到镇国夫人府。   他火速算账,扣出成本、人工,还有赚。   他又满血复活了。   至于那些物资,就当是跟朝廷做了个大买卖。   豪商进京的时节,各种货物也跟着进来了。   因为打仗的缘故,豪商进城盘查得很严,货物更是查了又查。   今年来京的豪商比起往年也少了很多,就连公侯们都少了。   那些跟造反封地接壤的公侯们,包括临近的公侯们,都打仗去了,他们的岁贡也免了,当然是不用进京了。那些公侯们不进京,他们封地的商队失去公侯们庇护,也不敢自己组商队上京。如果是平日里,商队有镖队护送,再把沿途打点好,或者是请个太商府的牌子,基本上还是能够平安抵京的。这个时节,越靠近京城,商队遇到的公侯们就越多,自己的商队如果没有公侯们镇场面,遇到其它公侯抢货物,哭都没地方哭去。   裴三郎有名声有口碑,豪商们都愿意跟他做买卖,他倒是不愁买不到货物。   他跟青鸾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已经公布出去,好多豪商给他送贺仪,把裴三郎乐得够呛,还特意做了好多喜糖发出去。绢布绣上大红色的喜字,包着喜糖,再加上几枚他特意向天子请铸的一批喜钱。喜钱有两种,一种是铜币,一种是金锞子,都铸有百年好合的字样。   他的大部分喜钱都是铜币,少部分是金锞子,送去给狗萝莉派的喜钱则是金锞子为主,皇家嘛。   天子天天牙疼。   这女婿,花样真多。   他果断地抓了一大把女儿的金锞子喜钱,在宝贝女儿的注视下,离开了天凰宫。   羽青鸾把太礼召来,询问成亲的喜钱要怎么散。   太礼很无奈地告诉羽青鸾,这都是曦公自己想出来。   羽青鸾只好写信问裴三郎怎么发喜钱。   裴三郎回信告诉他,别人向她贺喜,她把喜糖搭配喜钱发给别人,一起分享喜悦之情。   羽青鸾:“……”她在宫里,大家见到她都是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不过,她还是给父母、弟弟、瑞临姑母、表兄、表妹、望公都发了金锞子和喜糖。   望公一前一后,收到了两份差不多份量的金锞子和喜糖。   太礼收到曦公给的喜钱和喜糖后,去向青鸾长公主禀报大婚准备事宜,又收到一份。   羽青鸾成亲,自有太礼府操办,她只需要在大婚前知道婚礼流程,以及大婚当日出场就行了。   如果另有要事,例如出征或者是外派,没有赶回来,由太礼府代为迎亲,这种事以前在皇室中也常有发生。   羽青鸾原本对于成亲也没多想,想着就是大婚当日忙一天,重点都该放在出宫建府上。要带哪些人出宫,要留哪里人在宫里伺候她的母后和弟弟,这些才是重要的。她出宫开府后,只会偶尔回府居住,大部分时候还是会以侍疾的名义留在宫里继续代母亲掌管宫务。她需要等到弟弟成年有自保之力且大婚后,后宫有下一代的女主人主事,她才能完全放手宫务。   成亲,对她而言,原本更像是办一件差使。   最初,她觉得跟谁成亲都一样,反正都那样。家世简单能省些心、有些才干、人也过得去的裴曦,在当时可选择的众人中算是较出众的。于是……就他了。   却没想到,裴曦的家世确实简单,不是有些才干,是颇有才干,人品亦是少有的出众,可行事……如此的……与众不同。   旁人无论是尚公主还是娶公主,多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或者是夫妻相敬如宾有如结盟。   裴曦尚长公主,操办得比迎娶她还要隆重,自派喜糖和喜钱起,每日热闹不断,她久居深宫都时有耳闻。他们还没完婚,长公主府里里外外都被他操持得妥妥贴贴的,连太礼府和她派去收拾府宅的女官都没有需要操办的事情。   女官回禀,曦公处处妥当,臣……无可用之处。   女官又把长公主府被裴曦布置成什么模样告诉她。   她略有些好奇。   自己的府邸,出宫搬去前,总是要去看看的。   羽青鸾决定微服出宫去看看府邸到底是什么模样,顺便去看看最近到处美的曦公到底是怎么个美法。 第127章   午后, 羽青鸾带着换上新做的便服,带着亲随军出宫。   她这是第一次自己出宫。   她以前出宫都是跟随父皇去神凤山祖庙, 担心遭到刺杀, 乘坐的銮舆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她对宫外世界的了解,除了别人口述的,就只有自己在站在宫门口的城墙上看到了。她小时候会沿着城墙跑, 但趴在城墙上看到的除了皇宫的护城河, 就只有护城河外的树木和往来车辆,以及远处的房顶。   她从不知道街市是何模样, 唯一能有些联想的便是宫门口的冰食摊。   长公主府距离皇宫正门并不远,因此,她并没有备车驾,而是步行出宫。   身旁跟着十二门郎将之一的孙大才。   孙大才是亲随军中本领最强的,十万亲随军的总教头, 也是她的武课师傅之一。她天生神力, 但师傅让她一只手, 她都打不过。   举鼎之力孙大才。   她父皇听说她要出宫看府邸,急召孙大才入宫,陪她出宫,不然不让她去。   她父皇上次大惊失色,脸色都吓白了, 还是她惊了马。   马发足狂奔, 她父皇带着亲随军紧紧地追在她的身侧, 声嘶力竭地喊她抱紧马脖子抓紧马,不要松手。她被抱下马时,她父皇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抱紧她,浑身发抖。她已经很害怕了,要安慰他,还要顾及他的帝王颜面,只好说她没有被吓到,让父皇放心,不要害怕。   虽然她认为不会有事,但为了让父皇放心,接受安排就好,于是出宫的时候身边跟着孙大才,以及三十名身着便服的亲随军。   出宫,直行约一刻钟左右,便见到了长公主府的院墙。   青砖砌成的院墙有一丈多高,上面盖有金色的琉璃瓦,瓦当上还有瑞兽和祥云图案,衬得周围那些青砖黑瓦的府邸低矮黯淡很是朴素。   院墙内则是金碧辉煌的房顶,飞檐头拱,房脊两端还有翘首的小兽。   她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府门口。   府门口建得比青鸾宫的宫门口还要气派,门口还蹲有两头威猛的石雕巨兽。   她听裴曦说,那叫麒麟神兽,能腾云驾雾能喷火,能避一些邪祟,是用来镇宅的。   四脚兽能腾云驾雾?怎么飞?   羽青鸾打量半天这头麒麟兽,也没看出它像是能飞的样子。   一侧的府门口突然开了。   开侧门?她回府给她开侧门?羽青鸾打量两眼正门,又看向侧门,却见身着铜甲的亲随军队伍从侧门里出来,千夫长井康牵着马出府后,翻身上马。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鱼贯而出,马车两侧紧紧地跟随着强壮的披甲人和战奴。战奴们出府后,又有亲随军快步出府,围在战奴外,把两辆马车牢牢地护在中间,之后,又是一百名亲随军。   整支队伍不算仆人,仅护卫就有二百四十余人。这“余”是在亲随军中任职一个千夫长、两个百夫长,以及裴曦身边率领披甲人的十夫长。   她没想到回自己的长公府会遇到裴曦,还是……这副阵仗的裴曦。她父皇在宫里出行,都没他有排场。   门郎将孙大才告诉羽青鸾,“曦公是全京城贵族中最难刺杀的人。三辆马车里只有一辆里有他,其余两辆里坐的是手拿刀斧的战奴。”   羽青鸾:“……”她扭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做仆从和战奴打扮的三十名亲随军,跟裴曦一比,颇有些寒碜。好在周围还散开着不少装作路人的亲随军,能让她找回点排场。   她带着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裴曦的车驾后面,想看他要去何处。   车驾到路口,并没有往公侯大街拐,而是继续径直往前。   羽青鸾:“……”她没备坐驾,她没骑马。调头回去?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旁的武课师傅,觉得这时候回去,怕会被悄悄笑话,索性就当自己出宫见见京城风光。这个时间,裴曦总不会出城,想是不会走太远。   她跟在马车后面穿过好几条大街,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裴曦的车驾才停下来,似乎是要往旁边的一家颇为豪气的店铺里去。   她抬眼看去,只见那店铺的牌匾上挂的是镇国夫人的徽章。   原来这就是镇国夫人的珠宝首饰饰铺,竟然开得如此之远。   她不等裴曦下车,径直朝着店铺里走去。   门仆见到一位腰缠玉带,身后跟着壮仆、战奴的女郎昂首挺胸地走来,那气势比他见过的任何贵人都要强盛,赶紧俯身叩首行礼,再把人迎进去,客气地询问:“不知女郎有何吩咐?”   羽青鸾回头望向门外,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上钻出一个头戴帏帽、手拿折扇的男子。   他低头踩在条凳上缓步下车,迈着比女郎还要悠适缓慢的步伐进门。他进门后,摘下头上的帏帽随手递给身旁的侍从,问管事,“新玉饰到了吧?”   这人满身清爽,说话间自带三分笑意,那皮肤白皙泛着水嫩,宛若玉脂。他神采飞扬的从头到脚散发着喜意,眉眼间全是风情。这要是生成女郎,怕是满京城的儿郎都得疯狂上门求娶。   裴曦觉察到店里的客户在看他,扭头见是个女郎,那腰上缠的玉带三十金打不住,遇到豪气的估计能卖到五十金,这成色,满京城都找不出几样,都在宫里呢。这八成是哪位王公贵女来找他娘的。人家盯着他看,他不好意思不打招呼,毕竟是他娘的客人嘛,于是拱手行了一礼,意思是,失陪,您自便。   他转身去挑玉饰。   羽青鸾:“……”装不认识?   孙大才:“……”往日里那般有眼力的曦公,今日怎么瞎了?他小心翼翼地去察看青鸾长公主的神色,不辩喜怒。   羽青鸾状似查看店中售卖的物品,逛到裴三郎的身边,便见他正在低头挑玉饰。托盘里摆的玉饰有成对的,也有女郎款的,皆是上等美玉制成,雕工亦是不俗。   此人神情专注,手里的玉与他极为相衬,她约摸知道神玉公子之名是从何而来的了。   裴曦的眼角余光往右瞄,发现有只女色狼在看他。他缓缓扭头看过去,发现女郎还盯着他的脸看,色相十足。   他果断地拉起托盘往旁边挪出三尺远,保持距离。   羽青鸾:“……”   孙大才“咳”地咳了一嗓子。曦公,你这是作甚呀。我都替你着急。   羽青鸾扭头,目光眼气腾腾地望向孙大才。   孙大才当即把视线从羽青鸾的身上挪开,不动声色地与长公主离远了点。曦公,您自求多福。   裴曦听到咳嗽声,回头,顿时满脸笑意,“孙门郎,今日休沐?”   孙大才心说:“原是休沐,陛下急召进宫,陪长公宫出府。”可这话,他不敢说。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羽青鸾,希望曦公能注意到这位是谁。   裴曦顺着孙大才的目光看去,以为他是误会了,赶紧离那女郎更远,急忙撇清,“这是我母亲店里的客人,想是来寻我母亲的。”他又问管事:“我母亲何时回来?”   管事朝着裴曦和女郎拱手,“夫人约是傍晚时分回。”   这才半下午,离他娘回来还早着呢。他不能客人往外赶,当即招呼机灵的仆人过去好生招呼,对女郎说:“女郎请自便,有何事尽管吩咐管事,这店里的事皆由他掌管。”让管事过去招呼那女色狼,然后拉着孙大才,请他帮忙挑玉。   狗萝莉经常往亲随军大营跑,不是练武就是踢球,皮肤肯定白不了。玉也挑人的,要是没挑好,戴上去的效果就是买家秀。   孙大才一个大老粗,发家还不过三代,哪懂这些好物什,当即拱手,表示他不懂玉。   裴三郎心说,不懂玉没关系,你作为狗萝莉的武课师傅,总知道她的肤色吧。他把托盘里的玉根据搭配的肤色从白往黑里排,然后仔细地向孙大才介绍,哪种玉配哪懂肤色比较好,更是着重介绍,肤白就随便怎么戴都好看到了,像这种羊脂玉,如果皮肤黑,那是谁戴谁丑。为此,还拉过随侍的手腕,放在羊脂玉旁对比了下。他不能直言,但这都已经是明晃晃地明示了。   井康缩在旁边,十万亲随军总教头孙门郎都不敢说话,他哪敢说什么,拼命给曦公使眼色,奈何曦公不看他。他给刑战使眼神。   刑战两步过去,不动声色地把青鸾长公主拦在一旁,那态度就是:离我家曦公远点。   井康一巴拍在脑袋上,要完!   紧跟着,就见到青鸾长公主扭头望来,那眼神,颇为犀利。他抱拳,转身快步出了店铺,不敢引火烧身,曦公,您自己保重。   众亲随军发现有异,上前,问:“千夫长?”   井康说:“待会儿把眼珠子擦亮眼,千万不要认错人。”   百夫长问:“谁在里面?”迈步想进去,又见千夫长井康用看勇士的眼神看向他,顿时退回来。   井康说:“孙门郎。”   众亲随军们齐齐离大门三尺远。   羽青鸾过去,拿起件最衬黑皮肤的玉佩递给裴曦,说:“这件。”不就是怕她黑么!至于这么拐弯抹角地问吗!她黑吗?   她自身还算肤白,但看一眼裴曦的肤色……有点生气。   裴三郎看向那对双鱼佩,心说:“不至于吧?”随即回过神来,与旁边的女郎保持距离,对管事说:“除了那个不要,其余的都要。”算了,让狗萝莉自己搭配吧。   他又往边上离这意图跟他搭讪的女郎远了点。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坑,会不会是被他得罪的人故意派人来下套。他是马上要大婚的人,必须小心慎重。他朝那女郎远远地抱拳,告辞。   管事替裴三郎打包玉,裴三郎问孙大才想买什么,给他打七折。   孙大才说:“随意逛逛,曦公自便。”他又朝自家长公主看去。   裴三郎发现那女郎又过来了,立即挪到孙大才的另一侧,说:“女郎,你我素不相识,望自重。”他向孙大才强调,“我真的不认识她。你可要作证。”万一闹出点桃色传闻,狗萝莉会不会宰了他。   孙大才唯有微笑,点头。曦公,您自己保重。他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先行告辞。”   裴三郎赶紧说:“我也恰好有事。”他也闪。瓜田李下,这里又没别的客人,避着点好。他吩咐句管事:“玉送到府上。”与孙大才一同出门,率先上了自己的马车。得有个人证证明他没挨着那个碰瓷的。   他路过井康身边的时候,小声叮嘱句,“屋里有个女郎,颇有些鬼祟,你留意打听下是哪家的。”他说完,便从井康身边快步走过。   井康:“……”然后瞥见长公主从屋子里出来,顿时膝盖一软,下意识地要跪,跪到一半,又被孙门郎一脚踹得站直了。   一旁的亲随军们大气都不敢喘,站得说要有多标准就有多标准。   战奴们满脸莫名地看着旁边的亲随军们,不太明白他们怎么了,反正不关他们的事,继续护好自家主人。   羽青鸾出门,来到马车前,对已经踏上马车的裴三郎喊:“裴曦。”   尼玛,真的是来碰瓷的,连他的名字都叫上了。裴三郎吓得赶紧往马车里钻。惹不起,躲得起。   羽青鸾见状,单手攀着马车扶手跃到马车上。她掀开帘子就见里面蹲着两个战奴端着弩,弩对着她——   她非常清楚弩的威力,这么近的两箭,足够要了她的命。   她正在愣神,裴曦突然飞起一脚踹在她身上,那力气大得她直接摔落马车,要不是身手好反应快,估计会滚到地上去,饶是如此也是立足不稳,单手撑地。   裴三郎心说:“碰瓷碰到我马车上来了,大街之上,让你上来,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大婚在即,难不成还要纳个侧不成。”凸!想对我碰瓷,啊呸!   他的心念未了,那被他踢下马车的碰瓷女突然单手往地上一撑,像敏捷的豹子从地上跃起直接朝他攻来。   卧槽,是个武林高手。   裴三郎下意识地往马车里躲,然后就被那碰瓷女揪住腰带拽下了马车。   那碰瓷女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好,刺客吧!   裴三郎吓得神魂出窍,大喊声:“护——”声音到一边,嘴巴先挨了拳,下巴都快被打飞了。他的战奴涌上来救他,旁边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群人,把他的战奴拦住了……   顿时周围乱成一团,混战上了。   他这时候顾不上战奴,他得保护自己。   那碰瓷女的拳头落下,他下意识地抬拳抵挡,结果她竟然动脚。   他的十五年功夫不是白练的,当即一个扫腿过去,那碰瓷女竟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肩膀,从他的头上翻过去,再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他当即做出调整,让自己没摔得那么惨,并且趁势一滚,翻身起来,挥起折扇反攻。   这女人的力气不小,灵活得跟泥鳅似的,他感觉自己像个大笨熊,被人绕着打打打打打……   那拳头打在身上虽然又密又急,但都避开了要害,好像……只是单纯地揍他一顿。   他果断地护住脸,让……人家打呗……关键是他打不过,只能挨打。   他的战奴们也都被人制住,救不了他。   谁家女郎出门带这么多保镖,至少得有一二百吧,边上还围了好大一圈没出手的。他的亲随军们都没敢动。老丈人家的亲戚吧?劳资要不要进宫告状?可这尼玛到底是谁呀。   拳头没再落下,他试探着把胳膊从脸上挪开,就见到那女郎怒目圆瞪地瞪着他,显然气得不轻。不过,挺好看的,属于那种一眼让人惊艳又很耐看的型,就是太凶,杀气腾腾的像一只杀下山的母老虎。   那母老虎还盯着他,仿佛随时要出手,然后视线下移。   他警惕地盯着她的视线往下挪,见到狗萝莉给他的护身符掉出来了,赶紧一把塞回衣服里搂紧。要是玉被其她女郎打坏了,狗萝莉得削死她。   羽青鸾气得不行,再见裴曦蜷缩在地上挨打都不知道还手的样子就更气了,可看到他护紧她送的玉的样子又有一种说不上的滋味,终于是没下得了手再打他。   她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裴三郎:“……”他等那群人走远,站起身,爬起来发现好像并不是特别疼,他试着活动几下手脚,并没有受伤,也没有特别疼地方。他问井康,“你认识?”他揉着下巴,全身最疼的就是下巴。刚才那一拳像是气极了,下手特别重,那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从小练武练到大的吧。   井康说:“曦公应是认识的。”   裴三郎问:“瑞临长公主家的亲戚?”狗萝莉家的亲戚那么多,哪号人物?他从来没跟女郎们打过交道,说了也不认识。估计还得问他娘,可这种事,没脸问。关键是人家真没下重手,自己还先抬脚。   井康想到裴三郎一直称呼瑞临长公主为姑母,以为他是猜到是谁了,于是点点头。   裴三郎心说,“得,拼家世拼不过,这打白挨了。”   如果是别的,他还可以找老丈人告个状什么的。这事,狗萝莉那都不能说,要不然,她说不定要误会他跟什么人有什么,特别是这种身份等级在同一个行列的,万一彼此还有点苗头不对,就更不好了。   这个世界的女郎个个勇武,见识了。 第128章   裴三郎在地上滚得满身土和灰, 下巴都被打肿了,还青了一块。他回头土脸地回到家, 把自家老爹都吓了跳, 大侄子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老镇武侯朝亲随军们看去,见他们都好好的,裴三郎的战奴也没伤几个,就是都满身尘土, 挺狼狈的。他眼带询问地看着裴三郎, 问:“这是?”   裴三郎捂着下巴,说:“无事, 在大街上与人较量了一番拳脚,我踹了她一脚,她打了我一拳。”他一本正经地说:“没输。”   井康侧目,以跟裴贞一样震惊的表情看着他:曦公,您那是先出脚, 再被单打面殴打。   老镇武侯觉得这事有点古怪, 看向井康。   井康上前, 在老镇武侯的耳边低语一句:“青鸾长公主。”   老镇武侯有点膝盖软。青鸾长公主,天生神力,武课师傅是太内第一高手十二门郎将之一的孙大才。以裴三郎的武课师傅的身手,来十个,都近不了孙大才的身。   这么多人还在, 他不好问裴三郎怎么会当街动手。三郎平时那么会做人, 都成天子贤婿了, 这会儿大街上跟青鸾长公主打架,是真不怕天子提天子剑削他。青鸾长公主可是天子心尖尖上的心头肉,眼窝子里眼珠子,遇到危险,能拿自个儿给女儿当垫子护盾。   不管三郎有没有打赢,这还没成亲呢,就动上手了,这成什么样子。   老镇武侯当即让人备马车,拉着裴三郎进宫,说:“待会儿见到天子好好说话,不得无礼。”   这是进宫告状去的吧。果然是天子近臣,他爹遇到王公家的贵女都不带虚的。裴三郎当即把自己扒拉得更惨点,披头散发,又再衣服上多蹭了几把灰,把脸弄得更脏。他又想,自己这样……坑一个女郎不太好的吧?   管她呢,劳资上辈子也是女人,也没见谁让过我。干她!   时候不早,马车一路疾行进宫。   老镇武侯在想,要不要让儿子负荆请罪?他再看儿子那凄惨样,心说,还不知道谁打谁呢。负荆还是免了吧。   羽青鸾回宫,刚换上衣服,就有宫侍来报:老镇武侯带着曦公去了天凤宫,曦公的模样极为凄惨,似被打了。   她不动声色地去往天凤宫,刚迈进殿,就见裴三郎披头散发地跪在那,语气非常可怜,“孙门郎可作证,我是真不认识那位女郎。她纠缠于我,甚至要强行上我马车,我岂能她所有牵扯,于是……动起了手……”   裴三郎见到宫侍们都跪了,像是有谁进殿。这不经禀报就能进来的,除了狗萝莉没别人。他不能让狗萝莉知道他打不过一个女郎,这挨打的状是不能告了,立即改口:“那女郎凶悍刁蛮,宛若雌虎,功夫颇为了得,她的玉带品相极好,是王公贵族之女的穿戴,我恐伤和气,没敢全力出手,故此……”他摸摸脸被打肿的下巴,说:“让她一二。只是不知得罪的是哪家女郎,特来请罪。”老丈人,有人抢你的未来女婿。   老镇武侯扭头看向自家儿子:你不知道打你的是谁呀?   天子发现自家女儿走到裴曦的身边,那脸色极为不善。他女儿今天出宫,随行的是孙大才,裴曦遇到那雌虎女郎时,恰好孙大才也在。这不是看长公主府吗,怎么看到镇国夫人的首饰铺里去了?还在大门口打了一架。   老镇武侯回过神来,叩首,请罪,“犬子无知,有眼无珠,陛下恕罪。”   天子觑了眼自家女儿,问裴曦,“你不认识那女郎?”   裴三郎说:“不认识。我从不认识京中女郎。”   天子问:“青鸾长公主呢?”   貌似送题命?裴三郎说:“自是认得……”他顿了下,觉得还是老实点,说:“礼法在上,臣不敢窥视长公主真颜,小时候见过,但已经……不太记得样子了。”狗萝莉躲他都有两三年了。上次看到脸还是预公府谋反案的时候,都已经记不清楚长什么样了,只记得还挺好看。她到底有没有长残呀,可不可以回头看一眼。算了,劳资现在被打得有点惨。   天子看向羽青鸾,说:“当街动武,确实不妥。”他又看向裴曦那青肿的下巴,说:“好好的脸都打伤了。”他让宫侍把裴三郎父子扶起来,对羽青鸾说:“伤朕贤婿,朕绝不饶她。”吩咐宫侍带裴三郎下去梳洗更衣,再让医匠来瞧瞧。   裴三郎起身,没敢让狗萝莉看到他的惨状,抬袖捂脸,掩面而去。羞于见人啊!   羽青鸾后悔刚才打轻了,忍住再暴打他一顿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去到她父皇的下首边坐着。   老镇武侯又要起身替儿子请罪。   羽青鸾抬手制止,说:“此许误会,不必挂怀,此事本宫往后自与会裴曦理论。”纠缠于他,凶悍刁蛮,宛若雌虎!   她又让老镇武侯保密,不要把她的身份告诉裴曦知道。   她想看看他接下来还会怎么说,明日必有书信进宫。   老镇武侯看羽青鸾被气得不轻,不敢再得罪她,拱手领命,心说:“儿子,你自求多福吧。”   天子等裴曦父子出宫,问羽青鸾,出宫看长公主府怎么会看到镇国夫人的首饰铺里去了。   羽青鸾:“……”她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说,起身,走了。   天子又把孙大才召来,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孙大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告诉天子。   天子:“……”所以,是他的长公主是在府门口被裴曦拐跑了,而裴曦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遭打了青鸾的殴打。   孙大才还是替裴曦说了句话,“曦公颇为洁身自好。”   天子一想也是,遇到不认识的女郎,别人上前主动找他,都避到三尺远,还抬腿踹,满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自家女儿的武艺,他也是知晓的,裴曦那一脚伤不到她。至少以后夫妻动武,挨打的不会是他女儿,颇好!   裴三郎回府,觉得今天挨打这事都闹到天子那去了,狗萝莉绝对已经知道了。这事不能通过别人的口传话,会传歪,于是回去后,连夜写了封信,第二天大清早托望公连信带玉饰一起送给狗萝莉。   羽青鸾早饭都没吃完就收到了望公送来的信和东西。她料定裴曦今天会送信进来,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送信进来。   天子和皇后一起看向自家女儿。   太子正在吃饭,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扭头看看父母,再看看姐姐,恍然大悟,说:“皇姐,你定要为姐夫做主,决不能轻饶了那……”后半句话在自家姐姐杀气腾腾的眼神下咽回去。他心说:“皇姐如此气恼,想必定不会轻饶那谁家女郎。”他略作思量,又问:“皇姐,你可知殴打姐夫的雌虎是谁家女郎?”   天子清清嗓子,“飞凤,随朕去上朝。你皇姐今日另有要事,莫要打扰。”赶紧领走小儿子。   皇后劝了句,“手下留情。”   羽青鸾起身,出了天鸾宫的正殿,于殿门口见到等候在外的望公,收下望公呈来的信,让宫侍收下那一堆礼盒,对望公说:“本宫昨日不曾出宫。”   望公应道:“是。”   羽青鸾回到天鸾宫,坐在殿中,展开裴曦写来的信。   信的开头写的是玉,不知道哪种适合她,就只好都送来。   羽青鸾暗自冷哼,是不知道哪种玉适合她的肤色,就只好都送来吧。她把昨天自己挑走的双鱼佩和裴曦送来的玉放在一起,正好凑齐全套。   果然,下文就是写到他去镇国夫人的首饰铺里挑玉时遇到一个穷凶极恶色胆包大的女郎。女郎对他纠缠不休,他为保青白与那女郎当街缠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在京城势力庞大,亲随军都不敢动,他寡不敌众,惜败于人。昨日衣冠不整,羞于见长公主,唯掩面而去。   末了,又向她保证,他必定保护好自己清白,绝不让旁人染指于他。   羽青鸾把裴曦的信看了又看,好半晌过后,才找到语言,提笔回信,“雌虎凶恶,盼君珍重。”   她写完好,活动了下拳头筋骨,把信装进锦袋,让人去召望公来见。她昨天那顿确实打得轻了,以后还有机会补回来。   裴三郎收到狗萝莉的回信,依然是惜字如金。   他伤了脸,不好意思出门,于是窝在家里养脸……咳……养伤。   姜二郎和鲁二郎听说裴三郎当街被打了,还来看过他。   裴三郎虽然挨了打,但知道名声对于女郎挺重要的,外面传归传,他却是不能说的,况且,他跟瑞临长公主还挺有交情的,瑞临长公主还备了份礼过来看望他,替侄女赔罪,他也就不便再多提。   他养好脸,大婚的日子也到了。   太礼府的官员上门,各种礼仪礼节一大堆,虽然大部分的事情都由太礼府的人操持了,但衣服得自己试。他都让他们做一米八五的衣服了,结果他们把尺寸做成了一米八,好在做礼服的时候留有改尺寸的余地,能改。   小说里写的嘛,结婚前都有人塞小人书普及洞房花烛的嗯嗯啊啊知识,再上点姿势课什么的。他挺好奇他们的竹板小人书是什么样的,于是问太礼要。   太礼先是一言难尽地看看他,然后告诉他,像他这么洁身自好的人特别少,大部分人在成亲前就已经熟知房中事了。如果曦公有需要,他个人有些经验可以传授分享一二。   裴三郎敬谢不敏! 第129章   大婚当天, 裴三郎穿上金灿灿的绣有青色鸾鸟图案的礼服。   羽青鸾的爵位级别高,她成亲的礼服也是按照她的王爵级别来的。   这个世界的人崇尚金色,太阳的颜色, 金色的礼服是最高规格的, 天子的衣服也就是这颜色了,不同的是天子的衣服上绣的是五彩凤凰,要更为繁琐些。   他是入赘进天家,今天大婚仪式上,他的名字就会录入天家牒谱成为皇室中人, 翻到天子谱系的时候会有看到他的记载。他正式享受王爵待遇, 住的宅子不再是太府礼让搬就得搬的安置房,而是天子亲自划地皮建的永久居住房。除非是造反被抄家了,不会, 哪怕是太子继位成天子, 都不能违背当今天子的旨意让他们搬。   两辈子,终于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蛮开心的。他上辈子的那套小户型买的是预售房, 交了首付、还着房贷, 房子还在建,房产证还没影,他就……呃……这辈子了。   这辈子一下子,王爵待遇有了, 房子有了, 老婆有了……   裴三郎精精神神兴高采烈地等着入赘了!   嫁入豪门都没他开心。   老镇武侯忧心忡忡地告诉他, 如果长公主打他,不要还手,躲好就是了。   裴三郎挺莫名的,然后觉得这大概是儿子出嫁,老父亲操心他受欺负。于是安慰他说:“爹,你多虑了,我跟……咳,青鸾的感情培养得挺好。”   老镇武侯抬起眼皮子看了眼裴三郎,心说:“是挺好的,能让长公主特意微服出宫来见你,你当街踹了人家,都没治你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罪责。”青鸾长公主那是什么人,捶遍三千后宫无敌手,天子的庶出儿子都打残了好几个,协嫡子是在她跟前杖毙的。   他看着裴三郎乐得跟个傻子似的,直犯愁,还没法说,走了。   早饭刚过,迎亲的队伍到了。   通常来说,如果是嫁新娘,是由新郎带着人来迎。   如果是招婿入赘,则分为两种,一种是女方自己来迎,第二种就是女方不来,女方的长辈来。   狗萝莉位高权重,久居深宫。她在那些意图染指皇位的人眼里,仇恨值比天子和太子还高,她要是敢出宫,天子第一个得提心吊胆睡不着觉。   如果让狗萝莉出宫迎亲,裴三郎都得担心这会不会变成一场刺杀事件,被人搅了场。   因此,他们的礼亲是选的第二种方式,由女方的长辈来。   裴三郎最开始以为会是瑞临长公主来迎亲,结果,天子那宠女狂魔,大要是觉得自己的妹妹身份不够高,把他的姑姑姑父们请了出来。   天子没有嫡出兄弟,庶出兄弟已经团灭。他有一个嫡出叔叔,但他的嫡出叔叔那一支图谋造反,已经被抄家灭门了。   天子还有三个嫡出姑姑,以及若干庶出姑姑。嫡出姑姑中,有一个就是汤公府的第一代,已经过世多年,连汤公府都已经没有了。如今在世的是小姑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身体还算健朗,爵位已经传给儿女们,夫妻俩在京城养老。   裴三郎参加狗萝莉少年冠礼的时候,挡在他前面的人里就有天子的小姑姑和小姑父。   另外天子还有两位庶出姑姑,因为在他登上皇位后帮衬过他,再加上年龄大辈分高,由公主加封成长公主。   在京的这三位长公主跟天子的关系都很亲近,算是天子系的,即使是狗萝莉见到他们都得乖乖行晚辈礼问安。   裴三郎一直怀疑打他的那雌虎就是这位三家中的某位女郎,极可能是狗萝莉自己出不了宫,于是请她的表姐妹出来探探他。要是没有狗萝莉授意,亲随军们怎么可能不动,连个架都不拉的,而且那女郎身后跟的那些仆从身手都很好,井康前几天告诉他,那些都是亲随军。   那母老虎是狗萝莉派出来的人,没跑了。   这哑巴亏,他只能吃了。   好在他先踹了脚,不算亏,于是就算了呗。   迎亲团就是由太礼、狗萝莉的三个受封长公主的姑婆、瑞临长公主携夫眷组成主力,再有就是狗萝莉的那些表兄弟、表姐妹作为随同成团,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他的送亲团就是自己的嫡亲大哥以及一起开过钱庄的小伙伴们,其中爵位最高的就是他大哥。小伙伴们没爵位,为了给他撑住场面,全把官服穿出来了。这放在其他地方,到哪都能很打,遇到狗萝莉家的迎亲团,就不要打了,论爵位比不过,论人多比不过,论青壮,每位长公主后面都一堆儿孙,有爵位的都能扒拉出一堆,人家能凑出好几千披甲人大军。   裴三郎见到迎亲团,特意在人群中扫了眼,没看到打他的母老虎,估计是被关禁闭了吧,要不然就是觉得大喜的日子不好来给他添堵。   这点小事,他也不能揪着不放,客客气气地向大家见礼,然后拖着后摆老长的礼服,踩着厚实的铺满鲜花的地毯上了迎亲的鸾架。   王爵级别的鸾驾跟公侯们的车驾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拉车的马,是五匹。车子不是他家那种空间狭小的长方形马车厢,是正方形的,长宽各两米,四角立有铜柱撑起宝顶,车厢壁是木头镂空雕刻成的,上面刻的是鸾鸟图案,镀了层金粉,垂有金色的纱帘。他注意挂纱帘的杆子是活动的窗帘杆,估计是因为现在天气暖和,换成的纱帘,到冬天得换成防风的厚帘子。   车子里备的是榻,可躺可坐,旁边还有小矮桌,上面还摆有黄金果盘,放着水果糕点。有一个小柜立在一侧,是固定的,上面还摆着香炉,燃着香,味道很好闻,挺提神的。   旁边还跪坐着两个服侍的宫侍,都是皮肤白嫩,一看就是从小养在宫里培养出来贴身侍奉干细致活的。   裴三郎有点紧张,也顾不得去理会这二人。   他坐得笔直,又忍不住透过金色的纱帘往外看,然后发现,沿街两侧全是围观的,马车外面还骑马跟着一大堆人,全是盛装出行的天子家亲戚,也就是他的迎亲团。   他老婆整的这规格待遇太高,他更加紧张了,突然有点恐婚。   也不知道长公主府里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这阵子光顾着在家养脸,都没去盯着布置新房……等会儿,太礼也没来找他商量布置新房的事。是不是漏了什么?   洞房花烛那么大的事,不会漏吧?   他这会儿找太礼问新房布置的事,会不会貌似不太好,且已经晚了。   他又朝另一侧的送亲团看去,发现他大哥还有小伙伴们骑在马背上有说有笑的,沿途不断地洒喜钱和喜糖。   铜铸的喜钱洒往人群,云七还不断地冲人群高声喊话带节奏,搞得沿街围观的都在向他道喜。   天子家有喜事,且是成亲这种大喜事,京城百姓还挺高兴的,跪着也要来看热闹。   裴三郎突然觉得要是谁派出刺客来也挺不容易的,刺客行刺得站起来吧,那么多人跪着,突然站起来一个拿着武器的……哎妈哟,怕不是想当靶子。   他在紧张忐忑,一路看热闹和被看热闹中到了皇宫大门口。   皇宫大门口是铜甲森森,站满了护卫的披甲人,整个场面骤然变得庄严起来。   宫墙里,突然响起了大型乐团演奏的礼乐之声。   他被马车里的跪坐的两个宫侍扶下马车,一旁的太礼上前,替他戴上了冠帽。王爵级别的冠帽,大半边脸都被帘子遮住了,只有鼻子以下露在外面。大婚,喜庆,冠帽两侧还垂有两根长长的带子,特飘逸。   那两名扶他下马车的宫侍一左一右托着他的手,没办法,他这礼服是朝级宽大的袖子上面有绣图不说还有一堆装饰,整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好看是好看,就是重!他要是自己抬起臂起去,这双胳膊估计得到了大殿就得又酸又麻了。   衣摆也很重的,于是,后面还有两个提衣摆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电视里演的那些又扶手又提衣服不是为了摆场,纯属……衣服太累赘,需要人帮忙。   十几斤重的衣服穿身上,不是谁都能HOLD住一整天的。   他摆好造型,穿过宫门,眼前就是人山人海。   那么大的殿前广场,这会儿全摆满了桌子坐垫,坐了个满席,到处都装点得花团锦簇。这是满京城的官员们都到齐了吧。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边上来了一个人,没在意,顿了两秒,突然觉得不对劲,他大婚呢,谁敢走在他前面,一扭头就见到一个跟他一样盛装华服的人正朝他伸出手。   那人一身鸾鸟礼服,目测身高至少一米七八左右,那高个头跟模特儿似的,比他老娘还要高出一点点。人家戴的不是他这种冕冠,而是头顶正中顶着一只凤凰形状的金冠。那发冠金灿灿的,冠帽四周是飞翘的凤凰翅膀和尾巴,那羽毛上镶的是华丽的宝石。发冠前端是一只宛若展翅飞翔的凤凰,额前的珠帘是从凤凰的翅膀上垂下来的,七帘。珠帘外盖着一块金色的轻纱,阳光照在轻纱上泛出金属的光泽,是加了金线在里面的。轻纱下的那张脸,若隐若现,看不清楚,有着一种朦胧美。   紧跟着,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手比起他的手,小了好多,显得很纤细,手指又细又长,握住人的时候又特别有力,直接把他拽着走。   他落后狗萝莉半步,正好看到她的侧脸。   虽然有轻纱遮住,但是半透明的嘛,还是能看清楚轮廓的。   她侧面的弧度超好看,是属于那种骨相特别好看的那种。骨相好的人,天然的底子好,有两大特别明显的优势,一个就是会给人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美感的感觉,这个是从感觉上来的,还有一种就是抗老!有些人年轻的时候漂亮,但过了三四十岁就显出容颜老逝来,脸一下子就塌了,皮肤也布满了皱褶,就是颧骨低平使得皮肤松驰后容易下坠,然后就恶性循环老得快。骨相好的人,到三四十岁后,会有种经过沉淀后绽放出来的成熟美感。所以才有美人在骨不在皮的说法。   狗萝莉突然低声说了句,“大礼,别走神。”   大礼?是谁?确定不是太礼吗?   紧跟着,狗萝莉说:“别看我,看前面。”   裴三郎扭过头看向前方,把背挺得更直,握紧狗萝莉的手,加快半步,与狗萝莉齐肩齐行。   这是真·万众瞩目,无数双齐刷刷地眼睛看着他俩,裴三郎紧张得汗水都出来了。   狗萝莉低声说:“无需紧张。”   裴三郎心说:“屁哦,这么多人看着。”不过,大婚,不能丢人,他努力地绷住神情,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模样。   太礼府的官员突然喊了声:“跪!”   裴三郎吓了一大跳。   然后旁边坐着观礼的官员们离开坐位,起身,俯地叩首跪拜。周围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没有人看他了。   裴三郎:“……”   他们走过这一段路后,又到了前面一段,太礼府的官员又喊:“跪——”又齐刷刷地跪一片。   他俩一路走过,两侧的人都跪下了。   裴三郎突然又悟了,原来贵族们让别人下跪,是怕自己紧张呀。   他觉察到狗萝莉略微侧了侧头,似乎是在看他,他目不斜视威风八面地牵着她的小手手,往前走。   妥了,狗萝莉长得不丑,皮肤还白,肯定是没少用他送进宫的护肤品和面膜,让她注意防晒她也有听进去。 第130章   他与狗萝莉在贵族百官们的跪拜中走过广阔的殿前广场,他俩的掌心里都浮出了汗——热的。   五月份的气温将近三十度, 他俩的礼服又厚又重, 今天又是艳阳天,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太阳那叫一个晒!   狗萝莉的体格不是一般的好, 这么长一段路走过来, 她的呼吸依然是四平八稳, 神定神闲得像在散步。   接下来就是一项大挑战,爬台阶。   这正大殿远看巍峨壮观,近看, 这尼玛台阶是真的高!   目测得有三四层楼高,因为它是分成三层台阶,每层台阶得有好几米长, 台阶两则是步道,根据墙面就能看出, 得有三米多高。   他现在就等于负重爬台阶。   旁边的狗萝莉比他要惨点,好歹他的冠帽料子是丝绸的, 还算轻, 狗萝莉的头冠是纯金镶宝石的, 至少得有好几斤。那又白又细的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这重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 哪怕狗萝莉即将成为他老婆, 但看到她比自己还惨, 竟然有点兴灾乐祸。   两个人, 继续手牵着手, 爬台阶。   爬得这么累,也没有人来扶一把。对哦,掺扶他的宫侍呢?什么时候走了的?好像是狗萝莉出现,那两个就神隐了?包括他的迎亲团和送亲团,好像进了宫门就没跟上了。   他发现狗萝莉又在偷偷看他了。裴三郎暗暗地美。   终于,他俩爬上了台阶。他有点喘,狗萝莉依然呼吸匀称,昂首挺胸,仿佛身后的那些台阶不存在。   哎,不是,大姐,你都捂得这么白了,平时的运动量应该有减少才对吧?体能怎么还这么好。   太礼府的官员又是一声唱喝,他没听清楚,但是突然间,面前燃起了火。   熊熊篝火蹿起好几米高的同时,太卜司跳大神的出场了。   那些戴着夸张面具的太卜司祭司们围着篝火扭腰扭屁跺脚,还不时来个大迈步腾空,节奏相当的激情奔放,看得他的脚都跟着跺了几下,想要跟着跳。   他们不止跳,还有天家乐团的大型演奏配乐,身后还有好多官员们的齐声高喝祝贺声。   他们足足跳了大半个时辰才退场。   然后,是他跟狗萝莉跳。   奇葩吧!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的两个人,堂都没拜呢,得先跳个舞,他俩都穿着十几斤重的礼服,狗萝莉还顶着好几斤重的金冠。   这尼玛谁定的坑爹规矩!   可没办法,跳呗!   好在设计婚礼祭祀舞蹈的那牲口应该有注意到礼服太重,舞蹈有过精简,他俩手牵着手,面对面,先来了段类似于鸟类的求偶舞蹈,有点滑稽,但是狗萝莉的舞姿挺看的,集庄重灵活于一体,要是穿越到他上辈子的世界,靠当舞蹈演员都能挣口饭。   天家公主那从小受的教育是不一样。   他的舞也不差,毕竟是从那坑爹的文课老师棍棒下学会的。他的文课老师打他,比武课老师下手狠得多,像打阶级敌人。   他俩跳完舞,又爬上九级台阶,终于到了正大殿前。   正大殿是他给起的称呼,正确的名字是神凤殿。   一个巨大的开阔宫殿,宫殿的柱子至少得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正中间是一个高高的天子宝座,四周设有朝臣的坐席。   这跟他想象中的故宫的金銮殿不同,它是开放式的,没有门槛,连大门都没有,就仿佛这座大殿只是为了设一个天子宝座,用来俯瞰整个前殿广场。   蛮气派的!   天子和皇后,端坐在宝坐上。   太子坐在他俩左侧下手处,面向群臣。很小的一个小孩子,坐得笔直,穿得格外隆重。   大殿左侧坐的是王公贵族们,他的父母也在,坐在前排,他父母的身后则是他的送亲团小伙伴们。那一群穿着官服的人扎堆在王公堆里,特别的特别。貌似那一堆是特意给男方留的家属席位。   他俩进殿,到了御座前,先是跪地叩首先了一个大礼。   然后,起身,这时,太礼上前,展开长长的写满字的绢布就开始念,很长很长很长,总结起来就是歌颂他俩多么的般配。太礼念得声情并茂,还有天家乐团配乐,可以当歌听。   太礼念完,太卜端着火盆进来,里面还烤着一只龟壳。那龟壳已经烧裂了,端上来后又加大了火大力地烧它。   火盆里烧着龟壳,大卜边唱边跳,向上天询问他俩成亲的吉凶。   太卜跳着跳着,那龟壳就被烧裂了。   太卜很镇重地跪地看了,大喊:“大吉——”   裴三郎特意仔细看过,发现烧裂的地方有被刀子刨出来的裂痕。丫作弊!   观礼的人又开始跪拜,感谢上苍赐福。   这套过场走完,天家演奏团的曲子又变了,变得轻缓柔和。   这时候就是他俩正式拜天地了。   依然是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再夫妻对拜。   他俩先对着天子、皇后行跪拜礼,又再对着他父母行跪拜礼。   拜他父母的时候,狗萝莉也跪下了,那礼仪动作说有多标准就有多标准,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受的培训,总之就是哪怕作为长公主跪臣子,人家都跪得稳稳当当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跪拜完父母,又是夫妻对拜,相互叩首,意思是夫妻共携相互尊重的意思,还有个意思就是大家都是互相叩头的,谁都不矮谁一头,不管以前的身份高低贵贱有多大差别,行了这个礼就是夫妻一体了。   行完拜天地大礼,就是册封大礼。   封他!   先是当场把他录进天家牒谱,又再是把铸好的金册发给他。金册是黄金铸的一块板,A4纸大小,有一厘米厚,上面铸有字,写的是他的名字,籍贯是朝城,原本的爵位是曦世侯,尚长公主羽青鸾,成为长公主夫婿,封曦公。   这个朝代没有驸马这个官职,更没有驸马这个称谓。貌似在他上辈子的世界,汉朝时的驸马授的是四品官,大凤朝阔气,嫡出公主的夫婿都是直接封公。   发完金册,又给了他一个金印。   四四方方的大金印,至少有半斤重,上面铸的是鸾鸟,底部有字:“青鸾长公主夫婿印”,约等于他娘以前的那枚铜铸的“镇武侯夫人印”,就是级别高了点。   羽青鸾把金印挂在他的腰上。   这个是身份地位权力的象征,通常会随身带,约摸像随身带身份证吧。就是它的块头有点大,不放便放在衣服里,而且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怕人知道的,要挂在腰带上显摆。   他的印挂好后,就被宫侍扶起来,太礼府官员高喝:“礼成——开宴——”   有宫侍和宫女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给大家上菜。   他俩继续站在中间,有宫侍和宫女们用托盘也给他俩端来了酒,给了他俩一人一个酒杯,于是他俩开始了挨桌敬酒的旅程。先敬天子皇后,再敬太子。   虽然那是弟弟,但那是太子,那是君,天子老大,他老二。   之后是敬他父母。   再是敬媒人!   虽然他俩是天子指婚,但也是要有媒人的。望公当了那么久的信使,这媒人自然是由他来当。   然后他俩敬天家宗亲,从辈份最上的天子的嫡亲姑姑开始敬,再是两个封长公主的姑婆、姑父,又再是敬瑞临长公主夫妇,然后跟其他的宗亲来了一个共举杯。   之后,他俩又去到殿外,对着外面的那些不能上殿的侯爵、官员们敬了个酒,依然是大家共举杯。   敬完酒,狗萝莉拉着他朝皇帝宝座走去。   裴三郎就有点懵,这都敬完酒了,宴会的过场也走到了,是不是该出宫回长公主府了?   然而,皇帝和皇后右下侧,也就是在跟太子对称的位置处、略微矮一丢丢的地方,又摆了一张桌子。   狗萝莉就拉着他,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吃饭。   宫殿中以及外面的殿前广场都有天家歌舞团开始了乐曲表演,各种美酒佳肴流水般的上。大坛的酒一坛坛地搬上来。   他以为这个世界穷,粮食稀缺,酿不起酒精,他错了。   贵族们不缺粮食更不缺酒。   酒很烈,大家大口地喝,相互不停地敬酒,好多人过来向他俩敬酒。   他上辈子挂在胃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吃外卖还是因为跑销售喝酒喝出来的,大概是双管齐下吧。总之,这辈子是滴酒不沾,导致乍然喝酒有点不太适应。三杯下肚,胃烧脸也烧!   好在没有谁特意过来灌酒,也不是杯杯都要一喝到底,大家都很识趣地浅尝即止。   这个世界虽然重礼法,但是并没有什么礼教束缚,大家喝起酒以后,各种妖魔鬼怪开始现形成了。   殿上是喝开了,喝酒的,划拳的,搂宫女的,都出来了。   天子都端着酒杯下场跟王公大臣们喝酒去了,很能打得成一片。   太子端了杯果汁过来,敬姐姐和姐夫。   裴三郎赶紧起身,跟太子碰了杯。   太子挺开心的,咧开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齿,然后惊觉不妥,又捂住嘴,再抿嘴笑,迈着端庄的小步伐回去了。   裴三郎:“……”   羽青鸾:“……”   半下午的时候,殿中的人都差不多喝得有点高了。   太礼府的官员又出来,大锣一敲,高喊:“吉时到——”   殿中的人都朝他俩望来,甚至有人嗷嗷地嚎了起来,特别激动。   这时候,有宫车驶进来,他俩上了宫车,这是宴会结束,要进洞房了。   裴三郎估计是怕他俩走路太辛苦,用宫车送他俩到宫门口。   然而,事实是,宫车出了大殿,从侧面的车道下去,就直接拐向后宫。   方向反了!方向不对!那不是出宫的路!   他扭头朝身后看去,发现本该跟去闹洞房的人没跟来,亲友团都没了。卧槽,这是要去哪?   震惊中,宫车,奔向后宫方向。   他扭头问羽青鸾,“狗萝莉,我们这是……”   羽青鸾刷地一下子扭头看向他。   卧槽!我刚才喊什么了!裴三郎吓懵在原地。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喊你什么?”喝醉酒了,错觉!绝对错觉!   羽青鸾回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没理他。   她虽然不知道狗萝莉是什么,但是,萝莉前面加个狗字……想也知道意思。 第131章   裴三郎战战兢兢地看着狗萝莉,可隔着纱, 只能隐约看到张脸的轮廓, 除此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要说表情,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他又朝周围瞄去, 确定这是去往天鸾宫的路, 不是自己的地盘, 他身边跟着的全是宫侍和宫女,自己的贴身小厮压根儿不够资格进来,就整个儿都落到了狗萝莉的手里, 所以,还是最好盘着点好。   宫车慢慢悠悠地驶过天凤宫和天凰宫,在宫门前停下。   裴三郎抬头一看, 飞凤宫,再一扭头, 对门,天鸾宫。   看名字就知道这姐弟俩住对门, 且谁住哪座宫一目了然。   宫门口的宫卫们见到新婚小夫妻回来, 刷地一下子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齐声高喝, 祝贺他们新婚大礼。   羽青鸾喊:“起!”又说:“每人赏两月月钱。”在宫侍和宫女们的簇拥下往里去。   天鸾宫里装点得一片喜庆。   他俩一路过去, 沿途的宫侍和宫女们的贺喜声不断。   羽青鸾说“赏”, 身后便有宫女洒喜钱。   他们一路疾行, 到了正殿门口, 羽青鸾告诉掌事宫女,“不用你们侍奉了,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理会。”迈步进宫殿。   裴三郎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后退一步,警惕地喊:“长公主?”这话风不对呀。   羽青鸾问:“曦公大婚当日要拔足奔逃吗?”   裴三郎把心一横,心想,“不管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堂堂七尺男儿,怕你不成。”他昂首挺胸地迈进宫殿中,就见到两侧宫女和宫侍们低头往外走,一个个乖顺无比。   紧张紧张,好紧张。害怕害怕,好害怕。   裴三郎强自镇定,然后就听到宫殿门关上的声音。他扭头,就见狗萝莉竟然还给上了门栓。   至于嘛!   怕你不成!   他径直进入内室,就见屋子里又喜庆又温馨,睡塌垫得高高的,又软又厚,垂有纱帘,真·公主风十足。   羽青鸾进殿后,伸手替裴三郎摘下冕冠。   裴三郎受宠若惊,“我自己来。”   羽青鸾轻声说:“礼节。”   裴三郎心说:“就我俩,讲什么礼节。”不过,他俩刚从书信往来发展到同住一屋,还不太熟,不敢怼。   他俩离很近,狗萝莉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那手是真好看,抬手的时候,袖子下滑,露出细细白白的手腕,那是真好看,特别衬羊脂玉,也不知道玉和手腕,哪个更透。   狗萝莉替他去了冕冠,又取下金印,解下腰带,再脱了厚重的外袍,顿时浑身轻松了,热也散出去了,里面的薄衫也早就被汗水湿透了,一股子汗味提醒他:亲,该洗澡了。   汗湿的后背紧贴着皮肤,若隐若现,露出结实的肌肉,那不同于女郎的体格让她不由得顿了下,迅速挪开眼,转身把外袍放到一旁。   到我了!揭盖头了!   裴三郎转身,像揭大奖似的轻轻的慢慢的满脸期盼地去揭盖在狗萝莉头上的轻纱。随着轻纱面面揭开,露出一张被朱帘半掩的脸,挺好看,还挺眼熟。他又去解狗萝莉的头冠,别看这头冠款式繁琐,很方便取戴,抽走簪子,解开发带,再往上的摘就取下了。他把头冠放好就去看狗萝莉的脸,然后……   他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脸。喵勒个咪的,母老虎!   大街上被他踹了脚,还把他暴揍一顿的那只!   你一个长公主,你好意思自己出宫来看未婚夫吗?   卧槽!卧槽!卧槽!老子当时没把她认出来!还踹了她一脚!这要换成是劳资上辈子,早飞菜刀了!   羽青鸾转身,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摆了一排的玉饰。   当初被母老虎拿走的那件,华丽丽地摆在最后面。   羽青鸾问他:“我黑吗?”   裴三郎把头摇得飞快,满脸诚恳地说:“冰肌玉骨胜过白玉。”虽然没那么白,但肤色很健康的,没想象中的那么黑,好看的。可这会儿不能说实话,必须睁眼说瞎话,能夸多白夸多白。   羽青鸾问他:“我色相十足吗?”   裴三郎差点跪了,说:“长公主看自己夫婿,天经地义。”   羽青鸾继续问:“为什么踹我?”   裴三郎很怂地真跪了。他不能说自己没认出来呀,会更加挨打的。   羽青鸾取出裴三郎写给她的信,开始念,“我在母亲的首饰店里挑玉时,遇到一个穷凶极恶色胆包天的女郎。女郎对我纠缠不休,我为保青白与那女郎当街缠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   那声音四平八稳徐徐缓缓,宛若郎读课文。   裴三郎以头叩地,很想脑袋上长个钻子,遁地底下去。   尼玛,当众……不对,是关上房门处刑呀。   羽青鸾念完,扭头看去,就见裴曦跪缩在地上宛如一只虾,屁股撅起老高,明显是抬臀请罪。她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踹在裴三郎的屁股上。   裴三郎正在以头遁地呢,哪料到那不要脸的居然踢他屁股,痛得嗷地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转过身,扭头,气愤地看着她,叫道:“你……”然后就见到羽青鸾双掌合在一起,做了个活动筋骨的手势。别看爪子又细又嫩,那么一握,常年练武的力量感顿时出来了,关节活动声咔嚓作响。   他爹跟他说,狗萝莉的武课师傅,一个能打他的武课师傅二十个,是皇宫太内第一高手,十万亲随军的总教头!他拔腿就跑,绕到柱子后躲,说:“你……你别过来。家暴要进派出……啊呸,你别过来。”   羽青鸾淡淡地看他一眼,自己慢慢地解开腰间的玉带,脱下厚重的礼服。   裴三郎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心说:“这是轻装上阵好打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   洞房花烛呢,天都没黑呢,新郎跑了。他要是敢出这个门,挥拳头的就不是狗萝莉,是他老丈人了。他是真不敢挑战天子剑的威力。   我也是练过的。夫妻过过招,有利于交流感情。   他活动下筋骨,壮壮胆,握紧拳头,大迈步地过去,摆出防御姿势。   然后……又遭到了单方面的殴打。   狗萝莉的身手真不是一般的好,出拳的速度特别快,灵活得跟猴子似的,能蹦能跳能蹿。他伸手去抓她,她滑得跟泥鳅似的,那拳头是避开了要害,但下了力气的呀,打得他嗷嗷的疼。   MMP哟!打不还手才不是劳资的风格。   裴三郎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一把扑过去,准备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行按倒,靠大块头压扁她。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狗萝莉的腰一扭,擦着他的身侧滑到他的身后,抬腿又踹在了屁股上,那力气之大,他直接趴地上去了。   事实证明,敏力值没点好,灵活度不够,是要吃亏的。   战士职业遇到刺客,有点惨。   那拳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裴三郎赶紧护脸,喊:“别打脸——”   拳头突然停住了。   不打了?出完气了?裴三郎小心翼翼地挪开护住脸的胳膊,就见狗萝莉余怒不消地看着他。他说:“打回来出完气就……”话没说完,狗萝莉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当场眼冒金星,痛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   狗萝莉,让你不要打脸,你还打眼睛。   他捂住疼得不断流泪的眼睛,用另一只眼睛气愤地瞪着她。   狗萝莉又一拳对着他另一只眼睛过来。   裴三郎心说:“你打,让你打!”   拳头在眼睛处停住了。   裴三郎眨眨眼,心说:“不打了?”   然后,那拳头又轻轻地在眼睛上碰了下,挪开了。   羽青鸾扫他一眼,起身,去打开门栓,叫来宫女沐浴更衣。   宫女们噤若寒蝉。   宫侍们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裴三郎扶起来,见到他捂住眼睛,示意他挪开手,给他们看看。   宫侍见到裴曦的眼睛青了,又让人去找化淤药来,再扶他去沐浴。   宫室里两个浴桶,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木雕屏风,挡得严严实实的,毛都看不见。   不过,他能听到狗萝莉进入浴桶时和洗澡时的水响声。   裴三郎自打能够自己做主后就没让人服侍,当即让宫侍出去,他自己洗。   羽青鸾听到裴三郎的声音略微侧了侧头,以为他在发脾气,并没说什么。她全身放松地背靠在浴桶上,指指酸疼的脖子,让宫女替她捏捏。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裴三郎写信时的叨叨叨,以及上次见面的情形,以及刚才在宫门口他失口喊出的那句“狗萝莉”,心情半点都不轻松,也没有成亲的半点喜悦。   她曾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却不知他到底是否真的有过真心。   他送她的那些物什,堆满了一间宫室,琳琅满目,要么精巧,要么新颖,要么别致,要么珍奇,无一凡品,处处可见用心。   是用心讨好么?   突然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宫侍和宫女们都不敢发现那么大的声音,并且,那声音是从裴曦的浴室一路过来。   她扭头就见裴曦穿着内衫长裤顶着一只青肿的眼睛,满脸气愤地看着她,说:“活了……十五年,没听说过刚成亲……还没洞房就打人的。”   羽青鸾说:“也没听说还没成亲就把未婚妻打了的。”   裴三郎问她,“谁打谁?要点脸,行吗?”   羽青鸾:“……”原形毕露了?她问:“你待如何?”   裴三郎说:“以后不能再打我。”   羽青鸾问:“我若打了呢?”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裴三郎想了想,放不出什么狠话,噘噘嘴,突然翻身进了羽青鸾的浴桶。   顿时,浴桶里的水满得溢了出来。   羽青鸾浑身紧绷充满戒备,像一张拉满弦的弓。   裴三郎重重地哼了声,指指青肿的眼睛,说:“打完了要给揉呀。”   羽青鸾:“……”   裴三郎说:“你不能管杀不管埋,不是……不能管打不管治。打伤了,你要负责的。”   羽青鸾:“……”她想了想,愣是没明白裴曦的意思。这到底是要继续打还是不打了? 第132章   裴三郎看着羽青鸾充满警惕和防备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又因他没有打回去而呆滞的样子, 觉得她有些可爱, 又很心疼。   此刻的羽青鸾像极了上辈子的自己, 扔菜刀,挥爪子, 都是出于惊惧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在这宫里, 没谁能保护得了她, 即使是她的天子父亲,也只是她的护盾,而不是遮风蔽雨的大伞。   他缓缓的慢慢地盘腿坐在浴缸里, 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羽青鸾盯着坐下的裴三郎,看看那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溢的水,觉察到他的腿碰触到自己, 又不动声色地后挪。依然是泡在水里,但姿势已经从坐姿变成蓄势待发的俯蹲。   裴三郎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交钱庄吗?”   羽青鸾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裴三郎说:“原本我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钱庄交上去,然后回家舒舒服服地吃着冰食数着金子, 天子和三公们都没留心, 但突然蹦出来一个你, 不停地叨叨叨叨地问, 问到我都崩溃了, 后来我被关在前朝侧殿被三公榨成了咸鱼干。我就……嗨呀, 好气的嘛, 然后就在心里偷偷骂你。”   羽青鸾问:“狗萝莉?”   裴三郎说:“嗯, 萝莉就是小女郎的意思,你那时正是那个年龄嘛。”他看狗萝莉还盯着她,将信将疑的样子,又指指头顶的天空,说:“就跟我不满的时候会在心里骂贼老天一样。”   羽青鸾:“……”骂老天?贼老天?她的思绪拉回来,问:“你在心里骂了我五年?”   裴三郎:“……”卧槽,大姐,你的关注点在哪。他说:“最开始是骂,后来就变成……就像农妇……农家妇人,生气的时候会骂自家夫婿,你个杀千刀的……”   羽青鸾被裴三郎骤然学妇人的姿态吓了一跳,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一个壮汉掐起兰花指,默默地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背靠在桶壁上。   裴三郎没注意到羽青鸾的反应,继续说:“待回头,对别人提起自家丈夫时,又会说,嗨呀,我家那杀千刀的呀……”他连说连扭,整个人妖得不行。   然后“咚!”另一只眼睛上又挨了一拳。   裴三郎捂住眼睛,疼急眼了,叫道:“你干嘛呀,聊着天呢!”   羽青鸾收拳,脸色有点不自然,说:“你好生说话,别扭来扭去的。手,放下。”   裴三郎用另一只肿了,但没捂住的眼睛朝自己的手上看去,待见到自己的兰花指动作,赶紧放下手,说:“我……我就学学别人。”有点磕碜。   他转身爬出浴桶,突然响起一事,说:“不……不对,我是来找你理论的,怎么又挨了一拳……”话没说完,羽青鸾突然脸色通红地飞快转身背过去。   裴三郎愣了下,低头一看,全湿了,有点半走光:“……”他呆滞两秒,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他爬回到自己的浴桶里,问:“狗萝莉,我们……”卧槽,今天晚上要死!他干巴巴地垂死挣扎,把后面的话说完:“……和解了吗?”   没……没和解成功吧?劳资今天不要说话了。   羽青鸾满脑子都是懵的,又慢悠悠地沉到水里泡着。突然想起自己在心里悄悄叫他裴怂怂,顿时心虚地缩在水里,只把下巴以上露在水面,暗自决定,千万不能像他那样喊漏嘴。   她听到裴曦洗澡的水响声,想到刚才看到的薄薄的半透明衣料下那健硕的身子,脸又刷地红了,一直等到裴曦起身后,她叫才来宫女,替她沐浴完更好衣,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出去,摆出居高临下的样子,然后就见到裴曦正对着铜镜照眼睛的伤。   她顿了顿,“咳”地清了清嗓子,心说:“我有收敛力气。”她挥挥,让宫女们都退下。   裴三郎一看,把人都赶走了,不管他了?他顿时不乐意了,说:“大姐,你好歹让人煮两个鸡蛋给我敷……敷……”今天晚上不适合说话。   羽青鸾转身去到一旁,打开柜子取出一罐药膏,坐到裴三郎身旁的坐垫上,抠出点药膏,先熟练地在掌心揉散,说:“闭眼。”   裴三郎把噘嘴得天高,满脸不乐意地闭上眼,说:“我跟你说,打人是不对的……咝……轻点轻点……轻点揉……”妈哒,养了十五年的好脾气,全在你这里破功了。你信不信劳资的暴脾气上来,你吃不了兜着走。“哎疼疼疼,轻点呀,姐姐……”劳资打不过你啊。   白长一米八五的个头了。   裴三郎的眼泪是真的下来了。这药膏贼刺激,像加了类似薄荷类的东西,熏得眼泪哗啦啦的,眼睛都睁不开,他问:“这药膏是能涂眼睛的吗?你别乱涂呀,万一瞎了怎么办。”   这日子没法过了,别人洞房都是嗯嗯啊啊,到他这里洞房是拳脚相加。   羽青鸾给裴三郎的两只眼睛都揉完药,很是一言难尽地看向揉点药膏都叫唤得不行的裴三郎,真没见过比他更娇气的。   裴三郎捂着眼睛,发现这药膏还挺好使,挺清凉的,有点止疼效果。他拉着坐垫,离狗萝莉保持三尺远,说:“有件事跟你说。”   羽青鸾看着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裴曦又拉着东西离她远远的,脸上的神情又不太好了。她说:“你说。”   裴三郎说:“我离那些女郎远远的,有跟你定亲的原因……”   羽青鸾淡声说:“我不会阻你纳妾。”她不想再说下去,起身。   裴三郎问:“你不会想养面首吧?”   羽青鸾问:“面首?何物?”   裴三郎说:“男妾。”努力睁开眼睛看向狗萝莉。   羽青鸾抬腿就踢。   裴三郎早有准备,一个赖驴打滚,躲开了。   羽青鸾:“……”他的武课师傅是谁,拉出来打死算了。   裴三郎跟暴力萝莉拉开距离,离她十尺,说:“妾不妾的,以后再说。我跟你定亲,是想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清静日子,没有侧室,也没有妾室。这和我跟谁定亲都没关系,就是我想过这样的日子。你如果要找男妾,我俩和离。”   羽青鸾:“……”这话……不该是女郎说的吗?   裴三郎继续说:“这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就是,虽然我俩的身板看起来已经很高很壮,但实则还在长身子骨。女郎生孩子,一般是二十至三十五,早过这个年龄和晚过这个年龄,都很伤身。太早了,身子骨没完全长开,容易伤身落下病痛……所以,十八,等你十八岁以后,我们圆房。”   羽青鸾沉默片刻,点头应下,说:“好。”她说:“我让人再备张睡榻。”   裴三郎发现羽青鸾的神情不太对,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误会了。他赶紧说:“不分床……不用准备睡榻。”   羽青鸾问:“你意欲何为?”既不圆房,又不分榻。   裴三郎拉着她的手走向睡榻。   羽青鸾的声音又轻又淡,再次问:“你不是说不圆房么?”她立在原地没动,抬眼看着裴曦,很想看清楚面前的人。   裴三郎说:“那也要睡觉呀。忙碌一天,你不累么?”他说完,扭头看一眼狗萝莉的后背,刚沐浴完出来,头发只擦了个半干,还在滴水,又去拿了条毛巾出来。那毛巾还是他的纺织作坊出品,最新款。   狗萝莉还站在原地,好像挺受伤的样子。   他用毛巾给她擦着头发,说:“我想跟你一起白头到老,活到八十岁。”   活到八十岁?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问:“八十岁?”她姑婆六十多岁就已经是罕见的高寿了。   裴三郎说:“嗯,世上没有长寿药,想活久一些,就得保养好身子,别像我爹娘那样,正是壮年的时候就落下满身伤痛。你爹也是,才四十出头,头发都白了。”还秃了。   才……四十出头?羽青鸾问:“最长寿的人活到多少岁?”   裴三郎说:“一百二十多岁吧。”他说完,满脸卧槽地看向狗萝莉:你也套劳资的话,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狗萝莉对他就没有过信任!   他干巴巴地描补句,“我猜的。”   羽青鸾:“……”   他换了两条毛巾,再给狗萝莉把头发擦干,之后迅猛地给自己擦着头发。   羽青鸾看着裴三郎用毛巾裹着头发搓搓搓,揉揉揉,粗鲁得跟刚才替她擦头发时像换了一个人,目瞪口呆。   裴三郎擦干自己的头发,拉着狗萝莉去到睡榻处,见到只有一床被子,问:“还有被子吗?”   羽青鸾指向旁边的柜子。   裴三郎又跑去再拿了床被子出来,他跟狗萝莉一人一条。   两个人要是盖一条被子,妥妥地擦枪走火。他把被子铺好,床一人一半,对狗萝莉,说:“先说好,你半夜不能钻进我的被窝,我还小,你不能祸害我。你怎么也得等我满十六。”   羽青鸾:“……”她的脸一点一点,慢慢地变红,握拳,看到那一对青肿的双眼,最终没能落下拳。她问:“裴曦,本宫如何色相十足?你既然可以学农妇学得惟妙惟肖,不妨也学学本宫。”   裴三郎:“……” 第133章   裴三郎可不敢再惹这暴力大姐, 麻利地爬进被窝, 躺下睡觉。   他发现自己蠢了。大夏天的, 盖什么被子, 一条被单就够他用了。   自己拿来的被子,自己捂着也要盖完。   他翻身,背对羽青鸾,蒙头就睡。昨晚激动得一夜没睡好, 今天又累了一整天, 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羽青鸾:“……”她默默地仰面躺下,又扭头看了眼侧身背对着她睡觉的裴三郎。   习惯了一个人睡的卧榻,突然多出一个人, 有些不太习惯。   虽然裴曦肤白, 不勇武, 但他健硕强壮, 很有男儿阳刚气息, 清爽干净,有种顶级世家公子都难以企及的精致贵气感, 身上还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就……有点扰人。   羽青鸾刚要睡着,忽然,身旁的人掀开被子, 用脚把被子蹬到了床尾, 然后翻身, 摊开身子, 摆出一只被掀翻肚皮朝天的大青蛙造型。   他睡得还挺香。   她伸手戳戳裴曦伸到她这边的手。   裴曦含糊了两句,说的不是大凤朝的语言,也不是周边其他各国的语言。   羽青鸾略作思量,又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膊。   裴曦翻过身,又把踢到脚边的被子捞起来抱在怀里用腿夹住。   他睡成弓型,把床占去大半。   羽青鸾:“……”这么没睡姿的吗?她看到那撅到她这边的屁股,真想抬腿再踹一脚。   她想想,算了,又往旁边挪了些。   睡梦中,突然一座大山压下来。   羽青鸾骤然惊醒,睁开了眼。裴曦睡到了她旁边,把她当成被子搂得紧紧的,大腿压在她的肚子上,胳胳膊横在她的腰间,真沉。   她扭头看去,便见裴曦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她一眼,然后朝她翻个白眼,嘀咕句她不懂的话就又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骂她,有点像,至少那表情全是嫌弃。   羽青鸾:“……”她忍住自己把这人暴打一顿踹下床的冲动,闭上眼睛,睡觉。   可……睡不着。   那人睡得是真香,可贴太近,呼出的热气全喷在她的脸上。   天气热,再加一个大火炉在旁边,捂得她满头大汗。   她扭头看向裴曦:你不热吗?   他是热的,把衣服和长裤脱了,只留一条底裤。   羽青鸾面红耳赤,然后……反正没旁人,那就多看几眼吧。   她一夜没睡好。   原本是有些睡意的,但旁边那人睡觉喜欢滚来滚去,换着姿势滚,吵得她睡不着,至于旁的,不可说。   清晨,裴三郎迷糊了一会儿,睁开眼后才想起自己成亲了,睡在狗萝莉的床上。   他觉得有点怪怪的,低头看去,就发现自己……嗯?怎么穿这么少了?他翻过身,扭头,就见狗萝莉已经醒了,表情略有些古怪。他坐起身,抓过被子,把自己的腰部以下盖住,神情有点尴尬。   天气热嘛,都已经成亲了,走点光没什么的嘛。滨海浴场边,三点式的多了去。   羽青鸾起身,去洗漱。   裴三郎要来水,洗了个清晨澡,神清气爽地擦着头从浴室出来,问梳妆台前的羽青鸾:“我昨晚没吵到你吧?”   羽青鸾说:“没有。”   裴三郎点头,心说:“我就当作没吵到你。”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妥当,便准备去上早课。   旁边的羽青鸾也收拾好了,一身简洁干练的劲装,一看就是要去上早课。   她的劲装是长袍款,护臂、护腕、腰带都是皮制的,英姿飒飒,帅得人想流鼻血。   他跟过去,问:“上武课?一起呀。”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点头,说:“跟上。”领着宫侍和宫女们出门。   天鸾宫门口停着一辆宫车停在那,还有一队足有好几十人的亲随军跟着。   在对面几步之隔的天凤宫门口,同样有一支这样的队伍。小太子穿着跟羽青鸾同样款式的衣服坐在宫车上,见到他俩出来,当即下车,喊:“皇姐,姐夫。”   羽青鸾朝他行了一个君臣之行。   他朝羽青鸾行了一个家礼。   裴三郎见状,也赶紧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小太子又朝他还了一个家礼,然后看了两眼裴三郎的眼睛,问:“姐夫可还好?”他其实想问要不要传医匠的,但皇姐在旁边,不敢。   裴三郎说:“挺好。”   他们仨会合,并排坐着宫车往前走了没多远,就见到前面还有支队伍,摆着天子的仪仗。   裴三郎心说:“不是吧,你们一家三口上早课都是要约到一起的吗?”   小太子的宫车跟羽青鸾的宫车并排行走,中间只隔着行车的安全距离。他关切地问:“皇姐没休息好吗?”   宫女、宫侍和旁边的亲随军都目不斜视。   羽青鸾回:“尚可。”她问太子,“昨日可有懈怠?”   太子回答,“并无。”   羽青鸾问:“居狼与大凤接壤有几城几关?”   太子问:“皇姐是问曾经还是当下?”   羽青鸾说:“都答。”   太子答道:“居狼现拥有雄关三座扼守关要,两江十七城拱卫三关,驻防南营大军十万。居狼立国至今三十七载,占我大凤七十九城,现接壤的三关十七城都曾属我大凤国土。”他又把居狼王的祖上以及发家史娓娓道来,问:“皇姐,我答得可对?”   羽青鸾点头,说:“可。”   裴三郎坐在羽青鸾的身侧,听懵了。这是地理课、军事课加历史课一并上了?   他听都没听过的居狼国,居然是三十七年前的累世公府中的居公府造反自立的。   居公府的封地在边陲,两公十九侯,通过一代代的如换封地这样的各种骚操作把封地连成片了,后来趁着朝廷天子无嫡子储位空悬,内忧之下,造反,扛住了朝廷的清剿大军,立国了,自封为王。   上任天子连续平乱无功,又储位不定,内忧一堆,只能退让跟居狼国达成协议,那边不再扩张,这边封那边为王。   他心说,难怪累世公侯要造反,有成功的先例在,不反才怪。   从这就能看出,上任天子扔下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也能从侧面说明,当今天子能靠平乱之功继位,那不是偶然,是上任天子对他抱有期望的。   这些东西是以前他连点影子都没听过的,却是狗萝莉姐弟从小就要学的。   他七岁的时候,文化课早结束了。   他的老丈人可真是内忧外困,要是没保住这个嫡子,怕是就得步入上任天子的后尘,让庶子们的储位之争弄得焦头烂额,最后扔下一个更烂的烂摊子。   他身边的这姐弟俩,可真是天子心尖尖上的心尖尖肉,这两个但凡有一个出现点闪失,大凤朝都得崩。   妈哟,这繁华鼎盛的京城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狗萝莉又对太子讲那三关的地形、要道,三关是以怎样的犄角之势挡住大凤朝进攻的,讲它的优势,又讲他俩的爷爷当年是在怎么样的情势下给造反的居公封居狼王的。   狼,意为狼子野心。   居狼王以狼为旗,大大方方地承认他们有进取大凤国之意。   姐弟俩讲课的功夫,他们离校场越来越近,亲随军们已经操练上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传来,气势腾腾,让人不由得有些热血沸腾。   他们径直进入天家校场。   这地方裴三郎不是第一次来,但不接受盘查就进来还是第一次。   他跟着狗萝莉下了宫车,抬起头就见到了十二门郎将之一的孙大才。   旁边还有一个叫周敬的门郎将,他向太子、长公主和他行完礼,太子又向他行了师徒礼仪,然后他便把太子领走了。   这是太子的武课师傅。   他抬眼看去,只见他的老丈人在不远处,正在跟几位亲随军千夫长练习拳脚,旁边围了一圈人在叫好。   羽青鸾扭头对裴三郎说:“你跟着我。”   裴三郎习惯性地刚想拱手,想起成亲了,不用那么恭敬地行礼了,于是“哦”了声,跟上了,热情地向孙门郎打招呼,问好。   孙门郎看到裴三郎那一对青肿的眼睛,向裴三郎问了声好。   裴三郎注意到孙门郎的眼神,摸摸眼睛,解释句,“没打过。”实事求是,不是他不敢还手,是没打过。   孙门郎暗自得意,他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武艺超群的。   如果是别的徒弟,他还会意思地说教两句什么夫妻和睦之类的,但青鸾长公主嘛,说教他还差不多。   孙门郎安慰裴三郎,“区区淤青,无碍。”   亲随军们正在操练,遇到他们过来,行完礼就继续练习。   有一个壮汉提着铜铸的长戟过来,先行了大礼,待站起身,便大嗓门地恭贺长公主和曦公新婚大喜,下一句就是:“长公主,我们今日再比,必不输你。”   孙门郎一脚踹过去,昨晚刚洞房花烛,今天你来比,要脸不?   羽青鸾伸出右手,说:“拿长戟来。”   孙门郎“咳”地咳嗽一声,喊:“长公主?”能成吗?又看向裴三郎:你昨夜没卖力?   裴三郎看向那铁塔般的汉子,至少一米九的个,特别壮,肌肉都鼓起来了。他站在他跟前,跟弱鸡似的。他看向孙门郎的眼神,心说:“是该我保护媳妇儿的时候了!”于是,上前,挡在狗萝莉的跟前,说:“我跟你比。”   壮汉想着打赢长公主的夫婿比打赢长公主更有面子,大喜,说:“曦公,请。”   羽青鸾:“……”裴曦,你是认真的吗?她说道:“手下留情。”   壮汉警惕起来。长公主跟他打,下手从来不留情,特意叮嘱曦公对他手下留情,他必须小心。   裴三郎看壮汉这样子,心想,长公主有命令,你还敢暴捶她老公不成。他威风八面地接过羽青鸾的长戟,哎妈呀,入手至少二十多斤。   好在他从小练武,力气是不缺的,当即抡起长戟来了一圈风火轮,转得长戟呼呼作响,然后“咣”地一声把长戟戳在地上,发现铿锵有力的声音。   亲随军们早围观上了,见状齐声高喝,“好!”   羽青鸾侧目。看他挨打时还手都还不了,没想到还是有几把力气的。   壮汉更加警惕。这种半大小子,别看块头不大,浑身都是劲,又正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年龄,打起来那是刹不住手收不住劲的,堪称悍不畏死。   长戟,是这个世界的通用兵器,裴三郎是正正经经好好地练过的。   他用得最好的兵器就是长戟。   两人抱拳相互见礼,自报姓名,一句“请赐教”,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挥起长戟就比上了。   比试之初,先是长戟的戟杆和戟头碰撞,试探对方的力气,以及下盘稳不稳。这种大力撞击下,力气小的,会直接被震退或者是震到握不住长戟,兵器脱手。   冷兵器时代,打架首先靠的是力气。   裴三郎每天的早课都是手臂、手腕和双腿绑着沙袋上的,力量锻炼得足足的,练出了满身的腱子肉。   他跟壮汉硬拼力气,半斤八两,没太输,就退了一小步。   壮汉大喝声:“好。”更加不敢轻敌大意。   羽青鸾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心想,“莫非是在让着我?”   壮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全部力量发起轮翻攻击。   裴三郎:卧槽,你慢点,你没听到长公主的命令让你手下留情的么?   这货把长戟挥得跟疾手骤雨似的,尼玛,那是二三十斤重的铜戟,不是烧火棍,卧槽!   裴三郎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挥着长戟拼命挡,拼命退,全靠一把子力气硬扛那货落下来的长戟。瞅着一个空想反攻,然后被强艹了……   那货一记横扫,长戟大力地击在他的戟杆上,他连人带戟一起飞出去了,摔得哟……   尼玛,我老婆叫你手下留情的,你敢抗命——   裴三郎摔趴在满是尘灰的地上,痛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爬都爬不起来。   周围鸦雀无声。   壮汉:“……”他不知道躲的吗?他那一扫之力,能把大石头震裂的。   羽青鸾再一次想把裴曦的武课师傅拉出来打死。他的下盘很稳,身体的协调性非常好,能够硬碰硬地连接石大锤全力之下的十三连击,这身体素质在亲随军中也是拔尖的,结果就……只学了最基础的戟战,挥、刺、挡、劈、削……只比普通的披甲人稍微强一点,约摸是百夫长之类的水准,战场上常用的。单打独斗、以少敌众常用到的闪、转、腾、挪、回旋斩之类是没有的。   她抬手,让宫侍去把裴曦扶起来,对孙大才说:“裴曦的武课要劳烦师傅了。”   孙大才拱手领命。   壮汉突然明白过来:青鸾长公主是让我手下留情啊? 第134章   裴三郎被两个宫侍扶到一旁, 让他坐着休息一会儿, 也不说给他找个医匠来看看,这万一摔断了肋骨或有内伤怎么办。搁在他上辈子的世界, 妥妥地得到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套餐。   然而,他们的反应就是他把扶到路边坐着,坐地上, 就看热闹叫好去了。   什么热闹?   打飞他的那大哥又跟他老婆打起来了。   他都被打飞了, 狗萝莉也不说过来看一眼, 提起长戟跟别人打起来了, 还打得贼猛。   卧槽,那是长戟啊, 你舞成那样是要上天啊。   二三十斤重的长戟,舞到飞起来,两个人的长戟跟搅拌机似的搅在一起来回较劲,意图突破对方的防御扎过去。长戟来回绞动的速度比他织毛衣还快。   那无耻的货仗着长戟长, 距离远, 还扫他老婆的下盘。   他的手臂握住长戟尾端猛力的一记横扫千钧刷地一下子扫过去,从上被他铲起来的那一片瀑布似的土就能看见这货有多用力, 这要是扫中, 狗萝莉的脚都得削没了。   你想灭三族吗?   你这么铲天子的心尖尖肉!   他老婆贼猛,长戟在地上用力一戳, 当成了跳远跳高的杠杆用。她借力腾到半空中, 孙悟性打妖精的造型, 对着那哥们的头顶上就挖下去……那长戟是中间一根长矛, 侧面还有一道月牙形或直角形的刃,那一端的杀伤力也是巨大的,是真·死神的镰刀!   那一戟要是扎牢实了,跟锄头挖进脑袋里没差别。   紧张关头,前面的宫侍激动得挪步,挡在他前面了。   裴三郎赶紧拖着哪哪都疼的伤躯不顾伤痛地挤到前面观战。   他挤到前面的时候,两人都又过了好几招。   长戟在狗萝莉的手里灵活得如臂使指,她还将长戟脱手掷出去,长戟飞过去的同时,狗萝莉从另一边发起袭击,来个两面夹击,待被对方化解进攻后,一个跃身捞住长戟,那长戟绕着她的细腰倏倏地旋转一圈化解掉往前飞出去的贯性,她再借着长戟上的余力又做出第二次腾空跳跃,从空中打击对方,这样子释放出来的力量真不是一般的大。   真尼玛猛啊……   天子经常说“我儿勇武”,那不是吹嘘呀,人家是真的很含蓄了。   刚才把他打飞的那壮汉,这会儿被狗萝莉压着打到只能被动防御了。   这狗萝莉的敏力值是真点满了的。   最后,那壮汉以跟他刚才同样的姿势飞出去,收场。   他的脸有点疼,还有点烧。   亲随们军齐声高呼:“长公主勇武!”   狗萝莉很帅气地把长戟往宫侍那一抛,两个宫侍一起上前接住。   她大声吩咐句:“继续操练!”围观的亲随军们顿作鸟兽散!   裴三郎觉得自己的星星眼都出来了,在心里喊:“大姐,好帅呀,求嫁。”又再一想,劳资已经跟她成亲了,她已经是劳资碗里的了。   他美美地迎过去,笑眯眯地夸赞:“真厉害!”   羽青鸾扭头看着尾巴快要摇起来的裴曦,再看着那张笑容满面春光灿烂的脸,愣是没明白半点脸都摔肿的人,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约摸是因为她打赢了?她问:“你无碍吧?”   裴三郎活动下四肢,重点感受了下肋骨和内脏,他还仔细摸过自己的每一根肋骨,确定没有摔断,于是,哪怕仍旧很疼,还是装作一点事都没的样子,说:“无碍。”又挺了挺胸膛。至少外形上我们还是很般配的。   羽青鸾轻轻点头,然后把他领去给孙大才。   孙大才扔给他一把长戟。   裴三郎接住长戟,当场懵比:几个意思?劳资连个千夫长都打不过,还要跟你个万夫长打?十二个万夫长里,你是最能打的那个,十万京随军加上皇宫太内里的所有人都没一个是你的对手。   羽青鸾说:“以后孙门郎就是你的武课师傅,你的武课在这里上,每天清晨一个时辰。”   裴三郎的嘴巴顿时张成了鹅蛋!   不……不是,他又不上战场,学几招强身健体就够了,学厉害稍不注意容易像体育运动员那么伤身。他好不容易说服南戈别像练奴隶那么练他,怎么刚成亲,就……来了这么一个超级豪华版大餐?   艺多不压身!他当即行了一个大礼:“裴曦拜见孙师傅。”算是把这武课师傅认下了。   狗萝莉又跟亲随军将领们过招去了,留下他在这里接受孙大才的单方面殴打。   孙大才先是看他的基本功学得怎么样,上来就是一顿捶,捶得他把上辈子保命逃跑的本事都秀出来了,吃奶的劲都使完了,孙大才来了句,“筋骨强健,身手灵活,可堪造用。”   然后教他一招,让他练,怎么练,打着练。   孙大才把长戟往他身上呼,他练没好,就是没挡住,没挡住就是戟杆落在身上把他扫到地上吃土,摔得那是真·灰头土脸,疼得要死。   他还不能有意见。因为距离他不远处的小太子也让武课师傅练得满地打滚。   小太子不时的还朝他看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在他这里找点安慰和心理平衡。   这对姐弟,真的不是一般的过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青肿着双眼来上武课,回去的时候两边脸颊也肿了,顶着个大猪头脸。   太子看向他的表情充满同情,已经吩咐了三遍,让身后的宫侍给他送伤药。   狗萝莉出了满身汗,明显打爽了,畅汗淋漓的样子。   她的脸红红,领口微敞,往外散发着热气,特别性感,不是那种妩媚的性感,而是充满力量美的性感,看得他都热了,喉咙有点发干,果断地不敢再看她。   他看天空看云海。   太子回他的飞凤宫,他俩回天鸾宫,依然是各自一个浴桶,洗去满身汗,之后到皇后的天凰宫用早餐。   天凰宫是后盖的,青砖结构,但是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墙上加了层青膏泥涂层还刷了漆,从表面上看跟其他宫殿并无不同。   皇后看到裴三郎的脸,就把视线落在了羽青鸾的身上,喊了声:“青鸾。”声音跟平时温柔和气大不一样,低沉且充满威仪。别看她是坐在轮椅上,那气势跟天子真是亲两口子。   羽青鸾当场跪下了,恭恭敬敬的,背挺得笔直,喊:“母后。”   太子也赶紧跪过去,说:“母后,皇姐只打肿了姐夫的两只眼睛。姐夫的左边脸是千夫长石大锤打的,右边脸是门郎将孙大才打的。”   卧日哦,太子,你要不要这么积极地坑姐。   裴三郎只好也跪过去,说:“回母后,昨晚……我没打赢。”   皇后问他:“还手了?”   裴三郎说:“还了。”   皇后的语气又变得一团和气,“都起来吧,用膳了。”变脸之快,让裴三郎叹为观止。   裴三郎突然悟了,他终于理解了老爹让他挨打别还手是什么意思。敢情他要是没还手,狗萝莉今天肯定要挨一顿胖揍。嗨呀,看不成狗萝莉挨打,好遗憾呀。   羽青鸾没想到裴曦会在挨打后还出来替她说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太子起身后,有点难以置信地问:“姐夫,你还手了呀。”还手了还被打得这么惨。   裴三郎:“……”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刚要回去吃饭,又被狗萝莉悄悄踢了脚。   他扭头看向狗萝莉:干嘛,你当着你娘的面还要打我?我娘跟你娘虽然是君臣,但还是闺蜜,你别过分,当心你娘揍你。   天子过来了,清清嗓子,到皇后身边坐着。   宫侍端着托盘进殿,站在天子和皇后的身后,里面装着两个锦袋,像是给改口红包。   裴三郎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狗萝莉踢他是提醒他,还有改口礼没走。他又赶紧转身回去,跟狗萝莉站成一排。   两人一起叩头行礼,裴三郎改口喊:“父皇,母后。”他是入赘,得跟着狗萝莉喊,不能喊岳父岳母。   他改完口,收到两个改口红包……咳,锦袋。   锦袋薄薄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皇后说:“好奇的话,打开看看。”   裴三郎“哎”了声,说:“谢谢母后。”大大方方地打开。第一个锦袋里面是一块不大点的绢布,上面写有十个字和盖有一个大印,“到太内司领一千两黄金”,印是天子宝印!   裴三郎重重地朝阔气岳父……父皇叩一个响头,说:“谢父皇。”   他打完第二个锦袋,里面也是一张绢布,同样写着“到太内司领一千两黄金”,盖的是皇后的宝印!   他喊声父皇母后,两千两金子到手!   裴三郎把头叩得结结实实的,这金子给得多实在,他的头就叩得有多实在。   最重要的是,这只有他有,没有狗萝莉的份。   脸上的青肿都挡不住他开心的笑容。   他再一次道谢,美滋滋地把两个锦袋揣进怀里,回到餐坐前坐下。   他坐下后,狗萝莉也坐到了他旁边,还看了眼他的怀里。   裴三郎:“……”卧槽,忘咧!成亲的人,会被抠私房钱的吗?   狗萝莉的战斗力那么强,都不需要拳头落下。她摆个造型,他就得赶紧交啊。她爹妈当着她的面给他两千两金子,他不交,回去会不会挨打?   他的安全和夫妻感情还是值这个钱的。他果断地摸出一个锦袋给狗萝莉,说:“见者有份。”   羽青鸾淡淡地瞥他一眼,刚想说你自己收着,就见到他满脸肉疼的模样,当即接过,道句:“多谢!”收下,揣怀里,然后继续用早餐。   裴三郎:“……”大姐,你好歹假客气地推辞下呀,这样我就好顺势收回来了。   完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一千两金子没了,都没捂暖和。好气!他果断地用餐刀戳走了狗萝莉刚切好正准备下刀子的那块油滋滋的烤牛肉,以作心理补偿。   羽青鸾扭头朝裴曦看去。   裴曦拿起筷子和刀子挑了将近半盘的青菜给她,说:“吃这个,补充维生素……咳,营养。”   羽青鸾看他不情不愿的,也不乐意要他的那点东西,神情淡淡地把怀里那锦袋还给裴曦。   裴三郎立即把自己的那盘肉给了羽青鸾,把青菜夹回给自己。   羽青鸾:“……”好想再打他一顿。   裴三郎指向推过去的肉,说:“好贵的,一千两金子。”   羽青鸾倏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爹娘。她一个月的月钱都只有八百两!   天子和皇后原本正在看戏,在羽青鸾抬头看去时,很是恩爱地互相切了块肉。   天子说:“皇后,吃这个,补营养。”   羽青鸾:“……”气饱了。   太子起身,来到裴三郎跟前,弯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姐夫。”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你给我弟弟的那份呢?   裴三郎摸出自己的绢帕,让宫女拿笔墨来,然后写下:“姐夫下次进宫给你带好玩的。”自己的印章戳上,双手交给太子殿下,满脸诚恳:“礼轻情义重,千金不换。”   太子特开心地收下,交给羽青鸾,“皇姐替我记着。”然后又满脸端庄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裴三郎:“……”他默默地埋头吃饭。这姐弟俩可真是一条心,哈!堂堂太子跑过来跟人行礼要红包,哼!   不过,狗萝莉姐弟俩的关系好,太子能知道维护她,也不枉羽青鸾护他这么多年。   裴三郎不忽悠他,写信让宫侍带出宫,交给井康,再由井康去找刑战,把自己的帆船模型抬进了皇宫。   一米长的帆船模型,有两层高出甲板的船舱、有甲板有帆,甲板连同上面的部分可以提起来,露出底舱。他对船不是很懂,都是凭记忆让工匠做,再步步改良到能够下水,也仅仅是下水平稳地浮在水面上不沉,摆出来很好看就是了。当摆件很有派头的。这个世界的船,还停留在木筏、竹筏、独木舟、羊皮气囊的阶段。   大凤朝的河流发达,要是把河流运输利用起来,能省很多运输费用,对增进商贸很有前途。造码头都是小事了,能靠船就行,但造船……他还得等二哥回来。   他二哥晒盐,跟渔民打交道多。渔民出海捕鱼,哪怕是小渔船,那也是能扛一定风浪的海船,多少能取些经。 第135章   饭后, 裴三郎便到太内司领了金子, 拉回到天鸾宫,交给狗萝莉的掌事女官, 结果刚进殿,就见到狗萝莉跟小太子都在,姐弟正在下围棋。他心说:“这么闲的吗?”   狗萝莉在她弟弟跟前时, 还是很有姐姐的样子, 一点都不凶, 貌似挺有耐心的, 还会指点弟弟哪里下错了。   羽青鸾抬头看了眼抬进来的是太内司装金子的箱子,沉甸甸的, 显然不是空的,且数量正好够两千两。她问裴曦:“何意?”早上还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这会儿又都交给她的女官。   裴三郎说:“家用。”又向小太子行礼。   小太子说:“姐夫不必多礼,我与皇姐私下都不行礼的。”说完, 额头上挨了羽青鸾一记响指。   羽青鸾心说:“那什么人呀, 你就什么事都跟他说,也不怕把你卖了。”她继续下棋, 然后……一时分心, 落错了字。   小太子大喜:“皇姐,承让!”按紧扣下一子, 说:“落子无悔。”   羽青鸾:“……”继续下。   小太子小声说:“皇姐, 两千两。”   羽青鸾淡淡地扫了眼自己弟弟, 说:“下棋。”   裴三郎看出来了, 哟,狗萝莉的小情绪不太对呀。他坐过去,挨在羽青鸾的身边,问小太子,“你惹你姐了?”   小太子说:“无。”   羽青鸾陪小太子下完一局,起身,说:“裴曦,你陪飞凤。”进入内室,睡觉去了。   小太子悄声问裴三郎,“姐夫,你们昨晚打架到什么时辰?皇姐今天打了一天呵欠了?”   裴三郎把棋子捡进棋盒,说:“我陪你下棋。”   然后,他就后悔了。他被一个七岁孩子杀得片甲不留。   “姐夫,承让!”小太子可高兴了,终于有一个可以下赢的了,“往后请姐夫多赐教。”我还找你下。   裴三郎:“……”这尼玛有点过分。   宫侍和井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帆船。   小太子看到帆船眼睛就亮了,问:“姐夫,这是何物?”   裴三郎说:“船。”他离造出能够下水的大船还早,但小太子是未来的帝国接班人,在小时候灌输些概念给他,将来能够获益于天下。朝廷的力量,比个人的力量大得多。   他把棋盘挪开,让井康把船抬到面前的桌子上,对小太子说:“这个是模型,大的船可以在江海中行驶,可以乘风破浪远去万里。”   小太子问:“江海,是指大江和大海吗?”   裴三郎说:“是,大海比陆地富饶。海底下也是有森林的,有一种叫鲸的鱼,比海边渔民的渔船还大,有海带。你知道粗脖子病的吧,就是很多人的脖子特别粗,肿特别大。吃海带可防治。把海带从海里采割上来,晾晒干,就可以运到京里来了。食用的时候,用水浸泡半天一天的,就可以煮食了。”   羽青鸾原本是要睡的,听到裴三郎说的这些,又默默地坐在室里听着。   小太子问:“这船是采海带的吗?”   裴三郎说:“采海带不用这样的船。”他让宫女拿了个账本过来,他从最后面撕下一页,叠出个小船给他,说:“用这样的小船,或者是造个木筏就可以了。”   “这种船是很大的大船,它可以拉货运兵……咳,主要还是拉货。我们京城有河嘛,造这样的船,把货装上去,只要有河的地方,船就能到,这就如马车跑在修好的路上,不过造船不需要修路,有船就行,可以省下畜力。这叫帆,借的是风力行使,这是浆,在风力不够的时候靠人力划船,让苦奴划船就好。”   小太子问:“风力是什么?”   裴三郎对着纸船“呼”地吹口气,纸船就划出去老远,说:“风把它吹着跑,让风吹动帆,然后船就会跑了。这帆根据风向不同,要调整方向的,还需要有舵,它的作用像马头,马头往哪边去,马车往哪边跑,船也是一样……”   小太子“哇”问:“姐夫有大船吗?什么时候造好?”   裴三郎又把造船的难度告诉他。   受材质影响,现在只能造木船,大家还在用石斧,确木头都砍不了。大船需要考虑承重设计,不然,龙骨都得断,船下水就得沉,包括风帆怎么扬帆,怎么保证风向,怎么保证舵的转向使用,这些都需要下水后边操作边改良的。   他跟小太子聊到傍晚,才送走小太子,然后起身,去到内室果然见到狗萝莉没睡,坐在矮桌旁,很是疲惫的样子。他坐到狗萝莉的身边,凑近打量她,问:“昨晚做贼去了吗?”   羽青鸾:“……”书信往来时,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   她懒得理他,正要起身,就又被拉住手。她扭头看去,眼神询问:做甚?   裴三郎的眼里满是笑意,心说:“狗萝莉别别扭扭的样子真好看。” 他说道:“用过晚膳再睡,不然半夜全饿。三餐不定时,还容易得胃病。”   这叮嘱语气跟书信往来时一样,让羽青鸾熟悉又有些心酸又有些委屈,却不知道该做何表态。她成亲的、她现在见到的裴曦,跟与她通信的、和以前在她父皇宫殿里看到的,就像是两个人。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在她母后宫里时的裴曦,此时的他,与那时的,很像。避着她。   羽青鸾挥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望向裴曦,问:“曦公可曾……”问不出口,转身,去用膳。她又再想,我作甚要听他的,扭头便去补觉。   裴三郎一听,我去,这不就是上辈子恋爱中人吵架或闹掰时经常的问的你有没有爱过我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狗萝莉。   他跟到卧房,见到羽青鸾已经摘下头冠,伸手去接羽青鸾手里的羽冠,却被羽青鸾避开了他的手。   他心说:“行吧,非逼得劳资表白。”他挪到旁边的坐榻上坐着,说:“我有一个心仪的女郎。”   羽青鸾摘腰带的手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解腰带,同时忍住挥腰带抽他的冲动。   裴三郎说:“我跟她的家世相差特别大,就是属于那种想都不敢想的,我以前见到她都绕着走,有多远躲多远。她超过分,我交钱庄,她把我整懵了,给她弄个宫车,她还踩着我的背上车,明明玩得特别嗨,还装出一副……”他还在找词,狗萝莉已经扭头看向他,眼神杀气腾腾的。   他往后一缩,躲到柱子后,说:“你还想抢我的弩玩。我还没把弩造出来,你就虎视眈眈地盯着。要不是你非得跟我比箭,让我颜面无光,我才不会造弩,才不会到现在都还背着一道无诏不得离京的旨。”   羽青鸾问:“你有怨言?”   裴三郎说:“那倒没有,挺开心的。我这是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旨意,但要不是你刺激我,我才不会冒那险,万一不是得赏,是杀头了怎么办?得亏我老丈人是个有器量的明君。”   羽青鸾问:“你给我写那么多信……”   裴三郎比划了下,说:“自己碗里的狗萝莉,自己可不得多照顾着点,多叮嘱着点,操碎一颗老妈子心。”   碗里的?狗萝莉?意思她明白,可这话听得她想打人,气得半死。羽青鸾冷声警告,“裴曦,你现在脸上还满是淤肿。”   裴三郎指向自己的两眼黑眼圈,说:“你打的。”又指向左边脸,“你手下打的。”又指向右边脸,“你找的武课师傅打的。”   羽青鸾扭拳,强行压住再打他一顿的冲动,赶人,“你现在出去,本宫要歇息了。”   裴三郎把手拢在嘴边一声喊,“来人啊,上晚膳,长公主要用膳。”   他那嗓门大得天鸾宫宫门口的亲随军都扭头朝宫里望去。大家一致地悟了:难怪曦公会被打得那么惨。   裴三郎又指指狗萝莉解开腰带,还没脱下的外袍,问:“你要衣衫不整地用晚膳吗?”   羽青鸾把宽大碍事会影响到行动的外袍脱下,轻装上阵,直奔裴曦,过去就是一脚踹去。   裴三郎早有准备,绕着柱子就躲,大声喊:“我身上还有伤。”他又大声喊:“母后,救命啊——”   羽青鸾被气得七窍升烟,以最快的速度蹿过去,跃到裴三郎的身上,绞住他,再一个飞旋扫腿把他扫倒,拳头像雨点般落下。   她一口气连打十几拳,才停下,看着抬起胳膊护住脸的裴曦。   裴曦把胳膊挪开,又用手掌护住脸,从手指缝里朝她看去,说:“别打脸,也别打眼睛。”   羽青鸾问:“你为何不还手?”   裴三郎理直气壮:“打不过啊。”   羽青鸾:“……”气得又给了他一拳!她出完气,提身,把人拉起来,说:“自己宣医匠来看看吧。”   裴三郎问:“又是管打不管治呀?”   羽青鸾真心觉得自己很可能没被协后她们暗杀下毒刺死,会被他气死。她转身去拿药膏,回来时就见到裴曦已经把衣服脱了。   裴三郎露出胸膛,摆出自认撩人的姿势半躺在睡榻上,说:“来吧。”   羽青鸾把药膏往裴三郎的身上一扔,面红耳赤地快步出了宫室,然后气得一脚把桌子踹翻,对宫女说:“去宣医匠。”又气不过地再踢飞一张桌子,恨不得冲进内室打死他算了。   裴曦给她写信描述的,她想象中的成亲后的日子,跟眼前的……南辕北辙,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136章   裴三郎满身结实的腱子肉, 羽青鸾落在他身上的那拳头又没下力气, 真不痛不痒堪比按摩。他还蛮开心的,狗萝莉要是心里没他, 才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下手的时候还要控制力气。   据说惹到她的人都是让亲随军按住直接打死。她除了跟亲随军练拳脚,从来不自己动手。   对比之下, 这真是亲老公待遇。   他要是不让狗萝莉暴捶几顿, 大街上那事, 还有他喊她狗萝莉这事没法过去, 指不定就成为影响夫妻感情的坎,往后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 狗萝莉都得先在心里先打个问号,再打个折扣。   虽然之前传他是天神属于陷害,但在他爹娘、天子一家眼里,很可能是真的这么看他的。   BUFF糊太多, 容易让人期望值太高, 要求就高,可人无完人, 糊那么多的BUFF, 在自己枕边人跟前还要端着揣着,戴着面具过活, 这么过一辈子会很累, 也很可悲。   上班穿戴得人模狗样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累死累活地打拼, 回到家都想放松地倒在沙发上爱咋咋一会儿吧。   反正狗萝莉都喊出来了, 那些天神BUFF什么的,先消消吧,他的天神BUFF消一消,狗萝莉的长公主端庄BUFF也消一消,别两口子成了亲,还整得跟上下级办公事似的,那日子会过得老惨了,久了,不想出轨都得出轨。   他在内室躺了一会儿,医匠来了。   医匠见到他那脸吓了一大跳,行礼,战战兢兢地喊了声:“曦公。”   裴三郎说:“我今天在校场跟人比武,摔倒的时候脸着地,伤了,你帮我看看。最重要的是我的身上,让长戟打了好多棍,你帮我看看内脏有没有摔伤,还有骨头有没有事。”   医匠上前脱了裴三郎的衣服,看见满身的棍痕和摔在地上的擦伤,暗松口气。这还真是在校场练武时伤的。   他先替裴三郎检查,眼睛有点血丝,属于拳头打在眼睛上打出来了,不是内出血的那种满眼通红,又再沿着他身上的骨头按了按,不痛,那些内脏部位也按过检查了一通,都没事。他说:“些许皮肉伤,无碍。”然后就告辞了。   裴三郎:“……”好歹弄点化瘀药揉揉啊。他叫住医匠,问:“不需要揉点伤药的吗?”   他都这么要求了,医匠只好回来替他揉伤口。   医匠把药膏糊在裴三郎的身上就开始揉。   这药膏跟狗萝莉的药膏明显不是同一种,抹在身上就火辣辣的,医匠的手很糙,下手又重,揉在身上骨头都要被压断了,痛得他发出“啊啊嗷嗷”的凄厉惨叫声,眼泪都痛出来了。他大叫道:“停,停,你给我停!”   医匠停手,告诉他,“曦公这伤不必上药,过些时日便会自行好转。”   裴三郎挥挥手,泪流满面地爬去浴室把身上的药膏洗掉,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然后黑下了狗萝莉的药膏。   天子心尖尖肉长公主的药膏必然是最好的,医匠敢让狗萝莉糊个药膏这么疼,早被拖出去打死了。   当然,这个时代,这个医疗技术,还有这样的药膏,想就知道有多贵了。   他黑掉狗萝莉的药膏找补了点心理平衡,这才去到正殿,见到已经摆上晚膳了。   狗萝莉端坐在矮桌前。那坐姿说有多标准就有多标准,具体反应就是对着食物闭眸呈冥想状态。不过他用膝盖想都知道她是在等他用膳。   他坐过去。   羽青鸾睁眼,指向旁边另一张摆满膳食的桌子。   裴三郎扭头吩咐宫女,“看到没有,你们长公主让你们把那桌膳食挪过来。”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当着她的面就敢扭曲她的意思?   裴三郎指指自己眼睛上的瘀伤,说:“以后我叫你青鸾,你不准再打我了。我们扯平了,合好。”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裴三郎拉起她的手,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在羽青鸾的大拇指上,说:“按了手指印,合好了。”   羽青鸾问:“为何故意气我?”   裴三郎说:“让你出口恶气,而且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看。”他说完见宫女没动,自己起身把整条桌子都拉到了羽青鸾的桌子旁,两张桌子并成一桌。   他俩的食物不是炖肉就是烤肉,再就是炖肉里盛出来的汤,青菜依然是炖肉汤里滚一下就捞出来的,连点蘸料都没有。配有几个小吃,他给的方子做出来的,但当不了主食。肉类挺全,做法单一。   这种类型的食物,他在朝城吃过好几年,吃得现在看见就还想……犯腻。   宫里的调料是不缺的,他进贡的。他当即让宫女去把调料连罐子一起拿进来,自己配上调料,又再用刀子把肉切成小薄片,沾上调料夹进狗萝莉的碗里,说:“尝尝味道怎么样。”   青菜也捞出来,和上调料拌了拌。他对宫女说:“下次别把青菜煮这么熟,都烂了。”   羽青鸾:“……”她扭头看看裴曦,夹起碗里的肉尝了一块,便默默地自己学着裴曦切起肉来。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你在信里说切薄片,没说切得这么薄。”切这么薄,其实挺难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切得那么快的。   裴三郎看向已经切成片的肉,那不叫薄片,做梅菜扣肉都没它切得厚。他又切了极薄的一块,说:“涮羊肉要切到这么薄,刀子不利是切不了的。”   他看狗萝莉笨手笨脚的,把自己用陨铁锻打的短匕给了她,说:“往后拿这个切。”   羽青鸾看向他。   他说:“你爹……呃,父皇,赐给我五百斤陨铁。”他顿了下,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羽青鸾,说:“狗萝莉,我心仪你。”表白还是要表白的。   羽青鸾顿了顿,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问:“按的手印不做数吗?”还喊狗萝莉,好想戳他一刀。   耳朵尖都红了。她低头去切肉,不去看裴曦。   裴三郎改口,说:“羽青鸾,我心仪你。”然后就见羽青鸾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脸都通红,她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扯开嗓子,以最大的声音大喊句:“羽青鸾,我心仪你——”   羽青鸾的手一抖,铜盘里的肉飞出去,摔到桌子外去了。   她说:“本宫听见了。”   不止是羽青鸾听到了,天凤宫、天凰宫和飞凤宫的人都听到了。   毕竟没谁敢在皇宫大声喧哗,皇宫还是很静的,这三座宫殿又是紧挨着的,那大嗓门直接就飘了出去。   天子正在殿中与人三公六卿们议事,大家都让这声音惊了跳。天子抬起头朝天鸾宫望去,刚刚还在喊皇后救命,这会儿又改成喊心仪他女儿了?   众臣也直乐,小声议论,“曦公大婚后,可真热闹。”   义公笑道:“少年夫妻嘛。”   天子清清嗓子,然后大家继续议事。他议完事,便回天鸾殿,问皇后发生什么事。   夫妻俩私下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羽青鸾吃过晚饭,洗完澡出来,就见裴曦趴在地上铺睡榻。   一块毛毯加上一张竹席铺成简易地毯铺在她的睡榻旁。这是分榻睡了。   裴三郎看她又湿着头发出来,让宫女替她擦干头发。他说:“你安心睡吧,今天晚上我不会吵到你睡觉了。”   羽青鸾擦干头发,躺下后,裴三郎也陪着她躺下了。   两个人的睡榻紧挨在一起,高度相差十几厘米。   裴三郎伸过手,拉住羽青鸾的手,说:“睡吧,不吵你。”   羽青鸾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扭头看向他,“不吵我,又为何拉我的手?”   裴三郎没回答她,只握得紧紧的,然后,睡觉。   其实他不太睡得着。   天都还没黑呢。   他明白,羽青鸾现在满心的惊惶不安,对他们的未来有期盼,又害怕他在骗她。生长在皇宫这样地方的人,注定是缺少安全感的。太子的安全感来自于姐姐,会有下意识地伸手去拽羽青鸾衣角的习惯性动作,而羽青鸾……遇事只能自己扛。她的身份地位、礼法制度就是她的战衣。   他给她规划的那些未来,她对他们的将来,是有期盼的。   他轻喊声,“青鸾”,说:“你安心睡,我守着你。明天上午,我们去我爹娘家,下午去长公主府,我带你去划船。”   羽青鸾扭头看向他,问:“划船?”   裴三郎说:“能在江海中行船的大船难造,造湖上荡舟的船不难。长公主府里有两艘,一艘是能载十多人的画舫,还有一艘我俩坐的小船。不需要手划浆,也不需要船杆,是用脚踩的。”公园里的小游船嘛,脚踏踩浆的那种。   羽青鸾望着裴三郎。他原本又白又俊的脸此刻鼻青脸肿,眼睛也肿成条缝,可那笑容暖暖的,说话时神采奕奕的,像有光。   她突然有些后悔打他的脸,要是这会儿脸没肿,肯定很好看。她轻轻地“嗯”了声,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   她想着明天去划不需要用手划和船篙的船,睡着了。   裴三郎看着羽青鸾的睡颜,发现她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睡着了都那么好看。而且,这妹纸的睡姿是真好啊,睡觉都那么端庄。他心说:“以后等你睡着了,把你摆成只大青蛙。”想象下,大凤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睡着后被他摆出个青蛙造型……八成又要被打肿眼睛,还是算了。 第137章   羽青鸾睡醒, 旁边的裴曦俯趴在睡榻上,他的四肢伸展, 头朝她这边侧着, 睡得正熟,但一只手和一条腿跨过相差足有半尺的榻, 正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腿压在她的腿上,手臂压在她的腰上, 把她压得实实的。   他的脸肿起来了,呈青紫色, 显得惨不忍睹。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喊不要打脸了。   依然是天亮时分起床, 他们先到校场上武课,再到天凰宫用餐,之后便是回镇国夫人府。   裴三郎是在镇国夫人府出嫁……啊呸,入赘的,他的家当还全都在镇国夫人府。   羽青鸾的长公主府还没有正式开府, 裴三郎只把家具和一些新做的衣服物什搬进去,自己放在父母和庄园里的东西都还没搬。   这次他跟羽青鸾回镇国夫人府,跟他上辈子世界的三朝回门差不多的。   他们回镇国夫人府的礼是由羽青鸾备的, 装了好几辆马车。   裴三郎好奇,当然是拿起礼单再对照马车里的物什好好地开开眼。   毕竟是天子的嫡长女,唯一的嫡出长公主,肥着呢。   她拿出来的东西捧着金子没地方买, 匠作司铸的御供之物, 一套金碗, 六个,每个碗底都铸有“承泰御制”字样,“承泰”是当年天子的帝号。就这几个碗加上铸的字,放到他上辈子的世界足够放到国家博物馆了。   一米高的铜铸香炉,需要好几个人抬。不说别的,这么大的一件铜器,摆在家里就叫牌面。公侯们靠自己的那点铜,造得起都不敢造,动不动就容易超过用铜的标准,能用这个,那就说明是御赐的,不在超标之例。   他家刚发家,真正拿得出手能让贵族们的看得出手的好东西基本上没有的。   他老婆特大手笔,一趟给他爹娘添置到位,至少摆出去,再也不会有人说他家寒酸了。   裴三郎超感动地去到羽青鸾的身边,用力地在她的脸上响亮亮地“么”了一个。   羽青鸾当场懵了,紧跟着那脸色倏地一下子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她抬腿踹向裴三郎,腿抬到一半,放下,斥道:“休得无理!”   殿门口的亲随军听到喝斥声下意识地想要进来拿人,刚要抬腿,想起那是曦公,又缩了回来。   众亲随军满是佩服:曦公,真汉子也!   羽青鸾出宫,天子操心完了,直接派了五百亲随军保护她,再加上裴三郎的二百亲随军,足有七百人随行。   那么大支队伍足够把公侯大街封路。   公侯大街上,各公侯府的府门都大开着,门仆们纷纷探头张望悄悄地议论纷纷。   裴三郎到府门口的时候,他爹娘、大哥、大嫂和侄女、侄女们都在。   他跳下鸾驾,便听到倒抽气的声音,然后见到偌大一家子,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羽青鸾被人扶下鸾驾,众人又齐刷刷看向她。   女官提醒地咳了一嗓子,大家才回过神来,齐齐跪地行礼。   羽青鸾示意宫女上前扶住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免了他们的礼,然后目不斜视地进入镇国夫人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喜怒。   老镇武侯悄悄地一把拽住儿子,落后几步,悄声问:“不是让你别还手吗?”   裴三郎指着左边脸,悄声说:“这边,千夫长石大锤跟我比武,把我打飞出去,我的脸着地。青鸾觉得我的武课师傅没把我教好,让我跟着孙门郎上武课,孙门郎上来就是一顿胖揍,我就成这样了。更惨的是,从昨天早上开始,每天大清早就得去天家校场遭受孙大才的毒打。”他撩起胳膊,说:“你看,这都让铜戟打青了。”他还想撩裤腿给老镇武侯看膝盖,被老镇武侯制止了。   镇国夫人说老镇武侯,“你看,我就说小时候该扔到山里去练几个月。”   裴三郎:“……”亲儿子,哈!   镇武侯裴昶用力拍拍弟弟的背,说:“请孙门郎当武课师傅,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美事。”   羽青鸾进入镇国夫人府正堂,突然发现,只有她进来,府上的主人一个都没来。她回头就见那一家子正围着裴曦嘀嘀咕咕,顿时:“……”这家人的礼仪规矩都喂狗了吗?难怪裴曦的睡姿成了那副德性。   得,没有人招呼,她自便吧。   她转身坐在客堂的主位上。   仆人们送来备好的吃食,端上来时,手都在抖。他们见多了贵客,但身份这么尊贵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哪怕是瑞临长公主,论身份尊贵,比起这位生来就是长公主爵位的嫡长公主还是要差上一大截的。天子的嫡长女,太子的嫡长姐。   镇国夫人、老镇武侯和镇武侯、镇武侯夫人、镇武侯世子、嫡次子、嫡长女进入正堂,向羽青鸾见过礼,这才纷纷落座。   宫侍们把羽青鸾备的礼一样样地抬进来。   礼抬进来,还有女官拿着礼单唱念,既是核对,又是告知主家这是什么东西,别等他们走了,他们拿着礼单都不知道哪件东西对应哪个,回头闹出笑话来。   随着一件件物什往里抬,镇国夫人府里的众人被震得完全没声音了。   他们之前只知道尚公主有爵位,现在才算是知道有多富。   镇武侯裴昶给他的夫人备的回门礼加起来还抵不过青鸾长公主赐的一个金酒樽,而青鸾长公主赐下的是一套金酒樽,十二个。   待回礼抬进来完,报完,镇国夫人府一家子都跪下了,不敢收。   朝城二十年的岁贡都抵不上这些东西的价值。   羽青鸾让宫女把他们扶起来,说:“裴曦颇好。”   回门礼的轻重,取决于家底是否丰厚以及有多看重。这次回门,她自己备了部分,她的父皇母后和飞凤又再添了些,似乎他们对这门亲事,比她还满意。   裴曦很是得意,青肿的脸都遮不住他脸上的笑容。   镇武侯两口子面对满是威仪的青鸾长公主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镇武侯和镇国夫人在天子和皇后那是铁杆心腹,私底下没少一起搞事,镇国夫人平时经常到皇后那里去,更是没少在羽青鸾身上赚各种衣裳首饰包包钱,跟羽青鸾坐在一起,自然也是毫无压力,还颇能聊上几句。   裴三郎听他们闲聊没营养的家常,再看时间很紧,吃过午饭他们还得去长公主府,当即跟自家父母兄长嫂嫂告罪失陪,然后领着羽青鸾去他的小院。   羽青鸾见习惯了皇宫的高墙宫殿,头一次走在公府家,眼里到处都是好奇,入眼的感觉就是以前传闻裴略穷并非空穴来风,是真的好穷。   镇国夫人府是新盖的,宅子用的青砖,地上也铺了砖,建得颇为规整,也只是规整,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相当的朴质无华。路上遇到的仆人,使用的物什多为陶器。   她跟着裴曦出了前院,刚迈过后院的大门,就被裴曦拉住了手。她扭头看向裴曦,入眼便是一张笑脸。那笑容衬上脸上的伤,看得她有点难受,便任由裴曦握着她的手了。   耳朵很烫就是了。她悄悄地用袖子掩住两人的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两个人手牵手的感觉还蛮不错。   他们穿过主院,都快到后宅深处,妾室们居住的地方,还在往前。   羽青鸾很是诧异,他们去裴曦住的院子,为什么要到后宅这么深的地方?妾室养的庶子才住这么后面。她扭头看向裴曦,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被当成庶子养大的。   这镇国夫人府的规矩……真……没法说。   裴三郎说:“到了,我住这里。”   羽青鸾不由得愣住了。   亲随军差不多壮实的战奴把握着骨制武器站在院门口,旁边还有一队披甲人。   他们见到裴曦回来,眼里瞬间迸出惊喜,一个个俯身在地,叩头叩得砰砰作响。   裴三郎向他们介绍,“我夫人,青鸾长公主,以后见她如见我。”他说:“抬起头,都看看,认个脸。”   羽青鸾:“……”你家的规矩真喂了狗!   众人抬眼看了眼羽青鸾,记住她的样子便匆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院子里也有人守着,裴三郎又让他们进了圈人。   刑战守着主屋大门,见到裴三郎进来,又是一阵叩拜。   羽青鸾看他这地方的戒备森严,很怀疑他屋子里是不是藏有什么。她跟着裴三郎进屋,就见屋子里很……不一样。   裴三郎看羽青鸾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便向她介绍屋子里的家具。   虽然他有把这些家个画图告诉她,但图和实物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毕竟他的画功也很一般,相当抽象。他屋子里家具也简单,就是吃饭的八仙桌和配套的圆凳,待客的明清风的茶几座椅,旁边一个小书房,书桌、椅子、书架,侧面有一个博古架,再就是卧室里有床、衣帽间之类的。   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是他的库房。   他把墙上的画挪开,从里面抠出块砖,把藏在砖里面的钥匙取出来,说:“钥匙。”拿钥匙打开锁,打开库房门,这才点了油灯,让羽青鸾进来。   羽青鸾跟进库房,就见到有贴着封条的小木箱,不大点的小箱子,封条上还封有火漆。   有三排比人还高的大木架,分成三层,每层上都放着箱子。   裴三郎踢踢地上的小木箱,说:“里面装的都是金子,换成小箱子好搬,其实用铜箱子装更好,但限铜嘛。”他又把那些箱子一口口搬下来给羽青鸾看,有些是值钱的珍宝,有些是工匠造的暂时不打算露出去的新研发产品,还有些则是备份图纸资料。   他把自己的家底大致跟羽青鸾交了个底,再带着她翻翻自己的小金库,就到了午饭点。   午膳,很多人不吃。   他上辈子死于胃癌,这辈子对吃饭、养生、养胃跟有强迫症似的,反正午饭是一定要吃的,即便再忙,也得往肚子里垫点东西。   他亲自下厨,用炒锅给羽青鸾炒了个菜。   羽青鸾活了十七年,头一次进厨房,头一次见到公爵挽起袖子干厨子的活。   裴曦把锅掂得飞起来,放调料时,铜勺敲得锅咣咣作响。锅里的菜,油滋滋的,烟雾腾腾,味道特别香。   炒菜出炉,她被裴曦塞了一盘菜,让她端着。   羽青鸾下意识地接住,她端着菜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随侍宫女去拿了个托盘,小心翼翼地接过菜放在托盘里,比端稀奇珍宝还要小心。王爵待遇的公爵炒的菜!炒菜!她们以前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裴三郎解下厨师围裙,摘下厨师帽,让刑战把他铸的几口炒锅搬上他的马车,他要带进宫。   羽青鸾:“……”她几乎是灵魂出窍地跟着裴曦飘出厨房的,半晌才问:“你竟会下厨?”他竟然会干下等人干的活计,且……是如此熟练……镇国夫人府的规矩真的喂了狗。 第138章   裴三郎铸了十口铁锅, 给了他爹娘一口,他哥镇武侯裴昶一口, 他们没拿来炒菜, 而是供起来了。   他们原想改成铜锅炒菜,被裴三郎制止了。铜加热容易氧化产生氧化铜, 长期大量用铜锅炒菜肯定会中毒。如今他家连铜制餐具都很少用,一般就是餐刀切个肉之类的, 主菜还是以炖和蒸为主,毕竟这也是他们的饮食习惯。   午膳的时候, 炒菜只有一道, 就是裴三郎给羽青鸾炒的爆炒牛肉。   铸铁锅的天神石BUFF糊得太高,他们都不敢炒菜吃,甚至连炒出来的菜都要供起来。   观念问题,裴三郎懒得说了,没铁锅补铁, 就让他们多吃海带了。   菜品就是,一荤一素两道凉菜、瓦罐海带汤、酸菜鱼、羊肉煲、小鸡炖蘑菇,羽青鸾比大家多了份爆炒牛肉。   餐具是瓷器。   去过景德镇旅游的人想必对瓷器以及造瓷器的瓷土都不会陌生, 一些卖手工艺品的铺子还会现场操作怎么塑瓷胎来吸引游客招揽生意。   他的庄园不产瓷土,烧出来的都是陶器。他产的这批瓷器是找奇石商人给他找来的一种跟景德性瓷土相似的土,至于到底是不是,不得而知。他不是学烧瓷器的, 也不懂得检测成份, 只是用这样的土制成器形放碳窑里烧制出来了, 便当它就是了。   虽然工艺远远达不到上辈子工艺品的要求,但白白的瓷器表面再画上些漂亮的纹路图案也是很能看的。   他给父母和两个兄长都各留了些,待贵客用。其余的全运到长公主府那去了,连宫里都没送。   因为取土不方便,仅土的运输费用就很高,成本贵,大规模批量生产挺劳民伤财,还不能改善民生现状。   瓷器好看归好看,但以目前的生产力和经济水准,只能当成奢侈品用。他不缺钱,就自用了。   野猪太凶悍,他已经放弃了养猪大业,没有猪肉吃,海带汤里炖的是牛肉,怕腻,加了些豆腐,再配上调料,放在小盅里,再放在大蒸笼里煨出来的。一盅汤,能盛小小的两碗。   他和羽青鸾,一人一盅。   他怕汤到她,给她盛了碗,说:“汤盅烫,别碰着。”把瓷勺给她,说:“用瓷勺,慢慢的,吹凉了喝。别用铜勺,会把嘴皮烫掉。”   羽青鸾不动声色地扫了下客堂中的众人,低声说:“你让宫女来。”   裴三郎扭头看了眼,就发现她的耳朵又红了,心说:“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他说道:“先喝点汤,再吃主食,比较养胃。”   羽青鸾看着那还没她巴掌大的碗,扭头看向裴三郎,只见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勺子喝汤,动作很是优雅贵气,白皙修长的手托着白色的碗,极是好看。   这般小的汤具,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学着裴曦的样子端起碗,慢慢喝汤,入口味道极好。同样的汤,皇宫的厨师做出来却不是这个味。   她以前喝的汤比起这汤似乎少了些什么。   菜亦是如此。   明明是同样的菜,她以前吃的菜,似乎只是按照菜谱做熟了就算,可镇国夫人府的菜那味道真是样样入味,又似乎把食材的味道全都释放出来,极是好吃。   裴三郎给她夹了块炒牛肉,说:“尝尝我炒的菜。”   羽青鸾把裴三郎夹给她的牛肉吃了,然后愕然地看着裴三郎,这是牛肉?竟然比鸡肉还嫩,还要软滑。   她亲眼看着裴三郎炒的牛肉,宫女跟在她身边一路端过来的,不是其它肉食,也没有被调换。   她默默压下心头的好奇,又夹了一筷子,能吃出牛肉味,有牛肉的嚼劲,但比鱼肉还嫩。   她夹了一片酸菜鱼吃下后,悄悄收回牛肉比鱼肉还嫩的话。   她想召镇国夫人府的厨子进宫。   她随即又想,镇国夫人府最擅长做吃食的,当是她身旁的裴曦。裴曦炒牛肉的时候,厨子们都眼也不错地盯着,唯恐错过一丝半点。想必以后宫里的伙食必然也会如此之好。   午膳结束,又用了些餐后水果,裴三郎陪着他们聊了会儿家常,便与羽青鸾去往长公主府。   羽青鸾坐上鸾驾,待坐稳后,车驾驶出公侯大街,才不徐不慢地说了句,“曦公的厨艺甚好。”   裴曦说,“那是!有没有吃得舌头都要掉了。”   羽青鸾:“……”她淡声说:“无。”她顿了下,没忍住好奇,问:“牛肉的口感为何会变得那么细嫩?”   裴曦说:“腌制过。”他又把炒牛肉前,牛肉要先浸泡一个时辰,把里面的血水泡出来,以免影响口感,待切成薄片后还要加料酒、淀粉等调料腌制一柱香时间。他又把爆炒牛肉要怎么炒,仔仔细细地讲给羽青鸾听,包括油温火侯之类的都得说。火侯不够,不熟,火侯过了,就会炒老。   话匣子打开,他又把今天的那几道菜怎么做更入味告诉她。   他上辈子跑市场,常年累月混迹酒桌,对各系菜肴了如指掌。   酒桌文化让很多人深恶痛绝,但那是真·博大精深。   酒局上的那些人,很多都是老餮,对各种美食、各种酒类讲起来是头头是道,且更有精益求精之势。   好多人觉得女人跑销售靠颜值去酒桌就成,那种去几次人家就不带她玩了。   一些好酒,人家把标签都撕了,甚至还换了酒瓶,拿出来了,要是喝不出来,给糟蹋了,呵呵!   请客吃饭,点菜、酒桌礼仪、谈吐都是学问。各菜系的菜肴美味,几百上千、甚至几千块钱的菜端上来,得知道这菜贵在哪、好在哪,说得出个门道来。在能喝之前,还得先能聊,天南海北都能说上一气,包括酒呀、端上来的各色菜系,适当地讲讲里面的精髓在哪,人家会觉得,哎,这小丫头年轻纪纪的懂得挺不少见识挺广,多少会提升些好感和高看一眼,要再能来事点,说话接得上话,能圆得上场,能陪人家喝畅快,人家喝酒喜欢带上她,喝着喝着,交际人脉圈打开了,业绩也出来了。   他上辈子的胃喝坏掉了,酒后的各种妖魔鬼怪也见得多,但那种事业有成的大佬们,先不说人品,眼界都是不差的,各有各的独到之处,见识也都很广,听他们聊天,学到了很多的东西。他学到的那些东西,在这辈子都受用无穷。   羽青鸾听裴曦讲做菜,突然没有声音了,然后便见他出神地想着事。   她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了,只觉得这时的裴曦没有平日里的锐气和意气风发的模样,与她父皇出神发呆时有些像。   裴三郎回过神来,见到羽青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带着点好奇还有点担忧,待见他看过去,又避开了他的视线。他解释句,“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   羽青鸾问:“不开心的?”   裴三郎说:“不算不开心,有点感慨的吧。”   羽青鸾轻轻点头,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没再问亦没说什么。   裴三郎探头盯着羽青鸾打量几眼,问:“你不好奇我想什么吗?”   羽青鸾说:“世间奇事太多,好奇不过来。”   裴三郎:“……”他莫名觉得那“世间”是在指他。算咧,不对号入座。   鸾驾径直驶进长公主府前院。   羽青鸾跟在裴曦身后下了马车,便愣住了。   她去过镇国夫人府,也知晓裴曦的住处是什么样的了,待见到裴曦给她盖的长公主府奢华得不输皇宫,心情顿时……心潮起伏,有些不太平静。   她穿过院子,径直去到前堂,迈进去便感觉到一股沉稳威严肃穆感。前院里没有任何违制的东西和摆设,却有种比身处天凤殿正具威仪感的气息。   前院宛若宫殿,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气磅礴格局极其规整。   屋子里的柱子全是对衬的,迈进大门后,左右两侧是座席,长方形的矮桌打磨得锃亮,桌腿不是笔直的,而是带有弧度,造型很是大气。桌子旁设的不是坐垫,而是坐榻,有靠背有扶手,还有靠枕,坐累时可以往后靠一靠。   裴曦拉着羽青鸾的手,说:“来。”他牵着她去往殿上主位,说:“坐下看看。”   羽青鸾:“……”软榻搬到这里来了?   本该是坐垫的地方变成了款式奇怪的软榻,这软榻比寻常的软榻短,两端是椅子扶手,背面高出寻常软榻很多,更像椅背。它的高度,正好到她的膝盖处。   桌子类似于裴曦的书桌,又略有不同,高度相近,更大更宽,桌子四面、桌腿都雕刻着精美的鸟兽祥云图案,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桌屏、笔架、镇纸等物什,一侧还有厚厚的一叠空白纸,上面压了张镇纸。   她还在失神,就被裴曦按在软榻旁坐下。软榻上铺有兽皮,下面还垫有软垫,坐上去很舒服,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大大的靠背,软得她想把自己埋进去。   羽青鸾的脑子有点懵。   这本该充满威仪让人心生畏惧之地,岂能如此放松?   她又再想刚才进门后的感觉,似乎,威仪足够了。   裴三郎对羽青鸾说:“以后久坐的时候,记得垫着点后背,别跟你爹一样坐出腰椎盘突出,疼得不时伸手按后腰。”   羽青鸾:“……”你敢对天子不敬。   裴曦告诉羽青鸾,“这叫坐椅,坐起来比坐垫舒服,你可以把它当成坐垫座,也可以把腿放下来,不那么容易腿酸。跪坐久了,血液不通,当心血管梗阻。”   羽青鸾:“……”   裴三郎又让她低头,看桌子底下。   羽青鸾:“……”长公主之尊,竟然钻桌底?   裴三郎说:“低头,看看嘛。”   羽青鸾挥手让随行的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这才低头看向桌子底下,赫然发现桌底竟然有一长一短两把剑。   裴三郎说,“防刺杀。剑架摆在那呢,危急关头,跑过去怕来不及,而且有点跌份儿,伸手直接从桌子下拔剑方便。”电影里演的嘛,手伸到桌子底下就摸出了枪。   羽青鸾:“……”曦公果然是京城中最难刺杀的贵族。   她的心念微动,伸手往座椅下摸了一圈,竟真的摸到了类似剑柄的物什,她往外一抽,一柄两尺多长的百锻剑出现在手里。   这么点地方,方寸之间,他竟藏了三把剑。   羽青鸾趴在地上,朝座椅下望去,赫然发现座椅底下还有一把弩。她伸手便把弩取下,诧异地看着裴曦。   裴三郎说:“你如果不敌,被人打倒在地,伸手就能取出弩,咻……”   羽青鸾:“……”   她低头看了看弩,机括果然是天神石铸成的。她把弩和剑放回座椅底下,站起身,对裴曦说:“你无需如此。”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态。   裴曦笑眯眯地指指自己青肿的脸,说:“要是感动的话,亲一个。”   羽青鸾:“……”转身扭头往外走,她走了两步,说:“你昨日说今日带本宫划船。”   裴三郎说:“看完我们住的院子再去。”   羽青鸾有点不敢跟他去,怕再有什么难为情的事,但又很好奇,略作犹豫,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可。”   她顿了下,又说了句:“你……很用心,本……本宫……甚喜。”说完,那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红,一直到像能渗出血来。她面无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   裴三郎跟出去,说:“我应该数数你每天会脸红多少次。”他的话音刚落,后脚跟便被羽青鸾不轻不重地踹了下。有人恼羞成怒了。他拉着羽青鸾的手,牵着她去主院。 第139章   裴三郎把他俩的随从都打发走, 独自领着羽青鸾像逛公园和旅游景点,沿着自家的园林景观和建筑往里去。   他化身导游,羽青鸾就是听她讲解的游客,所不同的是, 他怕游客走丢, 手牵着手走。   虽然已经是夏季,他家的院子有回廊、树荫、还有铺着鹅卵石的潺潺水系, 很能消暑。   羽青鸾进来后,便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神情不辩喜怒,一双眼睛却早已经不停地来来回回把沿途的景致看了又看。   裴三郎告诉羽青鸾,“这是前院, 只有院子里以及院落间的回廊两侧摆了点小点缀。”   羽青鸾:“……”她约摸知道三万两金子是怎么花的了。   裴曦拉着羽青鸾的手进入主院, 就见羽青鸾的视线落在秋千架上。他说:“去坐坐。”他说话间, 拉着羽青鸾到秋千旁,把她按上去坐着。   羽青鸾低头看着这似椅子却没腿,还被两根大铜链子吊起来的座椅,问:“这是……”   裴曦让她坐好,把腿收起来, 又让她抓稳两边的链子,还把腰上给她系上安全带, 说:“抓稳, 不要松手。”   羽青鸾警惕地看着裴曦, 就见他绕到自己的身后。她回头望去, 便又见裴曦说手落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轻轻推动。   裴曦问她:“害怕吗?”   羽青鸾愕然问道:“为何害怕?”   裴曦加大力量,把秋千推得更高,问:“怎么样?”   羽青鸾坐在秋千上晃荡起来,约摸明白这是怎么玩的了。   她细细体会了下,然后发现自己越荡越高,有风从耳畔吹过,仿佛飞起来。   裴曦站在秋千旁,推着她,就看见随着她在秋千上摆动,那华丽的金色长袍也在空中飞扬,再衬上那充满青春且明媚的容颜,看得他有些失神。   狗萝莉被拘在宫中,礼法、规矩以及潜伏的危机让她不敢有丝毫行差就错,端庄威严有余,却无这年龄该有的轻快模样。   还是现在这样好。   人生嘛,总得有些轻松和享乐的时候,才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哪怕秋千荡到最高,羽青鸾也丝毫没有惧色,反而很是惬意的模样。她的青丝和衣袍在风中飞扬,美如画,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她荡了一会儿,裴三郎才慢慢拉住秋千绳让秋千缓缓停下,把她放下来。   羽青鸾乍然落地,脚下还有点不太习惯,略微顿了顿足才站稳。   她又扭头看了眼秋千,说:“甚好。”她又看向她前面的树下一个用藤编织成的宛若鸟巢状又似秋千的物什,问:“那是……鸟巢秋千?”   裴三郎赞道:“聪明!”他说:“你等等。”一路飞奔地跑进卧室,从柜子里翻出坐垫,抱着跑出来,就见到狗萝莉站在原地等着他,连半步都没挪。他心说:“你可真够乖的。”他招呼羽青鸾跟来,把坐垫放进去,让羽青鸾脱了靴子坐进去。   羽青鸾听到脱靴子人都懵了。室外,脱靴?   裴三郎说:“没旁人。”把她按到老巢秋千里,不由分说,强行把她的靴子脱了。   羽青鸾这下不用等裴三郎把她的腿挪上去,自己曲腿坐在鸟巢秋千中,用外袍盖住腿,抬眼看向裴三郎,说:“曦公颇有些放肆。”   裴三郎说:“我如果放肆,就挤进去了。”他说:“以后你累了或倦了,可以躺在这里看看蓝天白云。”他让羽青鸾放松,躺下试试看。   羽青鸾没法放松,也做不到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躺下。   裴三郎说:“我去搬张凳子出来。”又转身往屋子里去。   羽青鸾见他走远,悄悄地躺下,顿时整个人埋在了柔软的垫子里,很是舒适,也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她躺在鸟巢秋千中,抬起头,便见湛蓝的天空下飘着白云,长空万里,有飞鸟从天空飞过,把她的思绪也带到了云里。她不禁好奇,裴曦以前有没有飞到云里去过?   不多时,裴曦搬着凳子回来,她问:“云里是什么样的?”   裴三郎说:“跟走在雾里差不多,但比雾厚……”他忽然惊觉,暗叫声:“卧槽,又来。”扭头看向狗萝莉。   羽青鸾满脸无辜地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着天空。   裴三郎哼了声,搬着凳子在她的旁边坐下。他看向羽青鸾,发现她还盯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心想,该不会在想劳资怎么在天上飞吧?   他陪着她看天,看云。   没受环境污染的天空,蓝得像宝石,那颜色是照片后期处理难以渲染出来的。   他坐了几分钟,想着还要带狗萝莉去划船,正准备起身,扭头就见这丫的竟然睡着了。   她安安静静的蜷在鸟巢中,睡得特别香。长长的眼睫毛下是淡淡的黑眼圈,明显是晚上没睡好。   他心说,她晚上真的做贼去了?还是他晚上又吵到她睡觉了?   他估计八成是吵到她睡觉了。   他坐在旁边,继续看天看云看睡得特别香甜的狗萝莉。   她是他家的!裴三郎的心里挺美的。   他坐在旁边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差不多下午四点的样子了,再不叫醒狗萝莉,别说划船,宫门都要落锁了。他抬手,轻轻捏住羽青鸾的鼻子,又再轻唤两声叫醒她。   羽青鸾睁开眼时,神情还有些茫然,过了好几息时间才清醒,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又抬头看了下天色,说:“该回宫了。”她俯身去捡靴子。   裴三郎拿过羽青鸾手里的靴子,蹲下身子替她穿上,说:“划半个时辰的船,回去的时候走快点,能赶上宫门落锁。”他替羽青鸾穿好靴子,仰起头看着她,笑着说:“说好要带你划船的。”   他站起身,朝羽青鸾伸出手,说:“走啦。”   羽青鸾犹豫一下,把自己的手放在裴曦的手中,被他从鸟巢秋千中拉起来。她抬眼看着他,心情就像此刻的天空,白云悠悠晴空万里。他没骗她,不是因为她能给他带来权势地位才装作对她好。   羽青鸾不安的心落到实处。   裴三郎牵着羽青鸾的手往湖边去,告诉她,“这湖是人工挖的,上百名苦奴挖了一年。霍司掌跟我说要挖那么大的湖,至少三五年,我都傻了,我去到人工湖就见到他们在用木铲挖地上的硬土,又再用筐子挑,特费事。”   “后来换上了铜铸的铲子,再搭上了滑轮运输架,把挖出来的土装在筐里挂在架子上,用手一堆,带泥带框运着运输线就运到泥坑边,再让人提上独轮车运到能装驴车的地方,运到花园里堆成山丘,种树种草养花……”   羽青鸾听着裴曦说话,走在重重院落间。   这些院落与皇宫的院落分布不一样,它没有城门般的宫门,而是一道道没有门板的拱形门框。   中间是青砖铺砌的步道,步道两侧有排水渠,排水渠上铺着凿有缝的石板,能透水,也不怕人踩在水沟里。排水渠的内侧种有花花草草和树木,待再往里则是院墙。   每座院子的大门上方都写有院子名,是她和裴曦起的。   院子并不多,一座主人家居住的院落群,几处与主人家略有些距离的客人院落群,再往后便是绕湖而建的园林,园林之后则是校场。   皇宫里的花草树木都很少,到处都是宫墙和亲随军,稍微高大些的树木怕藏人都被砍了。   长公主府则不然,花木随处可见,绿荫葱葱,又诧紫嫣红繁花成片,有很多蝴蝶蜜蜂穿梭在花丛,树上蝉鸣声阵阵。花丛间还堆砌有很多造型奇特的石头,石头上还种有花和草,极是好看。   沿途几乎遇不到人,没有亲随军,没有披甲人,没有战奴,甚至没有宫女仆人。   她猜测应该是裴曦把人都撤走了。她问:“你不怕有刺客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曦公极其惜命怕死。   裴曦说:“也得刺客能翻过我家的院墙。”   羽青鸾说:“做一个套绳,皇宫的房顶和宫墙都能爬。”   裴曦扭头看向羽青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狗萝莉。他说:“琉璃瓦铺在上面,绳子一拽就飞了,没法固定绳索。”你家的房子盖得可真结实,房顶能套索。他又说:“琉璃瓦下面的墙头有防盗刺……”   他们边走边聊,不多时就来到了湖边的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就是水上长廊旁边修了一个石砌的台阶,以及立了两根拴船的石柱子。画舫和小游船正停靠在岸边,随着夏日的微风轻轻摆动。水边还有小鱼苗游来蹿去。   羽青鸾活了十七年,只见过宫里的小舟,从来没有见过画舫,更没有见过小游船,当即好奇极了,几乎下意识就跟着裴三郎迈上了画舫。   裴三郎带着她看过画舫,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便带着她去小游船。   公园里的游船都是钢铁加塑料的,他这个别看小,只够坐两个人,却是实木纯手工打造,踏板的轴是铜铸的,那造价,呵呵,绝对是大凤朝的劳斯莱斯。   他教羽青鸾怎么转方向盘。   羽青鸾问:“这是舵?”   裴三郎说:“对,船舵。大船的舵要更复杂,我还没弄明白,小船简单,就是这舵连着下面的浆,它会根据舵的方向摆动,以调整船的方向。”他又教羽青鸾怎么踩脚踏板。情侣游船嘛,自然是两个人一起踩,就跟踩单车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个是一人踩一半。   他俩一起踩动,船便开了出去。他对羽青鸾说:“你想往哪里去,就把舵往哪里转,要是直行,就把方向回正……”他见羽青鸾没动,一副有点无语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羽青鸾环顾一圈四周,没见到有旁人,站起身,把碍事的那件金灿灿的鸾鸟外袍脱下来放在一旁,又再把里面那件长衫的下摆撩起扎在腰带里,将宽大的袍袖在手腕上卷成护臂造型。   她瞬间化身利落的女汉子,坐回去,大力地踩起了踏板,一个人就把船踩了出去。   那阵势,特别像出门遛、被松开绳子、撒起了欢儿的汪汪。   裴三郎:这大姐乖的时候是真乖,猛的时候是真猛,浪的时候也是真浪。 第140章   明明是一艘小游船, 在平静的小湖里,硬生生地让羽青鸾踩出乘风破浪的感觉,那行船的速度长出一条长长的浪花。   裴三郎满脸感叹地看着羽青鸾,心说:“你是真的牛皮。”他暗自扼腕, 没带鱼网, 要不然洒张拖网下去,说不定等上岸的时候能捞到好几条鱼。   船行到湖中心才停下。   羽青鸾伸手拨拨水, 又满眼惊叹地看向这座人工挖出来的湖。她原以为会是一座略大点的池子,却没想到湖面竟然有主院群建筑要大,湖上甚至还修建有长廊,湖畔还有房子。   她指向对岸的那座与长廊相连的临湖房子,问:“那是水榭吗?”   裴三郎说:“嗯, 划过去看看。”   羽青鸾点头, 又踩着踏板行船, 然后突然扭头看向裴三郎,问:“你为何不踩?”   裴三郎心说:“看你踩得开心,让你多踩踩呗。”他笑呵呵地把腿踩在脚踏板上,伸手到湖里捞起湖水泼到羽青鸾的身上。   羽青鸾愕然地看着裴三郎,她是头一回遇到敢对她泼水的。她就在这失神间, 又有水泼来,她侧头避开, 伸手捞起水泼回去。   裴三郎拉起袖子挡住羽青鸾拨来的水, 说她:“好好划船。”   羽青鸾看他一眼, 盯着裴曦的腿, 待见到他踩动脚踏板这才跟着踏板继续前行,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裴曦。   裴曦的双脚踩着脚踏板,双臂枕于脑后,悠然地靠在椅背上,伴随着小船悠悠,有种坐摇篮的感觉。   荡波湖上的感觉是真的好,难怪古人留下那么多的词诗,难怪公园里有那么多的小情侣一起去踩船。   他美滋滋地看向羽青鸾,心说:“我现在也是可以洒狗粮的人了。”   羽青鸾发现裴曦在看她,不好意思理他,装作专心踩船,不多时就把船踩到靠近水榭的长廊下。   她等船靠近长廊,手攀着长廊的步道,三两步就翻了上去。   裴曦被猴似的狗萝莉惊得坐起来。大姐,旁边就是台阶,那里可以泊船的,你这整跟做贼似的。   贵公子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他踩着踏板,转动方向盘,把船停在旁边的台阶处。   羽青鸾站在长廊上,回头便见裴曦把船开到距离她约有三四十步远的地方靠岸的。   他拴好船,又再拿起她的外袍,这才下船,快步朝她走来。   她等裴曦走近,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他看,默默地收回视线,又见裴曦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问:“看我作甚?”被他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   裴曦看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额头有一层薄汗,便把外袍搭在自己的胳膊,说:“看你热不热。”   羽青袍把长衫的下摆放下,袖子也散开。她这样只穿长衫走在外面,是很失仪态的,便想把外袍穿上,可裴曦把外袍搭在手上没有要为她穿上的意思,她再环顾一圈四周,没见到有人,便放弃了这想法。她问:“湖边也没人吗?”   裴曦说:“只有你我,他们都回避了。”他拉着羽青鸾的手走向水榭。   水榭其实就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屋子,也有点像上辈子的湖边咖啡厅或棋牌室。   外面是一个大露台,里面还有一个里间,有茶室和书房,还有一个休息的小房间。   大露台上摆有石桌、石凳,再就是沿着栏杆有几个户外花架和花坛,造得跟拍照景点似的,可惜没相机,不然他能给狗萝莉好好拍拍照。   他把羽青鸾的外袍放在石桌上,说:“带你去玩个好玩的。”他说话间,把自己的靴子脱了,裤脚卷起来,袖子撩到胳膊上,说:“你也来。”   羽青鸾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真是庄重、仪态全不要了。   她再次飞快环顾四周,确定真的没有旁人,也学着裴曦的样子把鞋袜都脱了,卷起脚裤和衣袖,问:“作甚?”   裴三郎拉着羽青鸾去往水榭一侧,指向栏杆外的小溪。   小溪的水约有尺余深,下面有鹅卵石有水草,与湖相连。   这小溪是宅子里的水系,养有鱼和乌龟等水生小动物。鱼类喜欢在水草多的地方,而小溪里特意种了水草,因此,小鱼特别多。   羽青鸾还不太明白裴曦的意思,就见他又跑进了屋子里,不多时,端着一个像是用来洗脸的大铜盘出来,对她说:“走吧。”   她满是莫名地跟着裴曦走下台阶,没再沿着步道前行,而是绕到了有鹅卵石的小溪旁。   裴三郎悄悄地靠近溪边,去逮那只趴在石头上休息的巴掌大的小龟。   小龟惊觉到有人过来,通扑一声跳下水,飞快地游远了。   裴三郎只好放过它,扭头对羽青鸾说:“看到那些鱼了吗?我在这头堵,你在那头抓,明天我给你做香煎小杂鱼。”   羽青鸾说:“明日我们在宫里。”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和石头走到小溪中,伸手就去抓鱼。   裴三郎说:“你宫里有小厨房吧。”   羽青鸾说:“有。”她望向裴三郎,心想:“莫不是你想在天鸾宫里下厨?”她略作思量,说:“可。”多抓两盘小鱼,分给她的父皇一盘。她准许,天子准许,旁人便是有意见,憋着。   鱼很灵活,小鱼更灵活,小溪的石头又多,给鱼逃蹿提供了方便,两人努力半天,只抓到两条两三指大的小鱼放在铜盆里。   羽青鸾很是犹豫地问:“可够两盘?”   裴三郎:“……”大姐,下锅都不够!   羽青鸾看看铜盆里的鱼,说:“让望公采买,把不足的补上。”就这么定了。   裴三郎看出来了,青鸾长公主想吃鱼了。他说:“无需为这点小事劳烦望公,我让仆人到庄子里捞些鱼养在水缸里,你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他俩洗干净手上和脚上沾的泥,回到石桌旁把鞋袜穿上,衣冠收拾整齐,又是一副端庄得体的贵族模样。   羽青鸾看看铜盆的鱼,没有宫侍和宫女替她端,她便自己端上,说:“沿步道回。”   裴三郎接过铜盆,回到水榭里,找了个洗笔的瓷盆把鱼放进去,单手抱着装有两条小鱼的笔洗,拉着羽青鸾的手沿着湖边的步道回去。   他们出了长公主府,一路急行,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到宫里。   羽青鸾回到天鸾宫,令宫女养好那两条鱼,这才和裴曦各自去沐浴更衣,待收拾妥当后便去见天子和皇后。   第二天,大上午,裴三郎的仆人就把鱼和他要的东西都送到了宫门口。   望公检查过后,亲自把那用驴车拉来的好几大桶鱼送到天鸾宫。   这鱼有大有小,大的有两三斤重,小的只有一两指大小,一起送来的还有很多新摘的蔬菜、一罐罐的调料,还有一套百锻钢厨房刀具厨具。   望公知道天子有赏赐裴曦五百斤天神石,却没想到,他竟然拿来铸成这些物什,看到那些雪亮的菜刀、还有一些似陶非陶比陶更加精美的碗盘餐具。他良久无言,然后给裴曦送了去。   羽青鸾吃完早饭就带着太子跟着天子上早朝去了。   裴三郎正闲得无聊,又因为是皇宫太内不能随意蹦跶,收到望公转运过来的肉菜调料和菜刀漏勺,当即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女官昨日跟着青鸾长公主去镇国夫人府,已经见识过一次曦公下厨,长公主还亲自端过菜,今日再来一回,她也淡定地见惯不怪了。   宫规礼法,很多时候在曦公这里并不适用。他的很多事情都不符合礼法规矩,天子都默许他干了,这种些许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况且,她一个女官,管不到长公主和曦公头上。   裴曦在厨房里忙到飞起。   厨娘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那是真的跪了。   裴三郎让他们起来,她都不敢起,最后是裴三郎一声大吼,“起来,靠边上站,别碍我的事。”   厨娘才重重地叩了记响头,起身,靠边站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青鸾长公主的小厨房,通常只煮些下午那一顿的小膳食,炖点肉,烫几个青菜,她一个人就忙完了。   曦公来到厨房,直接把那一套铜刀挪到了旁边,摆上了他的那雪亮的天神石制成的刀具,忙得她看都看不懂。   裴曦先把运来的菜做了个简单的清洗,然后该削皮的削皮,该切丝的切丝,该切花的切花,刷刷刷地一通忙活洗切完,便朝活鱼下手。   鱼从桶里捞出来,刀背往鱼的天灵盖上一敲,鱼就歇菜了,再把鱼按在生菜板上,刀子刷刷刷地就把鳞刨了,再用刀背把鱼肉和鱼肉拍散,几刀下去,肉和鱼刺分离,无刺的鱼片出来了。   盐、淀粉、陈醋、替代料酒的白酒把鱼片腌制上,这样出来和鱼肉嫩,做水煮鱼片。   小杂鱼,挤干净肚子里的肠子内脏,清理干净鱼鳃,用清水洗干净,裹上鸡蛋面粉等,油炸。   再是四条清蒸鱼、四条糖醋鱼、四条红烧鱼,再炖上一锅豆腐鱼块,全鱼宴齐活。   一条鱼和四条鱼,做起来工序都是一样的,就是备料时稍微麻烦些。   裴三郎跟丈母娘老丈人小舅子对门邻居的,这哪怕是在农村都得多做几份端过去,更何况是皇家,于是就顺便都做上了。   皇后的天凰宫跟羽青鸾的天鸾宫仅一墙之隔,小厨房就在宫墙下,直线距离两米过去就是天凰宫。   皇后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隔壁传来剁剁剁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裴曦又折腾上了。那就是个闲不住的,八岁时,以外臣家孩子的身份住到她宫里时都没闲得住,更何况现在成了一家人,上房揭瓦,她都不奇怪,也没在意。   没过多久,阵阵香味飘过来。   她刚喝了一碗米粥,饿了。   过了一会儿,那香味越来越浓,青鸾宫里的小厨房那是炊烟阵阵、烟火缭绕,整个宫里都飘着香味。   临近几个宫的宫侍、宫女、门口的亲随全都用力吸鼻子在闻。   皇后让女官到隔壁去看看裴曦在做什么。   不多时,女官回来了,表情异常精彩,“曦公在厨房做菜,厨娘在一旁看着。娘娘,是否要去请长公主?”   皇后说:“推我过去看看。”   女官推着她的轮椅,去到厨房门口。   厨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曦看到皇后来了,先行了一礼,待听到皇后叫他起身,起身就转身,端了盘香炸小杂鱼过来,请皇后品尝。   皇后:“……”她在裴曦的注视下接过筷子,问:“青鸾知道吗?”咬了一口小鱼。真香啊。   裴曦说:“青鸾昨天捞到两条这么大的鱼,问我够两盘吗?”   皇后:“……”她打量眼厨房,见到旁边的大木桶里还养着好几条鱼,说:“约摸是够了。”示意随侍宫女接过裴曦手里的盘子,让女官推着她的轮椅走了,顺便顺了盘香炸小杂鱼。   裴曦送皇后到厨房门口,喊:“母后待会儿来吃饭啊。”   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嗡得一声,头疼。她那长女本就是个难管的活猴,再加个天生神异的裴曦,有得热闹了。   曦公下厨为长公主做羹汤,任谁提起都得是一句,长公主好福气。   至于这满宫飘香的,真不违礼法。   随他们去吧。   天子下朝后,与羽青鸾和太子一起往回走,正在问起他们昨日出宫的事,就闻到阵阵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待到天凤宫门口时,那浓浓的香味诱得人口水都出来了。   他问道:“哪来的香味?”   不得宫侍去查,天凤宫的门卫长回道:“回陛下,是曦公在天鸾宫里做菜。”   天子扭头看向自家女儿,就见她已经抬头看向天鸾宫方向。   羽青鸾见到自家父皇看着自己,行了一礼,“父皇,儿臣先礼告退。”走了!   小太子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父皇,儿臣告退。”一路小跑地跟着姐姐去了。   天子看了眼长公主和太子,回到天凤宫,刚换下大朝服,便有青鸾宫的女官求见,说长公主请他去用膳。   他们一家几口向来都是在皇后宫里用膳,这是第一次在他的长公主宫里设宴。   他整理好衣装仪容,出了天凤殿,就遇到从天凰宫出来的皇后,于是跟皇后一起去到天鸾宫。   他们夫妻到的时候,宫女们正在上菜。   裴三朗的那些瓷器带了一批进宫,饭碗、菜盘、汤碗都是瓷的。   白瓷表面绘有祥云或花鸟图案,不管是用来装鱼还是装汤,比铜制和金制的都好看得多。   天子、皇后和太子落座后,先欣赏了回新餐具,再看裴曦做出来的全鱼宴。   鱼是真让他做出了花,不仅花样多,其中一道浇着红红的甜甜的不知是何物什上的鱼,身上像开了花似的,他问裴曦:“这道开花似的鱼,是何说法?”   裴曦说:“松鼠糖醋鱼。”解释了下名字的由来,以及做法。   天子尝了口,第一想法就是想换掉天凤宫和天凰宫的厨子。   可换了厨子,也不能让女婿来给他当厨子。裴曦是公爵之尊,能亲自下厨做宴席已是前所未闻之事,以他的才能,岂能把心思耗在灶台之间。   吃饱饭,裴曦放下筷子,问:“父皇,我可以把我的小厨子召进宫来侍奉吗?”   天子毫不犹豫地说:“准。”瞬间醍醐灌顶,他回到天凤宫便让宫侍去召裴略进宫。以女婿的性子,想必镇国夫人府的厨子本事也是不俗的,而偌大的镇国夫人府厨子必然不会少,分出一两个厨子进宫亦是无妨的。 第141章   礼尚往来。   晚饭后, 羽青鸾带裴三郎去看她的小金库。   小金库就在她卧房的隔壁,说起来其实算是她的衣帽间兼库房。   她的衣服、金玉首饰、贵重财物都在这间屋子里放着。   她的这间屋子不要说像裴三郎那样防得严严实实连钥匙都藏起来,它连门都没有,只有一道屏风加一道纱帘相隔。   裴三郎看羽青鸾的衣服首饰都是由宫女从那屋子里取出来的, 还以为那只是她的衣帽间, 听到羽青鸾说“你随我来”,然后领着他往里去, 有点傻眼。   他对于这个时代女郎的衣帽间还是有些好奇的,但他堂堂七尺男儿,是真不好意思去。他又想,自家夫人嘛,看看无妨的, 狗萝莉都邀请他了, 于是厚着脸皮就又跟进去了。   然后, 他是真的傻眼了。   先说羽青鸾的衣服,仅外袍都够开服装店了。   手工打造的衣帽架,把一面墙都占满了,上面挂着外袍、长衫,这些都是搭配好的, 外袍下面还打造有柜子,也是把一堵墙都占满了。   羽青鸾的卧室墙有多长, 这间屋子的墙就有多长。这可是宫室, 不是他那小院子!   珠宝首饰盒也是拿柜子放的。这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首饰柜, 珠宝店的货架都没她的能装。   他哪天要是破产了, 卖老婆的首饰就够了。   最过分的就是这货的衣帽架的最下层摆的不是衣服,而是太内司装金子的箱子,连封条和封漆都没拆,足有二十多口,摆了一排。   金子的比重大,跟水的比重是一比十九,装五百两金子的箱子,其实就是跟鞋盒差不多,只不过要比鞋盒更高更窄,但面积是差不多。   那一排装金子的箱子乍然看起来挺像摆的是鞋子,但裴三郎常年跟太内司做买卖,这种箱子见得多了,在他眼里,这满屋子的东西就属这些箱子最显眼。   羽青鸾见到裴三郎盯着箱子,说:“这些是当初查抄协后、预皇妃她们宫里,以及几家谋反公府在京中的产业后,父皇赏的。”   她自己每个月八百两金子的月钱,通常都不够花,需要父皇母后接济。   宫中的吃用都是有定制的,她想多买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得花自己的月钱,再有每月的打赏是笔很大的开销。   她每日都到校场练武,且时常与亲随军们踢球,比斗中难免会有死伤出现。亲随军中有抚恤,但若是发生在她的眼前,或者是因她而受伤的,她自然是要给予补偿赏赐。若是亲随军中有谁遇到难事,求到她跟前,亦不能坐视不理。如门郎将、千夫长他们的生辰或迎亲、添丁之类的喜事,又或者是家中长辈过世的丧事,多少也是要给些赏赐的。十二个门郎将、一百一十六名千夫长,再加上她叫得上名字的百夫长、十夫长、披甲人,仅每月赏赐的布帛都是笔不菲的开销。若是与公侯家的往来,那全是花金子,少则五两、十两,多则几十、百两。   她有支出,亦有收到的孝敬,但收金子的时候不多,多为珍稀奇物,以她的身份是不好拿出去变卖换钱的,全放在库里,还得让宫女们勤打理仔细保养,这又是笔不小的开销。   裴三郎看到他老婆收藏的那些奇珍异宝后,真想打劫她。   尼玛哟,这么个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时代,她竟然有红珊瑚树!一尺多高点的珊瑚树摆在桌子上,还有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当点缀。   玳瑁制品,人家多的是,甚至还有一只没打磨的玳瑁壳,却不见他送的玳瑁扇。   市面上稀罕的、有金子都买不到的好物什,在这里随处可见。   他老婆的金子没他多,但其它东西,足够吊打他一千遍。   他瞥见旁边还有间由一个个置物柜组成的区域,走过去后,便见上面摆放着他送给羽青鸾的东西。   望远镜,她还特意弄了个放置刀剑的架子摆放起来,这么多年,上面连点铜锈都没有,颜色依然鲜艳。   他送的那些首饰,连盒子一起放在这里,分门别类地摆放得整整齐齐。   其中有一口大箱子,颇为显眼,没上锁,于是,他打开箱子盖,就见到自己写的信装满了大箱子。   我写了这么多的信吗?他震惊地扭头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满脸通红,眼神看向别处,四处飘,就是不看他。   裴三郎喜难自禁,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心说,狗萝莉肯定是偷偷喜欢我好久了。   美滋滋!   ……   这个世界夜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是早睡早起。   入夜,裴三郎和羽青鸾便准备休息了。   宫女们自然不能让曦公再自己动手铺床,她们见到长公主和曦公各自去洗漱,赶紧替他把床铺好。   裴三郎洗完澡浑身清爽地出来,就见他的地铺又摆上了,转身看一眼身后的屏风,羽青鸾还在洗澡,没出来。他悄声问宫女,“青鸾让铺的?”   宫女答道:“回曦公,长公主并未吩咐。”   裴三郎说:“你可真积极!”自己动手,把在铺塞回到柜子里。   宫女缩着脖子跪下了。   裴三郎并没为难她们,抬抬手让她们起身。   他把自己的头发擦干,等着羽青鸾出来。   这次羽青鸾是擦干头发出来的,身着最新款的睡袍。   丝质的长睡袍,过膝的长度,短袖,斜领,靠腰带系上。考虑到大家的接受程度,还是很保守的,该遮的地方都遮完了。这睡袍的特点就是可爱,有两个兔子造型的小口袋。   羽青鸾出来时,双手揣在小口袋里,很有萝莉样。   她没见到地上另有铺榻,很是自觉地在自己的床榻上给裴三郎留足位置。   她躺下,便有宫女上前,替她轻轻盖上蚕丝薄被。   裴三郎挥手,让宫女们都出去,又把蚊帐放下来,顿时,就只剩下他俩。   羽青鸾扭头看着他,神情莫测。   裴三郎趴在她身边,先看看她眼睛下的黑眼圈,说:“我想了想,分榻睡你也睡不好,不如多吵你几天,等你习惯了就好。”   羽青鸾不置可否。   裴三郎离羽青鸾很近,是真·近在咫尺,低头就能想亲额头就亲额头,想亲嘴唇亦是可以的。   狗萝莉的身上很香,又离得这么近,还长得这么好看,一片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样子,于是他就有点……心猿意马。   活了两辈子的人,初吻还在,也是很悲催的。   裴三郎就很挣扎,一边对自己说,劳资才十五,离满十六还差三个月,狗萝莉才十七,明年才满十八,我们都还小。一边告诉自己,都成亲了,亲就亲呗,狗萝莉肯定不反对。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眼睛不断地往羽青鸾的嘴唇上瞟。   羽青鸾虽然没跟裴曦圆房,但成亲前,该她知晓的,女官早教给了她。只是派不上用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裴三郎挣扎半天,决定征求狗萝莉的意见,问:“我可以亲你吗?”   羽青鸾:“……”   裴三郎说:“我保证不干别的。”   羽青鸾:“……”   裴三郎看她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许了,于是慢慢地凑过去。   他超紧张,没干过这种事呀,对方还没满十八呢。   可是……亲了是禽兽,不亲,禽兽不如。   他慢慢地将嘴唇贴在羽青鸾的嘴唇上,心脏咚咚地跳到都要蹦出胸腔,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也不敢干别的,直到自己憋不住气,才挪开唇,同时暗自鄙视自己连接吻都……这么锉,但下一刻,他发现狗萝莉也在大口喘气,刚才她也是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于是他俩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他顿时心理平衡了。   裴三郎躺下,没敢靠近香香软软的狗萝莉,紧张得不行。   他说:“你离我远点,不要过来考验我的自制力。”   羽青鸾:“……”她扭头看他一眼,躺在那没动,也没理他。   裴三郎睡不着,左翻,右翻,甚至调了个方向,脑袋挪到床尾睡,又好烦燥哟,凸!   肯定是他被狗萝莉勾引到了。他说:“狗萝莉,你不要引诱我。”   羽青鸾:“……”她顿了下,问:“狗萝莉?”   裴三郎“呃”了声,趴床上,没动,说:“别打脸。”   羽青鸾大概能明白裴三郎现在翻来覆去是为什么,都睡不着,索性聊点其它的。她说道:“今日大朝会,有太礼府的官员提到我出宫开府的事。按制,我成亲了,就要搬出皇宫,或开府,或赴封地。今日朝会已经定下下个月初三开府。”   裴三郎说:“我还以为你成亲前就要搬出宫呢。”   羽青鸾轻声说:“飞凤年幼,母后病弱。父皇会在我开府的第二天下诏宣我入宫为母后侍疾,依然住青鸾宫。”   裴三郎蹭地一下子调头,从床尾爬回到羽青鸾的身边,“我呢?我住宫外,你住宫里?我俩牛郎织女吗?”   羽青鸾不解地问:“牛郎织女?”   裴三郎说:“一个小故事,这个以后跟你讲。我们刚成亲就要两地分居吗?”   羽青鸾说:“我的宫殿,你自是随时能住得的。”   裴三郎说:“宫门天天落锁那么早,万一我不能赶在宫门前落锁回来怎么办?”   羽青鸾略作思量,说:“那……若是宫门落锁前你没回来……我出宫便是,翌日,宫门开启时回宫……”   裴三郎满意了,趴在床上,说:“在这……”算了,在这个落后的世界,讲什么视频电话发短信,呵呵,上辈子的事了,过去式了。   可是好烦哦!他还不知道自己烦个什么鬼哦。凸凸凸! 第142章   对于不能继位的皇子、皇女们来说,成年意味着就要离开皇宫, 宫里的一切与他们再无关系。   便是父母, 也轮不到他们来奉终养老, 许多就封的皇子皇女们连自己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即使再见面,亦是王公与天家的区别。   天子在庶子们年满十二便安排他们成亲就封, 早早地打发走了, 皇庶女们到十二岁就指婚, 留到十五成亲去封地, 唯有嫡长女, 他是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即使是天子,他也不能违背礼法制度。嫡长女成亲晚,多留了两年,已是让人侧目,如今大婚后还留在宫里, 便是太礼府都坐不住来劝谏了。   如果他只剩下这一个嫡女,他死后,她是断然没有活路的。一个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的人, 莫要说是当天子,当男人都觉耻辱。祖宗礼法, 他弃便弃了,将十万亲随军交给嫡长女, 马踏天下荡平天下公侯, 胜了, 万里江山由她来掌,败了,也算是没有坐以待毙,尽力了。   有了嫡子,姐弟相互守护,嫡女不必去走那条看不到胜算和生机的征伐之路。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比起让她坐在朝堂之上议事,她更愿去冰上赶驴,更愿爬到房梁上躲着睡觉。   太子已立,往后这天下由太子来坐,这天子的担子由太子来挑。   裴曦很好,能让她过上她喜欢过的日子。   天子自我说服无数次,道理都明白,待定下嫡长女出宫的日子,老父亲的心仍跟被刀子剜了般。   太礼来呈单子,请天子过目,给长公主准备的开府事宜。   按制,长公主开府有五百披甲人,以及一千至三千两不等的金子作为安家费。   通常披甲人是从太卫府、太戍府里挑,天子看重长公主,亲自带着青鸾长公主从亲随军中挑的人。   天子钦定,太礼不好说什么。   剩下金子的事,太礼不用想,直接报的最高,三千两。   他跟随天子多年,自然知道长公主在天子心目中的份量。   庶皇子、皇女们的月钱,每月二十两金子,嫡皇子、皇女们是八十两,到青鸾长公主这里那是逐年增长,据说现在已经是到了八百两。不过,这金子没从太礼府走,望公又嘴紧,他自然当作不知道。   这对天家父女的关系跟以往的嫡公主们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青鸾长公主算是天子的第一谋士。朝廷内外的很多事,都是他们父女俩私下商议操办的。   他是绝对不敢过问长公主每月那些花销有没有违礼制的,因为他说不准哪些钱是长公主自己花的,哪些钱是长公主为天子办事花的,万一坏了天子的什么事,他项上人头难保。   可长公主不能继位,搬出宫是礼法明制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至于出宫的金子,太礼府最多就是出三千两,多的没有。   毫不意外的是,天子又让太内司望公再添两千两,不多时,皇后坐着轮椅来了,看过单子,又让太内司再添一千两。   六千两金子,三千两是按制由太礼府出的,三千两金子是天子和皇后另行赏赐的,不违制,太礼认了,乖乖地领旨走人,不敢在这时候去惹天子和皇后有任何不痛快。   太礼走后,天子夫妇俩又再多少次商议起嫡长女出宫的事。   太子有大位继承,这天下都是他的,当父母的只需要把他教好抚养成人,便算是对得起他了。   唯有嫡长女,他们怎么想都觉得心疼,不说旁的,她一个将来要就封的公主,天子是否掌权柄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帮着自己父亲铲除那些累世公侯,镇压后宫护住太子,多少人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嚼她的骨。   当年回京,他有三千名披甲人随行,到京城时只剩下裴略。   他的嫡长女,将来去往封地,能不能平安抵达,他都不敢说。   不放她去封地,留在京城,裴曦神异,青鸾掌管后宫和经营亲随军中多年,怕是将来难有活路。   门郎将、千夫长们看着她长大,一个个都教了她不少本事。从门郎将到千夫长,她不仅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对他们每个人都知根知底,那些百夫长、十夫长、披甲人受过她恩惠记她好的更不知几凡,愿意死心踏地效死的亦是极多。   这些在以往,是他们父女的保命符,待太子成年,一旦起猜忌,这便是她的催命符。   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她早早就封,远离京师,让太子慢慢融入亲随军中,走她曾经走过的路。   可皇后病弱,太子年幼,后宫里的那些累世公侯家出身的后妃们还在,他们怕青鸾前脚就封,太子……即刻步入他那三个嫡兄的后尘。   如今外面平叛,后妃们的父兄还在帮着他打仗,她们是太子的危胁,又是稳定天下的助力。   他若是把后妃们都清理了,她们的父兄也该跟着反了。   居狼王与五位累世公侯联手,朝廷六方开战,战事胶着,到如今就拼谁的粮草先不够。他在京中囤有五年的粮,不怕京城不稳,但前线打仗的城池地里没了收成,需要从别处调粮,大凤朝的地里产出都投去了战场。   若再多几家公侯府造反,他就不是问裴曦能不能替他运来粮,而是该问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粮了。   让已经出宫开府的长公主又以侍疾的名义住进宫里继续掌管后宫,他们在时,自是无人能议论,若将来他们不在了,又该有人拿此攻诘于她。   好在裴曦是个能折腾的,那一套套层出不穷的花样,他眼也不错地派亲随军盯着,很多都瞧着云山雾罩的。   有裴曦在,青鸾能多很多腾挪空间,且那是能聚来钱粮的,有钱粮便能聚人,能养兵,便是到最差的那一步,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思来想去,唯有多在钱财上多补偿,旁的只能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可想是这么想,仍旧抵不住那刀子剜心般的难受。   然而,老两口还在万般不舍揪心地心疼,第二天,裴曦便已经欢天喜地的着手搬青鸾宫里的物什了。   早膳的时候,裴曦喜气洋洋对他们说,长公主府给他们夫妇和太子都备了院子,一应物什都已经准备齐全,请他们空了出宫去小住。   长公主府有哪些好玩的,讲得那是滔滔不绝。   当初裴曦讲的那些要在庄园里造的物什,他都已经在长公主府里造好了。   天子听得那叫一个牙酸,问:“可有树屋?”他不信裴曦还能在长公主府造出树屋。   裴曦说:“自是有的,就在花园里,造在两棵树之间的半空中。树是从山里挖的,不是合抱粗的大树,尺余粗的树,费了很大的人力运来,那两棵树伤到根枝,元气大伤,还得养树根和枝叶。我以那两棵树为房基,在主枝架梁,把房子建在两棵树之间,要是那两棵树养不活,把树屋像马车厢那般挪下来,再换两棵树种上即可,就是折腾点苦奴多搬运几趟,费不了几个钱。”   “我的庄子里有山林,挖了树、伐了树,正好把开垦出来的山林整理成梯田种粮食。树伐下来,打造家具物什亦是极好的。”   天子问:“梯田?”   裴曦又告诉他梯田是什么样的。   他说:“初期费些人力,但有地种上粮就是个收成。地里种粮食,堤岸边种果树,即能固水土,又能增加果子收入,一举双得,比留在那当荒山什么都不能做强了去。即使不种庄稼,把山地平整过后,洒上牧草种子,便是现成的牧场。”   天子彻底酸倒,不想跟裴曦再说话,扭头看着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心说:“朕对皇后亦是不差的。”   皇后的老脸一红,把天子的手打开。女儿、女婿和儿子都在呢。   太子满脸向往,说:“姐夫……”又想起这事还得皇姐做主,又扭头看向他姐,说:“皇姐,待你开府,我便到你府上住些时日。”   羽青鸾毫不犹豫地拒绝,“不。”   太子问:“为何?”皇姐都可以,姐夫都给他造了院子。   裴曦见状,赶紧说:“你是太子,能否出宫,须得先请示父皇。”   太子一想,对哟。他又看向自家父皇,待见到自家父皇用“你觉得呢”的眼神看着他,默默地垂下了头。   裴曦劝道:“若是父皇母后出宫来府,必能带上你。”   太子的眼睛又亮了,他一定能跟着去的。   天子和皇后确实想去看看羽青鸾的府邸怎么样,不管她在京里能住多久,总不想让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受委屈,要是缺了短了什么,也好给她添补。   皇后对裴曦说:“你细心妥帖,再看看府里有没有短缺的。若是有,尽管来找母后,母后为你们做主。”   裴曦喜滋滋地应道:“哎。谢母后。”又对天子说:“谢父皇。”他这老丈人虽然从来不说什么,但私底下给他开了特别多的方便之门。不然仅神炭司衙门,他一个月只去一两天,就够大家喷死他。   这时代的人,对于宏观把控根本没概念,哪怕是天子一直干着这个,也只是凭着经验和本事以天下为棋盘在折腾。大家就都觉得他挂着神炭司司掌划水,天子纵容,于是都只能任由他划水。   裴三郎懒得跟他们讲这些,讲了,免费培训,他们不会领情,还当他是在给自己辩解。   事情得做到前头。既然是要搬,不能那边开府了,这边还没搬,不像话。   羽青鸾是真的忙。她天天跟着天子到朝堂议事不说,皇后的后宫全靠她打理,查账安排宫务这些都是小事了,后宫不消停,各宫之间还经常掐架闹到皇后这里来,又是羽青鸾出来处理,完了还得给太子辅导功课。   天子的身体不太好,仅忙朝政就已经折腾满身疲惫,眼下又是在打仗,前线打仗,后方的兵和粮都得跟上,各种调配,举国上下跟着忙,裴三郎都担心他的老丈人累死在岗位上。   这仗不打不行,不打,天子一家就是春秋时期的周天子,狗萝莉有死无生,后宫的那些生过庶子的妃子们身后的累世公侯之家就得先把狗萝莉活撕了。   打了,赢了,天子真正地手掌天下权,这一家子才有活路。   裴三郎弄不懂各家各府的关系,不要说去弄清楚谁跟谁今天是朋友、明天是敌人,他连谁跟谁今天是真的朋友、谁跟谁是敌人、谁跟谁是塑料花兄弟姐妹情都搞不清楚。   那些累世公侯家里翻家谱,往上翻,每家祖上都是狗萝莉这样的出身,他们跟天子家都是亲戚关系,要说按照血缘亲疏来理亲戚关系,那就是一团乱麻。论利益,春秋战国时期,今天打明天谈,说翻脸就翻脸,说结亲就结亲,也没得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拳头大就是老子。目前的形势还是天子的拳头最大,裴三郎背靠大树好乘凉,先安心地折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家搬明白再说。   最先搬的,自然就是狗萝莉的库房。   这青鸾宫,狗萝莉现在只有暂住权,在礼法名义上都已经不能再属于她了。即便她以侍疾的名义进宫掌管宫务,都只能当成皇家宾馆住,自然是自己的家当都得先搬走,那是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143章   羽青鸾的五百名披甲人, 包括五名百夫长、五十名十夫长, 羽青鸾和天子早已挑选定下。   这五百人原有的职位、军藉由他们的儿子接替。   他们从此只是青鸾长公主府的府卫, 不再是亲随军,与亲随军再没关系,但他们在青鸾长公主府的获得的职位,将来也能传给儿子。这相当于自己原来的位置由嫡长子接任后,又再给嫡次子挣来一个位置。   一起变动的, 还有天子派去保护裴曦的亲随军。   井康在亲随军里的千夫长位置传给了他十八岁的嫡长子, 又在裴曦这里谋了个将来可以传给嫡次子的百夫长位置。他的嫡次子进亲随军大营当披甲人是他花钱买进去的,算是有个正经差使,但想升十夫长很难,得看机遇和本事。   世袭的官位, 只能等别人无子嗣顶替或者犯事被夺走官位才有空缺,狼多肉少,即使有空缺也很难轮得到他。   如今他的嫡次子也有了前程。   先不说曦公的本事, 太子是青鸾长公主护大的,但凡他稍微有点良心,将来继位都该给青鸾长公主封个太长公主。   安顿亲随军的事,羽青鸾交给了裴三郎。   亲随军和战奴不同,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自由身, 一身本事不仅是在亲随军大营里练出来的,更有祖上传下来的经验。   大凤朝战事频繁, 亲随军们一代代也都是大浪淘沙, 就算是看似一个很普通的披甲人, 说不定祖上就是某位战功彪炳的显赫人物。这种世代积累的经验传承,不是从奴圈里买来的奴隶都得上的。   这就跟裴三郎遇到朝廷上的事,很多时候只能抓瞎是一样的道理。羽青鸾从小接触的东西,他两辈子都没接触过,是真的玩不转。即便让他去学,他干市场经济的,从政就等于换行业,得把自己的很多习惯、行为都打破了重塑,跟从小耳濡目染成长起来的羽青鸾相比,那天然拉出来的差距,或许给他十年、二十年时间都未必追得上。   他做不到像羽青鸾那么稳重能忍,做不到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做不到走一步想十步。   青鸾如果是儿子,八成得跟她的天子爹一样愁到变成秃头,好在秃头基因是传儿子不是传女儿,她算是把头发保住了。不对,卧槽,万一他们生的是儿子,狗萝莉会不会把天子的秃头基因传给他们的儿子?   裴三郎把这可怕的念头抛出脑海,在默念三遍,“我儿子一定不会是秃头”,又摸摸自己浓密的头发压惊。   亲随军与战奴的差距,大概就是武将世家跟普通底层出身的差别。   他们来到长公主府的待遇,自然不能低了,原本在亲随军大营里是什么样的标准,这里也是一样。再就是裴曦每个月会给他们发些肉食、柴米油盐类的软福利让他们带回家。   亲随军来到长公主府成为披甲人府卫,待遇比战奴略高,跟战奴虽然都在校场活动,但不在同一个区域训练活动、差使也不一样,各不相干。   裴三郎安排好亲随军,便开始张罗搬家的事。   羽青鸾要搬出皇宫,他也得搬出镇国夫人府。   他早上出宫的时候,先从皇宫拉几箱子贵重物品放到库房里,之后再去镇国夫人府拉自己的东西。一下子拉太多,太扎眼,于是就跟蚂蚁搬家似的,进进出出或者是路过的时候就顺便拉点,反正不着急嘛。   羽青鸾忙,他比羽青鸾也闲不到哪里去,杂碎琐事特别多。   生意买卖得盯着,神炭司的炭得控制出产量。   前方打仗,炭火耗费大,煤炭挖掘量也跟着大起来,组成车队地往前线运,就有人想浑水摸鱼,意图中饱私囊谋取私利。   这是神凤山,天子祖庙所在,采矿场就在祖庙边上,采矿的时候还得注意到不动到祖庙。这正打着仗,采矿挖到山体不稳祖庙塌了,绝对会有天子惹得祖宗震怒之类不利传言出来,他这神炭司司掌的脑袋,悬了。   他把开采路线、产量以及怎么运炭,各个流程都卡得牢牢的。神炭司已经是肥缺了,炭价高,所有人每个月都有挺高的提成和奖金收入,到年底还有丰厚的年终奖等福利,他们还想捞油水,那就有点不知足了,但凡有发现搞那些利用职务之便谋私利的,他妥妥地全清出去。旁的衙门怎么样,他管不着,但是在他这里,别来这一套。   受打仗影响,京城的商业也挺受打击的,他开商贸城的打算也跟着延后,更多的是投入到作坊生产补充各种物资上。   打仗打钱粮,那么多城地里没出产,需要其它城供应,导致朝廷的粮食压力很大,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地里增产。地里要怎么增产,肥,以及农耕工具要提上来。   裴三郎开了个农机作坊。   司马府那边也给他开了个买铜的口子,允许他买铜生产打谷机、打风车、锄头、铲子这类物什。   铜制农具也纳入司马府监管。   他的作坊产出农具、机器,加一定利润卖给太商府,再由太商府在各城设立指定的销售和维修点,要买铜制农具和维修铜制农具的人都到那里去。铜器易坏,维修的话,出点炭火钱和匠人费就可以了。   既为了技术保密,又为了增加生产效率,作坊都是流水线管理。部件生产和组装不在一起的,就算是部件生产,那也是根据种类分开来的。例如打谷车,木头的踏板、架子是由木匠作坊流水线出来的,轴承是由机械作坊出来的,而轴承又分成铜环、滚珠、铜轴,这些是先由冶炼作坊铸好后,再运到机械组装作坊。   专工,专精,能够保证工艺精良,同时,也能保证,即使有谁来偷技术,也不可能拿到所有的图纸。   有全套的设计图,但他的图纸是采用的上辈子的工程图纸式样绘的,很多都是英文的。一套图纸裹在一起,页码是乱的,要使用得先按照英文页码重新整理好,之后,一些关键东西如,数据、比例、材料、性能,能够用文字表述的都是英文的。   折腾的东西多,经常点灯熬油加班熬夜,不过,他也习惯了。   羽青鸾有时候会坐在旁边陪他,等他喝口水活动休息的时候,就会问他,这个字怎么认,那个字怎么读,这又表示什么意思。她非常好学,而且脑子是真的好使,基本上问一遍就记住了。她要是没懂,会再问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别扭,认认真真大大方方的,让人教起来也蛮有成就感。这要是放在他的上辈子,妥妥地好人缘学霸。   忙忙碌碌中,半个月时间过去,他的脸也好了。   他把带回来加班的报表看完,去休息的时候发现羽青鸾破天荒的没有睡得端端正正标标准准的,在床上侧蜷着,手按在小腹处,女官和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守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   他凑过去,就见她的脸色不太好,额头上有层薄汗。大热天的,她的额头和手都是冰凉的。   羽青鸾说:“裴曦,今晚你睡侧室。本……本宫不太方便。”   裴三郎已经掌握好节奏,每次她不好意思或者是生气的时候,就是自称本宫,心情好好的时候就是自称我。他问:“来月事了?”   羽青鸾轻轻地“嗯”了声,对于天生神异的裴三郎知晓月事毫不意外。   裴三郎是真没想到看起来格外健康活泼的青鸾长公主竟然有宫寒的毛病。他对女官说:“用老姜熬一碗红糖水来,放一整块姜,用刀子拍过之后再熬,再去拿一个暖手炉来。”   大热天,要暖手炉?女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曦公是指冬日里暖手用的暖手炉?”   裴三郎说:“对,加盖子能扣严实防摔倒的那种,去吧。”他在羽青鸾的身边坐下,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说:“没有止疼药,只能这样,会有点缓解效果。”他上辈子也有这毛病,每到大姨妈来访,能疼到起不了身,都靠止痛药熬那两天。他看旁边还摆着冰,又让宫女把冰撤了,告诉羽青鸾,“这几天不准吃冰食,沐浴别泡在水里,站着。”   羽青鸾原本疼得没有血色的脸,又逐渐泛红,说:“你出去。”声音虚弱,透着无力的挣扎。   裴三郎见这狗萝莉又不好意思了,扭头让侍奉的宫女们出去。   羽青鸾压住暴躁的脾气,说:“裴曦,你出……去,本宫……是真不方便。”她看裴曦没动,又说了句,“本宫要起身换洗。”他再不走,她是真要打人了。   裴三郎起身离开内室,去厨房,就见女官正在指挥厨娘煮红糖姜汤。他挥手让她们让开,自己动手把姜汤熬上,又再把暖手炉备好,交给女官,让她拿去给羽青鸾暖肚子。   红糖姜汤熬好后,他端去给羽青鸾。   床上的那一套已经换了,羽青鸾的衣服也换过,她蜷在床上,像一只虾米,小腹处捂住一个暖炉。   他在床榻边坐下,说:“起来喝点红糖姜水,发点汗暖暖身子。”   羽青鸾坐起身,朝身旁的宫女指指裴曦端着的碗,示意让宫女来。   裴三郎以羽青鸾说:“我来。要趁热喝,但当心烫到。”他用瓷勺盛了一汤,吹了吹,再试了试温度,不烫嘴,才喂到羽青鸾唇边,说:“慢慢喝。”   宫女不敢跟曦公抢活计,很识趣地全都退出了内室。   羽青鸾见宫女们都走了,稍微自在了点,她看了眼裴曦,勺子都喂到嘴边,她只好把红糖姜水都喝了,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味道颇有些……难……喝。   裴三郎说:“味道不太好。”又把第二勺喂到羽青鸾的嘴边。烫,只能慢慢喝。   羽青鸾乖乖地喝完一碗红糖姜水,就又赶他走。   裴三郎说:“生病难受的时候,做夫婿的撂下自家夫人,躲边上去了,要来何用。”他把手掌合拢搓暖,然后捂在羽青鸾的肚子上,问:“暖和不?”   羽青鸾轻轻地嗯了声,轻声说:“曦公与其他人颇为不同。”她那些表姐妹的夫婿,在这种时候,都是避到侧室或妾室那去的,嫌污秽。   裴三郎笑道:“这话好,我当你是在夸我。”他挤上床,把羽青鸾搂住,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说:“人体暖炉,恒温的。”   羽青鸾问:“恒温?”   裴三郎说:“就是保持不变的温度。这炭炉烧不到半个时辰就不暖了,但我能一直暖。”   羽青鸾慢慢放松地靠着他,跟着就发现,他跟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这种被人护着疼着的感觉,真好。 第144章   裴三郎怕她疼得难受, 就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讲给羽青鸾听。   他刚讲到牛郎把织女的衣服抢了, 织女嫁给牛郎, 羽青鸾就震惊了。   羽青鸾诧异地问:“为何牛郎拿了织女的衣服,织女回不了天上就要嫁给牛郎?织女是天女,区区一个牛郎,抬手就能打死。牛郎已死,又无旁人, 穿回衣服回天上便是。”   裴三郎:妈哒, 牛郎被织女打死,本故事完。   羽青鸾若有所思地问:“牛郎有何神异之处?”   裴三郎:“……”他清清嗓子,说:“我们换一个故事,叫探索发现。”他告诉羽青鸾, 雨和雾是怎么形成的。   他们两个一个讲,一个边听边提问。   羽青鸾突然皱皱眉头,神情略有些嫌弃和微妙, 侧坐起身,喊宫女进来,自己还偷偷瞄了眼被子下的床单,待见到裴三郎望过去,又迅速盖上, 不让他看。   裴三郎懂了。这是侧漏了。他说:“你这样估计得一晚上折腾八百遍。”他知道羽青鸾的脸皮薄,起身, 去翻衣柜, 找了条冬季盖腿的羊毛毯子回来。这羊毛毯够厚, 即使侧漏或者是量太大都够了。   羽青鸾进浴室擦洗更换,外面的宫女则忙着替她换床褥被子。   裴三郎等她们铺好床,说:“你们去歇息吧。”他把小毯子铺在床上,待羽青鸾回来,便告诉她,“铺上小毯子,不会弄脏床,安心睡吧,明日把这小毯子清理了便是。”待把羽青鸾搂在怀里后,又跟她讲生理小知识。   聊困了,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裴三郎起床后,羽青鸾简单洗漱完,肚子还难受,又缩回了床上。   她不要说去校场,连早餐都不乐意起来吃,满满的全是情绪和小脾气,女官和宫女们战战兢兢唯恐惹到她。   裴三郎通过暗中观察,终于知道她们用的什么生理物品了,就是布条加上绵絮。绵絮是宫女们精心准备的,很是松软,看起来像棉花团。布条窄,长长的一条,很容易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的女性在生理期都不出门了,仅渗漏这一项就够麻烦的。   他派人去向孙大才请假,待宫门开启,便带着人骑马出宫,去纺织作坊找做姨妈巾的材料。   没有塑料,防漏方面只能考虑皮料。   他用的是柔软的兔皮。   他提了一捆脱了毛只剩下皮的兔皮,装了一大袋已经加工好的蓬松绵絮,又再提了一个设计师专用的装有各种针线和缝制刀具、尺子、画笔的工具箱,又一路骑马疾行赶回宫里。   羽青鸾懒洋洋地蜷在床上听女官禀报宫务。   裴曦没打扰,支开窗户,把阳光照进来,屋子的光线更好些。   他又搬了张小桌子到床边坐着,边忙活边陪老婆。   他先把兔皮和纱布都裁成超长带护翼的防侧漏姨妈巾形状,之后是先用纱布做一个姨妈巾。不能直接在兔皮上做,不然用起来肯定会在里面缩成团。纱布做姨妈巾,得像做羽绒服那样,不仅要把边缝好,中间还得有针线缝上固定里面的填充物,之后,再把纱布姨妈巾的边跟兔皮边缝在一起。   羽青鸾听着女官禀报宫务,视线却落在裴曦那。   她见他裁剪兔皮和纱布时还在好奇他要做什么,待见到他熟练地飞针走钱,手指灵巧如宛若穿花,做出来的针线又细又密又整齐,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她还没回过神来,裴曦已经把一块物什缝好,交给女官,说:“拿到厨房,用铜锅干蒸。”又仔细地告诉她要怎么干蒸,不能把它蒸湿了。   女官也是看傻了眼,直到裴曦把东西交给她,她才回过神来,双手捧着,去了厨房。   裴三郎又开始缝第二片纸妈巾,正缝着,皇后坐着轮椅被宫女推着进来了。   皇后没想到裴曦会在,跟往常一样直接就进来了,眼前的情况让她愣了下。   女婿坐在女儿身旁正在干针线活,宫女们站在旁边盯着看,她女儿的表情更是……已经看傻了。   裴三郎见到皇后进来,起身,行完礼,便又坐回去继续缝。他做针线活计,府里上上下下都习惯了,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直到皇后来了后,还有点过分安静,才抬起头见到大家都盯着他,又再看向他手里的活计,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缝这个……好像……咳咳……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缝线。   皇后有点好奇,问:“你这是在缝什么?”   裴三郎指指羽青鸾:她用的。   皇后问羽青鸾,“你竟然指使裴曦做针线活计?”   羽青鸾:“……”她吐出句,“没有。”她都不知道他在缝什么。   裴三郎缝好第二块,检查过,比第一块缝得好,又把羽青鸾的宫女招到跟前,让她们以他做的为样板缝十块。   他带着她们几个挪到外室去,把内室留给皇后母女。   皇后目送他们出去后,见到羽青鸾的气色和精神比以往要好,没疼得在床上打滚,没有跟她说句话都暴躁得像要把人拉出去杖毙的样子,宽心不少,轻声问:“裴曦这会儿怎么在你宫里?”   羽青鸾顿了顿,红着脸,悄悄地把昨天晚上裴曦执意留下来照顾她,以及大清早急急忙忙出宫,回来后洗净手便坐在这里边忙边陪她的事告诉她母后。   皇后:“……”便是娶妻,都难有比他更贤惠的。   皇后略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她刚到院子里,便听到裴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蒸成这样可以了。往后长公主用的,都要先蒸上半刻钟,你们用手拿的时候也一次要净手,待换下来的,扔到火炉子里焚毁即可。”   女官很是不解,问:“曦公,此物,做何用途?”   裴三郎清清嗓子,说:“她不是这几日不方便么?那布条太小,容易侧漏,你们长公主睡不好,换这个。”   皇后:“……”   宫女推着她出了青鸾宫,她都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扭头看向青鸾宫方向,脑子里迸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裴曦是觉得青鸾之前的月事带不好用,刚才在给青鸾缝月事带?天啊,陆敏,你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女官把曦公缝制的月事带给青鸾长公主拿去,在床榻边跪下,说:“长公主,这是曦公为您缝的月事带,让我……给你换上。”   羽青鸾看着女官送来的正是裴曦刚才缝的,那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仿佛要渗血,问:“裴曦呢?”羞窘交加,还有点感动和小小的开心,又觉得这种事不是他该做的,那心情,极为复杂。   女官说:“在厨房说要给您煲汤。”   羽青鸾羞得把脸埋到了枕头里,叮嘱,“此事若外传,杖毙。”裴曦,你一个七尺男儿做这些,名声要不要了!   煲瓦罐汤,炖一盅跟多炖几盅费一样的柴火,给老婆、老丈人、丈母娘和小舅子都炖上,再让他的小厨子多备几个小菜。   他回到寝宫,问女官:“换上了吗?”   女官回道:“换上了。”   裴三郎点点头,去到床榻边,扭头就见到羽青鸾正蒙头大睡。平时里睡得能当示范样本的人,蒙头睡,呵呵。他在手上呵了口气,伸手就去挠羽青鸾腰上痒痒肉。   哗地一下子,被子掀开了,羽青鸾两眼通红,气咻咻地瞪着他,“放肆。”   裴三郎又挠两下。   女官赶紧带着宫女们撤出内室,心想,早在曦公进来时,就该撤了。   羽青鸾强忍着腰上的痒意,哼了声,“七尺男儿做此行事……”眼神往旁边一瞟,“本宫甚喜。”脸很红,额头上都是汗,她又羞窘交加地在他的胳膊上捶一拳,说:“往……往后这些事,私下告诉我,我再吩咐女官操办。”   裴三郎问她,“肚子还疼吗?”   羽青鸾从被子里取出暖肚子的小暖炉,说:“减轻很多。”她顿了下,说:“昨日听你说止疼药。”   裴三郎又把他上辈子吃的那种止痛药告诉羽青鸾,说:“我现在只有外伤用的止疼药粉,缝伤口时洒一点点在伤口上就能止疼,那是从毒植里提炼的,有麻痹效果,不能内服。”   他陪着羽青鸾这个好奇宝宝聊了会儿天,又吃过午饭,看她下午没那么难受了,这才出宫忙自己的事。   羽青鸾在床上躺了两天,熬过肚子疼的这段时期,便又满血复活了。   不过,就是这种羞窘的事都有过了,扛害羞能力提高了很多,晚上被挠痒痒肉还能往回挠。   曦公的规矩全喂了狗,连带她关上房门后,也把规矩全扔了,但……很是自在。   羽青鸾在天鸾宫里的东西都搬光了,连衣服饰物都搬到只剩下备换的几件,空得宛若酒店的度假房。   小太子来蹭午饭,见到天鸾宫空旷,什么都没说,吃完饭就去找望公,让他去找羽青鸾,看她缺什么,让太内司给她添上,说:“宫室空旷,必不让皇姐委屈。”   望公应下,去找羽青鸾。   羽青鸾告诉望公,不缺。她没成亲前,花的是父母的,成了亲自己开府,花的便是弟弟的。父母和弟弟终究是有不同的。如今的青鸾宫对她来说,不再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只是当差的地方罢了。   望公说:“太子一片心意。”   羽青鸾便意思地挑了几样。   裴三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家老婆。   夜里,两人躺下后,羽青鸾告诉他,“便是姐弟,终有君臣之别。” 第145章   裴三郎轻轻地将羽青鸾搂进怀里, 抱住她。   羽青鸾住了十七年、生死搏杀了十七年的地方,她护了八年的弟弟, 却连一座她住过的宫殿都没留给她。   一个父母还在世、自己还没继承家业, 姐姐出嫁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姐姐应该搬走连间屋子都不给留的弟弟, 将来不会护她。   太子的表现, 只是让望公来问问缺什么, 添置上。他甚至没亲自问上羽青鸾一句,也没个挽留不舍。   裴三郎搬家, 每天从宫里抬箱子出去,太子遇到他,没有问过一句他府上缺不缺什么,也不曾派人去看羽青鸾将来要住的地方到底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好, 不曾关心过她能不能住习惯。   羽青鸾的身后,是那些被打残打废早已分封公爵的庶出弟弟, 是那些受他们父女打压多年的累世公侯。太子不护她,将来天子百年之后,那些人就会疯狂地扑上来把她撕灭了。   一个看不到回报的投资,及时止损,转移投资方向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羽青鸾每晚睡觉,腰上都能多条胳膊。   她早被裴曦搂习惯了, 只配合地调整了个自己舒适的姿势窝着。   裴三郎低声问:“世界那么大, 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羽青鸾抬起头看向他, 问:“何意?”   裴三郎笑着说道:“去我的各个作坊和店铺看看呗。”   羽青鸾应了声, “好。”她又更轻更低的声音问, “你想去什么样的封地?”   那声音小到裴三郎要不是宫室里很静,裴三郎差点听不清。他明白,羽青鸾也在考虑后路了。他把羽青鸾搂得更紧。她才十七岁,上高二的年龄,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忙着高考,她想的却是怎么能活命。   他轻声说:“世界那么大,总得走走看看才知道。”   羽青鸾握紧他的手,又轻轻地应了声:“好。”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享受室内的宁静时光。   **************   裴三郎搬完家,两个人忙里偷闲,又在亲随军的护卫下,出宫了。   裴三郎带羽青鸾先到城外看他的庄园。   他们在大清早宫门刚开时出发,一路疾行,在上午大概九十点钟左右赶到庄园。   裴三郎带着羽青鸾到处参观,告诉她庄稼怎么种、粮食作物种子要怎么培育、养殖场要怎样养能够最大化产出,养殖场与传统的放养又有哪些优劣势。   庄稼地改成田垅式以后,蓄水蓄肥,比起以前有哪些好处,又有哪些新增的病害需要防治,能增加多少产量。   烧砖、烧陶瓷的关键工艺,以及它们在除了造房子以外还有什么用途,例如修墙、铺路、架桥都是可以的。不过拱桥工艺需要研究,目前不是最需的,没弄。   裴三郎带着羽青鸾逛到铁匠铺,又告诉她要怎么打铁。   他只有五百斤天神石,融炼过后出了四百多斤铁,早用完了。现在就是偶尔有铁器坏了,让铁匠开个炉修修补补或者是重铸下,所以铁匠铺已经停了,就连铁匠都被他派去当了冶炼匠,只剩下锻造台。   他俩亲亲热热地手牵着手逛,亲随军们都避得远远的,呈包围之势把他们护在中间,不让其他人靠近。   裴三郎看过一圈周围没有旁人,凑到羽青鸾的耳边,悄声说:“天神石其实就是炼烧过的铁矿石,金子有金矿,铜有铜矿,煤有煤矿,铁也有铁矿。”   羽青鸾倒抽口冷气,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无言。   裴三郎又用手指对着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还知道!羽青鸾气得轻轻地踹了他一脚,再环顾一圈四周,没见到有旁人,又再抬腿踹他。   裴三郎跳开,绕着锻造台闪躲。   亲随军们远远地看着,悄悄议论曦公跟青鸾长公主的感情真好。   羽青鸾说:“此事,休要再提。”若她父皇能再活二十年,或者继位者是她,自是无妨。周围没有其他人,她又再轻轻提了句,“寻,却是可以寻的。”   在旁人眼中小夫妻打打闹闹的轻描淡写间,两人便把找铁矿这项有可能决定他们将来生死的事定下了。   至于怎么找铁矿,羽青鸾没问,自有裴三郎操持。   接下来的日子,裴三郎隔开岔五地带着羽青鸾出宫,把他的作坊、铺子都逛了遍不说,又把他原本安置在庄园里的设计部迁到了长公主府。   那个是他整个集团的技术核心。庄园那么远,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保险。   忙完这些,就到了羽青鸾开府的日子。   长公主开府,得挑一个好日子,将父母亲友们都请来,不仅要开宴席,还要请太卜司的人来祈福。   裴三郎和羽青鸾作为主人,还要一起跳上一段祈福舞。   又是热情奔放喜气盈盈的舞蹈。   裴三郎自己是不太喜欢跳舞的,但是架不住有一个祭祀舞跳得极好的老婆。   他特别喜欢跟她搭舞,毕竟她跳祭祀舞的时候不多,能看自己美美的老婆跳舞,还是一起跳,超嗨的。   羽青鸾是天家公主,她的舞蹈是经过太礼府和太卜司双重捶打出来的,跳的舞堪称模范。   裴三郎的舞,是经过太礼府和太卜司的补课捶打,也很经得起考验。   然而,他的舞没有问题,但跳舞的时候,那眼睛目不转睛地落在羽青鸾的身上。男的俊,女的美,再加上两个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把来宾们的牙都快酸掉了。   小太子跟着他的父皇母后一起来,看得跟着扭了起来,待姐姐和姐夫跳完,还下去跳了一段。   快满八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又是皇家嫡长子出身,未来的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那舞跳得大家都羡慕天子和皇后两口子有这么好的女儿、女婿和儿子。   宴席设在前院,天子一家、朝中重臣、地位高的公侯们被安排到正殿中,余下的人则安排在院子里。   大家看完各种节目,就到上菜环节,没有时间游玩和欣赏长公府这造价三万两金子的奢华府邸。   天子扶着腿脚不太好的皇后在主位的大椅上坐下,又拿靠背给皇后垫上,轻声说:“这椅子舒服。”   皇后笑笑,说:“裴曦是个会过日子的。”会过日子不是指省钱,而是知道怎么能把日子过好,过舒坦。   天子轻笑着,不动声色地把手往桌子下一摸,果然摸到有剑,低声说:“果然不愧是裴略的儿子。”   皇后也悄悄地伸手摸了下,说:“像陆敏。”   那两口子都这性子。天子夫妻俩相视一笑。   裴三郎把殿里安排妥当,把羽青鸾留下来作陪,自己去到前院招呼客人。   他先跟交情很铁的姜二郎和鲁二郎喝了杯。   跟他一起开钱庄的小伙伴们,除了姜二郎和鲁二郎,其他的现在都在前线。云四郎带着战奴上了战场,他已经赚够万金封侯的钱,说是等儿子再大点,直接给儿子买爵,能省下袭爵的三千两金子,现在又想战功封侯。战功封侯的人,往往会直接给封地,封世侯还得等朝廷封,通常要有封地收回,或者是打下新的疆土后才行。   像裴曦这样封爵好几年还没有封地的人并不少。   没有封地,虽然不用纳岁贡,但没有封地进项,又不是人人都像裴曦这样会做生意买卖,那么必然会愁袭爵的金子。   云四郎豪气干云,想去挣块封地回来。   其他几人则是奔着打仗的商机去的。打仗打的是钱粮,朝廷要粮,他们只要能把粮食拉到坐镇前线居中调度物资的瑞临长公主那里,她都会买,比运到京城来省了上千里路的运费。   裴三郎跟鲁二郎和姜二郎各喝了一杯,又端着酒认了圈羽青鸾家里那些关系近亲的亲戚们,再去与跟着望公、义公、司马、太庶、太礼们来的亲眷们见礼喝酒。   虽然他与各府的亲眷们相交不是很密切,但逢年过节的都有往来,去送礼的时候能坐到一起聊聊天,有生意买卖时彼此也能想着,关系处得很不错。   裴三郎成亲,是在皇宫大殿中,大家够不着他。   如今开府,他出来谢客,当即有人拉着他喝起酒来。   京城贵公子们提起裴曦,个个来气。   以前大家求娶完女郎,下聘定亲后,等着成亲就好了。现在要经常写信、送礼物过去,不写信不送礼物就是不上心,人家会说“瞧瞧人家曦公”。   以前,年满十三就能纳妾,现在议亲,女方是“不行,他身边有妾室,瞧瞧人家曦公……”   再说造这长公主府,你一个入赘的,还造这么奢华的府邸,让他们这些娶妻的可怎么过活哟。嫡长子还好,父母传下来的,没得挑。嫡次子、嫡三四五六七子们开府娶妻,人家造的是三万金的宅子,他们造的是三百金的宅子……以前,三百金的宅子很拿得出手了,现在至少得把院墙造成青砖的,前院造成青砖的,瓦换成琉璃的……折腾得鸡飞狗跳。   当即一个个拉着裴三郎猛灌。   裴三郎被灌到喝吐了,醉得腿都走不了直线,眼睛看人都有重影,逃也似的奔向正殿。   灌酒的人追在裴三郎的身后,不想让他跑了,但是,看他连滚带爬地进了殿,天子一家都在殿中,没人敢进去抓人,气得直跺脚,在院子里喊:“曦公,出来喝酒。”   裴三郎抱着大门,说:“我陪青鸾喝酒不香么!自己回家陪夫人喝去。”大声唱着“今儿个真高兴,今儿个真高兴呀真高兴”,在满殿人的瞠目结舌下,回到羽青鸾的身边坐着,说:“他们羡慕嫉妒恨,灌我酒。”他摸摸自己的脸,问:“我有没有脸红?有没有喝多?我觉得有点高。”   羽青鸾:“……”不是有点,是成醉鬼了。   她正准备把裴曦扶下去,突然被裴曦一把抱住。她喊了声:“裴曦。”   裴三郎坐直,对着羽青鸾说,“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衾,死同一个椁。”用力的握紧羽青鸾的手,说:“生前同盖一条被子,死后共葬……共葬一棺。就我俩。”   羽青鸾握紧裴三郎的手,眼圈有点泛红,说:“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裴三郎踉跄起身,努力站稳,想了想,说:“表……表白,就……就跟说我心仪你是一样的意思。我自己回去睡一觉就好,不用担心我。”说完,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羽青鸾看他走不稳,赶紧快步两步,上去扶住他。   小两口这么一路掺扶着走了,留下满殿宾客直傻眼。好酸呀! 第146章   太子巴巴地看着姐姐扶着姐夫走远, 顿时吃饭都不香了。   大家用完餐,他陪父母略坐了坐, 去往主院, 在院门口被两个穿着细麻衣裳手拿骨矛武器的人拦住了。   太子挥挥手:让开。   两个战奴看看他, 一齐摇头。   一旁亲随军出身的府卫过来, “参见太子。”   两个战奴互看一眼, 见到府卫跪下,也赶紧跟着跪下。   太子往里去, 两个战奴又跪着挪过去拦住他。   太子一脚一个,把人踹翻,往里去。   两个战奴刚想扑上去阻止他进去,就被府卫按住了。那是太子, 想找死呀,死心眼。   太子回头看一眼战奴, 说:“拉下去,打十杖。”冒犯太子,看在姐姐和姐夫的份上,从轻处置。   他迈进院子,就像是走进不一样的世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 花丛中还有架子, 脚下还有小溪, 溪里还有小鱼小虾。地上铺的不是砖, 而是鹅卵石。   院子里没有一个侍奉的人, 只有他姐姐和姐夫隐隐说话的声音传来。   他喊了声:“皇姐。”迈进主院正屋,发现这里的摆设样样稀奇。他摸摸椅子,试探着坐了下,刚坐下,他皇姐便出来了。她的脸有点红,额头上也有层薄汗。   他站起身,也不知道说什么。以前他去到哪里皇姐都会陪着他,现在……跟着裴曦跑了。   羽青鸾说:“稍候。”转身,回屋,对躺在床上正难受的裴曦说:“你躺会儿,我去去就回。”   裴曦冲她笑笑,说:“去吧,姐姐出嫁,当弟弟的心里难受,多陪陪他。”   羽青鸾轻轻点头,起身出去,到太子跟前,说:“院子里说话。”   太子:“……”他满脸诧异地环顾圈主屋。不在主屋说话,要去院子里?   他见到皇姐已经迈步出去,赶紧跟上,喊:“皇姐。”问她,“你是不是要姐夫,不要我了?”姐夫一箱箱地搬皇姐的东西,把天鸾宫都搬空了。以前只搬东西,现在还搬人,不对,是皇姐跟他走了。以有他皇姐到哪都带着他,即使不方便带上他,也会亲自把他带到父皇或母后身边,时时刻刻看护着他。可自从她成亲,便时常跟姐夫出宫,一走就是一整天。即使他们在一起时,姐姐的眼睛多是看着姐夫,而不再是他。   羽青鸾在秋千上坐下,又拍拍了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   太子看看秋千架,爬上去,坐到姐姐身侧,然后就晃了起来,吓得他赶紧抓住秋千绳,观察了一圈,坐稳了。他一只手拉着绳,一只手拽着他姐的腰带,悄声说:“本宫现在不喜欢姐夫了。”   羽青鸾扭头看他一眼,又指向秋千架,说:“宫里不可能造这个。”   太子问:“为何?”   羽青鸾让他抓稳,然后把秋千荡起来,带着他荡了一大圈。   太子荡了一会儿,说:“皇姐,停。”   羽青鸾停下,扭头看向他,说:“荡到半空,绳子断了,就该飞出去了。”她用手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说:“会摔得很惨。”   太子想象了下那画面,确实……会摔得很惨。   羽青鸾又轻轻荡着秋千,说:“在这里无此顾虑。这院子,唯有我们,便是仆人也没有的,你若不是我弟弟,不是太子之尊,你也进不来。他待我,便如我待你。”   “我待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是父皇和母后生的儿子,亦是这天下未来的天子,有你,我们才能从那些累世公侯、从后宫里搏出一条生路。庆云、苍浩他们也都是我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庆云的右腿是我让人打断的,苍浩,协嫡子之尊,是我亲自把他杖毙的,父皇的诏书送来时他已经半死了……杖毙苍浩母子的名声,是父皇替我担的。苍浩如果不死,你很难活到成人。苍浩死了,闵公府反了,怀公府、余公府、晋公府、岑公府跟着反了,居狼王趁机发兵地,朝廷六面开战,举步维艰。”   太子说:“我知道。”   羽青鸾说:“在皇宫里,我得想怎么才能活下去,怎么才能让母后不那么操心,怎么才能护好你。在这里,他会带我去抓鱼、抓小虾,可以躺在秋千里看天空,睡大觉。你随我来。”她拉着太子的手,往裴曦为太子准备的院子去。   姐弟俩出了主院,穿过旁边的院墙和过道,便是一座精致且有童趣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姐弟俩刚才坐的那样可以荡很高的大秋千,有鸟巢秋千、有滑梯、有箭靶、有草地,有浅浅的溪流,还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水深危险,小孩子戏水需仆人陪同”末了,还画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院子两侧是厢房,留给照料起居的宫侍、宫女、仆人居住的,主屋是三间屋子,正中是客堂、左侧是卧室,摆设、家具等与主院都是一样的,唯有右侧的屋子,主院是书房,这里则是儿童房兼书房,不仅有玩具,还有很多竹板、绢书,书桌柜子文房四宝都有。   羽青鸾领着太子把院子看了圈,又指指往后一座院子,说:“这是你的院子,父皇和母后的院子要靠后一些,那边更加清静。”   太子紧拽着羽青鸾的手,仰起头看着她,说:“皇姐,我不要院子。”   羽青鸾问他,“那你要什么?”   太子说:“我要皇姐。”他愤然,“他把天鸾宫都搬空了。”他说完就见羽青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很是犀利,不由得有些心虚,避开了羽青鸾的目光。   羽青鸾说:“我出宫立府是朝堂的决定,当时你、我、父皇都在场。你若有异议,可以在朝臣商议时提出来,当时你不置一言未有异议,便是准许了。他依朝廷的决定办事,有何过错?”   太子被羽青鸾问得哑口无言。   羽青鸾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   太子被她看得心虚,又一次避开了她的目光。   羽青鸾笑笑,转身,走了。他若想她回宫,向父皇请诏便是。   天子和皇后有留意到,太子去寻姐姐,姐弟俩却不是一起回来的。   羽青鸾回来后,宴席已到尾声,便如大家的心意,请大家赏园。   长公主府由霍司掌建造,除了裴曦,再没有比他更熟知这宅子的,羽青鸾便安排霍司掌陪她父皇母后,一起陪同游玩的还有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望公、义公等天子近臣也是伴在君侧。   太子的宫侍、宫女包括跟着他出行的亲随军都是羽青鸾安排的,今天人多,羽青鸾又添了些人散在他的左右小心保护。   旁的宾客,她便根据他们的喜好、交情远近,安排到一起,由他们自行游玩。   府里不便进人的地方,裴曦已经安排好战奴看守,甚至还挂有“仆人住所游客止步”、“厨房重地游客止步”等式样的牌子,如水超过三尺深的地方,也立有“水深三尺小心落水”的牌子,一些不常见的物什旁也都会有块小小的牌子,写上“房瓦上找来的多肉观赏植物”、“只觉得好看不知名的树”、“树籽可以榨油的树”、“大概是梧桐树吧,即使不是也是亲戚”、“这花不错山里挖的”、“石头混上青膏泥筑成的假山”。   如房瓦间的杂草、石头的上青苔这类需要经常清理铲除的杂草,被他放进造型奇特的陶盆或者是石头凿成的小盆子、小碗里,加几块石头点缀,都显得灵性十足极为不凡,处处透着巧妙心思。   天子最好奇的还是裴曦的树屋,散步到园子里后,便问霍司掌,树屋建到哪的。   霍司掌引着天子一行过去,绕过前面的种有花草的灌木丛和假山群,便见到了两棵种于小土丘上的树屋。树屋下种满鲜花和绿植,虽然是山野间的常见之物,且都是一长一大片不需要打理的野草野花,但经过仔细排列过后,显得格外整齐喜人。   鹅卵石铺成的路在花丛中蜿蜒,花丛中还立有一块牌子:“花草有灵,请脚下留情,勿踩勿摘”。   他们沿着鹅卵石走了约有十几步远,便见到了栽种在花丛中的树,树屋就搭在两棵树之间。在树屋的下面,还有木头搭成的架子,把它架起来。旁边有台阶式样的木板,却不是台阶。   霍司掌介绍,“这是旋转式木梯,攀着扶手往上。”   皇后腿脚无力,走不了多远的路,大部分时候都是坐轮椅。   天子抬头看看那足有丈余高的树屋,转身扶起皇后,说:“朕扶你上去看看。”他的皇后早年也是上树爬房的活猴,这些年生孩子,身子骨都生废了,连道都走不了,就别提爬树了。如今这树之间有梯子,皇后是能上去的。   天子扶着皇后的左手,镇国夫人扶着皇后的右手,掺扶着他往上去。   这梯子修建得宽,还很结实,即使三个人并肩也只是略挤些,况且镇国夫人一个臣子,跟天子皇后并肩行走是逾越,得落后半步,梯子走起来还是很宽绰的。   皇后见镇国夫人走得轻轻松松,很是羡慕,说:“还是你的身子骨好。”   镇国夫人笑道:“你的福气好。”   皇后笑笑地瞥她一眼,说:“说的不是你的儿子似的。”不过还是很满意天子的眼光的。她歇了口气,又在天子和陆敏的共同努力下往上爬。   若再年轻二十岁,这点高度,她都不需要梯子,有棵树几步就能蹿上去,现在是不成了。   她爬上去后,便见到一个露台,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躺椅,再往里就是一间屋子,门窗皆敞开,有一张竹制的榻铺在那,还放在柔软的靠枕,摆有小柜、矮桌坐垫、椅盘。   树屋的地势高,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四周,将整座花园尽收眼底,伸手就可以摸到树上的枝叶。   天子扶皇后在躺椅上坐下。   望公、义公、三公他们跟着爬上来,不多时把露台和屋子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一个个看得啧啧称奇。他们站在这里,还能看到皇宫的宫墙和城楼。   这边天子他们在树屋看稀奇,那边羽青鸾陪着自家的表兄弟姐妹到了水榭旁赏湖。裴曦的大侄子裴贞早带着同龄或年龄稍小些的贵族公子哥们准备下湖捞鱼了。   忽然,有人大声喊:“镇武世子,快上来。这有牌子,禁止捞鱼虾。”   裴贞把靴子都脱了,又匆匆穿回去,跑过去,就见与湖相通的小溪旁立了块牌子,写着:“此处禁止捞鱼捞虾”,他说:“看清楚了,是此处禁止捞鱼捞虾,此,处!我们去别处。”   羽青鸾原本正坐在那与大家吃冰食,闻言扭头看去,赫然发现他们说的正是她跟裴曦抓鱼的地方。那牌子分明是写来逗她的。这是又欠挨踢了。她扭过头就见自家表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虚地瞥了她一眼,说:“看我作甚?”裴曦差点跟她表妹成了,她父皇一道诏书,截了。   瑞临世女笑笑地说:“看表姐好看。”她故意装作思考的模样,想了想,说:“我想想,哦,是这样的,把一团泥,和一个你……”   旁边的另一位贵女纠正,说:“错了,是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羽青鸾拈了枚山果扔进嘴里,吃果子,不理她们。   瑞临世女直乐,说:“表姐,耳朵红了。”   羽青鸾说:“天热,暑气太盛。” 第147章   天子逛完树屋, 又带着皇后和近臣坐着画舫荡舟湖上。   画坊舱内两侧是软软的长坐凳,中间有桌子,摆着糕点水果等吃食, 有仆人划桨。   炎炎夏日,坐在画舫里,吹着湖风, 吃着冰食和冰镇过的果子,看着湖波荡漾以及远处被树木花草掩映的亭台楼阁廊桥步道, 端的是天子以前都没享受过的天神日子。   裴曦酒醒后, 得知他们在湖上泛舟,又带着仆人在湖边草皮上架上烧烤炉子,铺上布, 摆上矮桌, 给大家开了个露天烧烤宴。   烤烤宴刚摆开,就把散在周围的众人吸引过来。   曦公办的烧烤宴, 那味道, 那花样, 绝了!   鱼有很重的腥味, 大家都不爱吃, 但曦公的厨子烤出来的那烤鱼,无论是一两斤重的大鱼, 还是一二指大小的小杂鱼都是那么的好吃。   鸡的翅膀、鸡腿、鸡胸脯肉等分开烤, 连下人奴隶们都不吃的内脏洗净后烤出来也是那么的香, 叫做烤鸡珍。   烤牛肉、烤羊肉, 切成块,肥瘦相间,烤得滋滋冒油,有盐有味,再配上果酒,吃得大家停不下来。   裴曦被灌醉后的那通情话,吓得大家连酒都不敢再灌他,就怕他又再给大家出难题,然而这厮依然没放过大伙。   他与青鸾长公主同坐一席,美滋滋地开启投喂老婆模式。   烤鱼端上来,摆在他俩的跟前,他先仔细地把里面的鱼刺挑了,再送到青鸾长公主的碗里。   虾端上来,他先用湿手帕净手,再用那白皙修长的爪子给青鸾长公主剥去虾壳,放进去。   烤牛肉能直接吃,他总不会剥了吧。不,他用筷子将牛肉从签子拨到青鸾长公主的碗里。   ……   那细致体贴得,牙酸。   鲁二郎直叹气,最后忍无可忍,“三郎,做个人吧,给兄弟们留点活路。我的腿都叫夫人掐青了。”   他的夫人顿时露出礼貌而不失庄重的微笑,把手从鲁二郎的腿上挪开。   裴三郎把自家长公主喂到一半,都没见到太子踪影,找来仆人询问过后,到树屋找到了正在那噘着嘴拽树枝的太子。   他凑到太子跟前。   太子不看他,转身进了树屋。   裴三郎坐在太子身边,问:“舍不得姐姐?”   太子看他一眼,点头。   裴三郎说:“你们的姐弟关系是天生注定的,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从皇宫到长公主府,抬脚就到了,这长公府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院子都给你备好了。要是你想你姐住到宫里,也行,想办法让太礼府他们不反对。”   太子问:“什么办法?”   裴三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问我怎么做买卖,我能跟你讲上三天三夜,这种事涉及朝堂上的事,咳……咳……走,去吃烤肉。”他把太子捞起来。   太子站起身,盯着裴三郎打量,问:“你会跟本宫抢姐姐么?”   裴三郎心说,“你要不要问,我跟你一起掉进湖里,你姐先捞哪个?”他的双手握成拳往自己的眼睛上比了比,问:“能抢的吗?”   太子想起裴三郎被他姐两拳打成乌眼青的模样,也“咳咳”了两声,蹭蹭蹭地跑去吃烧烤去了。   裴三郎回到烧烤宴旁,见到太子离羽青鸾坐得远远的不时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连个眼神都没给太子。   他暗叹声狗萝莉的脾气,过去,把太子捞到羽青鸾的身边,夹了块新烤好的大鸡腿给他,说:“尝尝。”他坐到太子的另一边,把太子放在他和羽青鸾的中间。   太子坐在姐姐和姐夫的中间,满意了,把鸡腿分成两半,分出一半给自己皇姐。   羽青鸾夹回给他。   太子扭头看着他姐。姐夫给你的,你就吃,我给你的,你不吃。   裴三郎拿了双没用过的筷子递给太子,低声说:“用这个分食。”   太子恍然大悟,困扰他多年的迷惑终于解开了。   日暮时分,皇宫都快落锁了,天子才带着皇后和太子回宫。   天子到了天凰宫门口时,让太子随他们进去,待到了殿中,把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问起太子跟羽青鸾的事。   太子说:“无事。”   天子的神情不辩喜怒,目光锐利如电,他看着太子,说:“飞凤,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想要什么之前,先想想自己能给什么。”   太子恭敬拱手,应了声,“儿臣遵命。”   天子又看看他,挥挥手,让他下去。   太子朝天子和皇后行了一记揖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天子看着这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宫殿,心跟刀子剜了般难受,这宫里少了青鸾,烟火气都没有了。   他把皇后从轮椅上扶起来,扶他到榻上坐下。   皇后有些感慨地笑着说道:“我这身子骨,要是没这轮椅怕是连天凰宫的门都出不去。”   天子说:“我背你。”   皇后嫌弃,说:“得了吧,你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她说道:“裴曦是个妥帖的。”说完,又朝太子刚才离开的宫门口看了眼,微不可闻地暗叹口气,再对天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把他们抚养成人,安顿好,便算是对得起他们。”她又看向宫室深处,那里还有三个夭折的儿子的灵牌,做父母的,对不起的是他们。   天子握住皇后的手,说:“待百年之后,三个孩子迁葬回我们身边。”   皇后轻轻点头。不止是三个夭折儿子的,建承泰天子陵时,他们便在陵墓一侧按照太长公主的规格造了座陪葬留给青鸾,不知道青鸾百年后能不能葬进去。至于飞凤,他是未来的天子,将来继位后,自有他的天子陵。   女官领着端着热水盆的宫侍和宫女进来,告诉他们,回宫前,青鸾长公主吩咐了,让他们泡个脚舒缓下筋骨,以免脚酸。   天子点头,坐下,宫侍们和宫女们这才上前,替他们除去鞋袜为他们泡脚。   女官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安顿妥当天子和皇后,等他们睡下后,又再检查了一遍宫室,这才灭了宫里里的大部分灯,留下几盏留夜的灯,出了宫室,去到厨房查看厨娘为明日早膳备膳的情况。   水果、蔬菜是傍晚时分运进宫的,很是新鲜。她把明日早膳要煮食的食材拿去喂给试毒的鸡犬,又把厨房检查遍,确定无遗漏之后才落锁,去旁边的女官宫室休息。   送走宾客,长公主府安静下来。   裴三郎盯着仆人把各处都收拾好才回到主院中。他回去时,羽青鸾已经洗漱完,正在翻看他画的那些设计图纸,旁边还有一叠笔记和草稿。   羽青鸾见到他过来,便指着纸上事先列好的问题求指教。她若有所思地说:“你的这些作坊、店铺,看似满地开花,却似……”   裴三郎问:“似什么?”   羽青鸾说:“棋盘落子。”她与父皇下围棋,棋子是封地,棋盘是天下。裴曦的步局,似在谋封地,又不是,似乎同样牵扯着天下。   他的生意买卖跟瑞临长公主所掌管经营的那些作坊买卖和商队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她总有种感觉,他绕着朝廷的买卖、商队做掩护,悄悄地在埋棋。   院子里只有他俩,没旁人,无需顾虑什么,她便把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   裴三郎在羽青鸾的边上坐下,指指脸颊,说:“亲一下,补课费。”   羽青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捶了拳。   裴三郎说:“说好了不打脸的。”   羽青鸾说:“并无。”   裴三郎噘着嘴哼了声,提起毛笔,写下“市场经济”四个字,然后,他又写下当初给瑞临长公主讲课时没有讲到的几个字“国之兴衰”。   羽青鸾的眉头一跳,看向裴曦。   裴曦又再写下两个字,“国力”。   羽青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裴曦说:“往大处说就是这个,往小了说就是穿衣吃饭活下去。钱庄呀、粮铺呀、修栈道、建客栈、想造船开通水运,这些都是为了这个……”   他给羽青鸾补课的同时,以自己的产业为课题样例,在讲课的同时也让羽青鸾进一步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把自己的产业交给她。   他要出远门,到大凤朝四处走走看看,找一块将来他俩能够安身立命不惧那些累世公侯们反扑的封地。按照现在的交通水准和路上所遇到的危险,他一两年都不可能回得来,甚至就那么……凉在外面了,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他的父母早挣够了养老的钱,即使没了他,还有他的大哥和大侄子奉养,两位退休了折腾点生意买卖的老人家,碍不到谁的路,又有天子和皇后护着,不需要他操心太多。   唯有羽青鸾,她是真的需要傍身保命的资本的。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手里有。   即使他真有个万一,羽青鸾接手他的产业,多多少少也是点助力,至少钱和粮能充裕些。她有钱有粮,战奴都能多养几个,拳头都能多几双。   再就是他离京,裴六裴七他们可护不住他的产业,交给狗萝莉打理,谁敢来抢,挠死他们。狗萝莉跟自己嫡亲的太子弟弟吵架都不相让的,那些人不相干的人来惹她,呵呵……他是真的家有雌虎。   裴三郎还是蛮自豪的。当初小伙伴们劝他的,找老婆一定要找凶悍能护住家的,那是真有道理。   他跟三公讲开钱庄都是只想讲一分,最后被他们挤出来三分,还有七分烂在肚子里,跟瑞临长公主讲到商业运作上就算完事。他跟羽青鸾讲,那就是他会的都愿意讲,然后就是看她能学多少了。   时间有限,他好几年的课程,还有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以及日常见识,包括工作几年的经验,不是几个月时间里能讲得完的,就只能还是挑重点、跟产业有关的,现在实用的讲。   如石油、化工业,省了,再过五百年能不能有都不一定。   他给羽青鸾补课只能在自己府里补,点灯熬油,堪比高考备战,他俩在青鸾宫的时候,晚上早点睡补觉吧。   他自己也补课,只要头天睡在宫里,第二天都会上武课。孙大才打他……不能说毫不手软,就是除了第一天为了给宝贝徒弟羽青鸾掩盖罪证把他的另一边脸也打肿之外,其余时候都不打脸,避开要害专挑打起来特疼的软肉打,痛得他……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两辈子从来没这么用功地学过东西,争力早点摆脱毒打狂魔的魔爪。   八月,他刚满十六,秋收还没完,天子下诏,让孙大才带两千亲随军去打通盐道。   战事胶着,盐道不通,天下都缺盐了。   闵公府难啃,矿盐开采又贵,天子让他打通的是他二哥裴曙那边的海盐盐道。直白点讲,干翻怀公府,打通盐道,把盐从海边运到其他地方,解决盐荒。   天子诏书是羽青鸾拿回来的,告诉他,“世界那么大,多走走看看。” 第148章   从私心上讲, 要是能不让裴曦出京,天子是真不乐意让他离京。外面战事连连,兵荒马乱, 到处都是游兵野人探子,裴曦前脚出京,后脚就会有人安排截杀。   他十二岁那年, 裴略劝他,既然无缘帝位, 何不早早就封, 避开京中风波,经营好属于自己的封地。   事隔二十多年,这话在女儿女婿身上同样行之有效。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护。女儿养在膝下, 为他出谋划策, 为他镇守后宫,为他护住妻儿, 行事处处想着他这父亲的, 他自然应当护她安稳。   她结仇累世公侯, 竖敌众多, 何妨, 给她足够的自保之力,谁敢找她寻仇, 打回去便是。   青鸾和裴曦都是有成算的, 两人珠连璧合。若青鸾是儿郎, 这天下也是坐得的, 差了这一着,当不了天子,分封它处,经营稳一个封地不在话下。   至于太子,在京中先把累世公侯们捋明白吧。   闵公府、怀公府他们倒了,参与清剿他们的二流公侯世家中自会有人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顶级公侯世家。   大凤朝这九百年国祚,便是在天子与公侯世家、公侯世家与公侯世家之间你征我伐起起落落中过来的。   想是这么想,心却放不下。   天子把亲笔诏书给了女儿后,把孙大才招来,千叮万嘱,女婿怎么带出去,怎么活着带回来。   女婿有多得女儿的心,瞎子都看得出来。女婿醉酒走路晃几下,他女儿蹭蹭两步赶紧上去扶着,唯恐摔着她夫婿。   扎心窝啊,当老父亲的都没享受过这待遇。他的待遇是女儿满脸嫌弃地说:“父皇当少饮酒,昨日失态,摔了。”他摔着了,女儿给他找医匠来往膝盖上抹了药膏,算是对得起他了。得,她那时候小,想扶也扶不起他。   孙大才见完天子又被皇后召去,同样的话,又听了遍。   待遇到自家宝贝徒弟,又是一句,“裴曦交给师傅了。”   朝廷有五千骑兵,即使是朝廷六面开战,天子都没派出骑兵,此次曦公出去,天子钦派五百骑兵随行。   孙大才没有什么好说的,应下了,反正裴曦如果出事,他也不用回来了,故此,此次出征的亲随军,每一个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再呈长公主和陛下过目,最后才定下来。   一千五百名步兵加上五百骑兵出行,粮草随行,关于调度粮草物资方面,孙大才觉得还是跟曦公商议一二比较妥当。   他到长公主府找到裴曦的时候,裴曦也在安排粮草。   裴曦上辈子对马的了解仅限于电视电影和在旅游区骑了那么一会儿,这辈子的了解多一些。   呵呵,大部分马的脾气比他还大。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说尥蹶子就尥蹶子,马夫伺候马跟伺候祖宗似的。要不是马匹金贵,真想当着那些马宰几匹来吃肉,给它们看看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马蹄铁。铜太脆,不适合造马蹄铁,给马蹄钉马蹄铜,就真是铁憨憨。马跑着马跑着,马蹄铜碎了,那碎片扎进马蹄里,马差点跪。没有马蹄铁,马的奔袭能力大打折扣,路上就得走走歇歇,养脚力,那么粮草就得多准备。   不过,骑兵的战斗力远不是步兵能比的,有骑兵,他去到哪都有保命的底气。   打仗打得久,粮草吃紧,好在这是秋收,凑齐两千人马的粮草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不能傻傻的直接驮大米面粉马草上路,运输起来又重又沉还占地方,沿途吃嚼就得消耗一大堆。行军路上的食物物资,先弄到食品加工作坊,做类的做成肉干,米面之类的加糖加奶酪做成高热的压缩饼干,再备些方便面、菜干带上。   他有驴子、骡子组成的驮队,由驮队拉物资。   驴子好养,放在野外吃草就行,但驴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坏,跟马一样,也是说尥蹶子就尥蹶子。   马和驴杂交生出来的骡子用来拉货才真的好使。骡子好养,给什么吃什么,脾气温驯,耐劳,寿命还比马和驴更长。于是,他在筹备驮队之初,便已经着手准备实施用马和驴杂交出骡子才做为运输主力。   骡子分成马骡和驴骡,公马和母驴配是驴骡,母马和公驴配是马骡,马骡像马多一些,驴骡像驴多一些。从拉货上来说,马骡比驴骡强,但是马金贵,母马都拿来生马了,于是,他都是公马跟母驴配种生出驴骡。驴骡不受司马府管制,可以尽情地发展壮大。   他现的驴骡刚出生两三年,年龄约等于十二三岁青少年,拉点物资还是可以的。   准备物资都是些琐碎事,主要就是粮食和养殖场出产后运到食品加工厂加工完。木匠加紧赶工打造骡车,好拉那些成箱的行军物资。物资准备好,得等到初冬时节才能出发,防寒物资、行军帐篷等也得有,纺织作坊加班加点地给他赶货。   再就是他有点舍不得狗萝莉。   他每天能拉着狗萝莉啃得她的嘴唇发红面红耳赤,但该憋着的还得继续憋着,他俩还没成年,擦枪走火闹出人命在别人家是添丁的喜事,在他家就未必了。后宫那些被狗萝莉镇着的,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公侯世家,铁定会趁她养胎作妖。   朝廷正打仗,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暗潮汹涌,天子的健康状况也不是很好,朝廷打仗的事,还得他处处上心,很多事情是没法跟外臣商议,只能找狗萝莉。   太子虽然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但毕竟只有八岁,不要说处理朝政,要打他府上的两个战奴,府卫都直接当成了耳旁风。   太子有时候行事也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是长公主府,太子来这里是客,强闯他俩睡觉的院子,打他的战奴是几个意思?他们俩可没给太子管治长公主府的权利。   八岁大的孩子,正是难管的时候,搬出宫开府之事,姐弟俩生了嫌隙,现在成天鸡飞狗跳。   太子觉得姐姐出宫开府就不向着他了,经常来找存在感。狗萝莉是个狗脾气暴脾气,姐弟俩说不了几句就能吵起来,把太子怼得不要不要的,甚至还有打起来过。狗萝莉把太子揍得嗷嗷大哭。   羽青鸾姐弟俩的这点事在他的老丈人眼里是真的纯属小打小闹,老丈人是把自己的兄弟连同嫡亲叔叔家干到团灭的猛人,在羽青鸾姐弟感情好不好这事上,他是佛系的。反正注定他们姐弟俩将来要隔很远,中间还有N多累世公侯们,那些都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到那时姐弟俩想打起来都不太够得着。   裴三郎没法劝也没法说,只让狗萝莉保护好自己,也看好太子,别让他被有心人利用。   羽青鸾点头,什么都没说,但那态度很明显,太子如果要作妖,干他。   九月底,裴三郎出发了。   除了天子给他的亲随军外,他把裴六、裴七也带上了,还有自己的贴身小厮带有一百名战奴跟随,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管事、庄子里养来保护他的战奴、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了羽青鸾。   成了家的人,跟单人汪是不一样的,出门心里会有牵挂。   他会想尽可能地把她安顿好,哪怕她有个天子老爹、位高权盛,可她又不是万能的,毕竟才十七岁。   羽青鸾在宫门口送走裴三郎,转身就见自家老爹和自家弟弟一起看着自己。   她面无表情地问:“看我作甚?”   太子问她:“皇姐,你不哭吗?”问完,昂首挺胸地看着她。城楼上呢,众目睽睽,你敢动手吗。   羽青鸾淡淡地瞥他一眼,问:“昨日到的战报看完了吗?”   太子说:“自是看完了。”   天子没理他俩,转身下了城楼,往天凤宫去。   羽青鸾扔给太子一句,“天凤宫议事。”走了。   太子迈着小腿短,开开心心的快步跟在自家皇姐身边。姐夫出征,没有人跟他抢皇姐了,真是太好了。   羽青鸾走出去一段,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小矮子,捞过来看了眼有点小淤青的额角,嫌弃地说:“哭得那么大声,本宫还以为你伤得有多重。”   太子理直气壮,“没姐夫挨打时叫得惨。”   羽青鸾冷冷的扫他一眼,转身往天凤宫去。   山高路远,前线的战报最快也是半个月前的了,偶尔遇到连日暴雨或其它意外情况,拖延月余也是常有的事。   打仗,由来都是有输有赢,交战之地的城池易主频繁,打到现在,处于交战状态的城池有二百多座,天下几乎各封地都有抽调披甲人和战奴。   各封地的人调去前线增援,粮和人都跟着去了,不能让封地失去驻守,又要扩招披甲人和买战奴。驻守各封地的太戍府是直属于朝廷的,在封地供应不上时,其兵甲粮食都由朝廷出,他们补充兵源的粮晌、武器兵甲也都得由朝廷来出。   即使有裴曦的肥田法和蓄水法种地,各地作物收成增产,面对二百多座城无收成,以及打仗的消耗,朝廷和各封地都在往外掏钱掏粮出人。这打仗,打的是家底。   战事持续得越久,越伤大凤朝的元气。   羽青鸾甚至怀疑有人在故意拖延这场战事,至于到底有没有,战报中很难看出确切端倪。战场的实况跟呈来的战报、以及探子汇报的情况时常都是有出入的。探子看到的并不全面,战报汇报的,有欺报、瞒报,还有贪他人之功,实战情况,除非是亲上战阵的统帅,否则即使连参战者本人都很难一窥全貌。   至于后方的粮草调度就更是……   在裴曦给她补课之前,她只能初步掌握各封地的大概产出情况,能看出粮草消耗,知道缺粮了,需要从别处调来。裴曦给她上过课,她才知道看似很轻松的调粮背后是由一个个产业链在支撑,包括交通……这些不在朝廷的手里,在商人的手里,瑞临长公主通过太商府,依靠商业运作的方式,把它们调度运转起来,转化为朝廷所用。 第149章   裴曦教了她很多东西,如产能、效率、产业链等。他讲的她能听懂,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太懂, 只能去到各个作坊、各个部门看他们怎么做的,再配合他讲的,慢慢琢磨。   做生意买卖会经常出现私吞产业的,朝廷各封地经常有造反的。裴曦的作坊却是丢了一根铜针,都能找出来。   养鸡卖鸭这等很是寻常的买卖, 居然还有人派探子、细作,就只是为了学他的门道、抢他的买卖。   有士族豪商趁着裴曦不在,把重金收买、美色引诱等手段用在作坊管事身上。   裴曦离京并不代表管事就能为所欲为,他的各项买卖、各作坊、各部门仍在照常运转。   监察组把双方的接洽、互相给过些什么、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的,随行的有哪些人都查得清清楚楚, 写成详细的报告,呈报审查组。   审查组核实后,以文书通知缉拿处派出战奴配合监察组将管事抓来,再拿出人证、物证与管事当堂对证。   管事最开始抵死不从,最后自己都圆不过去, 瘫软在地, 认下了。   审查组再根据裴曦定下的条例, 定下管事的罪责,呈报到她这里。   一起呈报来的, 还有这个管事的履历档案, 及审查组审问管事过程的文书。即使, 审理时,她就坐在旁边听审,事后他们仍旧写了份详详细细的文书给她,并且这些东西是要归档留存的。   管事的履历档案记载了管事的生平,包括他有什么亲眷,是怎么提拔起来的,获得过哪些奖励,为作坊做出哪些贡献,有些什么亲眷。   最终处置,由她定夺。   太庶府办案,都没有这么细致。   各个作坊之上,有一个总部。   裴曦在长公主府后院单独划出一座很大的院子作为总部的办事场所。设有监察、财务、人事、信息、项目、设计等多个部门,比六卿衙门划分得还要细致。   他们会像朝廷开大小朝会那般,定期举行例会,如每周、每月、每季、每年的例会都是固定的,还有不定期的,由某个部门发函通知,被通知到的部门一定要派人参加,哪怕再不关紧要的会议,也要来个人旁听转达。   羽青鸾每次去参加例会,总有种在朝堂上与众臣议事的错觉。   这就像一个没有疆域的小朝廷,而这个朝廷正在往大凤朝的各个封地渗透,包括前线作战的消息,他们都特意派了人去打听收集,然后跟着商队传回来,就在信息部里。   她一直怀疑有人在故意拖延战事,却无法从战报中获得有用消息。在信息部中关于粮草、战奴买卖的信息中,她找到虔公府的粮草记录。   虔公府运了多少粮到前线,之后,粮告罄,由瑞临长公主征调粮草过来。它打的那几场仗每次的俘获多少,转卖给商人又获利多少,获利的铜钱以及留下多少粮又运回多少虔公府封地,之后又向朝廷要来多少兵甲粮草多少……有些是准备数字,有些写个约摸,准确的,能准确到多少文、多少车,写约的则是如“约一千石”等这样的大数目。虔公府报上来的战损,比信息部记载的战损更多些,报给朝廷的俘获数量只是信息部记载的零头。   虔公府俘获的人丁、财物,俘虏哪些从战场上抓的,哪些是破城后抓的,哪些贵族、士族、豪商被抄家,这些被抄人家做的什么买卖,有些什么物什,被抄后怎么分配,又运到了哪里,人卖给了谁都有记载。   信息部的记载比朝廷的探报还要详细,数据与朝廷战报、眼线探报的出入都极大。   同一个战场,她从三个不同的渠道获取到了三个不同的消息结果。   她踩在梯子上,把记载有虔公府的文夹件放回到那与整面墙齐平的文件柜里,找到太商府的文件柜。   太商府的文件柜占据了一整个大柜子,分成二十排,每一排都摆满了文件夹,根据城池-种类-经营项目所区分。   她先翻看太商府-京城-稻谷项。最上页是年度总表,之后是月度总表,月度总表后面附的是详细信息,一页页的,由不同的人陆陆续续填上去的,上面有填写人的签字和时间。   她手里拿的文件夹是轴用铜铸的活动轴,纸是竹制的纸,打有孔,如果要增加新的纸张,打开活动轴放进去就行了。   太商府的记载与瑞临长公主呈报朝廷的相差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一名仆人模样的人拿着一张纸条进来,递给管事,管事看过,转身来到柜子前,一抬头见到自己要找的文件夹空了,再一看,那文件夹正在坐在梯子上的青鸾长公主手里捧着。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长公主。”   羽青鸾低头。   管事指指她手里的文件夹。   羽青鸾看看管事,看看文件夹,递给他。   管事流着冷汗,陪着笑脸,飞快地把那一张纸条抄录上去,小心翼翼地吹干笔墨,又双手送还给她。   羽青鸾接过文件夹,挥挥手,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她翻到新写明的项,就见到一条,太商府粮仓今日辰时出粮五百石运往陈武城的消息。   羽青鸾在信息部的档案室待了一下午,才踩着木梯子出了地窖。这地窖在建造图纸和霍司掌的汇报中是建冰窖用的,霍司掌还跟她说,曦公还特意建条近半人高的排水渠,以备化冰时用。   那排水渠已经让裴曦改成了暗道,有暗门通往排水渠,排水口还装有栅栏上了铜锁,钥匙就藏在离栅栏不远处的一块雕花的砖后。   她出了地窖便是一间和其他部门看起来没差别的屋子,包括院落也是一样。   买卖做成裴曦这样的,她是真没见过。   通常遇到管事卖主这种事,都是主人派一个随侍仆人带着家奴出去调查、搜屋子,搜到东西拉出来当众打死完事。她带着典刑司审后宫都不这样,拿到证据,直接用刑,开审,打死或打残,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的就这么处置了,在权力范围外的,向她父皇禀报。   裴曦这里,整个过程详细记载,连时间地点都查得清清楚楚,其耗费也颇巨,远超查出管事的那点……   在很多商人眼里,为了这么点事大费周折不值当。可这管事是趁着裴曦离开、不知情才干的这事,这便等于裴曦不在、她还没摸透这些买卖里的门道时,仍旧有很多人在替裴曦看护着他的买卖。   朝廷的这场仗,即使把谋反的五个公府全部荡平,也依然是输。输在被掏空了家底,肥了参与清剿的那些公侯府,新的顶级累世公府已经起来了。   这场仗,朝廷却是不得不打。他们戕害天子嫡子谋取帝位在先,造反在后,朝廷没有不打的余地。   宫门落锁前,羽青鸾回到宫里。   羽飞凤等在宫门口,语气不满地说:“皇姐又出宫了,姐夫不在京里。”   羽青鸾问:“战报看完了吗?”   羽飞凤仰起头看着她,说:“皇姐顾左右而言其它。”   羽青鸾看向羽飞凤,问:“我回我的府邸,有何过错?身为太子,你不盯着朝廷,你盯我,何意?”   羽飞凤说:“皇姐回府邸是替姐夫打理他的买卖,你在意姐夫,不在意我。”   羽青鸾与弟弟对视,迎着他那双写着不满的目光,说:“你随我来。”她转身走上城楼。   她走了几步,觉察到羽飞凤没有跟来,回头望去,见到他站在原地满脸倔强地看着她。她缓缓回到弟弟身边,俯视着他,用只有姐弟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父皇病了,母后病了,你身为人子,身为人臣,当为他们分忧排难,让他们能安心养身子。裴曦是你的姐夫、你的臣子,他奉诏出京,你当关怀他的家眷,护住他在京中的产业,好让他安心为朝廷效力。作为太子,你的眼睛不该盯着我,而该看着这天下。”她说完,转身就走。   羽飞凤大声说道:“他才不是为了朝廷出征,他是去看封地,你们要就封,你们要离京!”   那大嗓门回荡在殿前广场,显得傍晚时分的广场格外空寂。   羽青鸾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她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羽飞凤。   羽飞凤气哼哼地看着她,神情有委屈有愤然,然后发现他姐姐的眼神不太对,那眼神和父皇的眼神一样犀利,就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让他不由得心虚畏惧。他喊了声:“皇姐。”   羽青鸾转身去了天凰宫。   她迈进宫室就听到她母后的咳嗽声传来,进去后就见到她父皇在给母后喂药。她上前,行了一礼,便坐在床边,接过她父皇手里的药碗,喂她母后喝药,一边同时招来女官询问宫中情况。   不多时,宫侍匆匆来报,在天子耳边低语两句,把姐弟俩在皇宫前殿吵架的事告诉天子。   天子挥手让宫侍退下,待皇后喝完药,漱完口,歇下后,才与羽青鸾去了外殿。   他们刚到外殿,羽飞凤来了。   天子让随侍去把他亲手写的让裴曦出征打通盐道的诏书备档拿来。他对羽飞凤说道:“太子,你把在殿前广场喊的那句话再喊一遍。”   羽飞凤俯首叩地,“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   不多时,宫侍把诏书取来,天子把诏书展开,扔在他面前,说:“念。”   羽飞凤捡起诏书,一字一句地念,他念完,合上诏书,双手呈还给天子。他还回去时,双手都在抖。   天子接过诏书,递给宫侍送返回去。他对羽飞凤说:“朕亲笔书写的出征诏书,你光天化日之下,在殿前广场当着众多宫中侍卫、宫女、宫侍大喊大嚷,不认朕的诏。朕还活着呢,你还不是天子呢。”   羽飞凤连连叩头请罪。   天子说:“来人,拉下去,杖十棍。”   羽飞凤吓得打个哆嗦,爬起来就往羽青鸾的身后躲,抱住她的胳膊,大喊:“皇姐,救我。”   羽青鸾原想补一句重重地打,听到宫室内传来的压抑的低低咳嗽声,心中一阵难受,抬手制止亲随军上前,问羽飞凤按照大凤律典该怎么处置他。   羽飞凤的脸色一白,吐出一个字:“诛。”   羽青鸾说:“你现在做错事,有人替你担着,有人能护你救你,等你当了天子,天塌了,你都只能自己担。今天父皇打你十杖,这事就过去了。你不挨这十杖,明日小朝会,太礼府第一个不放过你。这是礼法,是朝廷的规矩,便是父皇都不可违。”她感觉到羽飞凤的双松动,说了句,“十杖,卧床几日养养就好了。”   亲随军会意,拉着太子下去了。   十杖可以打死人,也可以连皮肉都不伤。   羽青鸾看了眼一直有低声咳嗽声传来的内室,压住鼻间的酸意,对天子说,“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辞。”起身,去厨房看给她母后备的汤药和膳食。   如果羽飞凤不是母后没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她能亲手捶死他。   羽飞凤的屁股挨了十杖,当天便卧床了。   夜里,气温骤将,天子受寒,第二天早起时发起了热,女官急急来报。   羽青鸾匆忙收拾好仪容赶到天凰宫,见天子不太起得了身,经天子同意,又以皇后病情加重、天子担忧为名,免了今天的小朝会,同时又以给皇后看症的名义宣来医匠。   来的医匠吃睡都在天凰宫,在天子病愈前不能出宫,也不能往外递消息。   飞凤宫的宫女来报,说太子屁股疼,吃不下饭。   羽青鸾扔下一句,“饿着!”把宫女遣退,又派医匠去查看过太子的伤,确定无碍。他没发烧没发热,精神好着呢,人还在床上打滚,估计两天就能下床。   她寻思,亲随军昨天打轻了,下次行刑还得自己亲自盯着。 第150章   下午, 羽青鸾等父母都睡下, 忙完天凰宫里的事,去到飞凤宫。   羽飞凤趴在睡榻上, 见到她进来, 气哼哼地转过身,屁股对着她。   羽青鸾挥手, 让宫里的人都退下。她站在睡榻旁,把父皇今早又病倒的事告诉他。   羽飞凤没动,手在睡榻上轻轻划挠。   羽青鸾问:“羽飞凤,你能许我什么?”   羽飞凤的嘴唇颤了颤, 没说话,手依然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羽青鸾从他的反应便知道了答案。他不说话,总比骗她强。   她在床榻边坐下, 说:“大哥、二哥、三哥出生的时候, 所有人也都把他们当成未来的天子,可现在他们的棺椁还停放在祖庙安寝殿,等着将来随父皇母后入葬承泰帝陵。父皇死了二十三个儿子, 大哥不死的话, 他的儿子应该都有你这么大了。”她说着话,看着羽飞凤。   羽凤飞仍旧背对着她, 挠着床榻,没说话。   姐弟俩沉默着谁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 羽青鸾才又说, “苍浩死了, 是病死的。当年,他也有机会当太子。你想要任性胡为的时候,多想想三个哥哥,想想苍浩他们。”她说完,起身,走了。   她不在乎羽飞凤是否会忌惮她,她更愿意羽飞凤能与她有一争之力,那样的话便不再需要她护着他,而这天下,亦是可搏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和飞凤都还是活在父母羽翼下没离巢的雏鸟。   帝室式微,如果天子没有掌控天下之力,京城于天子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现在的朝廷只号令得动京城,就连派出去的亲随军想的都未必是朝廷,而是各自的……私囊。虔公府是前线所有参战的公侯世家的写照。   参与清剿的各封地在大肆囤粮、囤兵、囤甲。   这场仗再打下去,朝廷,拖都要被拖垮了。   羽青鸾不知道裴曦能不能打下怀公府,打破如今的局面。   如果能,朝廷还有腾挪空间,如果不能,她也会被困死京中,根本没有封地可去。   羽青鸾登上殿前广场前的城楼,驻足,抬眼看向那绵延成片的房屋,看向远处的群山,看向天空的飞鸟,想起裴曦问她,“世界那么大,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她想的。她想去看那么大的世界,想爬到高山之巅看滚滚的云海,想到海边看无边的波涛。   她沿着皇宫城墙行走,检查防卫,顺便平复心情,之后又回到天凤宫,把宫侍们送来的战报、朝廷文书搬到天凰宫,守在父母的病榻边处理政务。   皇后睡着了,睡梦中都在咳嗽。   天子醒着,半靠在床头,满脸病容和憔悴。他问道:“裴曦到哪了,可有消息?”   羽青鸾说:“无。”她顿了下,又安慰父皇一句,“他出发前对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想是有所谋算的。”   天子闻言便知裴曦对怀公府的战事有所谋算。他暗暗感慨一番,又说了句,“朕这贤婿,甚好。”   羽青鸾想到裴曦出发前把所有的家底都交给她,连极有可能犯到天子忌讳的信息部都给了,也挺感慨。   信息部那样的地方,各公侯府上都有的,朝廷也有,但很显然,朝廷的……也让人渗透进来了。   她让宫女和宫侍们后退下后,对天子说:“裴曦通过豪商得到的前方粮草情况,跟朝廷的探报,出入颇大。儿臣想,当另行秘密派出可信之人。”   天子点头,准了。他问:“瑞临呢?”   羽青鸾说:“姑母和朝廷,恐都在为人作嫁。”   天子问羽青鸾,“你可有良策?”   羽青鸾说:“无,吃肥总比扭头反咬强。”前者,后面还可以再行较量,后者,则是……阵前倒戈,朝廷承受不起那后果。   天子感慨句,“若朕能年轻十岁,必定亲征,不至于此。”可惜天不假年。   他再看看榻前只有长女,嫡长子,太子,今天连面都没露一下,那心情更加沉重。   不就是挨了十杖么,青鸾少时淘气偷偷爬到房顶上差点摔下来。他恼怒之下,让人杖打,打得她起不了身。   小朝会的时候,她趴在小榻上让宫侍抬到后殿,躲在他的宝座后听他们议政,趴了一个时辰都没走,被朝臣叫破抬出来,嚷着伤口疼,要父皇抱。她眼里含有泪不敢哭的样子,老父亲的心都化了,赶紧给抱到跟前,边哄边议政。她乖乖地趴在他旁边,不吵也不闹。他被朝臣顶得不来台时,她可怜兮兮地喊,“父皇,儿臣饿了,父皇陪儿臣用膳。”又指指屁股,“疼。”   他扔下句:“改日再议。”结束小朝会,抱起青鸾,走了。到三日后的小朝会再议时,便是他向朝臣发难了。   羽青鸾看完奏报,用她父皇的笔迹在绢布上写下批复,盖上天子印玺,放到一旁。   天子随手翻看几份便放了回去。如果青鸾在礼法上能继承大统,他便能把天下交给她,和皇后安心养病了。可惜九百多年的礼法制度,不是如今风雨飘摇的朝廷、不是他这风中残烛之躯能动的。   他靠在床头,看着埋首处理政务的羽青鸾,幽幽地想着事,又一次盘算朝政,算盘他这一家子的出路。   **************   怀公府起兵之初有十一块封地,在被包成饺子的情况下,撑了一年,丢了两块封地,手里还有九块。   各公府攻打怀公府,破城后便掠劫,待怀公府派兵来夺,便又撤出城,然后问朝廷要粮要武器甲衣。   他们等朝廷的补给到了,又去把城夺下来劫掠一通,等到怀公府再来攻城时,又退出城问朝廷要粮要甲要武器……那些被各公侯府来回打的封地,地皮都让他们来回犁了好几遍,几乎十室九空。   怀公府丢的那两块封地,是陈武侯啃下来的。   发家不到三代的陈武侯是个死心眼,咬住肉就不撒口,说不吐就不吐,他打下封地后,便派嫡子带重兵把守,谁去打谁,一副就等着用封地给嫡子也挣一个武侯的势头。   怀公府遇到陈武侯这个死心眼,只能跟陈武侯硬打,把大半的兵力都压了过去。他丢在别的公侯手里的城,丢了损失点财物就要回来了,丢在陈武侯那里的封地,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裴三郎出京后,带着亲随军一路疾行赶往与怀公府交战的战线。   亲随军们留守京城,看着出京平叛的同袍们斩获颇丰,一个个也是心痒难捺。   如今跟着裴曦出京的这些亲随军们,好不容易有这挣功勋的机会,奔赴前线打几场的心思比裴曦还要迫切。   打仗意味着有战功、有战获,最不济也能掳点奴隶卖成钱。   此次亲随军们出征的物资非常充足,朝廷拨了批物资给他们,曦公还自掏腰包让他们肥了一波。   他们行军路上,啃的是肉干,吃的是奶酪饼,夜里睡的是帐篷,帐篷周围洒有驱虫药。夜里扔一块由雄黄混着草药做成的驱虫药到篝火里,连蚊子都很少。每队有哨兵,哨兵戴着铜口哨,一旦发现有人或者是野兽袭营,哨声一响,全营都能被吵起来,不用担心睡梦中遭袭,睡得很踏实。   赶路而已,比起他们每天在孙大才的棍棒下训练可要轻松得多。   负责赶车的苦奴都是朝廷征调的。   苦奴们以前干着重活苦活,吃不饱穿不暖,但自从跟着亲随军押送物资,就没有吃不饱穿不暖一说。   裴曦给苦奴们发了御寒的冬衣和鞋子,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力气干活,再翻查苦奴名册,从中挑出以前当过披甲人和战奴、懂武艺有战斗力的。   他让有武力的苦奴带没有武艺的,每天早晨出发前练上小半个时辰。这样遇到劫粮的,好歹能反抗一下,那都是青壮战斗力。   有一个叫禾武的苦奴,铜戟案中,亲随军在预公府发现的那个小铜戟头,就是在他的手里。   裴曦也是铜戟案的当事人之一,于是见了见这禾武,发现这人挺能打,还有点憨,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便让禾武跟着刑战当他的贴身战奴。   刑战让身边的战奴把跟着曦公能吃饱穿暖、立功有赏这些话传给战奴和苦奴们。   苦奴升成战奴,过的日子便大不一样。   有一个苦奴半夜起夜,发现有野狼悄悄潜进大营,嚎一嗓子,报了信。   赶来的亲随军把野狼打死。   裴曦当晚便让人把野狼炖了,还奖了那苦奴一碗肉。   香喷喷的狼肉,吃起来特别香,馋得周围的苦奴都在流口水,恨不得晚上不睡觉,多盯着再来几头狼,他们也好嚎几嗓子喊几声。   有探子趁夜摸进营,想混进苦奴堆里,刚躺下就被众苦奴们围上来按得结结实实的。   探子当时就懵了,要不是那些苦奴的样子太惨太苦,都以为自己的行动被事先觉察到,自投罗网了。他当了多年探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遇到都是那些苦奴见有人混进来不仅会当作没看见,有些还会帮忙打掩护,等他惹出乱子,他们好趁机逃跑。   探子见到传说中面白如玉的曦公,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苦奴问曦公的,“没抓到野兽,抓到一个大活人,有肉吃吗?”   探子以为要把他炖了,吓得当场打个激灵。   裴曦让人给抓到探子的那一营苦奴们每人一碗肉,还另外每人赏了一块亲随军和战奴们吃的奶酪饼干,告诉他们,抓到混进来的人比抓到野兽的奖励多。   裴曦让人把探子押到他的帐篷,问探子:“你是打死不招的,还是一打就招的?”   探子想了想,问:“招了会怎样?”   裴曦说:“招完了就放你,不招就打死你。”   于是探子痛快地招了,他就是干眼线的活计,探到消息,卖到暗甲人那里,就能换钱。他从裴曦他们离京就跟着了,想混进来探点有用的大消息回去卖钱。   裴曦说,“说点你知道的消息,你卖给暗甲人是什么价,我也按照那个价给你钱。”   探子给了裴曦几个消息。   不是什么有价值得的消息,裴曦还是给了他一串铜钱,便把他放了。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探子又回来了,问他,“曦公,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卖消息吗?”   裴曦点头,说:“尽管来。”   探子抱抱拳,又走了。   孙大才问:“曦公想收用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无甚出息的混子。   裴曦说:“天寒地冻的,他的脚趾甲都冻掉了,讨点生活不容易。有他这一出,苦奴们都是我们的眼哨了。”   孙大才暗暗打量裴曦两眼,没说什么,他转身回到帐篷里的另一张榻上,脱了靴子卷起被子睡觉。   裴曦一点都不想跟孙大才睡一顶帐篷。   孙大才睡觉打呼噜,脚还奇臭。   可是孙大才一定要给他当贴身保镖,说怕他半夜被人掳了,回去没办法向天子皇后和青鸾长公主交待。 第151章   裴三郎偷偷嫌弃孙大才的同时, 孙大才也在嫌弃他。   刚入冬的时节,天气还算暖和, 曦公就已经把皮制手套戴上了, 骑马赶路时, 用围脖把脖子、脸、耳朵连同额头都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问曦公:“有这么冷吗?”   曦公回答这样做是为了防风防晒防止皮肤干裂变粗糙。   夜里休息前, 曦公的贴身随侍得为他烧好开水, 倒进铜盆里放凉到不烫后, 他仔仔细细地把脸、手洗净, 连指甲缝里沾点泥都要抠出来洗干净到可以直接下锅炖。他的脖子和衣服里也要用毛巾伸进去擦擦,之后, 还要泡个热水脚。   他的袜子和内裤一定要每天洗换, 洗好后, 搭在篝火旁烘干, 第二天清早收拾行帐时再收起来。   曦公烘衣物的时候, 还特意在篝火旁给他留了一半位置,说:“师傅,我烤这边, 你烤那边。”   谢了, 老子用不着!   这也就罢了, 曦公每次洗完脸一定会在脸、手、脖子都要抹香脂。   很贵的雪膏脂, 他给自家夫人买了盒, 夫人开心了半个月, 每次用都只抹一点, 稍微多抠一点都心疼得不行。那雪膏脂只是曦公用的众多膏脂中的一种,人家有一口箱子,专程用来装护肤的各种膏脂,甚至还有面膜。   他掀开帐篷就见到一张白惨惨的鬼脸坐在曦公的榻上,如果不是认出曦公的那身穿戴,差点飞起一脚踹过去。   要说曦公白净,那是真白净。   他的夫人刚娶进门,最漂亮的时候都没曦公白净。   可行军帐篷里搞得满是脂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了个什么东西出征呢。   他还没法说,不然他带曦公出门的时候,人家是白白净净的神玉公子,回京时变成一个粗糙脏汉子,他没法跟青鸾长公主交待。那也是个爱美爱干净的。   大清早,天还没亮,裴三郎就被孙大才从被窝里挖起来,又是被拉出帐篷一顿毒打。   孙大才在行军路上都不忘教他练功,这师傅也真是太尽职尽责了。   他练完拳脚,回去吃完早饭,用毛巾把身上的臭汗擦一擦,便准备出发。   行军赶路想勤换衣服是不可能的,脏着吧,好在是深色的皮裘,脏了拍拍就好了,实在不行,拿刷子轻轻刷刷就算。   他是贵族公爵,即使是出征,也要有排场,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他的马车带上了,三辆。   他这三辆是自己坐习惯了的旧马车,成亲后在京里是坐老婆的鸾驾,王爵级别的,公爵见到都得跪。   三辆马车上都装有物资,还拉有金子,不管有用没用,带上些总是有备无患。   从京城出来的这段距还挺好走,大部分地方都是一马平川。土地肥沃的大平原夹杂着波澜壮阔的河流湖泊,出京后见到的不是庄稼地就是水草丰茂的牧场。盛夏时节,这里的牧草能长到比一人还高,把牛羊都盖住,就是诗经里写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天子选择这片地方定都还是有一定考量的。   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水草,以及每天的寒冬冻死大量虫害和病菌,很大限度地保障了京城的产出,维持京城的需求。   他上辈子的世界,草原的牧草通常只长到小腿高,土地非常贫瘠了,如果不依靠化肥,地里根本种不出庄稼,跟这里的土完全没得比。他不是搞农业的,不知道是土壤问题,还是土壤退化问题,总之,无解。   他们虽然有骑兵,但是大部分还是步兵,再加上物资运输队,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全程人均步行速度前行,大概每小时六公里左右的速度。   入冬时节,白昼变短,每天能赶十个小时的路就已经是极限。   出京城的头两天,路上见到的都是大贵族们的庄园。   他们已经把他的种地方法山寨了去,庄稼地都是一垄垄的,修得很整齐,有些地方还造有水渠和水车,田间散着吃草的牛羊,有衣衫破烂的孩子在放牧。那些都是小庄奴。庄奴的孩子也是庄奴,养到三岁就开始喂鸡鸭,五六岁就要放牧,没有能吃闲饭的。   他还遇到几伙奴隶贩子,从打仗的地方买来低价奴隶,运到京城来高价卖,每个奴隶至少能赚上好几十文的利润。这些奴隶有瘦弱的,也有强壮的像是战奴或披甲人出身,甚至还有白净的女奴被关在笼子里。这些女奴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裳,但看她们的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应该是破城后被掳的,送到京城后也不知道会去哪里。运气好的,可能会被人买到后院,运气不好的,估计会被卖到花巷。   裴三郎同情归同情,但不敢救她们。奴隶贩子敢运到京城来卖的这些被掳的贵族女郎,都跟造反公侯有瓜连,他如果把她们解救回长公主府,说不定人家回头就能当了间谍把他卖个底儿掉。   他们赶了三天路后,沿途逐渐荒僻起来。荒山野林变多,路旁的庄稼地种得很任性,缺少打理,土结结实实的,乍然看起来像荒地,但其实并不是,只是他们的生产工具落后,如果没有耕牛,仅凭木铲很难翻得动地,于是种植的时候在地上挖个坑,种上种子埋上土便成。现在秋收了,坑都不用挖,直接把作物收割了便完事。   路旁的庄园全是土墙房茅草屋,低矮,且污水横流,还没有排水沟,比他的庄园在打理收拾前还要脏乱差。   过了庄园,有山的地方,全部都是深山老林子。   行军队伍的脚步声都掩不住山里的野兽吼叫声和各种野生动物发出的声响,特别是在清晨和傍晚时分,满山遍野的吼吼哇哇呜呜声音,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动物发出来的。   有那种大野猴子,不知道是属于猴子还是属于猿,站起来有一米五六的个子,胳膊很长,成群结队地从树丛上过去,跟猴群迁徙似的。   孙大才告诉他,那样一群数量有五六十只的大野猴,一二百人的商队遇到根本挡不住,往往会被它们劫掠物资和伤人,甚至还有人被他们咬死吃掉。   裴三郎:“……”猴子还要吃人?   好在这种山林野地现在有客栈了,瑞临长公主建的。   客栈归瑞临长公主所有,吃宿费用都挺高,毕竟还得养战奴保护客栈。   在有客栈的地方,他还能洗个热水澡。   食物就算了,客栈的食物还不如他自己备的干粮,这时节,蔬菜也很少。   他们的出征路线,不是一条直线过去,而是蜿蜒蛇形,遇到山好歹还能翻翻山,遇到河要绕道走……   打通被怀公府堵住的盐道是当务之急,盐道打通把战局的平衡打破之前,他不用想去看封地的事。一旦天子老丈人翻车,全家跟着完蛋,封地都不用看了,直接挑埋到哪里合适吧。   所以,他们都在每天不停地赶路。   只能白天赶路,赶夜路不行,容易被人设埋伏不说,鬼知道夜里赶路能遇到什么东西。   初冬了哟,虽然越往南越暖和,但天气还是蛮凉的,然而却有水桶粗的大蟒蛇挡在路上。   他上辈子在动物园都没见过那么大的大蟒蛇,森蚺遇到那大蟒蛇都得喊大哥。它比他的腰还粗,肚子还鼓起好几截,能够看见里面卡着几个人形的东西。   马受惊,都不敢往前,在原地打转。   他们得过去呀。   出征的亲随军怎么可能在一条大蟒蛇跟前犯怂,于是大家一窝蜂涌上去,铜铸的长矛往大蟒蛇的鳞甲下扎。   他感觉他们在扎鳄鱼皮。   大蟒蛇敢拦路,也不怂的,蛇信子吐得咝咝的,那血盆大口张得老大,看那嘴便知道它吞下一个大活人轻轻松松。   好在他骑的马犯怂,没有咴咴咴就带着他扑上去。他拉着马缰,摆好造型,把战场交给孙大才。   力能举鼎孙大才,接过亲随军递来的大板斧便奔了过去。   那大板斧的握把有两米长,斧身长约六十厘米,被孙大才挥舞得呼呼生风,跟风火轮似的,把大蟒蛇的下巴都劈飞了……   其实就是大蟒蛇张大嘴扭头咬过来时,下边嘴巴正好嗑在了板斧上,又或者正好被孙大才劈中,总之就是在空中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去了。   ……   大家晚上饱餐了一顿烤蛇肉。   他没下得了口。   蛇这东西,特别是野生的,寄生虫特别多,而且,在那条大蟒蛇的肚子里剖出了三具……嗯……   他晚上连饭都没吃得下去。   亲随军们在路边挖坑把那三具尸体埋了。   这时已到傍晚时分,提早一个时辰扎营也没什么,经他和孙大才同意,亲随军们架起篝火,烤起了蛇肉。   他们还把带鳞的蛇皮瓜分了。   这是一个猛人的世界。   裴三郎在帐篷里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还是腰上挎着百锻钢剑,穿着大氅,裹着遮风挡雪围脖出去巡视。   虽然不用他打仗,在这个尚武的年代,太怂是会被大家瞧不起的。   他每天擦脸保湿防裂就已经被孙大才斜眼看了。他都没嫌孙大才臭,孙大才竟然嫌他香!奇葩! 第152章   亲随军最差也是五等披甲人出身, 其中公侯世家子弟更是极多。   这次出征,作为十二门郎将之一的安世侯的嫡子、严世侯的嫡子跟着裴曦出来,孙大才有三个嫡子, 除了年幼的嫡三子在家, 嫡长子和嫡次子都带来了,担任着十夫长、百夫长之类的职务。   论家世,裴曦家跟这些亲随军比起来,可谓是暴发户。论拳脚,很多人都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再摩擦。论娇气, 曦公算是十万亲随军大营里的独一份。   不过, 没谁对他有意见, 大家喜闻乐见得很。   以往行军,都是宿野地, 睡路旁,夜里没少被毒虫野兽折腾,经常是出城就折损人手。如今睡帐篷洒驱虫药,沿途还有商队送来补给, 行军路上还能不时吃上几炖鲜肉。他们跟着曦公出行, 那待遇也是水涨船高, 舒坦。   以前他们每次行军,还得分派人手盯着苦奴,防止他们逃走。这次出征, 苦奴们建功的心比他们还要迫切, 赶都赶不走, 还能抢着帮忙抓探子放哨报讯。也是奇了!   苦奴不添乱就能省了他们很多事。以往,他们经常行军到一半,出去搜捕逃走的苦奴,折腾得人仰马翻,气得半死。   亲随军们正围着篝火烧蛇肉和热肉干、烧开水,见到身披裘皮大氅的裴三郎挎着宝剑出来纷纷见礼,还有人热情地邀请他吃蛇肉。   裴三郎摆手,敬谢不敏,告诉他们肉一定要烤到熟透。   大家伙儿现在早不喝生水了,用了水壶都是加了裴三郎作坊制造的过滤口的,也知道寄生虫的事。不要说寄生虫,行军打仗走到山里,多耗几天没走出去,缺粮了,那是抓到什么吃什么,抓到虫子都是肉,不吃饿死,吃下去才能活命。蛇肉里面长点东西,烤熟了,或者是挑出来,吃了便是。   吃生肉喝生水的习惯已经改了,毕竟都是有家有业的人,谁都不想枉死在一口吃食上,但真要说因为蛇肉里长点什么就不吃,那得有曦公这样的条件和本事。   曦公行军,走到哪里都有豪商来找他做买卖。什么山货、野味,只有当地才有的物什,运来了,曦公瞧着觉得好,当即购下一批不说,还能当场定下长期买卖,让人运去京城,又或者是让人在当地给他多收些,再组成商队一起送过去。   甚至还让他的商队帮大家伙儿捎家书回去。   亲随军们都觉得他们不是去出征的,是去做买卖的,是商队。   裴三郎虽然是骑马或坐马车,但大部队行军是靠步行,因此哪怕是疾行军,速度也非常慢,这导致他每天都有时间坐在马车上,跟闻风而来的商人坐买卖和谈风土人情山川地貌。   商人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自己经营买卖的地界更是熟悉,聊起来头头是道。   他把自己的一辆马车挪出来待客,由刑战带上两个战奴陪,跟在身边保护他。   商人们上了他的马车,吃着他的奶糖糕点,与他聊起各种见闻。   他的身份地位高,王爵待遇,车上摆的都是御制的金器,显得很高大上,再加上是出了名的铜钱精,很多商人都愿投他所好,因此,他想买当地的地图,商人都会把自制的地图卖给他。   作为回报,他会同他们做买卖生意,在买卖上给予一定的保护。商人们跟他做买卖,运上京的货戳上他的标,至少现在没有公侯敢劫。   互惠互利,共同开心。   于他而言,买卖做成了,大凤朝各封地的一张张小地图出来了,沿途行军的风土人情地理志也出来了。   这个世界不注重文化教育,很多人都是地理盲,除了接受正统天子教育的人以外,旁人几乎没有完整系统的地理教育,即使是天子家的人,对于版图的了解都不怎么详细。至少在物产上,天子家是真没他现在懂得多。   一路行驶,他的笔记是写得越来越厚,地图也攒得越来越多。   这里的地图没有任何精准度可言,误差很大,标距离都只能用估摸、大概、目测来显示,但好歹有个方位,有明显的标注,比起什么都不知道,两眼抓瞎强得多,再配上些沿途的物产记载,就还算详细的了。   越往南,天气越暖和,地貌也不在断变化。   大凤朝跟他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很不相同,森林覆盖率非常高,河流众多,空气非常潮湿。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沿着河道在两岸全是茂密树木的森林间行走,物种极其丰富。他以为经过这么多年,各地豪商给他收罗各种稀珍物什、作物种子、果实,他的见识已经够广阔了,但走在外面,仍旧两眼抓瞎,沿途满是不认识的草木植物。   春秋战国记录片中那种看起来跟黄土高原似的大荒山上行军的情况,他走了一个多月都没遇到过。   除了京城,他这一路行来,再没见过别的大平原。   那些各封地的城池,就座落在森林和群山之中,找相对平稳的地方建成。   京城附近没有太大太高的山,最高的山是神凤山,产煤,石头资源不算丰富,因此城墙是夯土的。沿途一些城池,碎石多,他们就把碎石拿来造城墙、造房子,石头混着土,砌得还挺结实的。很多城池封地依山而建、或临湖、靠崖,易守难攻。   这些城都不太大,就跟各旅游区的小县城或镇子差不多的规模,商贸也不怎么样,大部分都是垄断企业,要么是封地主家的,或者是封地主亲戚家,以衣食住行再加上一个奢侈品项居多。豪商们就是依附这些人家做着买卖,大概就相当于拿分成合伙人大掌柜。   城外是一座座庄园,修得像小山村,是当地的士族豪商家的家或者是产业,都不是什么富贵地方,跟大农村差不多,略微不同的是他们守着森林狩猎方便,家家户户都有弓箭猎有各种动物毛皮,挂有干掉的野兽脑袋当装饰,衣服也很粗犷。   经常会看见一位穿戴明显地位很高的人,带着一堆奴隶,牵着狗呼啦啦地在山林间追逐野兽狩猎,甚至还有人趴在树上围观他们。   有人爬到树上,看到他的车驾过去,对着他拉起弓箭,然后……被亲随军的弓箭射成筛子钉死在树上。   亲随军不能只把人射死就算完,得查那人是不是刺客,派人把那人的随从全部拿下,又抬着尸体直接打到那人的家里。   最后查出来就是那人,看到他过去,犯熊,手痒,对着他比划了那么两下。   一个九品虚衔小士族家的士子,三代单传的独子,平时养得骄纵,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十里八里地界称王称霸,天不怕地不怕。   亲随军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把儿子养成脑子有坑型,直接把这一家子逮了,捆到封地主的府上。   这是牛武侯的封地,以前跟他家同住武侯大街。暗甲人件事,他在家被人攻打大门遇到刺杀那次,牛武侯的管事和门仆还带着人来帮过忙。   牛武侯不在,出征了,留下牛武侯夫人和世子镇守封地。   裴三郎跟牛武侯夫人攀过会儿交情,还被九岁大的孩子喊了声世叔,给了人家块玉佩当见面礼,把那家人交给牛武侯夫人,便与亲随军继续赶路。   他们走了两个半月,他沿途的地理志都写满了三本,终于……靠近前线。   遇到了来接他的队伍。   来的是虔公府的嫡次子,姓羽,叫羽颂,是庶皇子分封公爵延续下来的血脉,传到现在也是很多代了,以前是二流累世公侯府,一公五侯,也算是鄙视链上挺靠前的了。   羽颂十八九岁的模样,很是沉稳,见到裴三郎极是热络。   裴三郎比他还热情。   两人见面就打得火热,一辆马车上说话。   大家先商业互吹,待聊到前线,羽颂便面露脸色,战事艰苦,损失惨重,靠赖朝廷支撑。   裴三郎也感慨,好难,粮草都不好买了,盐也吃不起了。   羽颂作陪,顺便暗暗观察裴三郎会不会行军打仗调派兵马,然后发现这位比他要娇贵。住,离不开帐篷,行,离不开马和马车,下车走路,嫌脏怕虫子。树上垂下来只色彩斑斓的蜘蛛,吓得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傻站在原地,还是孙大才随手捞了根棍子拨开蛛网,解救了他。   再然后,就忙着跟赶来的商人们做买卖去了,谈买卖聊得火热,商人见了一波又一波。一位王爵待遇的公爵,遇到那种不知道是从哪个野地里钻出来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穿的是细麻布的穷商人也能聊得火热,双眼放光。周围亲随军一副见贯不怪的态度不说,还都在忙着写信,托曦公的商队带回去。他们带回去的不止有信,还有沿途买的货物,这个捎几斤晒干山果,那个捎几块路上收的好皮料。曦公给他们捎信、捎物资还要收铜钱。   亲随军们赶来,先做了两天生意买卖,捎回去一大堆物资,不少人没带钱,还找曦公写欠条借钱。   傍晚时分,羽颂正在盘算要不要撤了,突然听到随从来报,有亲随军紧急出动。   羽颂赶到裴曦的营帐,找到正在营帐中写信的裴曦,进去就见桌子上摆了十几张信纸,最上面一张纸的开头写着“亲亲青鸾……”,顿时一阵肉麻。他愣了下,问:“亲随军这是去哪?”   裴曦很诧异地问他,“你不知道吗?”   羽颂问:“何事?”   裴曦说:“大家都在传二十里外的依山城是座空城,已经没人了。”   羽颂:“……”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五百骑兵带着八百亲随军一跃急奔,直接出了驻扎的营地,剩下的亲随军们也在开始收帐篷拔营。   事出突然,羽颂连送消息都来不及。   二十里路,骑兵奔行一刻多钟时间便到了城外。   饱经战火摧残的依山城,城门早已残破不堪,守城的人见到对方来袭,直接望风而逃。反正这次撤了,回头怀公再派人过来,就又拿回来了。   守城的人逃了,假扮成商人提前入城的几十名亲随军轻轻松松打开了城门,引骑兵入城。   亲随军不发一箭,不伤一兵一卒,接手了依山城。   骑兵穿城而过,快马奔袭,赶往下一城。   后面跑步前行的亲随军来到城门大开的城中,留二百人驻守,余下的人稍作休整,便继续前行。   当天晚上,五百骑兵奔袭三百里,与假扮成商人混进城中的亲随军里应外合,连下三城。 第153章   怀公府起兵之初, 是直接挥兵北上,抢那些小武侯的地盘,扩张。   天子派来的十二门郎将之一的严世侯带领五千亲随军及从各地征聚来的一万余披甲人、四万余战奴, 从东北边向他发起进攻, 配合之前被占封地的那些武侯和士族,夺回被怀公府打下的几城,将怀公府打回到烟水城。烟水城据险以守,严世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   这时, 怀公府西北边的虔公府, 从月城开始打他。   月城是虔公的封地, 与怀公府所属的依山、巨木、归鹤三城接壤。   虔公祖上是天子庶子,分封月城, 经数代人经营,在月城以西方向陆续又得六块世侯封地,勉强跻身二流累世公侯之列。六块封地,刨开守城的太卫府披甲人, 各公侯府加上太戍守共有披甲人五千四百人。   虔公联合六位世侯, 聚集三四千名披甲人, 两万余众战奴,趁着怀公府跟严世侯打得激烈的时候,先拿下了最好打的依山城, 紧跟着又从月城和依山城两面夹击拿下了巨木城。   这时候, 怀公府屁股后的陈武侯又趁机发兵。   陈武侯, 细溜长的一点小封地,与怀公府下的啸城、太城接壤。在怀公府起兵之初就遭到挨打,陈武侯是戎马出身,会打仗,又有临近的几个武侯不计代价的支援,抗住了怀公府的攻势。他们等到怀公府遭到虔公和严世侯的夹击时,趁机夺城,拿下了啸城和太城,打到怀公的封地,从啸城和太城拼命攻击怀城。   怀公面对疯狗一样的陈武侯,不得不亲自镇守,被拖住很大一部分兵力。   虔公,趁着怀公跟陈武侯和严世侯打的时候,不时发兵攻打怀公。怀公来人夺城,他就撤走,待严世侯和陈武侯那边进攻打得猛烈的时候,他就又进攻,在依山、巨木、归鹤、饮马、丰城、裕城六块封地之间跟怀公府的兵马周旋,拼命地收刮地皮,问朝廷要粮要甲衣要武器。   天子下诏,令裴曦带着孙大才出征打通盐道。   裴曦走到半路,各地公侯们便都收到了消息。   太子与青鸾长公主争吵,在皇宫殿前广场的那一声喊,亲随军们听见了,宫侍、宫女们听见了,殿前广场两侧办公的官员们也听到了。大家都知道了,曦公出征打通盐道是假,实则为看封地。   裴曦一路走来,大大咧咧毫不掩饰行踪,见了一路的豪商,带着亲随军们一起做起了买卖,半点打仗的样子都没有。他从京城到依山城,足足走了三个半月有余,从初冬一直走到了初春。这速度不算慢了,但……如果走得急,至少能提前十天赶到。   虔公在裴曦驻扎到依山城东北面二十里地休整时,立即派出嫡次子过去打探消息,同时调派粮草兵马,准备一口气拿下这六城。   他用那六座城池来回挪腾赚取朝廷粮草兵马,若是让裴曦或孙大才拿到实证,总是桩麻烦。裴曦他们已经到了,还是收手的好,反正已经赚得够肥,再把这座早已是他囊中物的六城拿下,他便是此战首功!这六座城都空了,没有物资上交朝廷,那是因为他们在这六座城来来回回打了一年,战事艰苦,打得太惨烈。朝廷若是不信,让天子女婿亲自去看看。   月城距离依山城只有四十里,发兵过去,半天即可抵达。   虔公派出嫡次子羽颂盯住裴曦和孙大才,正在发放出征的粮草,傍晚时羽颂还派人传信说一切安好,天刚黑就来了急报,依山城让孙大才占了。   虔公及其随从部众都不敢相信,哪有这么快的。   探子回答,是天子的五百骑兵夺的城。   事情紧急,虔公没时间深究,立即放弃已经丢了的依山城,转调巨木城。   他行到半路,又有快马急报,巨木城又让孙大才带着骑兵占了。   这时候他们气得骂娘,也只能急忙赶往一百四十余里外的归鹤城。   月城的东北面是依山城,正东面是巨木城,西南边是归鹤城,它只与这三城接壤,一旦归鹤城再丢,便被亲随军隔断通往饮马、丰城、裕城的通道,而怀城在饮马城之后。他要再打怀公,必须占得归鹤和饮马二城。   他们连夜奔行,却仍旧没有赶上骑兵的速度,早上,遇到零星从归鹤城逃出来的人,归鹤城让天子的亲随军拿下了。   亲随军快马奔袭,一夜之间连破依山、巨木、归鹤,直奔饮马城。   饮马城是座险关,名义上是叫怀公夺回去了的,实际上则是虔公的人冒充成怀公在驻守。虔公的堂弟达世侯带着四百披甲人、五千战奴在守。   虔公及众人便明白了,孙大才他们早已摸清楚这里的情况,有备而来。   虔公世子恨得直咬牙,低声说:“父亲,要不,反了吧。饮马城还在我们手里,正好里外夹击,拿回巨木,与怀公合兵。”   虔公沉声说:“现在这里有两个门郎将,还有一个帝婿。铜钱精,裴曦!”   铜钱精裴曦在这里,亲随军就不会缺粮草。瑞临开作坊、调粮草的本事,全是裴曦教的。   他们如果起兵先打裴曦,有人数优势。两千配有骑兵的亲随军有马匹武器甲衣的优势,还是由亲随军总教头孙大才领兵。亲随军防住他的进攻,绰绰有余。   他敢起兵,严世侯都能立即调头来打他。   铜钱精被打,谁救了他,天子能直接给封侯。   那是给人送人头送战功。天子时常不上朝,说明身体况状堪忧,而太子和青鸾长公主已经出现不合,且太子不满裴曦已经溢于言表,注定将来必有纷争。天子过世,太子继位后姐弟翻脸,才是起兵的好时机。   虔公当即决定,让人给驻守饮马城的堂弟达世侯传信,让他们赶紧换回自己的旗号。他则带着亲随,快马加鞭赶去归鹤城,趁着他们刚拿城,立足为稳,以饮马城在他手里、双方合兵打怀城为条件,拿回一城。他有归鹤城和饮马城在手,北上绕过巨木城能拿回丰城、裕城,东去能打怀城,战功就还有他的。   一夜急行,大家已是疲惫不堪,但战事紧急,只能继续赶路。   他们于傍晚时分赶到归鹤城。   虔公和世子熬夜熬得眼睛都红了。那些跑步前行的披甲人和战奴,困得倒地就能睡着。   他们将兵马驻于城外五里地,让大家赶紧休整。   虔公派世子前往城门处求见孙大才。   守城的是严世侯的次子千夫长严冽。   严冽连城门都没开。他爹严世侯打得死去活来的,这位虔公倒好,拿六座城来回跑着玩,骗粮甲呢。   严冽站在城门上高声喊话,“奉孙门郎之令,闭紧城门,严令任何人进城,有违者,斩!”   虔公世子喊话,问:“不知曦公或孙门郎可在,烦请通报。”   严冽回道:“主帅行踪,无可奉告!”   严冽油盐不进,死不开门,虔公又不能派兵攻打亲随军造反,只得带着疲惫不已的大军驻扎在归鹤城外。   **************   虔公的大军刚归鹤城不到半个时辰,裴曦在战奴和五百亲随军的护卫下从东北门进入巨木城,身边还跟着虔公府的嫡次子羽颂。   他是昨夜入依山城,在大门敞开、空荡荡的连条坐垫都没剩下的依山城侯府歇了一晚。   侯府破城后遭到过掳掠屠戮,到处都是血渍。   依山城空得如同鬼城,十室九空,城里的人,要么没了,要么被抓了,要么躲了。如今有人住的房子,几乎不是原来的屋主,而是进城掳人的奴隶贩子,又或者是游走各城发战争财的那些倒卖粮草、战利品的豪商。   进入依山城当内应的几十个亲随军,就是混在奴隶贩子的队伍中进的城。   奴隶贩子和守城的人都在抓城中居民卖奴隶,这些都是战获。大凤朝的奴隶这么便宜,他们这些人功不可没。   城都糟蹋成这样了,又是正在打仗,眼下顾不上收拾城池,让大家伙儿抓紧时间歇歇才是正事。   他嫌侯府脏,夜里睡在自己的马车上,由战奴守护。   先进城的那批亲随军,只留了三百人守城,其余的人追着骑兵的脚步赶往巨木城和归鹤城。   **************   打仗这种事,功课做在前头,到现在就是孙大才和亲随军们的事了,裴三郎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守城的三百亲随军加上保护他的五百亲随军,以及一千苦奴和二百战奴,两千多人在这里蹲着,裴三郎的安全感还是挺足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清早起床后,裴三郎在没有孙大才的毒打下,打起太平拳活动筋骨,给自己放个假,意思几下就好。   羽颂顶着黑眼圈过来,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同裴曦一起打起了拳。   他说道:“曦公颇为悠闲。”   裴三郎说:“还早嘛,找我做买卖的商人们都还没来,等他们到了,就不闲了。”他看到太阳出来,躲到屋里去,同时招呼羽颂也进去躲太阳。   羽颂抬起头看看天空的曙光,再看看已经躲到屋子里的裴三郎,心说:“你有病吧。”他笑着进去,陪裴曦打拳,侧面旁击亲随军的动向,以及他们到底了解多少情况。   裴三郎很直接地问,“颂公子是想问怎么打怀公府吧?”   羽颂叹道:“久战不下,心焦。”   裴三郎说:“理解,理解。”继续打拳,把拳头打得虎虎生风。   羽颂问:“不知曦公觉得这仗要如何打?”   裴三郎活动完拳脚,拿起长戟挥舞起来,说:“孙门郎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羽颂见裴曦的招式使得极为到位,不像是平时日慢悠悠的一副不通武艺的草包公子模样,便想试试裴三郎的拳脚。   双方一交手,他被裴三郎用长戟杆打飞出去,半天没爬起来。   裴三郎赶紧过去把羽颂扶起来,问:“你没事吧?”他这些日子的毒打不是白挨的,一身武艺也是很勇猛的。让他杀人,他不敢,但让他过招,再也不是被千夫长扫飞的时候了!倒是这羽颂,武艺很一般啊。   羽颂被那一戟杆找得惨也摔得惨,半天才回过气来,说得出话,说:“曦公武艺高超,颂远不及也。”   裴三郎说:“这都是让孙门郎捶出来的,挨打久了,就练出来了。”   他等羽颂缓过劲来,又请羽颂吃饭,然后在战奴和亲随军的保护下,给守城的亲随军们留下足够的粮食,便带着大部队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巨木城去。   他从依山城往巨木城的路上,没有豪商来找他做买卖,于是他就悠哉地看起了风景。   羽颂暗中焦心,看到闲得无聊的裴曦满肚子火气,还得憋着陪笑脸讲恭维话。   裴三郎在傍晚时到的巨木城。   巨木城比依山城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惨烈。   它坐落在盆地中,比依山城大很多,一座小县城的规模,城外有庄园,出城十余里地就是森林,周围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整座城都是木头的。连树皮都没刨的大圆木架起来的城,透着粗犷大气。   巨木城道路四通八达,是个天然的经商好地方。它没有天险可守,易攻难守,确是眼下裴曦必须占下的。   它的东北边是依山城,也就是裴曦来的方向,南下通归鹤、饮马二城,正东边是丰城,东南边是裕城。丰城和裕城是空城,占下巨木城能卡住饮马城,防止饮马城的达世侯的北上占领裕城和丰城。   裴曦占住巨木城,孙大才再占住归鹤城,那么,达世侯就处在了巨木城裴曦、归鹤城孙大才、啸城陈武侯世子以及怀城怀公的四面包围中,跟虔公府说拜拜了。   孙大才占下巨木城后,只留了二百名亲随军守城,但裴曦来了后,亲随军、战奴和苦奴加起来有一千七百人。   苦奴们在路上吃得饱饱的,每天早上学武艺,他们装备上骨制武器,现在都能当战奴用。   刑战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来袭,苦奴只需要斩获一人,就能正式升成战奴。曦公的战奴打仗立功是有粮有铜钱领的。战功斩获十人者,能得一转战功。战功达到一转的战奴,可以向曦公的女奴们提亲,能够成亲生子,即使战死了,钱财家业由妻子儿女们继承,还有抚恤金。   当曦公的战奴,除了没有自由身,跟当披甲人也差不多了。   苦奴们都想过上战奴那样的日子,就等着打仗立功。打仗可能会死,却是他们出头的唯一机会。   裴曦到了巨木城,住进侯府,让大家休整吃饭,他又提笔给羽青鸾写信。   羽颂看到落到了裴曦手里的巨木城,担心饮马城也会丢,心急如焚,可派出去的人没有回讯,不知道父兄的情况,不敢轻易有动作,只能等。他这正揪心挠肺,就见旁边的裴曦又铺开笔墨,还有点躲着他的样子,以为是要写什么机要密信,假装开玩笑的样子凑过去迅速扫一眼,赫然发现开头又是“亲亲青鸾”,真要吐了!   他强忍住扭曲的面孔,笑道:“曦公与青鸾长公主真是恩爱和睦。”   裴曦满脸谦逊地说:“尚可。”又继续刷刷写着情书,问青鸾,你没有想我呀,我好想你呀,写得极为肉麻兮兮的,狂洒狗粮。   正式开战了,他再写信回去,很可能送不到羽青鸾的手里,谁来偷他劫他的信,他气死谁。他旁边那个羽颂都快气成蟾蜍了。   孙大才带领亲随军连夜奔袭,也很是劳累,当即屯兵归鹤城歇息,同时派出骑兵把赶往饮马城报讯的人都截下。   饮马城表面上看像是空城,却有达世侯驻军,外松内紧,又是地势险峻,如果强攻的话,伤亡会很大。   裴曦跟奴隶贩子、弓箭商人已经达成协议,他们每帮他捎十个人进城,给一两金子,捎二百个人进去二十两金子。他还把他们的奴隶、弓箭全买了,让奴隶贩子和弓箭商人们在得罪虔公府和跟他交好之间选一个。   他再给出一张纸,纸上写着“给十担海盐,钱我付。”盖了他印戳,说:“交好我,有这个好处。”   现在全天下都缺盐,曦公的二哥裴曙有盐。   曦公奉旨打通盐道,再加上他做买卖的信誉,他说给盐,那就是有盐。   他们趁着朝廷的盐卖出去前,抢先卖十担盐,那利润之大……那是金灿灿的金子,做完这笔买卖,买官入仕的金子都能攒下不少。干了!   他们连夜赶路,趁着亲随军攻城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前帮曦公把人捎进城。   在裴曦驻扎到巨木城的当天夜里,孙大才又领着骑兵连夜赶路,待见到饮马城里起火时,他们悄悄靠近城门,等到城门开启,骑兵翻身上下,纵马入城,步行紧随其后喊杀着杀进了城。   孙大才入城时,先进城的人正在跟守城的人撕杀在一起。   先混进城的人,在城里侯府放了把火,又大喊,“怀公攻城了……”把人都引向怀城方向的北门,之后直奔通往归鹤城的西门,没管城楼,直奔城门口,打开了大门。他们打开大门,就被把守城门的人堵在了城门口处,紧跟着身后马蹄声响起,骑兵急奔而来……   骑兵骑在马上,铜铸的长戟在手,居高临下,长戟一串好几个。   躲闪不及的人,直接被踩在了马蹄下,之后,身穿铜甲手拿铜戟的亲随军如潮水般涌进去,堵在城门口的人直接遭到了亲随军的碾压。    第154章   达世侯搂着新收的姬妾在睡梦中听到外面的喧哗声, 以为是怀公深夜偷袭,当即从被窝里跳起来,火速穿上甲衣, 带着人手驰援北门。   他与赶来的其他人在北门会合, 发现这里并没有遭到攻击,便立即想到了西门。   朝廷派裴曦过来打通盐道,两日前就已经抵达依山城。   虽然裴曦他们不至于来得这么快,但……眼下骤起的骚乱,让人不作他想。   达世侯带着人一路疾奔赶到西门时, 西门已被攻破。   身着金灿灿铜甲的亲随军骑马奔来, 那些甲衣在火光下直晃人眼。   领头之人, 威猛不凡,正是十二门郎将之一的力能举鼎孙大才。   孙大才见到达世侯, 冷笑一声,“好你个达世侯,竟然敢投城反贼!”他一夹马腹,抡起大板斧便朝着达世侯冲杀过去。   达世侯知道主将不能怯战, 他若退, 大家必定跟着退, 但那可是孙大才!他如果迎上去,会被孙大才当场劈死,在退和死之间做选择, 当然选择退!他大喊着:“挡住他!”拼命后退。   不等他身边的人上前阻拦, 亲随军们已经骑马冲踏过来。   长戟和马蹄转瞬间便到跟前。   孙大才抡起板斧劈向达世侯。   达世侯闪躲中被身边躲避战马的人挡住, 躲无可躲,唯有以用里的青铜长剑横剑相挡。   大板斧斩断达世侯的铜剑又当头斩下,斩达世侯于马下。   孙大才斩杀达世侯后,毫不停留,一马当先,抡起大板斧往前冲杀。他所过之处,断肢残体四下横飞,鲜血飞溅,没有任何人有一挡之力,宛若杀神。   达世侯府的披甲人和战奴,遇到这样一支骑兵,再看到骑兵后面的街道上全是耀眼的金色铜甲,吓得当场丢弃武器蹲地抱头投降。   对于披甲人来说,降了,被卖成战奴还能活条命。   对于战奴来说,反正都是战奴了,给谁当战奴不是当。   于是一夜过去,孙大才轻松俘获披甲人一百余人,披甲人首级三百,战奴五千,九匹战马,以及粮草、金玉铜钱财物若干,美女数百。   孙大才斩杀达世侯时,城楼上挂的还是造反的怀公府大旗。   他把达世侯的尸体、袍服、印章、随从们的腰牌甲衣、城楼上的挂的旗子都好好地收起来,这些都是达世侯投城怀公谋反的罪证。   骑兵在上半夜便结束了战斗,将战场交给了跟着他们进来的步兵,连人带马抓紧时间休息。   若是以往,肯定是要出去掳掠战获的,但这次出发前孙门郎说了,拿下城尽量结束战斗就是最大的战获,问他们想不想得一个三天连拿六城的辉煌战功出来。   至于俘获物资,不是按各自搜刮到多少算的,是按照战功算的,拿城是大功。   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遇到过攻城时,城门进接打开就放他们进去的了。这真就差不多等于连续奔行几天,白捡几座城。   虽然他们拿的是被掳掠空的空城,但如果连破六座城,孙门郎极有可能封武侯,而且这里面,说没有曦公出力,他们都不信。   别看曦公年轻,做人做事都公道,从不亏待谁。他们跟着曦公出来,拿下城就不怕没钱财。   骑兵们带着几百步兵抓紧时间歇息两个时辰,嚼了几块奶糖喝了点加了盐的水,直取裕城和丰城。   依然是孙大才亲自领兵。   裕城和丰城没有人开城门,但那两座城都是空城,每道城门就两队披甲人带着些战奴在守城。   孙门郎上前骑马到裕城的城楼前直接叫门。   天子亲随军的威名在大凤朝都到哪都极盛,这意味着朝廷的大军到了。   守城的人不敢轻易开门,急急忙忙地去找自家公子。   不多时,城楼上出现位年轻公子,抬起头看了眼外面,认出果然是力能举鼎孙大才,再看了眼悬挂的怀公府大旗,当即让人把怀公府的旗取下来,没敢出去自投罗网,怕说不清楚,悄悄地从另一面开城门跑了。   他们久不见城楼上有人,亲随军取出套绳铜钩甩到城楼上挂着,攀着绳子爬上去,发现没人了,下来把城门打开,大家伙儿进城。   骑兵休整,等到步兵到了,便又再取丰城。   丰城与依山城和巨木城接壤,那两座城易主被亲随军接掌的消息早已传了过来。   孙门郎到丰城时,城楼上没人没旗,城门也没有人守,依然是翻墙进城,然后发现城里面空得跟鬼城没差别,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至此,六座城全部拿下。   依山、归鹤、饮马、丰城、裕城,各留一百名亲随军镇守,其余的人全部撤回巨木城休整。那五座城立上天子亲随军的大旗,只要虔公府不敢反,便不敢打。若是怀公府发兵攻打,居于正中间的巨木城随时可以派兵驰援。   裴曦到了巨木城,便打开城门跟各路豪商做起了买卖,弓箭、奴隶、甲衣、粮食、各种山货特产,他都要。   他买到奴隶人口后,还给每个奴隶登记造册,问籍贯,原来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的,怎么沦为奴隶的。   那些奴隶想编自己的出身,也不太容易。例如,从小就在奴圈里长大的,那通常都是个子又矮又瘦又小,发育不怎么好,满身的鞭打伤,以及各种脓疮疾病。   披甲人出身或战奴出身的,看手,常年握兵器和弓箭的人,手上都会留有茧。   他老婆羽青鸾,天子的嫡长公主,那么尊贵的身份,因为常年练武,指腹、掌心都有一层薄薄的茧。他这种练武也要戴手套的,手是很细嫩,但是身上的肌肉骗不了人。   那些想要捏造自己籍贯出身的,口音骗不了人。   贵族和平民、奴隶,说话用词发音都不太一样。   平民比较口语化,贵族嘛,之前刻字费劲,书面语都尽量精简,再有就是话少,显得自己比较深沉有内涵,例如他老婆羽青鸾,那经常是单个字往外蹦,“可”,“无”,“安”,“善”,或者是“尚可”、“并无”、“甚好”“颇好”,“颇喜”。   奴隶、平民说话则是下意识低头,不敢看人的眼睛,回答时习惯性地用敬语,然后自称“小的”、“奴”、“仆”,稍微在点身份的自称“在下”,“鄙下”,再有身份点的,称“我”比较多,“我”这个字大家都在用。   非常有身份的就是“本宫”、“本公”“本侯”“本爵”“本夫人”。   来一个平民想冒充贵公子,说:“小的是XX侯公子……”先把“小的”两个字收回去,正经的公侯府公子通常是“在下XX,家父XXX”,或者是“在下XX府XXX。”   那种世代奴隶除了被人挥着皮鞭驱打着干活不会别的那些,继续当奴隶,后面培训上岗择优录用。   那种原本是平民,因为战火或者是遭到奴隶贩子掳掠的,裴三郎另外给他们造册,告诉他们,好好给他干活,干好了有奖金,他们只要交足赎身的钱就可以让他们恢复自由身。   原本是战奴的,给谁打仗都一样的那些,加三十文钱转手卖给了孙大才,给亲随军补充兵力。孙大才现在穷,拿不出来,打欠条给他,他回去找老丈人要。   原本是披甲人那些,身份来历就很复杂了,这些就需要慢慢审慢慢问,再挑选着用。   至于原本是贵族的,卖不到他这里来。   贵族落魄后,贼惨,会被奴隶贩子们往死里打问哪里有金子铜钱财物。   女郎卖去花巷能卖上高价,打坏了卖不起价,好歹能活条命,要是遇到买的人不错,到后宅给人当个小妾再生个儿子后半辈子也算有个着落。   男贵族落到奴隶贩子手里,会有灵魂三连问,“有人来赎你吗”、“钱在哪里”,“你想怎么死”。   裴三郎忙着指挥人安排买来的各种奴隶,虔公来了。   这老哥有点惨。   严世侯的儿子严冽各种给他穿小鞋,在归鹤城时就不让他进城。虔公来到巨木城,严冽又被孙大才调了来,虔公的马车都不让进。堂堂公爵,只能走路进来。   虔公求见孙门郎,孙门郎忙着给亲随军们分派奴隶,没空,于是找到裴三郎这里来了。   好歹这老哥的二儿子当了他好多天的跟班,于是裴曦热情地接待了虔公,还很是八卦了回,达世侯是什么时候投的怀公,怎么之前一直没消息。   虔公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还不敢发作,憋回去,父子俩一个套路,又开始卖可怜哭惨,说他不知情,说怎么看达世侯都不像会投城的,又一通哭诉打仗打得多不容易。   裴三郎送上满满的同情和安慰。   聊着聊着,画风一转,虔公一拍手掌,客堂里进来两个身材婀娜多姿的年轻女郎,十六七岁的年龄,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娇滴滴地喊:“拜见曦公”,一低头一行礼,胸半露半掩。   裴三郎紧了紧衣领,一本正经地告诉虔公,说:“我还小,才十六,消受不起。”羽青鸾不香么?   十六岁了,还小?虔公十六的时候,嫡次子都能下地扶着门坎学步了。   虔公以为他皮薄,或者是碍于青鸾长公主,刚想再劝,就听到嫡次子咳了声,抬头看去就见冲他使了个眼色,让把人撤下去。   他暗自恼恨地看了眼嫡次子。这也是个没用的,连个人都盯不住,致使一夜之间连丢三城。孙大才要发兵,之前必定会召聚将领商议,羽颂要是提前打听到,何至于此!眼下却不是追究的时候。   虔公撤下美女又献上重金。铜钱精爱金子,大家都知道。   裴三郎一看,哟,还挺多,足有一千两金子。他说:“虔公有话直说。”   虔公见裴曦的眼睛都直了,心说,还好是个爱钱的。   他说明来意,想托裴曦找孙大才说个情,一来就是达世侯的事,里面有误会。二来就是,他虽然损失惨重,但仍愿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恳请容他带兵平叛。   裴三郎琢磨了下,决定收下这个贿赂。他指指金子,说:“达世侯。”他见虔公的眼神透出丝寒芒,挥手,让仆从们都退下,只留下刑战在身边,压低声音说:“自家清理门户总好过别人来,五座空城地皮都被犁光了,城里的人都被抓没了,十室九空……”他说完,又两眼放光地看着金子,说:“虔公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这金子……”我就收啦。   虔公拱拱手,告辞!我谢你了!   裴三郎心说,这老大哥的脾气不太好哇。   实话嘛,反正达世侯保不住了,要么他们自己把达世侯的封地交出来,要么等孙大才打完怀公腾出手把达世侯的封地打出来。谁叫达世侯让孙大才捶得死透透的。   即使他们这时候不交,达世侯世子袭爵的事别想太礼府和天子点头,到时候爵位还是要被收回去。   虔公还想攻打怀公分好处,想什么呢,哪有这美事。   裴三郎白得一千两金子,美滋滋。大凤朝收礼受贿,可是合法收入。 第155章   羽颂看看盯着金子一副美不胜美模样的裴三郎,拱拱手, 起身出去, 追着自己的父亲去了。   裴三郎看着羽颂离开,无话可讲。千年的老狐狸堆里来了个真憨憨羽颂, 估计虔公都要被自家蠢儿子气死了。   孙大才不想事态近一步恶化,不想给虔公去前线拿战功的机会,更得防着虔公联合怀公造反,得把他俩隔开,又不好太得罪人,于是把严冽搬出来堵虔公。   虔公搞这事, 等于让严世侯在前线抗主力,他在边上捞油水吃得肥肥的,现在被严世侯的儿子逮个正着。严世侯可不是吃素的,那是屹立六百年世世代代都出门郎将的第一累世世侯。如果严世侯跟孙大才联手, 两个门郎将一起干虔公府,虔公府的传承到这里也就到头了。   可天下现在已经有五位累世公侯反了,旁边还有一个居狼国,朝廷、天子已经打不起第六个累世公侯府, 这场仗打下去,真能把朝廷拖垮。   以朝廷开战前的储备来说,够打三五年的仗,但现在的公侯们虽然没有广积粮缓称王的概念, 却正干着这事, 导致打一年的耗费比预计中的三年还要多。   如果他们逼反虔公府, 就会遭到虔公府和怀公府的两面夹击,这六座城根本守不住,而怀公跟虔公连成片便会势力大增,一跃成为比闵公更难啃的造反公侯府,朝廷和他们几个都收不了场。   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虔公现在还不想反,他们现在也不能逼虔公反,但虔公干出这事,不干他说不过去。   达世侯这事,就是双方较量的角力点。   有这事,朝廷出兵名正言顺。不过,朝廷目前打不起。   虔公想最大程度地保存达世侯这一支,保存实力,就不能让朝廷来打。   裴三郎给虔公出的主意,对虔公府是最有利的,也是虔公最想做的,但虔公不能自作主张直接就办了。   虽然达世侯跟虔公属一个大家庭出来的,达世侯听他的,但达世侯的爵位和封地是朝廷给的,朝廷不开口,轮不到他虔公来。   裴三郎收下一千两金子,当着贪钱合事佬的角色,为双方吐了这个口。他给这个事情怎么收场做了个主。   他和孙大才出来,圣旨在他的手里,孙大才的任务是保护他协助他,他的话孙大才得听。他是天子的女婿、青鸾长公主的夫婿,他这么定了,这事就算是处理完了。即使朝堂有人闹意见,或想找他们的麻烦,天子和羽青鸾都能帮他压住这事。这算是有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收场。   **************   虔公送来的这一千两金子,折成上辈子的物价相当于一个亿。   老镇武侯在朝城干了二十年,才勉强攒下这个数。   虔公府这次算是大出血了。虽然他们打下这六块封拿到手的金子财物远不止这些,可这六座城是虔公府凭本事从怀公府硬打下来的,战损、花销是真的大,再搭出去一个达世侯和达世侯的封地,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三郎见好就收,总得给人留点余地。   不过,这一千两金子他过过眼瘾就算了,转头就给孙大才送去,发给亲随军。   他们打的是空城,没有战获,不能让亲随军白打仗,没那道理。骑兵还好说,中间能歇一歇。好多步兵跟着骑兵在几座城之间来回跑,两天两夜没合眼,都快累死了。他们听他的调度,他总得给他们寻些好处的。   裴三郎也希望可以开一个先河,别打下一座城就跑进去掳掠。   大凤朝自己的国土自己糟蹋,一座城经历一次战火就变成废墟,一二十年时间都恢复不了元气,难怪穷成这样。战争的收益,不在这点掳掠上。   只拿城,不劫掠,怎么分好处,是他定的,孙大才算是执行者。   当然,没亏到孙大才,一个武侯是稳了的。孙大才不是贵族,能当门郎将,全凭一身本事干到这高官位置上。朝廷的爵位不是大白菜,不可能谁都给,那些亲随军们就只能拿钱了。   裴三郎每天看着闲,他是真不闲。   看起来操持各项事情的是那些管事,是裴六、裴七、井康他们,但统筹安排的事情,得裴三郎来。   裴三郎做不出那种打完仗扔下一座变成废墟的空城一走了之的事,尽量大限度地恢复点经济力量吧。   他在裴六给买来的奴隶做完造册登记后,先安排那些被掳去卖成奴隶的原住民。   很多原住民原本都是有自己耕种的土地的,就在城外,或者是周围的一些村子庄园里。虽然财物粮食都没有,但地还在,恢复太平就能种庄稼。   他同原住民定了个契约。   他派人教他们耕种之法,让他们借钱买他的农耕工具去种地,种地的产出,一半原住民自己留用,一半归他。   十年内,他们还算是他的奴隶,但可以像自由民一样生活,土地依然是他们自己的。   十年后,他把奴契还给他们,让他们恢复成自由身。他们现在一无所有,没吃没喝,他管供应他们第一年的吃喝,等到明年地里有产出后,停止供应。如果他们撕毁契约,或者是逃了,他收走他们的地作为赔偿。   至于那些原本就是奴隶的人,则是安排到他的作坊干活。很多在京城可以做的买卖,在这里也可以做,那些在京城开的作坊,这里也可以开。他需要通过南方商人购买的东西,如今正好可以自己搞起来了。   这几座城打成这样,所有民生物资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派过来,商队运输需要有保障,东西运来后需要有商铺。   当地的人一贫如洗,穷到只剩下自己一条命,没有购买力,得有钱庄借钱给他们,等他们熬过这最艰难的日子后面再还。   裴三郎把裴六留在了巨木城忙活这些事。这座城四通八达,可以辐射到周围的城,是这片区域中最利于建立商贸中心的地方。裴六留下来操办这些,熟门熟路,又是他的庶出哥哥,能够镇得住那些仗势欺人的人。   他在巨木城忙活的时候,怀公竟然还往裕城和饮马城都出过兵,意图趁着孙大才刚打完仗兵疲马惫夺城。   两千亲随军守六座城,人数真不是一般的少,但孙大才在达世侯那里捞了波大的,五千战奴!   裴三郎又从奴隶贩子那里买了五千战奴装备齐全后转手卖给孙大才,凑足了一万。   守城的亲随军,每人带十个战奴,装备上弓箭,守在城楼上,借助城垛掩护拉弓开射连带同石头砸。   怀公试探着攻了两波,没讨到好,便撤了回去,据城以守。   怀公现在只剩下三座城,烟水、怀城、风啸城。   怀城,遭到了孙大才和陈武侯的两面夹击,但孙大才和陈武侯没法合兵。   有一条饮马河,从怀城和饮马城的南边流淌而过,隔断了孙大才和陈武侯。从怀城可以通往各城,但是周围的城要互通往来,必须经过怀城,这也是它卡死盐道的关键所在。   另一边,烟水城,它有一座大山脉,比卧牛山更雄峻危险,它横在烟水城一侧,把烟水城跟依山城、丰城、裕城都隔开了。   依山城,依的就是那座烟水山。   丰城、裕城,位于烟水城的山脚下,山上飞瀑千尺,水流终年不断,山脚水草肥美,稻田绵绵无尽头,年年丰收很是富裕,所以才有丰城、裕城这名字。   怀公遭到了三面夹击,孙大才、陈武侯、严世侯都只能各打各的,互相帮不忙,也传不了信。   孙大才从裕城和饮马城两边出击,分别攻打怀城的北门和西门。   裴曦给出的主意,他们自己这边,轮班休息,上车轮战,大家轮流休息轮流上。每个时辰,不间隔地派出一千人放箭,喊打喊杀,假装要攻城轮翻骚扰,让守城的人没办法好好休息,也不能撤下城。   睡眠不足,是影响健康的头号杀手,他能折磨得对方疲惫不堪不说,还能麻痹松懈对方,最后来波大的总攻时,可能对方都会当成小打小闹。   他只给出主意,至于行不行,能不能用,那就是孙大才的事了。他没带过兵打过仗,也不懂里面的道道,打不下来或者是损兵折将,他不负责。   孙大才的说法就是比较耗弓箭。   南方产竹子,边上就是山林,不缺造箭的木头,铜箭头比较费钱,但打完仗还可以回收嘛,而且木头的竹子的一样能用。那么多奴隶干活,箭嘛,造得起。   裴曦告诉他们,箭管够。   虔公默默观察,无数次觉得自己忍住这口气、没起兵造反是对的。   正打着仗呢,铜钱精占据巨木城把各种作坊开起来了,就近给孙大才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又有豪商跟铜钱精做买卖运来他需要的……   正月里,还在打着仗呢,铜钱精已经开始准备上春耕了。   还不到播种的时候,他已经派出仆人指挥奴隶们平整稻田挖水沟水渠忙上了。   怀公连城都出不了,裴曦种上粮食,边种粮边打仗……怀公的败局已定。   孙大才连续骚扰怀公十天过后,突然将饮马城的兵马调到裕城,只在饮马城留下一千人防守,他集中能调度来的所有兵力人手,猛攻怀城的北门。   怀城守城的人,每天十二个时辰,对方每个时辰都来攻一波,几百人、几千人的来,他们都……又困又累都被攻习惯到麻木了,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拿盾牌顶在头上挡箭雨,再趁机反射一波箭,有时候都懒得起来回射了,蹲在墙角下躲好就成。   喊杀声如往日般响起,城头上突然喊出声,“不好,他们攻城了”   躲起来的人抬起头看,铺天盖地的箭雨下来了……刹时间城楼上倒了一大片,很多人正抱着长戟靠在城墙上打磕睡,就听到惨叫声,再抬头就见到周围站起来的人被射成了刺猬,吓得缩成团,连站都不敢站起来。   城门口传来沉重的撞门声响。   怀公世子大喊着:“起来,守城,放箭,扔石头……”挥剑去砍缩在城垛下不动的人,连续砍好几个,大家见到他都躲,勉强有人站起来,刚露头射出去一箭就被飞过来的箭给射中倒地,吓得周围的人直哆嗦。   对于很多战奴来说,站起来是死,破城投降了还继续当战奴,傻子才站起来。   披甲人也在降和死之间做挣扎。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起兵造反是求富贵,现在……三面受困,这仗怎么打?还没被困的那一面是往烟水城去的,那边是门郎将严世侯。   怀公世子的随从上来,告诉他城门快破了。   怀公世子在随从们的盾牌掩护下,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处就见城门上的横木都快被撞裂了,堵在城门上的石头堆也被撞得摇摇欲坠。   突然,有人传来大喊声,“他们上城楼了……”   亲随军和战奴借着弓箭掩护,用套绳套住城垛,抓着绳子用脚蹬着城墙往上爬。   夯土城墙打了这么久的仗,城墙表面斑驳不已,有些地方还插着箭,很多地方甚至不需要绳子,徒手都能爬上去。不多时,亲随军和战奴就上了城墙,正准备大战一场,见到的却是缩在城垛下面黄肌瘦的战奴以及熬得都脱了形的披甲人……不是一般的惨。   亲随军都还没开口让他们投降,他们便已经哗啦啦地把武器扔了满地。   怀公世子看到城楼上出现身着铜甲的亲随军,翻身上马,调头就跑。   骑马的!贵族!   亲随军们顿时都盯上了他,战功来了。   他们翻城墙上来的,没马,追不上,于是直接拉弓射箭。   对于这种,死的活的,战功都是一样的,跑了,战功就没了。身穿铜甲的贵族,让他跑了,那还得了!   上了城楼的亲随军,一个个取下身上背的弓箭对着他便开始射。   怀公世子趴在马背上,箭落在他的铜甲上传来的撞击声和震感,吓得他冷汗直冒。   马屁股中箭,飞也似地蹿出去。   城楼下,披甲人、战奴都还在,见到世子逃了,亲随军上了城墙,也纷纷调头就跑。   轰然巨响中,城门被撞开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伴随着亲随军的铜甲声响起,震得大地都在摇晃……   对方有骑兵,逃都没法逃。   战奴们吓得把武器一扔,抱头靠在街角边蹲下了。   披甲人犹豫了下,也靠边蹲下了。   有披甲人平时欺压战奴欺压得狠了,几个战奴使个眼神,从地上捡起一截断掉的戟杆扎在了披甲人的脖子里,顿时鲜血飞溅……   战奴们刺杀披甲人过后,趁着混乱往人群中一钻,没影了。   亲随军们进来后,地上披甲人死伤惨烈,战奴们全都双手抱头蹲好了。 第156章   亲随军进城后,骑兵一路冲杀, 带着步兵奔向其他三道城门, 他们遇到还在大街上奔跑的披甲人或拿着手拿武器的战奴,直接挑翻。   骑兵的速度很快, 城门攻破的消息还没传开,他们便已经赶到其他三道城门前。   守城的人听到有马蹄声朝着他们过来,诧异哪来的这么多马,纷纷望去,待看见马背上的人身着金灿灿的铜甲,拿里拿的戟连戟杆都是铜铸的, 一眼认出是天子的亲随军,吓得魂飞魄散。   很多战奴几乎下意识地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了。   那些披甲人和贵族们见状,带着人调头就跑。   虽然赶来的只有一百多骑, 但骑兵的出现就意味着城门被攻破了,很快就会有其他的亲随军赶来。   骑兵先封住各道城门,斩落城楼上怀公府大旗,代表怀城易主。   步兵们蜂涌进进, 若是以前便是直奔城中贵族们的府邸,谁先抢到手财物归谁。   不过,这次他们是跟着曦公出来,规矩不一样, 得照曦公的规矩来, 那就是进城后, 先重兵封住各个路口,把所有人都赶回屋子里,禁止任何人在大街上走动,把大街上的所有人都抓起来先严加看管,遇到反抗的直接就地格杀。   孙大才亲自带着人,骑马直奔怀公府,在怀公府门口堵住肩膀中箭,正接着家人从府里出来的怀公世子以及怀公的众多家眷。   力能举鼎孙大才的名头极响,那战斗力也是实打实的,十万亲随军里都没人打得过他,怀公府里出来的人见到孙大才都没敢突围。   怀公世子眼见无路可逃,又怕被抓住严刑拷打最后还是一个死,拔出铜剑,当场抹了脖子。   他身后的家眷见状,暴出声哭喊,有人激起血性,拿起长戟朝着孙大才他们冲杀过去,被骑马掠过的亲随军用长戟挑飞到空中,又再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亲随军们骑马在府门口的大街上来回奔走,谁要是敢冲出去,立即被长戟挑于马下。   逃到府门口的人又被逼了回去。   怀公府里的人也乱作一团,有人忙着逃命,有人忙着抢夺财物,还有人眼看怀公府要没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疯了似的大笑,一片慌乱,还有忙着自刎和托孤的。   不多时,步兵赶来,孙大才亲自带着人封府。   裴曦连封府的流程都给他定好了。   先抓人,不管男女老少,全部先聚集到院子里统一看管起来,什么假山后、柜子里、井里面、房梁上、马厩里等等,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要搜。   府里的东西不准动,特别是主院,一定要看好了。   拿下怀公府之后,便是城里的士族豪商们的家宅,同样处置。因为那些人要么是怀公府的亲眷,要么就是依附怀公的同谋,不然无法在怀城挣下那么大的家业且怀公造反后还能安然无恙。   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平民或小商人,让他们待在自己的家里不要出去。   亲随军们上街喊话,告诉他们,没参与谋反的无罪,朝廷不会追究他们,如果家里有窝藏反贼的,现在交出来,既往不咎,如果在家里搜出反贼的,视同造反同党……   孙大才对于裴曦的安排自然是没有意见,他也不想毁城。   至于钱财方面,打空城,曦公都能从虔公那里抠出一千两金子发给他们。打下怀城,曦公不会薄待了亲随军,他对大家伙儿也有交待。   怀城的战奴们无心作战、一心投降,城中的披甲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死伤惨重,打到现在只剩下极少的几百人,遇到带有战奴的亲随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甚至很多披甲人在亲随军赶来前就已经死于混乱之中。   很快,怀城便被亲随军控制住,街上除了亲随军看不到其他人。   裴三郎就在城外的大营中,他确定城里已经稳住了,才在五百名亲随军和二百名战奴的保护下进城,去到怀公府。   怀城之前没被攻破过,又是怀公府的大本营,这里有怀公府累世攒下来的财富,他如果不亲自过来镇着,就怕亲随军坐不住,抢起来。   一旦发生哄抢,怀公府的人就可以趁乱逃走,甚至相临的两座城很可能会趁机反扑夺城。   裴三郎不认识怀公。怀公府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这没关系,全部拿下就对了。   亲随军中的世家出身的人来认人,没有怀公,有怀公世子的尸体在,那么怀公很可能在烟水城。   亲随军先把俘虏到的怀公家眷们的武器和所有可以自杀的东西全部搜出来,再分男女老幼关在不同的院子里,重兵看守。这些人都是要押送进京的。以前这些在封地的人几乎都押不到京城就……没了。   亲随军破城之后,要搜刮财物,打都把人打死了,没打死的也给卖了。   奴隶贩子们做的就是他们的买卖。   裴三郎跟亲随们说这事的时候,说他们缺心眼,押回去给天子,扬天子声威,天子看赏,那是多少钱。卖给奴隶,那是几个钱!   至于财物,先城封,再封宅子,挨间屋子搜,还怕没有吗。   攻城后抢到的东西,携带不方便,就地跟豪商们换成商人,折价折得厉害,只有正常价格的两三成,有些东西甚至是一两成,或者是成批打包卖,亏得厉害。拉回京城,山高路远的,遇到还有打仗,根本拉不了这些财物。   他给出的主意就是清点财产,登记造册,金子这种大家方便携带的东西,直接犒劳了。铜钱……搬起来累不累呀,御造出品的大铜盆,要还是不要,折价一成卖,亏不亏?镀铜的木头家具,搬都搬不动的那种,劈了还是扔了?那也是贵重物品,能值不少钱的。   放在原地,等朝廷来接手,让朝廷先付钱,之后再由朝廷卖给下一个主人或做其它用途。   这些搬不走的东西,跟整座宅子一起打包卖。有家具和没家具,卖起来不是一个价。哪位公爵或者是侯爵还能因为要花钱买宅子就不要爵位了不成。宅子家具都是现成的,就封可以直接住,不用再是要什么没什么样样都需要操办,以后还可以传给后代,将来迁封地的话,可以再卖给下一任折现。   孙大才、千夫长、百夫长们听着裴三郎算账,那是瞠目结舌。这铜钱精可真是……攻城后,连那些搬不走的柜子都不放过,都能折成钱。   反正他们都知道论怎么把东西变成钱,全天下的豪商加起来都算不够铜钱精,于是就……听他的呗。   亲随军们不忙着抢钱了,那么接下来就有时间抓造反的了。   这种家族式的造反抓起来也容易,太礼府有备案的,他们还有祠堂有族谱。祠堂都不需要找,也不需要问,各家公侯府的祠堂也都是有规格位置讲究的,按照礼法规定直接过去就行了。族谱供在祠堂里,进了祠堂大门,大部分都放在供台上摆着,少部分是由看管祠堂的人收起来的,偶尔会有奇葩当家人放在自己屋子里。   翻开族谱,现成的名单,找留在城里的抓来就对了。那些远的、在别的城的,另说。   这种直系三代内的,在诛族名单上的,先抓了,对天子有个交待,并且抓来后审,审他们的同谋,审出一个抓一个……审出一家抓一家,先把城里造反的肃清。   造反是属于大贵族的事,一座城里的大贵族就那么些家,封宅子抓人,一天就齐活了。   之后,亲随军把怀城划成若干区域,一个百夫长负责一块区域,百夫长再给十夫长划好区域,十夫长再给下面的披甲人划好区域,然后,由披甲人带着战奴挨家挨户地搜。   已经由亲随军封起来的大宅子不管,搜那些没被封的宅子、小门小户,查可疑之人。例如,种庄稼或干工匠活计的人家,一堆手粗脸黑的人里多出一个细皮嫩肉的……   怀城是个挺大的城,约有一个县城的规模,但在一万多人出动搜城的情况下,从傍晚搜到第二天凌晨就搜完了,一些逃出去藏起来的也都抓起来了,至于还有漏网之鱼,就漏了呗,反正大局之定,漏了几条又翻不起大浪。   城搜完就解禁了,城里的人该干嘛干嘛。都正月里了,该备粮种的备粮种,该做买卖的做买卖。   那些被俘虏的战奴们,被亲随军们看守起来后,一个个倒地就睡。他们在守城的日子,被折磨完了。   裴三郎检查过怀公的粮仓,够养活全城的人一两年。   那就还是那句话,先吃饱饭,包括那些俘虏。俘虏们没有干饭吃,米粥管饱,睡醒起来去登记,登记完去喝粥,之后再行安排。   他负责安排活计,由孙大才派人去执行。他把零零种种的活计安排下去,忙的就是亲随军们的事了。   裴三郎在亲随军们的保护下,打开南门,终于与陈武侯和他二哥胜利会师了。   裴曙,他二哥,他没认出来。   那脸,黑得像熏过的泛着油光的腊肉,脸上还有一条刀疤,一身甲衣战袍混在一群糙汉子里,裴三郎的眼睛一扫就过去了。   大家胜利会师,裴三郎做东,进他们进城到怀公府里说话。   跟着陈武侯他们进入怀城的人都傻了。   裴曙都有点不敢相信,待进到怀公府后,见到怀公府都是完好的,没遭过洗劫,便问:“三弟……曦公,这……这城怎么还如此完好?”如果不是有亲随军巡逻,路口有人把守,行人比较少,都不相信打过仗。   裴三郎自然知道他们惊奇什么,说:“我们买卖人不兴抢掠。”他清清嗓子,说:“这宅子,能搬走的,统一运到京里是什么价?不能搬走的那些又沉又重又贵的东西,留着卖给下一任公侯呀。朝廷要派太礼府的人来接收,太礼府有钱,卖给太礼府就好。”   陈武侯:“……”老子攻下太城后,在侯府放在那把火,好像烧得有点……亏……不是有点,是太亏了。   裴三郎请他们入座后,解释,“我想着,那些造反的,杀了或者是卖了都可惜,卖也卖不起价。拉到京城,天子的赏赐肯定很丰厚,尽量抓吧,不要有漏网之鱼。库里的那些铜钱,留着等太礼府的人来后折现成金子,至于那些方便携带的金子就先给大家分一分。我们跟太礼府折现的,等回京后再去太礼府领,省得自己路上带着丢了。”他顿了顿,说:“我觉得那些追随怀公造反的人,家被抄了,留下来的宅子也是可以卖一卖的,能折成不少钱,比留在这里当荒宅或者是一把火烧了强。”   陈武侯想到他在太城放的火,心头堵得慌。铜钱精,你早点来呀。 第157章   力能举鼎孙大才, 连死都不怕的人, 哆嗦了。   他们听裴曦的,用骑兵及时封城, 破城之后, 城里的人没有走脱一个。   之前被虔公府攻破的那些城,在破城前提前撤离或破城时逃出来的人, 全在怀城。因为严世侯咬得紧,而之前虔公府正在拖延战事,怀城相对稳当,于是烟水城和风啸城的贵族士族豪商们的家眷也都撤来了。   怀公府, 十一块封地,十一位公侯的家眷们全在怀城被他们一窝捞了。   孙大才听到手下汇聚过来的消息都以为听错了, 仔细数过之后,又核实了名单,同手同脚飘着晃进被裴曦占据的怀公府里。   裴曦、裴曙、陈武侯他们都在客堂,见到孙大才跟中邪似的飘进来,纷纷诧异地望着他。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想, 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   孙大才把名单递给裴曦,说:“你看看。”   裴曦一看名单, 全是名字, 再一翻, 哇, 不愧是累世公族, 人丁可真繁盛, 好厚一撂。他再一翻,不对哟,好几份,那头衔好像有问题。他再掰着头衔一数,顿时:“……”怀公为什么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筐里。   裴曙小心翼翼地问,“三郎,怎么了?”   裴曦说道:“怀公府十一位公侯的家眷全在怀城,他们是疯了吧。”   陈武侯说:“不在怀城,那还能去哪。”话音落下,叫道:“家眷全在怀城?”家眷撤过来,财物会跟着撤来。他顿时坐不住了,上前揪住孙大才说:“我们攻打了这么久的怀城,你们可不能吃独食。” 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都顾不上自己打不打得过了。   裴曦见大家都激动上要争起来,赶紧喊,“陈世伯,陈世伯,我,我,找我。”   陈武侯一想,也是,这个才是领圣旨的正主。攻城的事,裴曦才是出谋划策下了大力气的。他问裴曦,“世侄,你怎么说?”   裴曦说:“打怀公府,大家都有出力,要不是之前你们把怀城消耗成这样子,我们不可能轻易拿下。包括严门郎那边,他在那边猛打烟水城和风啸城,一定是那边扛不住了,才会撤家眷过来,他那边也是下了死力气的。”他问孙大才,“孙门郎,是不是这个理?”   孙大才点头。他要是真把这功劳占了,大家得活撕了他,以后没法混了。   裴曦说:“该给朝廷的那一半,我们留出来,运到京城。剩下的,我们再分。怎么分呢?首先是补充大家的战损,打这场仗消耗的披甲人、粮草、甲衣兵械,这个补齐或者是折现,这里面还包括战死者的抚恤金,不能让人白白战死在战场上,这样行不行?”   交给朝廷的那部分是应当交的,补齐战损正是大家想的,都是征战的人,对于抚恤金这个更是没有意见,大家纷纷点头。   裴曦见大家没有意见,说:“剩下的我们分成三份,至于分多分少,按照立功和出力多少来。”   城是裴曦和孙大才带着人破的,人是他们俘虏的,自然是他们拿大头,不过因为算是来捡了个便宜,四成。   陈武侯直面攻击怀城南边,打了很久,给对方的消耗很大,拿三成。   严世侯牵制了怀城的兵力,打到烟水城和风啸城都撤家眷,又久攻不下,便不难看出那边打得有多惨烈了。他们给严世侯留了三成。这一点,大家都没意见,因为都知道严世侯才是打怀公府的主力,那边啃的是最难啃的、打的是最难打的。   **************   最先分的自然是金子、铜钱和粮食。   粮食要给怀城留一部分养城用,不然留城驻守的人得饿死。陈武侯他们在前线打仗,后方的地没有荒,还在产粮,他又是搞的新式的稻田养成殖方式,鱼米充足,不缺粮,于是粮食折现。多余的粮食,就可以调给瑞临长公主,去支援其它地方。   累世公侯们世代攒下来的玉器、珍珠等珍宝,也是按照这种分法,成堆地分。陈武侯他们的自己拉走了。   **************   裴三郎分好了陈武侯、严世侯的那份后,便与孙大才把要分给亲随军们的金子分了。   先是赏功。   爬绳子登上城门的那批亲随军、搜城时抓到漏网的亲随军们都有赏。反正只要有立功,根据功劳大小,都有相应的奖励。   再是伤亡抚恤。   虽然没遇到多少有力的反抗,攻城、奔袭路上都难免有损伤。亲随军的铜甲裹得严实,没有战亡的,但不少人受伤,都给了补贴。   跟着亲随军们奔波的战奴们,不能让他们看着亲随军吃肉,自己连点汤渣都没有,赏他们肉食和铜钱。对于那些卖力气和立有战功的战奴,裴三郎也赏了的。虽然很少,但对于奴隶来说,是想都想不到的,很多战奴捧着铜钱,当场跪地痛哭出声。   最后是大家分。   按照官职级别给,从最末等的披甲人到门郎将孙大才、包括裴三郎都有一份。这里每个人的才能不一样,起到作用的大小也不一样,不可能一个跟着来回跑腿的披甲人,跟带兵打仗一打十的门郎将分一样多。亲随军经常上战场,淘汰率很高的,职位高本事低的人不太活得下去,所以按照官职高低分,大家都服气。   虽然裴三郎没有上战场都没上战场,但大家都默认他是首功。   亲随军们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更没有这样人人都有金子分的时候,倒是以前抢财物闹内讧的时候不少,甚至有人因为抢财物丢了性命却连是谁下手都找不出来的。这次要不是曦公出来,陈武侯能跟他们打起来,严世侯那边回头还不知道怎么交待。   如果大家进城后先是一气乱抢,那十一位公侯家眷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人跑了,财物也跟着就跑了。   这次分的还只是第一笔,后面还有呢。   贵族使用的东西,他们用起来违制,路上带着也不方便,以前抢到了都以极低价卖给豪商们,出价高了的话,豪商们给不出那么多钱。现在曦公登记造册拉到京城出手,哪怕只按照两成价分给他们,都比以前赚得多。   **************   裴曦把亲随军们的战利品分派好,找到裴曙商量运盐进京的事。   裴曙在盐路不通的这段时间,运了大量的盐囤到陈武侯的封地郁城。   裴曦让裴曙去调两千担盐来怀城,跟押战俘和战利品的亲随们军会合,一起进京。   他跟孙大才商量过,从手底下拨出五百亲随军,一百亲随军带着战奴和苦奴,给瑞临长公主送盐。另外四百名亲随军分别由孙大才的嫡长子孙茂和安世侯的嫡子各带二百人,押送战俘和战利品进京。战俘和战利品虽然是一起上路,但由不同的人负责,以免互相推诿。   盐、战俘、战利品一起上路,组成好几千人的队伍,想要来劫的人得有造反的实力才行。   战事胶着,天子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一场盛大的献俘来激励人心。   **************   亲随军们占下怀城,分战利品加休整,歇了三天,等到陈武侯他们那边的兵赶到,便从怀城出发,打烟水城。   孙大才带着一百骑兵、五百步兵、五千战奴留在怀城保护裴三郎。   严冽带着四百骑兵、五百步兵、两万战奴与加上陈武侯那边带来的两万人,直接朝着烟水城发起了猛攻。   当天,就把烟水城破了。   这次不用裴三郎说,他们便把攻克怀城后的操作用在了烟水城,然而……却没太派上用场。   烟水城跟严世侯耗了这么久,严世侯攻城的伤亡惨重,烟水城的守城也是惨烈,几乎……连几岁大的孩子都被赶去搬石头运到城墙上防守,而城墙上的尸体都堆不下了。   烟水城几乎打空了,人都战死了,不去守城的人都被守城的战奴和披甲人杀死了。   他们守城,守到杀红了眼,宛如走投无路的恶狼。   **************   严世侯带着大军驻扎在城外,听到探子来报,城里有撕杀声似乎起了混乱,又一次发起攻城,发现遇到的阻挡小了很多,于是下令全力攻击,终于攻破了这座僵持了三个月的城门,杀进了城中,在城门口、城门上与守城的人展殊死搏杀。   城里,喊杀声震天,如潮水般的大军涌来,其中有亲随军,还有骑兵。   严冽是在城楼上找到自家父亲的。要不是那身盔甲,他差点没把人认出来。   严世侯满身鲜血,满脸的血污,胡子把脸都遮住了,血把胡子都粘在了一起,眼里全是通红的血丝,浑身煞气腾腾。   父子俩互视一眼,谁都没说话,直到城楼上再没一个活着的敌人,才停下来。   严世侯问,“攻克怀城了?伤亡怎么样?”   严冽憋了下,说:“没……没死人。”怕太刺激他爹,没把那句十一个公侯的家眷全拿下了说出来。   严世侯愣了下,又感慨了句,“甚好。”他甩甩手上的血,状似不经意地问:“对方降了?”烟水城和风啸城都还在,怀城没到降的那一步。至少,还可以退走烟水。   严冽说:“是攻……攻克的城。”他索性把怎么拿下的那几座城告诉了严世侯。   严世侯看看这石头垒砌的城墙,无话可说。   因为潮湿,墙上都是青苔。烟水城,雾如烟,常年水雾,潮!攀绳子爬城墙,上去多少人都得摔死。攻城是从下往上攻,攻得极是艰难,城门是他用尸体堆到破开的。   裴三郎和孙大才领二千人就能攻下来的城,虔公拖住不攻,把他耗在烟水城跟怀公死磕。他如果撤兵绕城,到那边会跟虔公对上,这边怀公又会趁机出城。   他没法撤,只能从最难攻的这一面硬攻烟水城,跟着他出来的五千亲随军,到现在剩下不足一千人,与他一起来攻城的各地公侯们也是损失惨重,甚至有人扛不住损失,撤了。   严冽又说:“曦公拿下怀城后,分战利品,给您留了一份。我们攻下怀城后,拿了四成,您和陈武侯,各三成。”   严世侯点点头,便见陈武侯他们赶来了。   众武侯们见到城门处的惨状,个个神情肃然。他们听说了烟水城难攻,打得惨烈,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惨烈。众人一个个朝着严世侯行大礼。要不是他在烟水城拖住怀公府,他们的封地,未必保得住。裴曦给严世侯分三成,他们心服口气,哪怕给严世侯四成都属应当。 第158章   陈武侯他们的封地能守城, 还能反攻拿下太城和啸城,也是因为有严世侯打得怀公府不得不从其它战线调兵。陈武侯他们都是披甲人征战出身, 知道打仗的艰难, 做不出自己独占好处,让严世侯独自吃这么大亏的事, 于是,从他们分得的那三成里又取了半成给严世侯,余下的两成半, 再由他们这些武侯们分。   大家都战损严重, 但封地没有受损,朝廷后面有嘉奖,还能免一两年岁贡, 少分点也能过得下去。严世侯出征在外, 战报送回朝廷再到派人过来,至少要半年时间, 却是急需各种补给的, 这些都是要钱要粮要各种伤药来撑的。   伤药, 大家都缺,但有钱粮还能想办法通过豪商运一些过来。如果没钱, 那就真只能靠伤员们自己硬挺了, 那样的话, 战后的伤员还会折损一大批。   好在曦公富, 跟着他从京城出来的亲随军, 每一个人都随身带有医疗包, 有伤药、针线、包裹伤口的干净纱布,带兵的又是严冽,跟严世侯是亲父子,当即把他们随身带的医疗包分出来给严世侯救急。   **************   裴三郎在拿下烟水城后,便在亲随军们的保护下赶过去,看看怀公造反的主战场是个什么情形。   怀公造反,家眷们都放在怀城,只留一个怀公世子守城,说明怀城算是相对稳当的大后方,所以这边的战事到底怎么样,从怀城其实是不太能看得出来的。   裴三郎从怀城过去,见到沿途的庄稼地还有耕种劳作,城墙完好、没有遭到攻击和战争过的痕迹,似乎还算不错,但进城后才见到地上还有死去至少好几个月没被收殓的尸骨,到处一片断壁残垣。   烟水城附近可能有采石头的地方,很多房子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却……都被拆了。   这座城几乎被打得快成为平地。   他直奔严世侯攻打的那座城门,地上的尸体堆得到他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踩着尸体和地上的血水在尸体堆里前行。   他爬上城楼,就见进城的山道上都堆满了尸体。   这是一座险关,依山而建,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悬崖,属于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形地势。   城门外,尸体一层叠一层地堆在一起,尸体堆里混着很多沾满鲜血的石头,就像是有人把很多石头从城门上扔下去或砸下去,或者是推下去,攻击进攻的队伍。   很多打完仗的亲随军、披甲人就坐在尸体堆里。   他们满身的血,筋疲力尽的模样,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还有很多重伤的,抽搐着咽了气,有些人神情麻木,有些人则是满身的悲恸。   他上辈子去电影院看战争片或科幻片都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炼狱都没这么惨。   他转身下了城墙,吩咐刑战带着战奴和医匠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将士,再转身对孙大才说:“我们手里的战利,再分一成给严世侯。”   孙大才向裴曦用力地抱抱双拳,无声地道了声谢。   同是亲随军,同是门郎将,他见到严世侯打得这么惨,未免心有戚戚然。之前,谁都没料到严世侯会打得这么惨,觉得分严世侯三分够了,大家都已经分好了,连凑报和战利品都送往了朝廷,这事都已经定下了。连拿六城,再拿怀城,他们占四成,无可厚非,谁都说不出不是来,曦公却能在见到严世侯打成这样后,主动让出一成,这份公允、公道,这份对他们这些披甲人的体恤,让孙大才颇为感念。   ……   一个怀公府尚且这样,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   裴三郎原本想去海边盐场看看的,盐场看不看就那样,战场看不看,就是两个结果了。   如果他们没有堵住虔公府抢先拿下怀城,那么怀城的一切都会落入到虔公府手里。   那可是十一块封地积攒的累世财富,还有打仗剩下的战奴、粮草,虔公府会一跃成为顶级世代公侯府。   严世侯打烟水城的损失,只能有朝廷来补,陈武侯他们的损失,也得由朝廷来补。那么打下怀城,就不是朝廷回点血,而是还得流一笔血了。   闵公有盐矿,富可敌国、兵强马壮,周围的封地未必会有多出力去打闵公,安世侯的情况很可能比严世侯还要艰难。   毕竟,严世侯这边,好歹还有陈武侯他们几个小武侯抱成团在拼命打怀公。   严世侯需要休整,和等待天子的调令,正好留在这边守城。有他在,就不太需要裴曦再留下。   **************   裴三郎找到严世侯和孙大才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裴曦把除被陈武侯他们据占的太城、啸城以外的十一座城都交给严世侯镇守。   严世侯手里不到一千亲随军,且要么已经疲惫不堪,要么就是身上有伤,还有很多重伤和残疾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战斗力大大受损。跟着严世侯合兵一处,一起平叛的那些公侯们也是损失惨重,打到现在也是十不存一。他们把亲随军、披甲人和战奴全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人。这五千人是守不了城的。   虽然战事已定,但旁边还有个虔公府,到处还有奴隶贩子和野人盗匪流蹿,这都是需要镇守的,不然,天晓得还会不会闹出其它乱子。   裴三郎借了五千强壮的战奴给严世侯,凑足一万。   **************   亲随军们攻城俘获到的战奴很多,但作为朝廷最精锐的战斗力,他们对战奴并没有多少需求,以前大部分都是卖给了奴隶贩子,这次则是全部卖给了裴三郎。   裴三郎对买奴隶是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   他的花销非常大,出门在外不可能带太多金子,马车上拉五百两金子已经是很大一笔了,花在这上面就有点不够看。   好在打下怀城,大家分了战利品,他一下子就肥了,买战奴和养战奴的这点花销对他来说,便不算什么。   他给战奴们吃饱饭,告诉他们打仗立功有赏,把积极性调起来,让战奴们能够看到点希望和出路。   什么希望?打仗赢了有铜钱拿,有肉吃。斩获十个人头,或者是立有其它抵得过斩获十个人头的大功,就能从战奴变成良民。变成良民,恢复自由身,又有打仗的本事,即使是想当五等披甲人再去挣个前程也是可以的。   裴三郎身边的贴身侍从刑战就是现成的例子。   刑战以前是最低等的苦奴,现在腰上挂的是曦公府百夫长的腰牌,正经的百夫长待遇。   战奴们吃饱饭又看到出路和希望以后,积极性调动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裴三郎的战奴,他想怎么定规矩都行,但放在别人那里就未必适用,如严世侯并不需要养战奴,只是暂时缺人,后面自有朝廷派亲随军或者是征调其他封地支援。因此,裴三郎的战奴只是借给严世侯,不是卖。   裴六还在这边,等朝廷的增援到了,严世侯把这五千战奴交给裴六就好。裴六在这边开作坊、建商队、搞民生经济,很多产业需要战奴保护。   这些裴三郎都提前给严世侯讲清楚,达成一致,提前安排妥当。   裴三郎借了五千战奴给严世侯以后,再把俘虏的买来的战奴做了整编,凑足两万精壮。至于那些没什么战斗力、打不了仗的,或者是心态崩溃了的,就拉去作坊里干活或者是地里种庄稼。   两万战奴凑在一起容易出事,即使有管事制度也得有人去执行,把他们管理好才行。   裴三郎没人可用,于是,祸害孙大才去。   他的亲随军,派出去五百,还剩下一千五,其中五百是骑兵,人家跑起来亲随军都追不上,完全不需要战奴。裴三郎便把他的两万战奴安排给孙大才,先替他练着呗。一千个亲随军,每人管二十个战奴,顺便操练起来。   孙大才没意见。亲随军们更没意见。   曦公聚这么多战奴过来,明显是要搞事,就不知道接下来要打谁。曦公打仗,大家伙儿跟着他有大肥肉吃的,当即亲随军们就把战奴们操练上了。   另一边,虔公府的几位公侯们全都心惊胆战,就怕裴曦和严世郎打过来。   严世侯和裴曦打他们,达世侯的封地就是他们现成的攻打理由。   虔公府之前那么做,不止是为钱财,也是想借怀公府多消耗些朝廷的主要战斗力量,让严世侯和怀公府多打打,等到双方都打残之后,怀公府的十一座封地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旁边的那些小武侯就更是不足为惧。   这样虔公府就是朝廷都不敢轻易再打的顶级累世公侯。   那时候朝廷已经打不起仗了,虔公府便是想像居狼国那样立国,也是可以想的了。   他们想到裴曦会出来抢功,也做了防范,但没想到裴曦下手那么快,竟然把他们咬在嘴里的肉叼走了。   亲随军两天两夜,连奔六城,连夺六城,其中一座城还是有重兵驻守的!他们打怀城,竟然没死一人。这份谋算,相当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打完怀城,怀城完好无损不说,还又立即聚齐两万战奴整装待发。   如今的怀城,屯兵三万多,两个门郎将坐镇,后面还有好多靠战功打出来的武侯,要披甲人有披甲人,要战奴有战奴,要能带兵打仗的武侯有武侯。   曦公他们如果要打虔公府,虔公府的五座封地都他们几个分的。   虔公当即把达世侯封地的财物清点好,装上车,又从各自的封地调粮草、甲衣、弓箭等战斗物资送到怀城。   达世侯封地的财物是送来给裴曦的。达世侯的事,他们已经照曦公的吩咐办好,若有不妥,请曦公再行指出。   粮草、甲衣、弓箭等战斗物资是给严世侯的。此次亲随军出征,损失惨重,这是虔公府的一些心意,还望严世侯不要客气,看看还缺些什么,虽然他们也不太富裕,但想想办法挤一挤,尽量凑齐。   虔公亲自过来,态度说要有多好就有多好。   裴三郎原本就没打算找虔公的麻烦,他忙着去看看闵公。如今虔公大出血,态度还挺好,也没了造反的实力。裴三郎当然不会与他为难,痛快地收下虔公送来的达世侯封地的财物,写了封奏报,托严世侯派亲随军送往京城。   他把队伍理顺,物资都调派到位后,便出发赶往闵地。   他们出发后,分兵两路,一路由安世侯的嫡子领五百亲随军一万战奴支援安世侯。一路则是由裴三郎和孙大才带着五百骑兵和五百亲随军领一万战奴,从另一个方向打闵公府。   **************   严世侯伤亡惨重,但有裴曦和陈武武他们的支援,总算把这口气缓过来。至少,随他出征的兄弟们都有了落着,伤亡者的抚恤金有了,活着这些兄弟们的犒赏也有了。   战死的那些亲随军空出来的缺,将来会由他们的儿子顶上,刚进亲随军大营没两年才十五六岁刚成亲还没留下儿子的,则由自己的嫡亲兄弟顶上空缺。   这些都需要由严世侯写战报,呈报给天子,再由天子调派。   严世侯写好战报,派出二百亲随军,押送曦公托他运到京城的物资和报战,一起送到京城。   他留守怀城,镇住周边九座城,严冽则继续跟着裴三郎。 第159章   严世侯在裴三郎走后便与陈武侯合兵, 发兵风啸城。   风啸城与啸城一个在烟水山上,一个在烟水山脚,两城遥遥相望, 但因山势险峻,无路相通。它地处烟水山中,四面皆是茫茫大山, 只有烟水城一条路。   怀公见到大军从怀城方向过来,便知烟水城已经守不住了,带着随从残部在破城前便逃往了风啸城。   风啸城是座只有万人的小城, 城中的人主要以狩猎为生, 也以擅作弓箭甲衣著称。城不大, 但时常有珍稀野物出售,得钱颇丰,因此很是富庶。   山中多猛兽,因此城池也修建得颇为坚固,以巨木或石头混筑而成, 攻打起来也是不易。   严世侯知道裴三郎的主意多,因此在裴三郎离开前,特意请教裴三郎。   裴三郎先打听过风啸城的人饮食习惯, 又问他们是否种地, 有没有囤粮的习惯。   风啸城跟烟水城一样,很是潮湿, 粮食易坏, 囤不住。这里气候宜人, 一年四季都有野兽山果,去到山里狩猎便会有收获,不怕找不到食物,最不济,洒下网都能从湖里和溪涧中捞些鱼,故此没有囤粮的习惯。   裴三郎给出的建议就是:不打,围住,不攻自破。   严世侯和陈武侯他们到了城墙下,不攻,驻兵于城墙下,有人出城就打,没有人出城就守着,之后,每天都有战奴排成排站在城楼下喊:“风啸城里的人听着,严门郎有令,杀怀公者,赏黄金十两,赏自由身,裳甲衣铜戟。”   城外的战奴们都恨不得自己在城里。杀了怀公,就能成为披甲人,还能有十两黄金,以后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再不是奴隶了。   城里的战奴们被城外喊得心思浮动,但谁都不敢真去杀怀公。   怀公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自刎身亡。   城里的贵族们损失惨重,亦是走投无路,想开城突围,但唯一的路让朝廷的平叛大军堵得严严实实,有人自尽了,有人趁着没死前疯狂饮酒醉生梦死,亦有人托孤藏起家中幼小的孩子,藏起财物。   城里的人出不了城,很快没吃的了。   饥饿使得人铤而走险,城里的猎户们常年与野兽作战,艺高胆大,有趁夜翻下城墙意图绕开朝廷的大军进山寻找食物的,被巡逻的亲随军抓个正着,之后亲随军着顺着猎户翻墙下来的地方爬墙进了城……   ……   京城   羽青鸾在裴曦出京的两个多月后,终于有了裴曦的消息。   裴曦出京之后,沿途跟商人们做买卖。   商人们按照契书约定把货送到京城,也就带来了裴曦的消息,再根据商人遇到裴曦的时间地点,从而确定裴曦的行进速度、路线,是否安全。   虽然消息传到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但至少说明在商人遇到裴曦时,他都安好。   陆续的,隔三岔五地就有商人把裴曦在路上买的货物送来,甚至有时候一天好几波。   羽青鸾通过商人收到的消息,比朝廷的探报还要频繁。   朝廷探报需要专程派人送讯,通常都会是有要紧事才会派人送信,且若是快马报信,还时常遭劫,一般都是混在商队中送抵,速度并不比商队快多少。   商队有战奴护卫,有些商队甚至有公侯士族披甲人同行,商队再结伴,那真是长长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不要说劫人,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商人中把人找出来都很难。   给裴曦送货的商人带着货物和契书到指定的收货地点交给管事,契书上清楚地写明拟契的时间、地点、跟什么人拟的契、做的什么买卖。管事抄录下来,在傍晚时分关门歇业后,送到长公主府交到信息部即可。   羽飞凤已经立为太子参与朝政,羽青鸾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成幼儿时刻看护照料。   她将飞凤宫交给羽飞凤自己打理,让他自己挑选侍从人员,遇事自己做决策,可有不懂不解或遇到难处时,可来找她或去找父皇。   朝廷六面开战,战事胶着,朝廷的钱粮花费极大,只见出不见进,朝廷国库和天子内库都日渐空虚。   前线折损惨重,还得不断地补充兵甲粮晌,有些是朝廷增派,有些是从其他封地征调,被征调的封地会免当年岁贡。   那些被攻陷的封地,有些连公侯府都打没了,封地被洗劫一空,未来五到十年里都难以交得上岁贡。   为朝廷打仗战亡的公侯,世子袭爵,朝廷会半免或全免袭爵的金子。世子临危袭爵受命,要维持封地稳固,当年不会进京,封地的岁贡也会免除。   出征的公侯们,自然也不会来京,再有一些因战事,道路受阻,无法抵京的。   到年底公侯进京,来者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一。   公侯们不来,豪商们也会随之减少,运到京城的货物自然也就跟着减少了。   到年底京城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一片冷清,大凤朝风雨飘摇之势已显。   天子心忧,加重病情,汤药不断。   他病得起不了身时,朝廷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羽青鸾处置,名义上是协助太子理政。   羽青鸾既要照顾生病的父母,又要处政朝廷、管理后宫、教导弟弟,忙得分身乏术。   太子八岁,在父母病倒后,面对朝政和朝臣也是一团忙乱。   大朝会上,有人告他姐夫奉诏出征却不遵天子旨意,而是沿途跟商人们做起了买卖,以肥自己私囊,又奏请他皇姐就封,称天子病时,太子坐朝,当由三公辅政,洒洒洋洋细数大凤朝三公辅政的前例。   太子抬头望去,见是在大殿最后面的一个小官,刚到能上朝的品级,穿的是太礼府的官袍。   他因为姐夫出京之事挨了父皇十杖,自己捧着诏书跪在地上亲自念过,对诏书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事后皇姐跟他说的那番话,他想了又想,记在心里。如今内外交困,他能信的只有自己的嫡亲姐姐。姐夫在这个时候出京,很可能跟朝廷战事胶着有关。   太子坐得笔直,把当初父皇下的亲笔诏书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背出来,特别是那便宜行事之权,念得格外大声,问,“诸卿对裴曦出征之事可还有异议?”   羽青鸾端坐殿中,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太礼府的小官,再次跪地请奏,请青鸾长公主就封,由三公辅政。   这个时候请青鸾长公主就封,其用心不言而明。三公自然是不会如他们的意。   太师说:“陛下有旨,召青鸾长公主入宫侍疾,今,青鸾长公主的旨意仍在。陛下抱恙,有口谕,令青鸾长公主辅佐太子。”   太傅说:“父母有疾,子女当侍奉左右。此时就封,不近人情,且陛下并未给青鸾长公主划分封地,何来就封之说。”   太保说:“言之有理。”他问太礼,“太礼,你说是不是?”那人可是太礼府的官员。   太礼看了眼扭头看向青鸾长公主的太子,没有多言,只应了声:“是”。   太子正在思量如何应对,便见三公都出来向着他皇姐说话,又下意识地看向他皇姐,她端然而坐,神情不辩喜怒,很像父皇。父皇病了,有皇姐在这里他安心,可三公这样,又让他有些不安。   羽青鸾看着那小官,说道:“父皇健在,太子与本宫都是奉父皇诏谕暂理朝政,而三公辅政,辅弼的是天子,你请三公辅政太子,何意?”   小官伏地叩首。   羽青鸾说道:“诅咒天子,离间天家父子姐弟情分,其罪不赦,夷三族。”   小官拼命叩首,喊,“太子饶命,长公主饶命。”   羽青鸾挥手,有亲随军上前,将小官拖出去。她看向太庶,喊了声,“太庶。”   太庶上前,“臣在。”   羽青鸾说:“严审。”   太庶领命,“是。”   散朝后,太子与羽青鸾走在宫道上,他问道:“皇姐,为何定罪夷三族后还要再严审?”   羽青鸾说:“如今朝廷不稳,夷其三族是为震慑。严审,则是审其幕后指使者。父皇健在,不到三公辅弼之时,即使……将来你继位,由何人辅弼,又有何人担任三公,当以父皇的诏书旨意为准。”   请三公辅政,这是想让太子担上希望父亲早死自己想继位的不孝之名,也是想让太子猜忌她,使得他们离心反目。朝廷还没战败,京城还在掌控之中,想向公侯们投城的人,也得看能不能有那命。   有雪花飘落在她的鼻尖上,她抬起头,见到天空中飘起了雪,很大。   裴曦曾说,冬天在凉亭里赏雪吃火锅很美。   她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那机会,希望有吧。   ……   三月,天气回暖,朝廷却未有捷报。   岁贡入库的钱粮,已然告罄。   如今只剩下养京随军的粮钱可用,那是朝廷最后的家底。   这些钱粮是断然不能拿出去支援前线的。   羽青鸾带着太子去到天凤殿见他们的父皇。   天子盖着薄被,半靠在软榻上,身旁摆着一个棋盘,正在独自下棋。他满脸病容,神情忧虑,盯着棋盘沉思。   羽青鸾扫一眼棋盘,从布局便能看出,她父皇不是在下棋,而是以棋为城,考虑战局。她挥手,让宫中的侍从们退下,在天子的对面坐下,说:“朝廷如今只剩下亲随军的钱粮可调用。战事胶着,不若集中出征的亲随军先攻一处。”   天子把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说:“若是那样,大凤必将分崩离析。”   羽青鸾说:“再打下去,恐京城都……”难保。   太子的脸都白了,看着他父皇和皇姐,问:“要……败了吗?”   羽青鸾说:“没钱没粮了。”忽然,她听到有高喊声传来,以为是错觉,再听确实是有大喊声,且越来越近。她侧耳聆听,发现好像喊的是:“大捷……怀城大捷……”   她心说:“听错了?”那声音更近,确实是喊的怀城大捷。怀城,盐道,裴曦去的地方。   羽青鸾蹭地起身,快步到宫殿门口,就见亲随军快步奔到近前,跑得汗流颊背气喘吁吁。她一眼认出这人是跟着裴曦出征的亲随军之一,在孙大才麾下。怀城回来人了!拿下了?   亲随军见到羽青鸾,直接趴在了台阶下,喊,“长……长公主……大捷……怀……怀城打下了……十一……十一座公侯府的家眷……一……一网成擒……全……全部拿下……盐……曙世侯……曙世侯运来两千担盐……到……到鲁城了……”   天子掀开身上的被子,匆匆下地,脚下一软差点摔到地上。   太子眼疾手快,赶紧用自己那小身板撑住天子,喊:“父皇当心。”   天子站稳,迈出宫殿大门,说:“再说一遍。”   那亲随军喘着气说:“到鲁城了,两千担盐,以怀公为首的十一家公侯府的家眷……还……还有战获数百车……” 第160章   羽青鸾的心定了下来, 她长长地暗松口气,扶住自己父皇,对亲随军说:“进殿说话。”   亲随军叩首, 跟在天子一家三口的身后进殿,刚要行礼,就见青鸾长公主朝一旁的坐席一指, 对他说:“坐。”他叩首行了一礼,道谢,坐下。   羽青鸾又召来宫侍给他端来水, 说:“喝点水, 歇口气。”   亲随军再次道谢, 待把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嘴角的水渍。   羽青鸾仔细打量几眼,认出来了,问:“你是孙步?”孙步,孙大才的侄子, 任十夫长。   亲随军回道,“正是卑职。”   羽青鸾问:“此次押送战利品的是何人?”   亲随军说道:“回长公主,是孙茂。”   孙茂, 孙大才的嫡长子。羽青鸾轻轻点头, 说:“你讲讲出征的事。”   孙步抱拳领命,说:“我们赶路走了三个半月抵达依山城……”   太子说:“从京城到依山城, 三月即可抵达, 何故多走了半月?”可是做买卖的缘故?   天子和羽青鸾, 两人一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太子。   孙步顿了下,才说道:“禀太子,路遇野兽、雨后道路泥泞都会影响到赶路行程,曦公担心随时会有战斗,为了让我们保证充足的战力,并不强行我们赶路前行。”   太子说:“可战事紧急……”   天子唤了声,“太子。”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   太子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不再问。   孙步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答了,心说,太子不会是像传言那样对曦公有不满吧?   羽青鸾说:“孙步,直说无妨。”   孙步听到羽青鸾说话,他着,青鸾长公主在这里,又是她问起,她与曦公是夫妻,她说无妨便是无妨,这才说:“我们赶路途中,曦公同商人做买卖,待到依山城后,孙门郎下令让我们扎营休息,曦公让我们写家书,又与商人做起买卖,问我们可有特产寄回京城,他有商队可为我们托运,很是便宜,兄弟们便纷纷写家书,买特产,遇到钱财不凑手的还能找曦公借,但要给利钱。”   太子:“……”他看向自家姐姐和父亲,待见二人听得认真,于是也安静地听着。   孙步悄悄地观察三人的神情,待见到青鸾长公主示意他继续说,才又说:“我们正写着信,虔公的嫡次子来了,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曦公,又派出随从在营中四处走动,有商人告诉我们,虔公府的大军就屯在距离依山城只有四十里的月城,又说依山、巨木等诸城都成了空城……”他顿了下,说:“兄弟们忧心次事出征难有战果。”   “傍晚,吃饭时还在议论,忽然就收到调令,让我们长途奔袭去拿空城,孙门郎告诉我们,曦公说的,拿下城就不让我们还钱了……还给我们记战功,让我们有肉吃有钱拿……派骑兵先行,把城头上的旗换成亲随军的,再让我们急行军把城门口守了,不需要人多,一个城门派十几个人就行,虔公只要不想反就不会打我们……”   “我们连奔两天两夜,连拿六城。头天夜里,傍晚出兵,未等天亮就拿下了依山、巨木、归鹤,把虔公堵在了月城,虔公追在我们身后吃了一路的土,什么都没捞到……”   天子乐得一拍桌子,笑着大声赞了句,“善!”   孙步一看天子这态度,底气也足了,况且这战事,够兄弟们吹一辈子的了,于是,又把怎么攻怀城细细道来。   天子难以置信地问:“怀城完好?”   孙步说:“完好,公府都未损片瓦。曦公不让我们动,说要留着宅子和家具卖给太礼府换钱,让太礼府回头再卖给接待的公侯们把那钱挣回来,也不让朝廷亏,接任的公侯们有现成的宅子住,也乐意买。陈武侯火烧太城侯府,听说公侯府能卖钱后,悔得肠子都黑了。”   天子思量着赞道:“妙哉。”他又问:“后来如何?”   孙步说:“曦公和孙门郎给我们发完赏,便让我们押着战俘、战获跟曙世侯的盐队一起上路,说路上好有照应,让我们日夜兼程全速赶往京城。曦公让我们照顾看好战俘,说那些都是大战功,路上死了就不值钱了。”   天子问:“路上可还顺利?”   孙步说:“打过几场劫道的。”   天子问:“严门郎如何?”   孙步说:“严门郎在攻打烟水城,听豪商们说损失惨重,已经有公侯打光了支援的披甲人和战奴,且封地无粮也无人可调,撤了。我们出发时,已下达战令,由千夫长严冽率兵攻打烟水城。”   天子长长地舒出口气,说:“怀地,平了!”他的手握成拳,捶在桌子上,连说三句,“好,好,好!” 又问孙步,“朝廷有盐的消息可是散开了?”   孙步说:“回陛下,消息已经散开了,我们的身后跟着从各地赶来的想买盐的豪商们,甚至有些公侯府是世子、公子们亲自赶来,曙世侯说这盐怎么卖还得听朝廷的。”   天子喜上眉梢,喜难自禁地招来宫侍,说:“去取十两金子来。” 给孙步看赏,对他说:“下去好生歇息。”又召来亲随军去鲁城接应。   孙步叩谢,这才退出宫殿。   天子对羽青鸾说:“这下钱粮都不缺了。”   且不说战获,如今朝廷有盐,且只有朝廷有盐,卡住盐道的怀城又掌握在朝廷手里,公侯们是为了盐,都得下大力为朝廷平乱了。   羽青鸾见她父皇的神清气爽病都好了大半的样子,脸上也有了笑意,说:“甚好。”   太子喜气盈面,说:“此战,当给姐夫记首功。”   羽青鸾看了眼太子,说:“孙门郎领兵,打仗的是亲随军,裴曦最多算是出谋划策,谋士之功,记不得首功。”   天子点头附和,说:“青鸾所言甚是。”裴曦能找来钱粮,铜钱精之名已是声名远扬,若再有善战之名,必处于众矢之的,怕是无法活着回京了。他有爵有钱有粮,封地亦是随他和青鸾挑选,要那首功之名作甚。   随着裴曙运盐和亲随军押解战俘、战获进京,朝廷打下怀公府的消息在沿途不断传开。   若有谁置疑这是做戏,盐队运的海盐,以及那十一家公侯府的家眷,却是如何都做不得伪的。   两千担海盐,由苦奴用挑子挑着。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揭开盖在面上的遮风挡雨的盖子,那雪白的细细的盐晃得人眼花缭乱。若不是有强壮的战奴和亲随军押送,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去抢了。   蜿蜒如长蛇般的盐队后面是长长的押送队伍。   曾经的累世公侯府的贵族们,如今的反贼,他们被粗麻绳捆绑住手脚串成长串,在亲随军和战奴们的严密看护下走了一路,鞋子都磨破了,脚也磨烂了,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泥土,脏得宛若苦奴。那些走不了路的老弱妇孺亦如奴隶野兽般被关在牛车、骡车上的笼子里,他们挤作一堆,神情萎靡,与造反前的待遇已是云泥之别。   亲随军中多有贵族出身,对俘虏们也不是有心虐待,实在是车子有限,拉战利品都不够,根本拉不了这么多战奴。   累世公侯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即使之前破城时,已经有不少人遭了虔公府的毒手,逃到怀城的这些仍旧是数以千计。   有那些能生的,一个人就能三五个嫡子嫡女再生上二三十个庶子,刨除夭折的,活下来的这些再开枝散叶,都是很可怕的数目。把那些没有参与谋反的刨除,按律造反的三代以内的全抓来……如果把他们用车子拉,装战获的车全用上都不够装他们,只好捆起来,跟赶奴隶似的赶着他们走。   人多、战获多,再有两千多担的盐,加上披甲人、战奴,以及跟在后面着急要买盐的商队,公侯进京的队伍与之相比都不堪一提。   那壮观的场面,让已经看习惯大场面的京城百姓都惊叹连连,然后再一次对着皇宫方向叩拜天子。   天子天威,战无不胜,这些公侯贵族们造反就是自寻死路,他们这些京城中人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结局。   天子带着羽青鸾和太子以及朝臣们站在皇宫的城楼上看着那远道而来的队伍,一个个也都瞠目结舌。   很多人都忍不住悄悄地朝羽青鸾看去:你家夫婿真不愧是铜钱精,挺能刨的哈,挺能找地方挣金子铜钱的哈,连战场都不放过。   大家已经听说了虔公府拖延战事,结果鸡飞蛋打都忍不住悄悄同情他。拖延什么战事,遇到铜钱精,亏大了吧   献俘的事,裴三郎都安排好了,先让运盐队伍和押送队伍,进京后,走慢点,让大家参观够,然后一起到皇宫外等天子旨意。   天子在大殿诏见了立下战功的众人,对于盐和战俘、战获,先陈列在皇宫外的大街上,闻讯前来围观的人,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看得大家那叫一个激动,很多人议论纷纷:   “那些可是贵族,怎么变成奴隶了。”   “贵族造反,当然要被罚为奴隶,这是朝廷律法规定的。”   “错了,要杀头,没杀头活下来的才被罚为奴隶……”   作为底层人们来说,看到贵族变成奴隶,竟然莫名畅快,甚至有人打听贵族罚成奴隶后卖多少钱,暗自盘算自己攒的那点钱够不够买一个……   不多时,天子诏书下达,造反的贵族们,除七岁以下的罚为罪奴外,其余的全部拉出去斩首,悬人头示众。 第161章   天子在大殿召见了运盐回京的裴曙和押送战俘、战获的孙茂,以及随他们回来的十夫长级别以上的亲随军。   裴曙呈上奏报, 详细凑明盐场的产盐情况、运盐道路的修建情况、运到京里的盐数、以及囤积在陈武侯的城的盐数。   天子来来回回把奏报看了好几遍, 脸上全是喜色。   殿中的大臣们见天子开心成这样,都在猜测裴曙到底有多少盐。   天子又连赞几声好, 再三赞过裴曙,又翻开孙茂呈上来的奏报。   孙茂呈上来两份奏报,一份是裴曦的,一份是孙大才的。   两份奏报,孙大才的很简洁, 简明扼要地讲了路上行军和打仗的经过,再附上一份战俘名单和战获清单。   天子当时就看傻了眼, 他为自己看错了,又去看裴曦的奏报。   裴曦的奏报很详细, 包括路上行军时跟商人做买卖很是领略了一番沿途的风土人情,他跟商人们谈买卖都是在马车里谈的,没耽误行军。   路上有多少毒蛇猛兽, 还遇到有巨蟒盘道,从巨蟒的肚子里剖出三具尸体,又讲孙大才有多勇猛,一斧劈掉了巨蟒的下巴,包括听说攻城作战时, 别人看到孙大才都不敢上前。   讲大家对亲随军门郎将的敬畏, 可以说是望风而逃, 攻进怀城时, 奴隶们都已经自动地投好降抱头蹲到地上去了。   朝臣们看着天子的那奏报极厚,都暗自惊叹,谁这么能写?   天子打过仗可是知道,即使是空城,城门到了夜里也会有人关的。饮马城,说是空城,却有达世侯的驻军,披甲人加战奴,数千之众,那是至少两三个满额封地的驻兵,这样的城,一夜之间奔过去就拿下,必有里应外合。奏报上一笔带过。他便明白这里面是裴曦通过商人们干的事,只是不便明讲,更不会承认。   裴曦的奏报里还讲了战后耕种劳作恢复民生的种种方法,目前正在试行,具体成效还得等到秋收后才知道。   他还详详细细地重点讲了怎么分配的战获、战利,以及达世侯的事和处置。   他们在拿下饮马城时,饮马城上挂的是怀公府的旗,但驻守的却是达世侯。虔公看战事艰难给亲随军送来一千两金子,因为亲随军要攻打怀城,调不出去兵去平叛达世侯封地,故就近调的虔公去平达世侯封地。   怀公起兵之初有八万,亲随军打进怀城时,里面只有几百名披甲人和几千战奴,这说明怀公的战损非常大。除了严世侯和陈武侯他们攻打怀公造成的损失,虔公之前打下六城给双方造成的伤亡也必然极大,他再拿出一千两金子,以及十一家公侯府的家眷都逃到了怀城,斩获不丰,并没讨到好处。   天子之后翻到战获,手都在抖。   十一家公侯府以及他们的亲眷、依附他们为他们捐资出力的士族豪商的府邸都抄了,仅黄金就有十三万两之巨,占朝廷岁贡的一半。   裴三郎按照朝廷的规矩,拿出一半分给平叛大军,给朝廷运来了六万多两黄金,另外还有数百车查抄的金器、铜器、珠玉首饰等贵重物资。   天子连声赞道:“朕的贤婿,甚好!”美滋滋地把裴曦的奏报递给坐在他下手处的羽青鸾。   裴三郎不仅把怀城打下来了,甚至连前线补给都安排妥当,不需要朝廷再出钱出粮出甲衣兵械去填补,这便省下了一笔巨大的开销,运到京城的这些战获足够支撑朝廷半年,即使有战事,再撑上三五月也是可以的,三五月之后,便有盐利支撑,让各地公侯们出钱出粮了,朝廷的这口气算是彻底缓过来了,稳了。   这场叛乱,能平了!   就连居狼国都得来求朝廷。居狼国,不产盐。   羽青鸾接过奏报,纸张、笔迹和遣词用句都是她无比熟识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起裴曦的身影,握住奏报的手指都似有些泛烫。她顿了顿,定定神,仔细看奏报,当场看入了神。   太子朝羽青鸾看去,又看了看奏报,再扭头看向自家父皇,然后端然而坐。   殿上不少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密切留意太子的反应。   太子这年龄,刚到理事和开始分辩是非的年龄,最易受挑唆,这时候在他的心里埋下点种子,过些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这些挑唆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摆出一个天子更看重青鸾长公主,朝臣更拥护青鸾长公主,无人在意他这个未来的天下之主即可。   孙茂把战获送到太内司,先行交差,稍后朝廷会有封赏和进一步安排。亲随军属太内司管,粮晌都是从太内司出,亲随军运回来的战获自然也是交到太内司,这是一向惯例。   裴曙把盐运到太商府盐监司,朝廷对盐的安排,还得进一步商议。   他们一路劳顿,很是疲倦,天子让他们先回府歇息,明日为他们设宴庆功,之后朝廷还会有封赏。   羽青鸾处理完宫务,下午便出宫回了她的长公主府。   裴曙已经等在府中,送来了裴三郎托他带回来的满满一车货物,以及一口箱子。   羽青鸾与裴曙聊了一会儿,询问了些不方便让朝臣们知道的确切情况,这才派人送裴曙回府。她送走裴曙后,又看了眼箱子,箱子不大,但有封漆,显是贵重之物。   随车运回来的则是裴曦捎回来的沿途特产,还有些分得的战获。   羽青鸾挑了些特产和瞧着挺不错的珠宝送去镇国夫人府,让管事带句话,“一切皆安。”这才自己抱着箱子回到小院中,开启箱子,就见里面全是书信。   她顿了顿,转身,把裴三郎之前写的那封以“亲亲青鸾”为开头的那封书信取出来,心想,有信送回来,为何还有这么大一箱的信。她把箱子里的信取出来,赫然发现里面的信至少有二十余封,最底下还有一册线装的书,写着“风土人情地理册(一)”。   每封信都有编号,她按照编号逐封查看。   信里写的都是沿途见闻,有时候每天写,有时会隔上几日,内容颇为有趣,又有些好笑。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小小虫子吓住。“本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虫子,孙大才竟然说,无妨,此虫无毒……”   他路遇巨蟒,竟然写信说:“幸好马怂没敢上前,本公方保得颜面”。裴怂怂自己怂时,竟然说马怂。   “本公潜移默化了足有两月有余,孙大才终于肯洗脚了,然后,唔,真香。他现在天天洗脚……”臭脚真香?是何道理?   待写到依山城时,又写,“休整两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做了点买卖,再让大家伙儿往家里捎点特产,寄些书信回去,本公攒了好多书信……”确实有点多。   攻城时,写:“兵贵神速,既然有骑兵,当然得发挥骑兵的用途。”   “预先安排内应进城,夜里趁对方不备,开城门,夺城,里应外合,勉强算是智取吧。”   打怀城则是“打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让他们休息,让他们连日疲惫,消磨他们的战意,最后累得如同咸鱼,只求速死……”   最后一封则是告诉她关于那本风土人情地理册的,是他根据沿途见闻整编的,她闲暇时看看。   羽青鸾翻开,便见上面写有经行封地的风土人情、地势地茂、当地特产,还绘有地形图和道路途,甚至会有些商人们绕行的山道。   不算详细,但让人看完后有个大概的了解。   朝廷也有地图,却是城池图,绘有山、河、城、主要道路,不会记载风土特产,也没有多雾、多雨、山阴面少于阳光之类的记载。   有这样的东西,对战事起到的帮助亦是极大的。   羽青鸾回宫的时候,把裴曦给她的那本风土人情地理册也带进了宫,在殿中只剩下她与父皇时才拿出来,给她父皇看,让她父皇看看,再给她讲讲这样的东西在治理天下和行军打仗时的用途。   天子见羽青鸾是特意等着太子走后才拿出来,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这才仔细翻看,待看了十几页后,合上,这才跟她讲有这些对于行军打仗和治理天下有哪些助益,进而讲到怎么带兵,怎么利用山形地势甚至天时作战,包括雾、雨、趁夜等。   他讲到掌灯时分,这才把它还给羽青鸾,让她早些歇息。   父女俩很默契地没提羽飞凤。   于羽青鸾而言,自羽飞凤立为太子之后,他便不止是她的弟弟了,他在努力地当一个太子,一个未来的天子,而不是在当她的弟弟。姐弟之间相处,与君臣之间,是不一样的。   她能与自家父亲说的话,不能对羽飞凤说。便如手里的这本书,她拿来给父皇,父皇会为她解惑,会教她。她找羽飞凤,羽飞凤会让裴曦回不了京。一个太子,在亲随军中安排几个人在出征路上意外亡故一个公爵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他如果孙大才下一个密令,孙大才也不得不听,不能不办。   天子在羽青鸾走后,慢慢起身,去往皇后的宫殿。   连护着太子长大的青鸾都防他到如此地步,太子的将来令人堪忧。 第162章   羽青鸾和羽飞凤在天凰宫里用完早膳,正准备跟着天子去天凤宫议事, 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来传, 说皇后有话对他们说。   姐弟俩进到皇后寝宫,便见宫女和宫侍们都退了出去, 而他们的母后正半躺在床榻上看着他们,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羽飞凤依照礼法行了一礼,刚喊了声母后:“母后。”便瞥见身旁的姐姐直接便跪下了。她跪得笔直,端端正正的,一副面对母后垂询责备时的模样, 不由得诧异了下,跟着跪下。   皇后说:“太子姐弟不合, 满朝皆知,亲随军中亦传得沸沸扬扬, 可有此事。”   羽飞凤回道:“回母后,并无此事。”   羽青鸾回道:“有。”   羽飞凤再次诧异地看着自家皇姐,喊了声:“皇姐?”   皇后看向羽飞凤, 说:“飞凤,你讲。”   羽飞凤再次说道:“回母后,当真无此事。儿臣不知此传言从何而来。”他又扭头看向羽青鸾,喊:“皇姐?”   皇后说:“青鸾,你讲。”   羽青鸾说:“飞凤不满于我, 觉得我大婚之后, 心里向着裴曦, 不如以前护他。朝臣、宫人待他不若待我恭敬, 言行间透露出太子需要在青鸾长公主羽翼之下过活的姿态,所有人都告诉太子,他是未来的天子,未来的天下之主,他觉得除了父皇母后天下的所有人都该听他的,为他效力。”   羽飞凤愕然地看着羽青鸾,又看向皇后。他是真没想到他皇姐竟然会在母后面前告他的状。且,难道不该如此吗?只是,心思被戳破,小小少年的脸面很是没地方放,一阵青青白白,更有些气愤,要不是母后就在这里,真想扑上去挠她。   羽青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继续说:“君臣、姐弟,若为君臣,便难成姐弟,若为姐弟,便无君臣相隔。父皇母后与我,礼法上是君臣,实则为骨肉至亲。他分不清君臣姐弟之间的关系,自乱阵脚。”她说完,叩头行了一礼,起身出去,走了。   羽飞凤扭头看着羽青鸾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宫,又扭头看向皇后,喊:“母后。”有些犹豫,想要追出去找姐姐算账,但直觉告诉他,母后这里……更可怕。皇姐可是父皇母后心尖子上的肉,皇姐要打死协嫡子,父皇不仅不拦,还下诏给她撑腰,替她挡污名,不惜背上杀子之名。   皇后看着羽青鸾离开的身影,她笑了笑,说:“飞凤啊,如果天子真是天下之主,你那三个哥哥,又岂会夭折。”   羽飞凤回过神来,叩首,说:“儿臣明白,是皇姐护儿臣长大的,没有皇姐就没有儿臣今日。”   皇后说:“你不明白。飞凤,应该护你的人是你父母,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是她的儿子,她没必要保护教导你。”   “你死了,她依然能活得很好,她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女,对天子之位没有任何威胁,任何人当天子都得善待她以拢人心。没有你,自有其他人继承天子之位。协嫡子、继嫡子之位空悬,若想立,随时可立。她没了三个嫡出哥哥,没有了协嫡子弟弟,没有了一堆庶出弟弟,她依然是大凤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羽飞凤低头应道,“是。”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羽飞凤,说:“她为你父皇出谋策划,为你母后打理后宫,护你的代价便是被谋算帝位之人除之而后快。那些人最想的是让你们姐弟离心自相残杀,你对青鸾的任何不满都会变成射向你的利箭。如今,朝廷内外皆知,大子对青鸾长公主的不满溢于言表,如果我是那要谋皇位的人,我就等,等你父皇驾崩,等你姐弟反目。”   羽飞凤说:“儿子对皇姐并无不满,姐弟之间打打闹闹实为稀松平常之事。”   皇后说:“飞凤,便是君臣,也有君臣之义。为你父皇卖命效力的人,你父皇能给他们富贵,保他们太平。帮过我的人,我也惦记着,别看我是皇后,但能真心帮我,对我不见外的,不多,就一个。你姐夫她娘,陆敏。当年难啊,两眼一抹黑地出京,为娘这身本事,好多都是她教的。你皇姐,从不让替她办事的人亏着,能让人乐呵地给她当差,能在嘴馋的时候让望公冒着风险出宫去给她到宫门口买冰食。”   “你呢?你姐姐护着你平安长大,护你当上太子。她建府邸,你未曾添一砖一瓦。她大婚,你未给她添一床一被。她开府出宫,搬出天鸾宫,你理当所然。飞凤,她的父母还在世,她还是我和你父皇的孩子,你还没继承天子大位,我这一份家业,她还没继承呢。”   “我瞧着,都寒心。”   “若换作你父皇是你,他一定会把天鸾宫留给你皇姐,让天鸾宫仍旧维持原样留她将来在这里奉养天年,他一定会让青鸾知道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她不护你,能活得很好,护你,有可能会被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换作是你,如何选?”   羽飞凤默然。   皇后说:“好好想想,想明白了,能活。想不明白,等你父皇百年之后,你皇姐自有她的安身之处,而你,也会有人取代你坐这天下。因为旁人会想,你对抚养过你的嫡亲姐姐尚且如此薄幸寡义,对旁人自是没有半点情分,不会有人会甘心情愿为你效命,还会要你的命。”   八岁的小少年,在听完母亲的话,默默地出了宫殿,却见自家皇姐站在殿外,等着他。   他上前,红着双眼,满脸气愤地看着自家姐姐,“你向母后……”见到左右有人,身后还有亲随军,话又咽了回去。   羽青鸾俯视着他,说:“父皇母后对你说过的话,都记牢,那是你将来安身立命于这天下的根本。”她淡淡地瞥了眼羽飞凤,说:“你是赶上母后病了,没挨过母后的打。”她说完,抬腿便走。   羽飞凤快步追上去,问:“母后打过你?”   羽青鸾侧目。   羽飞凤清清嗓子,说:“好奇皇姐幼时……”   羽青鸾没理他,走了。   羽飞凤又追上羽青鸾,说:“搬出天鸾宫是礼法制度规定的,你怨我作甚?”   羽青鸾驻足,俯视他,“成亲开府亦是礼法,你又为何对我不满?”   羽飞凤说:“你现在待姐夫比待我好。”   羽青鸾说:“他待我比你待我好。”   羽飞凤说不定,气叫道:“我是太子。”   羽青鸾淡淡地扫他一眼,“便是天子,也得讲理。”迈出天凰宫大门直接去到对面的天凤宫。   两宫门口的亲随军们面面相觑:这对姐弟因为这点事天天吵,何时是个头。曦公,真难。   姐弟俩进入天凤宫正殿,天子正和三公议事,瑞临长公主也在。   他俩向天子行过礼,羽青鸾又向瑞临长公主行了一礼,喊了声:“姑母”问:“姑母何时回来的?”   瑞临长公主答:“昨日刚回,回来调钱粮。”   羽飞凤问:“前线又缺钱粮了吗?”   京里也缺钱粮了,昨日姐夫运回来的,撑不了几月。内库都空了,差点就要动用亲随军的养军费用了。   一个“又”字让瑞临长公主不由得多看了眼羽飞凤,真想说,嫌前线耗钱粮多,你去呀。   羽青鸾:“……”这张嘴就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得了?她对羽飞凤说:“天凤宫议事,慎言。”   羽飞凤看了眼自家姐姐,不说话了。   羽青鸾说:“从盐场到京城的盐道已通,钱粮之急,可解。”   瑞临长公主点头,说:“我回京途中遇到赶往闵地的曦公,他与孙门郎聚集两万战奴,带着数千担盐,分兵两路正往闵地去。怀地战事已平,无需再行调米发,闵地的钱粮,亦有曦公调度。居狼……却是刻不容缓。”   天子把刚刚送抵的烟水城的战报交给宫侍呈给羽青鸾,便继续商议往居狼调粮的事。   四份战报,一份是严世侯的,一份是裴曦的,一份是陈武侯的,还有一份是孙门郎的。   严世侯的战报,更多的是关于攻打烟水城的。陈武侯的是太城、啸城以及攻打怀城的,孙门郎的则是接着之后前的战事禀报的,裴曦的依然是最长的,絮絮叨叨,一个人的战报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都厚。   烟水城打下来了,伤亡极其惨重,烟水城打成了死城。达世侯封地由虔公平定,战获交由裴曦转送进京。   裴曦用他分得的战获买了两万战奴分兵两路增援闵地,一同运去的还有几千担盐。   羽青鸾知道,海盐一到,闵地的矿盐必然跌破,被盐卡住咽喉不敢贸然动兵攻打闵公的公侯们会趁机攻取,不然,裴曦去了,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虔公。好处没捞到,折损封地不说,反沦为笑柄。   她略作盘算,说:“姑母可从闵地调钱粮增援居狼。”   殿中的人齐刷刷地看向羽青鸾:你怎么这么能算呢?   瑞临长公主一听羽青鸾居然寸毛不拔,也不委婉了,直接说:“至少先给我半年的钱粮,撑到秋收。”   羽青鸾说:“一月足矣。若不够,如今仅京城、闵地、郁盐有盐,姑母可先以盐作抵,找公侯们赊欠。京中钱粮吃紧,望姑母海涵。”   瑞临长公主气得差点跟羽青鸾拍桌子。谁是你姑母!我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跑回来,你就这样对你姑母。 第163章   羽青鸾知道如果不是真的钱粮吃紧,她姑母不会几千里奔波赶回京里要钱粮, 自己一句只给一个月钱粮, 让她去闵地调,自然是行不通的。   她解释道:“闵公府造反, 早有预谋,屯粮不会只有一年,必是三至五年起。裴曦运了数千担盐,又带有两万战奴,有盐利, 再有两万战奴增援,便是拿下一城……姑母至少三五月的钱粮便出来了, 从京城到居狼国要走三个多月,从闵地到调粮到居狼只需一个月左右。”   “两位门郎将加上以望公世子为首的各路诸侯, 三面围攻闵地,姑母认为,劫一座城的粮, 难否?即使拿不下城,姑母至,亦必有粮。”   瑞临长公主听明白了,羽青鸾一毛不拔,这是让她去找裴曦要粮呢。她对羽青鸾说:“你给我一道手书。”   羽青鸾才不写这信, 当即看向她爹。   ……   于是, 瑞临长公主带着一个月的钱粮, 揣着两份诏书离京, 去闵地找裴曦去了。   她随身带着两份诏书,一份是天子让裴曦就地征调钱粮的诏书,一份则是战功封赏诏书。   孙大才封为孙武侯,他的嫡长子孙茂为侯世子,封地在巨木城。孙大才继续担任门郎将,世子孙茂赴封地,其千夫长职位由孙大才的嫡次子孙盛接任。   ……   瑞临长公主在去往闵地的半路遇到闵地往京城送战俘战获的队伍。   那长长的押送队伍中,一大半拉的都是粮,足够她半年的用粮。   她坐在马车里,看看沿途奔波赶路,满身风尘仆仆的自己,看着粮车,半晌找不到语言。她如果在赴京途中遇到裴曦时跟着裴曦调头去闵地,估计现在钱粮都已经运到居狼前线了。   瑞临长公主继续赶路,沿途又遇到好几波押送队伍。   她从开初赴京,到京城时已经是三月中旬,再从京城到闵地,都到夏天了,孙大才、安世侯、望公世子分兵三路,已经打下了五城。   居狼国都撤兵了。   她连续奔波半年,晒得黑如锅底。   裴曦,面白依旧,悠然自得地同各地豪商们做着买卖。   孙大才在前面领着兵打仗,裴曦已经开上了客栈和各种铺子,甚至还在他的安保作坊下成立了“曦公镖局”替商队或个人押送货物兼送信去京城。   亲随军们的战获、家书,便是由“曦公镖局”运送进京。   商队找到镖局,镖局跟着朝廷的押送队伍走,有时候十天半月一趟,有时半月或一月一趟。   瑞临:“……”打仗应该是田地荒芜、奴隶贩子四处抓捕奴隶,豪商们倒卖战获物资的吧?   豪商们确实在忙,忙着运粮来找裴曦换盐,裴曦又再派商队给缺粮的地方运粮去。   破城之后,很多贵族士族豪商们的宅子都被查抄了,据说那些宅子都是完好无损的,五折价出售,放上三五年倒手卖出便能赚上二三成。   裴曦还向她感慨,“果然战争财是最赚的。”   瑞临:“……”她这太商由裴曦来干算了。   她把带来的两道诏书分别给了裴曦和孙大才。   她得歇歇,她得缓缓,好好顺顺胸膛里堵着的那口气。   ……   这个世界没有经历过春秋战国洗礼,没有绽放出百花争鸣,文化是只有极少数贵族才掌握的东西,掌握文化的贵族们都不太打仗,什么孙子兵法、吴子、六韬这些兵书是没有的,再加上他们的尚武文化,野蛮暴力,于是待他们上了战场,裴三郎总有种看铁憨憨的感觉。   他们的攻城器械只有两种,一种是战奴们扛着特别大的大树桩子去撞城门,第二种就是爬城墙的套绳。   生产力落后,如烟水城那样产石头的地方并不多,夯土城墙比较普遍,而夯土城墙表面坑坑洼洼的,很好爬,这些人又个个手脚灵活身体矫健臂力惊人,徒手都能轻松爬上去。   打仗的手法就是攻城和守城,又或者是攻城方和守城方在城门外互殴,攻城方如果没没打赢就撤退逃跑,守城方没打赢就退回城里。   仗正常打,买卖继续做,商队继续进进出出,商队的战奴依然可以进城的,只要豪商是依附城里的某某贵族家的,拿个牌子出来,守城的就给放行。   孙大才还觉得这样是正常的,豪商不进城,战获卖给谁,弓箭找谁买,还说他让战奴们去砍木头竹子做箭,干的也是豪商们的买卖。   裴三郎:“……”槽点太多,吐不过来。   憋得难受,不吐不快,于是把羽青鸾当成树洞,天天写信吐槽,集齐一批信等到有押送战获进京的队伍,就让押送官带进京。   他出门在外,羽青鸾只给他写过一封信,让瑞临长公主给他带来的,惜字如金的人破天荒的写了不少字,还对他说,有封称呼为亲亲青鸾的信显得极为与众不同,不知是否有何深意。   裴三郎怕羽青鸾炸毛,不敢说他在洒狗粮祸害劫信的人。   ……   打下怀城,再加上裴三郎加码,战争的天平倾斜,原本拖延战事的公侯们不想成为下一个虔公府,都在加紧拿城,并且大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抓奴隶和烧带不走的宅子家具,而是先封城门围堵造反的大贵族和依附贵族们的士族豪商家。   破城之后,拿下贵族缴获世代积累的财物,收获比抓奴隶大得多。即使有些贵族表面光,也能有座大宅子一些充门面的金玉器物。一件御赐金器、一块好玉佩,比抓几百个奴隶都值钱。   如今朝廷上下都知道虔公府把六座城打成空城,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若朝廷战败,自是无妨,但朝廷胜了,天子有铜钱精那女婿给他源源不断地往京城运钱粮,如今国库盈丰,仗越打越富。   他们担心被天子惦记上,不敢再把城收刮成空城,都学着裴曦打怀城那样,捞大的放小的,钱财俘获比以前丰,城池休养两年就能恢复,交出来也好看。   太礼府收城时,还能给评个优等,朝廷嘉奖时还能多免些岁贡,或者是再多两个荫官给嫡出子嗣。   到年底的时候,福栖城破,闵公火烧闵公府后自尽了……   土墙房,公侯府的院子又大,除了主院着火外,火势并没有蔓延开。   公侯府里很多人自尽,包括城里的贵族、士族豪商们。   大凤朝第一累世公侯府,又占着矿盐的利,裴曦在查抄闵公府的时候想到一句话,“和绅跌倒,嘉庆吃饱。”   朝廷各方捷报频传,裴三郎不需要再赶往下一个战场。   这个世界的交通让人无力吐槽,他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就像瑞临长公主,上京城为居狼前线要钱粮,等要到钱粮,走到半路,居狼国都撤兵了,仗都打完了,想想也是挺惨的。   裴三郎不想当第二个瑞临长公主,世界那么大,他还想去看看。   铁矿的事,他没敢说,但其实有点眉目。   大凤朝所有的奇石商人都把他当成肥羊,他那里收集到的各种石头多到自己只能认出极少的一部分,那些石头里就有含铁量超高的赤铁石和磁铁。   是一个奇石商人在大凤朝的版图外找到的,跟他说是飞石。   他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科幻片里那种悬浮在天空的飞石,结果见到的是磁铁被赤铁石吸过去。   奇人商人发现赤铁石的地方,在大南边,离他二哥的封地有一千多里,是一片比他二哥的封地更偏远的不毛之地。   正常嘛,铁矿上面,植物很难生长的。   他接的诏书是打通盐道,天子没规定他是打通哪里的盐道,给他便宜行事之权。   他连战场都去搅合了两场,天下各路公侯们都把他当成替天子巡视造反平叛的了,见到他都特乖巧,没有任何人觉得他东游西蹿有什么不对。   不过,事情得做全,不能留人把柄,他晃荡归晃荡,差使继续干着。   盐道通了,盐怎么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去京城买盐。如郁城、怀城那一条道上的所有城,都在盐道上,不能把盐拉到京城,再去买了运回来,于是要设定海盐批发中心。   例如巨木城。它能够辐射到周边的月城、依山城、丰城、裕城、归鹤、饮马,有商业的便利,就可以把它设成批发中心,盐运到巨木城,周边的城去它那里买盐就可以了。   裴三郎沿途走,瞧着城池地形合适的地方就划一个海盐批发中心。   大家刚经历过盐荒,而海盐的产地现在只有一处,盐卖得再便宜也是大家都每天要吃的东西,随着腌制品的普及,盐的用量剧增,那利润也很可观的。商队来买盐,多少又能拉升当地的经济,且裴三郎走到哪,他的买卖做到哪,颇有种财神爷到访的意味,各地公侯们相当给他面子。他就顺便把各地的公侯们都见了见,之后就晃出了国。   孙大才都傻了,曦公怎么出了大凤朝国境,还是往这么荒芜无人烟到处都是毒蛇猛兽的地方去。   裴三郎体验了把奇石商人寻找奇石的神奇经历。   在原始森林里翻越高山淌过河流,最后抵达了大海边。   他觉得如果有船,他都沿着海岸去到他二哥那。   这边海域除了没有人,到处都是毒蛇猛兽,超赞的。   他站在海岸边的大岩石上,能够看到远处有很多的岛屿群,算是plus版千岛湖。   这里的水质清澈,属于淡水与海水交汇的地方,旁边有一条从大凤朝流淌过来的大河。如果开通水运,往返大凤很方便的。   从海边到大凤朝的边疆,翻山越岭,一个多月的路程。如果修通路的话,其实只相隔几百里,十几天的路程。   土壤肥沃,都是腐植层,河流众多,降雨降也足,看植物的茂盛程度就知道了。温带气候,挺舒服的。这里没有人烟,主要是树木太茂盛,缺少工具,砍树费劲,但山不高,地还算平,把森林里的树砍了,种庄稼没问题。   这里离大凤朝的京城,是一南一北的距离,几乎跨过了整个大凤朝版图。   如果在这里就封,一年至少能有九个月在进贡路上。   即使是在大凤朝的版图内,被称为南疆城的地方,只有一个地名,没有人就封,也没有城,只有零星的小村子散落在森林中。   那些村子非常的具有亚马逊部落特色,人们穷得连衣服都穿不起,都是裹兽皮和树皮、树叶。   裴三郎想,他要是回去跟老丈人说他挑了这里当封地,老丈人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封地不是小事,他不可能看着片大海就直接选择这里就封,让亲随军们砍了些树做成木筏沿着海岸边看了看。   海里有很多珊瑚,鱼群多到成群结队的,让人很想下网直接捞。   不过如果海里没有比他的大腿还粗的大海蛇就更好了。   渔业资源丰富,再勘探好地形,把路修出来,商贸通了,发展发展,还是挺不错的。开荒嘛,辛苦点,折腾下,还是能经营得起来的,反正都是苦奴和罪奴们干活,不需要他来砍树修路。   有赤铁矿的那座荒山离这里并不太远,含铁量超高,除了点杂草,什么都不长。这里有森林资源,烧炭也方便。他就封,问老丈人买点煤炭拉过来炼铁应该还是可以的。有铁器,开荒伐木完全可以操作实施。   不过采铁矿的事,还得再想想具体怎么操作的好。这种事,小心为上。   裴三郎暗自盘算过后,觉得在这里建封地能成,于是找到裴七和井康,安排开荒的事。   裴七:“……”   井康:“……” 第164章   开荒不能是想当然地把人往海边一扔,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叫开出了荒来。那样的话, 哪怕能够捕鱼打猎, 也会死因为缺少食物饿死很多人,再加上森林里的毒蛇猛兽袭击, 也会让很多人丧命。   非机械化时代,人力才是第一生产力,因此,充足的补给物资非常重要。   也就是说,在迁人过来的同时, 商贸也要同时跟上,而通商的前提则是通路。   裴三郎捡了根树枝, 在脚下的泥土上画,给他们画蓝图, 讲规划。   他说:“这里是南疆,别看现在穷,连座城都没有, 但穷有穷的好,首先离它最近的封地都有六百多里,近千里地无人就封。地大,土地肥沃,想怎么开垦都成, 开出来就是自己的。”   这六百多里,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 大概就缩短到一二百里内, 估计就是县与县,或者最多市与市的距离,开车大概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但在这个世界道路崎岖蜿蜒,多为盘山路,绕来绕去的。   上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个世界能走一天。高铁十来个小时的路程,这里得走三四个月。   上辈子的世界不用想了,从这辈子的世界考虑,最近的一座城到他现在的地方,一路上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大家都是抛掉了马车、牛车等累赘,靠着骡子驮物资,他们轻车简行出发走的。   如果是商队,至少两个月。   现在还通不了商队,没路。   他们这一路过来都是沿着河床、溪涧等没被密林封住的地方,实在没路走,就靠亲随军和战奴轮流开路前行,都是青壮,很多他上辈子那些年轻人过不去的小河沟什么的,大家伙儿能直接跳过去,或者是拉根大麻绳从树上直接就荡过去了。整个队伍里,没有不会爬树的,他现在上树能像猴……   南疆极度贫穷,没物资没路,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过来。   裴三郎先把距离南疆城最近的边临城画出来,说:“这里,边林城。我们需要从边城林到南疆,开通条商道运物资。大凤朝各地的商队把物资运到南疆城做交易,我们的物资从这里采买,也在这里卖出去。之后,这里,离开南疆,出了大凤朝的国境,一直到我们现在的位置,不让其他人进来,派战奴封死。”   “从边临城到南疆城,再到这里……也就是出了南疆城再走三百里,沿途建客栈、补给点,供商队行走,只建客栈补给点,不建其它的。只需要保障货物往来,我们的商队在路上能够有个安全的补给和休息点就可以了。待过了这一段之后,一直到大海边,每隔三五十里,建村子。”   裴七不太明白,问:“村子?要做什么?”   裴三郎说:“这里靠海,能产盐,以后我们用盐上可以自给自足。这一片是浅海,风平浪静,从生长的大树就能看出,这里不处在台风地带上,适合搞渔业养殖。渔民可以出海捕鱼,也可以养鱼,还可以种海带、海菜,之后制成干海鲜,运往大凤朝各处。山珍海味是贵族桌上的膳食,能卖出高价。”   “京城的地有限,我们如今自己有米粮铺,都是靠从各封地收来再倒卖的,但如果自己种稻谷……”   裴七的眼睛亮了。沿途那么多河流,很多低势低的地方,找奴隶开垦成稻田,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收成。   井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裴曦。   如果只是做买卖,惜命好享受的曦公不可能亲自翻山越岭跑到这里毫无人烟的毒蛇猛兽之地。太子跟青鸾长公主不合,太子不满曦公处处针对,亲随军里早已经传开了,曦公这是在安排退路了。   大凤朝刚打完仗,这场仗是怎么打的,曦公出京前打成什么样,出京后又打成什么样,大家都看得见。公侯们都在等着太子姐弟反目,曦公选择这样的地方,显然是想避开将来朝廷跟天下公侯们的纷争。   以曦公的本事,将这里经营成一片安身立命之地,不成问题。   井康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便仔细听着曦公跟他们讲开垦这片地方的种种安排。   裴三郎告诉他们,沿途先建客栈,待建成客栈后,再沿着客栈开垦。   开垦出来的地方,优先划给有功的战奴。   得到土地的奴隶们,可以在开垦出来的土地上盖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房屋盖好后是他们自己的,可以传给子子孙孙。他们耕作的土地,上交三成产出,自己留七成。   “我们开垦出来的土地,不再建成庄园,也不派庄园管事,而是派村长和卫队长。”   “村长管土地耕作、教村里的孩子识字、算数。当村长的人,一定要会识字、算数,最好有过当作坊管事、店铺管事的经验。卫队长则是带着一支十人的战斗卫队保卫村子,包括每天早晚训练村民们战斗,战奴中的十夫长担任。派过来的村长和卫队,给他们就近划分土地,安置家眷。”   “所有人在安家的地方都要登记户籍,增加人口或减少人口都要有记载……”   裴三郎画了五个村子,又在五个村子之中圈出一个地方,说:“五个村,挑居中的位置,设镇。镇子里设买卖铺子,供应周围村子的买卖,管理镇子的人叫镇长……”   至于镇之上的县,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可以建城成设立封地主了。   要把这么个荒山野岭发展到有县城是需要时间的,不是现在就能安排得了的。   他现在的计划就是两步走,一步是用迁奴隶过来,先把地开垦起来,第二个则是靠设立作坊聚人气,从商贸发展经济以及民生。   招商引资跟当地人自己在地里刨出点东西,发展速度完全是天壤之别,他都不需要招商,自己投资开干就够了。因为有铁矿,还想发展铁器,他暂时不打算让其他人进驻。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他过来看好了,别人见到有利可图,绝对会有样学样,也过来搞这些事。   在京城里,他必须要多乖巧就得有多乖巧,在这里,离大凤朝都有好几百里远,他有那么多的战奴,除非是老丈人派亲随军过来,不然,谁来抢地盘,打谁。   即使老丈人真要派亲随军过来,可以让狗萝莉去找她爹汪。   天子和皇后的孩子中活下来的就这一女一子,儿子有整个大凤朝可以继承,女儿最多只能落得一块封地和一些钱财,在大凤朝国土之外捞点外快,没有损到任何人的利益,会同意的。   开荒很苦,但有高工资高待遇,也有发展前途。   裴七有委任村长、镇长的权力,算是管经济的。   井康则是管地方防卫的。   村子里设有卫队长、镇上还设有卫营长,相当于设派出所和民兵,要管治安、打野兽。   一个卫营设八个卫队,其中五个卫队在村子里,镇上有三个卫队,再加上些后勤之类的,能管一百人左右。卫营长算是管着一个镇的地盘,妥妥的实权职位。   他对井康和裴七他们的说法是,派过来的战奴都是他花钱买的,谁敢仗着自己是贵族打死他的奴隶,偿命。   他经营这些年,也算有了些自保之力,也能护着一些人了。奴隶们有点生命安全保障,努努力、勤快点,也能攒下点钱财,活得有点人样。这也算是互惠共赢。   他把计划实施方案告诉井康和裴七,让他们有一个大概的行事方向,到操办的时候还得因地制宜视情况而定。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问为什么要做这些,只在心里算盘过后,问他要钱粮物资等东西。   来开荒,必须要有物资做支撑的,这些都是要给到位的。不然,没吃的,饿死了,没帐篷,半夜让狼叼走了,没工具,不可能拿手砍树。   他给了他们调派的权利,出了深山老林子,又给他们调来了足够的金子和战奴。从南疆到京城,一来一回,最快至少要九个月,如果出点什么事耽搁一点,一年过去了。他们如果什么事都找他汇报调度,黄花菜都凉了,会比瑞临长公主还惨。瑞临长公主上京调粮,结果仗都打完了她才走到半路。   **************   他把井康和裴七留在南疆,便在亲随军和战奴们的保护下启程回京。   他十六岁出京,去打仗的地方凑了两场热闹就到十七了,之后借着开盐道的名头慢慢悠悠地往南疆来晃荡一圈,到回到京城里,狗萝莉的十九岁生日都过大半年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也早过了。   大冬天,公侯们进京的日子,他回京了。   通常来说,公侯们进京,一路舟车劳顿,基本上都是风尘仆仆的。他们会在鲁城休整一两日,精神饱满地进京,免得有失仪态。   裴三郎归心似箭,离京城越近就越想早点到。   仪态不仪态的,在自己家洗白白的舒舒服服休息,比在鲁城住客栈强多了。   他跟鲁二郎的大哥,也就是现任鲁公打了个会面,自己带着骑兵,骑着骏马,一路疾行往回赶。   他在先去见爹娘还是先去见狗萝莉之间小小地挣扎了下,决定先进宫见天子。   得先交差嘛!   他去见天子,青鸾长公主府在必经之路上,于是路过家门还回了趟府。   羽青鸾不在家。   他让骑兵们回营述职,自己则洗了个澡,整理了仪容,带上十几个披甲人,骑马赶往皇宫。   他刚到宫门口,就见到羽青鸾的鸾驾从宫门里驶出来,他赶紧拍马上前,喊:“青鸾。”   帘子掀开,羽青鸾坐在鸾驾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表情有点傻,好像完全没想到他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他忍不住笑地看着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帘子。   裴三郎:“……”几个意思?   紧跟着,帘子又被掀开了,羽青鸾喊了声:“裴曦?你何时回来的?”按行程,他现在应当在鲁城。   两年未见,昔日面白玉如的神玉公子,皮肤黑了很多,他褪去了之前的少年稚嫩,身穿毛皮大氅,身骑骏马,衬得身姿挺拔英武。乍看之下,羽青鸾没敢认,细看之下,才确定真的是裴曦。   裴三郎回道:“刚回。亲随军和战奴们都还在鲁城,我带着骑兵快马赶回来的,刚才在府里沐浴整理了仪容便过来了……”他顿了下,问:“你……要去哪边?”指指长公主府方向,又指指皇宫。   羽青鸾心说:“自然是回宫。”只是,裴曦来了,她便回宫,脸上……有点绷不住。她的脸色微微泛红,抬指,指指皇宫。   裴三郎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身边的刑战,便钻进了自家老婆的鸾驾中。   羽青鸾:“……” 第165章   裴三郎在不洗澡也不爱洗脚满身汗臭味甚至还有狐臭味的糙汉子堆里混了两年,如今钻上自家老婆香香的鸾车, 顿时有种从山林野人重回人间的感觉。   车里的香味让他身上的汗毛都舒张开了。   他老婆更漂亮了, 从小美女长成大美人,端庄贵气又害羞还要故作稳重的样子, 特别迷人。他故意盯着她看,然后就见到她的脸越来越红,努力地绷住表情。   她先是不敢看他,努力装成目不斜视的样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又故意看向别的地方,之后实在忍不住, 扭头看着他,问:“看我作甚。”   裴三郎不说话, 继续盯着她看,逗她。   羽青鸾的视线和裴三郎对上,见他脸上和眼里全是笑意, 且明显是故意如此,微嗔地扫他一眼,心情竟莫名地愉悦。   裴三郎的心情超好,浑身轻松,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鸾驾停下, 裴三郎跟在羽青鸾的身边下车, 才发现车子竟然直接停到了天凤宫门口。   能直接从宫外坐车到这里来见天子的, 估计放眼整个大凤朝都只有羽青鸾一个。   别人都只能走着进来。   他老婆是真的牛掰。   羽青鸾下车后, 一眼见到他父皇的随侍在天凰宫门口站着,对裴三郎说了句,“父皇在母后宫里。”   她回天凰宫跟回自己家没区别,不用派人通传,带着裴三郎直接进去。   裴三郎沾自家老婆的光,一路畅通地往里去,到宫殿门口也不用等通传,依然是直接进。   天冷,屋子里的有炭炉,很暖和。   他俩进殿后,先把身上的皮裘脱了,以免在宫殿里捂得发热出汗,出来后又冷。一冷一热,最容易生病。   羽青鸾等门口侍奉的侍女替她把凰鸟外袍脱去后,才吩咐宫女去为他们通传。   裴三郎跟着羽青鸾进入殿中,就闻到很浓的中药材味道,听到丈母娘的咳嗽声,之后他俩便去了皇后休息的宫室。   天子坐在榻上,比起他离京时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双鬓斑白,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十岁。   皇后坐着轮椅,腿上搭着条毛毯,身上搭着件小披肩,手里还捧着个小暖炉,满脸病色,瘦得厉害。   天子见到裴三郎,不等他行礼,便说:“自家翁婿,无需虚礼,坐着说话。”他指指旁边的位置,示意裴曦坐,又挥手让宫女侍奉的人退下,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一家四口。   裴三郎应了句,“谢父皇。”坐下,先问候下两人的身体健康情况,看有哪里不舒服的。虽然说他不是学医的,但多少懂点医疗保健常识。   天子皇后去年冬天都病了一阵,两人都卧床了。   他俩今年比起去年好得多,皇后还能勉强下地走几步,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坐轮椅。   其实老人家多走走,适当运动对身子更有好处。皇后只是腿脚无力,并不是瘫痪,她常年这么坐着缺少运动对身体并不好。   裴三郎见皇后的轮椅旁只有手杖,屋子里也没有那种适合老年人行走的助步器,便问了下皇后,得知果然没有。   他记下了,回头让木匠做一个,送进来。   助步器比手杖有个好处,就是能够两只手撑着扶着走,还可以在上面加个可以翻转放下来的小凳子,走累了还能坐下来歇一歇。   至于他老丈人,这就是过于劳累造成的,还没办法放假或提早退休,只能挺到哪天算哪天。   天子看女婿这么贴心,再想到槽心太子,再次暗暗感慨。他问裴三郎:“路上可还顺利?”   裴三郎说:“一切顺利。此次出行,很长了些见识。”他还比划了下,说:“海里竟有这么大的海蛇……”他又比划出海蛇游动的样子,说:“速度极快,在水下像一道水箭般就过去了,但体型很大,一团蛇形阴影,当时我们正滑着木筏飘在海面上,它就在我们下方,海水清澈,看得一清二楚,我都吓傻了。”   天子问:“见着大海了?”   裴三郎说:“见着了。南疆还往南,出了国境,再翻山越岭走一个多月。”这事,孙大才会向天子禀报,没必要隐瞒。他回家后还要跟羽青鸾细说,回头羽青鸾还得找她爹密谈,现在没外人,照实说就是。   天子、皇后和羽青鸾闻言都愣了下。他们都知道裴三郎出去看封地,但没想到他会走那么远。   裴三郎把那边的情况大概说了下,没提怎么搞发展,因为要跟羽青鸾商议过后,再由羽青鸾找她爹比较合适。   他简单提了几句南疆那边的事,便是汇报大凤朝各封地的情况。   他没把大凤朝走完,但从见到的情况来看,危机蛮多的,反正都是实话实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天子、皇后和羽青鸾就见裴三郎叭啦叭啦叭啦,口若悬河,三人眼神交汇,暗自惊叹。他的奏报就够能写的了,没想到嘴巴更能说。   天子听裴三郎讲到各封地的情况,多次不自由主地看向羽青鸾,无数次感慨要是青鸾能继位该有多好。   宫侍来禀,太子殿下来了,在殿外求见。   天子微微点头,宫女去把太子请进来。   裴三郎起身,伏地叩首,行礼。   太子等他行完礼,说:“姐夫一路辛劳,快快请起。”伸手虚扶一把。   天子:“……”   皇后:“……”   夫妻俩把太子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羽青鸾,再眼神交汇,都有种的感觉,一家人正好好地说着话,突然闯进来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羽青鸾端起手边的杯子喝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弟弟。   太子等裴三郎起身,说:“方才见到皇姐出宫,不想此刻又见到皇姐,皇姐与姐夫当真恩……”话还没说完,便见她姐姐突然扭头朝他看来,眼神颇为凌厉。他笑笑,朝天子和皇后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羽青鸾见到裴三郎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被太子晾在那,站起身,说:“天色已晚,儿臣先行告辞。”   太子问:“皇姐这便要走?”   羽青鸾依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拉起裴曦的手,走了。   太子向天子和皇后行礼,正想告辞跟出去,就听到天子喊他:“太子”,问:“你有何事?”   太子回道:“儿臣听闻姐夫在宫里,特意赶来见见,却不知何故惹恼了皇姐。”   天子:“……”   皇后:“……”   这辈子干过的亏本买卖就是生了这么个东西。   ……   裴三郎被羽青鸾拉着出了天凰宫,上了鸾驾,满脑子都是懵的。   他以为外面传的这姐弟俩不合,只是上次他家开府时那样闹点小别扭,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似乎太子经常来找羽青鸾的碴。   他朝羽青鸾看去,便见羽青鸾也抬眼朝他看来,她还握着他的手没放,似乎担心他受委屈。   小舅子来找麻烦,老婆护着他,这感觉还蛮好的。   羽青鸾说:“无需理会他。”   裴三郎低声说:“我离京时,你们还……挺好的。”算是挺好的……吧。   羽青鸾说:“我与他打过几次架,父皇责罚过他几次,便如此了。他是太子,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嫡子,他只要不是做出不赦的大逆不道之事,太子之位便稳如磐石,我们亦不能将他打残打废,还得给他留颜面,也便成了这模样。”   裴三郎懂了,这是棍棒教育下打出中二少年的逆反心了。   狗都嫌的年龄,狗都嫌的太子。   裴三郎轻轻地喊了句,“青鸾。”   羽青鸾“嗯”了声,目不斜视,没看裴曦。她觉得手有点烫,在想要不要松手,就听到裴曦又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她不解地问:“少了什么?”   裴三郎问:“你有没有觉得冷?”   羽青鸾愣了下,然后发现他俩的外袍都落在了她母后的宫里。她刚才……只顾着往外走,忘了。   裴三郎见她傻呼呼地样子,把车里的暖炉塞到她的手里,说:“别冻着。”   他跳下鸾驾,快步赶回天凰宫里取衣服,刚迈进院门就听到天子训斥太子的声音传来。天子的声音不重,但很有威仪。他没敢多听,赶紧从追出来的女官手里接过外袍闪人。   ……   天凤宫和天凰宫门口的亲随军们见到太子进去,都在想太子会不会又跟青鸾长公主吵起来,便见青鸾长公主拉着曦公,两人只着单薄的长袍,匆匆出来,上了鸾驾。他俩走出没多远,鸾驾便又停下了。曦公跳下鸾驾一路小跑地赶回天凰宫,之后抱着两件外袍又一路奔回到鸾驾前,轻轻一跃跳上鸾驾,钻了进去。   众亲随军们眼神交汇,暗自无言。   ……   裴三郎回到鸾驾,给羽青鸾把外袍穿上,说,“看你脸上没什么表情,还以为没什么,没想到能气到连衣服都忘了。这么冷的天,你别冻出大鼻涕……咳……看我做什么?”   羽青鸾说:“本宫不流……哈啾!”她捂紧口鼻打出个喷嚏,顿时不说话了。   裴三郎哼哼笑了两声,赶紧给她把衣服拉严实,裹暖和点,又把鸾驾里的暖炉拉进点,再麻利地把自己的大氅也穿上。 第166章   裴三郎回到府里, 就让人去煮了碗热腾腾的浓姜汤给羽青鸾去去寒气。   他跟着羽青鸾回到主院内室, 便见羽青鸾脱下华丽的鸾鸟外袍后, 又换上了一袭雪白的狐裘外袍,头上的鸾鸟金冠也换成了舒适轻巧的玉冠,穿衣装扮的画风顿时从张扬华丽直接转变成了端贵出尘。   回家了,屋子里又暖和,用不着穿这么厚的裘皮外袍, 很显然, 羽青鸾准备出门。   她换下鸾鸟外袍, 说明去的这地方不需要摆自己长公主的身份,穿着华丽, 说明对方的家世地位也挺高。   她如果去作坊或店铺, 不会穿这么身华贵不耐脏的白狐裘外袍,不然随便在哪里刮蹭下弄脏或弄坏了, 好好的一件上好皮裘就这么废了。   别人家或许会洗洗或裁补一下, 羽青鸾这身份,让她穿补过的衣服,丢的不止是她的脸面,更是她爹妈的。   他问:“青鸾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家府邸呀?”   羽青鸾不答反问, “你要去镇国夫人府吗?”   出门两年,回来了,怎么着都得去亲爹妈那里晃荡下报个道的。他说, “可以去去就回。”   羽青鸾说:“正好, 同路。”   裴三郎眨眨眼, 问:“你……去我父母家?”他又把羽青鸾上下打量一眼。他老婆打开盒子,取了一大袋细细的真比瓜子还小的金锞子放进衣袍袖袋里,里面那件长袍上的玉带上还挂了两个鼓鼓的小荷包。   女官端着熬好的姜汤进来。   羽青鸾指指桌子,示意女官放过去,等放凉点再喝,就见裴三郎要去端起碗准备投喂,当即两步过去,抢先端起姜汤,坐在桌子旁自己喝完了,之后从桌子上的果盘中剥了颗糖吃,便招呼上裴曦出门了。   裴三郎:“……”总觉得哪里有点奇奇怪怪的。   肯定是老婆太优秀,知道他要回爹娘家看看,特意陪他。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拉着羽青鸾的手,说:“这么冷的天,我自己回去晃荡下就好了,你不用陪我。”   羽青鸾说:“只是同路。”她被裴三郎握紧的手,手指微微颤了颤。大概是那双手很暖和,所以,有点不好意思,也没舍得抽出来。两年没见,彼此都有了不小的变化,比起分开前多了些陌生和新鲜感,两人独处时,便有些莫名的紧张,且此刻的裴曦,颇有些像开屏的孔雀。   孔雀开屏,是谓求偶。   不多时,鸾驾驶到镇国夫人府门口,门仆打开拓宽过的大门,鸾驾驶进去,停在院子里。   裴三郎探头一看,这连通报都不需要,也没见他爹娘出来迎接,这大姐过来怎么跟回自己家一样随便了?他看着羽青鸾,问:“你经常来?”他出京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羽青鸾答,“偶尔。”利落地步下鸾驾。   瑞临长公主的声音从客堂人传来,“还以为你又让宫务绊住出不来了呢。”   裴三郎跳下鸾驾,扭头朝客堂看去,赫然发现正堂一侧正摆着张麻将桌,他老娘、瑞临长公主、望公夫人、义公夫人正在那打麻将,羽青鸾迈着悠哉的步伐毫不委婉地直奔麻将桌。   瑞临长公主跟羽青鸾同级别,坐着没动。   镇国夫人、望公夫人、义公夫人起身行礼,“见过青鸾长公主。”   羽青鸾向镇国夫人还了个家礼,“青鸾见过母亲。”   大家行完礼,望公夫人火速给羽青鸾让坐,说:“快来,今天这里是财神位。”赢了半天了,这会儿手气不太好了,正好让出来,以免又输出去。   羽青鸾瞟了眼搁在望公夫人手边的托盘,里面一堆金子铜钱,显然是手气颇好。她觉察到裴曦没过来,扭头看去,就见他正用手背用力擦擦眼睛再朝她们看来,不禁莞尔。   她笑笑坐下,接着望公夫人的牌继续打,一张多余的九筒刚握在手里,就听到望公夫人“哎”了声。她看看自己的牌,再看看桌面出过的牌,显是扣着不能出的,于是扣下九筒换了一张熟张打出去。   裴三郎走过去,就见他老婆摆牌换牌的动作说有多灵巧就有多灵巧。   他老娘,亲生的老娘,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回来了,注意力全在他媳妇儿手里的牌上。你们……有点过分吧。   镇国夫人对望公夫人说:“你不要说话。”忽然瞥见过来一个人,看那体型和衣服颜色以为是裴略,说:“拿点金子过来,今天手气不好,输完了。”   裴三郎从袖子里摸出锭五两重的金锭子给他老娘。   镇国夫人看到递过来的不是打牌用的细锞子,手也不是裴略的,抬起头,愣了下才认出这是自己黑了一圈的儿子。她愕然问道:“你不是才到鲁城吗?”   裴三郎说道:“我和骑兵先行一步回来的。”   镇国夫人当即把位置让给望公夫人,跟裴曦挪步到正堂说话。   瑞临长公主笑呵呵地看着自家侄女,问:“还能专心打麻将么?”   羽青鸾摸牌,问:“为何不能?”她说话间,听到裴曦说话,一不留神,又把九筒打了出去。   望公夫人笑道:“看来是不能专心打牌了。”笑不可抑地把手里的牌倒下,糊了。   瑞临长公主笑眯眯地说:“一炮双响。”也倒下了手里的牌。   义公夫人说:“再加一个我。”跟着糊了牌,九筒。   三个人,三双眼睛,一起看着羽青鸾。   羽青鸾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利落地把跟前的麻将扣倒,和进麻将堆里,迅速付钱,继续下一把。   瑞临长公主对望公夫人和义公夫人,说:“莫再打趣,不然一会儿恼羞成怒不玩了。她赢了我们那么多回,今日,机会难得。”又说羽青鸾,“不打满两圈不准走。”   羽青鸾不理她们仨,砌牌,继续打麻将,然后一不留神,又出错了牌,顿时:“……”不动声色地假装没有,以免又被打趣。   裴三郎和他老娘聊了没多久,老镇武侯和镇武侯世子裴贞带着一堆孩子回府了。   那些孩子从两三岁到十三四岁不等,叽叽渣渣的地说着话,热闹得像群麻雀。他们见到羽青鸾,眼睛都亮了,特别是年龄最小的那小女娃,喊着:“小婶”,松开哥哥的手,迈着胖墩墩的小短腿,一路飞奔到羽青鸾的身边,抱住她的腰。   羽青鸾熟门熟路地抱起小女孩,顺便用手掂了下重量,说:“小芽芽重了,看来有好好吃饭,奖励一颗奶糖。”她拿起一颗奶糖剥开一半糖纸喂给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糖,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小婶,小芽芽有乖乖吃饭饭。”把奶糖喂进嘴里美滋滋地吃着。   羽青鸾喊了声:“裴皞。”把旁边的糖盘递给身旁的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   裴皞接过糖盘,带着孩子们齐齐行了一礼,给大家分糖了,热情邀请,“小婶,趁着天色尚早,踢会儿蹴鞠吧。”   瑞临长公主赶紧说,“你们小婶刚坐下来才玩半把。”   小孩子们又纷纷改口,要小婶用完晚膳再走,别那么早就又回府啦。   羽青鸾看了圈眼巴巴地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说:“后日我有闲,你们都到我府上来玩。”   一群小朋友欣喜地朝羽青鸾行礼,“遵命。”这才美滋滋地告退,不打扰小婶打麻将,快乐地商量着要穿什么衣服去,又说要跟小婶比箭,又说要和小婶踢蹴鞠,又说要跟小婶骑马的,有说要去坐冰车的。   裴三郎:“……”你们把我家当成儿童乐园了吗?他再看羽青鸾,发现他老婆还抱着别人家的孩子,正低头跟人家说话,轻声细语的,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样子。凸!对我都没这么温柔过。   裴贞上前,行礼,“小叔。”又招呼一群弟弟们过来见过小叔。   小朋友们过来行完礼,激动地跑去向羽青鸾报喜讯,纷纷告诉她:“小婶,小叔回来了。”   裴皞过来,赶紧把弟弟们都领走。他去抱小堂妹,小堂妹不让他抱,一把搂紧小婶的脖子,不愿离开。他只好把其他几个领到客堂,去找小叔玩。   羽青鸾抱着小女娃跟瑞临长公主她们打了半圈麻将,镇武侯世子夫人跟瑞临世女都顶着大肚子,一起从后院出来,正院里又是一通热闹。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用过晚膳才各自回府。   裴三郎跟羽青鸾回到自己的府里时,天都黑了。   他俩跟往常一样,各自洗漱。   裴三郎出门在外,好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泡过澡了,今天着急进宫,也只是换了身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下就赶着出门了。   他先在浴桶里浑身放松地泡了一会儿,再把身上的那些汗垢反复搓干净,再把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的。   天冷,又是在外面,烧炭取暖都属奢侈,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即使到了客栈,也不可能洗澡。客栈没有暖房,烧水洗澡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感冒风寒病故它乡。   如今回来了,那自然是痛痛快快地洗个垢,想洗多久,洗多久,想洗多干净,洗多干净。   他泡完澡,浑身舒服地出来时,屋子里的女官、宫女都撤了,羽青鸾已经睡下了。   依然是招牌式标准睡姿,但她没睡着,眼睫毛还在颤,呼吸很不是睡熟后的均匀沉稳,又轻又浅。   他凑过去捏住她的鼻子。   羽青鸾睁开眼,看着他。   裴三郎说:“聊会儿天呗。”   羽青鸾:“……” 第167章   裴三郎钻进被窝, 熟门熟路地抱住羽青鸾,再次在心里感慨还是家里舒服。   有暖和的屋子住, 有漂亮的老婆抱,还能做些亲亲和羞羞的事。他低头在羽青鸾的额头上亲了下, 说:“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只给我写了一封。”   羽青鸾被护在臂弯中,靠在裴曦的怀里,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满心安稳。她轻声说:“我写了十六封信给你。”   裴三郎的表情当场炸裂, 卧槽,哪个王八蛋劫劳资的信。他的内心有一万头羊驼在咆哮着狂奔。他只收到一封信,瑞临长公主带来的那封。好气啊。   羽青鸾想起裴三郎出征后捷报和战获送抵京城前的艰难时期, 低声说:“怀地的战获送来时,朝廷仅余亲随军的粮晌可调用, 而那是用来守京城的,是断然不能调出去的。当时朝廷到了只能撤兵退守的境地。”   裴三郎深知大凤朝的处境,天子一旦病了,她家能够出来挑大梁支撑的, 只有她。他心疼地又把她抱紧了些。   羽青鸾又往裴三郎的怀里靠了靠, 轻声说,“父皇心力交瘁, 已然卧床。母后亦是心忧, 病情加重。飞凤……他未曾看过宫外的天空, 未曾经历过宫里的凶险, 他看不到潜伏和隐藏起来的危机。”   “所有人都对他说,他是靠着我活下来的,所有人、包括礼法又都在告诉他,他是嫡子,是正统,是礼法赋予他的权力地位。我再厉害也只是公主,永远当不了天子,与他天生有着君臣的距离。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比我强、比我更有权势地位。”   “他认为我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拿走了属于他的权柄。朝野内外都在传姐弟不合,是我在挟恩相胁。”   朝廷一直危机四伏,她都不知道哪一天,她家就没了。   飞凤以为礼法给予了他一切,但他不知道,父皇近来一直在考虑病逝他另立太子,只是对她和母后而言,没有比飞凤更好的选择。   以他父皇如今的威望,不再需要嫡子稳固地位。如果病逝飞凤,可以另立一个有才干的能够坐稳天下的太子。可现今才干出众能够坐稳太子位的众庶子,无论哪一个上位,她都……会死得极惨。   可如果她不压住后宫,那些后妃哪怕为了给儿子挣一个嫡子的身份,也会联合公侯们拼命地逼她父皇,再生撕了她母后。她们要害她的母后,她就让她们失去儿子,以命搏命,端看谁先死,谁能活。   ……   裴三郎心疼地揉揉她的头,问:“天天想这么多,你不怕秃头……咳……咳……”   羽青鸾嗔怪地看着他,笑话父皇秃顶?   裴三郎赶紧陪笑脸,把她搂得紧紧的,以免挨打。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愁啦,反正将来我们要就封的,照顾好父母就好啦,傍的嘛,随风去吧。”他略作思量,问:“能把母后接到府里来住吗?”他的话音落下,就见羽青鸾眼睛发亮地看着他,说:“那你安排。”   羽青鸾轻轻点头,与他商量,“把母亲也接来。”   母亲?好吧,他老娘。他说:“你说了算。”   羽青鸾安心地把头又往裴三郎的怀里靠了靠,他的怀抱像一个安全又暖和的小窝。   裴三郎看羽青鸾摆好了睡觉造型准备入睡,顿时:“……”他“咳咳”咳嗽两声,喊了声“青鸾”,说:“我满十八岁了。”   羽青鸾还在想是不是他想问她要十八岁的生辰礼,便被轻轻地挑起下巴扬起头,紧跟着裴曦便亲了过来。   她顿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脸刷地一下子跟着烧了起来。   细碎的吻落下,他轻轻地啃咬她的嘴唇,耳垂,脖子,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撩得她的耳畔又麻又痒,脑袋都快乱成浆糊,有点不知所措,有紧张和害怕,又有些期待……   ……   一夜的耳鬓厮磨,裴三郎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完完全全踏踏实实地拥有过什么,直到遇到羽青鸾。   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信任,他可以尽情地拥抱她,小小地恶作剧欺负她一下,她也只是咬咬唇忍忍,或者是轻轻地喊一声“别”。满足而又感动,想更好地护着她,照顾好她,也……不断地在她的耳旁喊着她的名字欺负她。   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又再这样那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裴三郎只想长在床上不起床。   他用亲亲的方式把还在睡梦中的羽青鸾吵醒,在羽青鸾还在半梦半醒间……就又到两个人都睡着了……   他俩醒来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   羽青鸾慵懒懒地蜷在被窝里,一副倦倦的昏昏欲睡不想起床的样子。   裴三郎去洗漱完,等羽青鸾补足觉,下午睡醒后,才抱着她去浴室。   羽青鸾从小习惯了有人侍奉沐浴,但以前一直是宫女,这次换成裴曦,脸都烧透了,她努力镇定淡然,但……裴曦有点过分,暗自犹豫半天,放过他。   她起床后便是腰酸背痛再加身子有点不舒服,于是……差遣他去安排府里的事务。   ……   清晨,宫门刚开,羽青鸾和裴三郎一起乘坐鸾驾进宫,先到天凰宫陪天子皇后用膳。   他俩刚到天凰宫,太子便来了。   裴三郎赶紧行礼。   太子上前两步扶住他,说:“姐夫如此,折煞本宫,担不起。”   裴三郎:“……”   天子扶着皇后从内室出来,见状淡淡地扫了眼太子,扶着皇后坐下。   他见女儿坐下时,动作有点不太自然,再看那气色很好,容光潋滟,眉眼间更添风采,不动声色地跟皇后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几分喜色。他俩说不定很快就能抱孙子孙女了。   羽青鸾坐下后,说道:“近来儿臣在常与姑母们玩麻将,颇觉有趣,母后到我府中住些时日,让姑母们来与你做伴,如何?”   天子:“……”女儿出宫住了,连皇后也要出宫了?   太子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羽青鸾,“皇姐让母后出宫去你府里玩麻将?”他的话音刚落,忽觉有异,扭头就见自家父皇正看着自己,那眼神莫名凶狠,令他心头微悸。   天子冷冷地扫了眼太子,略作思量,对皇后说,“去住住也好。我再加派些亲随军巡街肃清屑小,得闲时也能去凑个热闹。这宫里,着实憋闷。”他又对太子说:“太子好生打理宫中事务,无诏不得出宫。”你就别去了。   早饭过后,天子陪着皇后坐着自己的凤驾,与女儿女婿出宫。   裴三郎造宅子时便留了他们的院子,一应物什俱全,把壁炉烧起柴火,再将床单被褥等日常用品换上新的,连包都不需要拎,可以直接入住。   天子扶着皇后进入他们住的梧桐院,虽然不如天凰宫宽敞奢华,但处处精致妥帖,周具齐全。   屋子里有壁炉,也有铜炉,地上铺有厚实的雪狼皮,跟天凰宫一样暖和。   院子里种有腊梅,在这腊月时节,开得正盛,衬着奇石、凉亭,景致颇美。院落间有回廊相连,回廊垂有廊帘遮挡风雪,地面铺着砖,砖缝用青膏泥抹得平平的,路面平坦,便是轮椅行驶在上面,也不会颠簸。屋子内外还摆有青松盆景,这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冰雪天,是难得的绿色,瞧着都充满勃勃生机。   屋子里摆的不是矮桌、坐榻,而是桌椅茶几。座椅的高度与皇后的轮椅相差无几,皇后坐这椅子,无论是起身还是落座都轻松,不需要每次都要人掺扶。   门坎很低,她轻轻松松地就能抬腿过去,不需要迈门坎还得把腿抬到膝盖高。   天子瞧得很满意,对皇后说:“颇好,多住住。”又补充句,“我也好常来。”做父亲的,总不好成日往女儿家跑,但做母亲的到女儿家小住却是常事。皇后来了,他时常来看皇后,便在情理之中。   皇后笑着指指天子,摸着旁边这张四四方方上面还铺有层厚实毯子的桌子,问:“这是何物?”   羽青鸾说:“麻将桌。”她端开上面的桌面,下面有一个装有麻将的盒子。她取出麻将,又把桌面盖回去,说:“这麻将是陶瓷的,比木雕的更有手感。”她又打开麻将桌前的小盒子,说:“可以放铜钱金子。”转身,捧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里面全是细小的金锞子,说:“五百两金锞子。”   她铺开麻将,给自家父母讲麻将规则以及技巧。   天子和皇后看着她洗牌砌牌的熟练灵巧劲,暗自嗔目,两人眼神交汇:这是在宫外打了多少麻将?   难怪近来留宫的日子越来越少。   羽青鸾正教着她的爹妈打麻烦,镇国夫人、瑞临长公主和老镇武侯裴略一起来到院外求见。   天子宣他们进来,不等他们行礼,招手说:“宫外,一切从简。”   镇国夫人他们从简地行了个拱手礼。   天子问裴略,“会玩吗?”   裴略在天子耳畔悄声说:“岂止会玩。这洗牌还能洗出自己想要的牌。”   天子说:“来,跟我细细说……”话音刚落,就见他的老婆孩子妹妹和亲家母各自占了一个位置,已经坐下了。天子看看她们四个……   羽青鸾挪到自家母后身后,把她父皇安排上,请裴略帮忙教她父皇玩。   天子这才满意地坐下去,对身旁的凳子一指,招呼裴略,“坐。”君臣俩坐下来就开始鬼祟地洗牌。   羽青鸾瞥了眼她父皇的小动作,“咳”了声。   天子说:“学学。学学。”   羽青鸾让他砌,等他砌好对,对皇后说:“母后,我帮你掷色子。”我让你洗!   瑞临长公主:“……”看样子,今天的番数会有点大呀。   镇国夫人扫一眼裴略,自家人打点小牌,你居然撺掇天子出千。 第168章   他们打了两圈麻将, 裴三郎来请他们移驾湖边。   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过来时,他俩的孙子孙女们也都跟来了。   羽青鸾的鸾鸟雪橇车正由一头小毛驴拉着, 在湖面上溜达地小跑,两个年幼的孩子坐在里面, 雪橇车旁跟着两个健仆保护。   水榭旁的大露台上摆着一个大案台,厨子正在忙着切菜备菜,忙得不可开交。   裴曦府里训练出来的厨子有个特色, 进入厨房一定要戴帽子穿围裙, 手是绝对不允许留长指甲的, 指甲缝里都要抠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刀具都是铜制的, 大大小小的刀, 什么剔骨的,削肉的,切片的, 都有。   羽青鸾原本打算往水榭去看厨子备菜情况的,忽然见到两个表妹正坐在水榭里向自己招手,当即足下一顿,扶着她母后往冰上去。惹不起, 告辞。   亭子里的两位不是别人,正是瑞临世女羽青雀及裴贞的夫人惠长乐。   惠长乐是天子嫡亲姑姑的外孙女, 父亲是惠世侯, 她是家里的嫡三女。   羽青鸾和裴三郎大婚的时候, 封长乐在接亲的队伍里, 与镇武侯世子裴贞有过接触, 经瑞临长公主撮合,凑成了对。   瑞临世女的夫婿则是封地距离她家不太远的米武侯。米武侯与裴贞同年,刚从父亲那里袭的爵。瑞临长公主在前线调度粮草时,他便跟着跑前忙后地张罗,也算是公侯家中排得上号的青年才俊。   裴贞、米锦城清早过来后,便带着仆人在冰上凿开冰窟窿,来的人多,一个冰窟窿不够,同时凿了好几个。   寒冬腊月时节,湖里结冰两尺厚,人在上面怎么跑都成,但怕凿冰的时候有裂纹,人不小心摔进冰里。   这么冷的天,掉进冰窟里是很要命的。他们在天子他们过来前,又再检查了遍冰层够不够结实。   裴三郎怕出事,还是让人搬了些长竹竿过来放在冰面上备用。   冰窟窿凿好后,先洒下鱼饵,竹子制成的钓竿,细麻绳搓成的钓线,挂上铜钩,串上鱼饵,再搬来垂钓专用的小椅子,大家伙儿便在湖中间钓上了。   镇国夫人的孙子孙女们还在轮流坐着雪橇车绕着湖边跑着玩,一个个兴奋得喊得嗷嗷嗷嗷的。   皇后身子不好,手上戴着皮制的防风手套,身上穿着大皮裘,脖子也围得严严实实的,头上还戴着风雪帽,旁边还备着小手炉,不过没用得上,她忙着钓鱼呢。   她问陆敏,“这么冷的天能钓上吗?”话刚说完,就见到鱼漂动了。她下意识地往上一提,便觉水下有鱼在来回游动,还挺沉。   她双手握紧鱼竿,拉上来一条约有一斤多的鱼。   那鱼被她拉出水,落在冰面上,还在来回蹦。   天子:“……”他还没开始钓呢。   皇后喜上眉梢,略带得意地对镇国夫人说,“首杀。”她先拿了。她挥手,招来宫侍,替她把鱼取下来。   镇国夫人看她一眼,鱼竿一提,说:“我也不差。”   裴略看看她俩,很默契地跟天子一起换了个离她俩最远的冰窟窿开钓。   男子汉大丈夫是要脸的,比不过这两头雌虎,当然要离她们远点。   裴三郎美滋滋地拉着羽青鸾钓上了鱼,把裴贞当苦力使,去安排各种琐碎杂事。虽然是同龄,谁叫他是小叔,裴贞是侄子。   晋公跟瑞临长公主共钓一个冰窟,见状,悄悄挤了下眼。天子遇到皇后,老镇武侯遇到镇国夫人,总是底气不太那么足呀。   瑞临长公主笑笑地瞥他一眼:你先看看自己。   她的鱼竿尖突然被拉下水,她用力一拉,鱼竿的半前段都弯了,她赶紧喊:“抄网。”很是担心鱼线承受不住。   晋公赶紧拿起抄网,在鱼刚被拉出水面便一网下去,把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大鱼捞进了网里。他激动地大喊:“夫人,我捞到好大一条鱼。”   瑞临长公主:“……”这是你捞的吗?   晋公见到夫人的神情不对,又改口,“夫人钓到好大一条鱼。”   紧跟着,裴三郎的钓竿也有鱼上钩,他见到鱼竿上有鱼,赶紧喊,“青鸾,你来。”   羽青鸾接过鱼竿,也拉起了一条两斤重的大青鱼。她看向裴曦,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好钓的?”   裴三郎笑笑,说:“人多嘛。”   这是自家的湖,不是野外的河流。他往湖里下的鱼苗多,又没有庄园田野里的那些蛇鼠野兽偷鱼,养了三四年多的鱼,自然是又肥又多。   大清早凿好冰窟窿,下好饵,这会儿鱼群都引过来了,冰面下全是鱼。   突然,天子一声激动地大喊,“朕也开张了。”用力一拉,一条巴掌大的鱼被他从湖里提出来,甩飞到半空,再啪哒一声落在地上,摔得连动都不动了。   羽青鸾:“……”   天子:“……”笑容僵在脸上,老脸有点臊。这鱼……有点小。   众人假装没有发现天子的尴尬,迅速回头,继续钓自己的鱼。   鱼上得快,众人钓了小半个时辰,身旁的鱼便已经是一桶桶的了。   他们把钓上来的鱼留出一部分给镇国夫人和瑞临长公主带回府,另外的,则就拿去下火锅了。   这个世界的人饭量都很大,再加上人多,鱼少了真打不住。   **************   他们在湖边的水榭里涮老北京涮羊肉铜火锅。   水榭三面是墙,开有窗,窗户垂下厚厚的窗帘能挡风,再烧起壁炉,很是暖和。临湖的那面,门窗都开着,能看湖景,比在院子里的视野开阔多了。   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怕小孩子烫到,还有仆人从旁照顾,大人们可以放心地吃吃涮涮,不用担心孩子没人照顾。   裴三郎当了好几年的冤大头,大凤朝的很多奇石和作物种子都集齐了,做菜的调味料也凑出不少。   蒜,跟上辈子的蒜不太一样,小很多,味道更冲,香菜、葱之类的,跟上辈子的也不是一个品种,都比较短小精干,哪怕施足肥精心照料,也长不了那么嫩,但拿来做配菜、醮料都很不错,拌上三郎牌麻将,超好吃的。   大冷天,鲜杀的羊肉放在户外冻成冰,再用铜铸的大铡刀切成薄片,再留一部分没冻的鲜羊肉,也切成薄片,无论怎么涮,都比炖羊肉美味。   以前贵族们都不吃羊杂的,觉得脏,那是下等人的吃食,但现在,羊肚、羊肠、羊杂等洗干净,用姜炖煮焯掉腥膻味后,再切成薄片或小薄条端上来,吃得人筷子都停不下来。   钓上来的鱼,片成薄薄的去骨鱼片,放进锅煮里少少地煮一会儿就熟了。   湖里养的是淡水鱼,裴三郎怕有寄水虫,坚决要求大家多煮一会儿。   吃着火锅,配着果酿、果酒,那味道,美滋滋的。   冰雪覆盖的隆冬时节,有新鲜的山菌、豆芽,有刚入冬时腌制的酸菜、酸脆萝卜,有晒干后泡发的木耳,还有从盐场海边运来的干海带,泡开后,切成小条。   这些都是十年前吃不上的美食。   众人吃饱喝足,一群孩子跑去堆雪人、打雪仗,在园林里的雪地上疯跑玩开了。   贵族家的孩子,在京城长大,其实能跑的地方不多,除了各家的校场,就是冬暖夏凉的蹴鞠场。   青鸾长公主府的园子大,再加上各种景观堆砌,使得道路曲曲折折还有各种遮掩物,更有树屋、假山、树木等供他们攀爬躲避,比起在平坦的只有些栅栏木桩子的校场玩闹有趣得多。   一群男孩子中间,还跟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郎,她追不上,就喊:“哥哥,等等我。”一句话喊出去,召回一群哥哥,之后被那群孩子中最大的裴皞背到背上。   裴皞,曙世侯世子,背着大伯家的小堂妹,被她当作马骑。小堂妹喊:“马马快快跑……”,他发出“咴咴咴——”的马叫声,两条腿在地上蹬两下,撕丫子地跑出去了。   裴贞:“……”他都替二叔愁。裴皞都快到说亲的年龄,还这么不稳重。   皇后看得直眼馋,对镇国夫人说:“你家的孩子养得真好。”要是青鸾的哥哥还活着,会像陆敏的小孙女这样被哥哥宠着吧。   镇国夫人装作故意没听懂皇后的感慨,美滋滋地说:“你家的孩子也养得很好,我这托您的福。”很是得意地朝羽青鸾看了眼,天子皇后得了个贤婿,她也没亏,得了个对脾气的好儿媳。她对皇后说:“走,打麻将去。”   皇后说:“得叫上青鸾,让她掷色子。”   镇国夫人说:“我已经差人去请义公夫人和望公夫人了。待会儿义公来了,陛下、晋公、裴略正好凑一桌。”   皇后问:“那青鸾呢?”   镇国夫人说:“三郎、青鸾、青雀、长乐、裴贞、锦城,凑一桌绰绰有余。”   皇后一听,也是。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跟撇下丈夫和女儿,镇国夫人她们凑成伙,又玩上了。   裴三郎对打牌没什么兴趣,守在羽青鸾的身边看她玩,不时给三桌打麻将的人安排些水果糕点小吃过去,让他们边玩边吃。   **************   天子玩到傍晚,宫门都要落锁了。   他没舍得走,想想,今日歇在宫外吧。   天子没回宫,镇国夫人一家子、瑞临长公主一家四口,包括义公夫妇都留下来用晚膳。   人多,在正殿用的晚膳,吃完后天都黑了。   原本入夜后大家都各回各家或者是各回各的院子歇息,结果裴三郎竟然又安排了活动。   他把孔明灯拿出来,告诉他们,祈福用的。   天子见不跳祭祀舞不唱祭祀谣,暗自惊诧,心说:“这是什么祈福法?”正在思量间,便见女婿拿着毛笔在纸做的灯笼上写下:我家青鸾永远貌美如花。   天子:“……”   裴三郎看天子偷窥自己许愿,说:“父皇,您写自己的。”给了他一个孔明灯。   天子指指,问:“如何祈福?”   裴三郎把孔明灯里面的蜡烛点燃,再慢慢地放开,灯便随着蜡烛的燃烧缓缓飘向高空。   众人看见孔明灯徐徐飞起来,且越飞越高,仿佛要飞到九天之上,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满脸惊奇。   天子一看,这八成是直接向天神传信呢,果然不愧是天神女婿。他提笔,在自己的灯上写下,“我家卿卿康泰喜乐。”亲手点燃,放到天上。   裴三郎:“……”卧槽,老丈人山寨我,丈母娘的小名叫卿卿。 第169章   腊月里, 正是公侯们进京纳贡的日子,天子不便久留宫外, 第二天大清早用过早膳,便带着羽青鸾回宫。   虽然如今庶出子女们全都已经就封, 妃子们也都跟着各自的子女去了封地,后宫清静了下来,但天子只要想到宫里的太子, 就是一阵槽心。   他的众多孩子中, 出生最受他期待、寄予最大希望的是太子, 但资质、才干、本事、勇武, 太子样样排最末。   就连前年病逝的庆云都强出太子一大截。   庆云暴躁易怒, 在皇后临盆时闯宫被打残后身子一直不好,就封不久便去了。但要说天生神力和勇武,众多皇子公主中, 庆云能排第一,青鸾比他都略逊半筹。庆云败在脑子不好还想争大位上。   太子是脑子勇武样样都不够,争夺权势地位之心却居于他所有子女之首,偏他还没那本事 。   青鸾小时候跟庶皇子们常有争斗, 结仇也深,但那都是他们兄弟姐妹自己的较量。这么多年, 庶皇子们对她恨归恨, 佩服也是真的佩服。即使哪天他们再打起来, 天子对于自己手把手教导大的嫡长女还是很有信心的。   真正强大的人, 不畏惧任何敌人, 打就是了。   **************   天子领着羽青鸾刚迈进天凤宫,太礼便来了。   这是太礼府最忙的时节,太礼竟然进宫,显是有要事。   天子招招手,说:“进殿说话。”   他刚坐下,便见太礼跪地,将一份奏折呈上来。   太礼说道:“昨日陛下出宫,太子坐朝,替陛下召见了上折求见的诸路公侯。公侯们称受战事影响,田地无收,太子便免了他们三年岁贡。”   羽青鸾闻言,脑子“嗡”地一声。太子坐朝?父皇安然,没病没灾,完全能够亲理朝政,无需太子坐朝,也没有下诏令让太子坐朝。太子坐朝,意为监国,唯有天子病重或者出京之后,才会让太子坐朝监国,临时代理朝政。公侯进京纳贡,只拜天子,免不免岁贡,只能是天子说了算。   太子坐朝召见公侯,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天子。他当天子,父皇往哪里摆?父皇还没驾崩呢。   哪怕现在治太子一个篡位之罪,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赐死,都不冤他。   天子看过奏折,挥手,让太礼退下,不动声色地把奏折递给羽青鸾。   羽青鸾的脑子再次嗡地炸了。   太子免岁贡十几家公侯府中,其中有三家正是平乱中侵吞朝廷粮钱,差点拖垮朝廷的,包括虔公府。   这些人,正在今年乃至未来三年的加贡名单里。羽飞凤为了拉拢人心,把巴掌扇到她父皇的脸上来了。   她握住奏折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飞凤这是离被赐死只差一道诏书。   太子来了。   他学自己姐姐,不等通传直接进殿,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羽青鸾看着太子,额头的冷汗都下出来了。她闭上眼睛,飞快盘算怎么保下他。   天子抬手,示意太子起身,他和颜悦色地问起太子昨日坐朝之事。   太子学着他姐姐回禀差使的样子,原原本本地把接待公侯觐见,免除他们岁贡的事,禀报给他父皇。他说道:“儿臣想着,他们为朝廷平叛有功,姐夫去后,他们又是出钱出粮出战奴襄助姐夫,也是不易。朝廷未下封赏,儿臣便免了他们三年岁贡,以示嘉奖。”   羽青鸾:“……”意图囤粮养兵造反的朝廷的人,裴曦冒着不能活着回来的危险削弱他们的势力,你去嘉奖?你免他们岁贡,养大他们来造反?   天子很想问他一句,你是要朕驾崩,还是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葬送朝廷江山了。他压下心头翻滚的杀意,怒极而笑,面色愈发和蔼,感慨道,“太子还有些得用的。”是个漂亮的箭靶子。   太子听到天子夸他得用,也觉得自己的差使办得漂亮,跪地谢恩,“谢父皇夸赞,儿子替父皇分忧,理属应当。”   羽青鸾:“……”羽飞凤,你听不懂话吗。   天子抬手,说:“起来吧。”   太子起身,见到自家姐姐咬牙切齿饱受打击的模样,冲她灿然一笑,说:“听闻皇姐府里昨日颇为热闹,夜里还有神迹飞天……”   羽青鸾见他还在口无遮拦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吓得出声喝斥打断他的话,“你闭嘴!”她颤栗着起身,跪下,以头叩地,喊了声:“父皇……”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娘生了五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他俩,母后还病着。   天子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太子,又再看看惊惶不安的羽青鸾,对青鸾说:“这是做什么?起来吧。”   羽青鸾没动。她怕自己这一起身,母后在失去三个儿子后,连最后一个儿子都留不下。对父皇而言,飞凤本来就是为了保全她和母后而生,如果他不护她们,甚至还觊觎天子大位,他没有存在的价值。   天子对太子说:“把你皇姐扶起来。”   太子见他皇姐因为父皇夺走了她的权利改成扶持他这个太子而惊恐,满心畅快地上去扶起她,安慰道,“皇姐放心,弟弟将来一定好好待您。”   羽青鸾听他命在弦上还不知死活,斥道,“羽飞凤,你闭嘴!”   父皇还在呢!父皇的孩子轮不到别人来决定生死。不要说她,那些庶皇子,羽飞凤都动不了。   她会封到羽飞凤的手伸不到的地方,那些庶皇子们都封回了外家。父皇如果想飞凤坐稳天下,不会把庶出的皇子们封回外家,而是会尽最大程度地给他铲除威胁、壮大羽翼。   天子起身,过去,拉住羽青鸾的胳膊强行把她拉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径直离开天凤宫,去前朝。   羽青鸾看着沾沾自喜的太子,说:“唯有天子才能坐朝接受公侯觐见,便是监国的太子都没这资格。”   羽飞凤哼笑一声,抬腿便走。他心说:“本太子坐朝又不是头一回。”父皇病重时,是他坐朝监国。他接见公侯,父皇都没说什么,皇姐倒是坐不住了。太子就是太子,公主,永远只是公主。   羽青鸾无力地坐在宫殿里的矮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令人备鸾驾,回府。   **************   裴曦早上送来了一些蜡梅,说可以插在花瓶里摆到屋子里,皇后正在摆弄,看怎么摆着好看。   她见到羽青鸾过来,很是诧异,问:“怎么才进宫就回来了?”她再看羽青鸾的神情不对,略作思量,挥手,让宫女们退下。   羽青鸾直接跪在皇后面前,把昨天羽飞凤坐朝以及今早天子和羽飞凤的反应都告诉了她母后,希望母后能救下飞凤。   皇后听完,低头看着跪在身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女儿,说:“青鸾,他是太子,是我和你父皇的儿子,天子之位只能是他的。你把自己护好,为娘便无所求了。”   天子之位是飞凤的,但能不能坐稳,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只要青鸾不保飞凤,那些庶皇子们不会想跟她为难。青鸾跟庶皇子们从小斗到大,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斤两,他们以前就斗不过青鸾,以后,即使能斗赢,除了两败俱伤让其他人捡便宜,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姐弟不合,对飞凤百害而无一利,对青鸾而言,却是大善。   羽青鸾跪坐在皇后的身边,满心惶恐不安。   她能感觉得到,父皇和母后达成了一种默契和共识,飞凤不是他们属意的天子人选。他们都放弃了他,且以天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皇后低头看看跪坐在地毯上的羽青鸾,摸见她的双手冰凉,塞了个暖炉给她,便继续摆弄腊梅。   羽青鸾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放下小暖炉,起身,出去了。   皇后在羽青鸾走后,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们生了五个孩子,总得保住一个吧。飞凤,是保不住了。   **************   夜里,羽青鸾趴在裴曦的怀里,出神地想着事。   昨日太子坐朝的事,今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天子按照太子的意愿,免了那些公侯们的岁贡。   羽青鸾把皇后接到府里的消息也是传得京中贵族们都知道了,来送礼的人排成了长龙。   皇后做主,让她都收下。   于是,公侯们又开始传,太子和青鸾长公主已经较量上了。   裴三郎太不懂里面的道道,总觉得有点玄乎,有哪里不对劲。他再看自家老婆这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羽青鸾回过神来,看了眼裴曦,没动,任由他捏着鼻子,改成用嘴喘气。   裴三郎把她的嘴也捂住。   羽青鸾憋着,一直憋到脸通红。   裴三郎怕憋坏她,赶紧松开手。   羽青鸾才长长地深吸气,喘气。   裴三郎问:“你傻不傻?”   羽青鸾依然保持着趴在他胸口处的造型,解答了裴曦心中的疑惑,说:“我与飞凤确实不合,父皇母后,自有安排。”她顿了下,又问起封地的事。   裴三郎的眼睛顿时亮了,心说:“大姐,你终于有时间关心封地了。”他坐起身,想了想,这事得悄悄说,于是又凑到羽青鸾的耳边说:“我找到铁矿了,露天的,含铁量超高。”他说:“你等会儿。”不放心,先又把自己院子查看遍,确定没有别人在,又回到床上,拉着羽青鸾巴拉巴拉地跟她讲,南疆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他要怎么搞开发。   羽青鸾:“……”这是要离开大凤自行开疆建国。   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冷汗又一次冒出来。这比弟弟坐朝更……她都担心父皇知道后会不会一根头发都不剩下。她问:“铁,亲随军们知道吗?”   裴三郎说:“造型式样跟陨铁完全不一样,他们认不出。”   羽青鸾低声说:“此事……须得密禀父皇。”   裴三郎知道这事瞒不了天子的,他跑出大凤朝外那么远,天子用膝盖都能想到他的意图。他说:“你去说。”这种事太敏感,他去说容易扯上谋反,羽青鸾去说,那就是天子的宝贝女儿在分家的时候想要多要块地,还是属于大凤朝之外的。   羽青鸾还是叮嘱句,“铁矿之事,如果父皇问起你,便说是我事先同意的。”裴曦自己找铁矿,跟她授意去找铁矿,在父皇那是不同的结局。为防万一,这个必须口径一致。   裴三郎又揪她鼻子,说:“本来就是你授意的。”他俩在庄园铁匠作坊他跟她说起铁矿的时候。   羽青鸾:“……” 第170章   天子在宫门落锁前出宫。   夜里, 他与皇后歇下后, 原不想提太子, 但还是没忍住。   天子一字一句地复述太子的原话,叹道:“朝廷平叛,公侯们侵吞钱粮, 打一年仗耗去了三年存粮, 他是知道的。朝廷没钱没粮,已经到了要退守的境地,他也是知道的。裴曦送来钱粮, 扭转战局, 他亦是知道的。这钱粮是裴曦从公侯们口中抠出来给朝廷的。他记恨裴曦, 去赏那些蓄谋造反的人,给他们免三年岁贡以示嘉奖。”   “朕让他管理宫务,他竟坐到了朝堂之上替朕行封赏之事。青鸾开府,他毫无表示,你出宫住到青鸾府里, 他连句问候都没有,盯着的是神迹飞天……”天子越想越寒心,说:“朕病重的那些日子,他连碗药都没给朕端过。”   那时,是青鸾把他和皇后的病榻安排在一处。夜里,青鸾连天凰宫都不敢回, 就睡在他俩的外间, 守着。   皇后瞌上眼, 轻声说:“边林和南疆颇是不错,地大,人稀,无主,早日封下去,也好早日经营起来。”   天子正在伤心好不容易养活的嫡子狼心狗肺,就又被皇后扎了一刀,他说:“封地可以早点封下去,青鸾还要给你侍疾,让他俩在京些多留些时日,等封地经营起来,再让他们去封地。”   皇后说:“早些就封的好。”   原本就是穷山恶水,再相隔几千里地,这封地还怎么经营得起来。要不是裴曦有点神异,似有谋算,她是真舍不得把他们封去那样的地方。开荒岂是那般容易的,不说别的,修路、迁人,砍树开垦,多少人未等到种下粮食便饿死了。不说国朝之外,便是大凤朝内各封地间都是开不出荒的荒山密林。   天子听到这话,顿时真跟被剜了心一般,说:“容朕再想想。”   天子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   清晨,天子起床后,在院子里练剑,羽青鸾来了。   他笑道:“来,青鸾,陪朕过几招。”   羽青鸾挥挥手,让侍奉的人都退下,朝天子行了一礼,说:“儿臣有事要奏。”   天子把剑收回鞘中,领着她转身进屋,说:“直说。”   皇后正在涂冬季护手裂的护手霜,见到父女俩进来,只看了眼便继续抹手。   羽青鸾问:“母后昨夜睡得可还好?”   皇后说:“昨夜跟你皇父提了嘴你就封了的事,他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把我也吵到了。”   天子“咳”了声,说:“提这作甚。”说完便见羽青鸾手里捧着个小盒子,待打开后就见到一块赤红色的石头,问:“这是何物?”   羽青鸾说:“铁。”   铁?天神石?天子拿起赤铁石,仔细看看,问:“和金铜一般?”从矿里产出来的?   羽青鸾点头,说:“有矿,南疆以南,临海。奇石商人卖给他的,他没敢声张,寻了个机会告诉我,我让他去找找看。有此物,能平居狼。”   皇后慢悠悠地放下护手霜,说了句,“你父皇怕是等不到那个寿数。”   打居狼,备五年的钱粮都不够。此去南疆数千里,要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开采铁矿,再铸造成器装备亲随军上下,至少得准备十年。这还是在秘密行事的情况下。如果消息提前走漏,朝廷必然还有场动荡。   天子把手里的铁矿石还给羽青鸾。他说道:“边林、南疆,太远了,又荒僻。如今又有此物,此招灾祸。你封地之事,朕再想想。”   羽青鸾把在国境外建府,以及怎么开荒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给天子和皇后。她说:“虽会苦些年,但儿臣觉得颇好。”   天子说:“再议议。飞凤……若他愿以怀地相偿,姐弟相互扶持,你亦有安身立足之地。不然,虎狼环视之下,他断难活命。”   羽青鸾说:“可召飞凤、三公、太礼商议。”她略微坐了一会儿,便扶着她母后,与父皇一同去到前院用膳。   **************   上午,天子召来太子、三公、天子刻诏义公、太礼、羽青鸾,商议给羽青鸾和裴曦划分封地之事。   天子说:“青鸾和裴曦属意南疆,边林、南疆二地,目前无封。”   大家都知道裴曦去过南疆,猜他可能是想相看南疆是不是适合作为封地,等到听说他俩还想去那边时,都很诧异。曦公都去看过了,当知道那里又多么的荒僻苦穷,怎么还要挑那里?   他们略微琢磨,便明白过来,太子和青鸾长公主不合,天子是要把姐弟俩分开,以保全两人。   天子的嫡子嫡女打架,他们自是不会多言,都默默的不说话。   天子问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姐夫既然已经去看过,想必已是看好了,只是不知南疆有何神奇之处,能让姐夫不惜数千里奔波择那渺无人烟之地就封?”   三公齐齐默默地看了眼蠢太子,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这样的太子,辅弼不起,将来天子驾鹤,他们必然告老归乡。   天子问太子:“那你属意何处?朕瞧着怀城亦是颇好。”   如果太子能以怀地相偿,说明他还有些姐弟情分,将来嫡庶众皇子相争时,姐弟俩还能联手。太子那时已经成年,又经过众庶皇子造反的难处,姐弟矛盾可解。   青鸾和裴曦便不用去那穷苦之地。那地方,即使有铁,一把铁剑要铸好几个月,要开采铁矿,且不说要耗费的财力、劳力,便是开采铸造,至少要积十年之功,方能有所用处。十年后,新天子都坐稳皇位了,而铁矿之事泄露,必遭朝廷清剿。   太子想到怀公造反的事,心里便是“咯噔”一声,忙说:“儿臣以为,怀城是盐道咽喉,当派亲随军驻扎,继续由太礼府轮流派官员打理,不宜分封。”   殿中众臣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太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天子问羽青鸾想就封怀城、饮马,还是想就封南疆、边林。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凭父皇做主。”   太子忙说:“南疆和边林土广,沃野千里,还能免岁贡,以姐夫之才能,相信很快就能治理起来,将来必定富庶不输怀城。”   天子说道:“怀城现在就很富庶,朕的嫡长女还是封得起一个怀城的,怀城、饮马二城……”   太子急了,急声赶紧喊道,“父皇”,说:“儿臣以为,盐城已封给裴曙,若再把怀城封给姐夫,天下之盐都出自姐夫,恐……恐……再出第二个闵公府。”   羽青鸾默然无语地看着羽飞凤。在他的心里,她就是第二个闵公府么?   天子是真没想到太子能对着她姐姐说出这样的话。公主,天然与大位无缘,造反作甚?青鸾要反,只能是被逼反自保。她的出身地位,能逼她造反的人,唯有继位后的太子。   羽青鸾淡声说:“若是边林,南疆,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就封之后,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殿中一片寂静。   就连宫侍和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姐弟决裂之势,端看太子如何选了。   太子直觉这事不能应,不然大家都会骂他薄情寡义,当即看向天子,想请他父皇来封姐姐姐夫去边林和南疆。姐姐有难处时,看向父皇,父皇都能出面化解。   天子说:“那便怀城……”   “咳咳咳……”太子连连咳嗽,朝自己父皇使眼色。边林,南疆,不是怀城、饮马。   天子问,“太子是属意边林、南疆?”   太子说:“儿臣想着姐夫既然已经看好,当不夺人之美。”   天子直勾勾地看着太子。你姐分封边林、南疆,等你在京城被围时,她就算想发兵救你,都赶不过来。她护你这么多年,不会舍得看着你死。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殿中众臣也尽皆沉默。青鸾长公护他、抚养他、助他登上太子大位,换不来一座怀城,得到的是第二个闵公府的猜忌。这还不如当初扶庶皇子上位呢。   太子感觉到殿中气氛不顿,说:“儿臣这是为朝廷着想。”   三公:“……”为朝廷着想,你好意思免三年岁贡壮大累世公侯?   太礼:“……”这是会朝廷着想?   义公:“……”他得考虑致仕了,以免不得善终。   羽青鸾说:“父皇,就边林和南疆吧。”   天子说道:“义公,拟诏吧,边林封给青鸾,南疆封给裴曦,准其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   义公埋头写诏书。   殿中众臣见到长松口气的太子,都在暗自摇头叹气。   太子不想给青鸾长公主的尊荣亲厚,却是众多庶皇子们梦寐以求想给的。   庶皇子们争天下,名不正言不顺,但若得青鸾长公主扶持,便能以继嫡子之尊、以正统的名义得继大位,否则便是谋朝篡位的反贼。   太子不把青鸾长公主留在京里好生荣养,以稳礼法正名,反倒拱手相送。   这一诏,太子把天下都送出去了一半,端看往后哪位庶皇子能够打下京城迎回青鸾长公主了。 第171章   分封诏书一式三份, 一份留存宫中, 一份在加盖天子印玺后由太礼府昭告天下,一份领诏者留存。   在分封诏书下达的同时,天子又下达了两份诏书。   一份诏书是仗毙了在太子坐朝当日在大殿值守的宫侍们,当值把守宫殿的亲随军千夫长到站岗的亲随军全部夺去官职,罚没为苦奴,送去修官道,其家眷贬为良民。   第二份诏书,天凤、天凰、天鸾三宫,太子未经通禀, 未经召见, 不得入内。后宫各院、亲随军校场,太子亦不得入内。   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子,唤道:“父皇。”下意识地看向自家皇姐。父皇责罚,是因为他阻扰皇姐分封怀地?   羽青鸾觉察到羽飞凤的目光,扭头望去,便见他的神情由惊愕变成愤然。她满心淡然。一个把她当成叛逆逆防备的弟弟, 他若得势,她必死。   她发现自己比起父皇还差很远。父皇早她很久就已经在盘算谁能取代飞凤了。   父皇的皇位已稳若磐石, 如今太子的出身成为最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资质和品性,这恰恰是羽飞凤没有的。   各路公侯们进京, 正是六卿衙门最忙的时候, 羽青鸾同样不得闲。   太内司管着公侯们的进贡, 有很多珍稀异宝进献给天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水上跑的、土里埋的、石头里劈出来的,只有羽青鸾想不到没有她见不到的。   那些什么玳瑁壳、珊瑚树、玉摆件等不怕放的物什还好,那些珍稀活物也不是样样都有资格往天子的珍兽苑里放的。那些要入库的珍宝,由太内司挑选过,还得再由她挑选。   公侯们进京,有功的或者是与天子亲厚的,天子要赏。赏赐之物不仅是金子布帛,还有各种珍宝。这些羽青鸾也要替他们备上,一些献上来的珍禽异兽,自己不想养的,正好可以赏出去。   羽青鸾向天子告辞,起身,往太内司去。   她刚出了天凤宫,太子便追了出来,大声喊道:“羽青鸾。”   天子把昨天太礼送来的奏折找出来,交由宫侍拿给太礼。他说道,“岁贡既免,那便免吧,想必将来他们袭爵走动时,手头亦能宽松些。”   殿中众人闻言便懂了。将来这些人家袭爵时,免不了要到他们这里来走动,到那时,无论他们伸手要多少好处,都在天子的允许范围内。   突然,殿外传来太子的一声大喊,还是直呼青鸾长公主的名讳,吓了他们一大跳,赶紧朝天子看去,便见天子立即起身,连点犹豫都没有,径直往外去。   羽青鸾驻足,扭头看向太子,问:“何事?”   太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说:“那便请皇姐早日就封,此生不必回京。”   天子走到太子的跟前,一个耳光把他扇到墙角下,怒骂道:“若无你皇姐为你跪地求情,又出宫求到你们母后跟前,你现在尸体都已经凉透了。”他抬腿踢翻刚爬回到跟前的太子,怒不可遏地叫道:“朕还没死呢,这天子之位亦不是非你不可。滚!”   太子被天子踢到地上蜷着,爬都爬不起来。   羽青鸾扭头吩咐亲随军,“送太子回飞凤宫。”上前扶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的天子,把他扶回到天凤宫。   天子很快平息下怒火,对羽青鸾说:“忙去吧。”   羽青鸾不好多说什么,见她父皇情绪平复下来,行了一礼,起身出了天凤宫,再派随侍去给把守飞凤宫的亲随军传令,禁止太子踏出飞凤宫。   天凤宫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   现在掌宫之权以及调动亲随军的虎印都还在青鸾长公主的手里,莫说禁足太子,就算是现在下令杖毙太子,亲随军们都会毫不打折扣地执行。   青鸾长公主下的令,出了事自有青鸾长公主担着。   太子坐朝,当值的人没拦住他,现在已经是全副身家都没有了。   **************   当天,京里的公侯们都知道羽青鸾和裴曦的封地被分到边林和南疆。   他们听到汇报都不敢相信天子会把他们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待拿到太礼府发出来的文书,见到上面誊抄的诏书,把“准其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反复品了又品,嚼了最嚼,最终确定,太子怕是不行了。   当即,庶皇子们的外公、舅舅、姨母们便纷纷找到他们,向他们打听在宫里时跟青鸾长公主的关系如何?   当今天子活到年满七岁,排上齿序的庶皇子有八个,其中庶皇长子已经病殁,庶二皇子被羽青鸾打瘸了一条腿已经与大位无缘,庶三皇子以及庶四皇子涉及谋反已经先后病逝,如今剩下五六七八四位皇子。   这四位庶皇子,年龄最大的才十四岁,最小的今年初刚满的十二岁,才就封。   这几位庶皇子,在大皇子、二皇子还在跟羽青鸾打架的时候,最小的还没出生,最大的还走不稳路,他们前面还有四个家世极盛母亲身居高位的庶出哥哥,再前面还有二十多位夭折的庶出哥哥、三位嫡出哥哥。   他们跟自家母亲在后宫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直到嫡姐掌宫权。   昔日打得他们连手都不敢还的大哥被打断双腿,二哥也被打断了一条腿,三哥和四哥先后被幽禁,之后就病逝了。待后来,身份尊贵、他们每每见到都要跪地行礼的协嫡子以及协后被杖毙在眼前,被打得血肉模糊,身上的肉都打烂了。   当时有一个死士扑到嫡姐跟前,所有人措手不及,嫡姐眼看就要不保,结果却是死士被嫡姐的袖箭射中头当场身亡。嫡姐擦干净箭上的血,装回袖箭中,连脸色都没变。   年初刚满十二岁便封翎公的庶八皇子,是天子存活下来的庶皇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他听到外祖父问他跟嫡姐的关系如何,吓得打个激灵,颤声问道:“发生何事?”   谦公见到外孙的反应,心里咯噔一声,问:“交过恶?”   翎公忙说:“岂敢,岂敢。”他顿了下,很是严肃地叮嘱道:“切莫招惹嫡姐。若是外公在京中受辱或遇到难处……我……我可去求见嫡姐做主,她行事最是公正严明,必能主持公道。”   谦公看了眼外孙,把太礼府发出来的关于羽青鸾和裴曦就封的公文给他。   翎公仔仔细细地把诏书看完,见不是招惹到嫡姐,长松口气。他说:“自当备一份厚礼庆贺。”他顿了下,又再看看封地在哪,顿时惊呼出声:“边林?南疆?”   谦公指指那句,“准其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低声说:“太子。”   翎公顿时明白过来,太子跟嫡姐彻底反目了。   他琢磨片刻,说:“我承蒙嫡姐庇护,方才平安长大,今她与嫡姐夫得封,理当庆贺。边林、南疆偏远穷苦,嫡姐护我一场,我当尽一份心力。外公手中可有充裕的钱财?我今次进京,未曾多备。”   谦公问:“多少?”   羽翔翎比划了一个“三”字,说:“千。”千言万语都不如金子实在。   谦公说:“那可是你七年岁贡。”   羽翔翎说:“皇姐护我,我方才能有今日,三千金子,不多。”   谦公带着羽翔翎去取金子。   羽翔翎当即拉着金子去他嫡姐府上。   **************   羽青鸾不在府里,裴曦在。   裴曦听到门仆来禀翎公来访,脑袋都是懵的。   翎公?谁呀?大凤朝好几百个公侯,这翎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门仆告诉他,“翎公是陛下的庶皇子,排行八,今春刚受封,叫羽翔翎。其外祖父是谦公,原是一公十三侯,如今加上翎公,一门双公十三侯。其母是淑妃。”   裴曦点点头,去见老丈人最小的庶子。   他迈进正堂就见一个十二三岁模样做公爵穿戴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那正襟危坐的模样显得有些紧张。   裴曦过去,刚拱手,这个起身就要跪,吓得他一把将人扶住,说:“同为公爵,无需行此大礼。”招呼他坐。   翎公见来的是裴曦,问:“嫡姐不在府里?”   裴曦说:“不在,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翎公听到嫡姐不在,长松口气,顿时放松很多,也自在很多,利落地道明自己的来意,让正堂外的仆人把金子抬起来。   裴曦:“……”你要是送三百两,我就收了,三千两,只好推辞。   翎公说:“嫡姐夫有所不知,我上头还有两个同胞兄长,都夭折了。我幼时常受大皇兄和二皇兄欺负,嫡姐很是仗义,护我颇多。她掌宫之后,从不曾短缺我们,偶尔染疾,便是半夜宫门已经落锁,也有亲随军禀报到她那里,送来医匠救治。幼时,嫡姐时常搜宫,害人之物,宫里都不太留得下。我承蒙嫡姐庇护,方才安安稳稳活到就封。些许财物,比起嫡姐恩情,不足为提。边林、南疆穷苦,便是多买些粮食,多买些苦奴开垦种田,亦是好的。”   裴曦说:“留下来吃晚饭,待青鸾回府再问她收不收。”   这正说着话,又陆续赶来了仨,都是来送重礼的。   翱公?瀚公?翊公?都是谁呀?   翎公见到裴曦面露茫然,说:“翱公是我五哥,瀚公是我六哥,翊公是我七哥。”   裴三郎:“……”这都觉得我们封得太穷,送温暖来了?   他让仆人请他们进来,然后发现这四兄弟果然都是来送温暖的,还都是实在人,最少的也是一千两金子外加给他调几千担粮食。   裴三郎觉得肯定是他老婆搞了什么大事。他俩二十年不入京,照理说跟他们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这四兄弟一起反向操作是几个意思? 第172章   傍晚, 羽青鸾回府,便见封公的四个庶出弟弟都来了。   她活在世上的庶出弟弟一共有五个,排在第二的羽云翦因卷入惠妃尚公的谋反案中, 被打断一条腿后贬为良民幽禁起来。   四位公爵见到自家嫡姐进来, 几乎不约而同地刷地起身。   他们没有行生分的君臣之礼,而是齐齐行的家礼, 躬身长揖行了一个大礼。那态度极其端正标准,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刚才跟裴曦相谈甚欢的情形刹时间荡然无存。   羽青鸾很随意一抬手, 说:“坐。”坐到主位上,问:“你们怎么来了?”   四人坐回去,正襟危坐, 那坐姿堪称礼仪典范。   翱公说:“收到太礼府文书,得知嫡姐和嫡姐夫封了封地, 特来道贺。泽城距离边林不远, 盛产水稻,托嫡姐夫的福,如今稻田养殖推广开, 大家都富庶起来,便想尽一份心意。”   羽青鸾心说:“比起距离京城,确实不远。”她在正南, 羽翔翱的封地在东南, 中间隔了一个怀地。   她又看向其他三人。   他们都是来表心意的, 且出手都极为阔绰。   羽青鸾说道:“你们能有这心意便已经很好, 只是你们刚就封,有诸多用钱之处,还需为往后多做打算。每人留三百两金子,其余的都带回去。就封了,自己经营一地,每个封地来钱的营生都是有数的,过日子还是仔细些方才能攒下钱财。”   四人都知道他们嫡姐说一不二的性子,唯有应下。   羽青鸾又与他们聊了会儿家常,问了些他们在封地、路上以及进京后的情况。   虽然他们有外家帮衬,但年龄小,外家又势大,如果表兄弟们抱成团欺负人,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的母亲作为累世公侯家的嫡女入宫为妃,公侯们是有所求要回报的。父皇给庶子们封了公爵,送回外家,扩大了他们的势力,便算是回报了。作为庶皇子而言,一边是索要回报的外家,一边是把自己封回外家当报酬的父族,他们夹在中间,两边都占,也两边都不占好。   羽青鸾说得隐晦,但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懂。   老七翊公的眼圈当场泛红,却是不好说什么。   羽青鸾见状便明白了。   这是日子不好过。老五、老六、老七就封的时候,正是朝廷六面开战最是艰难之时,那时候父皇存的是送走一个保一个的心思,朝廷当时钱粮吃紧,自然是没钱补贴他们就封的。   老七的外家,行事……更是一言难尽。   小八因为年龄小,不到就封的年龄,在哥哥就封时只能留京。到他就封的时候,正赶上朝廷捷报不断,战获排成长龙运往京里,那时父皇手头宽绰,私下贴补了不少,算是他们几个中最富的。   羽青鸾不便多说什么,只把这事记下,回头提醒父皇把老五、老六和老七私下贴补的那份补上,再找个空把老七叫来问问他有什么难处。   庶皇子就封,三百两金子的盖府邸的费用,再加五百两金子的就封安置费,顶不了什么大用处,没钱,没权,日子自是艰难。   羽青鸾见色不早,便让女官安排晚膳。   不多时,镇国夫人扶着单手撑着拐杖的皇后出来,她俩的身后还跟着瑞临长公主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瑞临长公主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太太,说:“当心门坎。”那样子比镇国夫人扶皇后还要恭敬。   四位庶皇子见状,吓得齐刷刷地起身,第一反应是“皇后娘娘怎么在这里”,第二反应是“那位老太太是谁?”   他们赶紧离席,伏地叩首行礼,齐声唤道:“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愣了下,先仔细打量几眼,问:“这是翔翱?”   翱公回道:“是。”   皇后又看向另外三人,说:“翔瀚、翔翊、翔翎也来了,快快起来,别跪着。这是你们嫡姐府里,不是外处,行家礼就好,快起来。”   四人道谢,起身。   羽青鸾见他们在见到德晟长公主时的神情反应,便知他们不认识。他们因为是庶出,一直养在后宫,没到过前朝,天家如神庙祭祀、有分封的公侯长辈们到场的朝宴都没参加过,没机会认识天家嫡出公室。   她介绍道:“这是父皇的嫡亲大姑姑,德晟姑婆。”   四人又跪地齐齐行了一个大礼,齐声喊道:“德晟姑婆。”   德晟长公主给他们免礼后,他们又向瑞临长公主见礼,喊:“瑞临姑母”,之后起身,又很是恭谨地向镇国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一行人挪步到旁边的餐厅。   皇后腿脚不便,坐榻坐久了不舒服,现在都是坐座椅。   餐厅是用正殿一侧的待客花园改建的,将原本待客的茶几桌椅换成长桌和椅子,设个小型家宴不成问题。   四位庶皇子浑身紧绷,额头直冒冷汗。他们是真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一个皇后、三个长公主,压力山大。   羽青鸾见他们紧张,说:“不必拘紧,当成自己家就好。”   几人连声应道,不见半分放松。   羽青鸾由得他们去,扭头问皇后,“今日手气如何?”   皇后说:“原本赢的,最后一圈的时候,陆敏连胡我三个大番,辛苦赢了一下午,三把让她全赢了去。你说气不气人。”   镇国夫人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皇后轻哼一声,说:“明日早些过来。”   镇国夫人说:“那不成,明日还得先去铺子。”   皇后又看向瑞临长公主。   瑞临长公主说:“我明日要上朝。”   羽青鸾说:“母后,腊月里正是忙的时候,您放过她俩,也放过自己的钱匣子吧。”   德晟长公主自动请缨说:“我明日过府把德惠她们招来。”   羽青鸾说:“今早宫里才差了医匠到德惠姑婆的府上,可不能再让她着凉。开春天暖后,我府上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这腊月天正冷的时候,身子骨要紧。”   瑞临长公主说:“哪敢劳烦您,我那女儿成天在府里也喊闷得慌,挺着个大肚子还往冬暖夏凉跑,还是来她表姐这吧,至少我能放心。她们能凑好几桌出来。”您可别来添堵了,谢您了。   裴曦听着她们聊麻将,给羽青鸾盛了汤,招待几个透明小舅子吃饭。   真是透明,就是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四个一个胜一个乖巧,就仿佛谁拿着教鞭站了他们身后盯着似的。皇后、瑞临长公主和羽青鸾还会隔空示意招呼他们一下,德晟长公主连个眼神都没给,完全一副把他们当成空气的态度。   德晟长公主是现在天家嫡脉中辈份最高年龄最大的。   从嫡庶礼法上,他们把天子视为庶枝,只不过因为天子权势极盛,公侯家说铲就铲说平就平,这才开始给天子脸面,如今登门来陪皇后打麻将了。   裴曦对于德晟长公主把天子的庶皇子当透明的态度,也是无语了。这几个虽然是庶子,但人家的老娘那也是累世公侯府的嫡女出身的好不好。   瞧不起庶子庶女别来打麻将呀。她一面想让瑞临长公主给她家后辈安排前程财路,一面又摆嫡出的谱,明里暗里一副,你是庶出,我是嫡出,我让你喊一声姑姑是抬举你的态度。   大家敬着她,就当是敬礼法了。   **************   羽青鸾送走家里的客人,又去陪了会儿皇后,等皇后喝完药睡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裴曦正在列物资清单和名单。这是安排过去的第一批,以开荒种田、烧窑的为主,伐木工、采石工、烧炭、烧砖、烧瓦、以及会种庄稼和育苗的都得先迁一批过去。至于那些什么纺织、加工之类的都是第二批、第三批了。   他见到羽青鸾回来,当即把手上的工作扔到一边,找老婆去。工作挣钱是为了家庭生活,必须是家人排第一位,工作往后挪。   他去到内室时,羽青鸾已经脱下厚重的外袍,换上了轻松的居家常服。   羽青鸾见他进来,轻声说:“今天划分封地时,父皇提了怀地、饮马作为我们的封地,如果我们封在怀地,就能同时卡住老五和老七,我和飞能互为依仗和屏障。”   裴三郎顿时知道里面有事。这分封的事,他以为已经商量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曲折。   他问,“后来呢?”   “飞凤坚决反对,他说盐道在裴曙那,你再卡住盐道咽喉,天下的盐都在你的手里,担心我们成为第二个闵公府。”   裴三郎:“……”这孩子脑子有坑吧?海盐,沿着海岸线,想开多少盐场开多少盐场,卡个鬼的盐道咽喉。   羽青鸾看了眼裴曦,轻声说:“第一代闵公的爵位是来自其母天圣太长公主。天圣太上公主是大凤朝唯一以天子规格下葬的公主。她摄政三朝,辅佐了父亲、弟弟、侄子,最后交权给侄孙。”   “她是嫡长公主出身,她的父皇在京城的城楼上被人从乱军之中一箭射中后颈身亡。她抱着不到三岁的弟弟坐到帝位上,让弟弟继位,在接受了亲随军跪拜新天子的大礼后便带兵出城……”   “当时北边草原的大野国想吞并大凤,兵临城下,公侯们无一来援,亲随军中已是颗粮无存。她带着亲随军出城,以饥饿的步兵对战骑兵,以战马为粮。全军上下饿急了眼,只有抢到大野国的牲口粮草才有生路。”   “天圣太长公主带着三岁的天子率领亲随军深入草原……后来,大野国灭国了,现在的苦奴很多都是大野国的后裔,大凤朝自她开始有了骑兵。”   “自她之后,她留下的五千骑兵一直是天子最大的依仗。闵地的盐矿,是她派人找到的,传给了她的儿子。她临朝摄政三代天子,死后由天子亲自扶灵葬入祖庙。闵公府反了,但天圣太长公主依然安享天家供奉。”   “她临朝摄政,天子无权。为她扶灵是嫡三子,前面两个嫡皇子是她亲手病逝的。”   裴三郎:“……”他满脸愕然地看着羽青鸾,脑子有点卡壳。他想了半天,问:“太子担心你成为天圣太长公主?”   羽青鸾说:“不知道,但我与他已经公然决裂。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我就封后,与他此生不复相见。”她又补充句,“父皇踹了他一脚,我把他禁足了。”   裴三郎呆滞半晌,最后只能在心里说句:“牛披。”   改了下虫。 第173章   太子被禁足飞凤宫的消息传出宫,天子要废太子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   几位庶皇子闭门不出, 他们的外家四处走动与人联络感情。   大朝会上, 亦有公侯们提起传言, 讲礼法,讲嫡庶,问为何不见太子, 又问是否如传言所说要废太子, 是否要过继庶子立为继嫡子。   朝堂上议论纷纷, 有人言语隐指天子是因为宠护羽青鸾才处置太子,又拿礼法说事,讲羽青鸾作为公主,是臣, 禁足太子是忤逆。   最终以天子解除太子禁足停止了朝堂争吵。   太子先被父皇打踹, 又被羽青鸾关在宫里连门都出不去, 储君威严荡然无存,气得几欲发狂。他在公侯们以礼法正统相护才得以解禁,踏出出宫的第一件事, 便是砸了羽青鸾的天鸾宫。   太子怒砸天鸾宫时,天子正在天凤殿召见自己的四个庶子, 羽青鸾也在。   父女俩听到宫侍来禀, 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四个庶子毕恭毕敬地坐在席上噤若寒蝉。   太子砸完天鸾宫,又怒气冲冲地进到飞凤殿中, 先伏地叩首, 对天子行了一礼, 待起身后,便厉声怒斥羽青鸾:“羽青鸾,你竟敢禁足本宫,目无君臣礼法忤逆犯上。”   羽青鸾从袖子里取出皇后的凤令,唤道:“亲随军何在。”   有亲随军当即领命进殿。   羽青鸾缓声下令:“太子羽飞凤御前咆哮,举止狂悖,言语无状,目无礼法,不敬亲长,拉出去重杖二十,禁足三个月。”   太子盯着羽青鸾手里的凤令,再看她经过朝堂围攻,竟然还敢如此待他,显是因为手握权势又有父母偏坦方致如此。他怒极,大叫道:“羽青鸾,本宫将来必诛你三族。”   羽青鸾淡淡地回了句,“那记得先把自己算上。”抬手示意亲随军把他拖下去。   亲随军当即上前,捂住太子的嘴,拖了下去。   众皇庶子:“……”一个个额头上全是冷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天子的神情如常,仿佛太子从来没有出来过,叮嘱羽青鸾说:“往后代你母后管理宫务,特别是在太子的事情上,不要行口谕,以防有人攻诘你忤逆犯上。往后如今日这样的事,下凤诏,加盖凤印,昭示出去。朕操心国事,无暇管教太子,长姐如母,你替朕对太子多加管束,若他再行忤逆之事,尽管杖责惩戒。”   羽青鸾叩头领命。   天子又感慨句,“放太子出来,原是为明日启程去神凤山祭祖。朕本想让你待会儿接你母后回宫,你和裴曦也回宫里住,明日一早出发,如今天凰宫被他打砸,若是让你母后知晓,怕是又要被气病。罢了,明日朕到你府门口接你们。”   四位庶皇子知道天子的这番话是故意说出来给太子的行为下定结论的。   今天的事传出去,就是太子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他们知道,这是父皇和嫡姐在联手对付太子以及身后那些维护嫡庶礼法的人,在给他们上位铺路了。   他们既然激动又紧张,更有种莫名的害怕和兴奋,掩在袖子里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抖。   天子扭头对他们说,“听青鸾说,你们就封后似有难处。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怎地?有事能跟嫡姐说,不能同朕讲?”   几人低着头,不敢应。   天子说:“往后遇到难事,尽管上奏折递进京。要是实在有燃眉之急,快马进京来寻朕便是,朕为你们做主。”   四人赶紧起身,向天子叩头行礼,“谢父皇。”又调头朝羽青鸾行礼,“谢嫡姐。”   羽青鸾说:“谢我作甚?知道我分封边林日子难艰,一个个找外家借钱来贴补我,我还不能给你们递个话了?”   四人再次确信父皇和嫡姐真的是在给他们搭台铺路了。   他们又一次感激地对着嫡姐叩头。   天子说:“朕给你们备了些金子,以免总有人念叨朕的儿子是穷酸。老七,告诉你外公,再骂朕的儿子是穷酸,朕削他的爵抄他的家。”   老七翊公用力地连叩好几个响头,“谢父皇,父皇体恤爱护儿臣,儿臣……”眼圈都红了,声音直哽咽。   五六八:“……”   天子又勉激了他们一番,告诉他们,“天色不早,早些回府。”   四人朝天子和羽青鸾行过大礼,这才退出宫,去太内司领金子。   他们原以为每人能得一两千两金子的补贴,结果……每人五千两金子。   四人当场傻眼。   望公把拉金子的马车都给他们备好了。   他们出宫的时候,每人身后跟着两辆拉金子的马车。   四个人像做梦似各自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感觉浑身都在飘。   谁能想到,当初协后她们拼了命也要灭掉嫡子,如今……父皇和嫡姐竟然要亲手铲除。   他们知道,太子,彻底完了。   **************   羽青鸾目送四个极力隐藏情绪的庶弟离开。   她不知道过些年,他们中是否还有人活着,不知道她父皇那么多的儿女最后有谁能活下来。   如果现在废掉或病逝羽飞凤,父皇只能从他们中挑一个过继成继嫡子立为太子。   继嫡子继位名正言顺,为了稳固位置、夺权柄,会和羽飞凤一样容不下她。继嫡子占据天子之位,又有外家扶持,她难逃一死。   只有他们嫡庶相争、兄弟相争,胜出的庶皇子没有经过立为太子这一步,上位得名不正言不顺,需要拉拢她正名才能坐稳天子之位,她才能摆脱困局。   这是死生之争。   这些本可以避免,却因羽飞凤的猜忌,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而……置所有人都于生死之地。   自今日起,天下纷争起,没谁能独善其身。   羽飞凤不相信她并不想当天圣太长公主,不相信她留京至今只是因为父母老了,膝下无人侍奉。   天下至尊的两个人,为了一个家,跟公侯们斗了一辈子,如果最后落得只能两个人在清冷的宫室中抱团取暖,未免过于悲凉。就如她母后曾感慨,如果当初没有那一道诏书招她父皇回京继承大位该有多好。   边疆之地,苦虽苦,却能纵啸山林,乐得自在。   **************   她从天凤宫出来,去到天鸾宫。   天鸾宫里的用器被打坏了很多,特别是那些瓷器,已经无一完好。   宫女和宫侍们正在收拾宫室,见到羽青鸾,齐齐跪地请罪,他们没能拦住太子。   羽青鸾说:“不必收拾了,就让天鸾宫维持这模样,封宫。你们回去把自己物什收拾好,这几日歇一歇,待过几日,到我府上当差。”她说完,转身去了她母后的天凰宫,吩咐掌宫女官把她小时候住过的侧殿收拾起来,她住那里。   她又召来史官把近日种种、太子言行全都记录下来。   史官记录天家大小事情,以供后世从自家祖上的种种事件中汲取经验教训。   史官据实记载,但哪些能记,哪些不能记,却不是史官掌控的。   羽飞凤被禁足多日,今天出来便如此底气十足地闯进天凤宫生事,显然是知道朝堂上的事。   宫里,亲随军中,有人在给他通气。   她没查没问,由得羽飞凤闹腾。   **************   裴三郎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去天子家的祖庙,这次跟着羽青鸾去祭祖,很是开了眼界。   虽然他掌管的神炭司也在神凤山,但神凤山很大,从挖炭的地方到祖庙还有一段距离,又有茂密的树林遮掩,什么都看不见。   神凤山驻守有亲随军,随便乱闯,是会被乱箭射杀的。   他们到了祖庙所在的那座山峰的山脚,首先是石头铺成的巨大广场,用来停放车驾的。   裴三郎从鸾驾里出来,回头朝四周望去,只见后面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的公侯们的车队,前面天子已经扶着皇后下了凤驾,改成坐上步辇。   这是天子和皇后的特殊待遇,其他人只能自己爬山。   裴三郎环顾一圈,没有见到太子,再看周围的人看向羽青鸾的眼神也挺奇怪。   他在羽青鸾的耳畔悄声问:“不是说昨日解除太子禁足了吗?”难不成昨天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羽青鸾回来很晚,回来后又把天家祭祀的祭祀舞跟他跳了几遍,确定他挑不出半点纰漏才算完,之后又是各种礼节动作,那真是练习到堪称标准典犯,练习到半夜,差点没把他累死,也没时间问宫里的事。   反正腊月天,天天鸡飞狗跳,哪天再来波造反,他都能很淡定了。   羽青鸾说:“他怒闯天凤宫在父皇跟前扬言要诛我三族,被禁足了。”她并没有控制音量,旁边的公爵们都听到了。   大凤朝现在没有王爵,之前封王的都灭光了。长公主爵位的现在有五个,三位嫡出的姑婆以及她们的夫婿身子骨都不太好,病了,爬不动这长长的台阶,没来。瑞临长公主是庶出公主因功封赏的,并不是嫡出公主,来不了这里。于是在场的人中,除了天子皇后,爵位最高的就是羽青鸾。   来到这里的人里,庶出的只有一个,天子。   羽青鸾拉着裴曦的手,登梯往上走,昂首挺胸地领着身后的公侯们爬山。   她爬台阶之余还不忘回答裴曦的问题,“太子要诛灭的三族是父皇、母后、他自己以及我。这便是嫡出公侯们维护的嫡子正统……”她扭头看向当初在朝堂上说她禁足太子是忤逆的柏公,说:“柏公,待祭祖完,我向父皇进言,聘您为太子师。”   柏公黑着脸,说:“青鸾长公主,好好登梯,祖宗面前不得放肆。”   羽青鸾突然停步,只落后她两梯的柏公压根儿没防到她突然停下来,于是直接一步迈上去,然后站在了跟羽青鸾同一阶台阶上。羽青鸾说:“柏公,您逾越了。”   裴三郎:“……”   周围的人抬头看过去,然后都跟着停了下来。   羽青鸾扔给他一句,“祭完祖,自己去领十杖。”又继续爬山。   众公侯们都默默地与前面保持距离。之前在朝堂上出言维护嫡子正统的也开始冒冷汗。太子这是铁了心要致青鸾长公主于死地,羽青鸾绝不会坐以待毙,八成是死也要拉上垫背的了。   他们原本只是想烧把火,结果……一不小心,火烧大了,太子竟然公然喊出了要灭嫡亲姐姐三族的话……   反扑最是可怕,近来还是避着青鸾长公主些的好。 第174章   爬山是个体力活, 而且神凤山又很大, 沿着台阶往上爬, 两旁全是林子,台阶旁站着亲随军。   有些路段很艰,只有一米多宽的道, 连护栏都没有, 台阶外面就是悬崖。   风景倒是很好, 大雪茫茫的, 很多地方被冻成冰柱,在阳光下泛着光。   路上有歇息的草寮, 设有坐席, 有开水、食物、炭炉、茅厕, 像旅游区休息处。茅厕是近些年新盖的,看款式就知道是霍司掌的手笔。   羽青鸾的人缘不太好,一路上大家都避着他俩, 没有人过来搭话。   他俩在草寮里休息时,有人在那里讲自己家里的嫡庶礼法是怎么做的, 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他们听得到。   羽青鸾扭头看过去,所有人又一起噤声。   裴三郎:“……”他念中小学的时候, 就有同学这样。   他装作满脸茫然的样子,问:“青鸾, 为什么有些人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她们还很得意?”   羽青鸾明白裴三郎的用意, 顺着他的话,问:“何意?”   裴三郎说:“有些人特别奇怪,讨厌庶子又要生庶子,生出来后就当奴隶使,是家里穷到买不起奴隶了吧。”   羽青鸾:“……”   裴三郎问:“那些人家把自家丈夫的血脉当奴隶使,就是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好毒啊。”   刚才讲嫡庶女法的那位夫人听不下去,冷笑一声,说:“据闻镇国夫人的庶子亦是不少,还有两位庶子在曦公的手下当管事。”   裴三郎眨眨眼,先是行了一礼,说:“这位夫人有礼。夫人有所不知,当年我上京时,我父亲把我的两上庶兄领到跟前,对我这说,这是他的两个庶子,同我一起上京,路上有个照应。我的两个庶兄看我年幼,一路保护我。我说我要做买卖,我这两个庶兄就又说,他们帮我。我们开作坊,我出金子跑太内司接活,所以占大头,他们只出力没出钱,占小头,每年拿分成,赚到了金子还买了官。我娘敬重我爹,从来不作践我爹跟其他人生的孩子。”   羽青鸾:“……”   裴三郎说:“青鸾,你知道吗,人死后,投胎再世为人是要排队的,每个人的寿数是投胎前就注定的。上辈子行善积德或者是有什么功绩被上苍记住了,下辈子就安排个好人家,例如公侯府邸。不过投胎要等到排在前面的出生后到时间了才行,例如我前面有两个哥哥,我得等他们先……咳,我这是举例。”   羽青鸾:“……”   众人:“……”   裴三郎说:“好不容易,攒了一辈子福气能从良民家投胎到公侯家,又再排了十年八年队,终于投胎了。结果刚出生,嫡夫人突然过来了,指着说,‘把这个贱人之子……’一个壮仆上前,咔嚓,掐死了。”   他学女人的神态惟妙惟肖,看得大家直侧目,不少人莫名想起一些往事。   裴三郎说:“被咔嚓掐死的人,原本寿数是五十,却在刚出生就没了,升不了天。因为要等到寿数到了,才会有天神来接。他们死在哪便留在哪,被称作地缚灵,就是被缚在这片大地上升不了天的鬼灵。死在家里的还好,就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转,要是死在野外,你知道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大地有大地之母的吧……”   羽青鸾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悄悄地扫了眼四周,在想会不会周围就有地缚灵。   裴三郎说:“刚出生的小娃娃多可爱呀,在山野间哇哇哭,神灵听到了便会把他们抱回去养……有了神通的孩子就会回来报杀身之仇。他们不会直接害人,而是让这家人不睦,自相残杀,兄弟相争,最后家破人亡。”   羽青鸾莫名想到自己家。她父皇没了二十多个孩子,都很小……有些甚至在娘胎里……她咳了声,问:“那在娘胎里没出生的呢?”   裴三郎问:“你是问怨婴还是鬼胎?”   羽青鸾的脸色有点泛白,说:“当本宫没问。”她浑身发寒。   周围的人再也不说话了。   曦公向来神异,自拔舌炼狱图过后,便有人传他上通天神下通鬼事。   裴三郎看把大家都吓到了,连羽青鸾都捎带上了,决定走人。他拉起羽青鸾,说:“歇够了,走啦。”   羽青鸾颤声问道:“可……能解?”   大家刷地竖起耳朵同时朝裴曦看去。   裴三郎说:“自然是能的,回家同你细说,我们先赶路。”他说完,拉着羽青鸾出了草寮。   有人想叫住他请教,但又怕叫别人知道自家事,只好忍住了。   裴三郎走出一大段,把他们都甩掉后,才附在羽青鸾的耳边轻声说:“这些都是以前那些天子帝王编出来吓唬别人,用来治民统御江山的。”   羽青鸾:“……”   裴三郎继续悄声说:“为了令人信服,还特意让太卜、祭司这样的人四处宣扬。”   羽青鸾:“……”竟是如此!她差点被吓到。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裴曦,继续沿着台阶往上走。   他们大清早从京城出发,待爬到山顶神庙的时候,都到傍晚了。   神庙是从山里开采的石头加上木头建成的,比裴三郎想象中……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想象中是那种埃及神庙,或者是盗墓寻宝影片中的那些场景,结果就是皇宫的翻版,跟寺庙差不多,就是比较壕,房梁柱子都是渡金的,到处金灿灿的。   天子祭祖是三天,上山一天,祭祀一天,下山一天。   头天到了,就是歇息。   神庙分成供奉的神殿,以及休息的院落群,再有就是分布在山林里的陵墓区。   裴三郎路过陵墓区的时候,看到很多石雕建筑,石头铺成的路,和一座座坟。   它们比起什么明清十三陵差远了,连一些旅游区的某某墓都比不上。   一些简易的坟包,十几个平方,中间一个坟包,周围再用石头垒砌成半圆形矮墙把坟围住,坟前有碑,碑前有一个小祭台。围墙外有一些石雕,雕的是执戟的亲随军,大概类似于守墓将军。   最大的坟是天子陵,三面被一丈高的墙围起来,中间是半圆形的坟包。坟包直径约有十几米,院子里立满亲随军、骏马等雕刻。坟包上还有石门,像是墓门。   很多陵墓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是经历了好几百年风霜。   这里没有守孝或守陵住的陵庐,就是成片的坟。   羽青鸾见周围没有公侯,拉着裴三郎就往陵墓区里去了。   裴三郎:“……”大姐,你刚才还被鬼故事吓得够呛,这会儿就往……这种地方钻。你是来祭祖的,竟然到自家祖宗的安眠地撒欢。   老婆带他逛天子家的祖坟还是很好玩的,特别是只有她能来,别人来不了。   到处都是亲随军,有站岗的,也有巡逻的。   除了送葬,陵墓区是不让公侯们进的,哪怕是太子来也进不了,可亲随军们见到羽青鸾无一人敢拦,全都毕恭毕敬地行礼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差。   亲随军虎符在青鸾长公主手里,十二门郎将都得听她的。   他们要是被长公主发现松懈慢怠,军杖挨起来的滋味不好受。   羽青鸾把裴曦带到了她父皇的承泰天子陵前。   天子陵已经完全修好了,不过目前还空着,除了些石雕什么都没有。   羽青鸾先带了裴三郎去看了她父皇母后的墓室,以及旁边三间给她三个哥哥的耳室。三位嫡皇子得等到天子或皇后葬进来后,才能迁进来。   陵墓地下建筑比地面上的大很多,有墓道,有各种房间,这些房间有些是放置器具的,有些是放陪葬奴隶的,有些是放牛羊牲口的,还有放马车的……总之生前享用什么,这里就得有一份。   很多生前用的东西,待死后会送到这里成为随葬品。   羽青鸾见裴曦走得小心翼翼,每落一步前都要先试探地轻轻踩一下脚下的石条,之后再踩结实走过。她问他:“这是何意?”   裴三郎问:“你家……咳,会不会装防盗墓机关?”他担心踩到陷坑什么的。   羽青鸾诧异地问:“盗墓?”她震惊了,叫道:“你是说有人敢盗掘帝陵,何人如此大胆!”   裴三郎:“……”卧槽,这又是历史的鸿沟。   羽青鸾说:“细说。”   裴三郎:“……”你让劳资怎么说?他“咳”了声,说:“说来话长。”准备避开这个话题走人,结果自家老婆较上真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裴三郎心说:“大姐,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人这么纯朴,不知道你们还没有盗墓这个概念,求放过。”他欲哭无泪。这没法解释,也没法细说。   羽青鸾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强逼他,问,“那如何防止盗墓?”   哎喂哟,这个能回答。于是,他把盗墓小说和盗墓电影里的各种防盗机制一通安利给羽青鸾。   羽青鸾:“……”她抬起头看看墓顶,上面灌火油,火油浇下,整个墓室毁于火海……那不是所有人包括葬在墓里的人都永葬烈火炼狱了?她暗自感慨:“裴曦竟是如此决然之人。”竟然不惜与盗墓者同归于尽!她劝道:“烈火炼狱过于惨烈,不必为了区区几个盗贼将自己也葬送进去。”   裴三郎:“……”这……又是个代沟。他为什么要跟羽青鸾来同游……天子陵?   然后他又被羽青鸾领去了将来要安葬她的陵墓。   裴三郎:“……”他老婆还没满二十,天子就给她把墓修好了。唯恐葬远了,墓挨着墓,直接提成太长公主规格,太子都没这待遇。至于太子,一家人的位置都有,连他都预定好将来跟羽青鸾躺一块儿,没太子的份。   那孩子是捡来的吧?难怪熊孩子各种作了。搁他上辈子,保证扔菜刀。   他问:“飞凤的呢?”   羽青鸾说:“他继位后会有自己的天子陵。”但可能没有时间建好了。 第175章   裴三郎和羽青鸾在陵墓区逛到天色全黑才回到居住区。   这是天子的庶出子女都没资格来的地方, 仆奴们只能跟到山脚下停放马车的地方, 连台阶都踏不上来。   太卜司的神职人员负责安顿大家。   神庙的居住环境比城中太卜司衙门还要差。   一个由木栅栏围起来的巨大院子里修建着一排排房子,破落得还不如朝城的镇武侯府。   房子是由没经过打磨的石头混着青膏泥砌成来,瓦房顶,两米多的层高,只有一个小窗户, 低矮压抑, 且阴暗潮湿。   房间很多,全是单间,十几个平方大小,只有睡榻、一张小桌子,再加一个上厕所的木桶。   睡榻铺的是半新旧兽皮, 脏兮兮的, 不知道有没有虱子跳蚤,看起来也不暖和, 大概就是不冻死人的标准。   裴三郎震惊了。可以说大凤朝里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 居然就……这么个居住环境。   不过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落后, 这地方每年只用两三天, 也就还算正常的……吧。   羽青鸾显然是来熟了的。她出去一趟,端了个铜盆回来, 盆里是结成冰的炖肉。   她把炭炉里的火拨旺,连盆带肉一起放上去加热。   裴三郎:“……”指指那盆肉, 问:“何物?”   羽青鸾说:“晚上的膳食。”   裴三郎:“……”你家可是天子家!来的这些人, 往上数, 每家每户都是嫡皇子或嫡公主出来的,往下排也是嫡系,居然就吃这个。   他当年给羽青鸾求护身符住过一阵子太卜司,可太知道那里是什么条件了。   太卜司招待贵族,吃食以不死人为原则。   他没带背包,失策,明年再来就有经验了。   他抬起袖子开始掏袖袋,把准备在路上垫肚子的肉干和零食拿出来。   这就是冬装的好处,宽大,厚实,能装东西,塞上两三斤完全看不出来。   裴曦先把塞在怀里的那一包用油纸包上的肉干取出来放在矮桌上,便开始掏袖子,巴掌大的小纸包一个个地往外掏。他掏完左边袖子掏右边,待两个袖子的全掏完,桌子上摆了九个纸包。   羽青鸾:“……”   裴三郎把食物分成两份,一份他俩自己吃,一份给天子和皇后,让羽青鸾送去。   没过几分钟,羽青鸾回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天子和皇后的宫侍,给他俩送吃食来了。   当天子和皇后还是有好处的,别人都不能带仆人,他们可以带宫侍和宫女。吃食用度跟大家也不是一个标准,会有现煮的菜。天子皇后都是疼女儿的,便给他们送了些来。   裴三郎从小跪地吃土长大,又跟着一群糙汉子出去晃荡了两年,适应能力还是很好的。山上条件有限,来祭祀的公侯家便有近千人,再加上负责防卫的亲随军,吃食准备就是个大工程。祖庙不能让奴隶、仆人来运物资,于是……从简吧。   羽青鸾的体力好归好,但体质其实有点怕凉,这屋子即使有火盆,温度也是零下。他怕羽青鸾冻着,给她当暖炉,把她搂在怀里捂得暖暖的。   一整晚睡不暖和,第二天起来手脚还都是凉的,半夜被冷醒的滋味,他上辈子可是结结实实体会过好些年。   **************   到正式祭祀的日子。   虽然这些公侯们都暗地里看不起庶子出身的天子,但他在礼法上已经是继嫡子继位的天子了,是正统,是主枝,公侯们都是分封出去的旁枝。   等天子过世,他和羽青鸾也会变成旁枝,但现在还属于主枝。   于是,跳祭舞的时候,由天子带着他俩跟着太卜一起跳。   公侯们听着太卜司官员们喊的跪、拜、起、叩等口令行祭拜大礼。   人很多,场面大气,庄严肃穆。   老丈人的体格已经不太能撑得住跳祭祀舞,他现在很注意养生,不强撑,跳了个开场,便让女儿代劳。   公侯们见状,像是突然炸开了窝,议论纷纷。   有坐不住的,当即叩首,大喊:“陛下,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从未有过让公主代行祭祀大典之事,便是天圣太长公主也未有如此行事。”   天子看过去,说:“那你给朕挑一个可代朕的。朕原本想让太子替朕前来祭祀,如今,朕只能亲至。这祭祀舞,在座的人里还有谁比青鸾更适合来替朕跳?”   众人语塞,因为确实没有。   天子对着人群喊了一声:“柏公”。   柏公出列。   天子说道:“朕管教太子,你们有异议,想必比朕能更能教好太子。从即刻起,柏公任太子太保,吕公为太子太傅。你二人,同为太子之师,明年,让太子替朕跳祭祀舞,今年便由朕唯一的嫡女代劳了。”对太子行捧杀挑唆之事,那就跟太子绑死在一起,要死,一起上路吧。   柏公赶紧叩头:“臣学识浅薄,难当大任。”   吕公也叩头,“臣年迈,恐力不能逮。”   天子说道:“此事已定,二位回城便赴任,不用回封地了,留京好好教导太子。封地之事,自有世子打理,若是世子打理不好封地,想是也没能力袭爵的。”他说完,坐到一侧,看他的女儿跳祭祀舞。   跳完祭祀舞后,由天子带着大家进神殿祭拜祖宗牌位。能够把牌位摆到神殿里的,只有天子、皇后、为大凤朝立下丰功伟绩的亲王、太长公主。这是大凤朝天家最高的殊荣。   **************   拜完神殿,大家还要祭拜天神。   依然是羽青鸾代父跳祭祀舞。   裴三郎对于他们的天神,满满的吐槽。   他们供的是天凤神鸟,拟人化以后,形象变成了封神榜里的雷震子。脸上长着大鸟嘴,脚是鸟爪,手执黄金大棍子,身后一对能飞的大翅膀,头上是用朱砂染的红艳艳的头发,摆出来的姿势是雷震子山寨孙悟空要打白骨精……庄严肃穆的场合,不能笑。   皇后突然悄悄地用胳膊撞了下天子,示意天子看裴曦。   天子略微侧侧头,见裴曦看着天凤神鸟的表情极其微妙,仿佛与之熟识,且似在暗暗笑话,瞧这样子,似乎……自家女婿的地位在天凤神鸟之上?   裴曦突然瞥见天子和皇后在朝他看来,眼观鼻,鼻观心,坐得要有多端正就有多端正。   旁边一些暗自盯着天子一家四口的公侯们,也在眼神交汇:裴曦方才有些古怪。   突然,天上,“啪”地有一团东西从天而降,掉在裴曦的头顶的冕冠上。   他伸手一摸,满手的鸟屎,顿时:“……”大冬天的,哪来的鸟?   他抬起头,见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雪白的猛禽,顿时没了脾气。   这东西叫大雪雕,属于进贡珍品,比起上辈子东北的海冬青要猛得多,庄子里的小牛、羊等家畜包括跑在地上的孩子都是它的狩猎目标。它的体长有一米多,翼展有三米多,体型比菲律宾的食猿雕还要大。   裴三郎生无可恋的顶着鸟屎坐在那,这种场合,忍着吧。   太卜带着太卜司的人过来了,把裴曦抬了起来。   裴曦顿时吓住了:几个意思?掉鸟屎中彩头出问题了?亵渎神灵遭报应了?会不会被当成不吉利被烧了?   他求救地看向自家老丈人,却见老丈人和老丈母娘一起叩头行起了祭祀跪拜大礼。   太仆司的人抬着他围着大火堆跳祭祀舞,像一堆非洲食人族抬着贡品举行某种献祭仪式。这是想烤还是想烧?   他快吓麻的时候,终于脚着地了,腿软,差点没站住。   太卜把他头顶上的鸟屎冕冠摘下来放进托盘里,换上一顶五彩鸟毛冠,让他跳一个祭祀舞。   他壮着胆子,站稳,跟着太卜和祭司们一起把舞跳完,才被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惊魂未定,对羽青鸾悄声说道,“吓死我了。一坨鸟屎突然掉到我的头上,这有没有什么忌讳?”   羽青鸾说:“这是天凤神鸟赐福,极少有这样的盛况。”   裴三郎:“……”赐福?盛况?   他满脸呆滞地缓了半天才把这股劲缓和过来。他想了想,又指指头上的羽冠,问:“这也是赐福?”   羽青鸾说,“受到天凤神鸟眷顾和庇护的人才有这羽冠。”   裴三郎麻利地把羽冠摘下来戴在她的头上,给老婆糊点BUFF。   羽青鸾:“……”   太卜眼看马上可以收工,结果曦公竟然搞事情。   他赶紧示意大家别忙着收拾家当,又过来把羽青鸾抬去再来了回赐福祭礼。   羽青鸾一场接一场地跳祭祀舞,又再加跳一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热得满脸通红,但她看向裴曦的眼神则透着异样的神采。天凤神鸟赐福,会受到神的庇护和眷顾,裴曦却给了她。   太卜一看,终于完事了,怕裴曦再闹出什么妖蛾子,赶紧结束了仪式,顺利收工。   众公侯们也是累得不行,看向羽青鸾头上的羽冠,眼神羡慕还有些复杂。 第176章   转眼就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年三十。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这个概念,年节观念很淡薄。   裴曦总觉得要是不过年总少了些什么,便邀请两边父母和自家兄弟携带家眷来团聚。   太子被关禁闭, 来不了。   他第一次禁足, 是下的口谕, 想什么时候解禁都行。第二次禁足, 是下达的凤诏,但凡正式诏书都会被史官记载在册。如果想要太子提前出来,需要再去请一个诏书。他在天家祭祀的日子被关进去, 没有明正言顺的理由, 放不出来。   羽青鸾派人去把她的四个庶弟和瑞临长公主也请来了,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   裴三郎给大家安利什么叫年夜饭,以及年夜饭要有哪些菜, 鱼寓意“年年有余”,四喜丸子寓意“福、禄、寿、喜”,鸡爪寓意“抓钱爪”……   腊月过完,又到一年里买卖最红火、公侯们走动最频繁的时候, 同时各种八卦消息满天飞。   不少人托关系找门道想向裴三郎打听怎么化解地缚灵。   裴三郎托羽青鸾的福,现在家里的门第高, 他的爵位等级也高, 不可能登门去替别人化解地缚灵的, 于是大家转而找到太卜。   太卜登门拜访, 求曦公赐教。地缚灵的说法, 他之前没听说过。   裴三郎没想到随口编的鬼故事能引起这么大的后续反应。   这事情要是不解决, 怕是满京城的公侯贵族们都睡不着觉,便把林正英大叔的那套装备安利给了太卜,什么桃木剑、铜铃铛、水陆道场……   他也不知道水陆道场是什么,总之就是铃铛摇得铛铛响,再让太卜他们拿桃木做的剑跳大神,之后还要什么牌位供奉安放……把他上辈子记得的那些东西和套路拼凑成一套送灵仪式,总之要整得场面盛大。谁家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遮掩过去,求个心安理得,没门儿。   太卜听得似懂非懂。   裴三郎只好仔细地把那些什么八卦镜、桃木剑、金钱剑、包括锣、钹等图画出来。他画到钹的时候想起,这玩意儿好像是办丧事的时候用得多,不过,好像舞狮的时候也有用,那就把舞狮也画上。   他编了两个流程,一套是请天神下凡把地缚灵接走的仪式,一套就是舞狮祈福……   他叨叨叨地讲了一整天。   太卜对裴三郎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觉得这是一个进太卜司的好苗子。   早些年,裴曦住到太卜司为羽青鸾祈福求玉佩,京中儿郎们纷纷效仿。谁家议亲要是没到太卜司祈福求点平安符之类的东西,便显得对求娶的女郎不上心、没诚意。   太卜司上下从此开拓了一条稳定长期的外快业务。   卖平安符的收益比起法事套餐的收费,便不值一提了。   成亲,一个人一辈子就一次。公府贵族们的府邸,那可是家家户户年年都死人的,每年打死饿死冻死奴隶、孩子夭折、遇到刺杀意外,多不胜数。   他们听说过地缚灵后,宅子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往那方面想。   如果要说地缚灵是裴三郎瞎编的,但他就是个神异的。天凤神鸟赐福,那么大一坨落到裴曦的头顶上,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卜司上下齐动,分几几波,每波要去不同人家做早中晚三场法事,京城贵族们依然排到了几个月后。   虽然贵族府里有管家,但送灵祈福这种事,最好自己亲自上阵才能安心,因此纷纷想办法插队。   跟裴三郎交好的人家都求上门来了,包括裴三郎的老娘和两个哥哥。   他们在搬进镇武侯府和镇国夫人府之前,府邸里抄过家,都不知道以前死过多少人。   裴三郎只好把太卜请来,问太卜司能不能再开展点业务。   太卜虚心请教,“例如?”   裴三郎说:“做些金钱剑、桃木剑这些镇宅的法器,祈福开光后,卖给有需要的人家供奉镇宅。”   太卜抱拳,对裴三郎连声道谢,然后起身告辞,临走时又想起一事,告诉裴三郎,如果他们将来要就封,他膝下有一子,已尽得他此生真传,若是曦公不嫌弃,愿追随效劳。   裴三郎抱拳,“只要不嫌我的封地穷苦,尽管来。”   这么说定,太卜兴匆匆地走了。   **************   六月,天气已然炎热。   今年的夏天像蒸笼。雨水多,下完暴雨就是烈日,天上一点云都留不住,阳光火辣辣地直接晒下来,地上都是闷热潮湿的水汽。   他想吃西瓜,想吹空调……木有。   唯一降暑的方式就是坐着画舫飘在湖上,吃点冰食,吹点湖风。   湖里种了一片荷花,六月时节,荷花开得挺美的,也能看个景。   太子禁足三月,在开春的时候解禁。   他得了柏公和吕公两个师傅的教导,顷刻间变得格外乖巧,对父皇早晚问安,三天两头给皇后写信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无数次请求母后回宫。   皇后:此间乐,不思宫。   如今天热了,天天霸占着水榭,打麻将。   府里有一个大水车房,用两头骡子拉动。水车将水传动到水榭处,水帘哗啦啦的,水榭里特别凉快。   皇后天天在水榭里打麻将下棋,坐累了还能扶着助步器到院子里散个步,养得精神愈发的好。   她偶尔还能甩开拐杖绕湖走上小半圈,脸色不是再腊黄色的,在美颜护肤品的滋养下,脸上的黄斑都没了,比起刚住进来时,不说看起来年轻了十岁,至少也有五岁。   如果回宫里,天凰宫里闷热,只能靠宫女打扇子或放冰块降暑,散步只能在宫院里,闷得慌。   太子请她回宫哪里是想母后了。   她住在这里,天子常来陪她,朝中重臣们伴驾同来,京中很多公侯夫人女眷闲时有空也会来陪她打打牌散个步,慢慢的,这些都会变成青鸾在朝堂上的力量。皇后在青鸾长公主府里养病,由青鸾长公主侍奉,而不是由太子,这会影响到太子的孝名。   **************   朝中有人奏禀,大凤立国九百多年,从来没有过皇后出宫养病、公主入宫掌管宫权的。   羽青鸾不等朝臣们争执,从袖子里取出凤令,呈送到御前。   朝臣们都很诧异,太子也很意外。他都与大家商议好了要怎么应对,结果羽青鸾竟然直接痛快交出来了?   天子也是满脸惊诧地看着羽青鸾,问:“何意?”   羽青鸾禀道:“儿臣有孕,不便操持,请父皇另行指派掌宫之人。”   天子先是愣了下,随即奇喜,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连喊几声好,才叮嘱道:“你这是头胎,可得好好将养。”他想了想,又说:“皇后就在你府里,正好可以看着你。”又问:“何时得知此喜讯的?”   羽青鸾回道:“今早太医司司掌诊出来的。”   天子点点头,示意羽青鸾坐回去,问:“这后宫之中多女眷,哪位妃嫔合适暂代你母后掌宫?”   羽青鸾挑了宫里五个位份最高的女眷,由她们共掌宫权。其中只有一个在妃位,另外四个美人协助。有儿女的后妃们都跟着孩子去了封地,如今留在宫里的都是无子女的。   她知道太子他们打算与她争执起来,之后双方各退一步,由太内司掌管宫权,再由太子通过太内司间接执掌。   太子是将后宫和太内司都惦记上了,却是徒劳。他跟后宫妃嫔是要避嫌的,不然,一旦传出私通流言,史官能给他记得有多详细就有多详细。   史官如今指望写这位太子名留史册呢。   羽青鸾交出宫权,回府,闭门养胎。她还随身带着能调动十万亲随军的虎符,也不怕他们在宫里闹出什么事。   她刚回府,天子流水般的赏赐便到了。   太子倒是想重重赏赐羽青鸾,以免别人说他对自己嫡亲姐姐还不如几个庶子强,可……他手里没钱,身为太子,他每个月只有八十两金子月钱。   六卿衙门,他一个都摸不着,以前还能指派望公那老东西替他办点差事,要发赏赐直接让太内司出钱即可,后来柏公和吕公都告诉他,太内司是天子内库,太子无擅动之权,除非他拿到掌宫之权。   庶子有外家可以借钱,他的外家早在父皇继位前就已经没有了……他家亲戚中最有钱的是裴曦。   他亦不好问两位师傅要钱,他俩的封地的岁贡加起来还没他的月钱多。   太子回去后,便找他俩商议钱财之事。   柏公出主意,“神炭司。”   太子心头大动。裴曦不当差不坐衙,却当着神炭司司掌,每年神炭司的两成盈利归他,那可是个相当美的肥差。   柏公说:“暂时不能动司掌的位置,但,琥珀的买卖却是可以做一做的。镇国夫人做了那么多年独门买卖,也赚够了。镇国夫人做得,旁人也做得,多来几家人做这买卖,琥珀能卖出更多的钱财,利于朝廷增收,便是天子问起,太子亦有话说。”   太子想了想,说:“善。”从小事做起,要学会脚踏实地慢慢来。 第177章   裴三郎躺在画舫上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有划水声靠近, 顿时惊醒, 扭头一看见是刑战, 便又躺下了,再一想,他划着竹筏过来肯定有事。   刑战回禀:“长公主回府了,宫里送来很多赏赐,只说陛下有赏。”   裴三郎心说:“不年不节的,为什么会有赏赐?”他突然想到一事, 羽青鸾说过进宫召医匠诊脉, 顿时躺不住了,起身, 跳到竹筏上, 连声催促刑战赶紧划。   他不等竹筏靠稳, 一个箭步跃上岸, 一路小跑地往前赶, 半路遇到皇后。   皇后坐着轮椅, 由宫女推着。她催促宫女, “你快点,你还没我自己走得快。”   他老娘已经健步如飞, 把皇后甩到后面了。   裴三郎心说:“卧槽,不是真的吧?”他还差两个月才满十九, 老婆就怀上了?   他想猛掐一把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 又怕把自己掐醒了。他朝皇后行礼, “母后,我先去看看。”绕开皇后,拔腿飞快地跑远了。   皇后一看,又一个跑到自己前头,再也坐不住,从轮椅上拿起拐杖撑着,迈开步子赶往前院。   羽青鸾正在前院吩咐女官行赏,府里所有人都发三个月月例的赏钱,包括来送天子赏赐的宫侍们也都有赏。她正说着话,便见裴曦飞奔过来,跑得满头大汗。   羽青鸾的脸上露出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傻傻的样子。   裴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用眼神询问。   羽青鸾点头。   裴曦猜到了,可事到临头脑袋都是懵的,又开心又紧张又害怕。怀孩子辛苦又危险,是上辈子微博营销号们的常驻话题。孕期老公、各种反应、不断产检、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的对比照,再安利一堆产品,看得人日常恐婚恐育。   这大姐,还笑得这么开心,平日里矜持内敛的一个人,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裴曦说:“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怀孩子很辛苦的。有得你累的。”说完,老脸一红。这种事,绝对是他自己的锅,但又好开心。   镇国夫人满脸惊诧地看着裴三郎,心说:难道你知道?   羽青鸾依然笑着,略微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还隐约有点小得意,再也不用眼表妹她们家的孩子了。   皇后气喘吁吁地赶到,喊:“青鸾。”   羽青鸾听到她母后的声音,下意识的绷紧皮,把快要翘上天的尾巴收起来,乖乖地过去,喊:“母后。”   皇后说她:“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再上房揭瓦,没人看见的时候也不能再蹦蹦跳跳猴蹿了。”   羽青鸾:“……”   裴三郎回过神来,追到羽青鸾的身边,说:“我跟你讲,从今天起,你归我管,不能吃冰食,生完孩子才能吃……”卧槽,脑子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又捶捶头,想起一点,补充,“要补充维生素,多吃青菜水果,还要防止肚子长妊娠纹……”还有什么来着?   皇后:“……”这是兴奋到语无伦次了?   镇国夫人:“……”   裴三郎懊恼,“我怎么就没学点生孩子的本事呢。”努力回想……完蛋,脑子全空了,一片雪花,没信号了。   羽青鸾:你生孩子,我做什么?   镇国夫人:“……”   皇后:果然是高兴傻了。   裴三郎接着说:“营养餐,要营养均恒,不能把小孩子养太胖,不然难生,还没法给你剖腹产……对哦,管家——”他一声大喊,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管家赶紧飞奔过来,伏地叩首。   裴三郎说:“你立即赶到庄子,把医匠、产婆、接生婆、奶妈子……奶妈子暂时不用找,还有九个月,医匠和产婆先带来,生产的工具都带来,把铁匠也带来,我的百锻剑融了,打成接生的剪刀。”   镇国夫人:“……”这还刚怀上呢。   皇后拍拍羽青鸾,又指指裴曦,赶紧去照顾你夫婿,别给高兴坏了。   管家每记清楚,问:“要不要把医匠作坊搬来?”   裴三郎连声说:“搬搬搬。”   羽青鸾来到裴三郎的身边,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裴三郎反应过来,说:“我第一次当爹,有点紧张。”   羽青鸾笑笑,伸手去拉他的手,却摸到他满手的冷汗,忍俊不禁,笑道:“本宫无碍。本宫甚好。”拉着他回自己的院子。   皇后问管家,“接生婆是怎么回事?”   管家回道:“回娘娘,曦公在七岁刚到朝城的庄子不久,便把接生婆和医匠备上了,说先用奴隶练习起来,等到将来他的夫人生孩子就用上了。养了十来年了,到现在有五十多人,这些年接生过的孩子有上千个,最年长的已经派去南疆当战奴了,一个个身板壮得像小马驹。”   皇后呆滞几息时间,说:“去办吧,把他们都接来,先让我看看。”她扭头对镇国夫人,说:“陆敏,你儿子想得可够长远。”   **************   羽青鸾和裴曦回到自己院子。   裴曦的视线在羽青鸾和她的肚子之间来回徘徊,心说:“淡定,淡定。”淡定不了哇。他努力地回想注意事项,能想起多少算多少。   羽青鸾轻声说:“别慌,莫怕。”她用力地握住裴曦的手。   裴三郎说:“你要是在……我就可以带你定期去做产检,这里……”连B超都没有。   羽青鸾知道他指的是哪里,说:“我从小习武,身体很好,孩子也会很好,无需担忧。今天朝会,我已经把掌宫权交还给父皇,在府里安心养胎。”   羽青鸾的日常护肤品之类的,好歹都是自家出品的从植物中提取出来的,那些还是可以用用的,混有朱砂的指甲油之类的全部扫到了盒子里装起来。   日常防护,也安排上,别不小心脚磕碰到哪,或者是摔着了。   羽青鸾:“……”本宫摔的最狠的那跤是你踹的。   头几天,羽青鸾看着裴曦忙活各种琐碎事情,再听裴曦跟她讲要注意哪些。之后是她母后和镇国夫人跟她讲要怎么养胎。   她发现,这三个人讲的都不一样。她分析过后,决定,适时挑选,择用。   走动频繁的人家都来探望过她之后,府里便闭门谢客了,羽青鸾闲得慌了。   以前还能踢蹴鞠骑马射箭偶尔打个麻将,现在……母后都不打麻将了,天天盯着她。   府里的大小事务,用不着她打理。朝堂上的事,谁敢来打扰她,估计会先被她父皇打死。后宫的事,现面传不到她这里来。   她想去钓鱼。她母后怕她掉进湖里。   她想去树屋,母后问她,要不要再去房顶翻几个跟斗。   她坐到秋千上,母后喊:“你下来。”   在她母后的眼里,那就是她必须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地躺着、歇着,最多坐着。   裴曦见到她躺久了、坐久了,便会拉着她到花园走走,说。“得适当运动,将来孩子才好生。”   待回头,母后又会责怪她乱走动。   羽青鸾真心觉得,怀孩子比朝廷六面开战还要艰难。   裴三郎把生意上的事交办下去,便回家安心陪老婆。   他回到家,就见羽青鸾满脸郁闷地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可怜兮兮的,一副闲得要长蘑菇的样子。   他把羽青鸾扶起来,拉着她进屋,问:“你想怎么布置婴儿房?”屋子是预留好的,就在主卧壁隔。   他俩连商量带画图,大半个月过去了,之后交给工匠制作,不时去监工。   他每天早餐后,牵着羽青鸾散步。不能骑马,可以踩小游船,可以去采荷花,可以改造院子里的景观,他动手,羽青鸾指挥。   裴曦在家里陪她,羽青鸾养胎的日子又变得好过起来了。   羽青鸾怀孩子,除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没有太多不适。什么呕吐呀,一会儿想吃酸,一会儿想吃甜,一会儿想哭,一会儿难受什么的,通通没有,只要别让她闲着无聊就行,这就是个劳碌命。   到秋高气爽的时节,裴三郎带羽青鸾去后院的草地放风筝,去摘了很多蒲公英让羽青鸾吹,调了肥皂水加小秸秆两个人一起吹泡泡。   下雪后,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冰雕。   他们建了中世纪的欧州城堡冰雕,从初冬一直造到深冬。   等成品完工,羽青鸾轻轻说出句,“仅开采石材的便是不菲。”   裴三郎:“……”还是大凤朝朴实节俭,人家埃及连金字塔都造了。 第178章   腊月, 公侯们赴京。   裴昶、裴曙是赶在第一波进京的人里的。   裴昶离京近, 几百里, 路修好了, 又有客栈, 轻车上路, 来得很快。   裴曙的封地原本在大凤朝的国土外, 路程远到跟从边林南疆赶来差不多。他的封地的水土不行, 粮食产量低到养不活庄奴, 只有盐厂和渔民, 穷到只剩下卖盐挣的钱, 于是进贡只交金子。他半年前出发, 沿路去查看过开设在各地的食盐批发城。   食盐披发城是裴曦想出来的,由封地主建一片做买卖的集市, 商人们从封地主那租商铺做买卖。封地主有租金收入, 太商府有提成收入,都能从中赚取钱财, 便会保护豪商们的买卖, 打造出稳定的经营环境。   各地豪商从盐城买盐, 运到批发城。   批发城的食盐不散卖,至少也是五十斤装的大袋食盐起售,比零售价便宜。   小商贩不必走几千里路运盐,到这些大豪商手里批发, 拉回家零售, 省了路上的劳累和危险。   小商贩卖食盐、鸡蛋、米面, 只需要在自家住宅门口支个小摊子就成。豪商如果想赚那点零售钱,赚的钱不够支付仆人管事吃嚼和店铺的费用。于是,各有各的赚钱处,皆大欢喜。   裴昶比裴曙先到鲁城。他算着日子,等了两天,等到自家兄弟,又再歇息两日,让一路奔波的二弟缓缓,之后结伴进入京城。   他们的马车路过自家老娘的珠宝首饰,便见铺子让人砸了。   两兄弟当时便下了马车,过去,就见一伙人态度极其嚣张,朝着周围吆喝,说这铺子里的东西又贵又不好,不如隔壁那条街上的珠宝首饰铺实在,又说他们卖出去的琥珀裂了不给退还。太商府的人站在旁边,满脸无语地看着这些泼皮,很是无奈。   裴昶问:“不管管?”   太商府的衙差请他们自己去邻街看看便知,还提了句,“要不是这条街上的铺主不愿租给他们,八成那两家要开到对门或隔壁。”   裴昶和裴曙绕到邻街发现新开了两家珠宝首饰铺,他们亲娘的铺子里卖的是什么,这铺子里就卖什么,特别是琥珀,价格比起他娘铺子里卖的要低上三成,同样成色的琥珀比起去年低到了四折价上。   管事见到他俩一身侯爵穿戴,腰缠昂贵玉腰,坠着玉饰,外袍是罕见的上等皮料,就知道这二位是不差钱的,当即热情地介绍起琥珀,告诉他们,如果喜欢,还可以再打八折。   裴昶和裴曙互觑一眼,默默地出了首饰铺子,上了马车。   裴昶说了句,“弟妹在养胎。”   兄弟俩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无语。   琥珀产自神凤山,涉及天家威仪,如果是他们三弟管着,断不会卖到如此低价。如此作价的,唯有太子。青鸾长公主可是太子的嫡亲姐姐,全天下的贵族们都知道太子是青鸾长公主护着养大的。太子趁着她养胎,一边抢她夫家的买卖,一边作践自家祖庙开采出来的神物,已经不止是昏聩能形容了。   他俩连自己的府邸都没回,先去爹妈府上,就见镇国夫人正在那做针线。   两人都吓着了。他们的娘会做针线?凑上去一看,哎哟喂,针脚缝得那叫一个丑,再看衣服大小,便知道给谁缝的了。   裴昶还不好意思说孩子娇嫩,您缝成这样,当心孩子穿了不舒服,可毕竟是老娘的一片心意。   两个人一起跪下叩头:“给母亲请安。”   镇国夫人大喜,把针线活往旁边一放,扶起他俩。   母子三人聊了会儿家常,他们才问起太子抢买卖的事。   镇国夫人说:“柏公和吕公给太子出的主意,宣称太子缺钱,借着太子的名头大肆敛财。如今太子身边很是聚了些人,有维护嫡系礼法的公侯,也有没封地的虚衔侯爵,还有些亲随军,连瑞临长公主的买卖都受到了挤兑。”   “三郎被挤兑得把很多作坊都撤往南边去了,就连京城的庄子也在找买家。你们弟妹如今身子重,三郎时刻守着她,连府门都没出,他庄子的事,你们父亲在帮他张罗。你们要是有交好的人家想买,能便宜上半成一成。我这边还有些店铺和买卖也在找买家,价格合适便卖了。”   裴昶和裴曙懂了。这里面的事还挺多。   朝堂的事,他们不掺和也不多问。他们的家底薄,一个封地偏,一个封地又偏又远,没必要搅进来给自家兄弟添麻烦。三郎当了好几年神炭司司掌,至今没上过朝,他都不沾的事,他们自然避着些。   **************   瑞临长公主把爵位传给了女儿,尊号和爵位等级待遇仍旧保留。   瑞临世女成为青雀公主,来年正月初便要起程回封地。   羽青鸾再过月余就要生了,她一旦有失,京中必将掀起滔天震荡。   如今太子在京中大肆敛财,依附太子的公侯士族们做买卖不经太商府,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太商府跟他们扯皮吵到朝堂上,吵得乌烟瘴气,而太子不是和稀泥就是拉偏架。   天子屡次训斥太子,不见他们收敛,反倒是太商府更加忙乱,于是瑞临长公主以年迈精力不济为由,向天子请辞。   天子召见瑞临长公主,兄妹俩闲话了些家常,天子便问起请辞之事。   瑞临长公主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此话出自裴曦。天子便明白了。他又问起今年入京的豪商是个什么情形。   瑞临长公主告诉天子,比去年少了一半。   很多消息不太灵通或者持观望态度进京的豪商,赔了个血本无归。   现在京城从太商府到豪商,全乱了套,很多公侯们用高于市面的价格买走货物却拖延着分文不给。   官司打到太商府,太商府没权查抄公侯府邸,于是奏报到朝廷,又再跟太子他们争执起来,至今没有定论。   那些和裴曦做买卖的豪商不太受影响,一来,他的作坊迁离京城的事情早已通知豪商,那些没有收到通知的,货运到京城来,只要跟契书对得上,仍旧照之前约定的办。   天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瑞临说:“等把太商府的事务交接完,便替朕去走走看看吧。”   他想到太子的所作所为,暗自感慨。   太子连怎么治理天下都没弄明白,帝王之术都还没来得及学,就迫不及待地争权夺势,欲致至亲于死地。他每年的月例是三个封地的岁贡,一年的花销是十五个封地的岁贡,库里的珍宝从来只见进不见出,却能理直气壮地喊出缺钱花的话来。即使他真的缺钱花,父母尚在,自己未曾及冠,尽管问父母要便是。   天子花了二十年才稳固的京城,太子只花了半年便让秩序全无,一片动荡。   豪商们都吓跑了,太子想指望公侯们替他运来钱粮吗。   天子这辈子最服气的人就是太子,再没有人能像太子这般处处行事皆精准地直扎朝廷要害,绝不偏离半厘。   天子见京中乱象纷起,派孙大才带亲随军把青鸾长公主府护成铁桶,无论任何人到长公主府生事,一律拿下。   **************   腊月底,天子如去年所言,让太子代他到神凤山主持祭祀。   太子清晨出发,傍晚时,京城突发地震。   天子正扶着皇后散步,幸得身边的宫侍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他俩,这才免于摔倒在地。   房顶、树枝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地往下掉,周围到处都是地震引发的轰轰隆隆的声音。   羽青鸾正躺在躺椅上看书,突然感觉身子在晃,她抬起头就见到房顶的琉璃瓦都在震动,屋外的雪哗哗地掉,她和裴曦堆的冰雕出现裂缝,啪地往下掉落。   地震?   裴曦正在给孩子编幼儿启蒙教科书,桌子突然抖动,墨水都抖开了。他扭头朝外面看去,发现是地震,吓得把手里的毛笔一扔,飞奔过去,抱起羽青鸾便往外跑。   羽青鸾还在出神,忽然被抱起,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搂住裴曦的脖子,跟着便确定确实地震了。   院子里有大冰雕,裴三郎怕冰雕砸到羽青鸾,一直去到院外的空地才放下她。他观察了下,地震不大,能站稳,又因为屋子里暖和,他俩都没穿外袍,冷,于是跑回去取了他俩的外袍和毛毯。   地震持续很短时间。   他把毛毯铺好时,地震已经停了。   裴三郎对自家房子的建筑质量和扛震系数还是很有底气的,但是他不知道房瓦扛不扛震,怕万一瓦掉下来砸到人,没敢回屋。   天子和皇后步伐匆匆神态焦急,见到羽青鸾满脸无奈地坐在院门口铺开的毛毯上,齐齐长松口气。   天子想到太子此刻估计刚到神凤山祖庙,京城便有此地震,心里颇是复杂。他叮嘱裴曦照顾好皇后和青鸾,赶回皇宫。   此次地震不大,除了震掉些积雪,连瓦都没事。   可这却不是好兆头。 第179章   羽青鸾在屋外待了一个多时辰, 没见有余震,让裴曦扶她回房。   这场地震必然在京中掀起风浪, 但她临盆在即, 即使是天塌了,都得等生完孩子再说。   太子刚爬到祖庙, 便地震了。   这比起他小时候那场震塌天凰宫的地震根本算不了什么,却是他的一个机会。他当即说道:“本宫昨夜梦见一个通体漆黑的怪物进入皇姐腹中,怕是有异相生变。”   吕公和柏公顿时想起裴曦祭祀时发生的神异之事, 都不相信他的话。   吕公随即替太子描补上, “青鸾长公主有天凤神鸟庇护, 若是还能有怪物入腹, 必是天下灾劫。”   柏公赶紧附和。   那些追随太子的人认为这场地震跟太子有关,但绝不能认, 于是纷纷附和, 并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天子皇后他们没在这里,谁都不敢反驳太子的话, 即使不认可, 也选择沉默不愿掺和进去。   第二天, 传回京城的消息便是,“神凤山地震示警,青鸾长公主腹中之胎是怪物,通体漆黑, 面貌丑陋, 凶煞之极, 为大凶之兆。”   皇后听到有女官禀报,气不打一处来。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对女官吩咐道:“暂时不要让青鸾知道。”   午膳时分,她去用膳,裴曦正在餐厅的茶桌旁绘声绘色地向羽青鸾讲述着什么。   羽青鸾对皇后:“裴曦昨日入梦,说梦到太阴幽荧。”说完,把裴三郎画的图呈给皇后,说:“这是三郎画的太阴幽荧的画象。”   皇后接过画象,画的是圆圆的一团,似由无数黑雾凝聚成的东西,周围还缭绕着层层黑雾。她下意识地想到传闻,问裴曦:“何解?”   裴三郎说:“这是由太阴之精演化而成的,叫幽荧,与它一起生成的,还有太阳之精演化的烛照。”   吃过午饭,裴三郎便差遣管家准备祈福的东西。   他先入宫去见天子,又去瑞临长公主府、镇国夫人府和自家两个兄弟府上,把他们请来。   大清早,裴三郎沐浴更衣,穿上最盛大的礼服,跳迎神纳福的祭祀舞。   下午,太子从神凤山祖庙回到京城,路经青鸾长公主府,只见府外跪满了人,府里则是声乐震天似在进行祭祀。那些跪拜的人,从贵族到良民,全都有,神情无比虔诚。   他当即派人去打听,发生何事,便得知神凤山祖庙地震是有一位掌管太阴的幽荧天神下凡投胎,曦公府里正在跳祭祀舞接引,又说青鸾长公主估计这几日便要生了。   太子刚想下令驱赶这些人,又想到自家母后在羽青鸾府上不说,父皇肯定也在,还有孙大才事带着亲随军站在府门口守着。孙大才是羽青鸾武课师傅,又有他父皇诏书奉命,亲随军未必赶去。他当即派人清出道,自己去往青鸾长公主府。   孙大才见到太子过来,抱拳行了一礼,说:“请太子稍候。”当即派人进去通报,门仆见到太子过来,趴在地上结结实实地行完大礼,这才转身入内禀报。   不多时,天子身边的贴身近侍出来,把太子请了进去。   他进去后,便见院子里燃着篝火,裴曦正围着篝火一个人跳祭祀舞,羽青鸾坐在一旁的软垫上,头顶支着帷幔,身旁铺满烘干的鲜花,连身上也有。她闭着眼睛,一副正神灵交流,不便打饶的模样。   他的视线从瑞临长公主和镇国夫人一家子身上掠过,上前去到父皇母后身边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天子抬手示意,从宫侍搬来椅子放到他的身边。   皇后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让太子莫名心慌。   这时,有仆人抬着一个装满铜钱的大托盘过来,摆在祭祀台上。   铜钱是新铸的,还带着很新的火气。   裴三郎把祭祀舞跳完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让仆人端起铜钱跟着他,先给院子里来的人挨个发了一小捧,之后便去到院门外,给孙大才也发了一小捧,然后把铜钱往外面的人群中一捧捧地往外洒。   有人接住铜钱,就见一面刻着“福寿安康”,另一面刻着“子孙兴泰”。   是福钱!是曦公亲手洒的祭祀福钱。   裴三郎带着仆人走在人群中,边走边洒,让所有跪在府门来的人都能捡到一枚两枚。   这些人是自己来的,听到他传闻,又听到他府上在做法事,便在府门外跟着祈福。   这些钱是昨天连夜铸的,原本是打算在城里宣传用的,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有亲随军维持秩序,大家都不敢哄抢,捡到铜钱后,在亲随军的安排下,避开街边,让开主干道逐渐散去。   裴三郎这才回府,向太子行礼。   太子坐在天子身侧,满脸和气地笑道:“自家人,姐夫不必如此。”   羽青鸾手里捧着个暖炉坐在皇后身侧,连个眼神都没给太子。裴曦之前说是做梦,但他如此阵仗,显是事必有因,叫来管家询问,方知羽飞凤竟是狠毒至此。此次的事,如果没有裴曦的妥善应对以及父皇母后回护,替腹中孩子正名,怕是出生便要……   她轻轻捶了捶酸痛的腰,与皇后低声说:“方才连着踢我好几下。”   皇后说:“是个淘气的。”   天气冷,裴三郎恭敬地请他们移驾正堂坐。   镇国夫人一家也都是态度恭谨,如同入宫见驾。   瑞临长公主面色不显,心里也无话可说。   天子只略坐了坐,便带着太子回宫。   父子俩谁都没提这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子彻底寒透了心。当初,太子出生时,青鸾是怎样护他的。如今青鸾临盆在即,太子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   大年三十,裴三郎请客吃团年饭。   裴三郎所有人都请了,不能不请自己的嫡亲小舅子,虽然出了那么场事,但面子还得糊过去,于是去请太子。   太子欣然应道:“好呀。”   待出宫时,天子见到他穿着太子服饰,让他回去换上便服,之后告诉他,“这是家宴,不要摆你那套太子做派。”   太子应了声,“是。”跟着自家父皇去到羽青鸾府上,一脚踏进门就好像进入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门外,庄严肃穆威武,门内,一群人在前院这种地方堆雪人。裴曦正让仆人往正堂前的柱子上贴朱砂染红的大红纸,纸上还写着字,是吉利话。小孩子把竹子,一截截地往火盆里扔,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院里的人,见到他们,行完礼,便继续忙活玩闹。   他的四个庶皇兄聚在一起比射箭,喜笑颜开的,见到天子过来,纷纷喊着:“父皇。”   他们四个见到他俩,纷纷跑过来,行了一个家礼,便请走了他父皇。   老八羽翔翊搬来椅子,说:“父皇,您坐。”亲手给他奉上仆人端来的热茶,说:“父皇,我们正在比箭,比赢了,是不是有彩头?”   天子看他一眼,随手摘下腰上的玉佩,抬眼示意他们开始比。   四人大喜,道声谢,当即排好队,一人一个箭靶,比试上了。   最后老五翱公以每箭皆中靶心的微妙优势获胜,赢走了天子的玉佩,宝贝似地揣在怀里。   天子见他们个个箭术不凡,颇是惊喜,赞道:“好!我儿个个非凡。”   太子站在一旁无人搭理,颇是尴尬,他的箭术比不过他们,再加上嫡庶有别,自然不屑于过去跟他们比,于是去找皇后。   他去到皇后的院子,她母后很是悠哉地坐在屋子里打麻将。羽青鸾挺着大肚子坐在他母后的对面,瑞临长公主和镇国夫人坐对家。   他上前,躬身行了一个家礼,唤道:“母后,皇姐。”   皇后看他一眼,轻轻点头,便继续盯着牌桌。   羽青鸾也朝他颔首回了一礼,便继续摸牌,不是自己要的牌,又打出去。   瑞临长公主和镇国夫人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太子说:“姑终和夫人不必客气。本宫随意走走。”示意她们继续玩。   于是两人又坐回去继续玩。   太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很是无趣,便又出了院子,遇到一阵小孩子呼啦啦地从面前跑过去,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喊:“姐姐等等我。”   前面一个小女跑回来,拉起那小男孩,追着前面跑过去的那些孩子去。这两个孩子衣服上绣的图腾是公爵级别,这里能符合身份的只有瑞临长公主家的孙子辈,应是她嫡子的儿女。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无论做任何事都有皇姐陪着他,护着他。   那场大地震来时,他正在院子里跑,突然地震就来了,他站不稳,摔倒在地上,皇姐最先赶到把他身边,护着他往院子中间去,有瓦片砸在她的胳膊上。她眼神示意他不要声张,不要让母后知道。天凰宫塌的时候,扬起很多灰尘,皇姐抱紧他和母后,展开手臂,护住他们。   皇姐大婚后,一切都变了。如今她要经营的是自己的长公主府和封地,心里装着的人早已经从他这个弟弟变成了裴曦。   裴曦出京两年,回京后隔上月余才去一趟神炭司,便是如此,吕公和柏公去到神炭司也买不出一枚琥珀,还是请了他的手书,才买到琥珀,其利之巨,令人震惊。他们降价到四折,都还有两倍利可赚。不知这些年,镇国夫人府借着琥珀到底赚走多少钱财。   这些全都是仗着皇姐的权势。   偌大的宅子,热热闹闹的青鸾长公主府,唯太子一人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坐在堂前,看着院子里堆积的雪人,只觉人生寂寞得仿佛院外堆积的白雪。 第180章   刚到正月, 镇国府人的珠宝首饰铺便关门停业了。   去年,秋冬新款刚上市便被两家新开的珠宝首饰铺仿了去。他们仿也就罢了, 还四处宣扬她的铺子卖得贵, 讲玉和宝石才多少钱,被她加点铜点金子铸成首饰就要卖到天价上去。   镇国夫人无话可讲, 在京城最是繁华热闹本该上春季新款的时节,直接关铺。   这不仅是不想让他们仿,而是买卖已经不如以前好做, 且有一年难过一年的趋势, 日子不太好过的时候, 大家都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花钱。   初八夜里, 羽青鸾刚睡下不久,便感觉肚子阵阵作疼, 忍了一会儿, 便有愈演愈烈之势,且肚子有种阵阵下坠的疼痛感。她轻轻地唤了声裴曦。   裴曦听到她的喊声, 以为是要起夜, 当即翻身下床去扶她,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好像要生了”,瞬间吓醒,见她额头都疼出冷汗, 赶紧摸了摸她的裤子, 说:“羊水还没破, 我现在去叫医匠和产婆过来看看。”他匆匆穿上衣服,去到院门口吩咐守夜的战奴,“立即去传医匠和产婆,速去。”   战奴抱拳领命,拔腿飞奔,赶往后院。   裴三郎回到屋子里。   羽青鸾侧躺在床上抱紧肚子,额头一层细汗,嘴唇紧抿,显然疼得难受。   裴三郎轻轻地替她擦了汗,轻声说道:“医匠很快就来了,别怕的,我会一直守着你。”   待医匠和产婆来时,羽青鸾又不疼了。   产婆和医匠要替羽青鸾做检查,请裴曦回避。   裴曦陪坐在床头,说:“忙你们的。”安抚地轻轻拍着羽青鸾的手,对她说:“别紧张。”   羽青鸾低声说:“本宫不紧张。”   两个产婆上前,扶着羽青鸾调整了下位置,之后再有一个产婆过来掀开一半被子,去检看了下羽青鸾的情况,又摸了摸肚子里胎儿的位置,说:“胎位是正的。我们这便把热水和用器准备上,时刻候着。”她说完,恭敬地叩了一个头,起身出去安排张罗。   羽青鸾轻声叮嘱:“母后觉轻,别吵着她。”   裴三郎应下,又派战奴把侍奉羽青鸾的女官和宫女都叫来,开水、热水都备上。   接生用的剪刀是百锻剑融过重新打的,半点锈都没有,这会儿已经下锅煮上,消毒。   他有酒精,但粮食提炼的酒精,用的是蒸馏提纯技术,他自己都不知道度数够不够。打仗时用酒精清洗伤口,有比没有强,在家里给剪刀消毒自然选择用开水煮更实用。   ……   皇后宫里的女官听到院子外来来回回的走动声和轻声说话的声音,披上衣服出去,见产婆往长公主的院子去,当即回房穿好衣服赶过去。   通禀之后,她进入内室,见青鸾长公主睡在榻上,曦公守在榻旁。   裴曦把她领出院子,低声说:“还不到要生的时候,先准备上,以防忙乱。别吵醒母后,待要生产的时候,我派人过去。”   女官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贵族家的主母要生产时,会提前备上一间产房,待要生产的那两天便挪过去,由产婆照料。男主人都会避开,不会进去,说是血腥气重,怕冲撞到。可哪里是怕冲撞,是以前有过公侯进产房,恰好见到孩子出生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颜面尽失。   前几日,娘娘提过将长公主挪去产房的事,曦公与长公主和娘娘商议把产房安排在正屋,还召来医匠和产婆罗列清单,把要准备的事项一条条排列上,安排得详细周全。他比宫里生产准备得还要充足。   他不想挪产房,又如此上心,大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   裴三郎看没什么事,脱下外袍,准备挨着羽青鸾眯会儿。   他刚躺下,羽青鸾又疼醒了,没过多久,羊水破了。   他当即把守在等在外面的医匠和产婆叫进来。   医匠和产婆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没他用武之地。   他守在羽青鸾的身边陪着她。   外面的人都传羽青鸾是天子皇后独宠的长公主,十万亲随军在握,权势滔天。可她生长在宫廷里,其实非常没有安全感,特别是在怀孕后,他能感觉到她隐藏在内心里的恐惶。   她确定自己怀孕的当天,便交出宫权,关闭府门,把自己放在父母和夫婿的羽翼保护之下,将外面的一切纷争隔离开。这特别像要产崽的母兽在生产前,又像受伤的猛兽,怕被敌人趁虚而入,找一个很隐蔽的角落藏起来。   生产时,是最大的一个难关,他守着她,她能安心些。   羽青鸾最开始是一阵一阵地疼,待后越来越频繁,产婆们也忙碌上了,时刻查看宫口的情况禀报给他们。   她疼急眼了,握成拳捶在他的胳膊上,说:“本宫不生了。”   裴三郎这会儿无比羡慕那些能打镇痛针和可以边生孩子边玩手机的。玩不了手机,可以用别的来分散注意力,于是跟她说话,给她讲故事。   到快天亮的时候,产婆告诉他,孩子要出来了。   这时候讲故事已经不管用了。   羽青鸾忍痛,忍到嘴唇都咬破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淌。他又赶紧去找块毛巾给她咬住,然后又挨了几拳捶。   他派人去禀告皇后。   ……   女官从长公主的院子里回来便没睡,等来人通禀,当即去把皇后叫醒。   皇后听说入夜后不久就发动了,到这时候才叫她,气得指指女官,明白她们的好心,又不好责怪。她飞快地穿好衣服,匆匆赶往羽青鸾的屋子,便见裴曦坐在床头,羽青鸾半躺在裴曦的怀里疼得满头大汗。   一条被子拉起来隔住裴曦的视线,另一边则是产婆在忙碌着。   裴三郎搂紧羽青鸾,握紧她的双手,不断地轻吻她的头安慰道:“不怕的,我在这里,听产婆和医匠的,照着他们的做,很快就生出来了。”   清晨时孩子就要生了,到生出来时,已经是上午。   天子和镇国夫人、瑞临长公主他们都赶到了,就连四个庶皇子也来了。   裴三郎的主院,一向是不让人进的,且这是主人的起居住,一般客人也不会进来。   因此,瑞临长公主和庶皇子他们,包括老镇武侯裴略以及裴三郎的两个哥哥一家都等在外面。镇国夫人和天子进来了,镇国夫人直接进屋,天子焦急地等在院子里。   他皇后生孩子,都没这么担心过。   太阳都已经升上三竿,忽然,屋里传出响亮的婴儿哭声,那嗓门大到前院都听到了。   羽青鸾虚脱地躺在裴曦的怀里,昏昏欲睡。   裴三郎不敢放松,依然搂着她,等着医匠和产婆忙活,直到产婆和医匠确定母女均安,他才长松口气。   又是一通忙碌,大家把羽青鸾和孩子都收拾出来,换上干净的床褥被套。   裴三郎把羽青鸾抱进浴室,吩咐宫女用热开水替她洗清了身子,才把她抱回床上。   这个世界一直有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梳头的习俗,他这里没有。   接生一千多个孩子的医疗团队经验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早在之前,他便已经跟皇后沟通好。保持干净是很必要的,以免感染上细菌或者是捂出褥疮之类的疾病来。   他把羽青鸾安顿好,等想起孩子时,孩子已经被抱出去了。他吩咐宫女们照看好羽青鸾,出去问院门口的战奴,才知道孩子被天子和皇后抱到他俩的院子去了。   他到皇后的院子,发现天子皇后、他父母和瑞临长公主正围着襁褓中的孩子。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蜷着小手手,睡得正香。这会儿不是应该把她们母女俩放在一块儿么。你们这些抢孩子的是几个意思?   天子对皇后说:“小名你起,上牒谱的名字,朕都想好了,叫羽九玄。九天之极的九,玄鸟的玄。这孩子会生,想是知道朕为给她起的名字似的,特意挑了初九这么个日子。”   皇后问天子,“那叫元儿?元是初始之意,又恰是正月,我觉得恰当。”   裴三郎:“……”冠名权就给抢走了?   天子问裴略,“你家孩子是满月就起名的吧?”   裴略应道,“是。大名是满月时起的,小名就是大郎、二郎、三郎这么叫着了。”   天子说:“那便办满月宴时把孩子的名字正式录入天家牒谱。”   当天下午,京城的公侯家都知道青鸾长公主喜得嫡长女的事。   羽青鸾补足觉睡醒,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再不是腰都弯不下去时刻难受的时候。她躺了三天,便能下地走动,待六七天后,就已经能行动自如,于是自己做主出了月子,不过仍旧闭门不出,对外称坐月子。   她先把府里放下的事务捡起来,梳理朝野内外的消息,然后对自己这弟弟行事真就……无话可说。   如果是作为他的嫡亲姐姐,自然是欲哭无泪,但作为分封出去不会留京的长公主、政敌,那么一切皆是好消息,只是可惜了父皇三十年的辛苦经营,挣扎半生不愿妥协退让,想保住她的母后和他们的这个字,最后还是败在自家嫡幼子手里。   正月十五,京里传出太子要选娶太子妃的消息。   大朝会时,太子亲自上奏天子想先把亲事定下来。   太子十一岁半,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时候。   羽青鸾正式出月子迈出府的日子,太子已经选好太子正妃、协妃、良娣、良人。   太子正妃人选是萧世侯的嫡长女。萧世侯的祖父曾任门郎将,病逝后,在挑选新的门郎将时,孙大才打赢了萧世侯,勇挫三军,成为孙门郎。目前萧世侯闲赋在家,但其子嗣皆在亲随军中,嫡长子任千夫长,次子任百夫长,幼子刚进亲随军成为披甲人。   太子协妃对应的是天子协后,太子选中的是门郎将周敬的嫡长女。门郎将周敬,是太子的武课师傅。   良娣和良人也都是公府嫡女出身,年龄与他相当,且家世都很显赫,都是累世公侯。   羽青鸾看过名单便无语了。   她父皇入京,身边仅剩下裴略,而京里有众多家世显赫的庶皇子还有嫡亲叔叔家抢皇位。他唯有纳累世公侯府的嫡女入宫巩固帝位,才能保住性命。之后,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摆脱后宫。她母后的后半生,她的前半生都陷在后宫争斗中。如今,太子没有任何人能跟他争夺皇位,只要他活着,哪怕是疯了傻了,他都能当天子,却效仿父皇当年如此行事。   太子选妃这么大的事,他没请母后回宫为他主持,想必是防着她。   羽青鸾如果站在他嫡亲姐姐为他好的立场上,是一定会竭力阻止的,但那是趁她怀孕欲置腹中孩子于死地的人,她自然是乐见他如此行事的。   裴三郎对于朝堂上的消息听听就算。   他的产业已经撤得差不多,瑞临长公主府也都将买卖南迁,目前整个大凤朝的经济有很大一部分往南转移。   南边的粮商,已经不再千里迢迢地运粮进京。运来京城也没用,会被依附太子的那些公侯亲随军们强行买走拖欠着不给钱,最后落得血本无归。   豪商们就近运到边林城或者南疆城就能卖出去,他在收粮。   裴三郎和羽青鸾的封地开荒,仅需要养活的开荒苦奴就有近十万,再加上维持商队的战奴也需要粮,需要粮晌的数目比京随军还大。地没开出来种不了粮,没产出,只能靠买粮。地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开出来的,豪商们自己算了笔账,就把粮食运到他那去了,一起运去的还有别的物资。   穷山恶水样样都缺,他们拉车牛粪过去,裴三郎都能买去肥田。   他从京城运过去金子跟他们做交易,只有找零才用到铜钱。   豪商们与裴三郎做买卖,能省下找金行用铜钱换金子的一成费用,这是一笔很可观的利润。   太子跟裴曦一样生在八月。   他举办了盛大的少年冠礼的次月,也就是九月初,便举行了迎娶太子妃的大礼。   太子迎娶,皇后是必然要到场的,因此住回了天凰宫。   羽青鸾和裴曦抱着自家女儿也去了。   九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够站立,但还不太能迈得稳步,倒是爬得飞快。   裴曦原本是把她抱在膝盖上的,结果她非要自己下地站着,待下地之后,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天子那爬。   殿中众人正在说笑,忽然发现曦公身边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再定睛一看,他家的娃爬得可真快,别人家的还在学坐的年龄,她就能爬台阶了。   九玄小公主连爬好几阶,到了天子身边,去扯天子的衣袍。   天子早注意到大家的神情,见到宝贝孙女爬过来了,当即抱到自己膝盖上。   九个月大的羽九玄坐在自己祖父的膝盖上,高兴得笑咧了嘴,用力地拍桌子,不停地呀呀呀呀呀呀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太子牵着太子妃进殿,见到正位上不仅坐着他父皇母后,还多了个奶娃儿,顿时愣住:哪来的孩子?   他顿了下,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谁。   太子顿时:“……”他一个当舅舅的,太子之尊,还得给她下跪不成?这种场合,孩子又是在他父皇的膝盖上,没法扔,只好大婚要紧。 第181章   裴三郎在老婆怀上宝宝时, 已经做好了当奶爸的准备。   他想着在身前挂一个婴儿背带把她挂在怀里,就可以带着她干活了。   想象是美好的, 现实是残酷的。   小孩子淘气, 自己提笔写字,一只小手伸过来按在纸上, 把纸扯成团不说,她的手和袖子糊上满手的墨。   他带她去洗手,那是鱼变的吧, 见到水就特别兴奋, 双手拍着水玩。把她放在水盆里洗澡, 四条腿一起……啊呸, 双手双脚一起扑腾,弄得满屋子的水。他给她换了个大水盆, 能在里面扑腾上一个时辰不出来。   孩子淘气又精力旺盛, 好在家里人口多,他、羽青鸾、自己父母、老丈人两口子, 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 轮换着带, 也就还好。   这边贵族养孩子有个习惯,叫做三岁前不算养活,不让带出去,都闷在后宅, 具体情况参考他小时候。   小孩子从小多跑动、多接触外界, 适时的少穿些衣服, 增强抵抗力和体质,比什么都强。   怎么带小孩子,经常会迸发出家庭矛盾。例如,他跟他老娘就在孩子要不要抱出门的问题上口干舌燥地辩解了一天,最后老丈人拍板,他娘不敢跟天子干架,才没话说   老丈人已经提前过上半退休式生活,除了大小朝会几乎不办公,而大小朝会都是太子发言居多。   他每天宫门开启便坐着凤车出宫,一路溜达着过来吃早饭,吃完早饭就把孩子抱走了,跟皇后带着孩子满府溜达,还仿照冬暖夏凉的儿童区在花园里盖了一个儿童乐园,逗着孩子在城堡里上上下下地爬。   裴曦一直觉得羽青鸾对家人非常乖巧温柔,后来发现,想错了。   他家孩子挨的第一顿打,就是羽青鸾打的,小竹板打手掌心,打得孩子哇哇哭。孩子边哭边还手打她妈,于是两母女打起来了,场面惨烈,半岁的孩子遭到亲妈单方面殴打,双手被她妈抓着挣脱不出来,眼泪吧啦地扭头看向他,向亲爹求救。   半岁的孩子懂什么呀,他过去救孩子,羽青鸾给他来个过肩摔撂地上。   孩子当场止住哭声,眼泪还在脸上挂着,傻愣愣地看着他俩,呆滞好一会儿过后,学着他被摔的样子翻跟斗。她翻了几个跟斗,开心了,爬到她妈的身边抱着腿,“叭叭叭”地叭哒嘴要吃奶。   羽青鸾的表情变化那叫一个精彩,最后满脸嫌弃地抱起孩子喂奶,一边喂奶一边看孩子被打红的手心。   大凤朝最尊贵的公主,在家里有一堆奶妈的情况下,自己奶孩子奶到半岁,他强烈要求,才给孩子断了奶。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母女俩干架的频律一路升高。   这孩子挨打是一定要还手的,谁打她都不行,一定要还回去,哭着也要还手,下场往往惨烈,最先是孩子被打哭,再是羽青鸾被气到不理她。孩子见状又过去哄她,羽青鸾瞬间心软又心疼上孩子。最后母后俩合好如初。   过不了多久,她俩又打起来了。   孩子淘气,扯羽青鸾的头发,羽青鸾掰开孩子的手不让扯,孩子玩得开心继续扯更用力地扯,于是手心挨巴掌了。孩子一看,啊呀,你打我,生气,“啪”一巴掌给她娘打回去。羽青鸾一看,你竟然敢打我,又对着孩子的手掌心“啪啪”两巴掌,孩子不甘落后,又“啪啪啪”连续几巴掌对着她娘打回去,母女俩打起来了……   孩子扯头发、乱扔东西、乱往嘴里塞东西、撕纸、撕书、拿勺子把碗里的米饭往四下挥洒……最后都会演变成羽青鸾制止不成,打手心,孩子还手,她继续打,孩子哭,羽青鸾生气,孩子哄她,母女合好。每天上演,有时候一天好几场。   这孩子挨过打的事,再想干的时候,会先偷偷地看一眼她妈,待见到她妈的眼神过去,立即秒变乖,假装没有那么回事,爬开。   八、九个月大的孩子,也是很懂得察颜观色。   裴三郎辛苦准备的儿童读物,拿出来,抱着孩子,没讲两页被撕了。他把孩子往羽青鸾的怀里一放,说:“你来。”打孩子的事,羽青鸾擅长。   羽青鸾抱着孩子,翻开书,小孩子顿时秒变乖巧,也不撕书了,指着上面的图“呀呀呀呀呀呀”,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骂他。   ……   裴三郎觉得比起教孩子,他更适合做买卖。他把京城的产业全部卖了。   砖窑、炭窑、琉璃瓦厂只能把干活的奴隶们撤走,窑炉这些没法搬迁便随着庄园一起打包卖。   他的庄园都是开垦好的,水车都架起来了,大车水一转,整个庄园的田地都能灌溉上,守着湖,又有小河,可以说是旱涝保收。因此庄园卖的时候已经不是买的时候那个价。   那些毛长只适合北方气候的牲口随着庄园一起打包卖。骡子、驴这些能够作为畜力使用到哪都能活的,则是在搬迁作坊时就作为驮动主力带走了。   鸡、鱼等养殖场、牛羊牧场等,都留下了,依然是跟着庄子打包一起卖,一起买的还有粪肥作坊。   家禽牲畜的粪做成粪肥,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肥料。如鸡粪的肥力非常好,养鸡场供应亲随军的肉食,养殖规模非常大,鸡粪也特别多,拿去种菜相当好。   有粪肥,土地肥力相当有保障,如今种地早不需要像他们早年那样种一年地还要歇两年畜肥力,现在是年年种。   他的庄园有这些优势叠加,即使售价很高,也有很多人抢着买。   接手开有养鸡场庄园的是亲随军门郎将周敬。   周敬是太子的武课师傅,他的女儿成为太子协妃,随着太子起势,他如今已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裴三郎要开荒南边,缺奴隶,因此连养鸡场里的奴隶管事都撤了,但他把开养鸡场的方法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周敬,连同注意事项,特别是防止鸡瘟等疾病,也都告诉给他。养殖要囤粮囤饲料这种常识,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为了催欠款买饲料还跟望公吵过架呢,满京城都知道,于是就没必要提,怕让周敬不舒服,觉得是被人当成傻子。   这个世界的病毒没有他上辈子的世界多,他搞了这么多年养殖,还没在遇到过动物集体发瘟的情况。   ……   冬暖夏凉也卖了。   他卖冬暖夏凉的时候,吕公和柏公想联合起来压他的价,还四处找人协商意图一起压低售价。   裴三郎都懒得搭理他俩,冬暖夏凉歇业三天,打扫卫生修整维护加盘。,趁此机会,他把有意向想买或者是只是单纯想看看的都约到一起,组成一个看房团,又再找了望公、义公混在里面当托,吕公和柏公直接被竞价的人埋得影都没了。   冬暖夏凉的建造成本高,盈利又很可观,售价高到令人瞠目结舌,但京里的贵族们不缺钱的人有很多,特别是那些世代在京中担任要职传承几代、十几代甚至几十代的累世公侯们,每到公侯们进京的时候,都要被他们刮走一层皮,家底相当厚。   太子的老丈人萧世侯买下了冬暖夏凉。他家毕竟是出过门郎将的,又是累世侯府,世代的千夫长,家底不是一般的厚,几万两金子说拿就拿。   冬暖夏凉里原来的人全部撤走,由萧世侯安排人接手经营。   太子老丈人的身份,如今在京城里很能打,萧世侯出得起钱,又有势,他想买,大家也是给他几分面子的。   毕竟天子江河日下,太子羽翼渐丰,已经向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过渡了。   对于裴三郎来说,做买卖,买家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得起钱。   如今京中整体局势不太好,除了太子系,旁的接盘侠不好找,能高价卖给他们,是真的挺不错。   他名下的产业变现成金子拉到南边换成粮食布帛,能够养活很多人。他现在不缺金子,缺各种物资。他把京中能够变现的产业全部变现,连内供买卖、米粮铺连锁店、马鞍作坊都卖了。   马鞍作坊卖给朝廷,由司马府出钱收购。   作坊里的奴隶管事都是他的人,辛苦培养多年,他舍不得卖,而那些人去到司马府也会水土不服。奴隶匠人去到至少是士族身份的衙门里干工,跟任人打骂宰杀的牛羊没区别。   不过,多年管事生涯,让一个管事飘了。他以为自己掌握有管理技术,去到司马府能当官,求着他要跟马鞍作坊一起卖过去。   想走的,他当然也不留,先把一切待遇收回,再让他们交赎身钱。奴隶是奴隶价,管事是管事价,这些都是明码标价的。马鞍作坊效益好待遇高,每年都有奖金,管事也攒了点身家,但还没攒到能够赎身的钱。   管事还有妻小,如果要带走就得一起赎身。管事的老婆不愿走,跟管事和离,带着孩子随着大家一起南迁走了。   司马府只买了作坊,没要管事。一来,买管事的价格贵,二来,司马府有自己的规矩,裴曦那一套在司马府里转不开。这管事学的是奴隶文字,不是贵族文字,在贵族阶层就是一无是处的文盲。三,司马府里面的管事职位是正式官职,得花钱买的。牛羊皮仓库管事,九品士族官位,作价二百两金子。   管事没有人买他,又自己不够钱赎身,想回头,一切待遇都被撸了,奴契还在裴三郎手里。裴三郎派他去当苦奴,开山凿石头修路。   从边林修到海边,要修一千多里路,有得修。 第182章   裴三郎蛮喜欢现在的生活, 虽然没有上辈子那样好的大环境,但钱、权、地、老婆都有了, 还有娃, 每天一家七口和乐融融。   羽青鸾现在很少去上朝,孩子又有四个老人巴巴地围着打转, 他俩的二人世界过得也算挺不错。   用她丈母娘的话说,羽青鸾就是个活猴,这么大的长公主府不够她扑腾的, 带着她去逛京城, 他在她的带领下见到了这个世界更加野蛮粗暴血腥的一面——斗兽、斗奴隶。   具体情形, 有点像罗马时期的斗兽场, 不过这里的建筑没有古罗马那么宏伟,寒酸得很, 就是巨形的土坑, 用石头和木头建成栅栏。关有野兽和奴隶的大笼子放进坑里,之后用绳子或钩子把笼门打开, 将人和兽放出来撕杀。   斗兽坑和斗奴坑的坑底……白骨累累, 人的, 野兽的,铺积满地。   在坑的边缘,挖有一排沟,里面有倒刺, 还有易燃的兽油, 一点就着。   如果有奴隶或者是野兽爬上围墙意图逃出坑, 就会被点燃火沟,最后的下场往往是烧死在沟里,运气好点的在烧死前就被倒刺扎死了。   大凤朝时有战争,每逢战争必有很多人沦为奴隶。   奴隶贩子常年四处掳掠人口,大凤朝周边的一些小部落村子几乎都让他们掳光了。   南疆和边林,有些原住民小村子,之前没被注意,后来……那些人也都被奴隶贩子抓成奴隶。他如果不买,那些人就要被运走了,于是他全部买下来,把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打散混在奴隶中让他们去开荒,之后能够分田分地有房子住,这样他们既没力量生乱,又能全家团聚有个安置。   他能管得了的地方很有限,其他的地方的人被抓走成为奴隶的人,过得真就是真猪狗不如。如斗兽,贵族们为了让野兽跟战奴打起来更加血腥,平常喂野兽都是用奴隶。   大凤朝地广人稀,境内到处是荒山无人开垦不是没道理,人口都让贵族们祸害了。   羽青鸾看过斗兽,感慨了句:“若是把那些奴隶留来种庄稼放牧打仗,何愁不能收复居狼。”   裴三郎更介意贵族们拿人喂野兽。可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奴隶不是人,是牲口,拿去喂野兽并没有问题。   这是三千年代沟形成的观念差距,也是文明发展历程进度条过于落后所致,他不打算发表太多意见,不然肯定两口子吵架事小,危及贵族们的统治,他可能会……英年早逝,甚至祸延妻女。   羽青鸾能够从经济角度和实际利益来考虑这个问题,已经很不错了,从结论上讲就是她也不赞同这种行为,并且在南疆和边林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裴三郎还是把人口是社会发展第一生产力的概念,包括实际推行操作等知识,安利给她。至于什么机械、科技是社会发展的第一生产力不适用于当下,讲那些容易扯到神异事件上去。   他跟大凤朝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这让他很难真正地融进这个社会,大凤朝的人看他也觉得神异,这些让他处在极度危险之中。羽青鸾则是他跟这个世界的粘合剂缓冲带,在用她的方式保护他。她猜到他的神异是缘自另一个世界,但她从来没有戳破过,更多的是好奇和向往他学那些本事,想学。   他真的蛮喜欢她,她开明,聪颖,漂亮,为人处世也好,偶尔耍点小脾气也超可爱的。   野兽横行的环境让他们崇尚勇武,奉行能动手就绝不逼逼原则,但她真的让着他、也护着他,现在跟他发脾气,打人时像家里养的猫似的,挥拳时把锋利的指甲都收起来了,仅仅就是表达个态度,没有真的要挠人。   裴三郎在羽青鸾身上经常感受到猫主子对于铲屎官打不到猎物的忧心关爱。   他俩对于大凤朝,包括这京城,都处在好奇宝宝阶段。   羽青鸾以前关在皇宫,他则是跟富贵阶层打交道居多,至于底层……大概就是买奴隶的时候有接触,良民、自由人这样的个体阶层,接触得很少。   他有点好奇,但出于安全考虑,没敢去。羽青鸾才不管那些,带着他往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去。   如果有谁想对他俩不利,倒霉的肯定不是他俩。   他们走在路边,有一队给斗兽场运野兽的队伍路过,其中一头獠牙虎的笼子开了,蹿到大街上来了。   羽青鸾见义勇为拔剑相助,特别高兴把人家的斗虎当街宰杀,买下獠牙虎让随行仆人拉回去下锅。   他老婆真不是一般的彪悍勇武。   **************   丈母娘现在回宫住了,但时常和老丈人一起出宫来看孩子。   孩子淘气,揪老丈人的胡子,老丈人乐呵呵地纵容,说她的手有劲,那么小就会揪胡子了。   羽青鸾当然不会惯着她,掰开手,不让她揪,孩子看看自己母亲,再看看祖祖,继续揪。她可能以为自家老妈怕祖祖,在祖祖怀里有人撑腰不会有事。但她还是太小,不知道,在她老娘占理的情况下,天下都敢怼,于是……小娃娃在自家祖祖的怀里又被亲妈打哭了。   小朋友挨过两回打,再也不揪胡子,改去揪头冠,羽青鸾一个眼神过去,老实了。   皇后见状,想起羽飞凤在宫里宫外的那些槽心事,感慨了句,“飞凤小时候挨打少了。”   羽青鸾知道她母后是指什么,说:“时也,命也,亦是天生心性。”   嫡皇子和太子所受的教导是不一样的,嫡皇子并不一定会当太子,母亲教、姐姐教、师傅教都行,太子则由天子亲自教导帝王之道。   如果羽飞凤已经接触过帝王之道再当太子,断不会如此轻浮浅薄。他当太子时七岁,礼法还没学完,才刚学大凤史册,还不到学帝王之道的时候,便被吹捧得忘乎所以,选了一条与父皇相悖、憎恶到动过同归于尽念头的路。   最终父皇寒透了心,不仅没告诉他帝王策在哪,甚至没告诉过他有这么个东西。   她父皇不愿教他,她更不会去告诉他,那对她来说是自寻死路。   **************   秋收刚过,大朝会上,有人弹劾姜二郎和鲁二郎管治不力,使得大凤金行的收益比起去年少了大半,又说大凤朝的很多豪商都往南边去,他们作为金监府的人放任边林和南疆不闻不问,也不曾派遣金行入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指他们勾结裴三郎搞地下金行,请求罢免二人。   天子问太子:“你姐和你姐夫尚未就封,边林和南疆连堵城墙都没有,你想怎么设金监?太子,一母同胞!”他说完,看都没看一眼太子,当场任命吕公为金监,柏公为副金监,赐姜二郎黄金五千两,赐鲁二郎黄金三千两,两人不再担任朝中职务,但品级待遇不变。   他对吕公和柏公说道:“如果来年金行收益比去年少,你二人自动去冠请辞带着全家老小到边荒之地去开荒修路罢。”   他让宫侍呈上刀笔,当庭自己亲自刻诏,交给太礼府下达诏书。   姜二郎和鲁二郎丢了官,两人把在京城的产业变卖了,来向裴三郎请辞,世界那么大,他们也想出去看看。   裴三郎给他俩送行,担心他们路上有危险,每人送了二百战奴。是送,不是借,因此奴契一起给了他俩。   姜二郎和鲁二郎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裴三郎不懂朝堂,但他知道,大凤朝的金融要崩了。   吕公和柏公在金融行业完全是门外汉。他们接下一无所知的差使,当着监管人员,却顶着业务员的任务指标,还是在资本逃离京城,金行失去每年最大的进项的情况下,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可想而知。   这是硬通货时代,金子、铜、布帛作为货币,货币存量是非常稳的,不存在短时间内靠通货膨胀稳定市场的条件。   贵族们惯常用的方式是层层搜刮。   金融行当的最底层是各封地的小钱庄,小钱庄要是被搜刮得狠了,要么反抗朝廷,要么承受资金缺短的风险,一旦资金链断裂,必然引发雪崩。   京城即将出现粮荒已是可见的,如果各封地的钱庄倒闭,公侯们赔穿家底,会没有钱财对朝廷进贡,又或者是储户倒霉。通常来说,在各封地能有钱存到钱庄的人家,跟当地公侯们都是一窝的。   这些对裴三郎没什么影响,他在京城的产业都卖完了,只剩下这座传给后世子孙的长公主府邸没卖。南疆和边林囤积了很多粮食布帛,金子铜钱也是不缺的,且那边没开钱庄,都是现钱交易,没有泡沫,也没有谁去压榨抽血。   裴三郎考虑到现在天子宝座上坐的还是老丈人,便跟羽青鸾通了个气。   羽青鸾说,“飞凤这是既想要金行,又想插手南疆,父皇动了真怒。”   裴三郎:“……”老丈人有点狠,发起怒来连自己都砍。他悄声对羽青鸾说:“你弟弟左边脑袋是水,右边脑袋是面粉。”   羽青鸾问:“什么意思?”   裴三郎说:“水加面粉,搅拌几下就变成了浆糊。”   羽青鸾:“……”   裴三郎还在看热闹呢,一把火又烧到他的头上,有人弹劾他当着神炭司司掌,不当差不坐衙不作为,请求罢免他。   裴三郎:“……”   神凤山是天子家的祖坟,再大的矿也有挖空的时候,况且,挖煤是很容易挖出事故的。   他们悠着点开采安全的露天煤,够司马府冶铜炼金用就够了。算好司马府的开销,控制好产量,监督好不让他们胡滥开采,每个月盘个账就算完的事,要坐毛线的班呀。这又不是工业时代那么需要大量用煤。   可这些没法拿到明面上说,偏偏太子还提议让他到朝堂上去说清楚。   去就去呗。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上大朝会,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老婆坐在前朝正殿上的样子。   她的气质沉稳内敛,但威势极盛,坐在那里哪怕一言不发,也把太子的存在感压了下去。   朝臣们跟她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仔细斟酌了再说。   上次弹劾参奏他的人浑身不由自主地缩起来绷得紧紧的,还有点悄悄发抖。   太子见大家都怕他皇姐不敢再说话,清清嗓子,摆出一副既然有人弹劾了,本宫不好不过问的态度,请姐夫解释澄清一下。   朝堂之上,裴三郎不能实话实说:我怕挖到你家祖坟,想给你家后世子孙多留几代煤。   那些煤留下来是给太子的后世子孙,又不是给他,太子都不操心,他操毛线心。   太子迫不及待想赶人,他走就是了。   裴三郎取出神炭司司掌的官印,双手呈上,说:“我闲散惯了,志不在朝堂,难当司掌大任,自愿请辞。”毕竟天子的祖坟在那,他还是提了句,“挖煤,露天煤可采,开采地下煤时,请务必慎重。安全管治条例,千万要贯彻实施到底,绝不能含糊。”瓦斯爆炸可不是开玩笑的,真能把你家祖坟炸塌。   太子没接话,默默地坐在那。   天子说道:“神炭居于神凤山山底,断不容有失,必得寻妥当可靠之人。”   太子说:“父皇,儿臣觉得,当众羽姓宗亲中寻找,方为妥当。”裴曦,毕竟是外姓人。   天子看向太子,说:“太子,人选你定吧。神凤山关乎祖庙安危,若是出现差错,危及祖庙,你自己到祖宗面前自刎谢罪。”他说完,叫来义公刻诏拟诏,由太子主持与天家嫡出宗室商定由谁掌管神炭司司掌之职。他下达了诏书,令太礼府收了裴曦的神炭司司掌官印,起身,走人。   羽青鸾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从天子大位下手边的坐位起身,步下陛阶,拉着裴曦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刚到府里,宫中匆匆来人,告诉她,皇后病倒了。   羽青鸾很是诧异,清早她还在母后宫里请过安,怎么可能会突然病倒。   宫人告诉她,是皇后听说太子夺了裴曦的神炭司司掌之位,召见太子,之后母子二人吵了起来,皇后急怒攻心,当场倒下了。   羽青鸾连鸾驾都没坐,与裴曦打马飞奔进宫,直奔天凰宫。   皇后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去。   这个世界,连银子都没有,就更别提中医用的银针了,医匠除了缝伤口就是会用点中草药。   皇后的这种情况很像是情绪激动之下突发脑溢血或者是中风。这在上辈子的世界都很危险。   当天夜里,皇后就走了。   天子和羽青鸾守在皇后睡榻边,太子跪在床尾。   天子握着皇后的手,只觉越来越凉,怎么捂都捂不暖,他再摸皇后的鼻息和脉膊,已经没有了。   天子又捂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捂暖,他慢慢地把皇后的手放在被子里,轻声说:“发丧吧。”   羽青鸾见到她父皇在流泪就预感不妙,在心里对自己说是父皇忧心,一句发丧彻底打消她心头那点渺茫的念头,脑子嗡地一声,热血上头,起身直奔剑架,拔出剑架上的天子剑就朝羽飞凤扑过去。   羽飞凤见状,吓得仓皇起身,扭头就朝殿外跑。   裴三郎扑上去紧紧地抱住羽青鸾的腰。   羽青鸾挣不开,眼看羽飞凤要逃出门,她对着羽飞凤将手里的天子剑投掷过去。   天子身边的一个宫侍上前,从半空中将天子剑打落在地,他捡起剑,双手捧着,跪呈到天子身前。   羽飞凤逃出门,跑得没影了。   天子盯着门口的眼神透着恨极的狠毒,他握住剑柄的手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关节咔嚓作响。   他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把天子剑还剑回鞘,放回剑架上,对羽青鸾说:“青鸾,你母后得要人为她守灵治丧。”他说罢,又下了道诏书,“太子大逆不孝,气死皇后,罚其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出飞凤宫,若敢踏出半步,当场诛杀!” 第183章   皇后死讯震惊京城。   皇后病重多年, 如果她是病逝的,每个人都不会意外。   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后的身体在青鸾长公主府养得很好, 太子大婚当日盛装出席, 连拐杖都不用,在大殿一直坐到太子完婚, 其间还把青鸾长公主的嫡长女抱在膝盖上逗了好久,那气色不是一般的好。   可突然间,皇后被太子气死了。   大朝会上发生的事, 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天子已经对太子已经毫不留情面, 但凡天子只要再有一个嫡子, 太子只怕已经性命不保。   在京城的公侯贵族朝臣们全部进宫,举行国丧。   太卜司的官员连夜入宫, 给皇后梳妆打扮, 挪入凤棺,之后抬到正殿, 在正殿设起了灵堂。   太子不在, 孝子孝女席上跪坐的是青鸾长公主夫妇。   羽青鸾的嫡长女也抱来了, 由裴曦抱着。   小娃儿看到祖祖在,祖母没在,到处找,找不到就喊:“祖……祖……”刚开始学说话, 吐字很不清楚, 但家里人还是分得清的。   天子当场老泪纵横。   羽青鸾的神情无悲无喜, 仿佛麻木,在那按照礼仪章程操办着丧事。   裴三郎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突然间没了妈的羽青鸾,作为入赘的女婿在这时候当亲儿子用,也是一团忙乱,胡子长出来都没时间刮,也刮不了。头发乱了,不能梳也不能洗。   太子被禁足,大家都知道,可太子妃和太子的后宫一个都没出现,连后宫的天子妃嫔们都来了,这让大家议论纷纷。   公侯贵族们白天入宫叩拜皇后参加国丧,回府后则是讨论太子。   天子已到明正言顺废除太子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废了太子,四位庶皇子中哪位更有可能立为储君。   太子系亲信们,每天都活在心惊胆战中,唯恐遭到天子清算,抄家灭族只在顷刻间。   维护礼法的公侯们在暗中盘算思量。太子确实荒唐,气死嫡亲生母,大逆不道,废他理所应当然。可如果任由天子废掉嫡出太子,过继庶皇子立为太子,连续两代庶皇子继位,长此下去,必然会抬高庶出地位,打压嫡系,例如瑞临长公主。一个庶出公主,竟然封了长公主!他们如果在这时候护下太子,将来太子继位,其身不正,自然势微,且京城衰败已然可见,他们又能趁机壮大封地。   七天丧礼办完,皇后灵柩出京葬入神凤山祖庙承泰天子陵,一同葬进去的,还有皇后的三位嫡子。   送走皇后,天子像没了半条命,连背都佝偻了,老态尽显。   羽青鸾担心她父皇,陪着他回宫,之后父女俩一齐整理了皇后的遗物。   按照礼法,皇后的遗物由其嫡女继承,若无嫡女才轮到嫡子。   天子把天凰宫里的一切都给了羽青鸾。   他的一些旧物,也都给了羽青鸾。他骑过的马鞍,用过的马鞭,戴过的玉佩,用过的玉带,扳指、弓箭、佩刀、佩剑等一堆物什,零零总总的,装有十几箱。他对羽青鸾说:“都带去南疆,留个念想。”他的手抚过面前的一口口箱子,似在缅怀也似感慨。   他的手掌重重地在其中的一口上用力地拍了拍,对羽青鸾说:“南疆太远,消息一去一回,九个多月过去了,待朕百年之后,不必奔丧,搭个祭台,遥祭一场便罢。”   羽青鸾跪在天子面前,头抵在地上,喉间哽塞,说不出话。   天子对羽青鸾说,“去见见他,此一别,相见无期。”   羽青鸾又叩了一记响头,哽咽着唤道:“父皇。”她必须走了,不走会死。可母后没了,她再走了,父皇便成孤家寡人了。   天子俯身,把羽青鸾扶起来,说:“我和你母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安好,我们便能安心。”这京城是个烂泥潭,纵然是天神来了,都得陷在这里,走得远远的,才能抽身出去,挣一条生路。   羽青鸾从天凤宫出来,径直去了飞凤宫。   羽飞凤坐在殿中,见到她便是一哆嗦,强自镇定,说:“本宫还是太子,羽青鸾,你……你若敢杀我,裴曦和你女儿都活不了。”   羽青鸾冷眼看着他,说:“羽飞凤,你害死了我娘。”   一句我娘刺到羽飞凤,他叫道:“那也是我娘,那也是我的母后。凭什么她只是你的娘,凭什么父皇母后都偏心向着你,凭什么她对庶子都比对我好!她连对裴曦都比对我好,她把裴曦当亲儿子一样疼,她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像看尸体。”   羽青鸾说:“因为你选择走的那条路让她和父皇半生努力付之东流,因为你扶植的那些人逼迫了他们半生,因为那些人让父皇和母后被困在京城这牢笼里,过得犹如斗兽场里的野兽。因为他们死了三个儿子,大哥只活了三天!因为你选择置我于死地,一点生路都没给我留。她待裴曦如亲子,那是因为裴曦待她如亲娘,而你,杀我母后!”她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羽飞凤,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神凤山上,不会有属于你的陵墓。”   羽飞凤用力地吸了吸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转身欲离开的羽青鸾,问:“你要就封了吗?”   羽青鸾说:“对。”   羽飞凤又问:“父皇会杀我吗?”   羽青鸾缓缓地说出句,“父皇不会杀你。”你会死在自己手里。   她迈出飞凤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凤宫的宫门关闭。   羽飞凤坐在殿中,反复地想着他皇姐的话,想着他母后以前跟他说的话,再看着这连宫侍和宫女都撤光只剩下门口有亲随军把守的宫殿,突然间觉得自己也像斗兽。   他不明白,他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让他一辈子活在他皇姐的羽翼和权势下当傀儡天子吗?   皇后安葬后,京城的公侯们没等到天子废太子的诏书,等来的是羽青鸾和裴曦就封的诏书。诏书上同时写明,待他归天之后,羽青鸾在封地设祭遥拜即可,不必回京。   门郎将孙大才率领五千亲随军护送他们。   这诏书比废太子的诏书更可怕。   如果不是因为国丧,亲随军封锁了京城,吕公和柏公只怕已经坐不住要跑路了。   他们没想到,一个神炭司司掌的位置,会引起这么大的变动。   神炭是在祖庙下挖出来的,是他们老羽家的东西,凭什么让一个外姓人把持?他们拿回来,谁都没有话说。可谁能想到,太子会气死皇后。   如果死的是天子,太子在天子过世、羽青鸾还没离京,一杯毒酒赐死他们夫妇,万死大吉。   可偏偏,死在前头的是皇后。皇后归天,天子必保青鸾长公主,之后……清洗太子,再召一位庶皇子回京。   羽青鸾接诏之后,便与裴三郎着手搬家的事。   青鸾长公主府彻底搬空,连张纸都没留,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宅子,连个留守的仆人都没安排。   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裴略也向天子请辞,年纪大了,要跟着儿子去封地养老。   天子准了。   君臣一场,两个人从少年相识到如今垂暮。他没把天子卖了,天子也没负他。当年汤公府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天子那么难,仍旧保他性命、爵位,还把朝城划给了他。   富庶的地方,他一个没有任何家世的披甲人出身的穷武侯守不住。朝城穷归穷,却能让他及后代子孙安身立足。   朝城一面有卧牛山天险,其余三面是茫茫大草原。自天圣太长公主踏平草原后,只在京郊圈出片放马的牧场,其余地方数百年没有人烟,早已成为兽群出没的危险之地。数以万计的野生牛羊群,养活了动辄数百上千头草狼组成的大狼群。朝城狩猎,宁上卧牛山,绝不入草原。   天子对镇国夫人和裴略说:“裴略,陆敏,我们把青鸾托付给你们了。”   镇国夫人和裴略应下。   天子抬起头看向天空,说:“当年若无父皇召我回京的那道诏书,该有多好。”平叛后,他有三千披甲人,八千战奴,也能稳居一方。他和卿卿有三子一女,现在也能像裴略这样,有成群子孙成天在院子里疯跑疯玩一起打打闹闹。   镇国夫人和裴略默默地陪天子坐到宫门落锁,这才出宫。   羽青鸾出发前一天,与裴曦带着孩子去天凤宫见天子。   羽九玄先看看祖祖,又扭头找祖母,被她娘亲放到地下后,摇晃着往天子走去,没走稳,摔在地上,又飞快地爬过去,熟门熟路地让天子抱到腿上坐着。她摸着天子的脸,发现祖祖有点不一样了,但又不明白哪里不一样,很是困惑。   羽青鸾跪在她父皇跟前,把头抵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轻颤。   裴曦跪坐在羽青鸾的身旁,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大部分人家兄弟姐妹不和,大不了打几架或者是老死不相往来,帝王家的孩子往往是生死之争,为了活命,连父亲身故都不能回。   他对天子说:“我会护好青鸾,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我们会时常给你写信,我会努力练习画画,把青鸾和元儿还有我们在南疆的生活都画给您。我会带青鸾去看大海,他们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特别美。我们可以坐在海滩看曙光,看潮起潮落,在落潮后,还能去赶海,捡那些被海水冲上岸的海鲜,若是天气好,说不定还会有海市蜃楼,就是阳光把地上的山川房屋投影到天上,宛如天宫。”   天子点头,说道:“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代朕和皇后多看看。”   裴曦把羽青鸾捞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羽青鸾去到天子身旁坐着。   羽九玄扑进她娘的怀里,搂紧她的脖子抱住她。   羽青鸾抱住孩子,对天子说:“贤妃她们挺好,让她们多陪陪您,儿臣替她们求个情,免了她们殉葬,让她们来儿臣封地安度晚年。掌宫之权,仍由贤妃执掌,您能少操些心。”她说完,把亲随军虎符从袖子里取出来送到天子面前。   天子的眼圈有点泛红,他揉揉酸涩的眼睛,说:“你好好经营封地。”他会尽量多活些年,给他们多争取些时间经营稳封地。   羽青鸾说:“您知道封地怎样,无需为儿臣忧心。”她顿了下,又说:“明天您别来送行,城楼上冷。”   天子应下。   羽青鸾陪天子用过膳,到要出宫的时候,又让她父皇送。   天子送他们三人到皇宫门口,他们仨坐上鸾驾,驶过长长的宫道,出了皇宫,在府卫和战奴的簇拥下越走越远。   好好的家,人,说没就没了,家,说散就散了。   … 第184章   羽青鸾和裴曦离开京城就封了。   他们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长公主府里的家具还留着, 太笨重,好几千里路, 带走的运输费用比在封地打造全新的还贵。   裴三郎托了霍司掌, 帮他挑了些工匠,跟着一起就封, 其中有霍司掌的儿孙们,手艺都是霍司掌教的,能让霍司掌派去的, 手艺都不差。   皇后住的院子还维持着原样, 只关严实了门窗, 留给他们的父皇。   这一年多时间里, 裴三郎把能卖的产业都卖了,要迁的作坊、奴隶管事也陆续都迁了过去, 府里能打包的东西,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府里的、天凰宫里的、天子给的, 拉了二百多车贵重财物, 后面还有驮队拉着粮草帐篷等行军物资。   冬天赶路,保暖工作要做足。   有亲随军同行,从亲随军大营中调了帐篷,夜里不怕冻着。   粮草吃食, 天子调了一批, 裴三郎自己掏钱从朝廷的食品加工厂买了很多, 备得足。   裴三郎把鸾驾里面铺得特别暖和,出行在外不比在京城。那些路被车队碾压得坑坑洼洼的,极为颠簸,如果在马车里放炭炉,一旦打翻,后果不堪设想,只能靠衣物毯子保暖。   羽九玄被裹成了毛绒绒的小团子,羽青鸾也是一身厚实的裘服。   小朋友觉察到母亲的情绪不佳,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不时把自己埋进羽青鸾的怀里蹭,或者是挥着小手轻轻拍她,似在问,你怎么了?   羽青鸾把装玩具的箱子打开,拿出儿童铃铛给羽九玄让她自己玩。   铃铛是三个小铜铃串在编织的粗绳环上,羽九玄握住绳环,把铃铛舞得叮当作响。   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裴略都已经五十多岁,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身体还算硬郎,能走能动,但体格早不如年轻时候。他们这一去便是打算跟着裴三郎在南疆养老了。   裴昶把镇武侯爵位传给儿子裴贞,带着老婆小妾、除长子以外的儿女们跟自家父母、三弟一起去南疆。   朝城那地方,小,偏僻,只有一条通鲁城的路,在到鲁城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如果留在朝城,最多守成,挣不出第二个爵位来,与其一家孩子窝在那巴掌大点的地方争个头破血流,不如学当年老三出去闯荡自己挣下一副家业。   天子皇后对他家有恩义,三郎挣出前途了不忘拉扯自家兄弟,裴昶心里都记着。   三郎和青鸾长公主就封南疆,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他今年三十八,还能打拼些年,他的儿女们也逐渐成人,能顶些事了。况且,他的儿女们去到南疆跟着三郎,仅从前途上来讲,都比留在朝城强。   裴昶给自家弟弟去了封信,与他们在卧牛山下会合,一起去南疆。   裴三郎就封的队伍很长,亲随军、战奴、运物资的苦奴加起来近万人,还有些与裴三郎有过买卖交道的豪商。   豪商们见京城日子难过,索性携家带口跟着裴曦一起走,至少在曦公的地盘做买卖不会受欺压,只要勤快些,总能过得下去。耗在这京城,不知道哪天家里就被抢了。去年,有不少豪商血本无归,连货带奴隶一起被抢,回程的路费都没了,直接就在客栈里上了吊。   人多,裴三郎就得一批批安置,哪些队伍在前,哪些队伍在后,都得安排好,不然容易出现混乱。丢货、少人是长途跋涉途中常有的事,他多上点心,尽量避免吧。   那些豪商愿意跟他去南疆搞开发建设,他自然是乐意的,千里迢迢的,总不能任由他们拖家带口地跟在后面自生自灭。   裴三郎分出部分战奴巡逻压阵,让他们能有个保护,不然,掉个队或者是夜里遇到点野兽偷袭,稍不注意就可能是家破人亡。   这个世界,行走在外,那都是把命悬在腰带上。   一家老小都在,裴三郎不能像之前出去打通盐道那样出点主意管好自己就成,哪都得照顾周到,每天得骑马巡视好几趟,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和蛛丝马迹,趁早掐灭。   他们出京没走几天,羽青鸾病了。   先是皇后病逝,她在灵前守了一周。安葬了皇后,没等歇息,又和她父皇在皇后宫里整理遗物,父女俩都睡不着觉,亲自整理,盯着宫侍宫女们装箱,一忙好几天。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安排就封的各项事情,那么大一座府邸要搬家都是小事了,那些为她效力过的人、听她差遣的人,她得给他们安排好退路,不能她走了,留得他们自生自灭。   羽青鸾从小养在皇宫,从来没离开过京城,去到离京最远的地方就是祖庙。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路上颠簸,伤心加上连日劳累又得不到休息,再在行路途中灌点冷风着了凉,直接倒下了,烧得昏昏沉沉的,做梦的时候一直喊着父皇母后。   她病在半路,离得最近的封地有二百多里,又遇到大雪天,要赶上好几天的路才能到,只能睡在半路的客栈中。   他们有医匠,有带药材,但医疗技术过于落后,指望药材救命不如指望自身抵抗力。   裴三郎把客栈房间架起火盆,屋子尽量烧暖,用冷毛巾给羽青鸾敷额头,用酒精涂擦腋下,依靠物理降温。   他上辈子也累到病倒过,发烧三十九度多,到社区诊所挂吊瓶,补充了些葡萄糖再加点消炎退药之类的药,睡两天就好了。   在这里,他能喂给羽青鸾的只有糖水,怕她吃太油腻加重身体负担,只能熬点清淡的小粥。   她每次只能喝小半碗粥。   没有退烧药,喝到肚子里的糖水排不成汗,要经常上厕所。她挣扎着起身,路都走不稳。   这个世界,一场风寒感冒,都能要了人命。裴三郎真的被吓到了。   好在羽青鸾的身体素质好,扛过来了,高烧两天后,烧退下来了。   裴三郎等羽青鸾退烧,精神好起来,直接炸毛了。他说道:“我跟你说,羽青鸾,你以后要是不好好休息,不注意自己身体,不舒服了还强撑,把自己累病,我跟你翻脸。”他上辈子那么发达的医疗水平,为了事业各种糟蹋身体健康,只活到二十七岁便没了。   羽青鸾轻轻握住裴曦的手,应了声,“好。”她问:“元儿呢?”   裴三郎说:“爹娘那。”他气得朝羽青鸾挥起手,轻轻地一巴掌打在她的额头上,说,“再生病,真跟你翻脸。”他又气又怕,又因她的身体好转长松口气,还不能真把羽青鸾怎么样,于是去把羽九玄抱来。   羽九玄见到羽青鸾就伸手要抱,到了床边,便扑到了羽青鸾的怀里,粘着她娘。   镇国夫人见到羽青鸾好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们出发时已是深冬,羽青鸾这一病又耽搁了几天行程,直接进入腊月。   公侯们进京的队伍与羽青鸾就封的队伍遇到,青鸾长公主病倒在路上的消息也传回京里。   如果不是女儿回京活不了,天子真想一道诏书把她召回来。   好在消息传回来没两天,便有裴曦的书信到了。羽青鸾连日劳累又受些风寒,有些着凉,他怕加重病情所以在客栈歇了几天,现在已经养好了。天气冷,他们不赶时间,因此会时常在路上走走停停,让他不要担心。   一起送到的还有羽青鸾的信,写的是她在路上偶感风寒,歇息几日已然无恙。裴曦把她照顾得很好,元儿也很好,元儿比她更能适应行路。   她在信里写了些见闻。京城地界外的雪景,路遇的公侯进京的队伍,这些都是她以前都不曾见过的。   腊月天赶路,冰雪路面本就难走,再加上不时地要跟公侯们错路,裴曦又考虑到大家的身体健康状况,经常停下来休息,因此队伍走得极慢。   公侯们进京,遇到青鸾长公主就封的队伍,先被那万人护送的大场面震撼,再为他们在腊月时节就封感到震惊,同时觉察到京城的局势怕是已经很不好了,竟然让天子最珍视的女儿无法留到开春再走。   就封不是行军打仗,裴三郎走得慢慢悠悠的半点不着急,反正只要出了京就好。   他遇到雪景好的地方便扎营多休息一两天,遇到有城的地方就买粮买肉买炭炖煮肉食给大家补充些体力。   千里跋涉,孙大才养出了一身肥膘。从亲随军到战奴,再到后面跟着的豪商都胖了一圈。   裴三郎半点不愁沿途补给。他在京城的产业撤了,各地的产业都在。从出京后往南疆去的那条路,各封地都设有米粮铺,也有合作的大豪商,边走边采买物资都行的。   队伍越往南,天气越暖和。   不仅是因为南边比北边暖和,更是因为他们从腊月走到了春天。   三月份时,枝头抽嫩绿,山里的野花都开了,果树也都开了花,满山的姹紫嫣红,格外漂亮。   羽青鸾在京城的时候,只在每年腊月底去祖庙时离开城,见到的都是冰雪覆盖的世界,从来没有见过城外的春天是什么样的。她坐在鸾架里,看着山涧飞瀑,看着繁花遍野,看着蜜蜂成群,看着蝴蝶飞舞,移不开眼。   远处的山崖上,还有鹰巢,雄鹰在空中盘旋。   林间,有成群的野猴跳跃飞蹿而过。   树枝间,随处可见蛇虫或各种鸟兽的踪迹。   有时扎营早,不到傍晚时便扎营了,孙大才还带着她和裴曦去到附近的林子里打猎。   天子隔三岔五地收到他们的信,从最初的心如刀割到后来的:“……”   他们就封路上,已经走了五个月,才走出两千多里,还差一千多里才到边林。他们在午后刚过就扎营,跑去打猎,还摘到了蜂窝,羽青鸾的额头上被蜜蜂蜇了个大包。   有女婿在,他为什么要担心青鸾在封地过不好? 第185章   羽青鸾和裴曦离开京城的两天后的大朝会上, 天子正式提出废除太子。   太子系的人为太子喊冤。这事没有经过审理,他们要求严查当时在场的女官和宫女, 以查清皇后是不是真的是被太子气死的。满朝皆知, 青鸾长公主与太子不合,皇后归天当日, 朝堂上又出了曦公交出神炭司司掌大印之事,其中必有隐情。   维护嫡系礼法中的一些人则讲天子只有一个嫡子,太子是皇后亲子, 绝对没有谋害皇后的理由。皇后归天, 必有其它原由, 提出严审医匠以及负责皇后膳食的人。   两伙人, 默契地一致请求召回青鸾长公主,严查皇后死因。   皇后病倒那天当职的女官、宫女、亲随军们都不见了。太子气死皇后, 肯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这些话很可能涉及到天家隐秘。那么,这事就不能审, 既然不能审, 就不能给太子定罪, 那么天子就没理由废太子。   天子看向太礼,问:“太礼,你以为呢?”   太礼出列,说:“大凤朝传国祚九百余年, 从未有过废太子。”   他说的模棱两可, 端看双方怎么理解。大凤朝从来没有废过太子, 那是因为要被废的太子都是直接死了,自刎、病逝、意外身故等。也可以理解为,他不支持废太子。   天子又问:“召回青鸾长公主之事,你如何看?”   太礼说道:“回禀陛下,皇后是在天凰宫里出的事,事发之时,皇后正在召见太子,而青鸾长公主已经出宫回府,她并不在场。若是凭空臆测便将已经就封的青鸾长公主召回,这是拿礼法、拿太礼府当儿戏。”   望公站出来,说:“皇后近日未召医匠、未服汤药,陛下与娘娘同饮同食,审医匠和负责膳食之人,纯属攀扯陷害。太内司执掌天凰宫饮食,二十年未曾出过差错,还请诸位慎言。”   太子系的人说:“便是如此,亦不能证实皇后是被太子气死的。”   维护嫡系礼法的人附和。   天子说道:“那便严审太子。”   太子系和维护嫡系礼法的人又跪下了,太子是储君,岂能由人拷审。他们提议找到当时当职的女官、宫女和亲随军审问。   天子问:“诸卿是想将气死皇后的话搬到朝堂上来把朕也气死好让太子继位么?”   他们赶紧跪地叩首,连称不敢。   天子说:“太子气死皇后之事,朕亲自查实,无需再议。现在议的是太子还配不配得上当这国之储君。”   反对废太子的理由是废太子不利于社稷稳固,恐再起战事。朝廷刚经过大战,又有居狼国虎视眈眈,不宜再起波澜,当以天下为重。   支持废太子的理由是太子气死皇后属大逆不道,当废。   还有一种说法太子气死皇后当重罚,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作为太子之师,没有教导好太子,责无旁贷,当诛。   **************   吕公和柏公架着太子坏了太商府的规矩,太商府现在名存实亡。买卖做不下去,损失的不止是豪商,还有各公侯府邸。那些当初没出来帮着太商府反对太子系的人干这事的人,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物别是那些笑话瑞临长公主丢了太商之位保不住产业的人,自己的脸都肿了。   瑞临长公主不当太商,她的买卖照做,依然开遍各地。   她的战奴养得膘肥体壮,一个打好几个,拳头不够硬的,去找她的麻烦都不够人家练习拳脚的。   那些抢过她买卖的封地,货都运不出去,放眼大凤朝,沿途到处都是她开的客栈,有客栈的地方就有她养的战奴,路上住不了客栈,不是遇到野兽就是野人山匪,那些山匪还都跟瑞临长公主的奴隶一样强壮。货出封地,不是被劫就是被烧,损失惨重。   那些惹到瑞临长公主的公侯现在都叫她堵在进京纳贡路上。她的爵位高,年龄又大了,亲自出来堵路,堵得人过不了,还不能强行冲过去。不然就是以卑犯尊,以下犯上,奏到太礼府罚金子都是事小,夺爵都有可能。   如今大家都怀念起瑞临长公主当太商的日子。多清静呀,买卖也好做,派人把封地的产出运到太商府就能赚钱,躺在家里数钱的日子何等松快,哪像现在这么多事。   吕公和柏公肥了自己的腰包,壮大了太子的势力,把大家伙儿都害苦了。   **************   太子系力保吕公和柏公。这时候朝堂上多个人替太子说话,太子就能多一线生机。   吕公和柏公蠢,封地不大,家底不厚,但往上数五代,吕公跟柏公的祖上是亲姐弟,一个是昭明天子的嫡长公主,一个是嫡次子,那二位死后都是以长公主和王陵规格陪葬在了昭明天子陵边上。   保他们的人便以昭明天子的嫡系血脉只剩下这两府,为不能诛除的理由。   朝堂上各种吵。   天子不表态,坐在上面看戏,等到他们吵到下朝时间,散朝。   三天后的小朝会,继续商议太子该不该废,吕公和柏公当不当诛。   正是公侯们进京纳贡的时节,每次上朝的队伍都在壮大。那些远在封地平时上不了朝的公侯纷纷加入争吵行列。   争吵队伍从留京任职的公侯们一直扩散到远在边疆的小武侯们。   小武侯们很气,他们都是战功起家,基本上都只有一块封地。封地要么穷,要么小,底子薄,不比这些有天家血脉的公侯们,平时受欺压就算了,但凡朝廷有点波折,公侯们在封地第一个打的就是他们。公侯们每次搅事,倒霉的都是他们,既然有这机会,当然是弄死一家少一家,一下子弄死俩,何乐不为!   诛杀吕公和柏公的呼声越来越高。   他俩新接手的金监和副金监之职成为两人的要命符。各地公侯们都不傻,太商府都被他们折腾倒了,如果让他俩走马上任,自己封地的金行和家底都保不住。   腊月的第二个大朝会都没到,天子系保吕公和柏公的声音连就被淹没在各地公侯们对他俩的声讨之中。   吕公和柏公推到闹市斩首。吕公府和柏公府被抄,儿孙们被罚为苦奴派去开采金矿。   京城的豪商们奔走相告,跳祭祀舞相庆。   **************   吕公和柏公死了,朝堂上继续吵太子该不该废,天子继续看戏。   累世公侯们在这问题上也出现分歧。一波是继续力保太子,一波则是跟庶皇子的亲戚关系很近的力争废除太子。还有一波就是觉得太子坐稳不天下,自己家底不够,禁不起波折的,想趁早立一个强势的继嫡子为太子,以求安稳。   小武侯们也有分歧。   那些封地远,跟谁都不沾的,便是此事与我无关的态度。   想要军功的,包括很多家在京城,在亲随军中任职的,拼命搅事。打仗意味着有军功、战获,甚至可能家里再出点战功封候的。   封地离累世公侯府近的,战战兢兢,求稳。一旦朝廷有乱,自己的封地又得被搜刮洗劫一波,万一遇到起兵的,封地连同家小就没了,降都没法降。公侯府大业大子孙多,占下一块封地自己人都不够分,没位置留给他们这些穷酸武侯。即使朝廷平叛,等亲随军赶来的时候,好几个月过去了,封地早没了。   再有一些浑水摸鱼的,还有趁机打压对头的也趁机兴风作浪。例如吕公和柏公倒了,他们在京里的产业迅速被瓜分。京城里现在卖琥珀的出现了十几家,琥珀价格也大不如从前,已经跌到镇国夫人的三成价上。   **************   朝堂上吵成一锅粥,六卿衙门照常运转。   太商府和金监府那点事,对六卿衙门毫无影响,有六卿衙门撑着,朝廷依然安稳。   神炭司也在正常运转中。   神炭司成立时被划在太内司名下,新任司掌接任前,由太内司望公暂管。裴三郎的底子打得好,望公没去动神炭司的规矩,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于是一切如常。   争神炭司司掌位置的人也拿太子废立的事做文章,在朝堂上再添一把火。   那些家里有祖坟埋在神凤山上的公侯们,争得眼睛都绿了。哪怕没有了裴曦掌管神炭司时天子让出来的两成利,琥珀啊!镇国夫人做独门买卖的时候,那是怎样的暴利!   **************   太礼府这边,又有一大波公侯袭爵的和分到封地的。   朝廷平完叛,天子手里的无主封地多,那些空有爵位没有封地的,天子召见过后,封出去一些。羽青鸾跟他通过气的,他都安排好了。   太商府盐监司里有个叫鱼大浪盐监让人侧目了一回。他万金封侯了,还得了块封地。   这人谁呀?   他们打听过后才知道,裴曙的盐场是花五千两金子从鱼大浪手里买的。   大家顿时懂了,哦,鱼大浪是铜钱精的人。八成当初铜钱精为了瞒住盐场消息,让鱼大浪死心踏地的帮他晒盐,许了人家好处吧。裴曦干这种事是已经不是第一回,跟他一起开钱庄的,如今万金封侯好几个了。   有姜二郎、鲁二郎、瑞临长公主他们珠玉在前,鱼大浪这点事就算不得什么了。   裴曙的儿子裴皞袭爵完全没有人在意。太子跟青鸾长公主不合,趁着天子还在,赶紧袭爵才是正理,不然以后能不能袭得了爵都难讲。   **************   腊月中旬,四位庶皇子们进京了。   满京城的眼睛刷地一下子落到了四位庶皇子身上。   每个庶皇子进京当天就得到了天子的单独召见。   他们四个到齐后,天子又带着他们去了已经搬空的青鸾长公主府。天子感慨物是人非,又感慨膝下空虚,还带着他们四个在皇后住过的院子逗留了半日。这分明是要准备在他们四个中间挑一个继嫡子了。   朝堂被天子再添一把火,勇武的公侯们吵得激烈时,卷袖子撩衣袍,当朝打起架来,还是亲随军上殿才把人分开。   太子,度日如年。   京随军中有人他的人。有人从门角下塞绢布给他递消息,朝堂内外发生的事都能及时传到他的耳里。   他母后的话总在耳边响起。   母后告诉她,想明白了能活,想不明白,皇姐自有她的安身之处,而他,也会有人取代他坐这天下。   如今皇姐就封了,想要他太子之位的人出现了。   皇姐永远坐不了皇位,但四个庶皇子……能。他们的父皇就是庶皇子继位。   当年,父皇回到京城,一道诏书,庶皇子成为病故皇后的继嫡子坐到了天子大位上,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周敬当值,巡逻经过飞凤宫,进去巡视。   太子叩头,“师傅,救我。飞凤悔恨当初不听师傅劝阻。”   门郎将周敬是太子的武课师傅,唯一的嫡女还成为太子协妃。他的膝下单薄,仅一子一女,都是嫡出。   周敬看向太子,神情复杂。他把太子扶起来,用太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凤朝传国九百多年,只有早逝的太子,没有被废的太子。你能当太子,是因为陛下不愿让除皇后以外的儿子继位。无论青鸾长公主的权势有多大,她在边疆,你在京城,她威胁不到你。你与青鸾长公主手足相残,让你对付青鸾长公主的人,才是想要你死的人,这是逼天子杀你好给庶皇子挪位置。”   他顿了下,轻声说:“别再去捡门缝里塞进来的绢布,那些都是催命符。那些看着帮你的人未必是在帮你。你现在应该伤心你母后的逝世,该想念小时候你皇姐多么护你,想念你们的姐弟情分,该痛哭悔恨。在这京城里,只有天子才是能保得住你的人,别让天子再看到你变成别人杀他妻女的刀。”他说完,朝太子行了一个大礼,转身走了。 第186章   年三十, 天子在空荡荡的青鸾长公主府里独自过年,四喜丸子、年年有余、抓钱鸡爪、团年大炖菜、烤乳猪、炖羊肉、卤牛肉、狮子头、炖海参……   满桌子的菜,只有天子一个人坐在席上。   女儿女婿远走边疆,寒冬腊月天冒着风雪赶路。皇后带着三个孩子安葬在承泰天子陵中,再也醒不过来。   去年的热闹还浮在眼前, 骤然间, 却是人没了,家散了。   他想她, 想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想他们的孩子,想小孙女,想家。   天子喝得酩酊大醉,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他回到宫里, 看守飞凤殿的亲随军送来太子的信。   太子在信里哀思悼念他的母亲, 想念他幼时皇姐是如何抚育教导他, 悔恨年少不知事, 听信小人馋言, 做下错事,请求父皇召回皇姐, 他愿奉她为太长公主, 给她世间最尊贵的尊荣。   天子拿着太子的信去了飞凤宫。   太子见到天子, 扑上前, 抱住天子的腿哭痛流涕。   天子俯身, 在太子的耳畔对他说:“太长公主的陵墓,朕已经为她修好了,她的尊荣权势富贵,朕已经给了,轮不到你来。”他说话间,突然闻到股大蒜味,再吸了下鼻子,顿时:“……”这畜生!一脚踹死是便宜了他。   太子抱紧天子的腿,还用眼睛蹭袖子上抹的蒜汁,呛得眼泪如雨下,哽咽声不断。   天子觉察到他的小动作,俯视着他,冷声说:“我们给从始至终给青鸾安排的路都是就封,她迟迟不离京只是因为皇后病了、朕老了,你还小,她如果走了,你会死,朕和皇后会孤苦无依晚景凄凉。你没有母族依靠,你的父族想要你的命,你皇姐是唯一能护你坐稳天子之位的人,她不帮你,你与四个庶皇子没有一争之力。”   这种话,太子从小听到大。他抽噎着,继续抹大蒜掉眼泪,痛哭悔过。   “太商府是朕留给你的钱袋子,你亲手把它拆来扔了。神炭司,是朕留给你将来打仗的底气,那意味着你有用不完的炭,随时能铸造大批甲衣、换来钱,打得起仗才能震慑得了各路公侯,但你亲手把他送人了。你气死皇后,朕百年之后,这就是图谋天子大位之人起兵打你的理由。你却打不起仗平不起乱了。”   太子突然间懵了。太商府……神炭司……本来……就是留给他的?不是裴曦的?神炭司……祖庙……裴曦,裴曦是外姓人……握不稳的。他想拿,随时能拿的。   天子继续说:“萧世侯是你自己选的老丈人。朕的兄弟、叔叔们家里都死绝了,血缘最近的就是两个嫡出叔公家里。二叔公封颖王、小叔公封嘉王,如果你和庶皇子们都没了,朕的这一支绝嗣,颖王的曾孙颖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颖公的母亲跟你老丈人是嫡亲兄妹,你所信重的大舅子跟颖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兄弟。”   太子满脸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天子,眼睛被大蒜呛出来的眼泪糊住,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爹的表情。   天子看到太子的脸色变了,继续下刀子,说:“这次保太子的主力是嘉公,你辛苦从你姐夫手里抢来的神炭司司掌之位归了他,门缝里一直给你递消息的也是他。嘉公在皇位继承顺序上,仅次于颖公。”   太子顿时想起周敬跟他说的那些布条是催命符,额头上的冷汗出来了。   “你皇姐就封边林、南疆,是你强烈要求的,二十年不进京,不纳贡,是你亲口允许的。如果哪天你在京城被围,她从边林出发来救你,要赶三千多里路,行军最快也要四个月。如果她是从更远的南疆出发,需要再加五百里路。从你在京城求救到她调兵赶来,至少要十个月,并且她要横穿大凤朝版图,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   太子:“……”那不是防她势大把他变成傀儡么?不对,是萧广义跟他说让她皇姐封得离京越远越好。天圣太长公主的事迹,也是萧广义对他说的。   天子继续说:“青鸾如果在怀城,能卡死你三个庶皇兄,挡在颖公和嘉公进京的必经之路上。怀城,驻扎亲随军,你把你大舅子萧广义安插了过去。如果颖公起兵,你说萧广义帮谁?”   太子如坠冰窟,脑子里“嗡”地炸了。   天子憋屈挺久了,把太子干得这些蠢事倒出来,有种报复的畅快感,心里舒服多了。他踢开太子,抬腿便走。   太子回过神来,彻底慌了,他扑上去,抱紧天子的腿不撒手,喊:“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道错了,儿臣改,儿臣一定改,儿臣愿意受罚,皇姐还没走远,还能追得回来,父皇……父皇……儿臣求你了……儿臣不想死,父皇……”皇姐扶他当傀儡,他还能活,他还是天子……换别人当太子或天子……他会死的。   太子还想让青鸾回来护他?天子简直被他逗乐了,他说:“裴曦神异不是人,不应该留,皇姐不应该嫁给他,更不应该给他生孩子,皇姐的孩子也不应该留,这些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你当着你母后的面,毫不掩饰自己要害你皇姐全家的意图。太子,你对着一个年迈病弱的老母亲,要置她的孩子孙女于死地,是何等恶毒的心肠,这个母亲,还是你的亲娘。”   “裴曦送给你的东西是想让你当一位开拓盛世的明君,你却要置他于万劫不复,又是何等的无义寡毒。”   “你是九玄的亲舅舅,嫡亲舅舅!她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孙女。你连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都容不下。”   “青鸾护你当太子,换来的是你要诛灭她全家。你跟她之间有杀母之仇,你想请她回来扶立庶皇子当太子吗?”   太子浑身颤栗,喊:“父皇”。他趴在地上牢牢地抱紧天子的双腿,哭求道,“父皇,儿臣真的错了。”这一次不用涂大蒜,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他哭求道:“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百倍、千倍、万倍地对皇姐好,不再跟她吵架,我处处听她的,父皇……”   天子彻底满意了,这才像痛哭流涕的悔过样,涂什么大蒜汁。   **************   天子借着废立太子的事,搅了遍浑水,翻出好几条潜伏在深处的大鱼。   颖公、嘉公这些都是根基浅的,仗着点血缘近又有这么点上位机会出来扑腾。   司马府弓箭司司掌越公,双公十三世侯,嫡出公主血脉,传世三百多年。他们的十五块封地是散开的,天子一直没有注意,直到后来裴曦献上围棋,棋下多了,再看大凤朝这个盘棋,他才注意到越公的封地虽然没有一块挨着一块,但彼此间是连成气的。   一旦越公起势,封地相互支应,被他们围起来的那些小封地直接就没了。   天子琢磨了下越公的封地,一旦开战,打他比他居狼国还要费劲,他离京城还近。   越公府的领头人不是越公,那就是个留在京城的门脸,吸引人目标麻痹人眼球的,到底是十五个公侯里的哪一个,暂时还看不出来。   天子盯着棋盘琢磨,纠结得直挠头发,下意识想叫青鸾过来帮他看看这棋盘,扭头见到她常坐的位置空荡荡的,视线定住好几息时间,才低喃道,“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他把棋子打散,起身,溜达着出宫去青鸾长公主府。   这天下,谁当天子已经无所谓了,他何苦去愁怎么防范越公府。   天子逛完皇后的院子,又去到女儿和女婿住过的主院。   他们走了,仆人都没留一个,他派了身边的宫侍和宫女出来照看宅子,打理得还算不错。   虽然院子空了点,但花花草草还在,家具也都留下了,连秋千都没拆。   他坐进鸟巢秋千里,这对小夫妻确实会享受。   鸟巢秋千上面用刀子在木头框架上刻着两大一小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左边的小人略高大些,头上顶着一个小小的我字,中间则是孩子,右边小人头上刻是你。   他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青鸾还怀着孩子的时候,裴曦跟她坐在这里,又在眉飞色舞地对她讲以后要带着她和孩子去做些什么。这是手牵手出去玩吧?   天子摸着上面的刻痕,一遍遍地摩挲。   **************   转眼,太子禁足之期过了。   天子去飞凤宫看太子。   太子没疯没傻,眼神锋利,透着锐气。他说道:“实权长公主,我容不下她,那些人也容不下她,南疆是父皇和皇姐从一开始就选好的地方。如果我选了怀城,你们会怎么做?”   天子说:“如果你选了怀城,青鸾依然会去南疆,但在她走之前会把亲随军虎符交给你,会把她的父母亲托付给你。朕会帮你坐稳这天下,然后让位给你,住到你姐夫府里过含饴弄孙的小日子。”   太子:“……”所以,当初自己的选择是有多蠢,才让自己走到这一步。他气恼交加,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天子说:“可你非要把你唾手可得的皇位送人。”   太子说:“是萧广义骗了我。”   天子说:“不,是你选择信任他,而不信你的父母姐姐。萧广义那样的人,你皇姐连收拾他都懒得出手。你皇姐不除他,是因为没了萧广义还有柏公、吕公那样的蠢货被你奉为上宾言听计从。在你眼里,你皇姐弃之不用的,对你皇姐有意见的就是会向着你的,是你的臂膀。你是太子,却非得去捡垃圾。”   太子的脸胀得通红,满脸羞愤。   天子说:“朕给你个选择,是在天凤宫里关到朕驾崩,还是到祖庙里祈福到朕驾崩?朕驾崩之日就是你回京继位之时,朕让你老丈人去接你。”   太子问:“皇姐会回来吗?”   天子说:“你们姐弟,此生不复相见,是你们自己说好的。”   太子的眼泪倏然滚落。   天子转身往外走。   太子说:“我去祖庙,给母后守陵。”   天子驻足,回头看向他,说:“去祈福能回来当天子。去守陵,当不了太子。不过,朕废你太子位之后,会毁了你的脸,断了你的脚筋,你以后当个又丑又残的守陵人,能活下来一条命,你要去守陵吗?”   太子不说话了。   天子更不愿太子再出现在皇后面前。他的承泰天子陵,没有太子的地方。   天子诏书下达,派太子去祖庙祈福。   他不想太子住在宫里碍眼,祖庙那地方清静且看守严实。   **************   太子去祖庙祈福的时候,羽青鸾和裴曦还在路上晃荡。   裴三郎半躺在马车里,他的给肚皮上趴着一个小粘人精,身侧躺着睡得正香的羽青鸾。   马车里闷热,冬天保暖措施做太好,又不能在路上拆马车换纱窗,只好将就,母女俩热得满头大汗。他化身苦力,拿着折扇给她俩扇风。   赶路,没条件洗澡,身上的汗都馊了。一家三口都是馊的。   裴三郎现在就是后悔,春暖花开的时候没有多赶点路,以至于,现在全家泡在汗里,在马车里蒸桑拿。 第187章   夏天赶路, 怕中暑。   裴三郎避开了中午最热的时候,早晚天气凉快时多走些。   亲随军们更难受,铜盔甲套在身上,走在有树荫的路段还好,在阳光下曝晒, 都快成铁板烧了。   朝廷军队还是要讲军容的, 又要应付路上随时突发的状况,他们不能脱掉盔甲前行。   裴三郎原本想把吉利服安利给他们, 可想法是美好的, 现实是残酷的。   行军路上只能就地取材用藤蔓野草做吉利服,而在这样生态环境好的世界各种野生动物虫子都多,新砍的藤蔓野草里不知道藏有多少致病或致命的危险。   铜甲本来就已经够重了,身上再披一大堆能够防晒遮阳的藤蔓叶子,负重又得增加, 会更累。上辈子世界的吉利服, 那是工厂里面生产出来的, 材料比藤蔓轻了不知道多少倍。   于是, 他在有城的地方, 买了很多粗麻布,做成连罩斗篷披上, 这样避免铜甲被阳光直晒, 会没那么热。   羽青鸾, 纯正的北方人, 从夏天最高温度三十度左右的京城, 来到这闷热温度至少三十七八度的大南边,每天脸上只顶着四个字“生无可恋”,裴三郎从她那可怜巴拉的眼神里还读到五个字:“我想吃冰食”。   没冰窖,没冰,想吃冰食,做梦。   最可怜的就是这货的夏装能当别人的秋冬装穿。她在皇宫里有冰盆降温,有宫女打扇子,常年待在温度适宜的室内,而她的衣服全是盛装华服。外穿的最薄的衣服,也是层层绣纹广袖长袍,交领的,连锁骨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那种。   于是,她每天成为汗哒哒的瘫在马车厢里的咸鱼,看向羽九玄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   羽九玄小,又不需要那么讲究仪态。   有时候车里实在太热,裴三郎只给她穿件肚兜,要是再热得受不了,就用冷开水浸湿毛巾给她擦擦。行军路上,处处不便,冷开水要省着用,成年人是没那待遇的,包括羽青鸾。   野外的水不干净,要保证水里的寄生虫全部杀死,至少也要烧沸一刻钟以上,条件允许还可以再久些。一般来说,大家烧的开水都是拿来喝的,没有烧来洗澡或擦澡的。   如果用冷水洗澡,寄生虫很可能会通过溅到眼里鼻子嘴巴里的水进入到体内。就像铁线虫入侵那部电影里一样,水被寄生虫感染了,人们下河洗澡也被感染了,看完那部电影,简直阴影。   医疗技术极度落后的世界,裴三郎不敢拿自家人的身体健康开玩笑,他家人想去野外洗澡,做梦。   羽九玄的待遇稍微好点,她小嘛,一个铜盆的水就够她洗个澡了,还能蹬着腿在里面扑腾好几圈。   羽青鸾,看到有个潭,让女官和宫女们拿围布把她准备下水洗澡的地方围起来了,便要下水。   裴三郎闻讯赶紧过去阻止。   羽青鸾当时就炸了,火气已经控制不住,满脸怒气。   裴三郎想了想,让人去提了只鸡来,划开鸡脖子,先把血浇到水里,又再把鸡扔进潭里。   没多久,泥底下钻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游出来觅食,水里还咕噜咕噜冒起了泡……之后钻出来一条大鱼一口咬住鸡拖到了水下。   青鸾长公主委屈得像个三岁孩子,但作为一个已经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她还没办法发作,气愤地踩着脚下的青草,回鸾驾了。   裴三郎招来管家,让管家打马赶路,去前面客栈提前安排上。   随着贸易发展,再加上瑞临长公主的客栈开得风生水起,各封地也都开起了客栈。   客栈简陋,往来行商也多,客栈大部分时候都是客满的。即使偶尔有空房间,裴三郎也不敢住,因为安排不下护卫,而客栈里人员复杂,很容易藏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也做不出把那些行商连人带货赶出去,自己一个人把客栈包圆的事。   不过羽青鸾这样子,确实挺委屈的。大凤朝最尊贵的公主,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馊得都快不行了。   客栈有井水,有锅有灶有桶,他让管家先去烧好洗澡水,在客栈外搭两排行军帐篷,这样女眷们就可以在帐篷里洗澡。即使客栈烧不了那么多开水,用井水能直接洗澡,不必太担心寄生虫问题。   其实夏天也可以制冰,有硝石就可以了,问题是硝石这东西……他没有。   他的那些奇石里面有一大堆白色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硝石还是钟乳石或者是石英砂?那些石头状的东西都不纯,仅凭眼肉以及他有限从初高中课本上学来的基础知识,根本无从分辩。   冰食解暑,想想就得了。   好在客栈有水井,把水果洗干净,用篮子装着浸到井里也能凉一些。   洗一次澡,顶不了什么用。   天热一直出汗,洗完澡出来,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身汗,到半夜人便又馊了。   他们走过南方最富庶的地方后,再往南一路上全是荒山野岭,那些路还是往边林运货的豪商们踩出来的。他上次来时,路上根本没有马车道,全是当地人踩出来的小道,跟农村田间土路差不多,通常只有三四尺宽。   随着南边开荒,去的豪商多了,路才渐渐地拓宽起来,也将将够一辆马车行走,很多窄的地方还得砍树把路面重新铺一下,马车队才能过得去。   **************   羽青鸾见到沿途的封地,是深深的沉默。   除了公侯豪商府邸,她见到最好的房子是路旁的客栈,那些城池连裴曦的庄子都比不上,城中百姓住的房子还不如裴曦养殖牛羊的牲口棚子。   裴曦的牲口棚子是砖瓦的,地面理清干净,圈舍经常用水冲洗。   奴隶房是以前旧的土墙房茅草屋,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房间里都有藤编制成的桌椅柜子,出恭有厕所,倒水有排水沟,无管是晴天还是雨天,走在庄子都,鞋边都是干净的,不沾泥。   在离边林城还有一千二百余里路,一个名叫环抱城的地方。这里处在群山环抱之间,有水有湖有地,土地还算肥沃,一座城三面环水,耕种方便。这在大凤朝算是中等封地,岁贡是一百两金子再加粮食三千担、布帛一千匹,是产粮和布帛的大户。   一座城,只有一条主干道,从进城到出城,只花了半个时辰。   城里绝大部分建筑都是茅草棚,由树枝、竹子等做成的篱笆院墙围起来。侯府、新开的客栈、以及在城中分散着几座贵族豪商们的高门大户。所谓高门大户,便是一人高的夯土围墙,院子里立着些茅草顶的木土屋。   街道很是冷清,除了往来行商,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地里劳作的人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还有人挥着皮鞭打他们。那些挥动皮鞭的人,又黑又瘦,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脚下穿着草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羽青鸾走过一条街,街上的铺子很少,有一家挂着裴记招牌的米粮杂货铺、收山货毛皮草药的铺子,还有一家卖布帛的铺子。另外就是篱笆墙围起来的,由战奴看守的作坊,这些作坊有贩制毛皮的,有晒制鱼干的,还有织布的作坊,隔着墙子都能听到织布机的声音。   武侯率领全城士族豪商们出来相迎,全部聚到一起也不过百余人,每个人浑身丝绸绫罗佩戴着首饰穿得很是华贵。   他们的穿戴打扮与身旁的战奴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战奴的衣服,没有袖子,一块布掏个洞罩在身上,腰上一根麻绳系上,下身围条到腿部的围裙,连条内裤都没有。他们瘦到能看到身上一根根的肋骨,脸颊凹陷,皮肤被太阳晒得黑到发亮。   这样的封地,不是一个,而所有封地都是这模样。   这些封地几乎全部以公侯贵族、士族、商豪为主体,耕地作坊等都是他们的,干活的全是奴隶。   在京城里,会有些没有土地靠手工艺活计糊口的个体户,但在各封地,没有这样的群体,个体户都被变成了奴隶。   羽青鸾再往南,到了那些多年没有分封的地方,甚至找不到城,沿路两侧有一些庄园,百十户人家聚集在一起,土地已经荒芜了,庄园里也没有人了,很多房屋都已经倒塌。   这些是没有封地主管理的地方,就会有奴隶贩子来掳掠人口。这些庄园太小,防御力不够,遭到奴隶贩子的袭击,人都被抓去卖成奴隶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叫花丘,下一个地方叫上隅,再过去是密林,密林再过去是边林,然后到南疆。   从花丘到边林,有一千里远,只有地名和稀少的人烟,连城墙都没有,更没有城,因此,没被封出去。   这些羽青鸾之前是知晓的。   南疆离京城和各封地足够远,通路,裴曦又有经商天赋,粮草、作坊、战奴、苦奴都迁去了,很多豪商过去做买卖,她相信很快就能把封地经营起来。   可亲眼见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羽青鸾感觉她走的不是就封的路,是被发配边疆……   如果来看封地的不是裴曦,而是她自己,羽飞凤现在尸体都已经烂了。   离京,避免骨肉相残?羽飞凤现在手里的一切都是她跟父母挣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是儿子有皇位继承权?她的三个哥哥也是儿子,比羽飞凤更具有皇位继承权,说死也就死了。这样的地方把羽飞凤打残踹过来还差不多。   羽青鸾满心暴躁,还没法发作,气得坐在马车里不想理人。   京里来信了。   她以为是父皇的信,结果送信的不是她和父皇的人,是一队陌生面孔。领队的是一个亲随军十夫长,带着九个亲随军,每人身边十个战奴。   亲随把信送上来,她让女官展开信,念。是羽飞凤让萧广义派人送来的信,哭诉,后悔,想念姐姐,祈求姐姐回京,给她许各种好处。   羽青鸾通篇听下来,很想问羽飞凤是不是自己白痴就把她当白痴?空口白牙张嘴就骗,她给他卖命,他杀她全家,她是有多想不开?就凭他是弟弟?她给亲爹娘干活,还要他们给各种好处赏赐。月钱不给够,去城楼上登高看风景多惬意,天凤殿议事头发都愁掉了。   她把那队人招过来,问他们是萧广义的人?   来的那队人回复,他们是萧广义千夫长麾下。   羽青鸾问:“你们可有出京旨意。”   十夫长回道:“我们是奉太子之命。”   羽青鸾说道:“文书。”亲随军出京千里办差,必须要有正式的文书公函才行。   十夫长说道:“回长公主,我们是奉太子口谕。”   羽青鸾冷声说:“口谕?那就是没有了。”她当即说道:“来人,传孙大才。”她现在没虎符,不能直接处置亲随军。   孙大才就在旁边,当即上前,抱拳,“参见长公主。”   羽青鸾说:“无诏、无虎符调令,擅自离京,何罪?”   十夫长以及他身后的亲随军们脸色大变,当即跪下。十夫长叫道:“青鸾长公主,我们是奉太子的命令,是太子,您的弟弟。”   羽青鸾说:“军规岂容寻私。无虎符调令擅自离京,就地处决。”   孙大才一挥手,当即随行的亲随军上前把那队人按下了。战奴们也慌了,想抵抗,又不敢。   羽青鸾见状,说:“战奴留下,铜甲长戟也扒了。尸体埋路边,腰牌送回京向父皇覆命。”她现在穷,一点战奴和铜甲也看得上了。   羽青鸾想到现在的处境,气不打一处来,回到鸾驾中,见到正在跟孩子玩躲猫猫的裴三郎就更气了。她挥拳往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挑的好封地!   裴三郎见到羽青鸾气咻咻的样子,立即抱起孩子挡在前面当盾牌,“别打我,打孩子。”   羽九玄见到亲娘,笑得露出小门牙,喊:“抱抱……娘……抱抱……”   羽青鸾不理他俩,扭头,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鸾驾外的天空,抬眼处,群山茫茫,看不到尽头…… 第188章   就封队伍从花丘又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边林的边界。   边界处的道路一侧, 立有一块石头砌成的足有六尺高的石壁, 石壁正中间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凰鸟, 凰鸟右侧刻着斗大的“边林”二字, 左侧则刻着同样大小的“界碑”二字。   界碑上还写着:“禁止掳掠人口货物,禁止毁坏他人财物, 禁止私蓄甲兵聚啸山林”, 落款是“青鸾长公主立”。   羽青鸾问裴曦, “本宫怎么不知本宫立过这项规矩?”   裴曦说:“你我何分彼此。”   羽青鸾淡淡地扫他一眼, 又看向那石壁, 说:“从未见过封地立界碑的。”各封地接壤边缘都是荒山野岭,以山或河为界。   裴曦对羽青鸾说:“到边林了,等会儿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羽青鸾探头看看界碑, 满头雾水。到了?到边林了?这才到边界。   车驾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 走了约有小半刻钟便拐下了主干道,到了进入边林的第一站——边林的边界驿站。   裴三郎对于上辈子古代世界的驿站是什么样的并不太了解, 但是山寨一个高速路服务区完全没有问题。   路边挑了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山林,把里面的树和杂草全砍了。   砍下来的大树主干拿来盖房子,细枝树叶当柴火烧了,稍微粗的树枝,挑着用。   没有推土机、挖掘机的世界, 不要想着把地铺得有多平,最多就是道路和停放车马的地方要弄一些碎石过来铺平, 以免车子陷在坑里推不出去。   石头就近在山里开采, 用大铜锤砸碎后用独轮车运来铺上, 大块的石头铺下面,小块的碎石填缝。   高速路服务区修的是加油站,这里则建成牲口棚,里面配有喂牲口的草料槽、拴牲口的桩子、水井、水桶等,还有粪池收集粪便,一来清洁卫生,二来,可以用粪车拉种庄稼。   休息的地方分成食寮区、客舍区、临时货仓区,分别就是吃饭、睡觉、放货。   为了好看,以及防野兽,绕着整个驿站建了圈栅栏。   裴三郎一直觉得夯土是件非常耗费人力的事,但如果只用木头建成栅栏,总觉得不是那么结实,他提议建成花盆式栅栏。   奴隶在地上挖坑,把那些手腕粗的树枝以及盖房子的边角料板材劈到人的腰部高,立成两排,中间留三四十厘米的间隙,挖来土填进去,再在里面种上山林野地挖来的好养活的花花草草。   奴隶们大概是怕山里的野兽翻墙进来,种的不是花草,而是带刺的荆棘植物。栅栏建得非常结实,成人手臂粗的圆木排列得整整齐齐,还用麻绳固定好,踹都踹不动。   裴三郎只有简单的草图和规划,至于他们到底建成什么样,他也没建过,然后来到这里的感觉就是……被栅栏围出了个脏乱差的超大型农贸市场。   他要求盖的东西,人家都盖好了,但是呢……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   在他的想象中,牲口棚应该是小区停放电单车那样的棚,不是单排的,是好几排的大型单车棚。这里盖成了农村的猪圈。   食寮,应该是非常具有民俗或者是复古特色的旅游区游客休息处那样的,以自助餐或窗口售卖为主,方便嘛。这里就像路边临时窝棚,一间间茅草屋里面砌着灶台,煮着东西,外面露天摆着桌子,最多就是支个茅草棚子遮点太阳风雨,往来行商端着粗陶碗蹲在地上喝粥喝得唏哩呼噜的,大口地吃嚼着馒头包子油饼,还能看到虱子在他们的头上爬。   客舍,他想象中,应该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的客栈,一楼是大堂,不说精美的炒菜,包子馒头炖肉汤面总得有点。二楼住宿,房间里有床榻、桌子,洗澡的地浴室和单独隔开的放恭桶的地方。   事实是他想多了。客房是两米多高的木屋,木板墙,草棚顶,一间屋子大概只有十几个平方。地上铺着木板,木板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铺了一层破麻布。一条大通铺,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墙,没有枕头,每人一条用到发黑的细麻布被子,蚊帐都没有一顶。   货仓,是那种农家小院式样的,有屋子,还有院子,院子是木栅栏围墙,单层的,有一人多高,没有种花草,但糊上了泥,应该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窥里面的情况。   裴三郎以为带着羽青鸾来到这里可以有单人房间住,可以泡在浴桶里洗澡了,可以让她震惊一下先进的高速路服务区是什么样的,以弥补在路上受到的荼毒。如今这情况嘛,呵呵,他都想哭。   他的身前挂着娃,手里牵着老婆的手,逛完驿站过后,只能干巴巴地解释句,“刚开始建设,一切……从简。”   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空灶台或干净的锅给羽青鸾烧洗澡水,但他去到厨房看过后,他放弃了。   他们用的是陶器,脏得洗都洗不出来。   井边围了很多赶路多月的行商在洗澡,他们在井里提了水就在井边洗,光着膀子露着屁股。从他们身上冲下来的水都是黑的,流到地上与地面的土混在一起形成泥泞,有泥水直接流回了井里。   这里洗着澡,旁边做饭的就提着桶来打水,把混着泥水带有汗垢说不定还有虱子跳蚤的水提去厨房做饭了。   裴三郎有点反胃。   他回到站在驿站边上被亲随军们重重守护的羽青鸾身边。   羽青鸾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神情麻木地看着到处都是奴隶、豪商、牲口、货物的驿站,默默地回到鸾驾上,整个人都蔫了。   裴三郎带着娃回到鸾驾上,很是尴尬地说:“这个……差距有点大哈。”   羽青鸾觑了他一眼,说:“颇为热闹。”这是她自出京之后见到的最大的、人最多的驿站,至于旁的……出了京,自是一切不比京里了。   裴三郎握住羽青鸾的手,说:“会好的。”   羽青鸾点头。她告诉自己,京城发展到现在历时九百多年,是集天下之力缓缓发展成如今模样的。   边林在大凤朝边疆,千里之地无人烟,三年时间,裴曦能让一个驿站聚集这么多的客商,已是极为不俗。   队伍在驿站歇息一晚,第二天大清早出发,中午最是暑热的时候歇息了一个半时辰,傍晚时到抵达进入边林的第二个驿站。   这个驿站跟上一个驿站差不多,依然是脏乱差。   裴三郎忽然瞥见旁边战奴驻扎的地方,福至心灵,过去看了眼,发现那里真干净呀。   水井、房舍、厨房等到处都拾得井井有条,训练校场摆设的那些木桩跟府里差不多。战奴的宿舍分成十人一间,每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柜子、小桌子、小藤椅,就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格外整齐,且洗得干干净净的。   有战奴在睡觉,看样子是执夜轮班白天补眠的,感觉到有人进来,嘀咕句,“我昨晚一夜没睡,你动静轻点。”警惕心还是让他抬起头看了眼,然后见到是一位身着华贵的年轻贵族,胸前还用背包带兜着一个一岁多大点的奶娃儿,吓得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上,一把捞起了旁边的长戟,摆出防卫姿势,问:“你是什么人?”   羽九玄蹬着腿咿咿呀呀地,直挥手。   裴三郎指了指腰上的金腰牌,上面有他的爵徽。   战奴认识爵徽,当即放下长戟,双腿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响响的叩头大礼。   在外面巡逻的卫营长收到禀报匆匆赶回来,在门外叩头跪下,道:“边林城边界镇卫营长甲十七拜见主公。”   裴三郎听到名字就知道来人是他府里出去的战奴。姓甲,是他的贴身战奴出身,排到十七号,那是在他还在镇武侯府时就跟着他的老人了。   刑战对裴三郎说,“甲十七在公子身边担任了三年贴身战奴,功绩累至百奴长。”   裴三郎懂了,这是把在府里学会的那一套带过来了,难怪这地方看着这么顺眼。他说道:“起来吧。带我四处转转。”   甲十七起身,领着裴三郎四处查看。   裴三郎之前在划定村镇的时候,是以客栈为中心朝着周围建村。   虽然这里只建有客栈,没有建成村子,但客栈得设防卫,于是驻派有村队长和镇营长。村队长是十人一队,负责客栈及其周边的安全,镇营长则是管着整个镇的范围,也就是五个客栈的地界。   裴三郎现在在的地方是卫营防驻扎点,这里驻扎有五十个战奴,其中三十个出去巡逻和狩猎去了,留下十个值班,十个夜班的在补觉。   刚才跑去给甲十七报信的,就是值班的守留人员。   甲十七要负责清理周围的危险,其中就包括毒蛇野兽,今天收获不错,猎到有狼和狐狸,还有些兔子等小兽。   裴三郎把镇营所逛完,看到了拯救的希望。这要是一路上都像客栈那样,他在羽青鸾那都快没脸见人了。   好歹这里干净整洁还有新猎的野味。   他当即向甲十七征用了他们的卫营所,去把羽青鸾领来参观,详详细细地向她介绍起这里的情况,同时安排女官赶紧把羽青鸾洗漱的那一套拿出来。   这里有现成的井水、柴火、厨房,好歹能休整下,让已经快被沿途的惨状打击到尘埃里的长公主回点血。   羽青鸾刚开还始时还炸炸毛,现在彻底蔫成了霜打的黄瓜。   。。。。。。 第189章   五十个战奴, 十人一队, 分成五队,每队住一间房。甲十七是百奴长, 单住一间房,共有六间房。另外还有两间很大的值班室, 里面放着猎物、狩猎工具一些杂物等。后面还有一个家属来探亲临时住的小院。   虽然是茅草土屋,但收拾得整齐,浴室茅厕按照庄子里的式样造的,比沿路上的客栈强很多。他们换上床单被褥就能住。   家属区有人,是甲十七的家眷。他的妻子休假, 带着三个女儿来看他,现在就住在家属区。甲十七的妻子是府里的教习管事,原本是裴曦身边的丫环。   裴三郎刚到京城的时候, 身边各种缺人, 丫环小厮都抓来当抓丁, 学读书认字针线活计。针线活学得好的,如工巧, 现在都已经是服装设计总监了。这个是读书算数比较灵光的,一直在府里负责教奴隶识字算数。府里的管事,几乎都是她手底下读出来的学生。她是从奴隶棚里出生的奴隶,不知道爹妈是谁,裴三郎给她赐了个名字, 叫文育才。   成为十奴长以上、或者是掌柜、小管事级别以上的奴隶, 每年有十五天的休假。如果两夫妻离地远, 或者是之前一直打仗或赶工没时间休假的,可以把多年假期攒到一起休。   文育才只在生孩子的时候休过产假,至于年假,之前一直没休过。她把十年的假攒到一起,攒了五个月,过来休假来了。   裴三郎都不知道该感慨她奇葩还是该惊叹是个勤恳的人才。十年不休假,这是怎样的毅力。   怀里的羽九玄啊啊叫唤着,伸手想去抓什么。   裴三郎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发现是盯上小朋友的玩具小风车了。   两岁多大点的孩子,还不太懂事,跪在地上,悄悄地玩上了玩具风车,吹得风车呼呼地转,让羽九玄看到了。   文育才见状赶紧去拿女儿手里的风车献给羽九玄。   她女儿扁扁嘴,眼里包着泪,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把风车拿走,不敢说话,但很委屈。   裴三郎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哪怕是自家奴隶的。他示意文育才还回给孩子。   文育才知道自家主公的脾气,叩了个头,把风车还给孩子,又让孩子过来叩头谢恩。   羽九玄快到手边的风车又被拿了回去,嘴巴一扁,哇地哭出声来。   裴三郎对刑战说:“家属房和值班房都不动,宿舍借住一晚,安置女眷。”他说完,抱着孩子往鸾驾上去。   羽九玄哭了几声,发现没人搭理她,干巴巴地闭上嘴不哭了。她的眼眶包着眼泪,委屈地嘟着嘴,环顾四周,找娘。   裴三郎让随侍去给他找了根小木棍,回到马车上,找了张白纸,做成小风车,递到羽九玄面前,往玩具风车上大力吹气,吹得风车呼呼地转。   羽九玄的眼睛都亮了,笑得合不拢嘴。她拿着小风车,也学着她爹的样子呼呼地吹。   裴三郎心说:“跟你娘小时候一个狗样子。”都喜欢要别人的玩具。   这种玩具风车,还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他小的时候没有纸,都是用绢布做。   **************   六间宿舍,裴三郎和羽青鸾住了一间,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住了一间,另外四间留给裴昶一家子分着住。   除了羽青鸾,大家都适应良好。   虽然这条路又偏又远,但对于从小翻越卧牛山的朝城人民来说,走这样的路完全习以为常。   裴昶的家小们不断地拿沿路的封地跟朝城作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野兽没有朝城多。   裴三郎好奇,朝城到底有多少野兽。   裴昶告诉他,朝城在除开卧牛山那一面,其它三面都是茫茫无尽头的大草原,最大的野狼群有一千多头,还有动辄数万的野牛群,还有很多野马群。不过没法抓,一人多高的草,又深又密,林子里还有大蟒蛇。   裴三郎问:“多大的蟒蛇?”   裴昶拍拍他自己的腰,说:“这么大吧。”   裴三郎:“……”   **************   羽青鸾在出京前爬过最难爬的山是神凤山,走过最难走的路裴曦庄子里修整好的田间小路,住过条件最差的房间是祖庙的临时住房。   她的就封之路,可以说是把她这辈子没经历的没见识过的没吃过的苦,都赶上了。   羽青鸾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有住战奴房的一天,并且,竟然觉得挺不错。   她跟裴曦住的是百奴长甲十七的屋子。   屋子很简洁。甲十七把他的被褥、晾在屋里的衣服收进柜子里,把旁边的独立洗漱间里晾的毛巾、用到一半的肥皂收起来,便把屋子腾出来了。   羽青鸾的鸾驾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拉载的便是她使用的铜盆、沐浴乳、香皂、毛巾、被褥、换洗衣服等常用物什。女官带着宫女们进来,摆置上,羽青鸾就能住进来了。   赶路这么久,羽青鸾觉得自己头上都要长虱子了。   她现在终于洗上澡了。   没有浴桶,她只能坐在凳子上让宫女给她洗头洗澡。这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待遇。   她哪怕是在京随军大营里踢蹴鞠在泥地里打滚,都没现在这么脏过。   她洗澡,香皂抹在身上变成了黑色,宫女搓出满手的黑色泥条,头发粘成结,差点梳不开。   她问出这辈子最耻辱的话,“有虱子吗?”   宫女在她的头发里仔细查看过,没有发现虱子卵,告诉她,“回长公主,没有。”安慰她,“洗洗就干净了。”   **************   她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抹上清香的发油,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但心情依然不太好。   这么远的就封之路,她走过一回,这辈子不想再走第二回,也不想将来自己的子子孙孙每年都在这样的路上奔波进贡。   起兵造反和裂土分疆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生长。   朝廷如果没有十万亲随军,没谁愿意纳贡。   亲随军是天子坐稳天下的依仗,而羽飞凤在亲随军中无可用之人,更没有心腹之臣。   羽飞凤年满七岁便被立为太子,之后就跟她一样,每天清早去亲随军大营上武课。   学武艺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够有机会跟亲随军长久接触,能去了解他们是些什么人,了解他们的本事、脾气、秉性,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亲随军中,只有少部分人是靠祖辈萌荫混日子,大部分是靠战功和真本事立足,很多人身后都有显赫的家世,想要让他们为人所用,并不是一块虎符、一道天子诏书就能行的。   可羽飞凤,在石大锤像逗她小时候那般逗他时,自恃太子身份,让人当众责打了他十杖。   她当时正在跟人赛马,听到禀报,赶去制止。她告诉羽飞凤,比武较量摔跟斗是常有的事,石大锤是亲随军千夫长里有名的猛将,若能打赢他,那才叫本事。   羽飞凤不依不饶,大喊:“本宫是太子,他岂敢跟本宫动手。”   石大锤不愿他们姐弟相争,跪地请罪,自己去领受十棍杖打,但自此之后,凭军功晋升凭才干立足的可战之将,全都远离了太子。聚到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萧广义那些本事稀松走关系攀门路比家世的人。   亲随军中拼的是拳头和本事,很多交情都是打出来的。   **************   裴三郎知道羽青鸾难受,从小到大没这么遭过罪,趁着有条件,亲自下厨给羽青鸾做晚饭。   夏天,山里有野菜,他又派人去猎了野鸡,用鸡油炒菜,给她做了好几道菜,还煲了一锅野山菌鸡肉粥。   羽青鸾在春天养出来的那点肉,全瘦了回去。一米七几的个头,瘦到九十多斤,腰细到他一条胳膊都能环住。他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抱起来。   饭菜可口,羽青鸾多喝了半碗粥,见到裴曦满头的汗,脏得满身汗臭味都顾不上洗澡,一边照顾她,还要一边给孩子喂饭,心里难受且过意不去。   她不习惯路上的日子,压着满肚子火气没处发,什么事都没干。一路上全是裴曦在里外张罗,就连带孩子的活计都包揽了,她什么都不操心,不时的闹些情绪,他也一直让着她哄着她,尽最大努力地照顾好她。   路上拖延行程,走了这么久,也是因为她母后过世,裴曦见她难过,带她散心。   裴三郎喂孩子吃完饭,又让随侍端来热水,混着井水兑成温水,把孩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抱到铺着竹席的单人床上,放在羽青鸾身边。   虽然说条件不太好,老婆最近的脾气也有点大,但把她俩洗干净了摆在一块儿,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她俩长得很像,一大一小,坐在一起,特别可爱。如果有相机,肯定给她俩拍下来。   羽九玄洗干净了,身上香香的,便不喜欢往臭臭的亲爹身边凑了,爬到娘亲身边搂着她撒娇。   一米二的单人床,又是大热天,两个大人挤上去得热死。   床上睡着母女俩,裴三郎在洗完澡后,在地上铺开草席,打地铺。   点了驱蚊香,蚊子很少,也就还好。   羽青鸾睡不着,等羽九玄睡着后,下床,躺在裴曦身边,气不过,又轻轻地捶了他一拳,不解气,再捶一拳。   真的好气!   她竟然沦落到睡奴隶房。   她以前想过哪天出了什么纰漏下狱受审,又或者是失势自尽,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住进奴隶房。   羽青鸾连捶裴曦好几拳都不解气。   裴三郎知道她委屈,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   羽青鸾嫌弃,说:“热”。冬天是暖炉,夏天是火炉,离我远点!她转过身,背对裴曦,看到的是床底和自己摆在床边的鞋子。   她活了二十二年,今天是头一回睡地上,睡在奴隶房的地上。 第190章   队伍在抵达边界驿站后, 又走了三天才到边林城。   边林城没有城墙、没有街道、没有任何府邸房屋,只有一个大型集市。到处都是窝棚、货物, 到处都是在谈买卖的商人, 有源源不断的货物运到这里来,又有源源不断的货物运走。   这里就像一个货物中转站。   他作坊里出产的货物,如珠宝首饰、时新的衣服、海盐、海产品、农耕工具等,用骡队运到这里批发出售, 卖给从大凤朝各地来的商队。   商队把大凤朝各地的产出,如粮食、丝绸布帛、药材、毛皮、染料,甚至奴隶等运到这里来, 卖给他。   他设有一个专程的贸易作坊在这里,一边卖东西, 一边收购原材料,再派驮队往返运输。   如此一来,大凤朝的产出进入到他们的封地, 而他们封地生产出来的货物,也运到了大凤朝各种。   商队通过赚取差价获得利润。   很多商队都是从南边过来的,货运到他这里,比到京城更近,路上的吃嚼就能省下很多。   这里没有京城那么冷, 他们不用在寒冬腊月大雪茫茫的时节赶路, 省下冻死奴隶的损失和置办厚实御寒冬衣的费用。   他们进京, 想要得到公侯们的庇佑, 需要交纳一定数额的钱财, 而在这里,没有人会抢他们的货物,又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裴曦都是跟他们现钱结算,不会遇到赖账不给钱还打人或杀人的情况,风险大大降低。   裴曦作坊里造出来的东西,拉到外面都是抢走的好东西,卖得起价不说,也不用担心货砸在手里卖不出去。   种种优势叠加之下,使得商队们跑一趟边林的利润是跑京城的好几倍,于是,越来越多的商队运货过来。   **************   裴曦原本打算把贸易市场开在南疆,后来边林划为羽青鸾的封地,他便选择了在边林开设贸易。   这样豪商们能少跑很多路,而他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外来人口去他开荒的地方。   他不打算曝露自己建城的地方。   他有铁,且打算在封地全面推广铁器提高生产力,还得防着羽飞凤,因此,消息必须封锁严实。   漫长的边境线,只在边林通商,禁止任何外来人口进入南疆,都是他的防御手段。   羽飞凤干的那些事,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经营,也是想放开手脚做些事,想要经营出一个能够让他和羽青鸾安身立命好好过日子的地方,想让羽青鸾不再过那种殚精竭虑处处谋算时刻担心什么时候就被抄家灭门的日子。   他想护她一世安稳无忧。   **************   羽青鸾在裴曦看完封地回京就知道他要在大凤朝国境之外开荒,当时只觉得离开大凤去到临海的地方开荒很远,如今亲自走来,只有一种要走到天边的感觉。   她已经深入人烟绝迹之境一千多里,到抵达地方仍旧遥遥无期。   她的就封之路,够别人发配几个往返了。   朝廷发配罪奴去到最远的地方,也仅仅是到西北边的大金岭开采金子。   她再没遇到能够歇脚洗澡的地方,别的镇营所又脏又乱,战奴身上有虱子跳蚤,衣服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臭就臭着吧,不想臭着也没办法,反正都臭了好几个月了。   如果有史官在,她能载入大凤朝史册了,以臭闻名大凤,幸好史官是想在羽飞凤那名垂千秋没跟着她来就封。   羽青鸾百无聊奈地坐在鸾驾里发呆,脑海里空空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突然,树荫消失,阳光直落在她的脸上。   羽青鸾扭头朝外望去,长长的林荫道消失了,面前出现一大金灿灿的稻田。一条蜿蜒的河流从稻田间淌过,还有一群大水牛泡在河里洗澡,几个顽皮的孩子光着屁股在河里扑腾,其中一个孩子抓到一条鱼,举得高高的,那大喊大叫声,一直传到这里了。   她轻轻地喊了声:“裴曦。”   裴曦正带着孩子睡午觉,热得满头大汗,他听到羽青鸾喊他,下意识摸到折扇展开,给她扇风。   羽青鸾说:“到封地了。”   裴曦心说:“闷傻了吧,我们这都离开封地好几百里,快到鸾城了。”到鸾城了!他倏地睁开眼,瞌睡全醒了。他坐起来,探头朝鸾驾外望去,见到外面是连成片的庄稼地。   路旁立起蔬菜架种满蔬菜的菜地,斜坡上不好种庄稼,开成了果林,栽种上了果树苗。   那熟悉的南方乡野间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似回到了上辈子的乡间。   他担心失去羽青鸾和家人,吓得立即扭头朝羽青鸾看去,见到羽青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鸾驾外,旁边的羽九玄还保持着她娘摆好的端正造型,睡得格外香甜。   裴三郎握紧羽青鸾的手,心说:“老子才不想回上辈子。”   他又朝鸾驾外看去,没见到农用三轮车突突地开,没见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没见到电线杆和电线,没有砖瓦小楼房,没有面包车小轿车,有的是出现在路旁的贫穷小村子和驿站,以及随行保护他们的亲随军和战奴。   已经是傍晚时分,队伍停下来歇息。   鸾驾刚停下,羽青鸾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裴曦用婴儿背带把还在睡的羽九玄挂在胸前,让她趴在怀里继续睡。   他的脚下踩着结结实实的泥土地,不是上辈子已经全面普及的水泥地,身边还有驮队留下的驴粪,新旧不一,干湿程度不一样,这让他长松口气,心里踏实了好多。   旁边的驿站依然是草棚顶的木头房子,煮着熟腾腾的食物,一支驮队正在这里歇脚,驮队的战奴们原本在吃饭,见到就封队伍过来,一个个瞠目结舌都看傻了。有些人的嘴里还塞着食物,就跟被点了穴似的傻在那里,都不等亲随军赶人清场,一个个非常迅速地起身,把驮队赶到一旁,空出地方。   驿站装不下这么大一支队伍,亲随军和战奴们依然是在路边歇息,只派少数人去提水和买食物,同行的战奴、苦奴们也架起锅灶做饭。   裴曦已经看过无数次驿站,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拉着羽青鸾的手,说:“走,去村子里逛逛。”   为了安全起见,他回到鸾驾上,把百锻剑挂在腰上,带着几个功夫好的战奴跟着,这才往旁边的村子里去。   他出发的时候见到镇国夫人跳下车,正在那扭坐车坐到酸痛的脖子和腰,喊了声:“娘,我和青鸾出去逛逛。”   镇国夫人可知道羽青鸾最近有多憋闷,当即说:“去吧。”又叮嘱句,“护着点长公主。”   青鸾长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根本没见识过外面真正的深山野林子里什么样的,又是个皮的,再加上憋了这么久,担心一个没看好就蹿林子里去了。这边靠着野林子,他们只带了几个人,很可能遇到山里的野兽。   天子是个疼孩子的,派了五千亲随军,一路上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连点惊吓都没受过。   镇国夫人不由得想起当年天子和皇后就封,那才叫一个吃尽了苦遭尽了罪。   几百人的就封队伍,路上经常遇到野兽,其中一大半的人死在路上。他们卖了打死的野兽买了战奴补充战斗力。千辛万苦到达封地连城都没进得去,叛乱,封地让人占了……   天子派这么多人护送,也是不想孩子遭他当年受的那些罪。   **************   村子和驿站隔有小半里路,沿着驿站旁边的那条约有两辆马车宽度的路往里去。   在进村的道路口处仿照裴曦庄园的样子做了个简易牌楼,两根大圆木加一个遮风挡雨的顶,下面挂着块牌子,写着“野林村”。   裴三郎牵着羽青鸾的手,走在乡间小道上,心情就跟这秋高气爽时节的天空一样美妙。   他看到路边还有长长的苇草,随手抽了两支,飞快地编成一只小蚂蚱递给羽青鸾,问:“像不像?”   羽青鸾接过蚂蚱打量两眼,轻轻地“嗯”了声,她看向胸前挂着孩子,开心得倒退着走路的裴曦,问:“你喜欢这里?”他看起来像如鱼逢水,又似雁归林。   裴三郎说:“喜欢呀,这里的气候温润宜人,不像大北方,那叫一个寒风凛冽,冬天那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   这边更接近于亚洲带气候。怀地、陈武侯那边属于江南气候,到他二哥那边的地方,则偏向于湖广气候。   大凤的版图大,是个水资源和矿产资源都非常丰富的地方,即使是草原也都极为茂盛,他见过那么多的豪商和走向闯北的奇石商人,没有任何人知道沙漠是什么。   裴三郎又在路边摘了小花,编成花环戴在羽青鸾的头上。   羽九玄揉揉眼睛,仰起头看看她爹,再看看她娘,没睡够,不高兴地噘了噘嘴。   羽青鸾把羽九玄从裴三郎怀里的婴儿背带上取下,单手抱着。   羽九玄还有点迷糊,环住娘亲的脖子,在娘亲的颈窝里蹭了蹭。她还想睡,又睡不着,难受得直噘嘴。   她忽然注意到娘亲头上的花环,摸摸自己的头,没有。她看向裴三郎的表情顿时充满难以置信,然后“哇”的一声伤心地哭了。   裴三郎心说:“跟你娘一样一样的。”又编了一个给她套头上。   羽九玄摸摸花环,抽噎几下,止住哭声,自己擦了眼泪,她看她爹没有,又说:“爹,也要。”   裴三郎又编了一个给自己戴上。   羽九玄这才满意了,继续接着她娘的脖子,趴在她娘的肩膀上继续犯迷糊。   **************   村子由半人高的木头栅栏围起来,栅栏外种着荆棘植物。荆棘植物还开着花,长得有点像三角梅,好看又防盗也防野兽。   大门是厚实的木头门,比栅栏还结实,看起来就很沉的样子。   两个十五六岁的战奴如门神般分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他们穿着纺织作坊统一出产的制式衣装,手里拿着装配有铜戟头的长戟,身后背着弓箭,腰上悬着箭囊,满脸惊疑地看着来到村口的这队贵族打扮的人,吓得手都在抖,不敢拦也不敢赶人。   职责所在,他们不能放这队人进去。   两人一起跪下的同时,把长戟交叉拦在门口间拦住他们。   一个战奴跪在地上,壮着胆子说:“村……村子重……重地,闲……闲人免进。”   羽青鸾:“……”这一看就是裴曦的庄子坊练出来的。 第191章   裴曦亮出腰牌。   战奴认出上面的爵徽, 激动得无以复加,当即放下长戟,连连叩头,趴在地上后退让开路。   裴曦愕然地看着他们让路的姿势,呆滞了下,说:“起身吧。”领着羽青鸾往里去, 他担心羽青鸾手酸,又把羽九玄接过来抱着。   战奴等他们过去后,一人留下,另一个拔腿飞奔跑去地里找村长报信。   村子比驿站干净整齐得多, 中间是一条宽阔的主干道, 农村土路,修得并不平整,地上全是灰尘。道路两侧散布着篱笆墙围起来的农家庭院,家家户户的院子都特别大, 且都养有家禽牲畜, 看起来特别富庶。   他们的房子是木头造的,顶是草棚顶,造房子的木料用材很足, 看起来很结实。   傍晚时分, 村子里零星地燃起炊烟, 有婴儿的哭声, 有年轻的女人用粗麻布背带背着孩子在喂鸡。   那女人又黑又瘦, 个头矮小, 头发干枯没有营养,像是苦奴。她的衣服洗得干净,身后背着的婴儿大概三四个月大的模样,白白净净的,正在吮拇指。她在的那院子里养有很多鸡,都是养在笼子里的,以打碎的粗粮混着米糠喂鸡。   女人瞥见院外有人,抬起头看到外面穿着华贵的人,甚至后面还跟着几个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吓得当即趴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的动作让孩子不舒服,“哇”地一声哭起来,女人吓得都快哭了,想去捂孩子的嘴,又怕引得贵族们生气,只能用力地叩头乞求饶恕。   裴三郎看着她那惊恐的模样,一阵心酸,说:“起来吧,既然来到这里,以后就是鸾城的人了,好好过日子。”他说完,领着羽青鸾往前走。   那女人闻言愣了下,环顾四周,没别人,是在对她说话,她再抬起头,便见他们往前面去了。她满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羽青鸾对裴三郎不顾身份贵尊,不时跟最低贱的苦奴说几句话已经习以为常。她轻声说了句,“苦奴不算人。”   时代的鸿沟。裴三郎不跟羽青鸾争辩人权问题,换了个角度,说:“苦奴不会在没人鞭打驱赶时还忙里忙外地养鸡鸭牲畜。他们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时,能拿那钱去养家禽牲畜赚取更多的钱财。”   “他们地里产出来的粮食,有三成归我们,他们做买卖,我们能从中收税,也就是抽取一定提成。”   “一个苦奴,二百文钱就买来了,把他们赶到地里像头老黄牛般干活,挥一鞭子动一下,也不管庄稼种得好不好养不养得活,有时候苦奴赚的钱还不够养活他们的。”   “如果把他们当作人,他们能够想办法自己谋生赚取更多的钱。就像刚才那女人,没有人鞭打她,她带着奶娃儿孩子还一边做着晚膳,一边出来喂养家禽。她刚才吓成那样,还护着鸡食盆。如果奴隶,才不管鸡食盆坏不坏,又不是她的。”裴三郎从各个角度给她算经济账。   羽青鸾不置可否。   裴曦正在把苦奴们变成富庶良民。   从他的庄子开始,到如今的封地,他正在大力改变奴隶们的现状。   他选择来远离大凤朝的地方就封,有羽习凤容不下他们的原因,也有想摆脱朝廷的心思。他对大凤的威胁,选胜居狼,在不久之后便会成为第二个更加强盛的居狼。   羽飞凤坐不稳天子之位,哪怕是现在废太子改立继嫡子,大凤朝都必然会再掀动乱。   如果是庶皇子荡平四方,顺利继位,她俯首称臣,像她的嫡出婆姑们那般当新天子宣扬仁德宽厚、尊重嫡庶礼法的吉祥物,能困在京里过完表面风光的一生。至于她子孙们的下场,约摸会变成汤公府。   如果四个庶皇子兵败,她父皇这一枝,会被连根铲绝,大凤朝甚至极有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她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押在羽飞凤和四个庶皇子身上,去换一个惨淡的将来,经营好南疆,在最短的时间里崛起才是他俩最好的出路。   羽青鸾扭头看了看裴曦,又抬起头看向苍穹,心想:“他是上苍派来的吧。”如果没有他,极可能她已经走投无路自刎了。从她父皇的嫡亲叔叔蓄谋在他们去祖庙祭天时行刺谋反,到协后、协嫡子,再到现在的羽飞凤,几乎步步凶险,难有破局的活路。   母后能多活这几年,她的父皇母后能过上几天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都是托了裴曦的福。   羽青鸾有些惶恐不安。   裴曦在鸾城的经营,一旦起势,必然会撼动甚至掀翻大凤,而他所做的,是她未曾经历见识,不知该如何把控的。这比造反更可怕,至少,造反不外乎就是那几个结局,而他所做,很可能会改变天下。   在地里干活的村长带着人匆匆赶来了,他们跑得气喘吁吁,来到裴三郎一行人跟前,便伏地叩首跪下了。   跑在最前面的有三十多个,后面还有人陆续赶来,远远地跪在后面。   随行保护裴曦安危的亲随军和战奴们警惕地围在裴曦一家三口身边,把他们护得严严实实的,同时,拦住靠得近的村民们,让他们保持距离。   裴三郎觉得村长的声音有点耳熟,让他抬起头,认出来了。   这人是他常住的那座庄园管家的小儿子,叫管多铜。   他去到管多铜的家里,顺便参观了一番。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比起在庄子里时差得多。桌椅板凳都是就地取材新造的,做工极具粗糙简陋,不过结实,能用好些年。   一截直径一米多宽的大树,砍下来一大截,表面铲平了,往屋子中间一摆,饭桌。直径一尺粗的圆木,劈成五六十厘米高,上面铺上垫子,圆凳。床也是木头做的,垫着稻草,再铺上床单被套,挂着蚊帐。屋子是四角立上腰粗的大圆木,刨出凹槽,把手臂粗的圆木卡进去造出来的墙。墙上还挂有风干的蟒蛇皮和野兽皮。   羽九玄看到鹅舍里关着鹅,闹着要下地,等她娘把她放下,迈开小短腿朝着鹅舍飞奔过去。   祖宗,那是村中鹅霸!裴三郎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把羽九玄抱离地鹅舍。   羽青鸾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满脸愕然。   鹅舍中的鹅张开翅膀扑腾,还把头从栅栏的缝隙里伸出来似要啄人的样子。   她心想,区区白鹅,有什么好怕的。   羽九玄挣扎着要下地,还想去找鹅玩。   裴三郎对羽九玄说:“鹅会啄你,会痛痛。”   羽九玄不懂鹅会啄人是什么意思,但是痛痛是什么她知道,娘亲打她就会痛痛。她看看自己娘亲,又看看扑腾翅膀的鹅,还是要下地。   裴三郎把羽九玄放下地,心说:“会痛痛你还去?”   羽九玄下地,在墙角捡根棍子便再次迈开小短腿奔向鹅,口中喊着:“打打打……”   她那兴奋的模样,跟她娘在大街上看到别人兽笼里跑出来猛虎时的样子特别像。裴三郎一阵无语,在羽九玄从身边跑过时将她捞起来,抱给羽青鸾,说:“村中鹅霸,元儿让它啄一口,淤青半个月下不去。”   羽青鸾:“……”抱着孩子离鹅远点。   裴三郎看这鹅挺肥,让管多铜帮他再挑三只大肥鹅,他待会儿带走。   管多铜应下,赶紧去抓了三只最肥的,捆好鹅翅膀放在旁边。   裴三郎对羽青鸾说:“晚上我们吃炖鹅。”   裴三郎与管多铜再去看了秋收的农具。   村里打谷机、打风车、铜制的锄头、镰刀、铲子等工具都有了。村民屋后也有设有污水排水沟,茅厕、粪池都有。基本上有个农村的样子,算是生产力有了最基础的保障。   他看天色不早,给了三串铜钱给管多铜,让刑战提上鹅,抱着孩子带着羽青鸾往回去。   这时候村民们都赶回了,约有二百多人,全都跪在路边朝他们不停地叩头,那神情充满虔诚和感激。   羽青鸾出村后,回头望去,见到村民们还在叩头膜拜。   她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奴隶”和“良民”两个字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裴三郎回到驿站边,借了口灶,摆上自己的铁锅,加上各种佐料炖了满满一锅香气四溢的鹅肉。   他家人口多,三只鹅不太够分,不过,锅只有这么大点,只能炖这么多。   驿站脏,没法住人,他们吃住都只能在鸾驾里。   裴三郎把自己跟羽青鸾的那份盛出来,其余的连锅一起给爹娘送去。   他送完鹅肉回到鸾驾,羽青鸾已经把饭菜摆好。一盆鹅肉,两份用鹅油爆炒的鲜摘青菜,一盆米饭。   裴三郎给羽青鸾盛好饭,把羽九玄抱在怀里,给她盛了一小碗,拌上炖鹅肉汁,用勺子喂饭给她吃。   他对羽青鸾说:“我们把沿途的村子都看看,这里有很多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回头我跟你细说。”   他做的这些事只要不受制止,导致的最终结果必然是结束大凤朝延续了九百多年的奴隶制。   他如果在大凤朝境内干这种事,贵族们能把他夷九族。   对于那些贵族来说,他们接受新的耕种方式,但绝对不会把土地分给奴隶耕种。“苦奴不算人”,这是贵族们九百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他们维持自己高高在上身份地位的保障。   显然羽青鸾刚才已经看出来他在干什么了。她是大凤朝的长公主,最大的大奴隶主出身。 第192章   裴三郎对于开荒只有简单的规划, 再就是通过商业为开荒提供充足的物资保障,但现实操作起来,到底是个什么发展,他其实很没底。   最简单的例子,有租户, 租别人的房子住了几十年,房东过世,房东的亲人继承了遗产,租户不交租也不退房,说这房子他们住了几十年, 是他们的了。也有租户在房子拆迁的时候,找房东索要一半的拆迁赔偿款,原因是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二三十年, 有感情了, 房子有他们的一份。   庄子的管事,管庄子久了,都有把庄子当成自己的反过来对他指手划脚的时候。   奴隶们开的荒, 奴隶们种的地, 他们会不会认为把欠的钱粮还上,地就该归他们了?会不会想占地不想交租?   搞投资,看着能赚钱, 结果亏得血本无归是常有的事。   裴三郎决定还是抱紧老婆大腿, 老婆有兵有权有势, 兜得住。   他跟这个世界有代沟, 经常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小打小闹没什么关系,闹大了真会出问题。他老婆是天子手把手教出来的,最知道大凤朝是个什么情况,很多他意识不到的问题,他老婆一眼就能看明白知道怎么解决。   他俩第二天没有立即起程,而是到地里看收成,看村民们是个什么心态。   村民们主要由三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他原本庄子里的庄奴分出来的,这部分是推行新的耕种方式的主力,由他们教导其他人怎么种。 第二部 分是战奴。有野兽和奴隶贩子,村子需要有一定的自卫能力。那些负伤落下残疾已经没办法再打仗的战奴,安顿到村子里,既可以训练指导村子里的人战斗,搞点家禽养殖也是个糊口营生。 第三部 分就是买来的奴隶,这个是以女奴隶为主,再加上少部分干活卖力的苦奴。女奴隶便宜,她们不太干得了开荒砍树采石头那些重体力活,但采桑养蚕喂鸡养鸭到地里种个庄稼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村子遇到威胁的时候,她们也能拿起武器打架。算是稳定生产的主力。   村子里女多男少,谁都没在意。   村里的人都是奴隶出身,主人怎么安排,怎么听从。不管男女,都有地有粮有牲口有钱赚,登记的时候自己就是户主。如果有相互看对眼,想组建成家庭,没人拦着反对。女方没成亲就怀孕的,自己养得活孩子的,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养的,自己养。如果知道孩子生父是谁,想给生父养,或者是想送人,也没有人拦着。   如果男女双方都不想要孩子,现成的人口资源,乐得白捡。   裴三郎在京城的庄子,奴隶们都要干活,没有时间也不会自己教育孩子,他都是集中管理培训,再根据擅长进行职业化训练。打小培养出来的现成人才,比现买的什么都不会的奴隶强得多。   村民是个什么心态能看得出来的。   那种想过好日子勤快上进的,会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尽量添置多一些家具物什,多攒些能换钱的皮毛野物,家禽牲畜会养得多较多,地里的庄稼会精心打理,勤拔草,勤除虫,防水防涝都会注意到,长势会比较好。   懒惰的,住在粪堆里都懒得拿一下铲子把粪清出去,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茂盛也不见拔。   他们任由草把地里的营养吸收走,还不给施肥,把好端端的肥沃土地硬生生变成杂草丛生的没营养的荒土。   这些土壤是新开辟出来的腐植土壤,本身的肥力就很足的,生生地拿来养草给他糟蹋了。   村民们虽然分了地,但是地主是他,他们的身契还在他这里。   裴三郎才不惯着这些人,他们现在活命吃的粮食还是他通过豪商从大凤朝各种千里迢迢运来的,每一担粮的背后都是高昂的运输费用,还有豪商们从各处收粮赚取到的倒手费用。这些全都是高价粮!   秋收后算账。虽然说欠的粮分三年还,但不是三年一次性还,是分期还,而且地里的出产有三成税租。别人的三成税租,正常水平是一百五十斤,到懒人那里整块地的产量都不足一百斤,税租都交不上。   交不上税还不起债的,继续去当苦奴,让监工挥动鞭子抽着干活,累死拉倒,省得浪费米。   裴三郎有点心疼。一个人十亩地,水田旱田各五亩,拿来养草了。沃日!   管多铜见到自家主公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说道:“能派来的苦奴,都是以前干活干得好的。这懒汉以前吃得多,但砍树肯下力气,瞧着是个能干活的,就划到这来了。没想到,种上地以后,怎么说都不听。”   裴三郎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逛村子,他牵着羽青鸾的手,走在前面,身边没人跟着时,悄声说:“等他们交不起租还不起欠粮去当苦奴的时候,有得哭。”   羽青鸾说:“或许他只想当卖力气不愿意琢磨那些琐碎事情的苦奴呢。”种地,需要先挖土,再育苗,之后施粪浇水样样都要看着,人得围着地转。当苦奴,白天拉出去干活,抡起斧头锤子埋头干,到吃饭的时候与众多苦奴们抢口饭吃,回到奴圈倒头便睡,万事不操心,饿死累死了算,这样天生苦奴命的人并不算少。   裴三郎想想,无话可说。   羽青鸾注意到,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鹅一年四季都在稻田里,但……现在都关在鹅圈里的。   管多铜告诉他们,稻谷成熟了,鹅放到稻田里会吃稻子,要等到收割以后再放出去。现在家家户户都把鹅和鸭子关在鹅舍,偶尔赶去水塘里放一放就好。   裴三郎:“……”   管多铜还告诉他们,“放小鱼苗的时候,也不能放鹅和鸭子。它们都会吃小鱼苗。稻田养鱼,不能养吃草的鱼,不然稻苗都祸害了。”   裴三郎:“……”   管多铜还说,在稻田里养螃蟹,螃蟹会在田坎打洞,田坎容易坍塌,蓄的水都跑了。稻田里有很多螃蟹,在插秧前整理稻田的时候需要把螃蟹抓出来,这个季节,稻谷收割后,又可以再抓一批,很多。   正好今天已经有稻田开始收割了,管多铜挑了些村里的小孩子去抓螃蟹。   裴三郎和羽青鸾在村里逛到中午,把村子逛得七七八八,他们回到驿站,简单吃了点饭,哄着孩子睡了一会儿午觉,下午,管多铜从家里拿了麻绳编的鱼网到河边捞鱼去了。   裴三郎的胸前挂着孩子,牵着羽青鸾,站在岸上,看管多铜带着战奴捞鱼。   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条手臂粗的蛇,羽青鸾腰间的天鸾剑出鞘,一剑戳在蛇的颈部,将它挑起来,刚想扔出去,就听到旁边的亲随军喊她,“长公主。”   羽青鸾读懂亲随军脸上的表情,把挑在剑上的蛇递过去。   亲随军抱拳道谢,取下蛇,取落地斩下蛇头,留着晚上炖蛇羹。   河里的鱼很多,不多时,管多铜便捞到好几十条,加上抓的一大桶螃蟹,都给了裴曦。   裴曦的随从提到驿站,由他的厨子下厨做了一大桶清蒸螃蟹,至于鱼,受条件限制,全部做成烤鱼。   第二天,他们继续赶路,然后到下一个村子时,又逗留一日查看村里的情况。   村子里是由庄园里的老手带新手进行耕种,新的种植方法推广得挺好,但是,裴三郎发现他太高估奴隶们的自觉性了。   他们干活卖力是因为奖励是当天的,能多一两勺饭,菜里能多几块肉,不干活就要饿肚子。   在他借粮食给他们以后,他们不饿肚子了,下河捞点鱼、进山打点猎都能吃饱,又不懂得算账,抱着过了今天不管明天的心思,不愿意学种地,于是,地让他们种荒了。   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地种荒的情况。   划地,一个人最少都是十亩地的标准,一荒就是十亩,想让他们开荒就更不可能了。   那些勤快的,在有畜力的情况下,一个人能种到十几二十亩地,甚至更多,起早贪黑地干。   裴三郎把收集到的情况拿小本子记着,等后面再解决。   总体上来说,扣掉那些荒地,每个村子还是有余粮产出的。   裴三郎他们走走停停,在经过五六个村子以后,遇到了开荒队。   开荒队分成伐木工、木材运输工、修路工、开田工等。   先是伐木工把树砍倒,那些树都是百年木材,不可能扔在地里不要,会经过简单的粗加工,再由搬运工运到鸾城作为建造房屋和家具的主要材料。   交通,是第一要素,伐木工把树林子砍伐出来,修路工要修出一条足够宽敞的商道,以保持商队运输畅通。   来往的商队多,经常会出现两支商队错身而过的情况,商道如果修窄了会堵,修的是双行道。   交通是首要的,开路的伐木工跟开驿站和开田地的伐木工不是同一批,他们要先开通到鸾城的路,沿途的村子和驿站再由其它人慢慢开。   到鸾城的路已经修通了,驿站也都修好了。   裴三郎遇到的是在村子里开垦田地的开荒队。   他知道开荒苦,但见到他们开荒才知道有多苦。   这种积年的深山老林子,砍倒树木运走都是轻松的。   砍出来的林子里真是……什么都有。   千百万年积累下来的腐木落叶层,很厚,枯叶烂叶铲起来特别费劲,里面还有很多埋在地下的死掉的烂树木,又湿又沉,陷在泥里面,根本拉不动,得拿斧头劈开再运走。   埋在地下的烂木头里面让生活在地下的动物做了窝,挖出成窝的蛇和老鼠很是稀松平常。   挖出来的森蚺那么大的大蟒蛇拿来炖了吃肉,剩下的蛇皮,仅裴三郎看到的都有十几张。   地里还有很多石头,那种很大的,需要用大铜锤砸烂了运到旁边铺成路或铺围墙,小的石也需要捡出来,不然挖地的时候容易磕断锄头铲子。   他们把地里那堆积有一百多厚的枯枝烂木头还有石头等清理出来后,还要挖田。   水田不是天生就有的,哪怕是个水洼地,也需要垒田坎,太深的不能当稻田用,得用来蓄水做池塘,池塘也是要有田坎的。为了方便取水、洗衣服洗菜,还得用石头铺成台阶,不然一脚踩上去全是泥,还容易踩滑摔倒在池塘里闹出人命。   稻田,浅水坑得挖到适合栽种的深度,得修整出四四方方的稻田样,方便测量和栽种,还得开渠引水,以保障耕种。   那些地势较高蓄不了水的地方,开垦成旱地。   他推行的是蓄力耕作,哪怕是为了方便驴车拉粪,也得开出条能供驴车行走的道来。修路很苦,但是开好的地,以后种起来能省很多人力,大大的提高耕种面积,以保障粮食生产。这是一本万利的事,得做。   地里,碎石烂木头又是一通清理。它比水田还多一样工程,垒土垅。种稻谷,耕牛梨完地就能插秧。旱地,为了保障蓄水、蓄肥、防涝,要垅成长行,中间还得挖出土沟。   上千苦奴,投入到村子里开地,哪怕是有骡车、独轮车、滑轮等工具运输,那也是很慢,也很辛苦的开荒活计。   这么多人力物力投入进去,千辛万苦开荒出来肥沃土壤,那些奴隶给他荒着养草!   那些奴隶还是参与过开荒的!   裴三郎气得七窍生烟,真心觉得有些人当奴隶翻不了身不是没道理。   很多苦奴不会种地,那都是庄子里出去的庄奴教的,给了地,给了师傅,他们还荒着他的地。一个村子几十亩地荒着,五个村子就是好几百亩,那些地种出来粮食又能养活多少人。那么多人还在吃不起饭饿死的时候,那些奴隶把他的地荒着,想什么呢!   他是来开荒,供着十几万人的吃嚼,这些年攒的金子都投进去了,他拿铜钱给他们铸的铜器,拿给他们耕种。   他没有那么多钱粮也没有那条件拿着这么多的土地去看奴隶自不自觉。   如果因为他想给苦奴们一点翻身的出路,导致粮食产量上不来,一旦供粮不足,封地会乱的,他和羽青鸾的身家性命,包括他俩的孩子都活不了的。   裴三郎果断地断了给苦奴划分耕地。   他现在能耕作的土地有限,浪费不起,他庄园里有好几千庄奴,派到各个庄子绰绰有余。   那些庄奴,他原本是打算留到后面还想搞产业化种植的,可地开荒需要时间,人力和地都浪费不起,就先派出去。之后,再行招聘或者是培养新的庄奴都来得及。 第193章   裴三郎和羽青鸾的就封之路走了九个多月, 从深冬一直走到第二年的秋天,终于快到鸾城了。   八月天,秋老虎最猛的时候, 太阳直晒,地上灰尘滚滚。   在道路一侧, 有一支长长的运送木材的苦奴队伍。   二三十个苦奴运一根木材。他们的身上背着手腕粗的粗麻绳,打着赤脚和赤膊, 衣服缠在腰上。阳光把他们的皮肤晒得发黑,他们额头和身上都布满了汗水, 麻绳把背上的皮都磨破了。   在他们的身后, 被麻绳拉着的,是砍伐下来已经砍去枝桠的大树干。   这些都是开荒砍出来的百年老树材, 城里盖房子、造家具都用得上,不可能扔在野外弃之不用任由它烂掉。   木材很重, 没有起重车, 没有大货车,现在常用的驮力和板车根本承载载不起这样的重量, 也没有那人力物力到处建大型滑轮吊力装置把它搬上搬下, 唯有靠人力拖着前行。他们在大木头下面垫一些碗口粗的圆木, 在拉动木头时, 圆木滚动, 能够省下些力气。   不多久, 裴三郎便见到了木材厂。   他的眼里充满了震撼。   砍伐运来的大小不一的木材铺开非常大的一片, 以他目测根本数不过来。   木材厂里有很多工匠模样的人在干活, 一些加工好的板材、木头、家具从这里运送出去。   一排连着一排的木头搭成的房舍,有点像棚户区。木板房,草棚顶,看起来极为简陋。有一个大窝棚的地方,架着锅灶,有几十个人在那里忙活做饭。   鸾城,从派人过来到现在,快有三年了,他迁来的作坊产业、买来的奴隶,统计到他这里的数目就有十二三万,期间一直有奴隶贩子源源不断地运奴隶过来,这数目还在增加。   他在京城做买卖的十年积累,把大凤朝市面上能够调动的经济力量都抽来了,用来建这么一座城。   他知道开荒很苦很累很耗费人力物力,想着先建个十来万人的小封地,这在上辈子的世界也就是个镇子的规模,比起古代的天子公侯们建皇陵还差远了,觉得还好。   然而,来了后,才发现……投入比自己想象得大,人力的耗费、苦奴的艰辛远超自己的想象,甚至产出……地开荒出来,确实是利在千秋,可以一直耕种,但从经济角度考虑,仅靠种粮食,三十年都回不了本。   开荒种地的根本是为了养活人口,再发展作坊经济,提高生产力。   想法是美好的,可……真的是太苦了,也太……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了。   修路、造房子、开垦土地,样样都要人力,样样都省不下。   裴三郎满心感慨地对羽青鸾说:“这个世界的人活得真难。”他紧紧地握住羽青鸾的手,心里特别难受。他怕她在这里吃苦受罪。大凤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羽青鸾也被那么多的木材震撼住。此地虽然偏远,但当真如裴曦所说,是个物产极富饶的地方。她听到裴曦的话,又看了眼被握紧的手,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裴三郎怕捏疼她,松开手劲,叹了句,“太苦了。”全靠人力。   羽青鸾很是莫名。苦?裴曦的苦奴还算苦?或许天神的世界不如此吧。   队伍往前走了不远,裴三郎见到了建在路边的纺织作坊。   作坊的木头桩子栅栏修得有一人多高,墙外种着荆棘植物当防盗网,门口有战奴防守。   此刻作坊大门敞开着,正在出货,由骡子组成的驮队驮着包装得严严实实的货包往外走。通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宽阔的庭院和仓库、办公室。   木头房子的建造风格非常粗犷,由原木和木板组成,房顶是草棚顶,修成一长排。   手工业作坊,主要靠人力生产,因此随着市场需求的扩大,规模也在不断扩大,纺织作坊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拥有两千多人的大作坊,占地面积非常宽,差不多相当于上辈子沿海地带村子里的工业园面积。   他一路过去,见到不少作坊房舍分散在道路两侧,而在那些房舍的外面,则是耕种的菜地或开设的养殖场,特别像零几年初以前还没搞房地产开发建设的沿海地带的村镇。   他再往前就到了只有一条街道的集市,估计是考虑到沿街摆摊占地方,街道留出六辆马车的宽度。两侧是草棚顶木屋,开设有服装铺、布匹店、米粮农产品店、卖香皂牙刷蒸格等小手工艺品的日常百货店、维修铜器的冶炼作坊、木匠铺、木炭铺、糖食店、水果店、鱼类水产铺、卖活鸡、活鸭、活鹅帮忙鲜杀的家禽铺、蔬菜铺等,一条街上开设了好几十家铺子,餐饮店开得最多,什么包子馒头豆浆店、面馆、炖菜铺、烤鱼铺等开设有七八家,有几个苦奴打扮的人蹲在烤鱼店的矮桌旁吃得满嘴流油。   羽青鸾坐在鸾驾里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她满是愕然地看着裴曦,什么时候苦奴也有钱出来吃大鱼大肉了?   裴三郎看着那些苦奴,也是无话可说。   他上辈子的世界,工厂里有些小伙子发完工资就出去潇洒,一个月的开资三天花完,形容为三天皇帝二十七天乞丐生活,一个月忙活就为了那三天痛快。   给他干活,干得好是有奖励的。   这些人赚到奖金不说拿去存起来攒点家业努力成为自由身,就这么……吃了。   羽青鸾从那些人的长相穿着都能确定是苦奴,这些苦奴蹲在烤鱼店里吃肉,没有战奴看守,竟然……没跑。她略微一想,随即明白过来。苦奴在这里有吃有喝不饿肚子,逃出去就是千里无人烟的茫茫大山,只有一条建满驿站的路。他们一旦跑出边林地界,等待他们的就是到处抓奴隶的奴隶贩子。   不多时,他们穿过街道,道路两侧又出现菜地。   裴曦:“……”怎么还没到呀。裴七到底把鸾城建成什么样子的,怎么跟拉屎似的东一坨西一堆。   队伍继续前行,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又出现了青砖黑瓦的院落群,以及大片盖房屋的施工现场,乍然看起来有点像正在盖建复古式旅游区商业步行街。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座盖好的大宅,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鹤立鸡群,极其显眼。   首先它的占地面积相当大,仅他看到的这面院墙都有二三百米长,院墙有一层楼高,飞檐斗拱的房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队伍在靠近那户大宅的时候,地面的路突然变成了青砖路。   够六辆马车行驶的宽阔道路,路上铺的全是青砖。   裴三郎的心顿时滴出了血,这铺的是不是砖,全是高价粮。谁干的这些事,开荒呢,还在开地呢,还等着盖房子安家呢,谁拿砖铺地!   两侧还在盖房子,院墙和大门都盖好了,也是高门大院,建得非常阔气,看起来就是不差钱的主。   驾鸾一直往前,经过了几座在建中的高门大户的宅子过后,停下来了。   孙大才来禀报,“长公主、曦公,到了。”   裴三郎在心里对自己说,“时代特色,贵族们都会优保障自身过得舒坦,其余的一切靠边站。”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奴隶们都不住草棚子了,没道理让他们住得差了。   可是,他的心还是好痛。   裴三郎又自我安慰,一切都是为了不委屈自家老婆孩子。他看看已经起身往鸾驾外去的羽青鸾,以及还在玩具头都没抬的羽九玄,又恢复了淡定,抱起孩子跟在羽青鸾的身后出了鸾驾。   一座坐北朝南的霸气大宅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座宅子的大门前不是街道,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面铺着青砖,在鸾驾前开路的一千多名亲随军和鸾驾周围保护他们的几百战奴排列在广场上,一点都不拥挤。   大宅子的门脸跟他们在京城的府邸几乎是一样的,只差一对镇宅的麒麟石雕了。   裴三郎的头有点晕,心说:“我破产了吗?”他修京城宅子的时候,那是有余钱,也没有这么大的投资项目,不搞开荒,有庄子、有冬暖夏凉、有暴利奢侈品市场支撑,有神炭司卖炭以及琥珀的三成收入,足够支撑他各种挥霍。可现在,开荒就像一头巨型吞金兽。开荒种地才是关系到生死存亡是首要之重。宅子完全可以慢慢建,住吊脚楼小木房子他也不嫌弃,稍微收拾下,也能折腾出度假屋效果,造价还便宜。   他下车,见到了霍司掌的儿子霍渠,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跟霍司掌一看就是亲兄弟。他们领着一堆匠作司穿戴打扮的工匠,见到羽青鸾便跪下了。   裴三郎看看霍渠,又再看看匠作司的这堆人,心说:“我没雇这么多匠作司的人过来吧?”他下意识地朝羽青鸾看去,见到羽青鸾也在看他,两人的眼里都有同样的疑问。   羽青鸾见到裴曦的神情反应,顿时了然,这宅子应当是她父皇提前派人过来建的。   裴曦在给宅子拨预算款的时候,与她商量,说开荒,省着点,没办法照京城的府邸建,但又不想苦到她,问她五千两金子可不可以。   她把预算压到了两千两金子上。   她面前的宅子,在两年时间里造成这样,其耗费的人力可想而知。   裴曦告诉她,请的是霍司掌的儿子霍渠建的宅子,她却在这里见到了告老还乡副司掌霍万舍。   霍万舍与霍司掌是亲兄弟,一身本事犹在霍司掌之上,他不爱庶务,专司建造。   羽青鸾下了鸾驾,问霍万舍,“父皇给了多少金子建这府邸?”   霍万舍恭敬地回道:“回长公主,陛下给了三万五千两金子。”   羽青鸾的步子略微踉跄了一下。她父皇若是不私下派人过来建造,而是先与她商议当有多好。她拿五千两建宅子,剩下三万两金子留作它用。   ………………………   好多错别字,改了下。 第194章   裴七和井康都等候在府门口一侧, 见到裴曦,齐齐上前行礼。   裴曦把他俩扶起来,说:“辛苦了。”看着他俩晒得黝黑的皮肤, 很是感慨,道:“知道开荒艰苦,一路过来, 看到了才知道比我当初预想的难上千百倍。”   井康的精神头极好, 笑着说道:“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要人有人,还能拿铜钱铸造各种器具,干得极是畅快。这辈子没这么放开手脚这么痛快地干过。”   裴七笑道:“我这辈子没过手过这么多钱粮。得亏你把仓储管事派了过来,不然建粮仓都得愁掉我的头发。”   裴曦看他们干劲十足, 心说:“挺好。”他笑道:“还有惊喜在后头,等我先把府里安顿好。你们去找块宽敞的平地,让五千亲随军扎营,再调足粮、肉食、蔬菜, 好好招呼他们。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 可真是够苦的。”他顿了下,又说:“京里跟来不少豪商,随我们就封的女官、宫女、宫侍们的家眷也都跟来不少, 也需要安顿。”   井康和裴七早收到消息, 也知道裴三郎的行事作风, 早安排好了。   这么多人要安置,还得他们去张罗,两人抱拳领命,当即去办。   裴曦又喊了声:“七兄。父亲来了,忙空了记得过来。”   裴七拱手行了一礼,应下,待见到他父亲和嫡母从车驾里出来,遥遥地行了一礼,赶紧先去忙正事。   **************   裴三郎抱着孩子进入前院,入眼是一座比他们在京城的青鸾长公主府还要气派的宏伟正殿。   正殿的建造风格是按照他的要求来的。这边靠海,气候比北方更加潮湿,夯土又极为费工时人力,于是要求霍渠盖房子的时候,建一米高的架空层。   房子的地基太费事,他选择的是打地桩。如果土层浅就挖到岩石为止,如果土层深,深挖之后再填石头和青膏泥浇混出牢固的柱基,再在上面建房梁柱的底座。有底柱把房柱与潮湿的地面隔离开,能让柱子保存久一些。   匠作司对木料的防虫浸泡工艺已经成熟了,花上半年时间处理过后,就可以投入使用。   这边百年老木材到处都是,架空层的横梁用的是六十厘米厚的刨成长方形的实木,作为楼板铺设的木板足有半尺厚,踩在上面跟踩在石头上差不多。   架空层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直接空着就算完事。   正殿前面造有五个台阶,正中的那台阶与八开的大门一样宽,两侧各有两个小台梯,都有扶手。   在台阶与台阶之间摆放有半人高的大石缸,里面已经裁种上了荷花,还养上了几尾鱼。这石缸是为了防止宫殿里起火,就近取水用的,也美观好看。   建造宫殿,最耗工艺的是那些祥云、松鹤等雕刻。他把雕刻和连彩绘都省下,房梁柱子统一刷朱漆,配上青瓦,再加上建筑厚重高大,尽显威仪。   南方天气暖和潮湿,对保暖没那么高要求,对采光要求高,于是宫殿就是中间是大柱子,前后全是门,左右两侧全是窗。门窗一开,屋子里四面透亮。   宫殿里的家具摆设格局则全是按照京城的青鸾长公主府来的。   这样的一座宅子,即使在京城,也是头一份,不比他俩在京城的府邸差到哪。   前殿和后院之间有一堵高墙隔开,高墙正中间开有两扇高大的宫门,两侧有耳门设有雨天行走的回廊。回廊连通整座宅子的各个院落,其间有绿化假山点缀,其布局之精巧与京城的府邸如出一辙。   他俩居住的正院,是与前殿在一条中轴线上,一座由围墙砌起来的独立宫院,院墙外是绿化带隔开的过道、回廊。院子的格局是仿照天子的天凤宫建的,有议事的正殿,有寝居室,有配殿,还设有小厨房和女官、宫侍们值班的休息室。殿门口是个大露台,各类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正院里的家具、帏帐、屏风、铜铸的大香炉、暖炉、铜铸的灯架等都造好了。   全木造筑,很怕火,因此灯架的底座建得极牢实,甚至还加了铜钉固定在地上,油灯是窄口阔底的葫芦肚,防洒。宫殿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地板打磨得极为光滑,地板之间拼接得严丝合缝。   裴三郎还特意查看了下洗浴室,也是按照宫里新改造的式样建造的。   羽九玄看到这宽敞的屋子,早待不住了,挣扎着要下地。   裴三郎把她放在地上,她便迈着小短腿跑开了,特别稀奇地到处查看。   他俩在查看宫殿的时候,羽青鸾的女官和裴三郎的管家已经领着人把他俩打包的行李拉进府。   羽青鸾要用到的日常物品,由宫女们抬进宫室,其余的贵重财物唯有先按照册子清点箱子,拉进库,等暂作休整之后再行清点。   裴三郎还好说,他的贵物财物只有金子铜钱,而羽青鸾……她跟天子是真把天凰宫除带笨重家具以外的东西全部搬空,连女官、宫女、宫侍以及亲随军都带来了。   皇后过世当日,羽飞凤喊出那些话不宜传出去。当值的听到那些话的人,都是跟随天子皇后多年,是羽青鸾信任之人,自然不能像寻常仆从那样处死封口,索性随羽青鸾一起就封,否则留在京里他们的性命不保,也必然还会生出其它事端。   羽青鸾的财物不仅仅是金子铜钱以及昂贵的金玉铜器,丝绸绫罗、珍稀昂贵的毛皮、进贡的稀奇药材等那是成车地运来。二百多辆马车的财物,她和裴曦加起来的六十辆马车名额不够拉的,是天子下诏从司马府借调五百匹马给她搬家。马车不仅要拉她的财物,还要随行的女官、宫女,以及他们的财物。   裴三郎把羽九玄交给羽青鸾照看,让宫女烧水伺候她们母女俩梳洗,他则去安顿府里的各种琐碎杂事。   首先就是安顿他的父母和兄长家。府里又有现成的院子,十二座宫殿般的院落群,足够安置下他们。   至于女官、宫女、仆人们,在后院也自有他们的院子。   羽青鸾的五百府卫和裴曦补满额的五百披甲人都安排到后院校场,跟以前在京城时一样。   沿途护着他们的战奴跟亲随军一样,先划个地方,住帐篷,之后再另行安排。   羽青鸾洗完澡,浑身清爽干净,终于不再是臭烘烘的,才终于觉得活回来半条命。   她看着宽敞高大的宫殿,心情却好不起来,想父皇。   虽然她与父皇的书信没断,但母后过世了,她走了,父皇连个能够说多两句话的人都没有了,日子可想而知。   他们怕书信被劫,很多父女俩能够私下说的话,不能写在信里,就连边林、南疆和封地的真实情况,也只能略微提一提。虽然父皇能看懂,但再不是能够父女俩能够商议着一起张罗事情的时候了。   她提笔写信,报个平安,让她父皇知道她到封地了,把宅子建成的情况也告诉了他,再顺便提一句,太奢靡耗费了,不如折成金子给她,但她很喜欢,不比住在京里差。   裴曦安排完府里的杂事,回到宫殿中就见羽青鸾又在给老丈人写信,正准备塞进信封。他说道:“你等会儿。”他去拿来印泥、白纸,又抱来正在那爬椅子的女儿,在纸上按了一对女儿的脚印寄给老丈人。   裴三郎问羽青鸾:“你要不要也印一双脚印?”   羽青鸾:“……”羽九玄才多大,她多大!   她把信纸装进信封,封好封漆,派人送进京。   **************   夜里,他俩终于睡上了舒服的大床。   裴三郎伸展开四肢,躺在床上,叹道:“可算是到了。”   羽青鸾刚想靠过去把裴三郎的胸膛当枕头,她女儿一个飞扑落到裴曦的怀里,喊:“爹爹,抱抱。”   羽青鸾:“……”她伸手把羽九玄抱到怀里,将头靠在裴曦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羽九玄见到娘亲要睡觉觉了,怕吵到娘亲又被打手手,乖乖地靠在她娘亲身边睡觉。   羽青鸾躺在裴三郎的怀里,脑海中浮现起在京里的情形,连续赶路的劳累,让她还来不及感受太多的离别乡愁便睡着了。   裴三郎伸手搂住母女俩,满心的满足感。这地方穷,偏居一隅,但远离权利斗争,安稳,踏实,好好经营,能过上富足的小日子。他看着熟睡中的羽青鸾,有着做梦的不真实感。他怕这些都是梦,怕醒过来回到上辈子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更怕羽青鸾没人保护照顾。   如果现在的日子是梦,他愿意一辈子不醒。   **************   两人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便开始忙碌上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盘账,清点他们现有的财产。   霍渠送来了建造府邸的账册,一起送来的还有剩下的一万五千多两金子。   虽然这宅子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琉璃瓦,但占地比京城的大,是按照缩小版的皇宫规格建造的,仅人力耗费一项就极大。那么多工匠苦奴吃用的米粮是千里迢迢地运来的高价粮,吃的鱼肉、造府邸的砖、炭、石头、瓦等建筑材料全都是从他的作坊花钱买的,还有工匠的工钱开销费用也是一大笔。   霍渠他们处处节省,才在造出这么好的宅子的情况下,还剩下这么多金子。   羽青鸾拿出一千两金子给霍渠,赏赐给建造宅子的工匠,之后便把自己的所有金子都搬入金库。   她大婚搬出宫的时候有一万两金子的家底,她母后宫里剩下两万多两金子也归了她,离京时太内司按制给了她两千就封,父皇私下贴补一万,加上建府邸剩下的一万五千多两,总计有五万九千多两。   金子入的是府库,裴曦也有支配权,羽青鸾知道他向来不用她的钱,一直是一副我老婆我自己养的态度,于是把帐本和钥匙都给到他手里,让他拿这些金子做更多的事。   裴三郎翻开账册,顿时:“……”不算那二百多车珍贵财物,仅金子都有这么多!这么多金子当然不能放在库里积灰尘。他当即决定,“换铜钱。”   换铜钱?羽青鸾问:“为何?”   裴三郎说:“铜能造铜甲兵械,能铸工具,黄金不能,一旦起战事,铜价必涨。现在低价换进铜钱,等到将来打仗,高价卖出铜钱,换回更多的金子。”   羽青鸾:“……” 第195章   羽青鸾略作思量, 说:“铜, 粮。”一旦起战事,这两样是关键, 若是开采的铁能够支撑战事, 再考虑出售铜换粮。打仗, 金子是没用的。她希望父皇能够长命百岁,但……很多事非人的意愿能改,便如寿数。一旦父皇归天,天下必有大乱, 而羽飞凤没有镇压诸侯平叛的能力。   府门口的门侍来报, “殿下, 曦公, 瑞临长公主来了。”   羽青鸾问:“谁?”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门侍说错了。她姑母怎么会在她的封地。   裴三郎也很诧异,问:“瑞临长公主来了?”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瑞临长公主、鲁二郎和姜二郎他们都跟他说过要来南疆看看,他还让商队带信给井康和裴七,等他们到了后好好安顿,却没想到,皇后过世得那么突然, 他和羽青鸾就封会这么快。他原本以为瑞临长公主还在她自己的封地呢,竟然已经到了?   裴三郎和羽青鸾赶紧去正殿,就见瑞临长公主正站在殿中打量宫殿。   羽青鸾上前行礼, 唤道:“姑母”, 惊愕地问道:“你怎会在此?”   裴曦赶紧说:“姑母之前说过, 世界那么大,想走走看看,问我好不好,我说好。”   羽青鸾:“……”她请瑞临长公主入座,又让宫侍呈上果汁糕点待客。   瑞临长公主入座,说:“你们走得可真慢。我比你们晚出发,已经在这里等你们三个多月了。”   羽青鸾满头雾水。她就封,姑母来此作甚?甚至还在这里等待他们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公侯去到另一位公侯封地长住的。即使是亲眷,为了避免让人误会密谋不轨,也会避嫌。   裴三郎问:“姑母如今住在何处?裴七和井康可有怠慢?”   瑞临长公主说:“我自己扎有营帐,一应吃用物什,他们都供应齐全,并无怠慢之处。”   羽青鸾听到瑞临长公主还在住帐篷,当即唤来女官,给她安排居住的院子。她跟自家姑母不用见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姑母长留此间,是为何事?”   瑞临长公主使了个眼神。   羽青鸾让殿中侍奉的人都退下。   瑞临长公主说道:“太子如何,大家都看见的。我封地的情况你是知晓的。青鸾,姑母来求条活路,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还能折腾得了几年。”   羽青鸾没想到她姑母竟然是来投奔的,但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她姑母的封地是皇爷爷当年在世时划分的。皇爷爷的儿女众多,分封完二十多个庶子,到庶女们的时候,能有个封地都不容易。   她姑母的封地又小又穷,被双公十三世侯的越公府的大封地夹在缝隙之中。表妹夫是是武侯出身,只有一块单薄的小封地,同样被夹在越公府的封地夹缝中。姑父晋公家,五代经营连个世侯都买不起,表弟羽青鹏袭爵,妻族无助力,到她姑母当了太商才算发家。   她姑母留京三十余年,一直为她父皇效力,其处境比她好不了多少。   羽飞凤作为她父皇的继位者,不维护为她父皇打天下稳固皇位的人,反而亲近扶持他们的对头。   父皇尚在,羽飞凤便已经拿她和瑞临姑母开刀,将来父皇归天,她父皇的旧臣都必遭清算。   羽青鸾在心里暗叹句,“飞凤,当诛!”羽飞凤的所作所为把所有人为她父皇效力的人都置于生死险境。她对瑞临长公主说道:“姑母肯来相助,青鸾求之不得。你先住进府里,等我安顿好,我们再行商议出个章程来。”   瑞临长公主点头应下,她知道羽青鸾现在事情繁忙,也不多打扰,起身告辞。   鲁二郎和姜二郎在府门口求见。   羽青鸾见过瑞临长公主,对于他们二人的到来,毫不意外。   羽飞凤容不下他们,大家都得找生路。   姜二郎出自义公府。义公府是独门公府,义公是天子刻诏,她父皇的亲信近臣,大凤金行能够开起来,义公出力极多,公侯留京案诛杀那么多公侯,便是义公告到御前的。那些公侯们被杀了,府邸被抄了,他们的亲眷、姻亲,可都是还在的。一旦他父皇归天,新帝不护,义公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鲁二郎,出自鲁公府,鲁城富庶,又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为天子门户,羽飞凤已朝鲁二郎发难,想夺帝位的人欲进京必先取鲁城。鲁公府两面受敌,危在旦夕。   羽青鸾见过他俩,不仅把人留下来,还让他们尽早把家眷接过来安置。   她父皇已经上了年岁,多年操劳,如今孤身在京,她都不知道他那身子骨还能撑多久。若是他们拖到父皇病重后再走,怕是来不及了。   鲁二郎和姜二郎感激地向羽青鸾和裴曦道谢,也不耽搁,当即安排启程回去。   羽青鸾等他俩走后,对裴曦说道:“孙门郎到了南疆,水土不服,经常生病,不宜奔波,待他病愈之后,再行率军回京。”   裴三郎:“……”上次还跟他翻山越岭一路浪到海边的孙门郎,今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突然就水土不服生病啦!   羽青鸾说:“孙大才以及父皇派来护送我们就封的五千亲随军都会留在鸾城,以后听从我的调遣。五千亲随军的家眷会分批混在商队中,陆续撤到边林,之后会把他们接来鸾城安置。他们都是我在亲随军中的心腹之人,可放心用之。”   裴三郎:“……”五千亲随军!居然……让你留下。亲爹!   羽青鸾继续说:“我们从司马府借的五百匹拉车的马,其实全部都是上等战马。如今名义上,这些战马已经陆续病死在路上。父皇怜恤我,他出金子赔偿司马府的战马损失。”   裴三郎:“……”无话可说。   他定了定神,说:“得,我们先回寝宫,我得盘算下我们现在有多少家底,再把接下来要安排的事情列个清单,逐项安排。”摊子铺太大,脑袋有点晕。   羽青鸾点头,她刚起身,门侍来报,霍渠求见,于是又坐回去,让霍渠进来。   霍渠来了,又送上厚厚的一本账册,还有厚厚的一堆建造图。   羽青鸾先翻开账册,见是建造开支账薄。她再翻开建造图,最上面一份是她现住的府邸图纸,整体图和各院落图都有。她再往下翻,视线顿时定在图纸上。   这张图纸是按照京城皇宫以及皇宫傍的王公大街的布局绘制的,但从皇宫的图样就能看出,这画的不是京城,而是鸾城。   她抬眼看向霍渠,问:“何意?”   霍渠恭敬地回答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让按照王城规格建造,他拨了两万两金子建造王公大街。”   羽青鸾仔细看过图纸,心里便有数了。这是父皇在给老臣们安排退路。   她点点头,说道:“好好建造,若是钱财不够,找本宫支取。”   霍渠应道:“是。”   羽青鸾询问过如今鸾城的工匠情况,说道:“鸾城还有诸多府宅要建造,如今的工匠和苦奴都远远不够。你先把能够找来的工匠都招来,尽快报予本宫。”亲随军可以住大营,他们的家眷却是要安置的。随她就封的女官、宫女、宫侍们也都有家人同行,那些跟着裴曦做买卖的豪商举家迁来,亦需要建宅院。   霍渠应道:“遵命。”他顿了下,说:“奴隶贩子来不到鸾城,苦奴之事,匠作司力有不逮。”   羽青鸾点头,说:“此事本宫来办。”   霍渠领命,行了一礼,离开。   羽青鸾与裴三郎回到寝宫,两人挪步书房,铺开纸笔列清单,把要操办的事情一项项列上,然后分工。   鸾城不建城墙,城却是要建的,羽青鸾的长公主府以及王公大街是定下了,但还需要建衙门、士族豪商们的住宅区,做买卖的街市都需要安排。   裴曦有那么多的作坊,干活的都是奴隶,如果放任奴隶与公侯贵族们混迹一处,是会引起动乱的。   她不反对奴隶去食寮,但奴隶的活动必须受到管制。如果任由他们乱蹿,将胆子养肥,心养大之后,奴隶就会变成四处流蹿的野人,甚至会……造反。   奴隶可以有奖励,但如果没有鞭子,沃土变成长满杂草的荒地之事便会不断发生。   羽青鸾给裴曦的建议是在作坊里开设奴隶吃食和买物品的商铺,奴隶们不能离开作坊区域。   她说道:“裴曦,奴隶的数量众多,若是一味纵容他们,很可能会酿出滔天祸事。奴隶造反也好,又或者是其他人觉得你要抬举奴隶动摇他们的根基也好,都会……”危及他的性命。   她握紧裴曦的手,语带乞求地轻声说:“这是大凤朝。”不是那个天神的世界。   裴曦明白她的意思。他点点头,说:“我负责种粮赚钱炼铁。带兵、治理城池的事,你比我擅长,我听你的。”   羽青鸾轻声说:“村子的事,我需要再想想。你的方法很好,粮食增产,家家户户都养牲畜,以利相诱确实比鞭打更有效,但……种地产粮的是奴隶,拿武器的是奴隶……太危险了。”   裴曦轻轻地点点头,说:“我明白的。”三千年的历史鸿沟。   羽青鸾的双手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他的神异是把双刃剑,她怕……她拦不住护不住他。   她明白,对他而言,在这大凤朝,包括贵族们的日子都很苦,他不想过苦日子,所以才会有钱庄,才会有造弩,才会有用铜钱铸器,才会有……铁,让奴隶们吃饱饭,甚至来到这里开荒。   裴三郎的手都被她握疼了。他笑道:“不用握那么紧,我不会跑的。”   羽青鸾慢慢地松开手,看他一眼,说:“若是将来可以的话……罢了,本宫不好奇。”   不好奇你别自称本宫呀。裴三郎笑笑,说道:“以后慢慢告诉你。”   羽青鸾的眼睛一亮,问:“会飞吗?”   裴三郎:“……”他拿纸叠了只纸飞机,呵口气,往窗外一掷,纸飞机便飞了出去。 第196章   他俩议事,早把院子里侍奉的人遣退出去, 此刻偌大的宫室内外只有他俩, 羽青鸾连门都懒得走,单手撑在窗户上, 轻轻一跃便翻窗跳出,把落在院子里的纸飞机捡起来,又掷出去, 看着飞机在空中划过弧线再飘落在地。   她玩了一会儿, 回屋,把纸飞机放在桌子上, 说:“小孩子玩的。”   裴三郎告诉她,“这叫纸飞机。有一种战斗机,打仗和侦察用的, 也是三角形状, 速度比最快的飞鸟还要更快。”   羽青鸾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会跟她讲天神世界的东西。   裴三郎笑笑, 示意她过来。他铺开纸,在桌子上画战斗机、直升机、军用运输机,民用客机, 分别跟她讲各种飞机的用途。他讲到客机,说:“大家都坐这个, 客机。有很多座椅, 有钱的坐这里, 头等舱、商务舱, 没钱的或者是想省钱的坐经济舱。”   羽青鸾问:“大家是谁?”   裴三郎说:“所有人。没有奴隶,士族豪商工匠都是职业,只是干的活计不同、能赚的钱多些或少些的区别,会有贫富差距,没有贵贱之别。”   羽青鸾:“……”   裴三郎说:“有专机,那都是有钱人坐的,或者是领导的。如果是你这个位置的,被称作领导,父皇会被称为元首、总统,会有属于自己的专机,跟民用的又不一样。”   羽青鸾好奇地用动作询问,他坐哪个。   裴三郎在经济舱挑几个略靠前又靠窗的位置,说:“这些都是常坐的位置,上了飞机会抓紧时间补觉,偶尔会看看天空云海和灯火辉煌的城市放飞下思绪。那时候很累,天天脑袋里想的全是赚钱赚钱赚钱,每天只能睡上不到三个时辰,只能抓紧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休息。”   羽青鸾想了想,问:“很缺钱吗?”   裴三郎说:“缺,有个比羽飞凤还槽心的弟弟,父母一直试图把我变成奴隶去供养他们,成天变着法子来要钱。他们算生我多少钱、养我多少钱、供我读书多少钱、他们病了要多少钱、养老要多少钱。我为了还债,为了摆脱他们,早早地累到病死了。”他笑道:“早死早超生,也好。”   羽青鸾见他虽然笑着,可那笑容里满满的全是心酸,心疼地握紧他的手。她说道:“若是父皇母后如此待我,羽飞凤必然早逝,只余我活。”   裴三郎:“……”卧槽,狼灭!   女官进入宫院,来到殿外,询问是否掌灯。   羽青鸾说道:“掌灯,传膳。”   她把裴三郎画上图的那些纸,连同纸飞机一起烧了,之后与裴曦一同去用膳。   他们之前在京城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餐,到了这里也没改,把旁边的一座小院改成餐厅。   他俩到用餐的小院时,羽九玄正追在小芽儿身后打闹,两个孩子跑得满头大汗。   小芽儿是裴曙的幼女,不满一岁便送到京城养在镇国夫人膝下。羽青鸾到镇国夫人府打麻将的时候,经常把她抱在膝盖上逗着玩。   羽青鸾过去,一手捞一个,把两个孩子抱到餐桌旁,招来侍女给她俩洗脸净手。   两个孩子并排坐在椅子上,一个比一个乖巧。   **************   吃完饭,瑞临长公主告诉羽青鸾,她要回趟京城。   她在京城还有产业和商队需要处理。羽青雀袭了她的爵,买卖上的才刚上手,很多事情还不太懂。南迁的事,需要秘密进行,不宜声张,她得亲自回去安排。   羽青鸾说:“姑母再多留几日,替我捎些物什给父皇。”   瑞临长公主笑道:“你先把手头要紧事张罗好,我多留些时日就是。”   羽青鸾有瑞临长公主替她捎信,不怕被劫,吃完饭便回去给她父皇写了又长又厚的一封信。   裴三郎彻底的酸了!   原来羽青鸾也是能写长信的,原来她写信也不是一直惜字如金的。哼!   酸啦巴叽的裴三郎写了一封比羽青鸾更长更厚的信,还用他那蹩脚的画技画了幅羽青鸾和羽九玄的画象。画得很丑,五官也不像,但衣服上那凰鸟……能看得出画的是凰鸟吧。   裴三郎怕天子认不出画的是他的女儿和小孙女,出于保险起见,在画像上给她俩添上了名字,这一下再不怕认错。   两口子写完信,深夜了。   他俩睡下后,羽青鸾有点犯愁。   她刚到鸾城,现有的东西都是从京里带来的,不知道能给她父皇捎些什么回去。   裴三郎说:“明天去我的庄子里看看。”   羽青鸾问:“庄子?村子?”   裴三郎告诉羽青鸾,村子里种的都是种子和种植技术很成熟的作物。他说的庄子是指农科作坊。他在京城的时候,各处的豪商都给他送各种特产,奇石瓜果这些都是出了名的,各种各样的作物种子也收。很多都是他不认识的,于是就让人种种看呗。   他说:“有玉米,当时只有一小捧,外加几根玉米棒子。没有施肥,也没有除虫,长得稀稀啦啦的,还有虫眼,也不知道现在种出多少,要是种得多,我给你做爆米花。明天把我的锅带上。”   羽青鸾知道裴曦那的稀罕物什多,顿时放心了。   她正要闭上眼入睡,忽然,裴曦翻身压在她的身上,顿时浑身绷紧。   裴曦自去年出京前就再没开过车,今天晚上谁都不要想抢他的方向盘。   他拉着羽青鸾换着体位开车,直到两人累到筋疲力尽……   ……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两人悠哉地吃过早饭,才溜达着去镇国夫人那接孩子。   虽然封地有很多事情要忙,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并且在这生产力落后的地方,他俩着急那几天没有什么意义。日子是一天天过的,难得来到这天高皇帝远自己占山为王的地方,裴三郎还是很想享受下生活的。   于是,他在接自家孩子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的侄子侄女连同父母一起接上,去农科作坊。   农科作坊是他在京城的庄子里挑的肯下苦功夫去琢磨怎么种地的庄奴组建起来的,顾名思义,主要研究农作物。   他得到植物种子后,认不出是什么,交给农科作坊的大管事派人种出来看看。   庄奴把作物种出来后,再去看是什么植物,如果是能够值得种植的,便去研究怎么能种得更好,研究它们是喜湿还是喜旱,喜阳还是喜阴,土壤要够肥还是要透气,喜不喜欢加点桔子皮之类的酸性土壤。   京城最开始是只有野菜没有蔬菜的,都是他们把野菜采回去种成了蔬菜,才丰富了蔬菜品种。   那么多的作物种子,种出什么来的都有,什么杂草野花也就罢了,有些植物不是有毒就是奇臭。   有那种磨盘大的花,是有豪商弄了一截奇奇怪怪的根茎种出来的,花朵巨大,直径一米多,开得特别艳丽,一股子屎臭味,隔着好几里地都能闻得到,专招惹苍蝇,喜欢长在阴冷潮湿的地方。   大部分的植种物子,种出来后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者是真的没什么用,基本上就是负责种植的人照着画个图记录其特性特征,完事。钱,财,人力,都打水漂。   这些水漂和浪费却是必须的,因为有用的东西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从中筛选出来的。   他有这人力、财力、物力,去做这些事,能够很大的改善民生,也能让自己提早享用到。不然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才能让人发现它们的价值。他的五香牛肉,他的卤菜,他的各种香辣、麻辣食物,就是这么来的。辣椒有了,芥末也有了。   他刚来鸾城,到处都不熟,不知道农科作坊在哪,还是让裴七派了人来领路,才找到。   因为鸾城要预留出建城的区域,庄园开垦都较远,不过也不算太远,就在预留的城区外,马车慢慢悠悠地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农科作坊跟村子不一样,村子是只围人住的区域,不围庄稼地。   农科作坊是连庄稼地一起建了木头院墙围起来的。作坊里有战奴巡逻,闲杂人员要是进去会被战奴抓起来,如果故意进去损坏作物之类的,战奴有权将人射杀,出了事他兜着,管得极严。   毕竟,豪商们卖给他的作物种子都是一小包、一小袋,多的也就是一两筐果实,数量都是很有限的。他交往的豪商们多,很多豪商怕出现意外或被找麻烦,不愿给他真实信息,做完买卖就找不到人了。要是没出来或者是种子没了,想连补种都没地方找种子。   他买的玉米就是一小筐,因为肥料不够,只有十厘米长,每根玉米棒子上只有稀稀疏疏几十颗玉米粒,再把坏掉的剔除出去,只有一小碗玉米粒,那真是按粒数着种,施肥加守着除虫种出来一些,因为授粉不好,长得……也不太好,不过,好歹种出了两三斤种子。   作坊南迁,耽搁了种植,他不确定今年有没有种上,如果没有种的话,他决定先拿一斤种子给老婆孩子尝个鲜,再给老丈人送去点。虽然有点败家,但剩下的种子,多种一两年也能出来的嘛。   他下了马车,正准备看有没有种玉米,然后一眼瞥见面前那一大片白花花一团团一簇簇的东西,酷似棉花。   他快步赶过去,扯起一朵,仔细看,发现真的棉花。   这棉花的数量不少,按照种盆景的样子的一株株的种得极好,种了约有大半亩。   裴三郎:“……”呃,棉花,花……花农把它当成盆景植物来种,没毛病。   负责种植棉花的花农还在那抓虫,见到裴三郎过来,先是愣了下,然后俯地叩头跪拜行礼,忙不迭地介绍道:“此花如同天上的云絮,经久不败,总管事说能卖钱。”   裴三郎激动地连连点头,说:“赏,评优!”老丈人的棉被、棉袄都有了。 第197章   不多时, 总管事匆匆赶来, 伏地叩首行礼。   裴三郎询问了下棉花种植情况, 得知棉花都是这一个人种的,也只有他才会。   总管事和种棉花的花农都想着冬天能挪到盆里当盆景卖。之前在庄子里面已经种了五年, 已经摸索清楚棉花习性和种植方法, 又攒下不少种子,因此今年种得比较多。   裴三郎赏了总管事一年的年例, 给种棉花的花农起了个名字叫棉多暖, 把他的奴藉从花农更为棉农, 提成棉花种植管事, 吩咐他收集好棉花种子。他又让总管事挑一些勤快能干的庄奴给棉多暖,学着种棉花。   奴隶虽然见识少, 目光短浅的多,但有小心思的也多。   有些奴隶拿着他提供的资源研究出来技术,就觉得东西是他们琢磨出来的该归他们了, 死捂着不肯透露出来, 甚至还毁掉研究数据, 想变成为独门技术,翻倍要钱要人要待遇,恨不得自己成为大贵族被人供着。   遇到这种人, 裴三郎从来不客气,拉出来当众算清楚他们花了他多少钱财物资、耗费时间、这么耽搁给他造成多大损失, 当众打死。反之, 技术琢磨出来了, 待遇奖励样样不差,培养技术人才也有份应有的待遇。   这些都已经形成定例,执行下来过后,大家都知道怎么做了。   棉多暖听到裴曦安排,牢牢地记下,同时也明白,这些棉花跟他的命运挂钩了。干好了,以后他说不定还能当大管事,干不好,大概尸体都得埋到这棉花地里。   裴三郎见他的态度挺好,像是能好好干事的,便让他带着人,先把已经结出来的棉花采摘下来。   棉花树上,还有很多花骨朵,等过阵子才成熟,要分批采摘。   一些棉花是白雪色的花朵蓬松饱满,还有一些则是黄黄的,长得不太好,他给分出个优劣等,让他们采摘时分开收集起来。   棉花才刚小规模一批,目前还没法算亩产量,仅现在结出来采摘到的,有九十多斤。   裴三郎估计,一亩采摘个二三百斤不成问题。   **************   裴三郎惦记上玉米种子很久了,又吩咐过总管事要种植。   对于他吩咐过的事,总管事自然是十二分上心,亲自盯着玉米耕种。他为了防止这批玉米没种出来,赔光种子,留了半斤种子,其余的全部种到了地里,种出将近半亩。   正是玉米成熟季节,裴三郎来的时候,总管事正带着庄奴掰玉米。   除虫药技术还在基础阶段,只在作物幼苗阶段能略微用一用,收效不大,不过因为总管事盯得严,派庄奴看看守着用手抓虫,发现一只掐死一只,玉米的长势极好,大部分玉米棒子都有将近二十厘米长,米粒饱满,收成相当可喜。来年大规模种植的种子都不缺了。   裴三郎挺高兴的,又是大手一挥,赏!从总管事到下面干活的庄奴,每个人都有重赏。   这些都是老玉米,烤起来不好吃,裴三郎剥了些玉米炒爆米花。   用手剥玉米手疼,裴三郎便琢磨上了手工脱壳机。工艺难度不高,费点铜和铁就能造出来。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不急在这几天,半亩玉米找两个庄奴,几天就剥完了。   玉米还要做种,又要给老丈人送些去,于是他只剥了两碗玉米粒加上焦糖放进锅里炒出大半锅爆米花,他给大家伙都分了些,见羽青鸾爱吃,又给她单独留了份。   羽九玄太小,怕她呛到,没敢让她多吃。他炒了点焦糖,用小木棍搅成棒棒糖,给几个小孩子一人分了根。   他趁着天色尚早,地里还有摘棉花,又带着家人到农科作坊四处看了看。   农科作坊刚迁过来不到一年,到处都在忙碌。   裴七开荒,能够做成已经挺不错,但需要重新梳理和整改的地方也挺多。   裴三郎目前还在汇总阶段,等他把鸾城的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以后,再统一规划整改。如发现村子不能直接让什么都不会只会砍树又不愿学的苦奴去了,还是得派会种地的庄奴择优派去安家,如此稳当,也能收益最大化,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又如,棉花种植要大力推广,不是一种棉农能干得了的活计,这都得需要有个整体规划。   棉花制品的运用极广,这些是能产业化、行业化的东西,人力、物力都需要做统筹安排调配。   当务之急,还是先准备要给老丈人送进京的东西。   裴三郎和羽青鸾回府后,天都黑了。   两人早早睡下,又做了些成年人运动,再聊了会儿天,都说一下各自去鸾城接下来的规划和安排,聊困了就睡了。   第二天,裴三郎把工巧找来。   工巧最开始是他的丫环,因为针线活做得好,脑子灵活,当过生产管事,负责教工人做针线活,干过工程样板,一路升到服装设计总监。   搞服装设计,对布料的了解,是最基本的。   工巧能干,见多识广,算是他手底下排得上好的得力的,至少在服装布帛方面,暂时没出现比她更强的。   裴三郎把棉花、军大衣的草图以及他老丈人的衣服尺寸都给了她,让她做一件好看的军大衣出来。老丈人是天子,不能穿得像乡下老农民,所以衣服要镶嵌珍稀的兽皮毛边,扣子要用黄金的,军大衣的面料也得用最好的。还要易于拆洗,像袖口、领口这些容易脏的地方,都是用扣子固定可拆洗的。   棉被、枕芯,他也交给工巧去做。   新采摘的棉花,得阳光曝晒消毒消菌。   他把做衣服被子的事交给工巧,之后,便跟着羽青鸾,带着孙大才、井康、裴七以及匠作司的霍渠、霍万舍去查看鸾城的地形地势,商量怎么做城市建设规划。   城市建设规划,造好了,能够惠及后世子孙,造不好,那就……指不定哪天就天灾人祸了。最简单的例子,城市离不开水,离河远了,吃水是问题,但如果挑的地方不对,遇到连夜暴雨河水倒灌进城直接成水灾。   他对经济民生发展有要求,羽青鸾对城防和治安上有要求,孙大才对驻军和训练兵马上有要求,匠作司得测哪里能搞建设,哪些地方地基不牢或者是达不到建造的要求,各方面的要求和考量都得考虑到城市规划建设中去。   他们到处跑,勘测、实地考察,又再汇聚各家意见,评估可行性。   大半个月过去,他们还在奔波勘测地形,工巧已经把被子和奢华版军大衣都做好了。   他们给天子做了三件军大衣,冬天的厚被、春秋的中被、夏天的薄被、垫的褥子、盖膝盖的小棉毯,每样都做了两条,送了瑞临长公主一件军大衣,一条盖的厚被子和垫马车的厚褥子,再添了张盖腿的小棉毯。   裴三郎装了一小筐玉米棒子,附上玉米汁、做爆米花的方子,加上一些干海鲜产品托瑞临长公主捎进京。   他们送走瑞临长公主,便继续投入到城市建设中。   **************   瑞临长公主八月底从鸾城出发,待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公侯们都已经进京上贡了。   她进京当天,回府略作梳洗整理了仪容,带着信和特产进宫见天子。   她去到宫里,一股清冷感扑面而来。   原本,天凤宫、天凰宫、天鸾宫、飞凤宫,四座宫殿门口都有亲随军执岗,如今只余天凤宫的门口有人,另外三座宫殿大门紧闭,没有任何生气人烟。   一年没见,天子比以前苍老很多,也清瘦了许多。   他见到瑞临长公主的第一句话便是,“青鸾他们可好?”   瑞临长公主把带来的厚厚的一叠信呈给天子,待殿中的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后,才讲起她在边林、南疆和鸾城一路上的见闻,羽青鸾、裴曦、羽九玄的情况也详详细细地告诉天子。   她把捎来的棉被军大衣等叫人抬进来。   衣服被子都是装在箱子里的。瑞临长公主先取出件棉袍给天子换上。   她说道:“这叫棉服,不像羽绒服那样跑毛。裴曦说不能用水洗,天气好的时候放太阳下晒晒,再用棍子敲打把里面的灰尘拍出来就是。新种出来的东西,还在试种,一共才产了不到百斤。”   天子穿上棉服,在棉服上摸了又摸,再看黄金铸的扣子,每颗纽扣上还有个“安”字。他的眼睛和鼻子有点泛酸,脸上带着笑,说:“颇好,暖和。”   眼看就要到宫门落锁的时候,瑞临长公主告辞出宫。   天子穿着棉服,坐在榻上,慢慢地看女儿女婿送来的信。一些之前送来的信里不便写的东西,都写在了信里。   棉花和玉米的产量及用途,不必写实,略微一算,便出来了。   鸾城有铁矿,再有棉花和玉米,稻谷能产两季,桑麻也都能种,又有通商,繁盛富庶之象已显。   天子看完信后,只留下小孙女的脚丫子印和裴曦画的画像,其余的信都烧了。   他召来宫侍,替他把睡榻铺上棉被、棉褥。   他叫近侍把捎来的一小筐玉米棒子剥出来,得出两大碗玉米粒,又让近侍去厨房盯着厨子将一部分炒成了爆米花,一部分做成了玉米汁,一颗玉米粒都没留下。   晚膳时,天子喝着甘甜的玉米汁,吃着爆米花,心都飞到了鸾城,却不能去,也不能召他们回京。 第198章   裴三郎和羽青鸾忙碌了大半年, 才将鸾城大大小小的各项事情理顺, 把最基本的生产和建设工程都安排下去。   鸾城已经全面推广铜器,这在大凤朝是绝对够得上谋反标准的,消息必须封锁严实。   因此, 鸾城的进出管理都极为严格。   从大凤朝过来的人们可以自由出入边林,除了造反,干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管,但如果要进入到南疆,则需要准入证。   这准入证是由青鸾长公主府发放的纸质的统一印刷的证件, 稀有的纸张、防伪的图案和标记, 使得在现有的生产力情况下,很难伪造。   随同裴三郎和羽青鸾就封的那些人里,他们的亲眷家人在后面才会陆续迁来。这些人不能直接进入鸾城,而是先由随羽青鸾他们就封的人员去青鸾长公主府办理准入证, 做好登记造册, 从主人到奴隶,全部都要写清楚,一证对应一人, 有证者才能进入南疆的安置点。   他们到了安置点以后,会有亲随军过来核实身份信息,确定无疑之后, 才会放他们进入到鸾城。   人们在进入南疆地界后, 沿途几个险要的必经之路上会有几道哨卡盘查人员证件货物。   裴三郎把边防和关税那一套施行下来。   他跟羽青鸾商议过, 封地的进项不找士族豪商和那些庄园主们分派, 而是施行税收制。例如,进出贸易的关税。城中做买卖收商税,开商铺或作坊要办登记,受到鸾城制度的管理和保护,每个月交纳税费。各种买卖经营,多赚多交,少赚少交,赚不够最低税收标准的,想要倒贴钱做买卖,也没人拦着。   现在整个鸾城的买卖都是裴三郎的,要交税的只有他。他跟羽青鸾商量好,这事基本上就定下了。   随羽青鸾就封的那些人,按照常理来说,羽青鸾要给他们划分土地,由他们耕作,之后再按照土地大小向羽青鸾进贡。   然而,羽青鸾接手的鸾城是块荒地,她带过来的人连棵树都没砍过,她虽然是鸾城之主,整个鸾城都是她的,但没有一块地属于她,全是裴曦的地,裴曦不卖地给她、不把地交出来,她无地可封。   随羽青鸾就封的人,也不敢去抢曦公的地。   如果说让羽青鸾划出山林荒地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开荒,他们没有裴曦那开荒的实力。   首先,开荒要砍树,砍树要铸铜斧,铸铸铜斧需要铜,那是受朝廷管制的。   裴三郎从七岁就开始用铜钱铸器,是天子特许的。   青鸾长公主已经在给他们造安家的宅子,显然是有安置章程的。大家瞧着跟着曦公来的奴隶们都能过上好日子,自己的将来必不会差,都安心等着。   裴三郎把自己庄子里的那些冶炼匠、铁匠都带去了矿山,由刑战带着战奴把矿山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再迁了烧炭的木炭工过来就近建窖烧炭炼钢。   他没有煤炭,温度达不到直接用炼钢炉炼钢的要求,不过炼铁没问题。这个世界的青铜冶炼技术非常先进,用的是耐高温的特殊土造的高温竖炉,加上皮制的鼓风机,木炭烧出来的温度足够炼铁。   直接炼出来的生铁很脆,比铜好不到哪里去,达不到他的使用要求,他的要求是要精铁或者钢。   他知道钢和铁的区别,知道有不需要现代化机械设备也可以炼出钢,但不知道具体的方法是什么。   当初给他打造陨铁剑的两个奴隶,被他赐名为铁锻和铁炼,成为铁匠作坊的大管事。   他们能够在他教了点极其简单的原理下,把百锻剑真正地打造出来,剑的铸造水平达到剑能斩铜而不卷刃,这相当有水平,即使放到裴三郎上辈子的世界,也能够算是民间铸剑大师了。   裴三郎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关于钢铁方面的知识毫不保留地传给他们,让他俩去琢磨冶铁炼钢的事。   他把庄园里的工匠调过来,造弩。他的工匠造房子、造精美的工艺品比不过匠作司,但研发和生产制造实用生产工具,可以算是当世一流的了。   弩的工艺难度不高,知道原理,知道大概长什么样,知道用途,多琢磨就出来了。   他要造的弩不是司马府的那种单发重弩,而是能够一下子发十支以上的连弩,以及射程极远、能够射手臂粗削尖头木棍的床弩。   裴三郎很清楚,自己私藏铁矿,普及铜,捅到朝廷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即使老丈人现在能保他俩,铁矿和普及出去的铜都必然会收归司马府。等到老丈人过世,他跟羽青鸾以及满府上下就算是活到头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拳头够硬,谁都打不动他们。   他对古代战争史没什么研究,对于古代战争武器和工具的了解也不多,但是,他上辈子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各种古今结合的大片电影场面见过很多,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铺天的弓箭从天而降,巨大的石头被投石车投掷过来,那震撼力、那杀伤力,很值得借鉴。攻城车推到城门口咣咣地撞,比起这个世界的铁憨憨们用自己的脑袋和小命顶着守城人员的石头弓箭往城墙上爬,和直接靠人挤人去推那厚实的大木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火药很猛,但那已经是热兵器范畴,而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远不足以支撑得起火药的破坏力。   如果火药面世,打一座城,一天,打完之后成为废墟,十年都建不回来。   即使是攻城车和重弩造出来,顶多就是战场上打击面大一点,打完仗修个城门和补补城墙的事,对平民百姓的损伤没有那么大。火药面世,一旦开炸,它可不管炸的是披甲人、战奴还是平民。二战时期埋的地雷,如今每年都还有排雷兵牺牲。那些埋有地雷没被排除的土地,危险区域,无法耕作生产无法放牧,只能荒着。   他有铁,如果能够再造出足够的连一弩和床弩,再有点上辈子的那些作战技巧,足够能让鸾城的军事水准发展到完全能够自保的不准。够用就行,过犹不及。   采矿炼铁、研制弩和各种战斗武器,这些都是极为机密和重要的事,因此,他亲自守在铁矿场附近,把全部都安排妥当,又留下刑战严密防控,这才回鸾城。   他回到鸾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羽青鸾已经把城里乱蹿的奴隶们都清理完了。   所谓的乱蹿的奴隶们,其实就是他的苦奴。之前开荒,这地方出了鸾城就是深山老林子,奴隶没地方逃,各个作坊管理不严,砍树的苦奴们又多,总有疏忽的时候。有奴隶们经常离开自己劳作的地方到其它地方去,上街吃饭都是小事,还有跑到青鸾长公主府外转悠的。   羽青鸾把鸾城各区域划好后,规定奴隶们只能待在划给他们的区域,如果擅自逃蹿游走,出现在其他地方,当作逃奴野人处理,直接射杀。   那些出去办事能够在外自由行走的奴隶,有各自主人府里的腰牌,亲随军看到腰牌,只要对方不做出什么违反律令的事,便不会为难。如此既管住了奴隶,又不影响别人正常生活劳作。   城里乱蹿的都是裴三郎的奴隶,羽青鸾也是那些奴隶的主人,她在颁布了命令之后,还有苦奴从开荒的地里逃到城中闲逛,被亲随军射杀,没谁说得出一个不字。   城里走动的奴隶们少了,随他们就封的亲随军、宫侍、女官、宫女们的家眷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离开京城,失了土地和买卖营生,来到这地方,总得找点赚钱糊口的事情做。虽然当差有粮晌领,暂时饿不着他们,但一个人的工资要养家人、仆奴不太够,买奢侈品、首饰或添几件好衣服,就不太买得起了。   那些千夫长百夫长都是一大家子老少,即使带的粮食钱财都足,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最底层的披甲人,很多并不富,勉强糊口。   在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土地是根本,有地就能种粮食栽种丝麻,再能换来其它所需物资。   大家都想要地,然而,开荒出来的地都是裴三郎的。   不少人绕着弯地向镇国夫人、老镇武侯打听,裴三郎卖不卖庄子。在他们看来,那些什么村就是曦公为了让奴隶给他好好干活,把庄子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也是可以买卖的。   那些村子就在路旁,他们来的时候,沿途都见到了。   土地肥沃,粮食长得极好,家家户户都养家禽牲畜,看着都眼馋,买过来就是一项长久的进项,多花些钱都划算。   裴三郎的地,能做主的只有裴三郎。   羽青鸾很清楚他根本没打算卖,要不是她按着,他能把村子里的奴隶放成良民。   她觉得裴曦的法子很好。   虽然现在封地上的土地都是她和裴曦的,但很多人都需要土地耕作活命,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土地都握在自己手里。   裴曦的法子,让她不用再像其他公侯们那样每年去催士族豪商们交钱交粮上贡。她封地上的土地,每年上交一成的土地税上交到她这里,支撑开销。她有关税、商税、土地税,生活在鸾城的人到食寮里吃饭都在给她挣钱。裴曦说,不需要她去收税,设一个专门的税务部门负责收税,再交到财务管理部门。如果税收数额不对,财务管理部门自然会去查。她盯紧财务部门就好。   她把手上的事情理完,便等着裴曦从矿场回来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他俩经营的地方在大凤朝之外,没有按照大凤朝各封地的规矩走,更像京城的天子朝廷,但……又有不同。地方小,没法分封管理,且要迅速壮大实力,也不能按照原来的来。   她听裴曦零零碎碎讲起的那些,再看他做的事,应该是有一套跟大凤朝廷不一样的朝廷治理方式。   她有一阵子没见裴曦,白天忙起来还好,晚上一个人睡时,睡觉没有人抱着,睡前没有人跟她讲各种奇闻趣事,或者是逗着她打闹,以及做些……呃……就总有些不习惯。   羽九玄在满两岁的时候便已经有自己的宫室,有女官和宫女们带着她睡。   羽青鸾夜里不用带孩子,也就没有人陪。   如果是以前在宫里,羽青鸾白天忙到不得闲,最不济无聊了还能去后宫找点事干。那么多的宫妃庶子宫女仆人,不时地闹出点事情来,她捶捶他们都能打发无聊,还能竖立威信,一举双得。   别人的府里,至少还有小妾庶子庶女们争锋吃醋打起来,惊动主母出来主持一二,有个热闹打发。   她的府里自裴昶的府邸建好一家人搬出去后,清静到想打个麻将都凑不够角,夜里无聊到自个儿在寝宫里贴墙玩倒立。 第199章   清晨, 天刚泛亮,羽青鸾带着羽九玄骑马去亲随军大营晨练。   羽九玄穿着自家娘亲同款的劲装,坐在马背上靠在娘亲怀里。她刚从床上被捞起来, 困盹地打着哈欠揉眼睛, 直到她娘骑着马出府跑起来后,有清晨的风迎面吹来,才渐渐醒了。   大部分时候, 他们都是到亲随军大营晨练,只偶尔在府里的后院校场。   鸾城如今有六千亲随军, 其中一千是裴曦和羽青鸾的五百披甲人名额, 另外五千则是护送他们就封的亲随军。   孙大才的武侯爵位由世子袭了,如今巨木城只剩下孙武侯夫妻二人,孙大才的夫人、父母一家老小都接到了鸾城。   孙大才仍然是朝廷的门郎将,天子下诏,令他养好病再带领亲随军回京。于是, 他在“养病”期间, 便带着亲随军驻扎下了。   六千亲随军都由孙大才掌管训练,轮流到青鸾长公主府轮岗。   鸾城小,亲随军大营离青鸾长公主府并不远,骑马小跑过去, 两三刻钟时间便到了。   羽青鸾生下羽九玄, 坐月子、哺乳时都是静养, 没怎么动弹。羽九玄断奶后, 她才逐渐再把拳脚捡起来, 但体力明显下降很多,之后千里就封,几乎歇了一年没动,最近几个月才又把功夫练起来,恢复到七八成状态。她以前打石大锤轻轻松松,现在打他,略有些吃力。   羽青鸾跟石大锤比划拳脚。   羽九玄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跟着挥拳蹬腿蹦蹦跳跳。   她娘亲骑马跑远,看不见影了,自己去找亲随军比划,或照着他们练拳的样子踢腿蹦跳,经常因为没站稳而摔倒,滚得满身尘土,再混着汗水,活像只泥猴。   羽青鸾晨练完比她女儿好不到哪里去,两母女谁也不用嫌弃谁,一起骑马回去,先沐浴更衣,再吃早膳。   府里人口简单,通常早膳就是两母女再加镇国夫妇二人,偶尔会有镇国夫人的孙子孙女们过来。   羽青鸾吃完早膳,便去前殿处理各项奏报。   以前的奏报都是刻在竹板上的,来到鸾城后,全部改为纸质的奏折,硬纸封壳,竹纸内页,轻便、书写容易。   贵族文字的字少,奏报都很简洁统笼,她与裴曦相处久了,再看到“若干”“约摸”“形似”等含糊表述,觉察出里面的诸多不妥。   大凤朝原有的制度、文字,对治理鸾城会形成极大的制约和拖累,已经不适用。   建立新的制度已成必然,但她目前对建立的新制度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还需要与裴曦细细商议后,才能试着实施。   鸾城上下一片忙碌,但各项事情安排下去,除了偶尔汇报下进度呈报账本外,基本上没什么需要操心头疼的。一个月的奏报,如果堆到一起,一天都能看完。   今天只有两份奏报,磨墨的时间比批奏折的时间长。   一份是霍渠呈上来的:新抵奴隶若干,已派至建造商业街。   若干是多少,奴隶是否强壮,是需要教导才能用,还是可以直接派去干工,奏报上半个字没提。   一份是裴曦的砖窑作坊呈来的,裴曦不在,她代为管理,于是奏报呈到她这里。   盖商业街新添一百名砌砖的奴隶,每天至少能多砌八万块砖,现有的砖窑供不上量,需要扩建。需求的数量、建在哪、就近从哪里取土都直接画成建造图报上来。   她给砖窑的回复是一个准字,让专程派送折子的人送去砖窑。   她派人去把霍渠招来。   她等到将近中午,霍渠才匆匆赶来,先告罪,说干活,满身尘土,回府沐浴更衣了才来。   羽青鸾问他奴隶抵达情况,霍渠一一回复,几句话便问清楚了。   她让他以后写奏报,详细些,省得再来回奔波。   霍渠恭敬地应下,告辞离开。   一番来回,一上午过去了。   两相对比,羽青鸾越发体会到裴曦管治方式的好处来。   府门外有马蹄声靠近,至少有二三十匹之多。   亲随军的战马不能随便骑出来,很可能是裴曦回来了。   羽青鸾起身,去到殿门口,便见裴曦正翻身下马,扭头看向她,摘了头上遮阳的帏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身边。她的眼里和脸上顿时都满是笑意,见他热得满头大汗,摸出汗巾递过去。   裴三郎接过汗巾,把额头上的汗擦了,说:“我洗个澡就好。”看了眼大殿中没旁人,显然羽青鸾有空,于是拉着羽青鸾回寝宫。   他出门这段日子,每天都泡在汗里,满身馊臭味,自己都受不了。   裴三郎洗澡不让人伺候,最多就是让宫侍提个洗澡水。   浴室里有淋浴,一个架高到跟人齐平的砖砌的水箱,底部接了根铜管,不用的时候拿布堵上,用的时候,洗头洗澡的时候,扯下布就可以了,方便。   有老婆的好处是洗澡有人帮忙搓背。   裴三郎洗完澡,羽青鸾的衣服和袖子都湿了。   他擦干头发上的水,帮羽青鸾脱掉湿衣服,之后……小别胜新婚,少儿不宜。   他俩一起睡午觉到傍晚才起,吃过晚饭,陪镇国夫人夫妇聊了会儿天,再陪着孩子踢蹴鞠玩到天黑,把孩子送去睡觉,才回寝宫歇息。   他俩睡下后,聊了会儿采矿炼铁的事,一不小心,又跑题了,翻滚运动走起……   **************   裴三郎回府歇了两天,带上父母、老婆孩子去看大海。   鸾城距离海边有将近三百里路,一条商道相连,路刚修通一年,晒盐场、鱼港、海产作坊、贝壳加工作坊、珍珠养殖场、造船厂已经陆续开设起来,度假区正在建设中,供裴三郎一家度假的滨海木屋已经造好。   滨海木屋造在海边的小山坡的岩石上,吊脚楼式样,木板铺成一个大平台,再盖上单层的木屋,目前只造好三栋,木屋之间有木板铺成的栈道相连。木屋下的岩石,全是海沙,清理掉植物铺上锯成段的木头就是可以行走的道路,直抵海滩。   没有人打理过的海滩会有很多杂草植物,草丛植物中时常有剧毒的蛇出没,海滩上满是冲上岸的贝壳、鱼类骨头、死珊瑚、碎礁石,找些奴隶,略微打理下,便收拾出来了。   这片海域有很多岛屿,阻挡了风浪,形成天然的避风港,海水平静。   没有遭遇过污染的海水极为清澈,划着小船飘在海面上,可以看到海底缤纷多彩的珊瑚、鱼群、海蛇、水母等、虾蟹等各种水生物。   羽青鸾、陆敏、裴略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只听裴曦讲起来,待亲眼见到,才知道有多漂亮,如果不是裴曦再告诫海里有多危险,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水。   裴曦不敢下水,也不敢让家人下水,从小生活在海边的渔民熟悉大海,知道怎样规避水下的危险,潜进水底去抓龙虾,还有洒网捞鱼的。   这些渔民都是从鱼大浪的家乡迁来的,只有十几户人家,有会造出海的大木筏的,有擅长潜水抓鱼虾的,有擅长做鱼网的捕鱼的。   他们被裴三郎派人高薪请来当技术顾问,再结合他的一些现代化知识加以改良。   裴三郎在抵达的时候,驻扎在海边作坊的战奴们已经又把周围都清理了遍,确保海滩上没有剧毒水蛇、水母之类的东西,至于海里,那是真没法管。   裴三郎只能让他们穿着鞋子踩在浅滩上跑跑,或者骑马奔跑也行。   裴略带上自家夫人,在海滩上骑马奔跑。   裴三郎则架起篝火,来一顿海鲜烧烤。   羽九玄先跟着她娘玩了一会儿水,又跑来爹身边坐着玩海沙。   羽青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开阔的水域,更没见过美得宛若仙境的水下世界,看到哪里都觉惊艳,开心地学着渔民拿起鱼叉和鱼枪去抓鱼。   她极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很快,再加上本身有很强的武艺功底,渔民指点过诀窍,试过几次之后,还真让她用鱼叉抓到了鱼。   她高举叉着鱼的鱼叉,欢快地奔到裴曦身边,指向鱼叉上那条将近两尺长的鱼,说:“烤这条大鱼。”   裴曦:“……”他呆滞两秒,说:“青鸾,你叉中的这条鱼……呃,应该还是条小鱼。”   羽青鸾诧异地看向自己叉中的鱼,又满是困惑的看着他,问:“小鱼?”   裴曦说:“它的名字叫鲨鱼,我以前见过将近两丈长的。”他取下那条已经死翘翘的小鲨鱼,看了看,不管了,烤了吧。他的铜烤架都快放不下了,上面还烧着大龙虾呢。   老婆叉的鲨鱼要紧,于是赶紧剖了,刷上自制烤烧酱,开烤。   羽青鸾想继续去叉鱼,又想看他烧烤,纠结了下,果然抛弃裴曦,奔向大海。   羽九玄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娘亲去。   裴曦喊了声:“元儿。”拿起一串烤鱼片晃了晃。   羽九玄立即回头,用别针别在胸前的手绢擦干净手,接过爹爹递来的烤鱼,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吃起了烤鱼片,一双眼睛看向自己娘亲。   羽青鸾,拿起鱼叉,在浅滩处叉鱼。   一个海浪过来,原本在膝盖处的水没过了大腿,第一个海浪没退,又一个海浪过来,水漫过了腰。羽青鸾愣住了,怎么突然起浪了?   又一个浪过来,将她掀翻,她浮在水里,脚触不到地,头顶上全是水。   羽青鸾屏住呼吸,脑子很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往下沉,意图站起来,又一个浪过来,将她推出去,她以为自己会被推上岸,却仍是泡在水里,似乎离岸边越来越远。   裴三郎烤着烧烤,一抬头,老婆没影了。他愣了两秒,迅速查看海面,没见到他老婆,渔民则在拼命朝他挥手,喊着他听不懂的土话,又指向水里。   远处的亲随军见状,赶紧往大海跑去,结果旁边有个人比他们跑得更快,边跑边脱衣服。他们穿着重甲,真心跑不过身手矫健可战千夫长的曦公。   裴三郎看明白渔民的手势,扔掉手里的烧烤叉,对身后不远处的亲随军和自己的随从大喊声:“看好元儿。”拔腿赶到海边,赫然发现涨潮了。他沿着渔民所指的方向游去,潜到水底,就见到她半浮在水里,头发散开遮住脸,她的手上还握着鱼叉,一动也不动。   裴曦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他飞快地游过去,从她的身后捞住她,将她带出水面,带到岸上。他喊道:“青鸾。”声音都吓得变了调,正准备做急救,就见羽青鸾正躺在那大喘气。他顿时:“……”卧槽,溺水了,救你的时候,你不动的呀。   他心有余悸地瘫坐在沙滩上,叫道:“涨潮了你不知道上岸呀。”人都快让她吓死了。   羽青鸾还在困惑自己明明在原地没动,却离岸越来越远,裴曦便突然游到身边,将她捞上岸。她恍然大悟心说:“原来那就是涨潮。”她见裴曦的脸色都吓白了,忙说:“本宫无碍。”她顿了下,说:“教我游水。”   裴三郎想着宫里长大的孩子真可怜,连学游泳的机会都没有。   羽青鸾的浑身湿透,丝绸的衣服顿时变得透明。   裴三郎说道:“你在这等我。”跑去拿来毛巾裹住她,说:“再玩水时,我陪你。涨潮的时候海浪很大,即使会游泳的人这时候在水里也很容易出事,以后见到涨潮,一定要立即上岸。”   羽青鸾点头记下。   裴三郎见她没事,知道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是从小在内陆长大,从不了解大海才有这情况,叮嘱几句,便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她去烤烧烤。   羽青鸾浑身湿透地裹着大毛巾,不好这样出现在人前,先回去沐浴更衣。   她出来时,裴三郎已经把简易木桌支在遮阳篷下,羽九玄已经乖乖地等在桌子旁。   远处,骑马的裴略和陆敏也回来了。两人牵着马,并排走在海边,衬着海面的风景,神仙眷侣的美美模样。   羽青鸾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皇母后。要是母后还活着,要是他们也在这里,一定也是这模样。   她收敛起情绪,对羽九玄说:“元儿,我们一会儿去装些海沙给皇爷爷带回去好不好?”她想让父皇知道她过得很好,裴曦跟他们说过的,他都做到了。她看到了大海,比他描述的更加漂亮。   羽九玄应道:“好。”她拿出自己收藏的干海星,说:“海星星也给皇爷爷。”   裴三郎把烤好的鲨鱼端来,说:“我们安排下,由你坐镇鸾城,我带着元儿进京看看父皇还是可以的。年底了,即使不纳岁贡,也可以给父皇送特产去嘛。”   羽青鸾轻轻地揉了下有点泛酸的鼻子,说:“好。”她顿了下,说:“五千亲随军不能动,五百府卫可以都带上,再多派些战奴跟随。”   裴三郎说:“安心吧。”父皇在世,他们就还都是安全的。趁着还能去看看,他能奔波,孩子也是个能够适应长途旅行的,去京里看看老人家,陪他过个年。 第200章   夜里, 木屋前的露台上, 驱蚊药袅袅燃烧,微弱的烛光在吹吹微拂的海风中轻轻晃动。   裴三郎和羽青鸾挤在藤椅中, 看星星。   羽九玄躺在他俩身侧的藤椅上, 轻纱撑开的小蚊帐和身旁的驱蚊药为她驱走了蚊虫,此刻睡得正香。   天上没有裴曦熟悉的星座,但漫天星辰宛若数以亿万计的宝石镶嵌在夜幕中, 衬着一大一小的两轮月亮和云絮,深邃迷人。   裴三郎告诉羽青鸾为什么会涨潮,潮汐是什么,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是什么样的,天罚石是怎么来的。   他喜欢她,喜欢与她相拥相依, 喜欢跟她分享各种知识见闻,因为有她,仿佛拥有着全世界般美好。   忽然, 海面上飘起了绿色的星星点点宛如萤火虫般的光点。   那些光点自海底升起,浮现在海面上,随着海波涌动, 又似无数发光的夜虫在飞舞,它们铺满了整个海面,美得如梦如幻如织。   羽青鸾问裴曦:“那是什么?”   裴曦说:“不确定是不是海藻或者其它种类的微生物,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有一些水母和小鱼也会发光。这种奇景,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   羽青鸾起身,说:“去海边看看。”   裴曦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很容易踩到蛇或者是遇到有毒的其它东西,为了小命着想,老实待在木屋最安全。他拉住羽青鸾,将她搂在怀里,说:“远远地看看就好。”   他俩欣赏了一会儿海景,困了,便抱着孩子,回屋休息。   第二天,依然是天朦胧亮的时候起床。   裴曦走出木屋,正巧见到海平线处升起的曙光。   他赶紧喊羽青鸾出来看日出。   羽青鸾站在露台上,沿着裴曦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海与天相连接的地方绽放出的霞光一点点照亮天际。云霞映衬着波澜壮阔的水面,以及远处分布的座座岛屿,形成一幅不似人间的画面。   恍惚间,她竟有种站在仙宫宝阙面对苍穹天地的错觉。   裴曦则目不转睛地盯着羽青鸾。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海风轻轻吹拂,吹动她的衣袍,此刻,天地间最美的景色,是她。   羽九玄醒了,揉着眼睛打着赤脚从屋里出来。   两人赶紧回去给孩子穿衣服鞋袜。   他们去到海滩,原本打算晨练,却见海滩上到处都涨潮留下的海鲜。   裴三郎抬头望去,只见潮水还在褪,显然是正好赶上退潮,晨练什么时候都能行,赶海却是只有海边才有。   他再三告诫母女俩不准伸手去抓,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去提来桶和两个铜钳,就见羽青鸾带着她女儿,母女俩一人拿一根棍子在戳水母。   水母只有拳头大,透明状,遍布蓝绿交织的环形斑纹,看起来就像是有毒的样子。   羽青鸾问裴曦:“这是不是昨天夜里发光的东西?”   裴曦不知道,但通常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不认识的,离远点。   羽青鸾好奇,招来女官,让女官捡几只回去试试看有没有毒。她带着孩子绕开那些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水母、带触角的东西,用钳子去抓那些能吃的。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有礁石的地方,见到有浅水洼,里面有好多小鱼。   水浅,羽青鸾当即带着女儿下去抓鱼。   裴曦仔细看过,没见到有毒有危险的东西,便在旁边守着她俩,在她俩抓到鱼时,第一时间把桶递过去接住。   在这一刻,羽青鸾没有身份地位规矩的束缚,不用为活命而殚精竭虑,连笑容都不再矜持,比刚升起来的阳光还要灿烂。她身上的成熟稳重褪去,真正展现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春活力还有淘气,熊孩子的那种。当亲妈的,让自家女儿拿衣摆兜鱼,用沾着海沙和水的手去抹女儿的脸。   羽九玄这傻孩子,顶着满脸的沙子,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兜着条两指大点的小鱼,艰难地淌过水坑回来送战果。   裴曦赶紧给女儿送去桶接住。   羽九玄送完鱼,抓起挂在衣服上的手绢,擦擦脸上的海沙和水,不仅把脸上糊满沙子,连头发里都糊上了,她还毫无所觉地淌着水往她娘身边跑去。   陆敏和裴略出来晨练,见到海滩上到处都是虾、螺、蟹、鱼等,两人当即回去牵了马,在马背两侧装上框,一人一个大篓子,捡海鲜去。   早餐,裴曦下厨,给他们做了炖海鲜粥,以及白水煮海鲜,醮酱吃,再油炸小鱼。小鱼是羽青鸾母女俩抓的,水坑被她俩搅得一团混,小鱼被抓得一条没剩。   一家人在海边玩了一周才回,所有人都晒黑了。   裴略和陆敏看到了这海滩,准备把麻将馆转让给长媳经营,想来海边搞点买卖营生。   裴曦当即把经营民宿、度假酒店的方式安利给他俩。   度假,现在只能是贵族们的消费,他娘爹做这买卖有现成的人脉和客户群,比他做这买卖更合适。他没时间来管具体经营的事情,他手底下的管事们身份地位太低,根本撑不起门面,也宣传不到上流社会去。他爹娘就不一样了,经营冬暖夏凉现成的招牌和经营,把经营模式安利给他们,直接就能上手开干。   **************   他俩回到长公主府,安排女官管事准备上京的特产,调派战奴、驮队。   不过眼下的重中之重则是鸾城的发展规划,其中最根本的就是制度。   裴三郎和羽青鸾经过反复商讨,将军事、经济、朝政三大方面的草案拟定出来。   以前那种主人带着战奴铁憨憨式的打仗方法过于要命,裴三郎主张推行编队制。   十人小队,两个盾牌兵在前,四个长矛兵远攻,两个刀斧兵近战保护,十夫长和后勤兵各一个。   现在战场上的主要武器还是长戟,两米多长。长戟长,在对方还没靠近就能把对方挑翻,但短处是一旦近身,挥不开长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编队里加上刀斧手,在近身肉搏的时候,有奇效。   后勤兵负责医疗和帮队友们割敌人的左耳朵算人头数,算军功。   这种编队的情况下,没有带战奴的空间。   战奴和亲随军分开编制。战奴,斩获十人,可升披甲人。   军中职位不再世袭,凭战功和选拔考核担任。在取消世袭的同时,非嫡长没有继承权的那些嫡次子、嫡三子、四子等、包括女郎,只要通过选拔考评都可入伍。转业和退伍的制度也安利上,这样能够避免军队臃肿以多老弱病残的情况。   裴三郎提供方案,羽青鸾需要找孙大才同几个千夫长再商讨调整。   **************   经济方面,裴三郎之前试行过村镇划分土地制,结果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奴隶跟农民完全不是一个群体,农民会种地,土地分给他们,他们便会耕作。奴隶大多数只会刀耕火种,给了土地工具,再派技术指导,人家都不乐意种。   他之前那样,还会损及贵族利益,会有被人拉出五马分尸的危险。   奇葩进贡制度和花钱买官袭爵制度使得大凤朝的商贸异常发达,大家对开作坊、搞投资,干金融业的接受度都非常高。如果走企业路线,连招工都省了,奴隶就是现成的工人。   包括开荒种地,羽青鸾都可以让那些奴隶主来当包工头,当工程项目干。例如,开荒,把砍树项目以一亩地多少钱成包出去,会有很多奴隶主乐意来接这赚钱的活计让自家奴隶去砍树创收。   开荒砍伐的树,又能卖笔钱。新建的城,盖房子造家具,到处都需要木材。从房地产衍生出一堆相关产业,那些都是民生经济。   粮食生产实施产业化,从育种改良到种植、加工、运输、出售,一条龙,裴三郎现在就在干这事。   **************   朝廷方面,裴三郎给不出任何建议,这个不是他的特长。他把自己知道的古今中外制度、职能部门、优劣势告诉羽青鸾,让她结合现状自己琢磨。   羽青鸾摸索着干,她先把紧要的张罗起来,再边观察边实施,反正只要亲随军稳住,裴曦的战奴不造反,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她把孙大才、六个千夫长都召集来,与他们商讨亲随军改制的事。   几人一听,就知道是曦公琢磨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曦公好人呀。   孙大才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打。嫡长子袭了侯爵,嫡次子已经是千夫长,小儿子能把他撂翻。小儿子的本事比他强,但按照嫡长制当个披甲人都要靠买,还要等有缺。   几个千夫长都是儿女多,且教得都不错,而他们如今坐的位置,想提拔培养自己儿子,比别人更有优势。以前嫡长子能袭职位,但是袭了职位坐不稳被换掉的或者是死在战场上的多了去。不用花钱,就能多安排几个儿女进来谋前程,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虽说是要选拔考核,没真本事进不来,但那不是坏事,至少能活着。他们是要上战场的,没本事硬塞进来,会死在战场上。   至于新打法,他们决定先造点盾牌、大刀试试看。 第201章   孙大才让自己府里的工匠造了些木盾和铜刀, 然后发现, 木盾扛不住他的全力一击,甚至连千夫长的全力一击都挡不住, 几个人连续上, 几戟就挑烂了,换成能够挡得住他们的厚实木盾,不灵活, 几乎是躲在盾牌后傻挨打。   铜刀,一刀砍在铜戟杆上,刀和戟一起断了,长戟当成短戟,基本上就可以一戟戳死刀斧手了。   孙大才不觉得是曦公的打法有问题,很可能是他们造的东西不对, 于是跑去找裴曦请教。   裴曦已经打包好入京的行礼备好车驾,就连随行的商队、给老丈人运礼物以及行路物资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两天出发。   孙大才父子找上门来, 一个门郎将,一个千夫长,确是要见的。   裴三郎看过被他们砍断的盾牌和铜刀, 顿时:“……”   大凤朝的人吃得多长得壮力气大,亲随军都是千里挑一的精英,身高没有低于一米八的, 一个个天天穿重甲, 练得满身肌肉, 那力气大到是真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木盾,挡不住他们的。   至于铜刀,一尺长巴掌宽的铜刀上战场,那不是开玩笑嘛。   新式打法,当然是要新武器。   裴三郎告诉他俩,过几天,他的新武器造出来,他们再试试看,要是觉得有问题,再作调整。   他当即派人去把工匠找来,取出炼铁场送来的第一批铁,让工匠按照他的图纸打造装备。   盾牌用铁铸的,他准备了轻盾和重盾两种。   重盾是专程的用盾兵种用的,不在编队里,是大军列阵时,用来挡住对方第一轮攻击和在阵前筑临时防御墙用的。   轻盾,则是单手能够举起来的。一个方阵,四块盾牌,在面对箭雨和对方冲击的时候,都能挡上一波。   他原本只打算造两块盾牌,但看到被砍坏的木盾,按照亲随军的体格完全可以做到左手盾右手刀的,于是调整为将盾牌手和刀斧手都配上盾牌和刀。   刀,古代战场上的大刀,刀柄一尺长,刀身一米长,略带些弧形,看着就很威猛的那种。   他要出门,即使是走得快,在路上往返都要七个月,再加上留京的日子,没有九个月时间回不来。   裴三郎就把他能想得起的,战场上常用的冷兵器都画出来,让工匠锻造出来。   没办法,目前还在炼制生铁阶段,想要造出坚固耐用的武器,只能用锻打的方法。这是给亲随军推行新式打法的式样兵器,生铁铸的不抗用,三两下就打坏了。   他凭记忆画的从电视电影和历史书上看过的冷兵器草图,造出来后要有试用改良才可以真正投用,那些都只能交给羽青鸾了。她从小在亲随军中摸爬滚打,武器造出来后,好不好用需要做哪方面的调整,她自己上手用用就知道了。   裴三郎要出远门,心里总是惦记着不太放得下。   出门在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所以每次出远门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依然是把各项产业,以及后续安排都交给羽青鸾,包括鸾城建设的事都只能暂时由羽青鸾一个人主持,这也是她不能上京的主要原因。   羽青鸾要是出门,这尊贵的小祖宗路上不适应,一来一回,一年都在路上了,耽搁的全是鸾城的发展。   裴三郎偏科厉害,不像羽青鸾这么全能。虽然她不是样样都精,但知道怎么安排人、平衡各方面的关系把事情进展下去。鸾城建设,少了他可以,少了羽青鸾,不行。   羽青鸾从小帮着她爹处理大凤朝的各种事务,打理不到三十万人口的鸾城,没难度,且因为裴曦的推进,整个鸾城处处都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到处散发着旺盛的蓬勃生机。   虽然他们是在摸索中前行,会有各种担心,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大展拳脚的畅快。   裴三郎再舍不得走,行程定了,上万人的队伍跟着他入京,不能因为昨晚拉着老婆这样那样就不起床出门了。   眯了一个时辰,起床,洗漱吃早餐,跟家人道别,带着孩子领着浩浩荡荡的上万人队伍出发。   他的队伍配置是府卫五百。五百府卫全是当初天子和羽青鸾从京随军中挑的,天子亲自召来司马办的军藉过契。名义上,他们已经不是亲随军,铜甲换下来了,拿的是铜器,穿的皮甲。每个人发一身厚实的大皮衣,待天气变冷后,能裹得严严实实地赶路,不怕冻着。   战奴,五千。出了鸾城,不可以用铜器,于是,依然换回了骨质武器,脱下皮甲穿上了麻布衣服。   还有由战奴装抢成的运物资的苦奴,三千。路远,沿途吃喝睡都得靠自己带的物资上路,仅帐篷都轻不了,再加上炭、食物等,就更重了。这还是战奴搭着苦奴,一起运输。   另外就是跟着他们进京做买卖的商队,全是裴曦的商队,拉的也是他的货,以贝壳加工作坊生产的项链首饰大摆件等奢侈品,以及农机作坊生产的各种先进生产工具为主。拿出去会被山寨,但粮食产量高了,能活命。考虑到被山寨不能做长久买卖的问题,他把研发成本加进去,一次性回笼资金,那价格就一个字:贵!   他带的这些人,在大凤朝境内已经是一支非常庞大的军队,遇到累世公侯造反都不怕。   安全问题,还是自己上心比较好。   公侯们除了造反,也不敢像他这样带这么多披甲人和战奴上京。裴三郎已经提前快马加鞭把凑请送进京呈给老丈人,只要老丈人同意,就没有谁找得了他的麻烦。   他家的这点事,老丈人出力出资都相当多。不算那五千亲随军和替他们遮掩有铁矿的事,仅修建鸾城的长公主府、王公大街、公侯大街的贴补了五万五千两金子,匠作司里的亲信,能送来的都送来了。   大家都知道太子姐弟不合,天子在给女儿安排退路,谁这时候找他俩的麻烦,会比撩虎须还惨。惹来天子暴怒,封地都能给踏平了。   各方面工作做足,安排到位,裴三郎带着女儿,出发。   这时已是九月初,羽九玄已经两岁九个月。   她从小跟着爹妈到处跑,早已经习惯出门,爬上被裴三郎铺得格外暖和的鸾驾先在里面打了一圈滚,之后便是玩玩具,跟着她爹学数字,认小动物,唱儿歌。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她掰着手数完数,问:“爹,一三五九被你吃啦。”   裴三郎抓一把糖,数八颗,在桌子上分成堆,说:“鸭子会游来游去,有些是两只聚在一起,有些是单只。”   羽九玄数:“二,四,八,七,八……八颗糖。”当场你一颗,我一颗,和她爹把面前的糖二一添作五,分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羽九玄每天都叹气,“京城好远哟。”又问她爹很多京城怎么样,皇爷爷长什么样,我们还要走多久,各种各样的问题,问得裴三郎很想塞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给她,让她自己翻。   随着入冬以及往北,温度越来越冷,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都腊月中旬了。   天子准了裴曦带着所有随从进京城的奏请。五千战奴,长公主府安顿不下,由天子在京城中划了块地方给他们扎营。五百披甲人以及随侍人员,则跟着裴曦入住长公主府。   天子收到裴曦要入京奏请的当天便召来望公,带着人去替他们把府里收拾出来。   家具重,不适合长途搬运,都留下了。长公主府算是拎包就能入住,生活用具添置上便一应俱全了。   路上走了三个半月,一路舟车劳顿,要带进宫的东西还在马车上,需要拆卸清点。   裴曦带着女儿在府里休整一天,第二天大清早拉着满满十几车的礼物入宫见驾。   羽九玄的礼仪都是自己亲娘教的,样样不差。她在天凤宫见到皇爷爷,先行了礼,听到叫起后,才起身,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朝皇爷爷看去。   天子招手,唤道:“元儿,来,到爷爷这来。”   羽九玄走过去,打量着他,发现果然不记得了。“我好久没见到你,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啦。”她好奇地看着天子的胡子,说:“爹爹天天刮胡子,都没有胡子。皇爷爷,你的胡子好长哦,我可以摸摸吗?”   天子把她抱在膝盖上,说:“摸吧。”   羽九玄摸摸天子的胡子,乐得吱吱地笑。   天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不由得想起青鸾小时候。这孩子长得像她娘,笑起来像她爹,是个没被拘着长的,瞧着都让人开心。   他问裴曦:“路上可还顺利?”   裴曦说:“带的人手多,安排妥当,一切顺利。”再难走的冰面路雪,人踩马踏,踩成了泥泞路,难走是难走了些,但一切还好。天寒地冻,物资备得足,帐篷食物都有,小心防范,除了长冻疮,没什么人员伤亡。这都是赶路会遇到的事,没必要跟老丈人提。他简略地说了些鸾城的情况,有宫侍和宫女在,没多说什么,吩咐人把他带来的东西抬进来。   刚开荒,原本觉得没什么东西好装的,结果这样装点,那些装些,装了十几口箱子。   棉被,新的盖着才暖和,又给老丈人做了几床。天子是要讲尊贵体面的,不能一件棉衣穿几年,也都做了几身新的,这便装了三口大箱子。棉布造出来了,做中衣、鞋袜穿着吸汗透气,也给老丈人做了一批。祖庙祭祀,雪地跪太久难受,棉护膝做了好几对。   海参、鱼干、鱼片、虾仁、瑶柱、干贝、海带、紫菜、海藻等海产,一样装上两袋就又是几箱。   磨成粉的玉米面,混着小米煮粥,吃起来甘甜,也装了些。   海边沿岸有很多被冲刷上岸的贝壳、海螺、龟壳,那都是漫长岁月中积年累月留下来的,捡回去打磨加工,就能制成精美的工艺品。他挑了些精美漂亮的,就又装了两箱。   加工的珠宝首饰,男性也很有市场,例如腰饰、扳指、戒指、肩饰、领饰等各式各样的,裴三郎有做珠宝首饰卖,自然也给老丈人挑了最新款送来,且都是上等玉料宝石做的。   羽青鸾以前在宫里,成天盛装,去到鸾城后脱下那些累赘,经常穿便服。她觉察出好来,给她爹做了不少。衣服上依然绣有彰显身份地位的绣饰,但款式以日常轻便为主,即华丽又舒适,按季每样给她爹做了六套,从头到脚都有。鞋子是软靴、或软鞋,棉布的,有布底也有皮底。   再就是母女俩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最主要的是羽九玄送给她皇爷爷的。   裴三郎夫妻俩送的东西,都在清单上记着,至于羽九玄的,就让她自己来介绍了。   箱子打开,羽九玄把一件件小玩具往外拿,“这是我的小布娃娃,它每天晚上陪着我睡觉觉,我送给皇爷爷,让它陪着你。”   “这是小青蛙,爹送给我的,我最喜欢它了。”羽九玄把发条拧上,木头小青蛙当即在地毯上蹦跳了起来。她还学着青蛙跳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蹦跳几下。   她把自己分给皇爷爷的小玩具一样样地往外拿,教他怎么玩,告诉他哪些玩具是娘亲送的,哪些玩具是爹爹送的。之后又捧出一个装有瓷器的小盒子,那些瓷器一个塞一个丑,上面还有手指印。   羽九玄指着最丑的那个说:“这个是我捏的小碗碗,给皇爷爷吃饭饭。”   天子:“……”约摸只能盛干饭,装稀粥会洒。   裴三郎说:“这是瓷器作坊刚开,我们去做了批。”他们一家三口的手艺活都不太行,工匠教了怎么捏,做出来……造型有点没捏好,但雪白的瓷器底子好,就当是特色工艺品了呗。   酒杯、饭碗、餐盘做了一堆。酒壶是让工匠做的,以他们仨的技术水准还做不了酒壶。   羽九玄格外大方,把她的玩具装了两大箱给皇爷爷。   天子问她:“你送这么多不心疼吗?”   羽九玄说:“不心疼。这些都是我两岁玩的,我已经快满三岁了,都送给你,让爹娘做新的。”   天子:“……”   裴三郎:“……”卧槽,你当初装玩具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道:“羽九玄,你完了,我要告诉你娘,你把你不玩的东西给她爹,你娘不会给你新玩具了。”   羽九玄立即改口,说:“我玩的呀,我带着皇爷爷一起玩的呀。”又拉着她皇爷爷的手,仰起头看着他,说:“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天子满脸勉强地说:“试试看吧。”   羽九玄拉着她皇爷爷去到矮桌旁,努力地向他推销每一样玩具怎么玩。   天子故意装作学不会。   羽九玄一遍遍地教,手把手地教,还安慰他:“慢慢学,不用泄气。”   天子把小玩具拼上。   羽九玄满脸惊喜地叫道:“拼上啦。”抱着天子的胳膊,说:“皇爷爷真厉害。”终于学会了!   天子瞧着直乐,也不知道平时裴曦和青鸾是怎么教的,古灵精怪的。   羽九玄又拿起件玩具,想了想,摸摸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天色,问:“皇爷爷,你饿不饿?我们可以吃完午膳睡完午觉再玩。”她给天子看她的小肚子,说:“肚肚说该吃午膳了。”   天子让人传膳,给她把玩具一样样收起来。   羽九玄坐到她娘亲常坐的位置前,自己用餐,宫女上前想侍奉她用餐,她摆摆手,表示不用。她把自己照顾得可好了,还不时拿手绢擦脸擦手,保证脸和手都干干净净的。   天子一顿饭吃得注意力全在小孙女身上,都快忘了旁边还有个天神女婿。   羽九玄有睡午觉的习惯,吃完午饭,歇了一会儿就犯困了。   天子让人给她铺了睡榻,她便乖乖地睡觉去了。   天子守着她睡着了,才出了寝宫,对裴曦说:“这孩子教得真好。”也像她娘小时候,打小就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挥手,让宫侍和宫女们都下去,翁婿俩才有时间说上话。   裴三郎把铁矿、军队调整、发展作坊、商贸、改进粮食种植方式等那些不能在信里讲的事都跟老丈人讲了。   天子把这两年摸到的那些公侯底细,如越公府这样有实力争雄的累世公侯情况都透露给裴曦,让他们早作防范。   他们在南疆,络绎不绝的商队往那边运东西,又运出来,大家都瞧着的,流言也有,其中就包括铜钱铸农具。这种事裴曦以前在庄园的时候就干过,如今他封锁南疆,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将来他百年后,新帝登基如果想打南疆,这就是现成的理由。   即使新帝不想打,有人进言,朝廷也必然要查。   他在,还能镇一镇,一旦他不在了,这大凤朝就又是另一番天地景象了。   裴三郎一一记下。   天子说:“棉花、玉米,外面都没有,你如此送来,怕是要招祸。”   裴三郎笑道:“无妨。待过些年南疆有余足,会往外卖的。”即使招祸,也不是玉米棉花。   天子点点头,又问青鸾怎么样。   裴三郎说:“成天骑马到处跑,晒黑了。我们去海边度假,她带着元儿在沙滩上疯玩,出门前和回家后是两个色。”他又从随身带的背包里装的信取出来给天子,还有一些图纸,有羽青鸾给天子写的信,也有规划图和建造图。   天子仔仔细细地看过规划和建造图,安心了,然后当场给烧了。这种东西不能留。   信件,他也是看一封烧一封,一封都没留。   裴三郎坐在旁边,看着直心酸。 第202章   裴三郎进京, 主要就是带着孩子来看望老丈人。   天子极喜爱羽九玄,走哪都带着,连大小朝会都牵着她上朝,然后抱在膝盖上。   裴三郎向来不上朝,只在天凤宫里陪陪天子, 给他做点吃食, 等到天子上朝或者是接见公侯的时候,就自己出宫溜达,到天黑宫门落锁前把羽九玄接回长公主府。   转眼便到年底祖庙祭祀的日子。   裴三郎带着羽九玄跟着天子到祖庙祭祀, 见到了在祖庙祈福的太子。   太子羽飞凤已经长成十四岁的少年, 唇红齿白, 眉眼清秀,身着金翅凤冠华裘锦带, 翩翩贵族少年郎, 站在庭院前,立在风雪中, 脸上含笑地看着裴曦和羽九玄。   裴曦上前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羽九玄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   羽飞凤微笑着俯视着父女二人,叹道:“曦公呀, 本宫派人给皇姐送信, 却是连信使都一道被砍了, 可有此事?”他看着这对父女, 只觉无比碍眼,一个比一个讨厌。   裴曦答道:“回太子殿下,我与青鸾皆不见有人执太子印信前来送信。”   羽飞凤笑笑,毫无预兆地突然抬起腿朝着趴在地上的羽九玄踹了过去。父女俩正趴在台阶上,而台阶的一侧正好是山崖,连个护栏都没有。   裴曦虽然不擅跟人交手,但常年行走在外,不时来点蛇虫惊吓,敏觉是锻炼出来了的,在羽飞凤抬腿的瞬间,他一把将羽九玄捞在怀中,用自己当肉盾挨了太子那重重地一脚,他在转身同时看到身侧的悬崖,脸上骤然爆发出了怒焰,起身,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雪地中,连续几个翻滚。   跟在裴曦身后爬上来的众公侯们看得当场傻眼。   羽飞凤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竟然敢踹他的裴曦,随即笑开,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裴曦怒极而笑,他扶起还趴在地上的羽九玄,替她把身上沾的雪拍掉。   旁边,有执岗的亲随军过来,见到这一幕直傻眼。   羽飞凤还躺在地上,他指着裴曦,“拿下,格杀勿论。”   裴曦站起身抬起右臂,对着他,说:“风太大,没听清楚,太子殿下,麻烦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羽飞凤当即想到袖箭,脸色当即变了,叫道:“谋害太子,诛三族重罪。”   裴曦满脸讥俏地看着他。他入赘皇家,他的三族包含太子全家。   执岗的亲随军清眼见到刚才的情形,也听到羽飞凤的吩咐,当即上前去拿裴曦。   裴曦那身功夫是跟孙大才练出来的,打个千夫长没问题,碰到这种披甲人,飞起一脚把人踹向了悬崖,那人一个翻滚掉到悬崖边,惊急之下抓住一块大石头,大声呼叫同伴救命。   有同伴去拉他,另外的人则是挥起长戟便朝裴曦攻杀过去。   裴曦一个箭步到了羽飞凤跟前,拉起他,当太子当肉盾朝着挥来的长戟怼去。   羽飞凤吓得发出惊骇的大叫。   亲随军不敢担杀害太子的罪名,赶紧收手挪开。   裴曦趁机把羽飞凤拽到了悬崖边。   羽飞凤吓得大叫,拼命挣扎,却没想到他姐夫看着温吞好性子,在校场练武的时候被打得满地滚,力气竟然那么大,根本挣扎不掉。他的身子突然腾空,而下方是悬崖,脚下甚至还有冰雪往下掉,顿时吓得浑身都软了。   羽飞凤颤声说道:“你想清楚,本宫要是死了,你们父女都活不了。”   亲随军不敢再往前,曦公把太子杀了,他们能交差。可太子和曦公要是这会儿掉下去,他们都得被天子灭族。当即,有亲随军飞奔去禀报天子。   祭祖的公侯们已经围拢一圈,不少人纷纷大喊,让裴曦不要乱来,谋害太子是重罪,看似劝阻,实则拱火。   一名做公爵穿戴的中年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羽九玄扑过去。   他的速度快,裴曦的速度更快。他的手扣在腰带上一抽,软剑出鞘,锋利的剑宛若一条吐着寒信的银蛇在雪地里发着瘆人的寒光。   寒芒划过长空,带起一道长长的血箭,那公爵抱住羽九玄,一个翻滚躲开,刚想喊放开太子,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嘴里有什么在汩汩地往外,他一手夹住羽九玄,一手摸向脖子,摸到满手鲜血,他再看到裴曦手里的剑,那剑又软又薄又亮,剑上沾的血正沿着剑刃汇向剑尖滴到地上。   羽飞凤跌坐在悬崖边,浑身瘫软。   众公侯们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没想到裴曦竟然敢在祖庙杀公爵,更没想到他的手里还有如此锋利的神兵利器,一个个瞠目结舌。   裴曦走过去,把羽九玄从那人掖下抢过来,再一脚把他踹翻到雪地里,将羽九玄抱起来,问:“吓到没有?”   羽九玄扯起用回形针挂在衣服上的手绢擦脸上的血,结果手绢冻得硬硬的,擦得脸有点疼。她搂紧裴曦的脖子,茫然地看向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亲随军过去,扶起羽飞凤,想他护在身后。   羽飞凤被亲随军们护下,终于有了底气,他颤抖着指向裴曦,喊:“拿下,就地格杀!杀死裴曦者,封侯!”   周围的人突然全部跪下了。   天子坐在软轿上,由亲随军抬着过来。门将郎安世侯、严世侯跟在他的身侧,身后还有数十名亲随军随护。   天子下了软轿,走到那躺在地上猛抽擅一副喘不上气模样的公爵。   旁边,一位公爵夫人以及一群年轻贵族带着孩子奔过来,围在那公爵身旁大声呼救,又状告裴曦在祖庙行凶。   那公爵停止抽搐,瞪得大大的双眼失去了色彩。   裴曦还剑回鞘,放下孩子,向天子跪地请罪:“此贼突然袭击元儿,儿臣护女心切,情急之下,不得不以命相搏,恳求父皇宽佑。”   天子看到羽九玄满脸血渍,风雪帽、披风上都沾着,而在裴曦的背上还有沾着泥的鞋印子,看那尺码就能猜到是谁。他扭头看了眼太子,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严门郎。”   严世侯出来,拱手,“在。”   天子说道:“朕身子不适,你去接翱公、瀚公、翊公、翎公来代朕祭祖。”   他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公侯们当即跪了。   严世侯根本没理他们,直接带着一队人下山,接人去了。   天子大声说道:“无防,立为继嫡子就能代朕祭天了。”他扭头看向太子,说:“你既然迫不及待地想为他人铺路,朕成全你。三十年了,赶尽杀绝,一个念想都不给朕留,那朕也不必给诸位留了。”他喊道:“越公在不在?”   越公出列,伏地叩首。   天子说:“蛰伏这么多年,布那么大盘棋,得沉住气,太礼府里,你们没剩两个了。安插在亲随军里的人,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越公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天子又开始喊名字。   他喊一个,出来一个,全是从执岗的亲随军里出来的,还有一些名字喊出来,人没在。   不多时,亲随军中揪出来十几个人。   天子挨个数哪个亲随军是效忠哪家的,叹道:“都是太子的亲信,不容易啊,祖庙祈福都能拉拢这么多人。”他对裴三郎说:“把你腰上的剑借朕一用。”   裴三郎取下剑,双手呈上。   天子试了试手感,再然后,手起剑落,寒光从跪在最边缘的亲随军的脖子处划过,拉出一片血箭。那亲随军捂着脖子,血从手指缝里涌出,怎么都捂不住,紧跟着第二个亲随军,第三个亲随军,第四个,第五个……   天子手里的剑从被他点名出来的亲随军的脖子上一一划过,鲜红的血喷溅在地雪里,极为耀眼。   面前出列的十七个亲随军全部倒地。   天子把剑还给裴三郎,说:“没来的那些,不必拉来了,直接处死。”他问跪地的公侯们:“众卿有异议吗?”   台阶处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天子去到跪地的太子身边,“勾结公侯,安插亲随军,你是要造反弑父吗?”   太子叩首,说道:“儿臣没有。”   天子又唤道:“来人,去了太子头冠。”   太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天子。   天子对太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和皇后没有你这个儿子。”他挥手,让亲随军把太子拉下去,关起来,严加看管。他回头看向众人,说道:“都起来吧。”伸手把裴曦拉起来,很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背,脸上和眼里染了几分笑意,说道:“兔子都不敢杀,却能为了妻女能在祖庙拔剑杀人,是条血性汉子。青鸾和元儿有你护着,朕安心。往后谁敢害她们,你亦如此,即使把天捅下来,朕替你担着。”   裴三郎突然有点被老丈人感动到了,应了声:“哎!”   天子坐上软轿,在门郎将和亲随军的簇拥下走了。   裴曦抱起羽九玄,回到小屋,打来热水替她洗干净脸,问:“害怕吗?”   羽九玄摇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羽飞凤被天子关了起来。   四位庶皇子被连夜接上来,由他们四人代天子主持祭祀大典。   公侯们没有任何人反对,既怕触怒天子丢了小命,也不想让天子直接定下继嫡子,于是,这次的祭祀大典简直是大凤朝九百年别开生面的独一回。   四位庶皇子也都是懵的,几乎是机械式地跳完了祭祀舞。   祭祀完,四位庶皇子、裴曦父女随天子一起下山进宫。   天子亲自写了五份诏书,给他们一人一份。   四位庶皇子的诏书是一样的,他病重不必他们进京侍疾,他归天不用他们进京奔丧,他归天之后的三年,他们不能进京。裴曦的诏书跟四位庶皇子的诏书不一样的地方是二十年不进京。   天子说道:“养精蓄锐,想办法扩张实力先活下来。实力不够的时候,盘着,忍着,看看那些有心谋帝位之人是怎么动的。”   四位庶皇子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他父皇的用意。   裴曦明白。老丈人这是在给他的儿女们留活路。   大凤朝这局势,大家都蠢蠢欲动,新帝想要坐稳,必然要进行血洗清理把那些有威胁的都铲除了。可老丈人年龄大了,纵然有钱粮兵马,但精力跟不上,身体状况耗不起。四位庶皇子的根基浅没有接触过朝政,没有处理政事和打仗的经验,让他们来主持战事两眼一抹黑,而他和羽青鸾是绝对不会掺和进来的,那么,败局几乎是注定的。   现在谁上位,就是谁倒血霉。   天子和裴曦看到四位庶皇子面带迷茫的模样,对他们也就不太抱指望了。   朝廷们没有等来天子废太子的诏书,也没有等来天子坐朝要求商议立谁为继嫡子,等到的是天子病了的消息。   天子病了,裴曦、四位庶皇子和羽九玄留在宫里侍疾。   侍疾的情形就是四位庶皇子和裴曦都带着各自的孩子住在天凤宫中,陪他们的父皇逗儿孙,一群二三岁大的孩子围在天子身边玩玩具。   至于羽飞凤,在飞凤宫里关着。   **************   正月中,裴曦和天子都收到了羽青鸾派人送来的信。   羽青鸾诊出有孕。   裴曦再看写信的日期,顿时:“……”孩子怀上五个多月了,信才到。   老八见到裴曦看完信后,脸色不太好,问:“姐夫,何事?”   裴曦回过神来,说:“刚收到信,青鸾有孕,我回去至少要三个多月,赶不及她生孩子。”   天子骤然看到喜讯,正在乐呢,听到女婿的话不由得愣了下,再看他那脸色,顿时也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说点别的什么。   裴曦那叫一个心塞。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现在出发回去,说不定正好赶上生孩子呢?反正都正月了,公侯们都陆续回京了。他略作思量,当即向天子请辞。   女儿生孩子要紧,天子当即挥手让他赶紧回。   裴曦爬起来就往外跑。   羽九玄听到要回去了,刚起身要跟爹走,她爹已经快步出了宫殿,急得她大喊:“爹,你等等我。”   裴曦:“……”孩子给落下了。他又快步跑回来,朝天子和几位庶弟拱拱手,抱起孩子,走了。   裴曦再是着急,他也得准备几天物资才走得了。   天子派人去招望公,准备给他们备点东西带回去。   几位庶皇子见父皇有事情要张罗,带着各自的孩子告辞离去,也都赶回府给嫡姐备厚礼。   嫡姐要是没离京,现在他们中已经有人被立为继嫡子,早没羽飞凤什么事了。   如果能够得到嫡姐相助,这天下也是能争上一争的。不要说许嫡姐太长公主爵位,给她的儿女们都封上或者让他们像居狼那般自立为王都值得。 第203章   天子召来望公, 算过当年太内司金子余数过后,当即赏赐了三万两金子给青鸾长公主,四位庶皇子各赏赐三两千金子。   以闵公府为首的五家累世公府叛乱,朝廷平叛过后,天子的太内司金库很是充盈。前年和去年,公侯们大批袭爵, 太礼府有极大的进项,盈余部分也都入了太内司。   如望公、义公等朝中老臣们让爵给儿孙, 且年岁大了本该到了致仕养老的年纪,天子留用, 赏赐了一大批。如瑞临长公主、姜堰、鲁北、匠作司的霍万舍等,为朝廷效力数十年或者是立下过大功绩的,在辞官还乡时,天子都给予了厚厚的赏赐,再加上各项开销,使得原本充盈的太内司库中存余不多。   待这批赏赐过后, 库中的金子都有了安排,再无余存。   天子另外赏赐十万斤神炭给青鸾长公主开荒。   天子厚重的赏赐让满京城的公侯们侧目,但天子要赏,这又不违制, 谁都没办法说出些什么来。   十万斤煤炭, 五十吨。   这对于急需煤炭炼钢的裴三郎来说, 简直是意外惊喜。   五十吨煤, 一辆重型大卡车或者是拖挂车就运走了, 最多两重大车卡就能装完,可现在只能靠靠驮力和人力。裴三郎已经不考虑运输成本,火速安排上运回去,他连拉粮食都排在了后面。   他带着商队,又有天子赐的煤,自己买的粮,队伍比来时更加庞大,出发准备真不是三天两能忙完的。他每天早上宫门开启,把孩子送进宫,寄养在天子那,到傍晚宫门落锁前接回来,要是赶不及,就把孩子留在宫里了。   **************   裴三郎忙活半个月之后,终于准备妥当,去向天子请辞。   羽飞凤想见他,他去了。   羽飞凤被天子除去了凤冠和太子凤袍,只做寻常贵公子打扮,被天子派来的亲随军和宫侍看得牢牢的,连宫殿的大门都踏不出去。   他坐在殿中主位上,说道:“父皇在帮你们谋反,他属意的继位者是皇姐。”可惜他没能再果决大胆些,不然直接扑杀羽九玄,必定会对皇姐造成极大的打击。世女夭折,储位空悬,他皇姐得先老实待在府里生孩子留个后,一如之前生羽九玄时闭府一年不出一般。女人生孩子,一脚踩在鬼门关,生完孩子还得休养,会耗去她极大的精力。   天家隐秘,少听为妙。宫侍们和亲随军们听到对话,很是默契地出了宫殿,站得远远的。   羽飞凤笑问:“姐夫,等到将天那天,天子大位和我皇姐之间,你选谁?”   裴曦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羽飞凤,问他,“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日子不美么?”还想挑拨离间,玩诛心?“我和你姐的日子美着呢,不劳您费心。”拱手,告辞。   羽飞凤万分笃定地说道:“这天子大位始终是我的。”   裴曦:“……”这孩子是吃三聚氰胺长大的吧。   公司的资产都让上任董事长以及各个股东转移走了,捡个负债累累的空壳公司,很值得骄傲开心吗?那些企业为了摆脱债务,想方设法找一个无关紧要的来当法人顶缸,这位……奔奔奔地上赶着来。   裴曦懒得搭理他,出了天凤宫去老丈人那里接孩子。   天子给羽九玄装了好几车奇珍异宝,还送了她十匹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其中三匹是他的天子座骑。   他牵着羽九玄的手,送她到宫门口抱上鸾驾,一直看着鸾驾与等候在长公主府门口的队伍会合,又再走得不见踪影才转身回返。   **************   运载的物资多,返程的队伍走得慢,裴三郎二月初走到五月中才到花丘。   过了花丘,还要经过上隅、密林,才到边林。好在这些地方都是无主的封地,沿途到处的客栈都是裴曦开的,可以说都是他的眼线,四舍五入就是进入到他的地界了。   他留下运输队伍,带足保护他们父女安全的亲随军和战奴,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   裴三郎进入鸾城地界,便带着孩子和十几骑亲随军快马往回赶。   羽九玄靠在自己亲爹的怀里,坐在软垫上,可马匹快跑起来就很颠簸,她又没有脚蹬可以踩,直接被颠吐了。   裴曦只得略微放慢了些脚程,好在已经很近了,两天就到了。   他抱着被马颠得生无可恋的羽九玄翻身下马,问迎过来的门侍,“青鸾长公主呢?”   门侍说:“在殿中议事。”   裴曦:“……”没坐月子,那就是还没卸货。他抱着羽九玄,快步进入殿中。   羽青鸾正在跟瑞临长公主议事,突然见到有人未经通报擅自闯进殿,抬头望去见是裴曦,顿时惊喜,她撑着腰起身,一旁的宫女赶紧扶住她。   她步下台阶,入眼就见到一张满是胡子还有点憔悴的脸。他满身尘土,怀里的羽九玄无精打采的,小脸泛白,也是灰仆仆的,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委屈。   她顿时了然,这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她温声说道:“你们先去洗漱。”她摸摸羽九玄的脸,说道:“吃苦头了,娘亲待会儿去陪你。”   羽九玄伸出手,要娘亲抱。   羽青鸾这会儿是真抱不动她,只能虚抱两下,便让裴曦把她抱走了。   她返回坐位前,又回头看了眼两父女,这才继续议事。   裴曦把羽九玄交给女官带去沐浴更衣,他自己也回寝宫洗漱。他刚洗完澡出来就有宫侍匆匆来报,“发动了。”   裴曦:“……”发动了是什么?发动机吗?   他听到院子里有声响,然后便见到羽青鸾坐在椅子上,由宫女们抬回来。   产婆和医匠们早已安排妥当,大家准备充份,没有裴曦帮忙的份,于是继续坐陪。   羽青鸾疼得满头大汗,手握住他的手,熟悉的手感和温度传来,心头踏实且安稳。   二胎比头胎生起来顺利很多。下午的时候,羽青鸾生了一个五斤八两的男孩。   羽青鸾收拾干净时,孩子也裹上了襁褓,由产婆抱来。   裴曦抱了抱,便又把孩子给羽青鸾。   母子均安,他悬了几个月的心落地,当即给全府上下发赏钱。   第二天,羽青鸾睡醒,给孩子喂完奶,与裴曦商量孩子的名字。   羽青鸾说道:“焦明,裴焦明。焦明是父皇起的,神鸟之名。”   裴曦说:“老二跟老大不同姓不利于孩子间的和谐,会让孩子觉得一个随爹一个随妈,从小就有分歧。”   羽青鸾:“……”一个袭她的爵,一个袭裴曦的爵,按制如此。大多数男子总是想有一个随自己姓的后代,且最好是男丁。   裴曦说:“孩子都随你姓,一碗水端平。”   羽青鸾想了想,应了,于是,他俩的第二个孩子的名字叫羽焦明。   定下名字,裴曦便给远在京城的天子写信报喜讯。   **************   天子的身子一天天虚弱,六月初时,便又病倒了。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趁着自己还能起得了身,召来三公六卿安排身后事,也把他们这些老臣都安顿好。   他想过把羽飞凤带走,但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给羽飞凤安排身后事。   这天下,他挪出空位来了,能不能争到手,就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十二门郎将,个个是心腹,拱卫他多年,也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他们追随他时,个个年轻力壮意气风发,如今便如这大凤朝般,没有着落。   天子在周敬当值时,把他召进殿,君臣俩聊点体己话。   周敬并不愿将嫡女许给羽飞凤当协妃。羽飞凤送好物什、写信,情话连篇诓骗人家不谙世事的女儿,哄得人家绝食相逼。周敬疼女儿,不忍见她真的绝食饿死,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那是个倔的,却……识人不清。   天子对周敬叹道:“两个孩子,不能都折进去,怎么都得保住一个。”说的是他,也是周敬。“送朕与皇后合封死地宫,你再放太子出宫,便算是为朕尽完了忠,往后,你无论做什么都对得起朕。”   端然跪坐的周敬,闻言重重地对天子连叩三记响头,待抬起头时,眼圈泛红。   **************   八月,秋风起,病得枯瘦如材的天子躺在病床上。   三公六卿、义公、严世侯、安世侯等天子重臣皆守在天子的跟前,天子膝下子女无一人在。   望公展开鸾城送来的信,看完,又一字一字地读完。   青鸾长公主生了嫡次子,母子均安,孩子的名字叫羽焦明,随母姓。   天子接过信,又看了遍,他握着信,笑了。   五个孩子,他终究保住了一个,他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婚姻美满。   天子笑中泛泪,又在朦胧中看到他的卿卿来接她了。她带着三个夭折的孩子朝他走来,越走越近,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们来接他了。   他终于跟她和孩子们团聚了。   天子笑着,有泪从眼角滑落,握住信的手也垂落在了床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无声息。 第204章   承泰天子驾崩, 太礼府和太内司主持国丧。   八月份, 京里只有在京任职的公侯, 但不少嫡出公侯们的家眷都在京城,然而,前来祭奠天子者寥寥无几。   遵从天子遗诏, 国丧期间, 皇宫各道宫门,除皇宫正门供人进神凤殿参加祭礼外, 其余各宫门全部关闭。   京城的各道城门、路口皆派重新驻守,严查路上行人, 以防生变。   天子后宫无子嗣的女眷,原本按制是要殉葬的, 天子开恩, 免除她们殉葬, 由安世侯派世子率领一千亲随军护送她们去南疆安享晚年。   义公、望公等天子近臣早已请辞。他们顾念群臣情义, 暂时留任,等到天子下葬后便会离京, 故此家眷先行。   每天都有公侯府上的家眷乘坐马车带着仆从、驮队、苦奴们离京, 长长的离京队伍一支连着一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贵族们离京让他们感到恐慌, 太子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人们对于京城的未来感到忧虑, 很多人世代居住京城, 投亲无门,想离开都难。   清晨,天朦胧亮,十六名亲随军千夫长抬起灵柩,十二门郎拱卫左右,三公六卿以及朝中重臣相随,送天子入神凤山承泰天子陵安葬。   灵柩自皇宫正门出宫,镇守京城各路口、各城门的亲随军尽皆相随,他们身着铜甲手执长戟,迈着整齐的步伐,气氛凝重肃穆,仿佛笼罩着巨大的悲恸。   京中百姓纷纷自发祭奠天子,他们或在门前跳祭祀舞,或跪地长叩,许多人痛哭流涕。   承泰天子出殡,来参加丧礼的公侯贵族们极少,然而,却有三万余众的亲随军相随相护。   未曾相送的亲随军们,亦对着天子灵柩离开的方向长跪不起。   傍晚,承泰天子的灵柩放进地宫,与皇后的棺裹并排摆放,之后,亲随军们彻底封死地宫。   至此,大凤朝承泰天子的一生画上了终结。   ……   傍晚,宫门交班时分,萧广义率领一千亲随军、以及各公侯府里的披甲人突然向皇宫发起袭击,他们迅速占下皇宫正门,封闭宫门的同时,冲上城楼,攻向通往天凤宫、天凰宫、天鸾宫、飞凤宫四大宫的城墙,待把墙头上把守的亲随军全部射杀之后,拿下第一道宫门,斩杀了把守飞凤宫大门的亲随军,迎出了羽飞凤。   萧广义带着部众将羽飞凤迎到神凤殿,将他迎到主位上,众人齐齐跪地叩拜天子。   羽飞凤接受了众人叩拜,当廷罢免了承泰天子所封的除周敬之外的十一位门郎将,将萧广义等亲信提拔为新的门郎将,同时下诏,让严世侯等十二门郎将交回门郎将剑和门郎将令。   天子下诏,需要天子印玺。   羽飞凤下达口诏后,当即回到飞凤宫去找天子印玺。   天子印玺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父皇议事的桌子上,只有印玺,不见虎符和天子剑。   天凤宫中空无一人,宫殿里亦是空荡荡的,除了家具、帏帐,连面盆、杯子等常用的用具都没留下。   宫中所留之物,一眼看完。   羽飞凤要下诏,连刻刀竹板都没有。   萧广义所领的亲随军到太内司,找到了望公留下的太内司司掌大印,又替羽飞凤拿来空白诏书和笔墨。   羽飞凤坐在空荡荡的天凤殿中,亲自书写诏书,将严世侯、安世侯等十一位门郎将全部罢免,让他们在军中的子侄、亲信等亦全部罢免,又让萧广义执天子诏书带着人迅速将皇宫换防,之后又拿着诏书去亲随军大营接管亲随军。   萧广义领命,当即转身去办。   羽飞凤拿起雕刻有神凤的天子印玺观摩把玩,脑海中浮现起他父皇说的话。他父皇说,萧广义是颖公的人,可天子表兄弟的身份哪有当下任天子亲舅舅的身份来得贵尊。   他看向空旷的宫殿,低喃道:“父皇,你真是除了天子之位,什么都不给我留。”可他有天子之位,他就能够掌握住天下的一切。   羽飞凤将太内司和太礼府留守的官员召来,当即查看他皇父的陪葬清单,看是否将天子剑带入天子陵陪葬了。   虽说有天子印玺在手,他便已经是天子,天子剑象征着天子,十二门郎将拱卫天子剑,在亲随军中有着至高的地位,有了剑,才更圆满。天子剑如果不在他的手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调派亲随军的虎符,也不知道在哪。   陪葬清单很长,用过的旧床单被褥穿过的衣物使用过的器具全部葬进了承泰天子陵,连痰盂和马桶都没留下。   羽飞凤不放心别人,自己逐项看完,没找到天子剑。   他又去存放天子诏书的刻诏院。   刻诏义公不在,只留几个小官吏。   羽飞凤让刻诏院的官员把近两年的天子诏书都找出来。   诏书很多,堆满了桌子,在地上都放不下了。   羽飞凤从黄昏点着灯翻看他父皇留下的诏书,一直看到第二天中午才看完。   他的父皇,他的父皇,把他皇姐和四个庶皇子全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庶皇子们三年不进京,就怕他把他们杀了。朝中众臣全部早就已经请辞,位置空悬,是怕他清算吧。   大肆封赏,是想留给他一个没钱没粮打不起仗、养不起亲随军的京城。他打不起仗,便震慑不了公侯们,那么他们极可能不会来进贡,甚至造反,那时候,他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找远在南疆的皇姐的麻烦。   说不定,他皇姐也是造反中的一员。   羽飞凤踏出刻诏院,即疲惫又精神亢奋。   萧广义满身血污地回来禀报,已经接掌了亲随军,处死了一些不太听话的人。   羽飞凤看他满眼都是血丝,显然是熬得厉害,说道:“大舅哥辛苦了。”他留萧广义用过膳,问:“神凤山如何了?”   萧广义说:“十二门郎将带着三万亲随军,离开了京城。”   羽飞凤愕然问道:“十二门郎将?周敬也走了?”   萧广义说:“是。十二门郎将、三公六卿的府邸、瑞临长公主府、青鸾长公主府,一个人都没留。先天子的亲信旧臣,全部离京。”他刚想问是否派兵追击,便见羽飞凤匆匆离去。   羽飞凤当即赶往太内司金库,见到里面还有金子,长松口气。他让太内司的官员拿来账薄,让他们算现在太内司还剩下多少余钱、余粮,亲随军的开销还剩下多少。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熬不住困意,在太内司睡着了。   他梦到皇姐来杀他,吓醒,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太内司的官员告诉他,太内司的余钱和余粮,够支应到年底公侯们进京。   有钱有粮才能养亲随军,那是他立足天下的根本。   羽飞凤的正牌老丈人萧世侯来了。   萧世侯的态度极为恭谨,半点没有仗着自己是老丈人就对羽飞凤不敬的样子。   他告诉羽飞凤,在国丧期间,京中贵族大量出逃,眼下已经是十府九空,就连朝廷都空出大半,且全是位高权重的要位。   这些阵子,他有注意京中存粮,发现京中的粮越来越少,豪商们都将粮运去了南疆。裴曦的商队还从京中买走了许多粮食,京中粮商的存量几乎只够到秋收。   京城人口众多,仅周边方圆几百里地的出产,供养不起京城的人。   如果公侯们在年底不进京,京城恐怕会出现粮荒。   萧世侯只讲述京中眼下的实情,请羽飞凤定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羽飞凤略作思量,觉得还是该安稳京中,将京中的空缺填上。   没钱没粮,不怕,他还有神炭司,能以神炭换粮。   他把售卖神炭筹措粮食的事情交给萧世侯去办。   萧广义来报,探子来禀,离京十二门郎将都带着亲随军回了各自的封地,周敬没有封地,则是带着三千亲随军一路南下,看样子是要去南疆。   羽飞凤的面目当场扭曲,难以置信地大声叫道:“他是我的武课师傅,他的嫡女是我的协妃,未来的协后,他不助我,竟然千里迢迢奔赴南疆投奔羽青鸾,为何!”   萧广义说:“虎符很可能在他的手里。”   羽飞凤气得当场掀桌,叫道:“来人。”   有亲随军进来。   羽飞凤咬牙切齿地叫道:“赐死周协妃,把尸体扔出去喂狗。”   萧世侯和萧广义的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亲随军看了他一眼,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领诏去办。   羽飞凤对萧广义说:“征召亲随军,补齐十万之数,你去办。”他又对萧世侯说:“限你在一个月内调齐大军出征的钱粮,朕要御驾亲征踏平南疆。”   萧世侯拱手说道:“京中存粮可供三月,此去南疆,行军需要三至四月,南疆富庶,存粮极多,只需备足三月粮食即可。”   他顿了下,又说:“建城,绝对三年五载可成,即使裴曦有天大的能为,他也修不起城墙。南疆无城可守,裴曦的苦奴、以及青鸾长公主所领的亲随军,便不足为虑。朝廷大军出征,沿途还可调用各封地的钱粮兵马。天子亲征,也定能震慑有不臣之心的公侯们。”   萧广义说:“南方富庶,产粮,即使拿不下南疆,转战巨木、怀城等地,亦是可行的。重兵封锁南疆的商道,再卡住怀城盐道要塞,便将盐道卡死了。朝廷占住怀城,陛下的几位庶兄,亦是发兵便可立取的。”   羽飞凤思量半晌,觉得这方法可行,说道:“善。”当初,天圣太长公主的形势比他现在更遭,率领亲随军出城,将敌方灭了国,奠定了无上声威。他此番出京,以十万亲随军压境,谁敢不臣服,踏平他的封地便是。 第205章   从京城到神凤山天子陵需要一天时间, 朝中重臣和亲随军们给承泰天子送完行, 要回城也赶不及, 唯有下山驻扎在山脚下,待第二天回京。   入夜时分,他们刚到山脚下, 还没来得及扎营, 便有亲随军飞马来报,千夫长萧广义带人攻进皇宫, 拥立羽飞凤为天子。   三公六卿、十二门郎将齐刷刷地懵了。   在场的老臣们都将视线落在周敬身上。   大家都知道,天子临终托孤,安排周敬将羽飞凤放出来, 将统领亲随军的虎符转交给他。   萧广义此举, 让原本能名正言顺继位的羽飞凤,变成了在天子出殡送葬时发动宫廷政变篡位。   他由此顺利地排挤掉周敬,一跃成为拥立羽飞凤登上大位第一大功臣。   羽飞凤被天子除去太子凤冠和凤袍, 天子死后治理国丧和出殡都没放他出来, 就已经让他继位饱受争议和置疑。如果有周敬执虎符拥立他,有门郎将拱卫,还能勉强坐稳京师,慢慢跟各路别有用心的公侯们周旋。   如今萧广义把羽飞凤架在了谋朝篡位的火上,便是他们现在直接率领三万多亲随军杀回京城平叛, 再迎立一位新天子都够了, 且明正言顺。   亲随军中的精锐全部在此, 打回京城, 手到擒来之事。   可摆在面前的问题是立谁当天子。   他们如果以平叛的名义打回京城便不可能再立萧广义所拥立的羽飞凤当天子,如果就此承认羽飞凤是正当得位,他们回到京城将受到萧广义和羽飞凤排挤,甚至被诛杀。   四位庶皇子都不具备当天子的资质。青鸾长公主声威实力能力样样都够,偏偏是位公主,天生与帝位无缘。   继位者没有着落,而天子病重前便已经给他们安排好退路。有爵位的在儿孙袭爵时,家眷就跟着走了。无爵位的很多人也都将家眷送去了南疆。他们在京中的财产陆续都变卖换成钱粮拉回了封地,养精蓄锐,钱粮兵马充足,即使天下大乱都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他们留京期间,有女眷照料,故有妻子、小妾、嫡孙或庶子们留京没走。   天子为保他们能够全部顺利脱身,亲下诏书,在治理国丧期间,由十二门郎将封锁京城,一来,防止有意争夺帝位的公侯们趁此作乱引发变故,二来是给他们足够的出京时间。治理国丧要七天,等天子出殡京城解封时,各家的家眷们都走已经走出很远了。   他们作为最后一批撤离的人,天子为防万一,十二门郎将怀里各自揣了份准许带领三千亲随军离京的诏书,且在他们京离的路上准备好了钱粮,一旦有变,他们连行李粮草都不用收拾,就能立即起程以最快的速度离京。   现在看来,天子早料到萧广义会如此行事。   大凤朝几乎等于天子之位空悬,京城将是纷争之地,不可留。   几翻思量,一阵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   十二门郎将各自带出来三千亲随军,全是自己的亲信。   留在京城里的那些亲随军,要么是家在京城不愿离开的,要么是公侯贵族出身,自有去处的,再有一些就是在亲随军中混日子,只会拿晌钱吃粮食、欺压京中豪商无能之辈。   十二门郎将中,心情最复杂的是严世侯、安世侯和周敬。   周敬揣着虎符,带上嫡子和三千亲随军,头也不回地赶往南疆。羽飞凤已经宫变继位,他这时候再送回虎符,不过是给萧广义做嫁。   严世侯和安世侯尽皆无语。   他们两家都是世代门郎将。以往每代天子继位,他们两家府里的门郎将都会请辞,再由家中子弟比试择出优胜者,由新天子选出一位年轻力壮才能出众的新门郎将接任。   两位年轻的门郎将拱卫新天子,护其坐稳天子之位,而他们两家换取到的是世代昌盛。   严、安两家是世代门郎将,另外有六位门郎将是从千夫长中挑选家里世代为亲随军,且才能出众能担大任者。余下四位门郎将则是不拘出身,挑选万里挑一的出众之才,如孙大才、周敬。   新天子继位,他们两家认的不是天子印玺,而是虎符,防的便是篡位。   谁执虎符前来挑选新的门郎将,他们两家便认谁为新天子。其他人即使拿到天子印玺,他们也不会认,会凭两家所领的亲随军,襄助执虎符挑选新任世代门郎将者,夺得天子之位。   老天子向新天子权柄传递权柄,传的便是虎符。   当年承泰天子回京被立为继嫡子,在京城中毫无根基,他能够从众多实力雄厚的庶皇子中登上天子大位,依仗的便是老天子给他的虎符。   承泰天子拿出虎符选出新的门郎将,他们为他血洗京城,他在老天子的灵柩前踩着神凤殿上尸体和鲜血坐上帝位。   羽飞凤没有虎符,信任重用萧广义,不用他们,京城无他们的用武之地。   严世侯和安世侯头也不回地出京,回封地。   ……   羽飞凤的后妃们,自他被幽禁之后,便被承泰天子禁足各自宫中,不得外出。   国丧期间,各道宫门封闭,就连各宫的食物都由亲随军送。   周协妃日夜思念羽飞凤,她听到的全是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父亲找过她很多次,说的全是飞凤的不好,要带她离开。   天子病逝前,父亲又来找她,要带她离开皇宫。   她不愿意离开飞凤,不愿意在飞凤最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重明宫与飞凤相相隔不远,在这里,她能听到他的消息。   他是天子唯一的嫡子,他会是新的天子,很快,他们就都会自由了。   清晨,天子出殡前,父亲再次来找她,要强行带她离开。   她抵死不从,以金钗抵在咽喉前。她马上就会和飞凤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父亲走了,宫门口的亲随军也撤走了。   她去找飞凤,但在飞凤宫和重明宫之间还有一道宫门相隔,那里有亲随军重兵把守。   傍晚的时候,重明宫又被亲随军封锁了。她得到消息,飞凤继位当天子了。   她知道宫中每逢有大事都会封锁宫门,这是飞凤为了肃清宫中羽青鸾留下的旧部而做的,她满心欢喜地耐心等候。   她等来了父亲麾下的一名百夫长,他宣口谕,“奉天子令谕,赐死周协妃,尸体喂狗。”   他们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飞凤不会如此待她,这一定是父亲骗她离宫的谎言。   她要见飞凤。   周协妃将金钗再次抵在咽喉前,逼迫他们让道。   百夫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良久,说道:“那便请周协妃自尽吧,我们好交差。”   羽飞凤要她死,她还满心惦记羽飞凤,想去见他。如果她见到羽飞凤供出他们,他们都会死在皇宫里。如果他们打晕她带去南疆,她极可能会为了羽飞凤暗中做出对所有人不利的事情来,到那时大家都会被她所害。周门郎想救她,给留下来的每个弟兄十两金子、安顿好了他们的安眷,但她自己一心要走死路,他们保不住她,唯有带回去一具尸体交差。   周协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叫道:“你们……”   百夫长说:“早在天子病重之时,你的母亲嫂子侄子侄女们便已经离京。周门郎送完天子出殡,得知新天子夺宫继位,已经带兵投奔南疆。羽飞凤闻讯震怒,故而要赐死你喂狗。”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请周协妃自尽吧,莫让我等为难。”   周协妃激动地叫道:“我要见飞凤。”他决不会如此对她。   百夫长说:“他不会想见您的。”他一挥手,有亲随军上前,按住周协妃,以弓弦勒向她的脖子。   周协妃挣扎,叫道:“我要见飞凤。你们骗我,我不相信。”   百夫长说道:“上路吧。”   他奉命留下。周门郎早有安排,如果女郎悔悟,便护送她逃出宫,南下与周门郎会合。如果她执迷不悟,周门郎便当没有这个女儿了,他得保满门上下以及追随他的部将性命。   奉命行事的亲随军勒紧弓弦。   周协妃拼命挣扎,满脑子的不信。她不相信飞凤想杀她,更不相信父亲的部将会来杀她。   勒紧的弓弦让她的头部胀得发麻,眼里都似乎出现红光,难以呼吸,颈间很疼。   不多时,周协妃便没了声息。她的双目圆睁,神情狰狞,面目抿曲,死状可怖。   百夫长带着手下把周协妃的尸体抬出宫。   他们来到宫门口时,被守宫的人拦住。   把守宫门的千夫长上前,见到尸体,倏然一惊,眼睛都瞪圆了几分。周门郎爱女心切,以重金相赠,求他相助,却没料到竟然见到她的尸体。   百夫长说道:“奉陛下口谕,赐死周协妃,将尸体扔去喂狗。”   那名千夫长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看周协妃,再看看这几个周门郎的部下,半晌无语。   门口的亲随军们的目光都汇聚到周协妃的尸体上,见到她颈间的勒痕、面目青紫、眼睛凸起,舌头伸出,死不瞑目的模样,都惊傻了。那可是周门郎的嫡亲女儿,新天子的协妃,未来的协后,她今年才十五岁。   把守宫门的千夫长深深地看了眼天凤宫方向,下令放行。   把守宫门的亲随军们默默让开,看着那一队亲随军抬着她的尸体离去。   百夫长一行趁着京城混乱,无人注意,将周协妃的尸体驮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南下去追离京不久的周门郎。 第206章   蛰伏在京城的贵族们默默地观察着京中的局势, 任谁都没想到羽飞凤竟然会是由萧广义夺宫篡位继承天子大位。他们更没想到,羽飞凤上位便将十一位门郎将全换,其中包括严门郎和安门郎。   严世侯府是京城第一侯府, 矗立六百多年不倒,出过的门郎将比大凤朝的天子还多,在京中的势力极深, 几乎每代天子继位都有他们的身影。   安世侯府传承至今亦有三百多年,亦是亲随军出身,几乎每代都出门郎将,偶尔会隔代出门郎将。十二门郎将之位中, 必有一位出自安世侯府。   这两座侯府在京城,几乎是天子左傍右臂的存在, 羽飞凤把他们全换了。   最让他们侧目的是,羽飞凤的所有诏书都是通过萧世侯父子传达。   萧广义执羽飞凤所写的天子诏书, 更是血洗亲随军大营, 将一众对头杀个片甲不留, 委派自己的亲信为新任门郎将。   羽飞凤被萧广义拱上天子大位, 以萧广义为首的一干人向他行过天子跪拜大礼,他便以为自己是天子了。   他没有举行继位大典, 没有拟定新的年号, 没有宣诏天下公侯入京朝拜新的天子,竟然下达了广招钱粮兵马南征讨伐羽青鸾的诏书。   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羽飞凤疯了吧。   他现在还活着, 还能安稳地住在宫里, 那都是因为他有羽青鸾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   亲姐弟俩再是有嫌隙, 老死不相往来便是。羽青鸾无继位的可能,又远在南疆对京城鞭长莫及,危胁不到他。他好好经营京城坐稳天子大位,待实力强大后,想令天下归服,也应该先打居狼,最后再攻南疆。   ……   镇武侯府的人得到消息的当天,便全府撤离了。   一些门仆分散到悄悄置下的宅院中继续打听消息,一些则是快马赶回朝城禀报给镇武侯裴贞。裴贞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鸾城报信,同时派重军驻守在栈道处。   那栈道仅有两辆马车宽,在没修栈道前,只将将够一辆马车前行。他爷爷当年进贡,走到这里,都会下马步行,所乘坐的马车是马和车分离,牵着马由战奴抬着车过去,而拉货物的马车,每年都有坠落山崖的。在他小叔的强力建议下,才耗费巨资修了这条栈道,拓成两辆马车宽。   这是入朝城唯一的一条路,它一面是悬崖一边是峭壁,便是有千军万马前来,也得摆成长队慢慢通过。   裴贞派人在栈道上以砖石修建关隘,防备朝廷攻打。   朝城的封地,四面皆是天险,他只需要守好栈道再派人在卧牛山中巡逻严防偷袭,便是亲随军来攻,亦是可守的,便是失守,撤往草原深处待他们离开后,再行回返便是。   ……   越公自承泰天子病重,便过得战战兢兢,唯恐他在临了为那蠢太子肃清一波京师,将他们一网打尽。天子活着时,他如果离京逃回封地,极可能亲随军随后便到。到天子死时,亲随军封锁京城,不知是否要清洗京中,让他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连后事都安排上了。   他没想到,事情的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承泰天子并没有替羽飞凤肃清京城,之后萧广义和羽飞凤的一系列动作看得人惊喜连连。   羽飞凤打羽青鸾,打得好啊。   羽承泰自羽青鸾就封后,大力扶持,使得她在南疆的势力飞快壮大,已经不输累世公侯府邸。她与居狼国,一南一东,一旦大凤朝起战事,公侯们打成一锅粥,他们必定趁机起势扩张领地,将会是角逐大凤朝最有力的竞争力量。   羽承泰赏赐十万斤神炭给羽青鸾,说明南疆极可能有铜矿,再加上那边有海就是有盐。他们襄助羽飞凤打下南疆,不仅能够除掉羽青鸾这个大患,更能瓜分南疆的钱粮壮大实力。   即使羽飞凤打不下南疆,他和羽青鸾互相消耗,对他们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司马府司马文公已经离京,司马之位空悬,这司马之位,他亦是可以想一想的。   越公当即上书对羽飞凤表忠心,捐献钱粮,交出司马府的帐薄,将重弩呈到羽飞凤的跟前增加他打南疆的信心,全力支持他的一切决策。   羽飞凤可是知道他的父皇有多不待见越公,在他被夺冠的那天,这位被他父皇单独揪出来训斥。   他知道越公跟萧广义一样,对他有图谋的,但他被父皇拘禁多年,架空了一切权利,早已是无人可用。他不用他们,可能会死。他重用萧广义,再扶持越公跟萧广义打擂,不失为一条出路。   羽飞凤施恩一番,当即将越公从司马府弓箭司司掌升为了司马府司马,将准备军械的事,交给越公去办。   越公接过羽飞凤下达的天子诏书,叩首领命。他略作思量,说道:“陛下当拟定新年号,举行继位大典。”   羽飞凤一拍额头,说:“瞧我,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真是忙昏头了。   越公说:“此事需要太礼府操办,只是太礼已然离京,如今太礼之位空悬。”   羽飞凤:“……”没有人可用,谁当太礼?   越公看出他的为难,说:“不若召太礼府的官员前来,由陛下亲自考评挑选任用,再将空闲出来的职位,择京中良手填补上。”   羽飞凤觉得此计可行。   越公又说,三公六卿衙门都是朝廷重职,如果久悬,恐怕会使京中生乱。   羽飞凤略作思量,当即下诏,广招京中贤以充斥朝廷空缺。   如今的京城中,承泰天子旧臣已经悉数撤离,那些无意卷进纷争中的人对羽飞凤唯恐避之不及,能来的都是如萧世侯、越公这样的。   羽飞凤学着裴曦选拔神炭司官员的方式,挑选出一批人才,授予他们官职,将朝廷运作起来。   羽飞凤知道即使他下诏,很多公侯们都不会进京来朝,与其等他们来了各种吵闹他是否该继位当天子,不如先把这位置坐实了。   他在京城朝臣们的拥护下举行了继位大典,正式登上天子之位,定下年号:贤武。   ……   萧世侯千防万防,没想到把守宫门的竟然是越公的人,让越公直接见到了羽飞凤,从中搅合一通,将到手的三公六卿职位全都搅和没了不说,让原本被他握在掌中的羽飞凤跳出了手掌。   他虽是世侯,家里世世代代都是亲随军,自没能当上门郎将,又不招承泰天子和羽青鸾待见,府上势力已是日薄西山,在亲随军中的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经营数代的累世公侯们。他只能忍下这口气,在心中暗自盘算怎么将累世公侯的人派去打羽青鸾,将他们消耗掉。   京城中没了那些累世公侯的人,只要他的女儿怀孕,她是正后,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羽飞凤的,都能是新天子。   然而,京城的局势很快脱离了萧世侯的掌控,随着新的三公六卿走马上任,京城骤然大乱。   新上任的太庶忙着处都捕杀乱臣贼子,奴隶贩子四下出没抓野人奴隶,很多出门干活、办事的良民走在路上就被掳走了,甚至有人在自己家里就被当成奴隶抓走了。豪商们遭到勒索都算轻的,一夜之间被血洗、财物被掳掠一空的亦不在少数。经营粮食买卖的豪商以及家中有地有存粮的大地主们无一幸免。   ……   萧广义召不来正经的披甲人,于是抓人充数,但将近四万人的亲随军空缺不是抓人就能一下子填补上的,于是他把亲随军大营中的战奴提拔为披甲人,将原本的披甲人中愿意投效自己的升成十夫长。   他到司马府铜甲长戟弓箭时,发现库里的铜甲长戟不足一千,储铜也只备了公侯们每年补充铜的数额,再就只有一些弓箭和一百架重弩。这些重弩的机括是由天神石铸成,极为珍贵,而天神谷中的天神石早被铸成百锻剑等物什由承泰天子赏赐出去,已经没有了。   司马府中剩下的甲衣长戟,由羽飞凤留用了。羽飞凤要在亲随军中选拔空缺出来的千夫长、百夫长,这些铜甲是要补充给他们的。   萧广义好不容易凑齐的三万多人,却只有三千皮甲可领。   他看着如今的朝廷和京城,突然有种一滩烂泥的感觉。   大凤朝廷已经处在崩塌之中,天子即将大乱,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从羽飞凤身边、从朝廷抢走更多的钱粮兵马,以壮大封地,为将来谋一条出路。   羽飞凤攻打羽青鸾确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先除掉羽青鸾和裴曦这一大威胁,又能得他们的钱粮奴隶壮大实力,还能顺便让羽飞凤死于乱军之中推到羽青鸾头上。   京城在极度混乱之下,难以数计的府邸被抢空,无数的钱财物货和掳来的人口被那些公侯贵族们运往封地。   不到一月,羽飞凤出征需要的钱粮兵马奇迹地凑齐了。   十万亲随军、五万战奴、加上各公侯府出的披甲人、战奴,聚集二十万大军,带着征调来八个月的钱粮,挥师南征。   羽飞凤坐在凤驾之中,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亲征队伍,志得意满。   他父皇掏空了京城又如何,他把这必死之局盘活了。   他父皇想让他给羽青鸾铺路垫脚,他便用羽青鸾立威来稳他的天子大位。   他在经过那些心向他皇姐的承泰天子旧部的封地时,顺便挥师夺城。   虽然他父皇的旧部已经望风而逃,但封地仍在,且刚秋收不久,城中粮草充足,富庶人家亦是不少。他的战获颇丰,又一次壮大了实力,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亦是日渐隆盛。 第207章   羽青鸾生完羽焦明, 休养了半月, 便已经能行走如常。   从京城来到边林、南疆的人越来越多, 这让她意识到她父皇的身体状况极可能不太好了。   相隔数千里,她无法在床前侍奉, 唯有每日清晨为父皇祭祀祈福, 希望他能身体康泰少些病重和忧虑。   随着进入鸾城的人越来越多,鸾城盖房子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迁入的人口。   羽青鸾连接见那些迁来的公侯和致仕的官员们都忙不过来, 于是立即将太礼府组建起来。   为了避朝廷忌讳, 她将太礼府改成了礼部, 设立迎宾馆暂时安置新迁来没有府邸的公侯贵族们。   至于那些随公侯贵族们迁来的仆人、战奴、奴隶,则迁入临时安置区。   她没有直接给他们划分封地。   鸾城设立地政部,掌管所有土地。地政部下设土地司、矿产司、海洋司, 而在土地司下又设有规划院、地市院等衙门。   规划院负责勘测土地、划定土地用途等。   地市院则负责土地买卖交易、租赁等各项事宜。   鸾城有未经开垦的林地、伐完木的荒地、开垦出来的耕地良田出售,在城郊还有大量待售的庄园用地。这些地的售价不高,但买下以后,每年都需要交纳一定钱粮的税收,不需要纳贡。   迁入鸾城的贵族们,可以买下庄园用地, 让随他们来的奴隶们去开荒。   鸾城不限铜, 融炼铸造铜器并不违法,他们铸上几把铜斧便可伐木开荒。   人口增多,管理人口户籍的户部成立, 所有进入鸾城的人, 包括奴隶都要进行登记和办理身契。   管理工匠和建造的工部, 管理买卖的商部、管理披甲人和战奴的兵部、管理各镇村防卫和武部等纷纷成立,亲随军更名为亲卫部,另外还有负责军械物资的军需部。   鸾城选用人才,对于算数、记账、识文断字、写文书都有要求。即使是贵族出身的人,很多人的算数都不好,因此裴曦组建了学府,派出管事担任夫子教人算数、记账、写文书等。   他还将府里的医匠派出部分,成立了鸾城医院。同时开设立鸾城医学院,教人治病救人接生等。   军中设有后勤兵,负责医疗就是其中一方面,这些人都要到鸾城医学院进行修习。   亲随军、披甲人和战奴,还要到武官学院进行学习,其取得的成绩也是晋升考评标准之一。那些非贵族出身的人,去到武官学院便能学习马战、骑射等本事。贵族也能学到很多家传以外的本事。   各种事务忙得羽青鸾不可开交,通常她面前的事务还没处事完,裴曦便又扔过来一堆。便如开设学院,他写一份文书将要办的事写清楚,连人带文书送到她这里来,便由她张罗安排。   裴曦不仅要帮鸾城的各种建造,还管着军务部忙于研制各式各样的新武器,成天奔波在外比她更加忙碌。   ……   十月中旬,羽青鸾和裴曦正在用午膳,突然收到京中急信。   她看并非密信,便让宫女念。   宫女拆开信,取出来,读道:“八月十六天子驾崩,甲武。”   羽青鸾握住筷子的手顿时定在当场,她呆滞片刻,说:“再念一遍。”甲武,是她父皇身边的随侍,主要负责他们父女的书信传递。   裴曦起身,接过信,看完后对羽青鸾说:“再等等,看京里还会不会再有消息传来。”   羽青鸾双手颤抖地接过信,从字迹到信纸、印戳都没有错,消息是真的。   父皇驾崩了。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周围的人影和声音都似飘远了,听不真切也看不清楚,直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握住她的手,又将她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如往日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她才一点点地找到自己的呼吸和声音。   她挣扎着从裴曦的怀里起身,说:“召……召太礼,不……不对,召礼部尚书……举行祭……祭祀大典……”   裴曦担心地扶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羽青鸾,喊道:“青鸾。”   羽青鸾摆手,说:“本宫无碍。”她又对随侍宫女吩咐,“传礼部尚书。”   宫女赶紧领命而去。   羽青鸾又叫来女官,吩咐道:“全府上下着孝服七日,服孝七天。”   母后走了,连父皇也没了。   羽九玄上前,拉住羽青鸾的手,喊:“娘亲。”   羽青鸾蹲下,紧紧地抱住她,轻声说道:“你皇祖父驾崩了。”   羽九玄还理解不了驾崩和死亡,只是看娘亲很难受,隐约知道似乎是皇爷爷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便抱紧她,求救地看得她爹。爹爹最会哄人开心了。娘亲不开心的时候,打他两拳就好了。   裴略和陆敏起身,立即去张罗天子亡祭。   天子过世,鸾城有很多旧臣,需要通知他们前来。   设祭坛,着素衣,行丧礼,种种都要人张罗。   不多时,青鸾长公主府便挂起了白幡,办起了祭祀大典。   迁到鸾城的天子旧臣纷纷赶来祭拜,青鸾长公主府的主殿中天子神位前,大家在殿中祭拜,不断有人痛哭出声。   羽青鸾哭不出来,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有点魂不守舍,跟做梦似的。   她知道她这时候该做什么,祭祀得举行,更要密切留意京中的一切消息动向,以防有变。   朝中重臣迁了那么多的家眷过来,鸾城,实在过于招人眼,不得不防。   她在举行祭祀守孝的同时,调派孙大才亲自前往南疆与边林交界处布防。   许多不能进入鸾城的人,都在南疆开荒扎根,他们原本打算弃守的地方,现在不能不守。那些人中虽然有各地的探子眼线,但很多是走投无路投奔来的,也有些是奔着裴曦和她的名声想有个安稳的立足地的。   他们能千里迢迢历经千辛万苦地来投奔,她在有能力相护的情况下,便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陆续的,京城中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   安世侯世子来了。他带着一千亲随军、护送她父皇仅存的几位无子嗣后妃,以及众多朝臣们的亲眷抵达南疆。孙大才派人核查,将名单递上来,她看过,放他们入鸾城。   这般耽搁,几天过去。裴贞派人加快马鞭传讯,羽飞凤要打南疆。   一起传来的还有萧广义夺攻,羽飞凤罢免十二门郎将等诸多消息。   周敬带着三千亲随军,以及众多随行的家眷战奴、仆从们抵达南疆。   周敬的嫡长子在亲卫军的护送下来到鸾城见她,奉上虎符,还有一封密信。   她展开信,见是她父皇的笔迹,上面只有一句,“凭此虎符,可得严门郎、安门郎以死效忠,此二府为大凤朝廷护国之基石。”   她烧毁了信,问道:“其他十一位门郎将现在何处?”   周烽回道,“有封地的都回了封地,没封地的都在来南疆的路上,脚程比我们稍慢些,也快到了。”   四位门郎将,各领三千亲随军,总共是一万二千人。   他们全是亲随军中的精锐,皆是披甲人或世代亲随军出身,其子侄兄弟们即使不在亲随军中任职,也都是从小学习武艺的披甲人,现成的战斗人员。即使保守估计,也有两三万的战斗力,再加上家眷至少有五六万人。   羽青鸾当即派人去把裴曦叫回来,告诉他情况,说:“我要去趟南疆,还需要调用安顿六万人左右的粮草物资。”好在这些年裴曦一直有大肆购买粮食,又刚秋收,粮草暂时无忧。   裴曦当即去给羽青鸾调派粮食,让她带着一起上路。   那些人来投奔,有粮食有饭吃,才能安人心。   对于羽飞凤,裴曦无话可说。   他都不知道羽飞凤哪来的底气打南疆。   他有三万苦奴开荒垦地,每年的耕地逐年增加,稻谷一年种两季,这边的河流多,又靠海,洒网就能捞鱼。鸾城快让他建成大凤朝的鱼米之乡了。要不是突然间涌进鸾城的人太多,他都快成卖粮食的大户了。   他有鸾城供应粮食,再有花丘、上隅、密林、边林四块没有任何粮食产出的封地作为防线,即使从花丘到密林只是穿过上隅的边陲,很近,四块封地的路程加起来也有七八百里,沿途除了开辟的商道和建立的客栈,那就只有荒山密林,很多河流路段还是把那些大树砍倒铺设的桥,还有不少险关地段,都让他设立了关防。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羽飞凤发兵前,查清楚鸾城和南疆的真实情况了吗?知道他已经建起了好几十个炼铁炉和大片的炭窑在烧炭吗?   到处都在开荒,运树多费人力呀,就在开荒的各个村子、庄园建炭窑,就地烧木炭。那些不好拿来做家具盖房树的大树枝等劈了拿来烧炭,简直不要太方便。   他有用不完的木炭,多造些炼铁炉,就能源源不断地炼铁。   木炭温度不够,炼不出钢,很多时候出炉的都是很脆的生铁。   鸾城来了这么多的人,他有那么多的奴隶,扩充铁匠不难,不是要造百锻剑,把生铁锻打成锻铁或精铁足够用了,因此打造起来很快。   铁锯生产出来,大大地加快了锯树伐木开荒的速度,耕地越来越多。   有铁锤、铁锹,采矿量也是与日剧增。   独轮车改良成两个轮子带车斗的手推车,用铁做铸成铁丝做的轱辘支架比木头结实更轻巧,运输人力和驮力就又省下了很多,这又增加了生产力。   铁剑、铁盾、铁矛、手把三十厘米刀刃长一米的大刀都已经安排上量产了。   床弩,还在调整精准度的阶段。它装备手臂粗的削尖头的木棍,射程能达到五百米,能射穿厚厚的土墙和铜甲!虽然一下子只能发一支弩,但他有铁有木头,堆得起量产。   连弩的射程没有床弩远,用的箭也要小很多,但是它一次能发十支箭,射上二三百米没问题。   裴曦调完粮,就去催工匠赶紧把床弩的准度问题解决掉,同时连弩的生产加紧排上,还有铁锯。   那么长的防线,不能白白浪费了,虽然羽飞凤很可能来不了,但万一呢?有备无患嘛。   羽青鸾在南疆忙着接收投奔来的亲随军,裴曦忙着打造战争兵器,来自京城和各封地的消息如雪花般传来。   京城被洗劫空了。   羽飞凤纠集了二十万大军,于十月十九日从京城出发,前来攻打南疆。   羽青鸾看到奏报,半点都不意外。她带领五位门郎将赶回鸾城,召集鸾城的重臣要员商议对策。   裴曦经商,顺便收集消息,由信息部汇总。虽然消息送得慢,有滞后性,但来的消息多,还算全。   羽飞凤出发两个月,鸾城才收到消息,但……他走得慢。   这哥们儿,完全不知道兵贵神速四个字怎么写,竟然还有空派人去劫掠封地。   他有二十万大军吃嚼,且一路走,一路征召沿途的公侯带着披甲人和战奴,那队伍是越来越庞大。   有些封地小,总人口都没二十万,耽搁的那些时间、耗费的粮草比劫来的要多。即使是大封地,打下来,肥一波,面对每天二十多万人的吃嚼,这是一个怎样的恐怖数据。那些人,出征在外,是完全脱产不产生任何收益,纯消耗。   两个月时间,羽飞凤的大军,三分之一路程都没走到,打仗行军能是这速度,真比乌龟还慢。   裴曦才不等他,当即派人把边林的集市散了,让那些豪商们赶紧离境,等打完仗再来。他让他们赶紧走,以免遇到羽飞凤的抢盗军团。   豪商们收到裴曦通传的消息,当天便开始撤。他们连人带货一撤,帐篷拆走,很快边林集市就只剩下几间茅草屋。   裴曦给了豪商们五天时间撤离边林,之后,他算着沿途驿站的消耕补充粮食物资。半个月后,豪商们全部撤离花丘,沿途的驿站已经没有什么存粮,剩下的那点留给伐木工当口粮。   伐木工做什么呢,从花丘开始锯树,锯商道两侧的树,两三个人合抱粗的大树锯倒在商道上,封路。   所有路旁有树的地方,通通把树锯倒在路上,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人可以从树木丛中翻过去,马和驴是别想过了,拉粮食物资的车子以及马车就更不用想了。   花丘、上隅、密林、边林,沿途路上全部堆满了那种百年大树。   那些树在被砍下树枝截断后都需要好几十个苦奴才抬得动。   羽飞凤只备了八个月的粮食,即使路上有粮食补充,但吃粮的人也增加了,等他到花丘的时候,估计粮食就剩不下多少,这时候他是打呢还回去呢?   打吧,好几百里的路要搬树,没有几个月或半年时间,清理不出来。   清路吧,粮食不够,貌似还没有谁在后方给他调粮。   不清路吧,羽飞凤打不了南疆,无功而返,白白耗费粮食。他征调来的那么多人还需要安置。就算是要遣散,也得给人家发回去的粮,总不能让人饿死在路上。从南疆到花丘可是一粒米都没有了,出了花丘的那些封地,能有粮的,也都让羽飞凤掏空了。   裴曦很好奇,羽飞凤是不是没考虑过久攻不下或打败仗的可能。 第208章   羽飞凤的行军速度很慢, 他所率领的军队可以说是毫无组织的混杂军团。   战奴和强行抓来充足的良民自不必提,就连来自亲随军大营的亲随军, 大部分都是羽青鸾和十二门郎将挑剩下的。   那些人里很多都是贵族公子混个身份糊弄日子的, 养尊处优吃喝玩乐样样行, 打仗行军, 吃不了苦。这样的人, 身边又有一群没家世来历的亲随军围着,自成小团体, 根本不听调令或者是不堪造用, 因此才会被羽青鸾和门郎将们边缘化。   从沿途各封地征召来的披甲人战奴,纯属被羽飞凤的大军压境逼迫来的。他们要么自己带披人战奴自备粮草随大军出行, 要么被羽飞凤踏平封地, 洗掠成空城。这些人跟着来,也都生出别样的心思,他们算着羽飞凤的粮草,打算耗死他就调头跑回封地。   打青鸾长公主和曦公?疯了吧!是生意买卖做得太好, 不想干了, 还是觉得曦公的战奴以及投奔过去的亲随军们好打?   门郎将都过去六个了。   天子麾下重臣, 很多是连家带口地迁过去。瑞临长公主、晋公府、米武侯府他们连封地都不要了, 举族投奔。   羽飞凤夺宫篡位,是送过去让他姐平叛的吧。   这些被强征来的各封地公侯们, 每天扎营是最早的, 拔营是最晚的, 赶路是拖在最后面的, 攻城抢封地他们也不去参加,因为去了也抢不过那些亲随军和京城里出来的累世公侯们。他们所带来的人马,陆续地往回撤。   各封地往回撤的人,还遇到往回跑的亲随军。   路遇双方最开始都以为是朝廷派来追击他们的,都吓了一跳。   他们对峙时发现对方都是防守姿态,没打算攻击,于是试着沟通。   封地出来的披甲人比不得亲随军,先示弱,问:“你们不是来追击我们的?”   亲随军一听,懂了,都是跑路的。他们回去没粮没吃的,还得路过对方封地补给,于是果断交好,结伴上路。   朝廷大军没有统一的统领和调配,萧世侯、越公及累世公侯们相争不下,没空去顾虑那些零散跑掉的小鱼小虾。   越公觉察到有人逃跑,也只能由得他们去。   如果跑的是掳来的战奴,当然要抓回来押着上阵打前锋,可跑的是亲随军和封地主,便只能让他们跑,不然强押到战场上,这些人很可能会临阵倒戈。这时候跑,总比到了南疆,那些亲随军直接跑到对面去投奔旧主强。大不了,班师回去后,再找他们算账。   越公有心打下羽青鸾,在看到羽飞凤犯蠢时自然是要劝说的。   他找到羽飞凤算了笔粮草开销的账,告诉他,大军需要尽快赶路,以节省粮草,否则一旦粮草吃紧,这场战事就难以为继。他听到那些去边林做过买卖的豪商说,要到南疆还要经过好几个无主的封地,从花丘到边林,沿途全部没粮,也就是说,他们将有一千里路纯消耗粮食物资,得不到任何补给。   他得到确切消息,有六位门郎将投奔羽青鸾,那些都是征战四方的擅战猛将,随便派出一位都不好对付,更何况是六位。南疆现在仅从亲随军大营出去的亲随军就有将近两万人,再加上裴曦的战奴,随亲随军投奔过去的披甲人,保守估计得有六万精锐。   他们是远征的疲兵,对方以逸待劳,想必还会在险要关隘处设置防御,必然会有几场攻击险关的艰苦战要打。   羽飞凤听进了劝,下令加快速度行军,但……人太多,下达命令到收到命令,一个时辰过去了。每天拔营至少得两个时辰,路上还要做饭休整,那速度即使想快都快不了,最多就是过封地不再耽搁那两三天的补给时间。   他算了下,大军走得这么慢,即使省下封地补给,时间上也省不了多少,还会少很多粮草物资,反正这些封地的公侯们跟裴曦没少做买卖,向着谁都不一定,肯定存了不进京上贡的心思,不如直接就地征为己用了。   他在过了两个封地后,又开始征粮。   越公心累,真想拿斧子劈死他,可暂时还得留着他顶得前面。   不过,大军跑了不少不愿打仗的,粮食还是省下了不少。   萧世侯天天盯着越公牢牢看守的粮草队伍,怎么琢磨都觉得这场仗让越公捡了大便宜,从中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走,成天挖空心思琢磨怎么扳倒越公。   越公都懒得搭理他,见面笑呵呵的,谈吐礼节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私下趁着发粮草物资的功夫,悄悄地拉拢萧世侯收编的那些亲随军中的可用之才。   其他跟来的各路公侯们,也都跟亲随军中能战之人接触,隐约显露自己封地的实力,表示可以接受他们的家眷保他们太平,又说十二门郎将没带他们走,明显是把他们当成了弃子,还真挑起不少人的怒火,投奔者亦是不少。   羽飞凤,天天窝在凤驾里,不想下车。   外面冷!   天寒地冻的,凤驾上只有手炉,连个炭炉都没有。   大军走得慢,他去野地里拉屎拉尿有失威仪,还冻屁股,只能吃喝拉撒都在凤驾里,苦不堪言,他还只能忍着。   入冬,天空飘起了雪,那些身着单衣打着赤脚毫无御寒衣物的奴隶成批地冻死。   羽飞凤并不在意,因为随着粮食的消耗,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奴隶运粮,奴隶死了,刚好还能省下点粮食。   朝廷大军过境之后,沿途,全是冻死在路旁的奴隶。   靠着篝火侥幸活下来的奴隶白天晚上都冻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紫。   越公见状,照这样下去,奴隶得全部冻死,找到羽飞凤,提议买点劣等毛皮给奴隶们御点寒。   羽飞凤得给越公面子,于是让他找毛皮商人征用。   亲随军接到命令,打听到哪有卖毛皮的,直接给人抄了家,不要说囤积的毛皮,连家眷财物都给人掳走了。   毛皮商人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一夜之间,让亲随军们给扫平了。   封地主眼睁睁地看着替自己打理买卖的亲戚遭难,货物钱财战奴都被掳掠走了,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咽。临了,还得向羽飞凤敬献厚礼,送一批粮草,再派儿子带着披甲人随着出征,以换取平安。   ……   羽青鸾在南疆收编了投奔来的门郎将和亲随军。   门郎将的官职不变,所带来的亲随军仍旧归他们统领,其家眷随从,如果想留在南疆的,就近安置,如果想去鸾城的,则按照迁往鸾城的正常手续办理证件再迁过去。   朝廷大军带人来袭,羽青鸾需要增兵备战布置防御。她在南疆建立南疆大营驻扎亲随军,同时按照新的募兵制度征召披甲人入伍。   按照大凤朝的制度,那些亲随军的兄弟儿子需要等到他们战死或伤退后,才能补他们的缺进入亲随军,或许是花钱买进去。如今新的制度下,可以直接报名参加选拔,身份来历审核过关没有问题,再参加完简单的选拔项目,基本上就可以入营。   选拔标准,第一,家世底细,防奸细。第二,年龄在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第三,有力气、跑步、攀爬跳跃、武艺等硬性考试,还有几项文考加分项。如果武艺成绩不理想,文考有加分,达到标准照样能过。   武艺考试对他们这些世代当披甲人打仗出身的人来说,比起晨练武课还要轻松,还不用自己掏一文铜钱就能有个待遇极好的正式武职,一个个乐得喜笑颜开。   羽青鸾凑齐四万军队,正式命名为玄甲军。   她将门郎将孙大才从鸾城调来担训练大军的总教头。她将周敬、雷岩两位门郎将调回鸾城驻防,将镇守鸾城的亲卫军数量扩至一万人,由周敬和雷岩各领五千人。   雷岩和周敬一样,都是披甲人出身,没有封地,举家来投。   新招来的玄甲军全部安置在新军大营,等待孙大才到来后再统一进行编队和操练。他们训练合格能够上战场后,才会分配到各个门郎将麾下。至于原本跟着几位门郎将一起来的亲随军,也都要进行编队操练。   那些都是亲随军中的精锐,百战之士,听到要操练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羽青鸾下的命令,又是孙总教头来训练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意见,绝对没有意见。   孙大才带着一百名贴身保护他的亲兵来到南疆大营,一起带来的还有裴曦从武库里调拨给他的新式铁制武器,长刀、长矛、铁盾。   新鲜出炉的铁器呈黑色,泛着金属亮泽,刀刃磨得雪亮,不过比起铜甲总是少了几分耀眼亮色。   孙大才带来的那些亲兵是按照新的编制配备的。他来到南疆大营,在操练前,先跟大家露一手。他挑出一百名精锐,让他们去攻击他的一队亲兵。   一队十人,新编制,新武器,四人执长矛,六人左手盾右手长刀,拿盾和大刀的,将盾牌抵在外面,环成一个圆形,将执长矛的人护在中间。长戟攻过来,盾牌抵挡,长矛则从盾牌的上方或缝隙间伸出去刺向对方。如果对方靠近,长戟挥不开,但长刀施展无碍。   裴曦造东西向来良心,他造出来的武器都是全铁的,最多就是为了舒适度和实用性,会在刀把等地方加点皮鞘,绝对没有偷工减料。   长矛连杆都是铁的,长刀的刀身宽且厚,刃磨得锋利,能一刀把铜戟杆劈断。   盾牌长刀,很有效地克制住了长戟,铁器又碾压性地克制住了铜器。   长刀砍在铜甲上,把铜甲都砍碎了。长刀卷了刃,但没断没裂,依然可以用,不需要像铜器那样回炉铜铸,战后找块石头好好磨磨就成了。   因为是操练,不可能真取人性命造成伤亡,打得没有战场上那么激烈,但那砍断的铜戟杆和砍裂的铜甲,带给人的震撼实在太大。   观战的玄甲兵们看得瞠目结舌,然后纷纷暗自庆幸自己跟着门郎将来南疆投奔青鸾长公主。这要是留在京城跟了羽飞凤,上了战场遇到孙大才亲卫这样的打法,那……小命……八成是悬了。   最主要的是,来打青鸾长公主,再让青鸾长公主的军队砍死,死了都没脸见人。   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欠了青鸾长公主的人情或者是借了钱不还的,熟到长公主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知道家里情况。   裴曦跟着孙大才一起来的,来到南疆看到羽青鸾一下子扩编至四万人,再加上鸾城又扩编到一万,入冬时节,大冷天的,他的汗水都出来了。   咱们主要还是远程攻击为主,用弩,用不着这么多人。   五万!现在铸出来的铁器,装备五千都够呛,铁甲他都还不敢造。   他在心里悄悄吐槽羽青鸾:“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话只敢腹诽,不敢说出来,默默地在脑子里盘算对方的行军速度,铁器从采矿到炼制出来的时间,计算了一下又要添多少人采矿。   现在他只能把奴隶拉出去采铁,把开荒的事情通过承包或者是划地的方法承包给投奔来的贵族豪商们了。   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租赁用地,城里的全是租赁用地,城外开荒出来的是买卖用地。   不管哪种地,都要年年上税,税价是根据地的用途和产出来定的。   住房用地的税最便宜,商业用地是最贵的,粮食用地不仅要交钱还要交粮,但也比以前进贡便宜,所以乐意开荒的人很多。至于会不会出现土地兼并垄断,他觉得至少几百年内不用担心。   大凤朝的荒地多,版图比他上辈子的国家略微小一些,而人口数量约摸只有两三千万。   整体算起来,开荒比买地要便宜些,就是比较耗时间和人力,没有一定经济基础,没有铜器不太开得了荒。   大凤朝的人口数量从来没有谁去统计过。奴隶买卖频繁,游动人口蛮多,也增加统计难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凤朝的计数方式是“约摸”“若干”,从几到几百都可以用若干来代替,封地为了少进贡或者是其他目的,也会有一定程度的瞒报,所以裴三郎只能根据封地进贡情况估算个大概人口数量。   不过,眼下还有个当务之急,南疆的城防。   打仗,没有城墙可以,但不能没有城事防筑建筑。这也是他来南疆的主要目的。   从进入边林到南疆沿途的要道他都看过,当初设立各道关卡,不仅是为了收税,也是出于防御考虑,因此险关不少。   人力有限,不可能所有险关都扩建,必须得选一个防御朝廷进攻的主战场。   有建造图纸,且从边林到南疆这段路,他经常来回奔波,熟悉沿途地形,早有腹稿。   其实对于防御要塞的观点,他跟门郎将,羽青鸾还是有点不太一样的。   门郎将和羽青鸾对于防御的要求是己方能够摆得开阵仗,好反攻。他的要求是对方难攻,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好是卧牛山栈道的地形,只要对面攻不过来,耗都能耗死他们。   羽青鸾考虑得更长远。她还要防备有实力打持久战的公侯们联合进攻。   打仗如果只能防不能攻,非长久之计。   裴曦整合大家的意见,定下选择可攻可守的地形。有这样的地形,但要上山锯树。   他选的地形是两座大山中间夹着商道,呈V字形。   他的想法就是把V字形两侧的山上的树砍倒,用倒下的树干筑成防御墙,这样即使对方攻上来,也可以居高临下有百年大树当城墙抵挡对面进攻,最主要的是地势高,呈俯视之势,方便架设弩。   羽飞凤的脑思路,他其实不太懂,就怕打急眼了,万一羽飞凤跟他们同归于尽放火烧山。   砍了树,设下大片防火隔离带,这样即使羽飞凤烧山也烧不到他们。朝廷大军要攻过来,得经过砍秃树的隔离带,没遮没掩的,正好当靶子。   反正开了这么久的荒,锯了这么久的树,也不差再多锯两座山头和一片隔离带了。   南疆也要建城盖房子,正缺木材,隔离带锯出来的树,正好拿来用。   迁来的这些人能自己租地买地盖住宅商铺,但像医院、学校、公园、贸易集市等城市基础设施,还得他跟羽青鸾来,需要用到大量建筑材料,而木料是主材。现成的树木,自己派奴隶去锯比买起来便宜得多。   裴曦带着防御图,叫上羽青鸾和几个门郎将、以及一些受羽青鸾重用、擅长用兵的千夫长们,一起去实地考察建防御墙的地方。   他到了地方,拿出提前画好的图纸,讲规划详细地讲解给他们听。   他讲到一半,就发现气氛略有点怪异,大家看他的眼神也有点诡异,问:“怎么?有问题吗?”   羽青鸾找裴曦再确认一遍:“造多少床弩?多少连弩?”   裴曦说:“一千张床弩,五千张连弩。一次可发射程一里路的重箭一千支,一米长的两根粗的连弩轻箭是五万支。装箭速度略慢,按照现在大家的奔跑速度,射程里最多能射三波。”羽飞凤的行程慢,再加上朝廷大军在进入花丘后就要清障前行拖慢了行程,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赶造弩和箭。   羽青鸾说:“也就是说,对方在攻到防御墙下前,得先挨你十五万支箭?”   裴曦说:“箭雨下去,没准头,很多箭会射空,不考虑临时出现机械故障发不出箭的情况,是十五万支轻箭。”   众人:“……”   裴曦说:“按照现在的工期算,在羽飞凤抵达前,能够造出五十万支轻箭。如果觉得不够要扩产的话,需要增加人手,但现在到处都缺人,最好还是不要了。我觉得五十万支箭……差不多够了。我们有这么多兵,射他们三波,再反攻一波,赢的胜算就很大了,不用全指望用箭的,对吧?”   众人:“……”   鸾城和南疆的人口,现在抵得过好多大封地,都够组成一个小朝廷了,他还嫌人不够?如果人手够的话,曦公是不是打算指望用箭了?   羽青鸾定了定神,说:“可派亲随……玄甲军过来伐木建筑防御墙。”她对裴曦说:“你时常来督工。” 第209章   按照这个世界的铁憨憨打法, 对于防御墙的要求真不高,而且是玄甲军给自己建的防御墙, 根本不用担心偷工减料问题。   裴曦觉得不用自己来, 但羽青鸾这么吩咐,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当然要听的。他时常来看看, 自己也放心。   弩有了,得有发射弩的披甲人, 于是裴曦找羽青鸾要弩手。   床弩和连弩都是铁制的, 比起普通的弩增设了架高的弩架、保持稳固性的弩座。如果纯靠人力装弩,按照射程和拉力来算,需要二十个壮汉才能拉得动, 于是进行了机械改造,以齿轮、轴承、配上滑轮组装成了一个手摇式转盘来代替人力。一个人摇动转盘就能把弩装上去, 再把手臂粗的两米长削尖头的木棍安装上就可以发射了。为了防止摔打损坏,转盘还造了个机箱。这就导致它很重,需要派接受过训练的人专程运输组装。   连弩比床弩略小,用料少,更轻便, 但也需要两个人来搬运架设。   弩上造有类似于准星样的刻度尺, 这都是工匠测量好的, 重弩的一个刻度是五十米范围, 连弩的一个刻度是三十米范围, 精准度差了些, 只能靠数量制造范围打击面来弥补,这也正好符合战场需求。   拆卸组装弩、怎么瞄准射击,这些都是需要训练的。   简单点说,就是需要组建一支人数在六千至一万人之间的远程射击部队。   裴三郎见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无语了还是惊呆了,解释道:“为了节省人力,我们可以把弩手编成十人一队,运输的时候有运输车,把弩放在车上,拉着走或者是靠驮力运输就好。大家相互帮忙把弩架起来,但至少……一台弩,需要一个人发射,最好是有替补和搬运。”   孙盛是孙大才的嫡次子,任千夫长也跟来了。他呆滞好几息时间,提出一个问题,“床弩的射程能达到一里远,即使是居高临下,如此远的距离,视线难免受到遮挡。”   裴三郎说:“造瞭望塔,站在高处,拿望远镜观看,瞭望塔上的人执令旗传讯。”   他看大家傻傻的样子,于是捡根树枝,在地上画瞭望塔是什么样的,又跟他们讲望远镜是什么。   虽然水晶镜片易碎,打磨的造价贵,但他只需要给瞭望塔上的人和顶头上的几个指挥配,就还能接受得了。   在野外,讲不了这么详细,他们回到大营中,裴曦再把他的整个关于远程兵的布局和设防详细地告诉他们。   防御,那是要把整面斜坡的树和杂草都锯平的,半山腰下的树木杂草都清理走,盖房子也好,当柴烧也行,那么多人驻扎在山上,每天生火做饭也是需要柴的。从半山腰往山顶,则是一层层地设防御墙,不能只设一道,不然就像城墙一样被人攻上来就完了。   每隔三五十米筑一道防御墙,这样第一道失守,可以退守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直退到最后一道。这就相当于对方要连续攻N多道城墙。   弩也都是架在各道防御墙后面的,这样可以保证即使对方攻到了近前,后面几道墙的弩还可以继续射击……对面会一直源源不断地遭到几百、几千支箭的小规模箭雨。   几千支箭算小规模箭雨?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地看着裴曦。   孙大才忽然觉得曦公之前带着大家去怀城和闵地平叛,大概是去玩耍和做买卖,顺便平了个叛吧。   他说道:“按照这样布防,得要十倍兵力方才攻得下来吧。”   裴曦说:“通常来说,同等战斗力和装备的情况下,攻城方要攻下城,需要守城方的十至二十倍兵力才算正常。”   众人:“……”他们需要消化消化。   朝廷的二十万大军,不够曦公塞牙缝的吧。   裴曦没打过仗,都是从电视电影里学来的,底气也不是那么足,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羽青鸾说:“一试便知。”反正要摆开战场开打,战场也是要清理出来的。以鸾城现在的兵力,即使跟朝廷的大军硬拼也不见得会落下风,双方交战。先砍树,再把裴曦造的弩运过来架上,扎些草人试射。   她拍板,大家就有底气了,当即去办。   裴曦把先造好的五十台床弩和一百台连弩派人运来,从研发弩的团队中抽调了两个工程师过来给他们讲解介绍,教他们怎么用。旁的就让他们自己去琢磨了,毕竟他们仗打得多,有经验。   他还得回去让人磨水晶造望远镜。   至于玻璃镜片,那是一项高精工艺,以目前的工艺水准连玻璃都烧不出来,就更不要提烧凹面镜和凸面镜了。那种纯度极高的水晶,几乎是透明状,完全可以替代玻璃。反正他那囤的高纯度水晶够,即使损耗很大,造上几个双筒望远镜不成问题。   裴曦从羽青鸾新编的四万大军里拨走将近一万的弩手,使得他供应铁制武器的压力大大减少。   他现在开采的铁器,除了拿去开荒锯树和给工匠们分了点打造铁器外,几乎全部投入到备战上,好几千人在那边采铁冶炼铸器,都依然很吃紧。   裴曦天天都得算各项建设工作的进展及需求情况,得根据变化进行适当调整,这让他对自己的发际感都深感忧虑。好在他家的基因还算不错,头发浓密,暂时没这方面的烦恼。   朝廷动荡,他的战奴许多调回鸾城,之前就封前也是主要依靠战奴镇守,数量很是庞大,除了留下部分继续保护商队外,其余的都划到了武部。   武部,其实就是警察系统。战奴们的身份地位低,根本没有话语权,所以统领武部的尚书身份地位就必须够高,这样才镇得住那些贵族豪商们,再加上战奴出自裴曦,交给别人,也不太合适,于是就把他大哥裴昶安排上了。   以前鸾城的人口少,南疆几乎没什么人,又有亲随军镇着,武部就没那么重要,可突然之间涌进大量的人口,正规军队都派到前线准备应对朝廷大军,内部的治安就得压在武部上了。   虽然鸾城还驻扎有一万亲卫军,但那是保护羽青鸾的,不可能拿去处理什么偷盗抢邻里纠纷等小事件。   大凤朝里,这些事都属于太庶和太卫管。鸾城没有太庶,属于太庶的权利也都细化分派开。   武部战奴也需要训练,反正孙大才要训练玄甲军,一群鸭子是赶,再加一群鸭子聚在一起也是赶,就一起训练了呗。   武部先从孙大才那些学些常规作战训练,之后还得回来上文化课,再挑选优秀的任命更高点的职位,之后还根据成绩和特长,划分为武警和警察。战奴们的水准跟贵族的水准差很远,很多他们胜任不了的岗位还得找那些比较有出息的贵族子弟们来干。   裴曦找到他大哥裴昶一通讲解商议,让他赶紧把武部成立起来。   裴昶以为自己领的是个闲差,毕竟裴曦的战奴训练得好,又自有规矩,战奴们还有各自的百奴长管着,几乎不用他操心,却没想到他三弟是把太卫府换个名字给他派上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权部门,马虎不得。   他把裴曦交待的事项条条记下,又把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找请教明白,待弄清楚具体职责用途和改进方向后,再自己琢磨着怎么把这个衙门扒拉起来。他的三弟给了钱、粮、人、器械,连训练都让孙大才操持上了,他要是再扒拉不起这个部门,也没脸见人了。   忙忙碌碌中,到了大年三十。   裴曦有过年的习惯,给所有部门都加餐。放年假是不可能的,现在到处都忙疯了,没空放假。   他自己的府上,休息了一天。   他难得能休息,先补了个觉,待休息好以后,下厨做了几个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晚上吃年夜饭团圆宴。   过年的气氛还是很好的,大家有说有笑的,待上桌的时候,裴曦没见到羽青鸾,询问侍从得知她回了寝宫,便去找她。   原本该在寝宫里当职的人,都守在外面,而寝宫大门紧闭,还上了门栓。他翻窗进去,在大门旁的墙角下找到蜷缩成团蹲坐在地的羽青鸾。她环抱双臂,头抵在膝盖处,有很压抑的呼吸声传出,身子微微颤抖,像在哭。   他小心翼翼地过去,喊她:“青鸾。”问:“怎么了?”他想把她拉起来,但她缩在那不愿动,只有很克制又难以控制的哽咽声传来。   他认识羽青鸾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她这样过,不由得有些吓到了。他抱住她,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   羽青鸾哽咽着仿佛悲鸣般轻轻说了句,“父皇没有了。”   她收到父皇过世的消息那么久,一直有种做梦般的感觉,总觉得不是真实的,总觉得父皇还活着。可刚才她去团圆宴,见到大家都欢欢喜喜的,突然间想起在京城跟父皇和母后一起过年的情形,瞬间发觉父皇是真的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以后的团圆宴再没有他们了,情绪无法控制地一涌而上,瞬间将她淹没。   她竭力地想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却……怎么都办不到。   裴曦把她抱到寝宫里间塌上,将她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哭出来吧,这里没别人。”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然后便听到她发出的充满悲恸的低泣声。她整个人都因情绪过于激烈而不受控制地轻颤,悲伤至极。 第210章   好一会儿过后, 伏在裴曦胸前的羽青鸾止住哭泣, 低声说, “本宫无事。”借他的衣襟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的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脸上还有泪渍, 模样可怜又可爱。   裴曦轻声说:“待会儿我再给你上点妆, 保证让你不会被人看出来。”他起身去打开门,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女打来热水, 没让外面侍奉的人进屋, 自己拧了毛巾给羽青鸾擦脸。   羽青鸾活到这么大, 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脸上很是挂不住。她没脸再让裴曦给她洗脸,接过毛巾,自己把脸擦了,又去照铜镜, 顿时:“……”这模样如何出去见人?   裴曦研发出售的护肤品种类多, 化妆品的种类极少,只有唇膏、脂粉、眉笔等少数几种,不过也将将够用了。   他让羽青鸾坐着别动,给她上了浓妆, 再去取来华丽的凰袍换上。她的妆衬得人气场全开, 张扬明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裴曦拿起铜镜, 给羽青鸾照镜子, 问:“怎么样?”   羽青鸾:“……”有点认不出自己, 不过, 颇好。   裴曦见她满意,换上情侣款华服,再拉着她的手,盛装出席团圆晚宴。   大过节的,他俩的喜气穿戴也印景。   宴会上的众人见到都到开宴时间,他俩还没出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待见到两人都换了身盛装化服,顿时了然,原来是去换衣服了。   两个孩子,老大已经快满四岁,在裴曦的教导下,连衣服都会自己穿了,宴会上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因此有自己的坐席,老二还在襁褓里,便放在婴儿椅里,坐在他姐姐的旁边。   吃完饭,裴曦带着羽青鸾去放花灯。   用纸折叠成船和花,将蜡烛放在纸上,点燃,放到府里的湖中。   他俩在湖面上放了很多花灯,有祈福的,有寄托思念的。   裴曦让羽青鸾把想写给父皇母后的话都写在花灯上,再放到湖中。   ……   过完节,两人便又连轴转地忙开了。   朝廷大军压镜,必然会有一战。   如果只是羽飞凤前来,并不用担心什么,但实际上这次羽飞凤出征是纯属为他人做嫁,是有意争夺天下的各公侯府里的人利用羽飞凤来打他们。   朝廷的大军刚离京时很混乱,在行军途中不愿打羽青鸾的人逃了,留下来的人都受到各方势力的拉拢,纷纷改投另主。   行到半路,出征的朝廷大军已经各有归属,形成了以越公、萧世侯、静公、山公、宣公等二十三家公侯府为首的联盟大军。   至于羽飞凤,吃喝拉撒都在凤架中,连马车都没下过,对于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大家都看得到南疆的威胁,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必然会给南疆崛起的时机,于是,十八家公侯们一致决定加快行军,一举攻下南疆。   马车行走快了,路又不平,很是颠簸,羽飞凤都被颠得头晕目眩呕吐连连,下令休息,但……这时候他的命令已经传不出去了。   没有任何公侯来见他,随行侍奉他人宫侍和宫女,在他发怒时拔了杀了一个后,也都全不见了,留在他身边的只有看守他的亲随军。   亲随军已经另投他人,对于这个没权没势脑子有病的篡位天子,连个好脸都没有。   这时候也没有谁会去捧着他哄着他,他闹起来时,亲随军们上去就是一顿老拳伺候,打得他只有一张脸还完好,满身青紫,肋骨都断了两根,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很多亲随军并不愿投效那些公侯,但事到如今,不投没活路,可投了,帮着公侯们打青鸾长公主,也是几乎没有活路,这一切都是羽飞凤害的。   这几千里路走下来,每天赶路都把人累得要死。   朝廷有神炭司,羽飞凤把神炭卖给想造反的公侯们铸炼铜器,也不给他们这些为朝廷出生入死的亲随军,很多人因为在寒冬腊月天赶路,夜里扎营没炭,帐篷不够只能露天宿营,再加上吃的是粗粮,还不够吃,很多人饥寒交迫地死在路边。   羽飞凤不给收尸体,把尸体留在原地。   大军过后,山里的野兽出来把尸体拖走,最后落得尸骨无存收场。   ……   夜里,羽飞凤蜷缩在凤驾中,忽然觉察到有人上来了,吓得他抱着头飞快地缩到角落。他没等到拳头落下,抬起头,见是一个千夫长穿戴的人坐在旁边。马车里很黑,只有微弱的油灯光亮,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千夫长说道:“天子归天,青鸾长公主是唯一能护你的人,你篡位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杀她。你本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却非要篡位。篡位之后,把拱卫你的门郎将全部罢免,迫使他们逃离京城。你重用那些意图谋朝篡位造反的公侯们,听他们的,出京攻打青鸾长公主。公侯们围着你的目的只是为了瓜分亲随军,利用你灭掉青鸾长公主。”   羽飞凤颤声问:“你你……你是谁?”   千夫长凑近羽飞凤的耳边,悄声说:“陛下临终前有遗诏,让周门郎在他入葬天子陵后便迎你出飞凤宫继位,将虎符交给你。可你一直跟萧广义勾结往来,篡位,杀他爱女,他只好带着虎符投奔南疆。”   他起身,下了凤驾,走了。   羽飞凤缩在角落,泪流满面。   ……   朝廷大军变成公侯联盟大军后,分成了大大小小二十三个阵营。各公侯们联合起来,逼迫越公分了粮草,有五家在分到粮的当天便带着兵马走了。   联盟大军中,越公、静公府的三公子、宣公府的二公子的势力最盛。   越公捏着粮草和重弩,把统领骑兵的千夫长拿下,夺了朝廷的三千骑兵,又收拢了三万之众,一跃成为联盟大军势力之首。   萧世侯原本势力最大,好几万人都归在他的麾下,但逃的逃,叛的叛,只剩下没人要的抓来凑数的良民和奴隶,和几百自己府上的披甲人。他只是披甲人出身的侯爵,身份地位比起公爵们差得远,队伍没有战斗力,分得的粮草是最少的,行军途中,被公侯们硬逼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准备拿他们打前锋。   联盟大军走了四个多月,才抵达花丘,待见到花丘界碑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些倒在路上的参天大树。   倒下的大树,枝叶繁茂,树干有好几人合抱粗,比腰还粗的树枝比比皆是。大树倒在地上,枝叶交错,人想过去,比钻深山老林子还难。这些树,每棵都很重,又是倒在地上,树枝要么卡在其它没倒的树丛中,要么深深地压在泥土里,或者是夹在石头缝中,推都推不动。   唯一的办法就是砍断树枝、树叶,再把树抬开。   他们早已知晓南疆砍树封路,亲眼见到沿途的情形,仍旧……头大。   众公侯们就地起炭窑和冶炼铸,烧炭铸铜,砍树干树枝开路。   砍树需要铜斧,为了早点开通路,需要大量铜斧。   铜不够,长戟得防着作战,首先想到的是亲随军的铜甲衣。   铜甲是在战场上保命用的,且铸炼工艺复杂,铸成斧头后,在这行军途中是没法再铸回成铜甲的。   亲随军不乐意。   原本朝廷十万亲随军,个个都有铜甲,羽飞凤上任后亲随军大营中跑了将近一半的人,全是连铜甲带长戟武器一起跑的,只剩下五万来件铜甲,新增的亲随军穿的都是皮甲。如今有铜甲的亲随军都投奔到各个公侯麾下,他们刚投过去就让他们脱甲衣,当然不乐意。公侯们还要指望他们打南疆,不好逼迫,于是把萧广义的队伍给抢了。   萧广义的人虽然穿的都是皮甲,不少人用的还是骨制武器,但用铜戟的人也不少。萧广义身上的门郎将铜甲能铸好几把斧头,也给他扒了。   砍树的铜斧凑齐了,萧广义的队伍穷得如同战奴,地位和待遇跟战奴亦是不相上下,被押着干最苦最累的活,连逃都没法逃。   砍树开路是重体力活,为了赶时间,全军上下齐上阵,开路速度很快,但从花丘一直到边林,路上全是树,等清理完,又是三个月过去了,满山遍野的花全开了。   他们的余粮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连回去的粮都不够,唯一的生路就是打下南疆。   联盟大军已经没有退路,不想打也得打,斗志和士气提升许多。   所有人都知道战事会很艰难,南疆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且联盟大军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足够南疆做足准备。   照理说,南疆有熟悉地利的优势,他们砍树途中是最好偷袭的,南疆却从来没有派人来偷袭过。   联盟攻打南疆的公侯们的心情跟亲随军一样,都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场苦战。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面对的是六位门郎将,且有将近两万亲随军大营出去的精锐,再加上裴曦的战奴以及扩招的人手,以二打一都未必有胜算。   好在南疆建城时间短,没城墙,应该好攻。   然而,等他们穿过边林,在快靠近南疆边界时,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他们的前方,是两座险峻难攻的高山,山上一层层地建起木墙防御工事,木墙上还有一座座立得高高的台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在两山之间,有一条不太宽的河流,河流一侧,则是供两辆马车行走的商道,被一座险峻的关卡阻断。关卡的砖墙砌得足有两三丈高,没有可供攀爬的地方,连架梯子都够不到城楼。   那关卡依山而建,两侧,一边是河,一边是陡峭的斜坡,斜坡上还有木头筑成的防筑,要攻上去,跟攻城墙差不多。   四月末,下过几场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想从河里过去,跟投河自尽没区别。   攻难关不如攻山。   攻山却是一排排防御木墙。   联盟大军看到对方修建的防御工事就想撤,但余粮已经供应不上他们回去,于是先想办法探路,看能不能绕过去,但……这山并不小,绵延十几里,全是人烟绝迹鸟兽出没的深山,要想绕路,得先开山修路,即使南疆不出兵偷袭,他们的粮草也撑不起开路。   他们没办法,只能造梯子,攻山。 第211章   公侯们都明白, 这场仗打起来已经没有胜算, 但千里迢迢付出那么惨重的伤亡代价, 总要探探南疆的底。而且,回去的粮食不够, 必然要消耗掉一些人口, 不然为了粮食都会乱起来。   萧广义强征来的那些良民和战奴,正好赶去打南疆消耗掉。   清早, 公侯们吃完早饭, 便驱赶萧广义部队以及那些良民奴隶们朝着南疆发起进攻。   ……   羽青鸾和裴曦早就收到消息, 带着四位门郎将亲自镇守南疆防线处。   这是南疆唯一的一道防线,一旦被攻破,其他关卡根本挡不住大军攻击。   打仗,功课要做在前面,早在朝廷大军进入花丘, 南疆的探子眼线们便全部出动了。   大家在南疆生活这么久, 荒山密林都钻熟了,哪些地方能过人,哪些地方不能走,一清二楚。   裴曦还给他们造了伪装服穿在身上, 蹲在草丛中, 哪怕对方近在咫尺都发现不了, 经常摸到对方大营边缘。   朝廷大军中, 有各门郎将安排的旧部充当内应往外传消息。   南疆这地方, 探子们熟得不能再熟, 打探完消息,回程途中,在必经之路上蹲守一波,弄点陷阱挖点坑,经常抓到对方派出来的探哨立军功。   南疆对公侯联盟大军的情况一清二楚,在对方发起进攻的时候并没有着急放着放箭,而是先放萧广义的队伍到近前,等后面的精锐队伍。   十二万大军,人数众多,得等到前面的人攻过去后,后面的人再跟上。他们有心逼萧广义的人死攻,要压阵,不能落后太远,于是以三百步距离为限,往前压进。   三百步的距离,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即使裴曦能造弩,限于铜机括不结实,只能造射程二三百步的轻弩。   越公把重弩拿出来,让人抬去三百五十步位置处,对准木墙上方,准备开射。   重弩装的是削尖头的长木头,杀伤力惊人,土墙都能被射穿。   萧广义的人很快来到防卫的木墙下,发现这些木墙修筑得跟城墙一样高,树皮被剥光削得很是光滑,爬都没法爬。   城楼上的人出来,拿着铜喇叭喊话,“京城被掳掠的良民们听着,青鸾长公主有令,你们都是他父皇的子民,也是她的子民,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降者不杀。”   十几个人站成一摆,同时拿着喇叭喊话,城墙下的人都听到了。   很多人想到承泰天子在时的光景,当场落泪,纷纷扔下手里的骨制武器,跪地叩头,很多人大声地痛哭出声,也有很多人喊着:“青鸾长公主……”   稍微跑得后一点的,没听清楚前面喊什么,但看到前面的人都跪下了,又听到他们喊青鸾长公主,想起地动、雪灾时的朝廷,想起老天子,一个个悲从中来,跟着跪下,伏地痛哭。   羽青鸾站在高处见到这一幕,两眼泛酸。   哨塔上的人和亲领大军的羽青鸾拿着望远镜看见联盟大军的精锐进入到连弩的射程内,各公侯们所率领的精锐也都进入到重弩的范围。   哨塔上的人挥令传递讯号,羽青鸾挥手下令,放箭。   羽青鸾身边的人擂起战鼓。   鼓声一响,一波接一波的箭雨飞过天空射向对方。   南疆大营一共有四万玄甲军,其中两万是弩手。裴曦想省人力,但人少了有些忙不过来,这场仗是以箭为主力,于是羽青鸾跟门郎将们把弩手调整到两万人。   越公的重弩,刚抬到射程内,还没架起来。弩连同抬弩的人,一起中箭倒地。   刷刷刷连续几波箭雨过后,连弩射程范围内几乎没有再站着的人,地上密密麻麻地立满了箭,和身上插满箭的尸体。   重弩射程内也是伤亡惨重,没被重弩射中的人,见到身旁的人被从天而降的胳膊粗的木头洞穿死去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连躲都不知道怎么躲了。   羽飞凤坐在凤驾上,先是听到防御木墙下的哭喊声,再看到箭雨过来造成的惨烈景象,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败……败了!   他是不是要死了?   射程外的大军,即使还保留了半数的战斗力,在这样的箭雨攻势面前,也完全失去了进攻的勇气。   公侯们好不容易收了朝廷的这些兵马,不想白白葬送在这里,都想带回去壮大自己的封地。他们剩下的这些人和粮食,省着吃,加快点速度,足够撤离到有人烟的封地补充粮食,活下来。   他们下令撤退。   为了避免被追击,队伍直接扭头调转方向,最后面的变成最前面的,回到他们扎营的地方,并且,严防南疆的四万人出来袭击。   好在两边都是密林,只有一条不宽的商道,即使对面追击,他们只要往密林一钻,就能摆脱。对方没有弓箭优势,双方还是能够再战一场的。   各公侯们甚至有点希望门郎将的精锐能追出来消耗掉一波。   ……   公侯们见到这仗没法再打,也不耽搁,赶紧撤,省粮草。   他们谁都不想沾上羽飞凤,留下他是个烫手山芋,会成为天下人的靶子,杀了他会有损声名,要争天下,名声很重要,大家很一致决定,把羽飞凤送给羽青鸾,毕竟,亲姐弟嘛。   羽青鸾的威望高,正好让羽飞凤给她降一降。   她要是杀了羽飞凤,亲姐姐连走投无路投降过去嫡亲弟弟都杀,即使别人不多想,他们也能让人多想想。她如果不杀羽飞凤,他干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多少人家破人亡恨不得生嚼活吞了他,大家会把保住羽飞凤性命的羽青鸾也恨上。   这时候把羽飞凤送过去,还能拖一拖羽青鸾,给他们争取点撤离的时间。即使拖不了多久,多拖一刻是一刻。   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   萧广义手下的一个百夫长,带着百十个人,押着坐在凤驾上的羽飞凤缓缓走向南疆防线。   他们都被推出来送死的,往回没有活路,公侯们会杀了他,只有向羽青鸾投降,才有一线生机。羽飞凤是羽青鸾的亲弟弟,即使要杀他,也轮不到他们来。他们也不敢杀他背上弑君之名,自断活路。   地上到处都是箭和死人,凤驾很难走,他们得边走边拔箭,再碾着尸体和重伤眼看活不了的人过去。   不多时,羽飞凤的凤驾到了防御线下,他看到城楼上穿着雪亮银甲身披耀眼的金色披风的女子,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大喊:“皇姐,救我,萧广义造反夺宫,挟持了我……”   押送羽飞凤的萧广义的手下,齐刷刷地扭头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羽飞凤,一个个震惊得无以复加。   羽青鸾:“……”他当她在宫里和亲随军中的眼线都是摆设吗?   她知道公侯们送羽飞凤过来的用意,杀弟之名,她背得起,被她打死打残的弟弟,何止一个两个,不差再多羽飞凤一个。她朝身旁的随侍伸出手,说:“弓。”   随侍双手把弓呈给羽青鸾。   她握住弓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浮现的全是母后的身影。   母后冒着生命危险,陪上半条命生下羽飞凤,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局面。   大凤朝九百多个公侯,她离京城最远,往京城打,将比他们往南疆打更难百倍。   对羽飞凤最没威胁的是她,他上位打的第一个,是她!   羽青鸾握紧弓,从随侍的箭囊里抽出箭,她刚要搭弓上箭,旁边已经有一支箭飞出去精准的射在了羽飞凤的胸口。   羽飞凤正在哭嚎,讲着他先是怎么被萧广义挟持,又再怎么被公侯挟持,路上遭到多少毒打,扯开衣服让他皇姐看他身上被打出来的伤。他刚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一支箭射进右胸,连箭头都看不到了。   羽飞凤的哭声戛然而止,“嗝”地抽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上的箭,他抬起头,只见第二支箭又射来,再次射在胸口上,这次,他看清楚了射箭的人——裴曦!   见到羽飞凤中箭的人,下意识地去找射箭的人,见到裴曦正将箭搭在弦上拉开了弓。   裴曦射出的这支箭,射中羽飞凤的额头。   他双目圆瞠地倒地,至死都没明白他姐夫竟然敢当着他姐的面射杀他。   裴曦射杀羽飞凤,很是淡然地把弓箭还给随侍。   姐姐杀亲弟弟,会遭天下人诟病。姐夫杀小舅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羽青鸾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曦。她突然想起她要杖毙协嫡子时,义公急匆匆地赶来传诏,她父皇不愿让她背负杀弟之名而背上杀子之名。裴曦,如她父皇当初护她那般护着她。   她沉声下令:“追击公侯联盟大军,十八家公侯,不准走脱一个。城下投降者,披甲人全部罚为苦奴,查清楚他们中哪些是京中被掳来的良民豪商,留他们良藉,等候安排。”   两名领军待命的门郎将,当即抱拳领命而去。   关口打开,整行待发的玄甲军中,五百骑兵最先奔出,其后是手拿盾牌大刀长矛的玄甲人,他们迈着整齐伐一的步伐,朝着公侯大军追击过去。   护送羽飞凤过来的那些人,全部学着前面投降的那些人的样子,抱头蹲下。   羽青鸾的随侍带着一队人出来,将羽飞凤的凤驾赶到关口内。   羽青鸾过去,看看身上中箭倒在凤驾中的羽飞凤,再看向狗窝似的凤驾,吩咐句,“给他一口薄棺,葬了吧。”说完,转身离开。 第212章   两万玄甲军倾巢而出。   生产力有限, 目前造出来的铁器只够装备五百骑兵和五千人, 于是南疆大营比试选拔, 挑选最精锐的装备上铁器打前锋,中间一万装备铜甲铜戟的亲随军跟进, 最后面还有五千人押送帐篷、粮食等辎重。   裴曦留守, 坐镇南疆兼调配物资。   羽青鸾则带着四位门郎将随军出征。   她身上的盔甲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是裴曦用天子给的煤炭炼钢铸出来的, 比铜甲更轻薄坚固, 款式上也做了改良。为她量身打造的钢甲,按照人体结构打造, 更加贴身,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累赘, 比穿铜甲舒适得多。   玄甲军并没有着急地奔跑追击,而是身后背着行军包、腰上缠着军用带, 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行。   从南疆到花丘的路途太过遥远,且没有任何补给, 也没有其他路可走。那些能够翻山绕路的地方,也早让南疆探子摸熟了,早带着人蹲守在那边等着抓逃蹿出来的零散逃兵。   玄甲军没多久便追上了公侯联盟大军。   对方人多,但路窄,要防御或反攻玄甲军摆不开阵形,要撤走又被路旁的帐篷和运输粮食的车辆堵路, 有粮车缓慢速度, 想快都快不了。   公侯联盟大军里留下来的都是久战之士, 见到玄甲军追来,立即挥动长戟反攻过去。   率先冲过来的是五百骑兵,如果只是五百骑兵追来,跟送快递没区别,他们到达后选远远地观望,等到后面的步行到齐,一起冲过去。他们使用的是裴曦仿照关公的偃月刀,在马背上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跟下方那些穿着铜甲执铜戟的亲随军出身的人战成一团。   双方都穿着亲随军中铜甲,都是朝廷出品,一旦产生混战很容易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好在大家早考虑到这问题,鸾城的人身后有背包,腰上有挂物资的军用带子,双臂上还缠有染红的布巾,很容易就区分开了。   狭路相逢,双方短兵相接,有盾牌和没盾牌,有结阵和没结阵,精锐中的精锐跟一般的亲随军比起来,那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公侯联盟大军遭到惨烈的碾压。   鸾城的追击队伍,如同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沿着商道往前吞噬。   这里离南疆太远,不带粮食直接逃跑,跟找死没区别。   公侯联盟大军的人拼死抵抗,但都形不成有效的防御。   对方的盾牌结实到,长戟劈过去,盾牌没事,长戟裂了,一旦被对方近身,挥不开长戟,等待的就是盾牌兵手里的大刀。   公侯联盟大军的人多,又只能驻扎在商道上,导致营地拉出去好几里长,营地靠后的粮食也放在后面,后面的人打上了,前面的人,还在运粮草,都要着急逃命,越急越慌乱,粮车一倒,路顿时就被堵上了。   鸾城来势极猛,根本抵挡不住,且在来袭者的身后是密密麻麻长长的追击队伍,喊杀声震开,那数量绝对不止万人。   这时候跟着队伍走,就是找死了。   有心思活络的,当即去抢粮草再抢马,抢上几十斤粮食,骑上马还能逃条命。   公侯府上的贵族们,见到营地发生骚乱,根本控制不住,带着亲随、骑兵取了粮食便逃。   然而,他们想逃,也得看路上的人抢不抢他们。   乱军之中,都要逃命,见到这些挑起战事的公侯贵族们要逃,有些亲随军也是怒了。对方人多,抱成团,自己攻过去是找死,于是掀翻拉帐篷等物资的辎重车辆,把路堵到马都过不去。   很多亲随军开始堵路,他们堵完路,便退到了路旁,呈防御之势。   鸾城的人杀过来时,他们把手里的长戟往地上一扔,双手抱头,蹲下。   双手抱头蹲下的,路过的追击大军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直接朝着前方赶去。   他们蹲在地上,就见到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大军一路往前去。   大凤朝绝大部分人的数学都不好,不会数数,只会用若干来代替,但在亲随军中待久了,人多人少,几千还是几万人,一眼还是估得出来的。   原本还想耍心思,想先降,再逃或反的,见到对方这阵势,顿时什么心思都歇下,老实了。   鸾城追击队伍行进过半,突然队伍中出现一群跟别人不太一样的队伍。骑兵开道,后面跟着鸾驾,外面有两层手执盾牌大刀的护卫相随。   队伍最中间,则是一个年龄约在二十多岁,身披金色的绣有凰鸟图案长袍的女郎。她的模样极美,充满威仪,那神态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已逝的老天子,也想起她曾经在亲随军大营中跟大家一起踢蹴鞠、拼拳脚、赛马、射箭的情形。   很多人情不自禁地伏地叩首,行大礼,满心感慨。他们跟着篡位反贼出来打掌管他们十年的青鸾长公主。长公主在的时候,他们吃得好,穿得好,不时有赏赐下来,遇有难处,只要能求到她那里,她都是能办的就办了。   那些因为家在京城,不愿离开的,这时候生出悔意,早知道就拖家带口地投青鸾长公主了。   有些生性勇武好斗,眼见撤离无望,打算拼死的亲随军见到同袍跪地跑边上去,大声喝斥让手下起来打。   手下问他一句,“百夫长,我们真的要帮着静公府打青鸾长公主吗?”   那百夫长的表情当场裂了,想了想,扔下长戟,跑路旁,跪下了。   很多人在路边跪地降了,也有公侯贵族出身没法降的,只能逃命。   这时候他们已经没办法去顾及到那些越来越多的跪地投降的亲随军,拼命往外跑。   突然,有身着铜甲的亲随军堵在路中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领头的是一个千夫长,身后整齐排开的队伍何止千人。   越公上前,叫道:“让开!挡路者死!”   千夫长手里的长戟往前一指,他身后的亲随军也将长戟指向了他们,那阵容之整齐,令人肃然。他提起手里的一颗贵族公子哥的人头给大家看了看,便扔到了他们的脚下。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而这些亲随军每个人身上都带有血,甚至有人负了伤。   越公问道:“你是何人!”   千夫长说道:“周门郎麾下,武征!”   他原是百夫长。周门郎走的时候,把他的家眷都接走了,给了他和弟兄弟一百两金子,让他们留在京里办两件事,一是保护周协妃离开,二是留在军中充当内应眼线。   京中必有大乱,他们是可战之人,留下来比现在去南疆更是大有可为。他先是投靠萧广义,被升成千夫长,之后又再被宣公府的二公子拉拢转了阵营。   扎营的时候,他向宣公府的二公子进言,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仗,得为撤退做准备,扎营要扎在最后面,逃走时才不会被其他公侯们堵住。   大军撤离,他护着宣公府的二公子率先赶回到大营,趁其不备,骤然发难,取其首级,之后大声喊话,表明身份,说动其他投靠过去的亲随军倒戈堵住其他公侯们的去路。   摆在大家伙儿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被门郎将们带兵追杀,近千里路没有补给,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一条就是堵住公侯们立下大功降过去,至少能保住自由身,甚至有被重新收编的可能。   大家决定放手一搏。   宣公府二公子麾下的亲随军们与为宣公府效死的人一番激战,把他们全灭,之后三千多人堵在路上。   越公见状,当即下令攻过去。   武征大喊,“青鸾长公主掌管亲随军大营十年,从不曾亏待我等,我等当真要为造反的公侯们打青鸾长公主吗!青鸾长公主在京时,我们鸡鸭鱼肉随便吃,夜里饿了还有宵夜买,之后,京城都让这些公侯们抢了,我们这一路,跟丧家犬似的。大家打完青鸾长公主,还想被她麾下的六位门郎将追杀吗。”   越公见状,大声喝斥:“拿下他!攻过去!”   他手下的亲信当即带着人拼命往前攻,武征大喊:“杀了越公,投奔青鸾长公主过回以前的日子!”   他身后的人跟着大喊,然后,朝着前方杀过去。   越公身边的人一些亲随军当场反了,手里的长戟没朝着武征去,而是朝着越公府的人去。   越公府的嫡次子,当场被长戟挑下马戳死了。   撤离的路,发生混乱,后面逃离的公侯们彻底被堵在了路上,不少人大喊,“杀了造反公侯们,投奔青鸾长公主过回以前的日子!”   那声音一路往后传去,公侯贵族们顿时:“……”要知道,他们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少数披甲人出来,披甲人加战奴,也不过几百人,只是亲随军的零头。一旦亲随军反,他们可以说是羊陷在虎群里。   他们拼命大喊,许权势地位,然而,越来越多的亲随军倒戈。   亲随军中,贵族出身的毕竟占少数,那些人有家世地位花得起金子,通常都是十夫长、百夫长级别的,底下的披甲人大多数还是子承父业的普通披甲人出身,平时靠点薪响,战时分点微薄的战利养家糊口。   这一路的艰难,见到的惨状,死在途中的同袍,京城被掳掠一空,亲戚遭难,积压很久的不满在此刻暴发了。   亲随军们全反了,不反的全部被杀了。   鸾城的追击队伍打着打着,发现前面打起来了,顿时:“……”盾牌挡在前面,很是纠结,是站在这里看戏,还是往前攻过去拿战功,于是纷纷朝门郎将看去。   门郎将下令观望。   青鸾长公主在亲随军中的眼线众多,这要是平推过去,杀到自己人就不好了。   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以倒戈的亲随军们全面胜利而告终。   亲随军们打赢后,把地上的尸体往路边一拖,他们分列在路旁,单膝跪下,呈臣服之势。   满身血污的武征过来,到了队伍前,抱拳:“末将周门郎麾下武征,不辱使命,前来回禀。”   羽青鸾听到禀报已经打马赶来,她对统领装备上铁器的玄甲军的安世侯吩咐道:“你率军继续赶赴花丘。”   安世侯抱拳领命,挥手,带着五千玄甲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继续往前。   玄甲军踩着路上的鲜血,看着路旁的尸体,心都在滴血。那些躺的不是尸体,是他们到嘴边又飞走了的战获。   羽青鸾在亲随军中留有眼线,门郎将留在里面的眼线也向她报备过。她是知道武征的,家眷都在鸾城,是周敬麾下迁过去的第一批,由她派人安置的。她对武征说道:“辛苦了。”她打量点武征身上的盔甲,说:“这身盔甲挺衬你。”   武征大喜过望,抱拳,“多谢青鸾长公主。”他在周门郎麾下是百夫长,是穿不起这身盔甲的。青鸾长公主发话,这是把他当场升成了千夫长。   羽青鸾抬起手,让他起身,对身旁的随侍叫道:“通传下去,投降的亲随军在防御线外扎营,收缴他们的长戟铜甲给他们发放食物,交给曦公安置。”   随侍抱拳领命,纵马上前,边跑边喊话,让投降的亲随军们都听到青鸾长公主的命令。   投降的人一听是交给曦公安置,喜出望外,原本还有点忐忑的心顿时踏实了。   羽青鸾继续带着队伍前行,准备在花丘再设一个大营。   经过这一场仗,朝廷以及各路公侯都没有力量再打南疆,从花丘到边林沿途的几个无主封地,她收了。 第213章   以大凤朝如今的生产力, 除了有天下各封地供养的天子, 没有哪个封地养得起十万大军。鸾城现在的兵力足够自保, 不需要再增兵,但这么多现成的青壮劳动力过来, 不可能把人往外面赶。   亲随军世世代代都打仗, 如今投降过来,大部分人都抱着继续打仗的心思的, 毕竟这是惯例, 他们干的就是这个。如果裴曦直接跟他们说都去当良民,不用他们打仗了, 他们很可能会反。   他先安抚人心。   良民奴隶和亲随军,分开安置, 都安排在离防线很远的地方,以防他们半夜爬墙越过防线, 攻入鸾城。   良民和奴隶队伍,先聚在弓箭射程范围内, 由玄甲军们逐个盘查身份,将混在里面的萧世侯、萧广义,以及他家的亲戚、亲信们都揪出来,一网打尽。奴隶、战奴,直接收为奴隶和战奴,拉去开荒。良民则迁往最近的驿站, 暂时安置在那里, 之后再有安排。   降军们就安顿地他们原本扎营的地方, 有现成的帐篷,不用担心没地方住。   裴曦派出厨师团带着大铜锅和米粮油盐过去做饭,再把武器铜甲全部收走,让安世侯世子安雁翎带着一千由亲随军大营出来的玄甲军过去驻守,一是防着他们作乱,二是防着野兽袭击这些被收走武器的降军。   要安人心,得先让人吃饱饭,裴曦没苛待他们,大鱼大肉是没有的,肉包子、糖馒头、混有玉米的面饼等食物让他们吃得饱饱的。   大凤朝的吃食普遍缺油水,这是导致大家饭量大的最主要原因,动植物油都很贵,属于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   裴曦没找到上辈子的油菜花,但找到了替代植物。他找到的那种替代植物一年产一季,生长期是三个月,春天播种夏末收获。菜籽有黄豆大,出油亮相当可观,是油菜花的双倍,但耗肥力。好在这是旱地植物,不影响水稻种植,已经列入主要种植的农作物名单中大力推广种植。   做菜的时候,放点菜籽油,吃起来很香且有油水能扛饿,米粮方面能省下很多。   降军们在路上的吃食是粗粮和细粮混着吃,只能吃个半饱,他们知道跟着曦公有好日子过,却没想到刚投降就吃上了白面包子馒头,还有香喷喷的菜食和又鲜又香的炖鱼汤喝,都在暗自猜测南疆现在有多富,不少人生出赶都不想走的心思。   他们吃饱饭,已经到傍晚时分,安世侯世子安雁翎安排他们休息,再把公侯联盟大军剩下的粮食聚到一起派人看管起来。   降军们自带的粮食还剩下够他们吃上一个月的,但很多粮食因为运输不善,路上淋了雨生霉了。那些发霉坏了的,拉去喂家禽牲口,没坏的,都运到厨子做饭的地方,省了裴曦再调粮食出来。他只需要每天再补充点油盐酱醋和少量肉食就可以了。   朝廷原有五千多匹马,经过老天子给女儿和亲近送马的操作,只剩下三千匹马,安世侯派人把公侯们的一百来匹马连同朝廷的三千匹马都送进防线交给裴曦。   ……   第二天,早饭过后,裴曦带着长公主府的文武属官来了。   属官们来了后,先派人就地劈木头立了块简易的布告栏,向他们宣告鸾城对他们的安置。   第一点,就是鸾城新的军队招募晋升制度。   鸾城军队制度及军队的饱合度决定鸾城暂时收编他们扩兵,但每年都会有新人补充,有年满四十五岁的老人或者是受伤残疾不能再打仗的退役,需要补充。他们中要是有本事想投军的,在明年秋收后招募新军的时候,带上自己的户籍就可以去报考。   第二点,就是裴曦的重点,开荒种地发展农耕工商。   京城遭到掳掠又失去亲随军驻守,城防空虚,已是动荡之地,不利于安顿家眷。   鸾城正在大力开垦荒地,开出来的地用钱结算。他们开荒赚到钱就可以买地、落户、建造房子、安家或者是把京城的家眷接来。开荒的各项工程价格属于明码标价,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鸾城的基础民生物价也写出来了,他们开荒赚到钱,就要以去买生活必须品,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地活下来。   如果想开作坊或做买卖,都可以。鸾城的买卖是受保护的,包括造出新东西也都是受保护的,有知识产权专利保护,新东西造出来,仿照是犯法的,别人想要仿照或者是想用,得给钱,或者是等上二十年。   各种各样的活计、各种各样挣来的渠道,全都贴到了布告栏上。   很多人不识字,更不认识数字,于是每个布告栏前都安排了两个小官,一遍遍地宣读。   裴曦对于亲随军和良民的安置是一样的。   他们可以拒绝去接活计,干三年苦力就可以离开了。   以上都不选择的,视为不服从投降,处死。   这么多选择在这里,肚子里的白面馒头肉包子还没消化,能够有好好的日子可以活,当然不会选择死路。他们开荒干活,不影响等到明年募兵,还能赚取钱财买地安置家人。   人太多,裴曦派人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给这些人造好册办好临时户籍,之后把他们迁到边林开荒。   南疆作为重要的军事要塞,是断然不能让这些人直接进的。   边林开荒,便是要建城了,有过建造鸾城的经验,建造边林大家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先是城市规划,有现成的模版,派工部过来把城池规划做好即可。   土地规划、开荒等工作有土地司管着。   如医院、客栈、食寮、各种商铺等,那都是鸾城做买卖的直接迁人过来,先盖简易的草棚屋、老手带新手,把买卖张罗起来。等到砖窑等建起来了,盖砖瓦房。这里的土地,非常适合烧青砖,烧出来的青砖甚至可以直接做成砚台。   十几万人驻扎在这里,什么都缺,各种市场都有很大的空间。   京城来的那些良民,都是自由人,不像奴隶那么木,都是有主意能张罗事情的,那些人里有很多在朝廷的作坊里干过,还有大豪商出身,裴曦给的政策,对他们极为有利,很多人当即到商务部去做登记办营业执照开起了作坊,做起了买卖。   有裴曦的开设的米粮铺等维持基础民生的商业支撑,又有鸾城开设的钱行给他们贷款提供本钱,还有铜器和铁锯出售供他们开荒种地、发展工农,他们去到边林便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建设中。   不过,问题也随之出现,尚武的世界,打架斗殴的很多。例如,你看我一眼,我觉得你在鄙视我,于是瞪回去,再回敬点小动作,然后双方便打起来了。   武部的人,战奴出身,即使换了身衣服,张嘴说话就漏老底,奴隶的用语跟贵族出身的人用语完全不一样。奴隶的身份地位实在太低,哪怕是有规矩撑腰,人家也不太服他们管。   鸡毛蒜皮打架斗殴的事,又不好把裴昶叫过来。   于是,打架的时候,战奴们满脸无奈地在旁边看着。   羽青鸾安顿好花丘驻防回鸾城,驻过边林,顺便巡视,撞上打架斗殴,听裴曦说完,表示这事她来办。   她召来工部官员,让他们在边林规划的公园用地中建一座半人高的台子。   她下令要建台子,工部官员立即办,调来加工好的木材,又运来砖,只花了两天就造好了。   高台上立着一块大牌子,写着三个字:“生死台”。   有矛盾的要斗殴的,上生死台打。上了生死台,生死自负。   禁止在其他地方打架斗殴,并且,根据性质恶劣程度定下不同的惩罚方式。没有交钱赎罪一说,通常都是罚去做多久的苦力,跟苦奴一起干活,年限从十五天到终生。   裴曦:“……”老婆依然虎。公园这种散步小情侣谈恋爱的场所,她给整成打生死擂的地方。   立下生死台的当天,就有人上台决斗。   起因是一个豪商在京城的家遭到洗劫,家破人亡,老婆孩子都死了。他在大街上遇到当初洗劫他家的一个亲随军,下战书上生死台。   那亲随军跟人结了死仇,没法避,不如现在解决了。   豪商走南闯北地做买卖,一身武艺亦是不俗。   两人便上生死台打上了。   羽青鸾都准备要启程回去了,听到消息,让队伍绕到公园,坐在鸾驾上看他们做生死决斗。   最后豪商死了,亲随军重伤,口鼻耳朵都有血往外淌估计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武部的人把重伤的送去了医院,尸体抬回衙门,等着人来认领,要是没人来领,他们便挖坑埋了。   风俗民情不同,裴曦无话可说。豪商灭门案,发生在京城,鸾城管不到京城的事,而且现在的亲随军里有大量的人参与了当初的劫掠,很多人还是奉诏办事。以鸾城现在的粗浅律法,很难断这种案子。豪商家,灭门大仇,能让人家忍着不报么?   羽青鸾把花丘的驻防安排好以后,便恢复了通商。   朝廷打南疆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传了出去,随军出征的各公侯府里只有极少数的人钻深山老林子逃回去,也把那恐怖的箭雨战况,包括羽青鸾的威望宣扬了出去。   望公,留下已经袭爵的嫡长子镇守封地,自己带上家眷儿孙在披甲人和战奴的保护下,走了两个月来到花丘。   从花丘到鸾城,有兵驿站,每个兵驿站留两匹钉了马蹄铁的战马,专程用来传递重要消息。   前太内司司掌望公举家来投奔,镇守花丘的门郎将邱骆当即派人快马回鸾城禀报。   羽青鸾听到汇禀,当即派人去接望公。她的女官,掌管一宫还行,掌管一府的大小事务,实在有些支应不过来了。望公掌管皇宫太内都游刃有余,正好请他来担任青鸾长公主的内务府府尹。内务府对应原来的太内司,府尹对应司掌,官职等级定的是从二品衔,在正二品尚书之下,正三品侍郎之上。   望公五十有余,早已到了养老的年龄,但天下乱象已显,他担心封地保不住,给一家老小谋条生路,也为儿孙们谋条前程。   他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于是推荐自己的儿子羽芒来干这活计,他从旁指点。   羽芒三十出头的年龄,正是壮年,因是嫡三子,没有爵位袭,一直在太内司任职,位置不高,但算是望公亲自教导出来的。   羽青鸾掌宫多年,对羽芒也是知道的,便让他试试。   望公到鸾城没两天,花丘那边又快马来报,严世侯留下嫡长子守封地,他带着三十多个子侄们来投鸾城了。   羽青鸾顿时想起她父皇关于虎符的密信留书。   她离京时,父皇把天子剑装在赏赐她财物的箱子里给了她。虎符,周敬给了她。天子印玺,羽飞凤随身携带,他死后,也落到了她手里。京城十万亲随军,如今也悉数归她。 第214章   夜里, 夫妻二人忙完, 回到寝宫休息。   羽青鸾在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去后, 到她卧室旁的小库房, 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将天子剑、天子印玺、虎符取出来, 摆在裴曦面前,又把严、安两府世代门郎的事告诉裴曦。   她说道:“我们还没有出征定天下的实力,我亦不想重回京城卷入旋涡之中。如今之势,不打几场大战立威, 京城那位置谁都坐不稳。这三件东西在我手里,我如果不拿出来,谁继位都名不正言不顺。” 她的手里有这三样,投奔鸾城的人将会源源不断, 想取天下的人则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取这三件东西。   裴曦拔出天子剑, 说:“东西只是象征,真正的权力是兵精、将广、粮多、手下能人辈出。”他把广积粮、缓称王的典故讲给羽青鸾。   羽青鸾点头,也觉得是这理, 这几样东西还是继续锁在箱子里的好,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什么都强。谁想要她手里的三件东西, 可以, 带兵过来跟她打一场,赢了, 东西归他, 输了, 命留下。   她说道:“父皇母后的祭祀不能断,陵墓也需要人守。”不是为防盗墓,而是不想让她父皇母后的陵墓成为荒草丛生之地。。   京里动荡,天下无主,守护祖陵的亲随军和太卜司没钱没粮,饭都吃不起,估计是会撤的。   裴曦说:“京里肯定还有你的旧部。”   羽青鸾点头,说:“有因伤致残无力再战的亲随军,年老,经不起长途奔波,只能留在京里。”那些为她效过命受伤后家境艰难的活不下去的,她在京里时,每年都会送给粮食钱财过去,不多,但能够让人养老过活。   羽飞凤带人攻打鸾城途中,逃了很多,那些有些去找以前统领他们的门郎将,有些则回了京城。这些都是不愿打她的,有心去联络,也能找出可用之人。   羽青鸾说道:“我找些信得过的无法离京的亲随军,给父皇守陵。守护祖庙和祭祀是行天子之事,此当回避。我派人为自己父母祭祀守陵,却是无碍。”   裴曦对老婆的安排自然没有意见。她老婆的本事,治理天下都够的,这点事,小意思。   基本上他俩每天交流,只是她想听听他的意见,顺便让他知道所有大小事情,很多时候他还在纠结水土不服,他老婆轻描淡写间便给办好了。   裴曦继续忙活民生经济和发展冷兵器,羽青鸾则每天都忙着军国大事。   来投奔的人极多,老天子的旧臣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地过来投奔。   如鲁公府,连鲁城的封地都不要了,老中青三代鲁公举族迁到鸾城,开荒种地经营买卖,有才能的凭本事考取官职。   当初与裴曦一起开钱庄的几个伙伴,如今也都带着家眷来了。   十二门郎将齐聚南疆。羽青鸾没有拿出虎符,但从严世侯府和安世侯府各挑了一个新的门郎将,一个是严世侯的次子严冽,一个是安世侯的世子安雁翎。   羽青鸾的封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涌进如此多的人口,如果是在其他封地,粮食早就承受不住了。   不仅是羽青鸾,很多人都有这个担心,怕粮食不够吃,但来了后发现,似乎并没有这个忧愁。   这里的稻谷可以种两季,沿着河岸两侧把地开垦出来,当年就能种稻谷。   有铁锯,开荒的速度极快,伐木工把树好便有木材商人来运树。   木材基本上也都从地里清理出来,运到旁边的木材仓,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来调取都行。有铜制的锄头等工具,挖地比起以前方便很多,枯枝腐木挖坑沤肥,地里的石头清理出来砌成田坎或用大铜锤砸碎了铺路,都是极好的。   如果是上半年开的田,下半年几乎还能种一季水稻,这使得粮食的产量也在急速增长。   旱地一年四季,地里的产出不断。种玉米、大麦、小麦等粮食,种各式各样的高产瓜果蔬菜,养鸡鸭鹅牛羊等家禽牲畜,也能保证肉食供应。   裴曦盖的庄园、作坊,是最大的粮食和肉食出产的,他的产出能够完全养得起玄甲军,这就给了羽青鸾最大的底气。   这边地多,来投奔的人,只要撑得起半年至一年养活自己的开销,就能够开荒养活自己了。   运往南疆的粮食物资越来越少,商队也越来越少,很多封地都在大肆购粮囤物资,很多小封地易了主。那些小封地,有些是封地主逃了,有些是封地主被灭了,有些则是投降他人。   那种整个封地拢共只有一千多披甲人,加上战奴不足两三千的封地,又靠近连成片的累世公侯府的封地的,直接就没了。   越公死在南疆,越公世子以为父报仇名单,最先立起了反旗,自立越王。他的十几块封地连成气,一口气吞下周围大大小小二十多块封地,一跃成为大凤朝封地最多的封地主。   居狼趁机攻入大凤,但遭到边界各公侯们的联合抵御。   如果羽青鸾、越公府这样实力强横的,他们还有接受居狼招降的可能,可现在这种情势下降居狼,很可能会两头不讨好,最后两头挨打。不如大家联合起来,守住防线,他们抵御居狼,其他相临的公侯们即使不相帮也不会过来打他们,不然的话,一旦他们失陷,就该那些相邻的倒霉了。   巨木城的孙茂、以陈武侯为首的众武侯、虔公府联合起来,把被萧家占据的怀城拿下,将封地连成片,组成联盟大军,防御周围的吞并。   虔公府以前是想反的,但是遭遇过裴曦,又再见到南疆的势头,实在是不想去掺合这些事。天子印玺和虎符都落到了羽青鸾手里,已是天下皆知,天子剑已不见多年,其下落用膝盖想都知道,找羽青鸾就对了。   让他起兵打生打死,最后去找羽青鸾要那三样东西,他不敢,怕被捶死。   也有不怕被捶死的。   五庶皇子翱公的小舅舅不远千里去到鸾城,找到羽青鸾要天子剑、天子印玺、虎符,请羽青鸾扶翱公继位。他认为翱公是承泰天子活在世上年龄最长的儿子,在没有嫡子和继嫡子的情况下,按照继位顺序应该由他继承。   羽青鸾让人拉出去当场杖毙,再派人把尸体拉去给翱公,顺便转问,“这人是谁?他凭什么?你又凭什么?”   翱公遵照自己父皇传授的活命经验悄悄壮大实力以抵御外敌保命,却没想到隔了好几座封地远的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舅舅给他来这么一出。他当即向他皇姐派来的人澄清这事自己不知情,又向嫡姐送上重礼赔罪,表明自己只想活命,不想争天下。   老八翎公得知,快马加鞭,去隔壁封地找外公,拼命向外家人传授自己在宫里在皇姐手下过活的经验,总之就是一句话,千万不要去惹她,特别是他大舅舅。   他大舅舅笑道:“翎儿这是被青鸾长公主吓破了胆。这天下不交给你们中的一人,莫非要给颍公那等人。”   老八翎公挥手,把屋子里侍奉的人都遣退,只留下他外公和大舅舅。他轻声说道,“父皇早有安排。我们四个,父皇只给金子、每人给一百匹马,京里的一切都归了南疆。”   他确实有点不甘心,但事实如此,他是庶子出身,想想死去的嫡子、继嫡子,早逝、残废的几位庶兄,又觉现在已经很好。如今是积蓄力量,先稳住一方,让自己有自保之力为上。   谦公脸上的笑容掩去,说:“大凤朝可从未有过女天子。公主天生无缘天子大位。”   老谦公看了眼自己的蠢儿子,说:“以青鸾长公主如今的实力,足够自己立国。换作是你,是愿意自己立国称王,还是向一个出身地位势样样样不如自己的人伏地叩首称臣,将一切拱手相送?那位可是从小便辅佐天子治理天下之人。”她接触过天下最高的权势,将鸾城建在大凤朝的国土之外,这就已经说明一切。   待她经营稳南疆,未必不会像居狼那样挥军而入,吞并大凤。   谦公的脸色讪讪,说:“天下公侯们不会答应,我们……”话没说完,就见他父亲的神情不对。   老谦公说:“你病了,为了安心养病,把世子召回来,传位给他。你若是再操劳,当心病逝。”他说完,唤来披甲人,去把在外练兵的世子召回来,把谦公押送了宅院,夺走了谦公印信。   若是承泰天子还在,他蠢,大家看着他蠢就好。如今天下战事已起,他再犯蠢,谦公府危矣。   老八翎公起身朝老谦公行了一记大礼。如今天下纷乱,有心夺位者是不会让他们活的,这时候不能行差就错半步,不然就是灭顶之灾。   年底,颖公借口祭祖的名义,进京,占下京城。   他在腊月底到神庙祭祀完回到京城,便举行了继位大典,自立为安定天子,同时下诏,派人去向羽青鸾索要天子印玺、天子剑和虎符。   就在他继位和下诏书的当天夜里,在卧榻上遭人刺杀,侍从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215章   颖公的母亲跟萧世侯是嫡亲兄妹, 两家的封地相连。   萧世侯父子在南疆兵败被俘,后被处死。消息传回去后,颖公在母亲的帮助下, 趁机占下萧世侯府的封地, 扩张实力。   颖公刚死,与他封地相连的嘉公又趁虚而入,占下颖公与萧世侯的封地。   承泰天子的祖父有两位嫡亲兄弟, 便是颖王和嘉王。颖公、嘉公与羽青鸾属同辈, 在承泰天子把叔叔和兄弟们都杀光的情况下, 颖公和嘉公这两支算是离嫡系天子最近的血脉。   嘉王的后代传到这一代嘉公时, 已经有些没落了, 但……京城遭到掳掠时,他很是壮大了一波实力, 在随羽飞凤出征南疆的路上,拉拢了一披底层出身的亲随军半路回了封地。   他拉拢到的七百多名亲随军每人身边跟着三五个战奴, 将近三千人。   这些人在羽青鸾就封后才到亲随军大营, 对羽青鸾和门郎将没什么效忠的概念,在他许以重利又愿意庇护他们家眷的情况下,无一逃离。   他带着他们回到封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周边四个武侯的小封地, 萧世侯和颖公便先后出事,他又一举拿下这二人的封地, 一跃成为拥有七块封地的大封地主。   嘉公收拢兵马, 组建成一支万人数目的军队, 自立为嘉王,四处宣扬承泰天子无嫡子在世、又没有立继嫡子,按制当挑选最近的天子嫡系血脉继承大位。   他扯起嫡脉正统的名义,挥师往京城去,沿途特意避开势力强盛的累世公侯,专挑单块封地下手,迫其投降承认他是嫡脉正统,不降者,便打下封地收为己用。   ……   七庶皇子翊公的外祖父金世侯,仗着拥有铜矿的便利迅速武装起一支装备不输亲随军的铜甲兵,起兵拥立翊公为翊王,也挥师朝着京城攻去。   金世侯和翊王的封地与陈武侯的封地不远,他们进京必须经过怀城联盟大军的地盘。   他们夺下一个封地后,便在陈武侯封地东面的秦武侯封地遭到了阻截。   金世侯的兵力比不过对方,便打出翊王的旗号,意图让怀城联盟大军投效他们,立下从龙之功。   正当金世侯派人去怀城游说的时候,被他拥立的翊王带着妻儿连夜逃了。   ……   翊公羽翔翊很清楚,外家扶持他,只是想把他立为傀儡占个起兵的名头,无论是胜是败,他都难有活路。   他的母亲觉得他外公不会害他,想让他坐上天子大位,好在他嫡姐那儿扬眉吐气,处处帮着他外公。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活命,而于他外公家,他觉得是真的……找死。   堵住他外公挥师进京路上的怀城联盟大军,除了虔公府外,全部都是能征善战的武侯出身,其中一家还是门郎将出身。   巨木城是门郎将孙大才家的,孙大才是他嫡姐和嫡姐夫的武课师傅。虔公在夺怀城之战时,让他嫡姐夫收拾怕了,有意结交之下,与他嫡姐夫的往来也甚密切,生意买卖没少做。陈武侯跟他嫡姐夫那是多年的老交情,被他姐嫡夫称为世伯,交情深厚。   当初羽飞凤打南疆时,很多不愿打他嫡姐的亲随军半路跑了。孙大才的部下没去南疆的都投了巨木城。   闵公府造反的时候,虔公府占下闵公府六座封地,几进几出给掳成了空城,实力远胜他外公。   陈武侯他们这些武侯的封地小,但每家都是战功起家,且封地盛产稻谷,粮食耕种方面也学了他嫡姐夫的新式种法,粮多兵精,二十多个武侯抱团,足够碾压他外公的那点兵力。   翊公不想死,自然得想办法保命。   他父皇给了他一百匹马,加上他自己满额配齐的三十匹马,便有了跑路逃命的底气。他带着骑兵,由马车拉着金子等贵重财物,算好时辰,在天蒙蒙亮城门刚开时,突然出城,快马加鞭,直奔秦武侯的封地。   二百多里地,快马奔袭,中午便到了。   秦武侯封地的城门紧闭,防守极严,已经是备战之势。   翊公独自骑马上前,喊:“在下羽翔翊,秦武侯可在。我有紧急要事相求,还请出来一见。”   秦武侯正在巡视关防,听到喊声探头望去,发现果然是翊公。他拱手,“不知翊公有何要事?”压根儿不承认他的王爵。   翊公说:“我要去南疆投嫡姐保命,请放我们过去。”他身后的骑兵多,又有嫡姐夫派骑兵奇袭夺城的先例在,为了避嫌,赶紧说:“我们可以分批过城,绝不在城中停留,恳请先让我的妻子儿女过去。”他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大礼。   秦武侯飞快下令加派防守,又再看向翊公身后没有其他人,带的那一百多骑骑兵和几辆马车不够夺城,便让翊公先独自进城。   他等翊公进城,将他押在城楼上,如果他们攻城,他便先斩翊公。   翊公以自己做人质,由骑兵们护着他的妻子孩子出了城,他掏金子向秦武侯买了两天的吃食便匆匆离开。   秦武侯很是无语地送走了翊公,然后憋不住乐地看向金世侯封地方向。翊公都跑了,金世侯成为板上钉钉的造反。下次金世侯再派人来,直接开打就是。   翊公在过了秦武侯的封地后,沿着饮马、归鹤、虔公府的封地绕过饮马河,避开累世公侯府的大封地,专挑武侯或小公侯们的封地绕路奔赴南疆。   他是承泰天子的庶子,又不争夺大位,只是找小武侯和小公侯们借路经过,带的那些骑兵只够赶路自保,没法攻城夺地,大家痛快地给他放行。   ……   翊公还在半路时,羽青鸾就收到了消息。   她传令花丘的守卫,如果见到翊公给他放行,护送他到鸾城。   她又找来商务部的瑞临长公主,安排人接应护送。老七是她父皇的儿子,无论他是否真的不想当天子,有心争夺大位的人都不会想让他活着来到南疆。   裴曦对几个庶出小舅子的印象并不坏,再有老丈人的情分在,也给自己的商队传讯,以免他被人害了。   ……   翊公为了不拖慢行程,连粮都没带,只每隔两三天买些粮食补给,其余时间仗着马匹和马车的速度全力赶路,且不时变换路线、绕路,力图摆脱追兵。   他一路担惊受怕,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遇到穿着他嫡姐夫商队服饰的管事和战奴都不敢信,直到见到来接应他们的羽青雀,才觉得活下来了。   羽青雀袭了母亲瑞临长公主的爵位,成为青雀公主,如今也在商务部当差,正好在外,收到消息,派人在他南下的几条路上守着。她分析过他的行进路线,挑了他最有可能走的一条路等着。   翊公翻身下马,便要朝羽青雀行大礼。   羽青雀扶住他,说:“堂姐和姐夫让我来接你的,不必谢我。”   翊公的眼泪当场滚落,哽咽着点点头。   他小的时候,庶皇子们斗得厉害,他的母亲糊涂,好多次要不是嫡姐相护,他就没了。后来嫡姐掌权,一步步肃清后宫,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他就封后,外家诓骗他的母亲欺负他,他们骂他穷酸,母亲便觉得他给她丢人了,在娘家抬不起头,拼命往外家送东西。他就封时,朝廷正六面开战平乱,眼看不保,父皇提前送走他们。那时候父皇缺钱缺粮,便给了他很多金玉器物在有事时保命用。他母亲背着他,转手全送去他外公家,一件没留。   他去嫡姐家赴宴,嫡姐看他似有难处,私下找他询问,知道情况后禀报到父皇那里。父皇为他撑腰,他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   羽翔翊到鸾城的时候,羽青鸾正在府里打孩子。   她和裴曦经常在外奔波,没空带两个孩子。镇国夫人夫妇在海边开度假山庄,替裴曦看顾那边的买卖产业,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她便托几位来鸾城养老的太妃照看羽九玄和羽焦明。   她母后过世,她要就封,父皇没人照顾,后宫无人打理,便提了父皇的几位后妃掌宫,她替她们求了个恩典,等父皇归天免去她们殉葬,送到她这里来养老。   她父皇过世前,安排安世侯世子送护她们来到南疆,住进她的府里。   当初掌宫的五位后妃,如今都升为太妃,但最年轻的才三十出头,闲在府里无聊又没有自己的子嗣,很乐意替她照看两个孩子。她们都是贵族嫡女出身,规矩、处事样样不差,颇为干练,由她们照看羽九玄和羽焦明,她也放心。   羽九玄比她小时候还淘气。   她回府,把羽九玄召过来考问功课。   羽九玄见完她,趁着几个太妃没盯着的功夫,带着一岁多点的羽焦明藏到她正殿的架空层下面,把满府的人急得都快找疯了。   羽焦明小,属从犯,打手心。   羽九玄则跟她小时候一样,被按在长凳上打板子,就在正殿前院挨打。   羽翔翊迈进他皇姐府门就见到他嫡姐正在打人,当场膝盖一软。他上前,战战兢兢地行礼,唤道:“嫡姐。”   羽青鸾见他平安到了鸾城,暗松口气。她父皇死了那么多儿女,总得活下来几个。几个庶妹就封,都嫁入颇有实力的累世公侯府,与她从无往来,几个庶弟中,老七的日子最难。她见他晒得黝黑,满身风尘,额头上的汗混着灰,便知这是进入鸾城便直接来到她这里。   她说道:“你的府邸已经收拾出来,一应物什也置办上了。”她吩咐女官把翊公府的房屋地契和裴曦送的一座庄园的地契以及庄奴身契一起给了他,说道:“你先回府把家眷安顿好。这些时日我都在府里,你空了再过来。”   羽翔翊双眼通红,眼里含泪,跪地冲嫡姐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   羽青鸾扶起他,说:“去吧。”   羽翔翊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跟着嫡姐安排给他领路的女官离开。   羽青鸾的心里也不好受。她父皇一走,他们几个没了父亲庇护,七零八落,都在艰难地挣扎求活。   羽九玄姐弟俩挨完打,抱头痛哭,一个痛哭流涕喊着姐姐,一个悲伤万分地喊着弟弟,两人一副无依无靠相依为命的小可怜模样,旁边还有五个太妃心疼得跟着直抹泪。   羽青鸾:“……”有点心塞,还想再打他们一顿,但看那五个太妃恨不得上前替他们挨打的样子,再想想这两个是自己亲生的,又都已经打完了,还是算了吧。   她挥挥手,让女官和侍卫把他俩带下去,召医匠给羽九玄治屁股上的伤。 第216章   有了七庶皇子翊公逃往南疆的事, 六庶皇子瀚公的外家在对待他是否愿意起兵称王的问题上很是小心。   六庶皇子瀚公的外家也是累世公侯府,以前只在二流之列,如今加上他, 也算是加入顶级公侯行列。虽然他只有一块封地, 但父皇是个疼孩子的,就封后对他们补贴了很多,有金子便能招揽勇武善战的披甲人和购买大量战奴, 还有一百三十匹上等战马, 其势力足够碾压周围的小公侯府们, 不出意外的话,能把占据的封地扩大到三十至四十之数, 且周围的封地并没有多少险关, 也好攻。   他父皇的嫡子、继嫡子都死绝了, 他的家世是众庶皇子中最强盛的, 是最有实力争天子大位的。   六庶皇子瀚公说:“父皇有遗诏,让我们三年不进京。我想, 父皇是想让那些有意争天下的人先打进京城耗上一耗,便如颖公,篡位当天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三年里,我们发展扩张势力, 等积蓄足够力量时再打进京, 坐稳天下。先称王, 占据名义。”   六庶皇子的外家见他心有成算, 又愿意争天子大位, 安下心来。   他们连攻几个封地将披甲人和战奴的数量扩至五万人,便拥立六庶皇子为瀚王。   瀚王深知嫡姐势大,如一公七侯的望公府都对她忠心耿耿,不远万里投奔。他要夺天子大位必须要得到她的襄助,当即写了封亲笔书信,许诺嫡姐若是扶持他坐上天子大位,愿将花丘以南的地方全部归她,许她称王立国。   羽青鸾回了封亲笔信给他,“我的封地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瀚王碰了一个大钉子,却是无法。天子印玺、天子剑、虎符都在他嫡姐那里,她又有十二门郎将拱卫势力强盛,如果不是公主不能继位,现在只怕已经是坐上天子大位了。他要登上天子大位,必须从她那里拿到天子印玺,不然便是篡位。   瀚王又写信给他嫡姐,表明她是公主不能坐上天子大位,只要她愿意把天子印玺给他,要什么尽管提。   羽青鸾回他三个字:“打赢我。”   瀚王:“……”   ……   大凤朝的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瀚王是庶子,占的是他爹是上任天子的便利,其余各家则是细数自家祖谱,找自己是哪位天子的嫡系后代,每一个都称自己是正统。   索要天子印玺的书信如雪花般飘向羽青鸾。   羽青鸾深知如今这形势,无论谁当上天子,只要坐稳帝位能够调动大凤朝各封地的力量,便会攻打她。   大凤朝混乱时,鸾城有优势。   一旦天下稳定,鸾城偏居一隅,国小人少,又不像居狼有天险可守,难以抵御大凤兴举国之力的讨伐。   这天下,她不争也得争。   她调集六万玄甲军、六位门郎陈兵花丘,待防筑工事修建完成、裴曦新造的五千连弩运到,布防完成,召集十二门郎将、青鸾长公主府的众臣,商议称王之事。   大凤朝的江山都能易主,公主不能继位的规矩又怎么不能改了?   长公主与王爵同等级,但区分公主与王爵,其用心不过是在女郎出生时便将其继承权剥夺。   鸾城,她说了算,规矩,她来定。   羽青鸾把天子剑、天子印玺、虎符拿出来,摆在桌案上,说道:“我治下有鸾城、海镇、花丘、上隅、密林、边林、南疆七地、十万玄甲军,此次招诸位前来,便是商议称王之事。”   裴曦最开始跟羽青鸾定的计划是广积粮、缓称王,可如今她手上捏着天子三宝,缓称王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如今是个姓羽的嫡皇子后代都敢称王、写信来要天子三宝,一个比一个脸大,全都盯上南疆。   他们是比南疆的兵多、将多、粮多还是钱多?凭什么?   羽青鸾称王挺好,以后儿子女儿都封王,一个待遇。   大殿上的人,要么是当初随羽青鸾就封的,要么就是投奔过来挣条活路的。他们都清楚南疆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裂土分疆自立为王,一条是争天下。   羽青鸾的手里有天子印玺、天子剑、虎符,有承泰天子的十二门郎将旧部拱卫,又有铁、连弩等曦公造出来的新奇物什,有争天下的实力,没道理拱手让给别人断了儿孙后代们的活路。   青鸾长公主坐上天子大位,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七羽翔翊第一个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父皇将天子剑传予皇姐,如今皇姐又有虎符和天子印玺在手,想是天意如此。大凤纷乱起,各地公侯混战,若能早定天下,亦是天下之福。”   裴曦扭头看向自家舅子,心说:“自己人啊。”这是他老丈人的亲儿子,他站出来拥立羽青鸾,含金量相当高。   瑞临长公主亦是附合道:“天意不可违。”   原来的太礼、现在的礼部尚书信公说,“青鸾长公主称王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这称谓,是否需要变动?”青鸾王?青王?鸾王?   裴曦早想好了,都跟羽青鸾商议过了,他问道:“南疆王怎么样?”叫南疆王,霸气,大家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提议的,自然没有人反对,众人起身,行叩拜大礼,将青鸾长公主的称呼正式改为南疆王。   礼部尚书信公与大家商议定下称王大典的日子、铸造南疆王金印,又询问裴曦的大印要怎么铸?裴曦有两枚大印,一枚是他自己的曦公大印,一枚是他作为青鸾长公主夫婿的大印。   羽青鸾说道:“王之妻称为王后,王之夫称为王君。”   她以大凤朝无天子的名义,执天子剑、虎符、天子印玺封自己为南疆王监国,将天子诏书通传天下。   最近两年,大凤朝冒出了三十多位自封的王,羽青鸾是唯一一位有天子授封诏书的王,她也是大凤朝九百多年里唯一的一位女王。   消息从南疆传出,震惊天下。   那些有意争夺大位的人,除了骂上几句,谁都拿她没有办法。南疆太远了,打不过去。   老六瀚王收到他嫡姐的封王诏书,吓出满身冷汗,却是箭已离弦,唯有咬牙走下去,生死胜负各凭本事了。他打了那么多封地,身后有扶持他的外家,还有那么多投效他的人,他要退,也无路可退。   ……   羽青鸾称王的次月,羽九玄年满七岁。   她立羽九玄为王世女,定为王储。   羽九玄是嫡长女,即使是按照大凤朝的礼法制度,也是母亲爵位的第一继承人。   羽青鸾生羽焦明的时候,没有把女儿、儿子的排序分开排,继承顺利便是从嫡长开始。   她都称王了,旁人便是想拿儿子的继承权说事也站不住脚,立羽九玄为王储理所当然。   羽九玄被立为王世女的第二天,便被她娘扔去了玄甲军大营,还给她找了个武课师傅。   孙大才征战多年,如今上了岁数还得忙着操练玄甲军,羽青鸾也不好再像他壮年时那般指使他干各种事,于是挑了孙大才的嫡三子孙密给羽九玄当武课师傅。   孙密十九岁,是十万玄甲军里唯一打败孙大才的人,打遍玄甲军无敌手,经常跟在羽青鸾身边当贴身护卫和陪练,把羽青鸾和裴曦撂翻了不知道多少次。   羽九玄淘气,府里的武课师傅根本镇不住她,找一个经常把她父母撂翻的孙密过来,不怕她翻天。   羽九玄每天两个时辰的武课,一个时辰跟着孙密学武,一个时辰跟着玄甲军一起操练。   她精力旺盛,又爱蹦跶,还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去到玄甲军大营,宛若泥猴,跟亲随军们比武被撂翻在地,滚出满身泥。   裴曦看到女儿混世魔王的样子,心想羽青鸾当年如果没有被拘在宫里活得那般艰难,是不是也是羽九玄这样。   孙大才陪裴曦逛玄甲军大营,看到正在跟玄甲军交手的羽九玄,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羽青鸾,很是感慨地叹道:“岁月过得真快。”   裴曦看向孙大才,怎么突然感慨上了?   孙大才说道:“看到小殿下突然想起南疆王小时候,世女殿下颇有当年南疆王的风采。”   裴曦:“……”算了,不打听了,女儿随妈,挺好。   他们来到南疆忙了这么多年,各项事情终于全部上了正轨,各部的人员基本配备到位,裴曦和羽青鸾终于有了些空闲。   兵出南疆暂时不用想,因为囤积的粮食还不够多,南疆还在开地,大力发展生产和铸造铁器方面。   他必须保障有足够的战斗物资补给、人员补给才能打得起仗,包括普及教育也至少要等到第一批学员毕业有点工作经验,可以治理打下来的城池时,才好开战。   如果打下来的城池不能及时利用起来成为稳定的后方,以南疆的偏远以及运输的缓慢,必然会……将战线拉得很长,当初他们怎么耗死羽飞凤的,别人就能怎么耗死他们。   修桥、修路、尽量少绕弯路,是必不可少的,从海镇到花丘的路,在那些小河上架了桥,能省很多路程。从战略上考虑,将来往外扩张,修路也是必须的工程之一。   于是,玄甲军里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叫做工事部队。   他们不打仗,负责造各种工事,修桥、铺路、建防御工事、盖营地,都归他们。工事部队刚成立一年多,目前还处在训练和调整阶段,至少得练上两三年才能放心派出去配合攻城平天下。   灌钢法研究出来了,武器再次升级。   民用铁器也逐渐多了起来,木工、石匠要用到的工具都换成了铁制的,如铁锯、铁锤、铁钎等。   南疆的发展很快,但重点都放在开荒种地和手工制造业方面,离裴曦理想中的建成上辈子的旅游古镇样子还差得远,且风俗民情不一样,他的审美跟大家也不一样,尚武的大凤朝人民更喜欢原始粗犷美。   民间的房屋,大多数都是百年老树做成,用料很足,做工很粗,没有精雕细琢,但每家每户没几块猛兽皮或者是不挂几颗猛兽脑袋,活像见不得人。这些人的门楣上端端正正地摆一颗猛兽头骨,门框左右两侧还挂上好些猛兽脑袋或角、爪子之类的具有特色的部位。这些猛兽,通常都是他们自己猎的,是他们彰显自己实力,炫耀的本钱之一。   至于讲文明,不存在的,所有人奉行的原则就是能动手就不要比比,有什么纠纷打一架就好了,如果打架解决不了的,那就上生死台决斗。武部基本上不需要查案,干的最多的活计是把生死台上的重伤人员送去医院,把打死的人带回去等家属来认领。   京城传来消息,越王羽颂打到京城登上天子大位。   越王的父亲是老越公,怂恿羽飞凤打羽青鸾,死在南疆。老越公死后,他成为越公,率领越公府的众人扩张封地,自立为越王,现在的实力跟居狼王有一拼。   居狼王意图趁乱攻取大凤,却出师不利,先是遇到公侯们的联合抵御,跟着老居狼王死了,新王继位忙着筑固王位耽搁了两年,如今才又再次整兵来袭,继续跟抵御的公侯们交战。   大凤朝经过大鱼吃小鱼吞并后,现在只有七块封地的南疆,封地数量在如今还立着的十几位王里面已经不太够看。   越王登上天子大位,派人来向羽青鸾索要天子三宝。 第217章   颖公坐上天子大位是只带了少数人马, 离开封地, 以祭祖的名义进京,趁着京城空虚, 坐上的天子大位。   越王则是一路打到京城, 将沿途封地全部收为己有。他是累世公侯府出身,又得到家族其他公侯们的拥护, 进京之后便把自家人安排到三公六卿等重要位置上,将京城稳固下来, 又把空荡荡的皇宫再次清理了遍, 将神凤山祖庙换上自己人, 拿下煤矿。   越王派赵世侯带人前来,被花丘驻军拦在花丘之外,只有越王的书信抵达南疆王府。   越公把羽青鸾安排给父母守陵的人全部拿下,又趁胜追击发兵三万囤兵鲁城,剑指朝城。他许给羽青鸾的好处便是奉她为太长公主,许她二十年不进京不纳贡, 将花丘及南疆的封地都划归鸾城所有。   羽青鸾趁着闲下来,与裴曦努力造人, 刚怀上老三不到两个月, 就收到越王的威逼利诱。她看完信, 递给裴曦, 问裴曦:“你怎么看?”   裴曦上辈子没享受到什么亲情, 这辈子对家人格外在意。他问道:“越王派了多少人过来?”   送信的玄甲军千夫长抱拳回道:“赵世侯带着五百名披甲人、五千战奴候在花丘。”   裴曦对羽青鸾说:“我想全歼他们。”   羽青鸾也是这个想法, 全歼了这些人, 她看谁还有谁敢来送信要天子印玺。她拟了份天子诏书广传天下,意思就是越公没有天子诏书便强行攻占京城,实属造反,限其一个月内退出京城,如若不然,南疆必定挥师平叛。   玄甲军千夫长收到将对方全歼的命令,乐不可支。那些可都是战功,他当即欢喜地抱拳告退,飞奔赶回花丘。   在花丘统兵的三位门郎将很是慎重地聚在一起商议要怎么打。   对面的人太少不够分,要是不商量好,会伤了自己人和气。   这场仗,用连弩实属浪费,更用不着骑兵,于是派出三位百夫长率领三百步兵攻了过去。为了避免越世侯逃脱,也让神箭军们有点战获,把赵世侯留给了防御墙上的弩手们。   重弩的准头不太好,远距离攻击有三五十米的误差,神箭军们怕到手的战功飞了,很是舍得下本钱,战斗鼓声一响,赵世侯的营帐和周围的帐篷就遭到了来自床弩的毁灭性攻击。   披甲人和战奴没有帐篷住,露天席地,他们听到鼓声,很是愕然地看向防御墙方向,然后就见天空有什么东西飞来,等扭头看去,就见到从天而降的手臂粗两米多长的削尖头的圆木袭击了大帐。   羊皮大帐全部塌陷,上面还扎着那些粗木,有鲜血渗透出来。   所有人都傻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抬起头看去,见到有几百人从防御线内奔跑出来。   有十夫长大喊声:“敌袭!”   大家纷纷拿起武器,呈备战状态。他们看到对方只有几百人,想着自己有五千多人,并不畏惧,有悍勇的人当即带着人攻过去。   冲到最前面的人将手里的长戟刺过去便撞在了盾牌上,紧跟着戟杆断了,人头飞到了空中……   双方短兵相接,各种被斩断木杆的铜戟、骨制武器掉落满地,许多披甲人和战奴被锋利厚重的大刀当场砍翻,断肢、头颅四处横飞,鲜血飞溅……   玄甲军们每天训练,等待的就是这时候。三百打五千,想想都热血沸腾。他们左手盾,右手刀,用盾牌撞向对方,用大刀砍向对方,跟砍菜切瓜似的。长矛兵更是抓紧一切可以戳中敌人的机会,努力收割战功。医疗后勤兵原本还想着收割敌人的耳朵记战功,待见到有阵的人飞快地往前推进,自己根本割不过来,又不能离开战阵,只得也取出身后背的长刀,加入战斗行列,向十夫长禀报情况。   十夫长说:“待会儿再回去割。”   他们中混有门郎将安排的督战官,如果谁贪默同袍战功,会被送审,轻则退役,重则斩首。督战官是门郎将从他们中挑选人秘密指派的,属于轮流任务,谁都有当督战官的时候。战后会有战功核查,防御墙上有瞭望塔,门郎将手里还有望远镜,能够看到战场的情况。   三百人打五千多人,从上午打到黄昏,玄甲军以碾压的实力将对方全歼,缴获了对方行军的粮食。   披甲人的皮甲都被砍坏,但缝缝补补拿去给猎户或庄子里的人打猎用也是不错的,五百多个铜戟头还是笔不小心的战获,战奴的骨制武器,有很多也是可以用的。   赵世侯以及随行的百夫长们,全部死在帐篷里,死状极惨,赵世侯肚子、头部中箭,脑袋都碎了,腰上的玉带也碎了。   他们点着火把连夜清点人头和战获,收获极是喜人。   待战功清点完,便是处理尸体。   以往打完仗,都是把尸体随便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扔了,自然会有山里的野兽啃食掉那些尸体。   曦公的规矩跟别人不一样,对于那些能够查明身份的,他会让人挖坑埋上,还立一块石头,刻上名字,说是方便以后家属找人。上了战场,生死由命,很可能人死在了战场上,挂记他的人不知道,一直等一直找。   为了防止瘟疫,那些没名没姓的,便是……烧了。   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块钢牌,裤子上缝着自己的军籍名字,如果哪天他们战死,会在他们战死的地方就近掩埋,给他们立碑,会把他们战死在哪里登记在军籍中,方便家人来寻。   花丘一战过后,羽青鸾终于清静了,再没有别人来找她索要天子印玺。   ……   越王震怒,下令攻打朝城,却遭遇到朝城险关所阻。   他在南疆受挫,要是连小小的一座朝城都打不下来,又怎么能够震慑天下坐稳天子大位,于是派人火烧卧牛山,决定等烧完山,再翻过卧牛山攻向朝城。   ……   当初裴曦和羽青鸾去封地,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裴昶迁去时,镇武侯府商议过后,裴贞做主,他留下来镇守朝城。   这是镇武侯家的封地,传到裴贞这里已经是第三代,裴贞不愿意让祖父、父亲经营好的封地白白丢在自己手里。他是嫡长子,身为侯爵,便要承担起守护封地的责任。   朝城在封给镇武侯裴略前,经常遭到奴隶贩子的掳掠,遭到野人袭击,只有十万人左右。陆敏和裴略接手朝城,清理了奴隶贩子和野人,肃清朝城,苦心经营二十多多年,传给裴昶时,已经有二十多万人。   到裴贞接手时,朝城地里产粮丰盛,有了自己的手工业作坊、商队,草原开辟出更为广袤的牧场,已经成为一等一的上等封地。天子念旧,从来没给朝城加过岁贡,使得朝城得到很好的发展,有了三十多万人。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朝城的人,面对奴隶贩子的掳掠和野人袭击都没有离开过,如今过上了富庶的生活,又有天险为屏障,都不愿意迁去南疆。对他们来说,南疆虽好,但故土难离。   裴贞料到攻入京城的公侯们会打朝城好跟他小叔、小婶谈条件,可哪怕是他撤了,将来那些人掳了朝城的人当威胁,裴家经营朝城这么多年,是理会还是不理会?都会两难。有他在,总是能有人留下来支应。   他跟着小叔和小婶,前程必不会差,但……男子汉大丈夫得有自己的担当和作为。   裴贞在到朝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险关,便是朝廷派十万大军来袭,他都有把握能够完全挡住。   即使朝城失守,还可以撤往他迁到草原深处,那里离朝城一百多里,有牧场,有湖泊,虽然还种不了粮食庄稼,但有储粮。虽然野兽众多,但他小叔造出来的拒马栅栏很是好用,能够挡住很多野兽。混有雄黄的驱虫药草也能起到很大的驱赶蛇虫的效果。   ……   然而,裴贞万万没想到,越王居然会放火烧山。   燃烧的火箭如同箭雨般从山下射到空中,落在了卧牛山上,这是秋末时节,正是一年里最干燥易燃的时候,燃火的箭落在草丛中、树干上,引燃了干草,不多时,山林里到处都燃起了大火,卧牛山很快就烧了起来,那火龙连成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烧得天空都变了颜色。   还没有南迁过冬的鸟群飞到空中,野兽发出阵阵吼声,无兽的兽群奔逃,很多野兽荒不择路摔下了山崖深涧,镇守险关的人们也遭到了逃难野兽的冲击,不少人被撞落到山崖下去,或遭到踩踏。   裴贞见山火烧开,连为山上驻军囤积的粮草都顾不上,带着人逃命般往山下撤离。   到处都在火着,所有人被熏得灰头土脸,甚至有人逃不及被燃烧的树枝砸中,或被烧过来的大火卷进去,命陨火海。   从险关到离开卧牛山,有一天的路程。   裴贞马快,逃出来了,但很多守军留在了山里,一些躲入溪流涧或山洞里活下来,更多的则是永海地留在了大火中坠入了烈火炼狱。   从山火中死里逃生的众人,望着把天都烧得通红的卧牛山,心头的愤怒眼里的仇恨,比大火还烧得旺盛。   他们进山狩猎都要小心翼翼地围起火塘,避免引发山火。   引发山火,烧死众多生灵,不仅会引得山神震怒驱赶猛兽下山袭击庄园镇池,会更招来火神惩罚,不管是放火的人还是被山火烧死的,都会坠入烈火炼狱受无尽烈火的焚烧,不得超生。   越王的那把火,不止是烧卧牛山,更是他宁愿死后永坠烈火炼狱也要打下朝城的心。   一旦朝城失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会有多少人会被贩卖成奴生不如死。   ……   裴贞调头赶回朝城,沿途见到路旁汇聚了不少朝城的人,从士族豪商到底层的良民们,他们跪在路边,对着卧牛山方向不断的磕头请求火神饶恕。   裴贞回到朝城,将所有士族豪商和大地主们召聚到一起,他大声喊道:“越王乱臣贼子,火烧卧牛山,将我朝城镇守卧牛山险关的儿郎投入无边烈火炼狱,其亡我朝城之心便如卧牛山上的烈火,生死关头,我们唯有以命相搏,换妻儿家小一条生路。朝城城墙低矮,挡不住越王大军,卧牛山已无天险可守,待山火歇灭,便是朝城遭难之时。”   朝城上下,群情汹涌,很多人恨不得现在就翻过卧牛山去跟越王拼命。   裴贞告诉他们,命是要拼的,但……不能白白送死。他们必须得给家眷争取一条生路。   秋收刚过,很多粮草还囤在城中,没有来得及运去草原。   二三十万人要迁移过去,也需要时间。   一旦火势减小,越王的大军翻过卧牛山,将能直取朝城,把撤离的人堵在路上。   裴贞让夫人惠长乐和十岁半的镇武侯世子裴澈领着朝城的人撤往草原,等到战事过后,再出来。各家各户,男丁多的,分出一两人保护家眷,再留下一批战奴抵御草原的野兽巨蟒,守护大家。   待安排完,朝城十五岁以上男丁,能够出征的,有五万人。   裴贞派出人去找那种被大火烧过后,能够过人的地方,带着朝城五万人翻过卧牛山,直取鲁城。   他们必须把越王的人堵在卧牛山的另一边,给朝城争取撤城的时间,哪怕是用他们的生命为代价,哪怕是用他们的尸体拖住对方,也在所不惜。   ……   越王派去攻打朝城的人正驻扎在鲁城人,他们没想到裴贞会冒着山火带人攻来,见到裴贞来袭,匆匆关上城门。他们派出城、驻扎在卧牛山下的人,则没能逃过,全都遭到了朝城人的猛烈攻击,无一生还。   鲁城富庶,城墙高,城门结实,并不好攻。   裴贞放弃鲁城,绕道直奔京城。   京城有城墙,有护城河,比鲁城更难攻。   裴贞是奇兵突袭,只给每个人分了几天的口粮,他们完全是凭着满腔怒火和抱着必死之心杀来的。   朝城的人,从没有护城河但有重兵防守的那面一波接一波地攻城,一波接一波地被城楼上的弓箭射倒,也有人攀着土墙爬上城楼,又再被挑翻斩杀。他们抬来大树撞击城门,城门下的人死去一批,另一批又攻上去。   越王来到城楼上,俯瞰着下方攻城找死的人,大喊:“裴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造反发兵攻打京城。”   裴贞手里的百锻剑指向越王,“篡夺天子大位的乱臣贼子,你放火烧山,荼毒生灵,火神必然降罪于你,叫你永堕烈火炼狱不得超生!”   越王抬手,下令,放箭。   战奴上前,用自己挡住裴贞,自己则被箭射满后背。   裴贞拿起剑,带着身边的人,再一次往城楼上去。   有弓箭手朝他射箭,他的肩膀中箭,依然攀着土墙往上爬。   越王探头看了眼裴贞,对城墙上的人下令,“抓活的!”   裴贞攀着城墙往上爬,他身后的人见状,也生出满心血勇之气跟着爬上去,箭把他们射落,没摔死的又爬起来继续往上爬去。   城墙上的人扔石头,放箭,拼命砸向攻城的人,但四万多人不要命地攻上来,城墙上爬满了人。   越王下令要抓活的,守卫不敢对裴贞放箭。   不多时,裴贞便带着人爬上了城墙,他挥起百锻剑便朝攻城的人杀去。   城墙上的守军朝着裴贞带来的人发起猛攻。   守城的除了披甲人就是战奴,每个人都战斗经验丰富。   裴贞带来的人,只有一千披甲人,三千战奴,更多的是士族豪商良民,他们会些本事,也懂狩猎,但战斗力比起那些专业打仗的差远了,上了城墙亦是死伤惨重。   裴贞拒不投降,他拿的又是他小叔送的百锻剑,极为锋利,连续斩杀对方十几。   乱军中,有一伙人突然攻过来,拿起长戟对着裴贞一通急攻,长戟刺破他的甲衣在他的胸前戳出一个洞,紧跟着更多的长戟扎在他的身上。   裴贞倒在了城墙上,鲜血流淌满地。   围攻裴贞的人扭头继续与源源不断地爬上墙的人激战,大家混战成团,不断有人重伤或死去,战斗极为激烈。攻杀裴贞的那群人隐在人群中,他们被跟在裴贞身后的战奴盯上。   那些战奴是裴曦庄子里训练出来的,极为忠心,悍不畏死,没能护下裴贞,便抱着为主效死的心,拼命地朝着攻击裴贞的那些人杀过去,最后双方同归于尽。   越王赶过来,见到趴在血泊中的裴贞,双眼赤红,大叫:“谁干的?”裴贞十二岁就跟在裴曦身边,出入青鸾长公主府如同自己家,羽青鸾设宴待客,裴贞能出来替她招呼客人。他死在这里,裴曦必然震怒,羽青鸾把天子印玺给谁都不会再给他。   五万人攻城全部战死在城墙处,哪怕再是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下,也给越王造成极大的损伤,他的手下战死数千,伤者近万人。   这么多尸体摆在这里,全天下都看着的,往后想再夺地,必然受到更大的阻力。京城无主那么久,城门一直大打开,谁来都能直接进,根本不需要攻城。这是……这么多年里京城第一次遭遇到攻城战。   最让越王难以忍受的是,追随他的披甲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城墙上下堆积的尸体,还在燃烧的卧牛山,疯狂拼命的朝城人……   披甲人看那些士族豪商良民们的尸体,深深的沉默。   打仗是披甲人的事,士族豪商良民们是负责耕种劳作运输物资供养大军的,而此刻,他们却是以如此搏命之姿攻击京城,攻打越王,死在了这里。   越王不得不暂时停下攻打朝城,给战死和受伤的披甲人发放抚恤,埋葬死在城墙上下的朝城人,又将裴贞的尸体悬在城墙上细数他的不臣之心将其说成是谋反的乱臣贼子,以安军心。   可越王火烧卧牛山的传言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京城里人心惶惶。   那样一位注定将来要坠入烈火炼狱的人,怎么能当天子。放火烧山,烧的还是距离京城不远的大山,一旦火神降下惩罚,会不会连累到京城?   夜里,镇武侯府留在京城充当眼线的管事,找到裴曦留在京中探听消息的商队,双方合计过后带着战奴拼死攻到城楼处,在付出极其惨重的伤亡后,抢走了裴贞的尸体。 第218章   静王收到奏报极是欢喜。   他的嫡三子随羽飞凤出征, 死在南疆跟一些低贱的披甲人一起葬在南疆城外的荒山中。他埋在越王那里的眼线极为得力, 取走裴贞的性命,让他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不说, 还最大限度地挑起了越王跟南疆之间的仇恨。   越王势大, 又抢先攻占京城,尽得先机, 如今却是一招失算,在朝城翻了个大跟斗。   在大家有意宣扬之下, 如今所有人都拿死后永坠烈火炼狱的眼光看越王, 他的声威受损落下残暴之名,天子大位离他又远了一步。   最令人不安的则是南疆,千里沃土,铜器耕地, 铁锯伐木, 百年大树只需要在顷刻间便能锯倒,断口齐平。驻守花丘的玄甲兵所拿的武器远盛亲随军,弩的射程可达一里之遥,铺天盖地的箭雨, 一波夺走两万大军的性命。   拥有这样恐怖军队力量的南疆,却按兵不动蛰伏数载, 面对各地公侯索要天子印玺等物什的挑衅, 羽青鸾的回应底气十足, 一副不将天下看在眼里的俯视姿态。   羽青鸾去到南疆已有七载, 至于仍旧按兵不动,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裴贞这个镇武侯府的当家侯爵死在越王的乱军之中,对镇武侯府来说比起老镇武侯裴略死在城楼上更令天下人侧目。毕竟裴略的年岁大了,让爵多年,早过上养老日子不理封地之事,他的生死并不重要,而裴贞的生死则关系到镇武侯府的兴衰存亡。一个死了侯爵丢了封地的侯府,便算不得侯府了。   裴曦是镇武侯府的三公子出身,素有神异之名,镇武侯府危在旦夕,他是救还是不救?   救,南疆距离京城数千里地,即使沿途畅通无阻,快马行军,也要三四个月时间,更何况还得一路打过去,根本就救不了。不救,一个连自己老家都不救的曦公,天下人又将如何看他?   静王最想看的还是南疆的进一步动做,以探得南疆更多的消息。   天下公侯们,也都在等着南疆的反应。   ……   越王羽颂从十月初攻打朝城,火烧卧牛山及裴贞之事让他很是忙乱了一阵。他将火烧卧牛山之事,塑造成自己为了早日平息大凤朝动乱,不惜舍己为天下宁愿坠入烈火炼狱的大义之人。   直到十一月初,他才稳定住军心和京城。   十一月中,他聚集十万大军,发兵朝城,准备一举拿下朝城,以振声威。   出发当天,气温骤降,出征的将士们都穿上了冬衣,刚平息下来的流言又有复起之势。   越王强行压住流言,挥师出发。   大军刚到城门口,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凛冽的大风夹杂着雪花,遮挡了视线,莫说打仗,行军都困难,人的视线只能看到两三丈内的情况。   这等天气,不说行军途中容易冻死人,翻越卧牛山更是容易遭到伏击,平白送命。   已经是入冬时节,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开始降温下雪,本来并不奇怪,可偏偏有之前朝城五万人战死在城墙处,大军刚走到这里就下雪,让大家觉得这是天降惩罚,不让他们再打朝城。   越王看到昏暗阴沉的天空,脸上尽是阴霾。   有谋士上前进言,“每到冬天这个时候,卧牛山便会大雪封山。”   越王两眼发狠地看向谋士,问:“就此撤兵?”   谋士拱手,“一切凭天子定夺。”   越王下令,先让大军驻扎到鲁城,再看天意而定。   大雪连下三天三夜,被大火肆掠过的卧牛山埋在了白雪之中,无法行军运粮,大军被堵在了卧牛山脚的鲁城中,所有人都不愿冒死翻山去打这场已经看不到胜算的仗。   越王只能下令返京,等待来年开春再战。   京城天寒,每年需要大量的木炭过冬。卧牛山中树木茂盛,鲁城、朝城都建有不少炭窑供应京城,一场大火,炭窑全没了,京城周围的公侯贵族们的庄子也早已荒废,无人打理,更不烧炭,京城动荡,各路豪商更愿意往南疆跟声誉极好、从不拖欠货款以势压人的曦公做买卖,种种原因之下,京城极度缺炭。   这时候再派苦奴烧窖,也供应不上京城用炭,好在神凤山有数不尽的神炭可以取暖。   京城周围的地无人耕种,几乎都荒了,使得京城严重缺粮,京城上下,从贵族到奴隶,纷纷逃离。   越王来到京城时,面对的就是一个什么都缺的局面,只能开采神炭换粮,用粮食稳固京城阻止人们外逃。   他没日没夜地开采神炭,除了换粮换炭换毛皮外,还要铸炼铜甲、铜戟,意图趁着冬天没法打仗、休养的功夫,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身穿铜甲、手拿铜戟的十万天子亲随军,以稳天子大位。   他登上天子大位至今,除他自己的属臣以外,没有任何人愿意承认他是天子,仍旧以越王或越公称呼他。待他打造出十万铜甲铜戟的亲随军,大军压境,看何人敢不臣服。   ……   羽青鸾和裴曦就封后,在南疆忙了七年,方才将南疆上下梳理得井井有条,各部事情都步上正轨,自有行事章程,不需要她时刻斟酌该如何行事方才稳妥而又能顺利推行新政,每隔三两日处理上一两个时辰的政务,便闲了下来。   羽九玄年满九岁,她作为南疆王世女,每日课程排得满满当当,从天色未亮便要起床习武,只有傍晚时分吃过晚膳能歇上一个时辰,之后还要再练习半个时辰的武艺,方才能休息。   羽焦明五岁半,比姐姐的学习进度要慢一些,但姐姐学的东西他都得学。   南疆将来必有战,羽九玄想要稳稳地接任她母亲的位置,必须上战场立军功以此收服玄甲军上下。   战场上刀箭无眼,她作为南疆王世女,必是争夺天下的各路公侯们的重点关注目标,纵使她身边有千军万马相护,谁也无法保障她不会出现任何闪失或意外、能够活到顺利继位。   如果羽九玄出现意外不能继位,必须有羽焦明撑起重担。   如果储位空悬,必使内部动荡。   羽青鸾不怕他们姐弟相争,她父皇走的路,她走过的路,她不会认为那些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人活在世,奴隶不争口吃食、不争冬袄都会死。天子家的孩子,与公侯们斗,与朝臣们斗,与叔伯姑姑兄弟姐妹们斗,也不过是胜者生败者亡。   她的孩子是姐弟相互扶持,还是如她和羽飞凤那般自相残杀,都由他们自己选。   ……   春暖花开,裴曦带着羽青鸾骑马踏青。   他们在田园间穿行,看蝴蝶飞舞,看蜜蜂采密,看风吹过路旁的果树吹落漫天的花瓣,看庄奴们在地里劳作,看成群的牛羊和用竹篱笆圈在河岸边的鸭鹅家禽。   羽青鸾刚满二十九岁,对于大凤朝的人已经算是迈进眼看就要中年的年龄,可对于裴曦来说,正是一个女人介于青春和朝着成熟转变的最美丽的年龄。   羽青鸾属运动型,活力十足,又保养得好,却是越长越好看,已经出落成超级大美人。裴曦觉得,要是南疆评一个选美,他老婆肯定是南疆第一大美人,不是靠内幕是真靠颜值和气质的那种。他现在已经成为老婆的颜党了。   踏春,看风景看老婆,超赞。   他俩跑了一会儿马,羽青鸾停下来,对他讲恐怖故事,“裴曦,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裴曦:“……”他想起羽青鸾两次生孩子的情形,真想撒腿就跑。他努力开发避孕措施,就是不想她再遭生孩子的罪,担心万一羽青鸾像丈母娘那样生坏身子。   孩子有一个好好养就挺好了,有二胎足够了,三胎是真没必要。可他知道羽青鸾的性子,她能说出来,那说明是已经想好有主意的了。   他说:“有元儿和二明……”他把那句“没必要再生老三”咽回去,轻咳一声,改口成,“怎么还想再生老三?”   羽青鸾没好意思说九玄像她,焦明的长相性子都有点像她父皇,她想生一个像裴曦那样爱笑爱玩能够活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再就是有三个孩子,下一代能够更稳一些。   她顿了顿,说:“想生。”她知道裴曦一直怕她生孩子,担心她生坏身子,说道:“我的身体康健,想是再生一个亦是无防的。”   裴曦:“……”他呆滞半晌,问:“心意已定?”   羽青鸾说:“如果你有除担心我身体健康以外的其它原因……”   裴曦默默地在心里找反驳的理由。   养不起?不,再来一打孩子他都养得起,这理由不成。   带起来费劲?两个孩子都是几个太妃带得多,如今他们功课多,太妃们正闲。他想两个孩子,还得去跟他们的师傅和太妃们抢人。   说羽青鸾不是二十岁的时候,生孩子会很难恢复?这个理由说服不了羽青鸾,刚才就让她否决了。   裴曦说:“万一生孩子出现危险怎么办?”   羽青鸾说:“九玄继位,你辅政。”   裴曦:“……”啊呸!你连这个都想好了!裴曦急得想打人。他问:“不生行不行?”   羽青鸾点头,说:“可,给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裴曦:“……”你连出现意外让九玄继位都想好了,我还能找什么理由。   羽青鸾又给了裴曦一个理由,“现在生,好过过些年身子骨已经撑不起生孕时,后悔或者生坏身子强。”   裴曦:“……”他干巴巴地憋了半天,头一回找不到语言。   羽青鸾握住裴曦的手,温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我保证一定养好身子,我们只再生一个,行吗?”   裴曦见羽青鸾心意已决,想想老婆刚满二十九岁才几天,再生一个的问题应该不大吧?   羽青鸾在裴曦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说完自己的耳根红了。   裴曦侧目,呵呵,堂堂南疆王为了要三胎,大白天的公然言语诱惑……   他叹口气,曲指往羽青鸾的额头上用力一弹,说:“你是真不嫌累。”   羽青鸾说:“最近颇是清闲。”   裴曦:“……”所以,你是最近正好闲着无聊,就生个孩子来玩玩?   好处也是有的,他俩的感情原本就好,为了要老三,更是成天腻歪在一起,小日子很是甜蜜。   裴曦渐渐地也想开了,既然羽青鸾想,就陪着她,不想她留下什么遗憾。他尽量安排好一切,应该就还好吧。   ……   七月,羽青鸾诊出有孕,月份很浅,不到两个月。越王派赵世侯前来索要天子三宝,在花丘遭到全歼。   腊月中旬,京城快马送来急报,越王火烧卧牛山,逼得裴贞率五万之众攻打越王,全部战死。裴贞的尸体被悬挂在城楼,镇武侯府的管事联合裴曦商队的管事,带着战奴在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方才抢回尸首。目前裴贞的尸体埋在盐缸里混在咸菜缸中送往南疆。   朝城已成空城,余众不知所踪,许多房屋被烧毁,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破败景象。 第219章   越王攻打朝城的奏报通过各种渠道传递鸾城, 羽青鸾、裴曦、瑞临长公主、裴昶几乎是前后脚收到消息。   羽青鸾怀胎将近八个月,肚子已经有些笨重,她留在府里养胎处理日常政务,去玄甲军大营和巡边这类事情便交给羽九玄去办,由羽焦明陪同做伴。   姐弟俩在花丘收到奏报, 一面派人送回飞快送去给母亲, 另一面则派人去矿区军需部通知父亲,他俩坐上鸾在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羽青鸾收到奏报,派人去海镇接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裴略, 又派人去通传门郎将,将府邸就在旁边的王公大街上的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以及各部尚书都召来。   三公和各部尚书的衙门都在公侯大街上,最先赶到南疆王府议事大殿。   打仗,打的是钱粮物资,种地、经商、开作坊样样都不能缺。南疆之前定的策略是趁着大凤朝四处打仗, 从奴隶贩子手里大肆买来奴隶开荒, 那些在战乱中被掳为奴隶的良民、士族豪商查清楚底细来历没有问题的都放回良籍, 让他们在边林、上隅、密林等几地或开做坊、或做买卖, 最大限度地发展民生经济,以支撑用兵。   买来的奴隶、逃荒过来的良民们,都需要粮食安置, 使得储粮并不多, 南疆发展迅速, 根底并不牢固, 还需要再稳两年夯实根基, 方才到出兵之时。   玄甲军早已渴战,再出裴贞之事,南疆用兵之事便已经不好再拖延,不然损失的不止是士气,更是众人无法咽下这口气。   羽青鸾召来众人商议两点,一,朝城要如何救,二,越王要如何打。   朝城与南疆,一个在大凤朝的最北边,一个在大凤朝的最南边,中间相隔几千里路,途经大大小小十几公侯封地。如果派大军奇袭,孤军深入,十有八九有去无回,平白送掉玄甲军精锐不说,精钢所铸的兵甲也将归了别人,壮大他人势力。如果不救,先不要说朝城还有二十多万人,裴曦那里怎么说?天下又将怎么看待裴曦,看待南疆?   裴昶匆匆赶来,他的又目赤红,额头上的青筋全部鼓起,极力压制着愤怒和痛心。他进殿,行了一个大礼,入座,双手攥紧拳头,浑身都在颤抖。   门郎将们主战。   户部尚书说没有余粮。   确实没有余粮,耕地出产的粮食确实逐年上升,但涌进南疆的人口所耗费的粮食量也在剧增。如果是在以前还能从其它地方买粮过来,现在大凤朝到处都在打仗,种地的人抓去当战奴打仗了,耕地荒废,到处都在缺粮。   裴曦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他进入议事大殿中,便见大家神情凝重地默然不语,似在思量对策。他大哥像尊木雕般坐在那,唯有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   裴曦见到这情况,就知道裴贞和朝城的事千真万确,心头的那点侥幸被彻底浇灭。   他小时候各种嫌弃朝城穷、朝城苦,日子过得惨,经营这么多年,总算是富庶起来了,一场战火,没有了。朝城是他这辈子出生的地方,弥补了他上辈子所有遗憾的地方。裴贞跟他一样大,十二岁就跟了他,踏踏实实的一个大小伙子,才二十八岁就没了。   羽青鸾扶着腰要起身,身旁的宫女赶紧上前掺扶。   裴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她坐回去,问:“眼下是个什么章程?”   羽青鸾把想救朝城无门路、想兵出南疆却战缺粮的事告诉裴曦。   裴曦强行按捺住内心悲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控制住进入花丘的人口,停止大量购买奴隶,大军往外推进走稳打稳扎路线,先打周边近的城池,可以省下调粮的耗费。每打下一座城便派人开垦耕种,这两年时间边战边休养,缓慢推进。”   粮食物资方面,他最有发言权。   裴曦说:“眼下南疆的粮食撑不起长线运输的消耗,从鸾城、南疆两个产粮重地调粮的路线不超过一个月,没有问题,供大军吃用,但不够养打下来的封地……”   他顿了下,说:“如果我们再养两年再出兵,有充足的粮食支援新打下来的封地,再把耕种、作坊安排上,能很快恢复民生经济,为扩张提供助力。缺粮,缺物资,打下城……就会变成累赘,但……第一年只占三到五座城,第二年控制在十座城内,我把这几年攒下来的战略储备的应急粮调出来,粮食够。”那批粮食是他庄园里囤积的,属于他的私粮。   羽青鸾说道:“那就先打跟花丘相临的环抱、鹿角、林原三地。”   十二门郎将齐齐抱拳领命。   裴曦有些犹豫,说:“朝城,可以救,但……代价会有些大。”   裴昶说:“三弟,不要义气用事,当忍时得忍。大丈夫,不争朝夕。”他知道从南疆救援朝城有多难。   羽青鸾对裴曦说:“你说,先议议看。”   裴曦说:“大凤朝各路公侯打仗的铜戟都不够,不会把铜用在农耕上,粮食产量非常有限。这注定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兵,兵力强盛的,一到两万,几千人守封地的也是大有人在。越王封地的兵,大部分都囤在京城和防卫边陲,内部空虚。”   孙大才不太懂,问:“曦公的意思是?”   裴曦说:“择一猛将,从玄甲军中挑选五千名年龄在十八至二十四岁之间的年轻精锐,孤军深入越王地界,走速战速决快转移动路线,绕过重兵驻防的城,专袭商道断他在京城的补给,沿途如果遇到好打的城池,奇兵突击,进去踏平公侯府邸,带上几日粮食就走。”   “粮不带多,以免累赘,这五千大军必须指快速移动,不能在任何地方久留,以免被对方大军堵上。他们劫商道、打封地,找到粮食不难,如果抢不到越王的粮,我会给他们金子,让他们带着上路,就近高价买粮。”   裴昶听到三弟这样说,觉得他疯了。他说道:“此地距离越王封地途经上百个封地,越王已经将他的地盘扩张到京城,一千多里地尽归他所有。五千玄甲军朝有不慎就会被围困住,我们根本无法支援。”他比谁都想救朝城,可不能派人白白送死送武器甲衣。这样做,有意义吗?   羽青鸾的神情极为凝重。这种打法,这五千人很可能回不来。   殿上众人也都默然沉思,谁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劝。   裴曦说:“越王开春后很可能会再攻朝会,有这五千人在他的地界游蹿,断他粮路,他没粮、也没法安心打朝城。五千玄甲军,往北不能超过鲁城,不然会有危险,他们在越王地界来回奔袭,待秋收后,撤回南疆。他们要在外面打九个月,我会给他们轻盾、两千单人轻弩、五百个攻城爬墙的精钢所铸的飞爪勾,愿意去的,每个人出发时我给十贯铜钱。”   裴昶说:“越王必派大军清剿。”   裴曦说:“越王想打那五千玄甲军,派出来的人少了,就是送人头。他如果调动大军,得先调粮食,有粮队速度就慢,追不上他们。”   羽青鸾就封时就有一千匹马,后来清剿了羽飞凤的三千马,如今有三千骑兵。骑兵的马都钉上了马蹄铁,奔袭能力变强很多。   她说:“两千!骑兵去,再给他们备一个月的行军干粮,以防找不到粮食。”裴曦跟她讲过游击战,也讲过霍去病封狼居胥。   所有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羽青鸾说:“孙密去,他只要能活着回来,接任孙大才门郎将之位的就是他。这两千骑兵,每人赏钱十贯,百亩林地,回来后待遇全部升一级,优先提拔。”她看向孙大才,问:“可愿意让孙密去?”   孙大才起身,说:“必不辱命。”   羽青鸾扭头对裴曦说:“给你七天时间准备物资,以及将打法教给孙密和骑兵。”   裴曦看着羽青鸾,用力地点点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羽青鸾扭头看向羽九玄,唤道:“九玄。”   羽九玄还在震惊她父母的疯狂打法,听到她娘亲喊她,赶紧起身,抱拳,“在。”   羽青鸾说:“你坐镇王府,由三公辅佐你。”   羽九玄愕然问道:“娘亲要去哪?”   羽青鸾说:“本王要亲去花丘。”   殿上众臣:“……”   裴曦满脸惊吓地看着羽青鸾,再看看她的肚子,在心里叫道:“大姐,你要挺这么大个肚子去前线。”   羽青鸾轻声说:“我会让太内司派医匠产婆随行,不必担心。”她给各部安排了准备出征的任务,定下三日后出发,便撑着腰起身,说道:“散朝。”   众人见到裴曦那模样,知道曦公一定会反对的,他要能够劝得住南疆王固然是好,他要是劝不住,他们就更劝不住,于是纷纷领命告退。   羽青鸾拉起裴曦,说:“累了,扶我回去休息。”   裴曦起身,扶着她,两人往寝宫方向走去。   裴曦说道:“打仗的事,我跟着门郎将去就是。”   羽青鸾说:“花丘有四位门郎将,此次出兵攻城拿战功,派谁去打,留谁镇守,都需要定夺。打仗之事,不可轻忽,南疆离花丘太远了,我必须去坐镇。”   裴曦:“……”让他张罗后勤没问题,调兵遣将,特别是门郎将这种级别的,他搞不定。   羽青鸾温声说道:“环抱、鹿角、林原三城早有降意,此仗不难打。有你保障军需后勤,有门郎将在,我并不需要操心什么,最大的作用只是坐镇,或者是定他们归降之事。倒是朝城之事,唯有尽人事听天意。”   她不知道那两千骑兵能不能奏效,可朝城之事,她必须给出个应对和交待。那是她跟越王的较量,也是她给所有想要天子印玺等物什的公侯们的态度。她不能让朝城之事再在投效她的其他公侯们身上重现。   他们如果想要拿此作威胁,那就好好想想,为了一个本就没希望拿到的天子印玺,换来与她开战,值么?   孙密就在鸾城的玄甲军大营,收到命令,当即赶回城去见羽青鸾。   裴曦带着孙密去调派军需,然后去玄甲军骑兵营选拔骑兵。   能当骑兵的,都是玄甲军中挑出来的精锐。两千骑兵,二十名百夫长,以及孙密,全部在大帐中听裴曦讲游击战、讲伏击战,讲骑兵要怎么发挥更大的用途。   包括一些小技巧,想到的也都告诉了他们,例如想要马蹄声轻可以把马蹄包起来,想要人弄不清他们的数量深浅,马尾后面绑树枝。   他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都告诉了他们,至于怎么发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七天后,孙密带着二千骑兵离开南疆,直奔京城。   沿途,能绕路的封地,他们直接绕过,绕不过路的封地,趁夜用飞爪钩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墙,悄悄地干把城头上的守军,打开城门,如果粮食够,没有惊动城中防卫,就直接快马奔穿过城区,出城。马快,通常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等对方收到消息,他们已经拿下另一座城门,出城,绝尘而去。   他们往京城去的这条路上的那些封地在羽飞凤打南疆时,一些封地直接被打成废墟,再加上奴隶贩子掳掠和投奔南疆的,早已经没有人了。有些被其他临近的封地占了,都是打过仗或被劫掠过的地方,一片荒败,没什么好守的。稍微富庶点的地方,也没料到突然间会有两千骑兵深夜来袭,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骑兵早跑远了。   即使想往前面的封地传讯,哪怕是骑马,都追不上那些马蹄钉了马蹄铁的骑兵。   南疆骑兵千里奔袭,跑了一个多月,终于踏进越王地界。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花溪城。   花溪城的地势平坦,但它是顶流累世公侯府的城池,富庶,城墙高,城里驻扎有两三万大军,两千骑兵根本不用想打,远远地绕开了花溪城,朝着下一座城去。   大凤朝只有那么点骑兵,谁都不会想到羽青鸾会把骑兵派到这里来,如果是要打花溪城,那也是步兵,花溪会早收到消息,因此,南疆的两千骑兵来了又走了,花溪第二天才收到消息,那时候骑兵都已经跑出花溪封地。   花溪城的溪世侯当场懵了:南疆这是要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赶紧派人出去报讯,没过几天,又消息来报,他隔壁封地被骑兵连夜袭城,世府侯遭到了血洗,无一生还。骑兵抢了些粮食,火烧世侯府,连夜出城离去,跑没影了。   溪世侯的第一反应就是:“报复!裴曦的报复!”南疆,能让羽青鸾派出骑兵的,只有裴曦。这种闻所未闻的打法,一般人想不出来。他后知后觉地吓出满身冷汗。他的城没有险关,于是城墙建得高,驻军多,越王来调兵,他就意思地给了些,逃过一劫。   第二反应就是:“骑兵,那可是两千骑兵!打下来,抢了马,就是他的了,而且听说,南疆有铁矿,连锯树的锯子都是铁的。那些骑兵用的装备,必然更加精良。”   可这两千骑兵,要怎么才能打下来呢?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这两千骑兵跑到哪了?   他当即派出探子去打听骑兵的下落,又找来幕僚们商议。   大家都有些懵,努力商议对策,待根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顿时更懵了。他们的马为什么能够跑那么远?那样跑,马蹄都要磨穿吧?   那些骑兵的速度,比他们探子报信的速度还快,有贵族公子骑马去报信,都没他们的速度快,等赶到的时候,人家都已经洗劫了侯府跑了!这不是骑兵,这些是流匪吧!   溪世侯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划出他们的行进路线,弯弯绕绕的,避过了守军众多的大封地,绕经小封地或好打的封地,一路奇袭,直奔京城方向。   两千人,想打京城吗?   说不定还有后手,能够把越王拿下呢。如果越王没了,他父亲便能取而代之,往后再不是以越公那一支为尊,而是该以他们原公为尊、称王了。 第220章   南疆的腊月每年都会少少地下一些雪, 降雪量很少,雪落在地上就化了。只有茅草屋顶、树木落叶上能看到点薄雪,太阳出来后,雪一点点被晒化,变成小雨滴到处浇得滴滴答答的。   如果是在北边, 冬季用兵是大忌, 行军路上都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但在南疆便没有这个顾虑。   南疆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也只在零度左右打转, 保暖有羊毛织成的各种衣服、棉服,足够了,完全不影响打仗。他们在腊月把仗打完,还不耽误春耕,明天还能再种两季稻。   南疆出兵, 羽青鸾坐镇花丘, 留羽九玄带着羽焦明坐镇, 留有三公辅佐、各部衙门处理事务, 又有裴曦来回奔波,羽青鸾是放心的。   如果她只有羽九玄一个孩子,得寸步不离地把孩子护在身边, 如今她有羽九玄、羽焦明, 肚子里还怀有一个, 谁再想谋害她的孩子只会得不偿失。谋害一个孩子的难度都极大, 想谋害三个, 其中一个还在她的肚子里,比造反更难。   羽青鸾出发去花丘的时候,正是南疆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天空飘着稀稀疏疏的雪花,路面一片泥泞,有些颠簸。   鸾驾摇摇晃晃的,但鸾驾里铺得厚厚的,暖和而舒适,感觉不到多少摇晃感。   羽青鸾靠坐在软榻上,身后垫着柔软的靠枕,手上捧着小暖炉,身旁坐着陪她去花丘的裴曦。   她有医疗团队、有女官、侍从随行,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裴曦仍旧不放心,带着一堆要处理的公务挤上鸾驾陪她去花丘。   他拿起支炭笔在铺天的大张竹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不时抬起头看她两眼,确认她有没有需要照顾的地方,得知没有,继续忙碌。   羽青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柔软充满喜欢。   曾有人私下进言,让她防着裴曦通过她登上天子大位,防着裴家人,防着裴曦的战奴、商队、庄子。   从私心上讲,如果裴曦想要天子之位,她愿意拱手相让,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维护,值得她以天子之位相偿。可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天子大位,是家人、是安居乐业。   她忽然低声问了句,“裴曦,如果与你成亲的不是我,你也会像待我这样待她吗?”她想知道答案,又觉得自己有点……咳,不太妥当。   裴曦头都没抬地说:“人和人都是互相的,是你让我想对你好,我才……”他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无语地看了眼羽青鸾。都快三个孩子的娘了,还问这么小女生的问题。   羽青鸾的脸上带着轻笑,眼里全是笑意,大言不惭,“本王也觉得本王值得天下最好的。”   裴曦心说,看过那么多电视剧和电影,也跟着孙大才出去打过仗,从来没见过行军打仗,主帅这么开心的。   他把新拟好的结构图推给羽青鸾,说:“看看这个。大军出征,玄甲军必然扩招,建议将拱卫王府和鸾城的玄甲军单独挪出来,另立一支军队。避亲随军忌讳,再加上门郎将的衣服上用的是虎头,建议改成虎贲军。虎,老虎,贲,勇士,如猛虎般的勇士之意。如果嫌老虎的地位低,按照鸟,取翎、羽、鸟之类的都行,名字都是小事,再议。”   羽青鸾点头,觉得裴曦说得有理。   兵出南疆,随着占领的城池增多,必然会扩增,到那时大军中龙蛇混杂,再调出征的人回来拱卫鸾城不适合。拱卫鸾城和王府的兵,需要单独挪出来,且随着需要再慢慢扩增。   出征的玄甲军,与大凤朝拱卫天子的亲随军,有所不同,如果按照亲随军的建制,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她觉得裴曦的建议很好,补足了亲随军出征调动不了封地军队、形如散沙的不足。   玄甲军设立统军万人的将军,将军之上增设元帅。在几万大军同时出征时,元帅统领全局。   大将军之下是领三千人的副将、再往下是领一千人的千总,增设率领三百人的中郎将,百夫长改成校尉,十夫长改称什长。   在军职之外,还有军衔,担任军职有薪晌,军衔也会有相应的待遇配备。这样的话,即使军中没有空缺升迁,也能凭军功升军衔获得应有的物资、荣誉以及待遇上的奖赏。大军出征在即,这种能够给将士们增加晋升机会提高待遇的新制度,更起到更大激励作用。   羽青鸾还在考虑玄甲军改制的事,一只大手摸到她隆起的小腹上,然后就见裴曦满脸钦佩兼感慨地看着她,眉头挑微,问:“曦公可是有话说?”   裴曦没话说。反正他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奶着孩子打仗的大元帅兼女王,估计过几个月就能见到了。她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很心疼。生这么多孩子,折腾的是自己的身子骨,傻不傻呀。   他把军队改制方案给了羽青鸾,至于可行度和调整方面,只能由羽青鸾和玄甲军的将士们根据具体操作调整。他怕羽青鸾坐久了腿肿,行军路上,也不好总停车下去散步,便给她脱了鞋袜捂在暖和的被子里揉脚。   羽青鸾有孕在身,鸾驾行驶得慢,从鸾城到花丘好几百里地,再加上路上泥泞难走,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抵达花丘。   大年都是在路上过的,她抵达花丘时,已经是正月初。   出征的事,暂且往后挪,羽青鸾把门郎将、千夫长们召聚到一处,先议玄甲军改制的事。   南疆推行的新东西太多,大家都淡定了,然而,当他们了解清楚要怎么改制时,纷纷讨论上了。   大家对于新增军职、增加军衔待遇没有半点意见,这是大好事呀,可玄甲军要分成羽翎军和玄甲军,这让他们为难了。去玄甲军立战功,还是让南疆王亲军,怎么选?   他们刚纠结上,南疆王便告诉了他们怎么选。   羽翎军行使的职责跟亲随军是一样的,属于南疆王私军。玄甲军属于南疆朝廷大军,只不过以后不再将其设在各封地,而是有专程至少万人以上的驻军大营,由朝廷供养,听南疆王调度。   一位家里有封地的千夫长硬着头皮问道,“封地不设玄甲军?那太戍府呢?”南疆,现在没有太戍府。   羽青鸾说:“封地养不起玄甲军。”她又缓缓地说了句,“玄甲军所到之处都不会再有封地,我不想每年在那几千里的进贡之路上奔波,我想很多人都不会想。”   她又给出了一样东西,爵位待遇。   超一品亲王爵、一品王爵、从一品公爵、超二品侯爵、超三品伯爵、超四品子爵、超五品男爵。   爵位平等袭爵三代后逐代降,没有封地,不需要进贡。   朝廷根据爵位等级配给赏赐相应的府邸、庄园、土地,每年发薪晌。   有爵位的贵族也不再受无诏不得进京的限制,可自由行走大凤朝各处。若有担任朝廷官职者,照朝廷官员的规矩行事。   羽青鸾还给出了一个待遇,因功封赏,战功最高可封为镇国公爵,文功可封辅国公爵,非皇室不得封王。   羽青鸾说:“有爵位者,再不必担心交不起贡,后世子孙只要不违反律令,躺着养尊处忧什么都不干,哪怕是最低等的男爵都能保三代富贵,公爵可保七代。”大凤朝除了累世公侯府,多少公侯府传到四五代便因各种原因没有了。这笔账,他们自己会算。   有战事,朝廷有愿意拿命效力挣爵位富贵的可用之材,他们能凭功劳获得爵位,到太平时候,朝廷也养得起这些为朝廷流过血的人的后代。爵位平袭三代,是为了考虑到世代袭爵的公侯贵族们的心情,以免引起反弹。之后逐代递减,能够削减后面的负担,不至于拖垮朝廷。   羽青鸾说:“家中子弟有本事的,个个封爵都并非难事。没本事的人在我这里没有立足之地。”   大帐中的门郎将、千夫长们一阵静默,随即身上的血液都似滚烫了起来。   封公不敢想,战功封侯难,万里难有一个,但封伯爵、子爵、男爵,总要容易得多,那也是能传很多代的贵族。儿孙们有贵族身份,谋前程也容易得多。   大帐里议着事,环抱城的侯爵世子送来降书,愿意归顺南疆王,还献上了若干粮食布帛珍宝。   众人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环抱城降了,他们的战功从哪拿?打呀!   羽青鸾看过降书,又抬眼看向环抱城的侯世子,说:“想降,照南疆的规矩办。本王不需要一座明面上奉本王为主,实际上并不在本王治理中的封地。回去告诉你的父亲,他如果降,府邸、府中家小、家中财产都能保全,至于爵位、官职,便要看他的本事。”   侯世子一听,这是要夺爵和夺封地。他拱手道,“南疆王如果能以环抱城向天下做个表率,想必会有更多的公侯们纷纷投效。若是公侯们都知道投降会被夺爵夺封地,怕是会拼死反抗的。”   严冽笑问:“你看我们像是怕你们拼死反抗的吗?战功封侯,本门郎觉得大善。”   千夫长孙盛笑道:“何止大善。”打起来才好。   侯世子看向坐在南疆王身侧低头翻看册子的裴曦,喊:“曦公。”拱手,请他说句话。   裴曦抬起头,接过降书看了眼,说:“照你们环抱城的治理方式,南疆拿下环抱城,还得倒贴。”他对羽青鸾说:“我的建议是打,破而后立,反正环抱城穷,打坏了花上两年时间就建起来了。”   环抱城侯世子:“……”他拱手,“我回去同家父再议议。”   裴曦说:“早点商议完,我们还要春耕。”   环抱城侯世子无语半晌,顶着满头冷汗回去了。   裴曦是真的嫌弃拿木器、石器种地的环抱城。   环抱城除了有点人口和现成的住地外,整个农耕、作坊经济都要重新规划建设,还不如开荒方便,另外两座城也是一样的。留着那些还想保留旧时习惯的旧贵族,是自找麻烦,不如切巴切巴剁了的好。   环抱城要是不接受南疆这一套,荡平他们比用他们更轻松。 第221章   南疆此次要出兵的环抱、鹿角、林原以及旁边的十几座封地, 都是单独的没连成片的武侯或小世侯封地, 这些封地大小富庶程度不一,有些堪称贫穷, 但自从裴曦和羽青鸾治理南疆以来, 沾了不少光, 也变得富庶起来。   羽飞凤篡位后, 大凤朝烽火四起,许多地方都遭到了战争的荼毒,唯有周边这十几座城,因为周围的大封地及累世公侯府碍于南疆势大,不愿直面与南疆对上, 故此特意留下这些小封地作为缓冲地带,要些钱粮财富便作罢。   朝廷都没了, 他们不再上贡, 没有遭到战争破坏, 安心耕种,又占有南疆商道的便利,很好地发展了实力。   十几座封地的处境相似,几年时相互往来关系大有长进,渐渐拧成一团。   这两年里,他们的底气足了,摆开兵马, 拒绝了旁边经过吞并, 已经成为一方大诸侯的唐公、敬世侯、耀武侯索要钱财的要求, 隐约有了自立之势,然而,旁边的南疆王则像是一把悬在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刀。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拱手相让,最后连个侯爵都保不住,换成是谁都不会甘心。   十六位封地主齐聚环抱城,等待环抱城世子传回来的消息,都有些意外。按理说,南疆王的消息灵通,早该知道他们十六座封地相连已然成势,还敢开这样的条件,似乎不太合理?   几人商议一番,又联名写了封降书过去,表示他们愿意投效南疆王,许以更多的钱粮,但要求保留爵位和封地治理权,以前怎么向天子纳贡,以后便怎么向南疆王纳贡。   ……   十六位封地主刚把信送到南疆王那里的第二天,南疆王便从南疆大营调兵三万,分三路直取环抱、鹿角、林原三城。   与花丘相连的封地只有环抱、鹿角、林原,南疆出兵,必然直取这三地,故此,这三座封地也是做足了防御的。他们知道南疆王的箭雨厉害,故事还在城墙上加了防箭雨的木头拦板,也学着南疆造了盾牌,造不起铜盾牌,也没有铁器,只能造木盾牌,聊胜于无。   他们知道有铁器,猜到铁器是从铁矿里产出来的,可谁都没见过铁矿长什么模样、怎么找,即使想打听都无从下手。裴曦手里的铁矿位置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外界探听不到半点消息,大家都在猜测铁矿很可能是奇石商人卖给他的,但跟裴曦往来的各路奇石商人多不胜数,找献铁矿的奇石商人的难度跟找铁矿差不多。   十六位封地主齐聚环抱城议事,也不是空手而来,除了鹿角、林原要防御南疆,封地主只带了几百人过来外,其余的封地主把能够带来的战斗力都带来了。   他们是来谈判的,自然要带足谈判筹码,不然的话,环抱城失利,他们也会很快步入环抱城的后尘。   为了防卫南疆,他们早在骑兵出城过后,就封闭城门,封锁要道,不让探子给南疆传去消息。   待南疆的大军出现在环抱城外时,十六位封地主齐上城楼,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防御南疆进攻的大军,他们扛着盾牌,做好防御。环抱城封地主出来喊话,要求见南疆王。   领兵打南疆的是门郎将严冽。   南疆新的爵位制度已经下来了,大凤朝的爵位在南疆便不好使了,严冽还想给自己挣一个爵位,也知道南疆王和曦公根本就不想跟他们废唇舌,待见到上面有十六位封地主,乐得笑咧了嘴,大喊:“上面十六位封地主,拿下就是首功!放箭!”   二百台床弩、一千台连弩架在身后,箭雨铺天盖地的飞过去。   床弩发出的大木棍把城墙上用来挡箭雨的挡版直接射透扎穿压垮,挡板下的人也被压倒,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有鲜血喷溅出来。一些只是被压倒,受伤不重的,刚从挡板下出来,就又遭到了连弩的攻击,中箭身亡。   木盾上扎满箭头,很多木盾裂开,箭穿过盾牌的缝隙,也让不少人中箭。   箭雨在天空飞过的同时,扛着铁盾、拿着长刀、长矛的步兵们动了,他们朝着环抱城奔去,旁边还有一队攻城兵赶着用马拉的运输车在重盾的防御下朝着城门推进。   他们在快到对方射程范围内处停下,用重盾围起一个防御圈,之后把马背上的那堆铁架子和大圆环取下来,还有一截截的削圆的木头。   五十人同时忙活,很快,便把攻城车的铁架子支了起来。   攻城车的结构非常简单,大铁条搭成长方形的架子,顶上铺铁板防止城墙上投来的落石和弓箭,中间垂下的大铁链用来悬挂撞击城墙的大圆木。   为了方便运输,大圆木是按照一米的长度截成十段,中间用铁环连接,铁栓固定。   底座,则是一排轮子。那些轮子是裴曦特意按照他上辈子的手拖车轮子设计的,三个轮子连成一个大轮子,有一定程度的爬坡能力,能够应对那凹凸不平或者是被尸体拦住的地形。   五十人的攻城队,把攻城车架好,便推着车子朝着城门口前进。   很快,他们来到城门下。   大圆木的顶端装备的是削尖的铁头,他们将铁头尖锐处对准门缝开始撞。   南疆的箭雨连发三波,压得城墙上的人抬不起头。   三波箭雨过后,南疆的攻城大军已经到了近前,攻城车略慢些,步兵们到了城墙下后,便取出抓墙的飞爪勾往城墙上套。   各封地的城墙都不太高,通常只有丈余高,又是土墙,爬起来很容易,徒手都能往上爬。有了绳子借力,爬起来便更加容易。   守城的人拿的是长戟,砍绳子并不方便,即使有贵族佩带有铜剑,也很难一下子砍断两指粗的大麻绳。他们砍绳子的功夫,对方早顺着绳子爬上来了。   想把那大铁勾取下来,大铁勾卡在城墙上,深深地陷进土里,后面还挂着人拉得笔直,很难取下来。   他们往下方射箭扔石头,对方有盾牌挡在头顶上,能起到了作用非常有限,即使有人被砸落下去,也挡不住更多的人爬上来。   十六位封地主在这里,再加上环抱城原来的守军,足有两万多人,他们遭遇到的却是南疆王大军的无情碾压。先是有人爬上城墙,立下一杆大旗,大军中传来如雷般的欢呼声,所有人跟疯了似的往前攻,再是城门被攻城车撞开,攻城大军如潮水般涌进城,所有挡在他们进城路上的披甲人和战奴纷纷倒在血泊中……   那些前来议事的封地主见势不妙,赶紧调头就跑,他们连自己的车驾都顾不上,带着亲随骑马奔逃。   环抱城的封地主见到这阵势,脑袋里一片嗡然作响。他只是想谈,想多保留点好处,南疆王竟然直接开打……还一举破城。   他看向势不可挡的南疆大军,再看向节节败退要么逃亡要么战死的守城军,果断地下令投降。   环抱城的封地主一降,其随从纷纷扔下武器抱头蹲下投降。   严冽进城,先让人捆了环抱城的封地主,南疆大军封锁了各街道、侯府、环抱城中的大贵族豪商们的府邸,又再将投降的披甲人和战奴聚到一起严加看管,同时派人清点战损和战获,以报战功。   拿下环抱城、鹿角、林原的消息,陆续抵达花丘。其中环抱城的收获最丰,俘虏了披甲人、战奴两万余人。鹿角和林原的守军少,只有几千人,俘虏不多。三座城都是完好无损地拿下了城,而这些城因为离南疆近,好几年没进贡,也不用给那些累世公侯府交钱财,养得极肥,仓库中堆满了粮食布匹。攻城夺地是功劳,俘获更是大功劳。   没抽到签出战的门郎将邱骆直扼腕,对着自己的手,连续呸好几口,臭手气!   捷报、战获传来没两天,另外十三城的降书又到了。   这次是无条件投降,愿任凭南疆王处置。   羽青鸾先下令,占下的三城,各留五千玄甲军守城,又派遣各衙门入驻。   户部的户籍司全面的人员清查、登记造册和发放户籍。   土地司收拢所有土地进行统一规划,再安排开垦建设。   开垦的方式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用战俘,那些底层披甲人或战奴出身的战俘,罚为苦奴三年。三年后便可提交申请,经考评通过后,发放户籍放为良民。   第二种是承包给有实力开荒的大豪商或贵族。他们都是在南疆搞开荒建设的,有着天然的优势,更有效率。   第三种则是招募那些失地的良民开垦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一年时间为限,如果耕种出来的粮食达到南疆的产粮标准,熟知南疆耕种管理标准的,交纳完当年的税收后,归还耕地并且发放地契。如果种满一年,耕作方式严重不达标者,土地彻底收归南疆朝廷另行安排。   随着南疆各部衙门迁入三城,有医院、学堂、作坊、商铺等也都跟着迁了过去。   裴曦早在开战前都已经准备好迁入工作,将春耕要用到的各种物资和管理人员都调备齐全,等到攻下城,那些俘虏就是现成的劳力,直接投入到了生产中。   递交降书的十三座封地好收,难的是收下后的治理。   南疆如果要治理这十三座封地,必然要分出去大量的人手、物资,首先农耕工具就更不上,拉慢生产。一旦占下另外十三座封地,那么,南疆必然要去三座已经起势至少拥有十几块封地的大封地主接壤,稍有不慎就会发生遭到三面夹击,以一己之力与六十多个封地开战。   南疆的储备还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大战事,一旦后续供应跟不上,必伤元气。   可南疆已然发兵,箭已离弦,便没有不收那些投降封地的道理,且不管南疆收不收那十三座封地,相临的三个大封地都已经动兵,准备阻截南疆。   羽青鸾召聚玄甲军将领商议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   玄甲军上下的意思自然是打。那十三座封地都有粮草充足,打下来养得起兵,划算。至于旁边的三个大封地,反正迟早都要打的,他们兵势强盛,武器精良,有足够的底气开战。   羽青鸾问:“拿下另外十三个封地,防线怎么设?”拿下十三个封地,要守九座城。   玄甲军的意思就是那九座城,每座城驻军一万玄甲军,不怕他们来攻。   裴曦满脸诧异地看着这些铁憨憨。照你们这种分兵法,有百万雄师都要让你们拖垮。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曦,问:“你的看法是什么?”   裴曦起身走到挂在屏风上的地图前,说:“收下那十三座封地后,我们便占了十六城。先将各城的人撤往鹿角、环抱、林原及周边,将与唐公、敬世侯、耀武侯地界相连的八座城空置,只守最中间的四通城。”   他指向最中间那座名叫“四通城”的地方,说:“四通城,取四通八达之意,可通往各城,南疆大军驻扎在这里。不管那三个封地从哪个方向过来,四通城都能出兵阻截。我们在四通城之后,还有花丘驻军和南疆城防线,一旦他们越过四通城,那么我们便可从南疆大营发兵,里应外合,清剿他们。”   “兵出南疆,取十六城,我们先把其中能够占稳的八座城治理好。”   众人经过商议,觉得这法子可行。   羽青鸾派出五万大军占下四通城,又从周边新占得的封地调粮到四通城供养驻军。   那些封地的贵族全部撤到环抱、鹿角、林原三城,至于良民、豪商则由他们自便。   南疆派出五万大军震慑住唐公、敬世侯和耀武侯,使得他们不敢出兵来犯,大力发垦、发展民生经济。   那些投降的侯爵贵族们的披甲人和战奴都没了,他们变成良民,被玄甲军押着举族搬迁到环抱、鹿角、林原。好在全家老小的命都保住了,家资钱财都还在。   他们抵达押送地后登记了户籍,买了房屋落脚,待走动起来后,发现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坏。   首先,在这里做买卖很方便,到商务部办了登记手续,就能做买卖,不需要四处走动打点关系。他们虽然没了地,城里的储粮被玄甲军搜走了,但各家府邸里的东西都保住了的,粮食、布帛、稀罕物什有很多,开个铺子就能做起买卖,周转起来。再就是,虽然他们被夺了贵族身份,但在南疆谋官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他们中有很多不占嫡长继承不了家业的豪商或小商人,家资浅薄,但常年在外奔走行商,见识和本事都不差,见到商务部招募人才,提出来的招募要求自己似乎也合格,抱着试试的想法去了,结果竟然被录用了,回来就有了官身。   侯府嫡三子,没爵没荫,弓马出众,武部招人,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第一天的文武初试都过了,试用三月,三月后要是能够通过正式考试,便能在武部任职,虽然是从最底层的武部差役干起,但他们学过贵族文字,本事样样不差,比起那些战奴出身的人,有极大的晋升优势,努点力,前程必然不差。   这对不能继承爵位的那些贵族子弟来说,简直就是意外惊喜,命保住了前程也有了奔头。   至于自己的嫡亲大哥没了爵不太开心,他们只能劝其想开点,好歹命保住了,侯府嫡长子的本事也是样样不差,不如趁着现在到处都是机会去搏个前程。   侯世子们中,想得开的,放下自己曾经拥有的尊贵身份跟其他人一样去谋前程出路,想不开的,激端点的有自尽的,也有颓废的。   大家都在忙着投奔前程,就连府里的女眷都忙着开铺子、谋官身、学本事,没空搭理那些萎靡不振的。   到处都在传,谁家不起眼连娶妻都困难的嫡幼子考得官身,又或者是谁家的庶子承包了什么大工程,不仅拿到了预付款有了钱,还领到了铁锯、锄头等铁制工具,一夜之间翻身。   封地和爵位没了,损失的是侯爵和世子,对于其他人来说则成为了想都想不到的大美事。   忙碌中,一转眼到了三月中旬。   坐镇花丘的羽青鸾临盆在即。   裴曦跟在她身边,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羽青鸾的精力是真的好,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依然每天跟玄甲军将领和各部官员议事,半点没有自己是孕妇的自觉,以至于,她生老三,也是在议事厅中发动,再被女官们匆匆抬回到产房。   三胎,生起来超顺利,两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裴曦陪产,被羽青鸾生孩子的速度惊懵了。   没多久,老三抱了过来,是个儿子,小小的一团,也看不出像谁。   早在羽青鸾怀羽九玄的时候,承泰天子就已经起了一长串名字给孙子孙女们备用,老三的大名早起好了,叫羽金翅。 第222章   母子平安, 裴曦心头的大石落定, 给接生团队和羽青鸾的宫女、近侍们都发了赏钱,又派人往鸾城报喜。   议事厅中的众臣听闻南疆王平产生子也都长松口气, 一个个喜上眉梢。   南疆王要争天下, 如果子嗣单薄, 哪天出现意外后继无人, 断掉这大好的局面,他们不要说前程,身家性命都将难保。如今南疆王膝下一女二子,储位早定,世女和二公子亦都聪慧,南疆的下一代不愁了,他们的心也都踏实了。   生产伤身,羽青鸾卧床休养。   南疆连收十六块封地, 上上下下一片忙碌,但各部衙门的章程都已经定好, 又有治理南疆、边林、花丘等地的经验,一切驾轻就熟, 让羽青鸾省下不少心, 能够安心养身体。   老三羽金翅的奶妈、女官、随侍都是早已经挑好的,吃奶、穿衣、洗漱等事情都交给他们照料,但老三还是带在裴曦和羽青鸾的身边, 几乎不离开两人的视线。   刚出生的小婴儿, 成天就是吃了睡, 睡了吃,有奶妈和女官照料,也不用裴曦和羽青鸾太操心。   羽青鸾坐着月子,半靠在床头,翻看递来的奏折。   旁边的婴儿床里放着刚吃完奶、睡得正香的羽金翅。   女官匆匆来报,“镇武侯的尸身运到了。”   羽青鸾翻看折子的动作顿了下,让女官把礼部官员召来。   她的卧室与外间隔着帘子和屏风,礼部官员在外间听命。   羽青鸾让礼部按照侯爵规格操办裴贞的身后事,赐下筹办丧事的钱财器物等。   裴曦是裴家人里最先见到裴贞尸首的。   裴贞被腌在盐里,已被腌得如同腊肉。   他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污,深可见骨的伤随处可见,露出来的伤口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利器在骨头上落下的伤,整个尸身惨不忍睹,极为惨烈。   裴曦不敢让自己的父母和大哥见到裴贞这惨样,当即让人在花丘为为裴贞整理仪容。   裴曦让人把裴贞身上的伤口用针线缝合好,干枯腊瘦的脸涂上脂粉遮掩,再把腌到脱水发硬的尸体强行掰平整,穿戴上新赶制的侯爵礼服、束好头冠,将他装进华丽的棺材中,让这位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侯爵能够体体面面地回去见自己的父母亲人。   裴曦把裴贞的遗体收拾妥当,又吩咐礼部官员准备好送裴贞回去的仪仗,才赶回去见羽青鸾。   他先去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去到卧室,看了眼刚睡醒还在吐泡泡的小儿子,在羽青鸾的身边坐下,说:“裴贞的遗体送到了,我先送他回鸾城。”他握紧羽青鸾的手,有些放心不下。虽然羽青鸾有女官和近侍照顾,但她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又刚占了十六块封地事情繁杂,他怕她累着。   羽青鸾回握住裴曦的手,说道:“父亲和母亲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你多劝着些。孙密……但愿他们能……”但愿那两千骑兵能起作用,保住裴贞的家小。她说道:“你别难受,这笔账,我们必然会找越王清算。”   裴曦坐在羽青鸾的身边,握紧她的手,有些感慨,说:“当年大哥把裴贞带到京城,我在娘府里见到裴贞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还是十二岁的小少年,一转眼……”他想着羽青鸾已经够忙碌操心,不愿她跟着难受,收起感慨,轻轻捏捏羽青鸾的脸,说:“你好好做月子,照顾好自己,身子好利索再出去走动。”   ……   第二天,大清早,裴曦便带着人护送裴贞回鸾城。   裴昶收到消息,快马加鞭地赶来,在南疆遇到裴曦。   四十多岁铁塔般的壮汉,看到挂着白幡的车驾,翻身下马来到装载棺材的马车前,伸手摸着棺材,终究没能控制住满心悲恸,隔着棺材抱住自己的嫡长子嚎啕大哭。   裴曦站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心里堵得难受。   有马车疾驶而来,停在队伍前面。   裴曦扭头,便见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被人掺扶着下了马车。   那两人白发苍苍,瘦削的身形几乎撑不起那身华丽的贵族服饰,行走间身子都在颤,步履踉跄地直奔棺木。   裴曦差点没敢认。短短几个月没见,原本身体硬朗强健的父母竟然已是老态龙钟。他快步奔过去,扶住父母,问:“你们怎么赶来了?”   陆敏说:“我恰巧在南疆,就近,来接接……”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抿紧嘴,神情肃然,脸上不见悲色,唯一双手拽紧了裴略。   裴略扶着发妻,去到裴贞的棺木前,蒲扇般的粗糙大掌在棺材上来回抚摸,神色平静,但双眼满是悲怆。   过了好一会儿过后,他才把手从棺材上挪开,对收住哭声的长子裴昶说道:“把孩子接回去好生安葬。”   裴昶应下,向裴曦行了一礼,道:“有劳三弟护送。你事务繁忙,当以南疆和南疆王为重,我们这便把裴贞接回去了。”   裴曦说道:“大哥多保重。”他又去到自家父母跟前,见到他们满脸皱纹,连身子都佝偻了,发现他们真的已经老了。   大家的心里都难受,任何劝人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什么劝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曦向父母行了一礼,默默地退到路旁,目送父母、大哥护着大侄子的灵柩缓缓驶向鸾城方向。   他直到他们走远,才翻身上马,回花丘。   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日子还得继续,道理大家都懂,但裴曦的心里总憋着股气无处发。   他不能把情绪带回家让羽青鸾跟着难受,索性折腾起基础建设,大力发展民生经济,争取早点打到京城灭了越王。   要想富,先修路,裴曦把交通部张罗起来。   裴曦想修路的主要原因就是之前的生产力过于落后,遇到河流或沟壑地形都是绕到狭窄处砍大树搭木桥过去,道路曲曲绕绕的绕很远,且走得也极艰难。如今有了铁器,凿石头变得容易得多,工部把造拱桥的技术摸索熟了,鸾城建起来的几座拱桥用得挺好。   受生产力限制,不可能像修高速路那样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但有了石头拱桥,很多需要绕开河道的地方可以直接从桥上过去,省下许多路程,大大地提高了南疆地界各城间的交通。   路修好,沿途修建的驿站、村落聚集起的人烟及路上的巡防,能对抵御野兽起到很大的作用,进一步保障了行人的安全,为发展经济提供助力。   修桥铺路是极耗人力的大工程,目前南疆的人手都用在开垦种地上,征调良民或奴隶修桥铺路都属本末倒置,于是裴曦把玄甲军拉出来干这些活。   十万玄甲军,按月轮流,抽调一万人出来修路,既不耽误训练和防御外敌,又有了干活的人手。   裴七在南疆开荒多年,开山修路早已干熟,对山形地势了如指掌,由他担任交通部尚书,总揽道路建设的事。   ……   南疆大军陈兵四通城,建设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让与南疆接壤的唐公、敬世侯、耀武侯寝食难安,唯恐哪天他们就打了过来。   如果南疆王按照大凤朝以前的规矩办,投降过去后,封地还是归他们,他们早已经递上降书称臣,可看南疆王跟曦公如今行事,投降过去分明是把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任谁都舍不得。   可如果不降,以南疆的兵势之强,他们三方加起来都打不过。   他们犹豫再三,派人求见羽青鸾,商谈归降的事。   在羽青鸾看来,所有要求保留封地、兵马的投降,都不叫投降。   她接受他们投降的条件就是他们要把封地、披甲人、战奴全部交出来,由南疆各部衙门接手封地治理,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才能本事去考官谋取前程。   这条件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都不能接受的,于是三方联合结成联盟,与南疆抗衡。   ……   裴曦和羽青鸾原本想把占下来的封地治理休养两年再出兵,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都已经调动披甲人、战奴和粮草,有发兵之势,于是,羽青鸾还没出月子,南疆又开战了。   羽青鸾将五位门郎将封为统军万人的大将军,兵分五路,以御外敌。   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让唐公、敬世侯和耀武侯的兵马跨过四通城,以保障后方安稳。   南疆大军巴巴地盼着战功,眼睛都绿了,羽青鸾把他们放出去,一个个撒了欢似的朝着唐公、敬世侯、耀武侯的封地发起猛攻。   大家都知道曦公嫌弃那些封地穷,但在玄甲军眼里,那些封地有人有粮有地就不穷,打下来就是自己的。再穷的地方,开垦出来,种上几年就不穷了呗,大家多占地多立战功,能多分几百亩地传给子孙。   ……   打仗是前线的事,南疆的产粮还供得上前线打仗的消耗,裴曦便继续埋头保障后勤和发展民生经济。   社会的发展是全方位的,需要各方面相辅相成,协同配合。   各种建设模索总结的经验都是宝贵的财富,需要记载和传授出去,这些就需要编撰成书、开设各种补习课堂,以及召聚各种专业知识人才举办研讨会把自己的心得经验分享出来,共同进步。   确切地说,就是尚武的世界想要更好地发展民生经济,也需要文治。   裴曦张罗起来的各种专科补习班很多,什么军事骑射作战方面的、作坊管理、算术等大大小小的科目十几个,但摊子铺得多,都是零零碎碎的,缺少统一整合。出于需要,他只好把图书馆也张罗起来,专程招人汇总编书。   随着各项发展,大凤朝那字数少得可怜的贵族文字不够用,很多书写记载要到用的字,它没有。   羽青鸾注意到这问题,便让以前负责文字礼法的太礼、现在的礼部尚书,主持编纂扩充贵族文字的事。   裴曦所教的汉字、数字、字母确实很好用,但一直作为他管理作坊给奴隶们使用的文字,与大凤朝的贵族文字有着礼法上的冲突。   羽青鸾不打算颠覆大凤朝所有贵族们的文字习惯,便让负责编纂文字的贵族们把裴曦所教的文字融合吸收进去,以充实贵族文字。   虽然打仗是头等大事,但羽青鸾是南疆王,不是将军,她的责职是治理南疆,而不是带兵打仗。   她在花丘坐镇到五月份,待到新收各城的治理都步入正轨,便启程回鸾城。   孙密带着两千骑兵深入越王地界掳掠的消息不断传来。   他数百里奔袭夺城,破城后直奔公侯府邸进行血洗,只带走金玉贵物财物和几日粮草,再一把火烧了公侯府邸,连夜纵马远去。   大凤朝境内能够放牧两千马的牧场不多,他便将公侯贵族们的庄园当成牧场,庄稼当成牧草,把马养得膘肥体壮。   越王境内的许多田地庄稼都遭了殃,有五家公侯府被灭了门,使得越王内部对越王生出极大的不满。与越王地界相邻的各路公侯们趁着孙密在越王境内搅风搅雨、四处断越王粮道,纷纷出兵攻打越王。   羽青鸾在回鸾城的半路上,遇到赶回来的羽青雀。   她让羽青雀上了鸾驾,边走边聊。   羽青雀告诉她,孙密他们一路奔袭直接去到鲁城附近,分出三百骑兵往朝城去找镇武侯夫人和世子他们。骑兵在外奔袭作战,损失严重,孙密的马只剩下一千三百多匹,战死的骑兵就近掩埋了,受伤的和失了马的骑兵,由商务部派人接应,混在商队里想办法撤回南疆。   羽青鸾说道:“损失比我预料中要轻很多。”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羽青雀说“神凤山塌了”,又见羽青雀的神情有些微妙又有些凝重,不由得在想神凤山是哪座山,然后猛地一醒,惊声问道:“神凤山?”祖庙所在的神凤山,埋葬有她父皇母后的神凤山?神凤山塌了?她倒抽口冷气,问:“你……你说哪座山塌了?”   羽青雀说:“神凤山塌了,越王挖神炭把神凤山挖塌了。”   羽青鸾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急声问:“祖庙可有事?我父皇母后的陵墓可有事?”   羽青雀说:“去祖庙和陵区的路都断了,暂时还不知道。”   羽青鸾带裴曦管过神炭司,知道神炭司是怎么采炭的,她说道:“神炭司采矿的地方离祖庙有十几里远,怎么会塌到连去祖庙的路都断了。”   羽青雀说:“京城久经战乱,越王又放火烧了卧牛山,京中过冬缺炭、缺粮,他便派人大肆开采神炭,再加上各路公侯们起兵要铸炼铜器,又有传言说用神炭铸出来的铜器有天神赐福庇护,于是购炭和盗采者不计其数。”   羽青鸾明白了,说:“当初裴曦定下的采炭章程,自然也是无人理会,都废除了,是吧?”   羽青雀点头,说:“是,听京里的人说,神凤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是针对越王还是天家祖地,便不得而知了,又或者都有。 第223章   羽青鸾忧心父母陵墓, 然神凤山远在京城,她鞭长莫及。   经过几年时间建设, 鸾城的街道都已经铺成青砖路,大大小小的宅院、作坊、商铺分布在街道两侧,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装载货物的驮车夹杂在人流中一队连着一队,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极是繁华。   拱卫南疆王的羽翎军簇拥着羽青鸾的鸾驾进入鸾城。   街上的行人、商队主动避让。人们纷纷伏地叩首行跪拜大礼,许多在屋子里的人听到有人喊南疆王回城了, 纷纷跑到门外对着南疆王叩首膜拜。   如今的大凤朝战乱四起, 许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被抓去当了奴隶。南疆王和曦公买下他们,还还回良民发放户籍,保他们不再遭人掳掠, 还给他们安排活路营生,让他们在南疆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稳富庶日子。   他们吃饱穿暖,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走在大街上因为冲撞到哪个贵族被打死, 如今即使冒犯到贵族,也需要衙门开堂过审,按照南疆律令法办。他们是良民,是南疆王的子民,命是属于自己的, 贵族再不能任意打骂、夺走他们性命、抢走他们的财产家人了。   他们干活, 有很多省时省力的工具, 以前好几个人干的活计,现在一个人就可以干完。一个人种庄稼产出来的粮食可以养活全家,干活攒下的钱财可以买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很多人家都添置了骡车、驴车,大大增加了干活效率,做什么都方便容易起来。   南疆朝廷有专程的驮队拉人、拉货,赶路或送货都可以雇朝廷的驮队,价格实惠还会有驿战骑兵巡逻护卫,没有人敢抢他们,也不怕遭遇野兽。   他们有了余钱,需要什么东西,想吃什么新鲜食物,拿着铜钱就能上街买到。   南疆王还开设有各种学堂,只需要花很少的学费,就可以去学算数、记账,买卖物什自己也算得清楚账,豪商们想再坑骗他们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羽青鸾隔着轻纱帘看向跪地行叩拜大礼的人们,心中感慨,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抱着逗弄孩子的裴曦。他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更加温和,看得让她略微失了失神,她轻唤声“裴曦”,指向鸾驾外,示意他看外面。   裴曦探头看向鸾驾外,只见大街上人山人海,人挤人、货挤货、驴都被挤到面目扭曲。他小声说:“街道还是修窄了。”   规划的时候马车、行人都留足了地方,但商业发展远超他的预料,每天在路上往返的商队超出预计太多,道路被商队运输货物占去一半,剩下的再过点行人和车子,便不太够用了。沿街两侧的屋檐下还有摆路边摊的占道经营,那些都是租不起正规的摊子的穷苦人家,零碎地卖点货物换点必须品,日子过得不容易,也就随他们去了。   羽青鸾轻声说:“你让鸾城变得如今这样繁华富庶。”如果没有裴曦,不会有今天的南疆王,她很可能连自己和父皇传给她的天子剑都保不住。裴曦才是该让所有人顶礼跪拜的人。   裴曦笑道,“我可不敢居这功劳。南疆能有今天是你有胆识、胸襟、气魄敢用我,更是因为你识人善用、有治理好天下的能力本事。你能让万民归心,让贵族们看见追随你比经营自己的封地更有前途,愿意携家带口数千里投奔。”他指向鸾驾外,说:“他们才是建立鸾城的人,而你是让他们能安心地留在这里建立鸾城的人。”   羽青鸾眼中带笑,半是打趣地说:“曦公过谦了。”   裴曦凑到羽青鸾的耳边,说:“我上辈子只是个底层百姓,身份地位还不如豪商,只是个跑买卖的伙计。”外面传他神异,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己斤两。   羽青鸾握紧裴曦的手说:“你是上苍眷顾之人。”他能比别人多活一世,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便是他的不凡。   上苍眷顾之人要南疆王给亲亲奖励。裴曦指指自己的脸颊,把脸凑过去。   羽青鸾把鸾驾帘子拉严实,又一只手覆在自家老三的眼睛上,在裴曦的脸上亲了下,跟着就见他的脸上落下了唇印,顿时无语。她忘了今天回城,要见留守鸾城的朝臣们,裴曦早上特意给她化了盛装,说要让她的气场开到两米八,美到夺目亮瞎人眼。   她取出手绢,把落在裴曦脸上的唇印擦去,消灭痕迹。   裴曦故意使坏,凑过去亲在羽青鸾的嘴巴上,气得能撂倒军中猛将的羽青鸾握着小拳拳捶他胸口。   他俩因为凑太近,把孩子压着了,羽金翅发出哇哇的委屈大哭声。   羽青鸾赶紧把小版裴曦抱到怀里,轻声哄着。   羽金翅抽噎了几声便止住了哭声噘起嘴吐口水泡泡。   ……   车子快到南疆王府门口时,裴曦给他俩擦了脸,又给羽青鸾补了妆,为了不影响老婆的气场,把老三从羽女王怀里接过来,用挂式背带挂在胸前,两人一同下了鸾驾。   朝臣们对于裴曦带孩子早就习惯了。   南疆很多男人都跟着裴曦一样带起了孩子,在南疆王府前殿侧院还有一间给上朝的男女大臣们临时寄养孩子的托儿所。托儿所里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地上也铺着软和了毛毯不怕孩子摔着,有王府里擅长育儿的女官、奶妈专程照料,教孩子玩游戏、玩玩具、教他们看图识物,比放在府里养强多了。   现在大臣们上朝都喜欢把孩子带来,接受更好的教育和增长见识。   羽九玄带着羽焦明站在最前方,先带着朝臣们行了一个大礼,等到娘亲叫起后,迎着父母进入正殿。她先看了眼被爹爹挂在胸前的幼弟,又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父母的神情,再跟羽焦明眼神交流。   父母不在家,王府里她说了算,日子过得……颇美。   父亲偶尔回来小住或办差,也只是关怀下功课或者是带着他们四处走动长见识,只要他们不惹出自己料理不了的祸事,父亲都不会责罚他们。娘亲则不一样,向来严厉,查功课都在其次,他俩留守鸾城好几个月,回来肯定是要查他俩把差使办得如何、功课有没有落下、有没有上房揭瓦淘气。   他俩在娘亲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过得有多开心,这会儿就有多忐忑。   最让他俩忐忑难安的就是娘亲比起离开南疆前更具威仪,凤眼淡淡地往他俩身上一扫,都让他俩背脊发寒,额头直冒冷汗。   姐弟俩在心里不停地算盘自己有没有把收尾收拾干净让娘亲挑不出毛病。   花丘距离鸾城差不远,又有驿站,羽九玄和留守鸾城的朝臣们遇到难以决断的事都由快马送到羽青鸾那里。   羽青鸾不在的这段日子,鸾城的朝堂一片安稳,唯一不太美的就是她生的两只活猴简直翻了天。   孙密带着骑兵出征,羽九玄没了能够弹压得住她的武课师傅,也没有人管得了他俩,两人的武课几近荒废,文课也落下不少。   姐弟俩每天开玩朝会便以巡视的名义出府到处游玩,大街小巷各处村庄都快让他俩跑遍了不说,他们还跑到新开荒的地方去伐木狩猎上树抓鸟捕蛇。   羽青鸾见完朝臣,把羽九玄姐弟二人召到书房,考较完功课便给他俩算账。   她没打板子,而是让姐弟二人头顶装了水的瓦罐,在院子里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蹲马步是基本功,如果是之前,姐弟俩两个时辰蹲下来虽然累,但还得住,可武课荒废了好几个月,头上还有水罐增加重量,两刻钟都没坚持住,脚肚子便开始打颤。   羽焦明头上顶的水罐没有姐姐的重,但他的年龄小比不过姐姐,没坚持到半个时辰,头顶的水罐便打了。   羽青鸾派来督罚的女官又给他换上一口水罐。   紧跟着,羽九玄的水罐也被打了。   女官刚换上口新水罐装上水,羽青鸾身边的女官出来,给姐弟俩换上了两个不易摔坏的铜盆。   他俩的腿肚子越来越颤,身子不断摇晃,顶在头上的水盆打了又打,人也早淋成了落汤鸡,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狈狼,说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羽焦明说:“姐姐,我宁肯挨板子。”   羽九玄“嘘”了声,说:“噤声。”都顶上水盆了就不要想挨板子的事了,不然娘亲一定会让他俩求捶得捶,给他俩再加一顿板子。幸好她有分寸,虽然是小错不断,但大错没犯,坚持两个时辰就挺过去了。   裴曦在羽青鸾管教孩子的时候,从来不会出来干预,即使有意见也只会私下里同羽青鸾说,不然孩子不好管。   普通人家养出熊孩子有时候都很要命,他们家要是出一个熊孩子,轻则祸起宫闱,重则危及天下,且羽九玄和羽焦明身处权力旋涡之中,注定他们不能成为平庸之辈,否则性命难保很难活下来。   两个时辰的马步扎完,姐弟俩的腿都僵麻了,仿佛一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被宫侍们抬回寝宫,洗漱后换上干爽舒适的居家常服,又由医匠给他们揉腿活动了筋骨,才感觉稍微活回口气。   姐弟俩趴在软榻上,疼得直哼哼。   羽九玄痛定思痛,总结道:“武课不能落下,以前蹲两个时辰马步从来没有这么难受的。”   羽焦明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腿都要断了。”   裴曦抱着羽金翅进屋,在软榻边坐下,说:“你们娘亲打仗开疆拓土治理天子生孩子样样都不耽误,让你俩坐镇个后方,竟然能把功课落下这么多。”   羽九玄的小脸一红,说:“也没耽误……”   裴曦说:“别看南疆看似安稳富庶,我们现在只是偏居苟安一隅之地,而我们面对的则是分崩离析连火绵延的大凤,大大小小近百个起兵争天下的公侯,是胜者存败者亡局面。小孩子是该有童年好好玩的,但别把功课落下,你们现在学的本事都是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为了才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想护的人,是为了活下去。”   羽九玄点头,说道:“我知错了。”   羽焦明很后悔,说:“我再也不偷懒了。”偷完懒再想把武课捡起来,太痛苦了。   裴曦摸摸他俩的头,把老三羽金翅抱给他俩看,说:“你们娘亲是真的厉害,治理天下开疆拓土生儿育女样样都不落下。我这辈子最服气两个人,一个是你们的皇祖父,还有一个就是你们娘亲。你们将来有你们娘亲一半的本事就什么都不愁了。”   羽九玄抬指戳戳羽金翅的脸颊,在佩服自己娘亲的同时也很同情自己的幼弟。别看现在他小,还能躺在襁褓里睁着乌啾啾地眼睛看着她,用不了两年就又要被各种功课排得满满的,学不了好功课当不好差要挨板子受罚。她想到以后一起挨打、一起当差干活的人又多了一个,还是觉得很满意的,于是大大方方地笑纳了爹爹送来的幼弟。她抬手招来女官吩咐道:“把我的另一间侧殿收拾出来安顿三殿下。”   裴曦:“……”哎,不是,我只是抱你们弟弟来跟你们认识认识,你这是打算抢孩子?   羽焦明看了眼羽金翅,问羽九玄:“三弟的功课什么时候开始上?”   羽九玄略作思量,说:“我觉得等他十个月的时候就可以安排他先学走路。”   羽焦明说:“我记得小奶娃是先学爬和翻身。”   羽九玄说:“成,安排上。明天让托儿所的掌事宫女来定个章程,先把学翻身、学爬、学走路安排上,吃辅食要等到半岁,可以暂时缓缓……”她的话没说完,她爹已经抱起幼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曦的冷汗都快让这两个熊孩子吓出来。一个月大点的孩子,哪禁得起这俩熊孩子祸害。   羽焦明目送他爹出去,向他姐建言,“把当初爹娘给我制定的功课清单拿出来给老三用。”   羽九玄觉得可行,都不用等明天,当即叫人去把羽焦明学过的东西都找来,课程清单也都找出来,她还根据后来出的新物什给幼弟加了不少。亲姐弟嘛,挨苦受累的活计,当然要一起的啦。   第二天,大清早,羽青鸾就收到长女递来的奏折。   养孩子是为人父母的事,羽九玄对羽金翅操个什么心。羽青鸾看向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那对姐弟俩,想到羽焦明确实跟着姐姐的时候多,如今天下这局势,自己难免会有亲征的时候,后方还得交给羽九玄坐镇打理,羽金翅太小,不可能由她带去前线,还得留在府里交给羽九玄,于是把羽九玄奏折略微做出些调整,准了。   三个孩子都养在一座宫殿中,原本就防得连只蚊子都进不去的宫殿看管得更严了,几位太妃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眼也不错地盯着他们仨。   有了老三分担太妃们的关爱,让羽九玄和羽焦明得以喘息,姐弟俩都表示很满意。   ……   前线捷报频传,玄甲军不断地攻城夺地,金玉财物、铜戟甲衣、粮草布帛、战俘奴隶源源不断地送往鸾城以充实后方。唐公、敬世侯、耀武侯之前打了不少胜仗,又不用向朝廷纳贡,还从羽青鸾之前收的那十几块封地那收刮了不少钱粮,颇是富庶。   玄甲军攻城所获远比裴曦预料中的高,算下来是血赚,南疆上下受此激励,往外扩张之心愈胜。   六月,裴曦的二哥裴曙弃了封地带着全家辗转来到鸾城。他守着盐田,封地又穷又小,没有天险,易攻没法守。朝城的事让他后怕不已,索性连封地都不要了,带着全家老小收拾了金玉贵重财物,分批混在商队中,千里迢迢来投三弟。   一起来投南疆的,还有陈武侯的儿女家眷。陈武侯带着长子守封地,连嫡长孙都派到南疆谋前程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与他的封地连成一起的各武侯家的人,以及虔公府的人。   虔公府的二公子羽颂在裴曦打怀城的时候,跟在裴曦身边混了一段时间,有些私交,也说得上话。这位跟越王羽颂同名,却没越王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心眼狠戾,很是憨直,是个踏实的人。他来了后也不客气,给裴曦递帖子,很直白地说:“我爹说跟着你比留在封地更有前途,让我给来给你当牛作马建点功业,省得耗在家里一事无成。”   二公子羽颂还告诉裴曦,越王羽颂的名声恶臭,成为天下人人讨伐的罪逆,他羞于同越王同名,如今改名为羽扬。   裴曦对吕扬算是知根知底,这位憨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算是实干派,朝廷正缺这样的人,于是建议他去考能干实事的实权岗位。   鸾城、南疆、花丘、上隅、密林、海镇、边林这些早经营的地方的实权位置都有人了,就连新打下来的环抱、鹿角、林原也都有人入职,新占下的封地还没经营稳,各种缺人,虽然穷了些、苦了些,却是能学新东西、能出成绩的地方,他推荐羽扬去试试。   羽扬是公府嫡出公子出身,来投奔谋前程,身边的谋士和人才样样不少,自己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稍微历练一下,治理一地都不成问题。   投奔来的那些贵族们,很是及时地补充南疆急需的人才缺口,让那些新占的封地能够在南疆朝廷的指点下得以很好地展开各种发展工作。   开疆拓土太快,裴曦怕前线新占的地经营不稳,与羽青鸾商议后,准备启程去坐镇调度一段时间。他刚要出发,他父亲裴略突然病重。   裴略年事已高,在大凤朝已经算是长寿。他年轻时常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又遭受裴贞和朝城之事的打击,强撑着一段时间,如今……这一病,便如山倒,直接卧床,眼看不太行了。 第224章   裴略夫妇的宅子离南疆王府极近, 就在相隔几百米远的王公大街上。   裴家出了一个裴曦, 如今在南疆的身份地位极是显赫, 裴略夫妻为人经营买卖多年, 人缘极是不错。裴曦带着长女羽九玄、次子羽焦明赶到父母家时, 来探病的故交已经坐满半院,由裴曦的二哥二嫂在招呼客人。   裴曦与来客见了礼, 便带着两个孩子径直去了父亲的卧室。   室子里开着窗, 通着风, 阳光还算好, 也是挤了满屋子的人, 气氛算不上轻松也算不上凝重。   老信公、老望公、老义公、老鲁公、瑞临长公主等诸多老臣们都在, 亦都已是白发苍苍, 老信公、老望公都拄上了拐杖,鲁公坐上轮椅,也是精神不济满面病容的模样, 由儿孙陪同随侍在侧。   众人见过礼后,裴曦带着两个孩子去到床前。   裴略病得脸颊上凹陷, 眼睛半睁着失去了神采, 神情倒是平静,他见到裴曦,又看了见守在身侧的长子, 说:“去把二郎叫来。”   裴曙的嫡长子裴皞赶紧去客堂把他爹叫来。   裴略朝坐在身旁的发妻示意。   陆敏抬手, 便有近仆捧着十几个锦盒过来, 每个锦盒下面都压了张写有名字的字条。   裴略示意陆敏把他扶起来, 他靠在靠枕上半躺在床头,对跪在跟前的三兄弟说:“按照礼法,我当由裴昶为我养老送终,财产也当由裴昶继承。镇武侯府的爵位家业,早在多年前就分了,你们兄弟三人也是分家多年。后来我们上京,蒙天子待厚,三郎有出息,拉扯着全家上下,又挣了不少家业。”他力气不继,喘了喘,才继续说。   他说道:“我快不成了,陆敏也老了,干不动了。趁着我现在脑子还清楚,便把这些都安排了。”   兄弟三人谁都没说话,安静听着。他们兄弟都攒下丰厚的家业,对父母老年赚的这些钱财没有想法,但父母名下都还有产业在经营,且牵涉也多,父母交待明白,他们也有个处置章程,省得一片忙乱。   裴略说道:“我在海镇经营的度假山庄、作坊、庄园等产业都是三郎张罗安排的,经营什么买卖、怎么做,是他定的,钱、人,也都是他出的,我和夫人捎带着替他看管一二,这些年赚了不少分成红利。”他对裴曦说:“我代你看管的买卖产业,账目都已经整理出来,总管事和账房那些都已经核实清楚,你回头再看着安排。”   裴曦很是过意不去,说:“儿子让父亲受累了。”   裴略笑道:“一辈子忙活的人,闲不住,干着活才浑身有劲,我活到六十四,已经知足了。”他顿了顿,又说:“这座宅子是南疆王赏赐的,属可传儿孙的永久居住权,将来怎么处置,由你们母亲安排。府中的钱财分作四份,一份留给你们母亲做体己钱,另外三分则由你们三兄弟平分。还有一些商铺、作坊、庄园,便给孙辈们都分了分。裴贞虽然不在了,他还有儿女在世,裴昶,你先替他收着。”他说完,轻轻抬了抬手。   管家上前,按照盒子上贴的名字,把盒子分下去,在场的孙子、孙女们都有份,没来的孙子、孙女则由他们的父亲代领。羽九玄、羽焦明包括刚出生的不久的羽金翅都有一份。   裴略明白不能强求,可心里着实惦念朝城和裴贞的儿女们,终究没忍住,对裴曦轻声说:“裴贞。”   裴曦明白裴略的担心,他宽慰道:“父亲安心,越王已经再无实力攻打朝城,我们的接应已经安排过去,能把他们接回来。”   羽青鸾处理完朝政要务,带着羽金翅来探望裴略。她将刚送达没两天的一份密报递给裴略。   裴略知道能让南疆王在这时候给他看的东西,一定同朝城有关。他颤抖着双手展开,果然是。   朝城撤到草原,先在囤粮点过了冬,担心再起战事,等到开春变暖,便继续往草原深处迁徙。   草原多野兽,带着粮草、赶着牧群走不快,再加上奔波劳累,路上折损了不少人,但距消息传出来时,朝城还存活有十八万之众。最好的消息就是三百骑兵已经找到朝城的人,且留下来保护镇武侯夫人和世子。   裴贞有两子一女,密报中只提了世子,没提嫡次子和嫡幼女,这让裴略有了几分期盼地看向羽青鸾。   羽青鸾说:“接出来了,如今路不好走,要多花些周折。”   裴略心头的大石落定,大笑着连声说道:“好,好,好。”他激动地说道:“死也瞑目了,瞑目了。”   裴曦满心难受。这是他的爹,亲爹。他掏心掏肺地对儿孙们好,给了他父子亲情,给他各种支撑帮助,像根大梁般撑在他们的身后,如今确是……   裴略交待完事情,便又倦了,笑着说,“我要睡会儿。”   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陆敏和裴昶、裴曙、裴曦三兄弟在病床前侯着。   羽青鸾因身份地位的缘故,不便久留,探望完裴略便回了王府。   羽九玄和羽焦明自小常在爷爷奶奶身边,感情亲厚,不愿走,都留了下来。   羽青鸾收到两份密折,一份是两天前送达的,一份是刚才送达的。刚才送达的那份密报,只有羽青鸾自己看过,密报上说裴贞的嫡幼女身染恶疾,病逝在路上。裴贞的嫡次子则原本打算先去他的外公惠世侯的封地,可惠世侯的封地已被攻破,全家老小正四散逃蹿。   裴昶三兄弟轮流给裴略侍疾守夜。   陆敏的年岁大了,生老病死看得多,也看得开了,可一辈子的夫妻,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他走,舍不得他走在她的前头,又想他走在前头也好,不会伤心,还有她替他操持后事。他照顾她、敬着她,与她感情和睦。哪怕他有点花花肠子,也都自己擦干净嘴抹干净屁股不到她跟前添堵。虽然他的小妾庶子庶女都不少,但从来不让那些人到她跟前来碍她的眼,把他们也都教得挺好,一家子嫡庶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帮衬。   深夜,熟睡中的陆敏忽然醒了。   她披着衣服,去到裴略的病床前。   这个时辰是裴昶守夜,裴曦睡不着,索性也到了床前,跟大哥低声说说话。   陆敏见两个儿子还没睡,对他们说:“你们到榻上歇会儿,我来守着。”她到床边坐下,替裴略掖了掖被子,又摸摸他那已经不太暖和的手,轻叹口气。她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感慨道:“我俩这辈子荣华富贵儿孙满堂都占了。”她说话间,瞥见盖在他胸前的被子一点皮伏都没有,也听不到喘气声,慢慢地把手指伸到裴略的鼻息和颈间,摸不到任何呼吸和脉搏。   她将耳朵紧紧的贴到他的胸膛心脏处,听不到半点心跳声。她伸手去摸他的手,还是温软的,被子里也暖和的,可呼吸和心跳都已经没有了。   陆敏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看开了,不难受了,可忽然间悲恸宛若江海决堤般瞬间将她掩没,喊出了一声不似人音的叫唤:“裴略……”   坐在旁边的两兄弟几乎同时起身蹿到他们父亲身边,发现父亲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走了。   裴曦跪在床边,满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父亲。他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自己上武课、给他金子、带着他上京的情形,一转眼,父亲老了,没了。   他不敢相信地拍拍自己的脸,心说:“做梦吧。”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裴昶嗷地一声大喊:“父亲——”扑倒裴略身上,大声地嚎哭出声。   裴曦被他大哥吓了一大跳,对于他的哭嚎气得想一脚踹过去,想说人没死呢,你哭个毛线,却又骗不了自己。他的母亲也在痛哭,睡在外间的二哥也进来了,医匠也来了,确定他的父亲没了。   没多久,他的侄子侄女们都赶来了,跪在病床前,哭声混成片。   裴曦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踉踉跄跄地出去,又派人把府里的管家召来,准备操办丧事。他在南疆的身份地位极高,他的父亲过世,也算是半个朝堂上的事,于是又派人连夜去通报礼部,让他们准备张罗起来,明天就该有朝臣们来吊唁了,到时候又是一通忙碌。   他把事情一项项交办下去,浑浑噩噩地骑马回了南疆王府。   他只是心里有点难受,想找羽青鸾陪陪她,又担心吵到她,毕竟这时候正是深夜,一天里睡眠正好的时候。   他放轻脚步回到他俩居住的宫殿,刚到大门口就见寝宫里已是灯火通明。   他去到寝殿,羽青鸾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吩咐女官安排为他父亲操持后事。   羽青鸾见到裴曦失魂落魄地进来,朝女官和侍从们挥挥手,把他们遣退下去,起身去到裴曦的身边。   裴曦紧紧地抱住羽青鸾,难受地哽咽道:“青鸾,我爹没了。”那么疼爱他的爹,没了。   羽青鸾的父母都没了,深知这种事没有言语可以劝解,唯有紧紧地回抱住裴曦的腰,给予无声地安慰。   裴略的丧事是由礼部主持的,操办得极为隆重。   大凤朝的丧事,通常是一天、三天、五天、七天,家资贫穷没钱的良民通常只办一天,豪商小士族们一般是办三到五天,王公贵族包括天子家都是办七天。没有丁忧守孝的说法,子孙只在办丧事期间守孝,人死入土即为安,人葬了,子孙便出了孝期,日子该怎么过,便继续怎么过,往后就是每年祭祀的事了。   裴昶公务繁忙,他的夫人带着人手离开南疆去找裴贞的嫡次子去了。他的次子已经成亲分府另住,家里只有剩下幼女。芽芽年满十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对成亲生子没兴趣,考进了军需部任职,成天蹲在军械作坊里盯着武械生产。   裴曙在沿海地带经营多年,开盐场、海产作坊、造船等都是干熟的了,便去了海镇干老本行,顺便接手管理起裴略之前替裴曦打理的产业。他的儿女们当差的当差,忙学业的忙学业,每天在府里的时候也不多。   裴曦担心母亲,把她接到了王府中。她有几个太妃作陪,还能帮着管带下孩子,以免寂寞伤心。   他把家里安顿好,便带着羽九玄和羽焦明前去四通城。   鸾城有羽青鸾坐镇,老三有羽青鸾和家里的长辈子照看,自是无忧。   出门在外,不比在鸾城舒服,会有很多舟车劳顿和奔波,但很多东西不是待在家里坐下来给讲孩子们听就会懂的。他带着孩子出门多看看、去亲自经历,他们才能更有体会,才能真正学到手。 第225章   裴曦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鸾驾中, 鸾驾外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沃野良田。   七月时节的稻谷还没熟,一片青绿色, 比修剪过的草皮还要平整,长势极是喜人。   羽九玄和羽焦明没受过父母拘束, 经常跑到田间野地庄园里淘气, 对地里的作物如数家珍, 又因从小接触朝堂, 耳濡目染之下, 对于粮食作物收成说起来头头是道。   南疆从海镇到花丘的道路宽阔平整, 沿途全是村庄、农田、庄园, 路旁每隔三十里就是一个驿站不说, 沿路两侧不时有茶棚小摊卖些茶水吃食,商队、行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繁华。   裴曦没了父亲,情绪还没有缓和过来。   他自己是死过一次又再活一世的人, 原以为对生死已经很看得开, 可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血肉至亲是什么滋味, 也让他意识到上辈子的世界离他真的已经很远了,他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 并且也在经历着生老病死。   他的父亲已经老去,兄长们也都不再年轻, 自己和羽青鸾也都到了而立之年, 孩子们也在一天天长大。   各种感慨各种情绪弥漫在心头, 也只能自己体会, 或者是跟羽青鸾说上几句。她公务繁忙, 每天为天下大事劳心劳力,那点情绪感慨也不好拿到她跟前总跟她叨叨。   裴曦不喜欢把负面情绪带给家人,趁着出门,出来多走走、骑骑马,顺便看看沿途的庄稼、行商,多了解些经济民生等各方面消息,顺便能给两个孩子上上课。   从鸾城到花丘都还算安稳富庶,出了花丘又是另一副景象。   宽阔的官道变成了坑坑洼洼的丈余宽的农村土路,到处都在修路、扩路,苦奴们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原本的路太窄,不符合南疆官道的要求,正在扩路。   没有挖掘机,最多就是有点运土的斗车,修路全靠人力,再加上苦奴便宜,修路的路段上全是干活的苦奴。他们穿着粗麻布衣服,打着赤脚,光着膀子,满身淌着大汗,肤色晒到黑得发亮。   新来的苦奴通常都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模样,干活久了的苦奴则是手臂、胸部全是肌肉,皮肤在太阳下黑到发亮滋滋地泛着油光。   苦奴们正在吃饭,见到被羽翎军拱卫的鸾驾驶来,立即全部放下碗趴在地上伏地叩首。   裴曦见到有送饭菜的骡车,叫停鸾驾,去看了看他们的饭菜吃食。   饭是稻米混着碎玉米蒸的干饭,羊骨青菜汤,菜是剁碎的坨坨菜。坨坨菜是一种巴掌大的长得七圆八不扁的青色菜坨子,腌制后味道有点像榨菜,炒菜其实不怎么好吃,但是产量高、种植季节短,从初春一直能种到入冬,又耐储存,放上一年最多就是脱水发皱,切成丝照样能够炒来吃,还不怕坏,被他拿来作为苦奴的常用主菜。   苦奴们吃饭用的大粗碗,是那种堪比汤碗的大碗,都能装满。大凤朝的人饭量都很大,碗小了是真吃不饱。   裴曦估计道路工程从他和羽青鸾开始干,到羽九玄这一代都未必能干完。   他在检查道路建设的同时,顺便给两个孩子普及了下道路工程的事,包括一些超前的高速路,虽然造不起水泥,还没有沥青,让他们多了解些,等到将来社会生产力上来了,总会有用的。   羽九玄和羽焦明从小就听裴曦讲这些,他俩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父亲说的是已有的,直到他俩上了文课和参政,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是大凤朝原本没有的,姐弟俩又一度以为是他们的爹爹在哄着他们玩或者是瞎胡说。后来羽青鸾发现他俩对裴曦的态度有点微妙,跟他们讲了些裴曦的事,这两小只才知道那些关于他们的爹爹是天神转世、颇有神异之名是怎么回事。   羽九玄和羽焦明现在的态度就是爹爹说,他们就听,爹爹教,他们就学,但其实很多东西知道了也没用,造不起、办不到,只能听听就算了。   高速公路跑汽车这种事,姐弟俩听完了,向往一下,继续在晃晃悠悠的土路上颠簸。   裴曦行至大野城,住进刚建好的驿站中。   大野城是投降的十三城之一,地形平坦,良田极多,封地颇为富庶,人口也多,有三十多万人。它没有经过战乱,城墙都是完好的,但比起裴曦过来时路上遇到的其它城池显得有些冷清,街上的商铺关了很多,行人也少。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大野城归入南疆之后,不再受到通商限制,像棉花、机械、以及一些铁器都可以运来了,很多新兴行业在大野城的市场还没有被人占领,正是商人们涌跃进驻争抢市场的时候,开荒改进耕作一直是大项目,也应该到处都在招工,还有各庄园、村民大力购进新式耕作工具的时候。   在别的城,裴曦都能看见那些买了新式耕作工具抬回去的人,也能看到有从鸾城运来的货物和商队,但在这里……他只看到自己名下连锁队的商队在运货,各店铺也是门可罗雀。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野城冷清得不正常。   搞经济这一块属于商务部和当地县令的事。   随着南疆疆域的扩张,在原本的村镇之上,又设了县、府,县相当于地级市,府则相当于省。   海镇、南疆、边林、密林、上隅、花丘都属于南疆府,府城和驻军都设在南疆城,一把手叫太府,相当于知府、省长。   鸾城是王都,定为直辖,虽然只是一座城,但跟府是平级的。   新收的环抱、鹿角、四通等十六城划成一个府,叫通元府,府城和驻军都在四通城,太府的位置现在还空着,十六城的县令也没配齐,目前还处在各地自理、直接听令鸾城调派的阶段。   裴曦刚到驿站,下了鸾驾,就见到了他的庶出二哥裴昌,也是新上任的大野县令。   他的那些庶出兄姐们,除了裴六、裴七,他都不太熟,上头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都不是有大本事的人,都由他爹安排,从来不往他的跟前凑合。父亲过世,除了安家在鸾城的两个庶姐,几位庶兄在外谋前程,都没能赶得回去。   裴曦对这个庶出二哥是第一次见。   四十多岁的汉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五官轮廓像他爹裴略,眼睛和眉毛估计是长得像妈,有点眯眯眼,笑起来有点猥琐。   裴曦刚没了爹,哪怕是个没什么往来的庶出二哥,见到也觉得亲切,笑呵呵地招呼裴昌和一众随同官员入内说话。   他转身往里去的时候,瞥见裴昌身后的两个官员互相使了个眼神,不知道私底下在嘀咕些什么。   裴曦带着羽九玄和羽焦明出行,且不说仪仗,护卫的羽翎军都有三千人,再加上贴身随从、近侍及各路人员,足有五千人。这么大支队伍,行踪隐秘不了,因此每到一城,几乎都等到全城官员的恭候。   也方便,至少各部的职能部门有没有安排齐全,一、二把手长什么样子也算是一目了然。   裴曦进入室内,落座后,问起大野县的治理情况。   裴昌回道:“一切都好,我上任后,首先就大力整顿了城内的治安,务必保障了境内安稳没有人作乱。地也都种上了,没有荒芜的,朝廷大力支持开设的那些商铺也都开设起来了。”   裴曦点点头,说:“那就好。”他觉得这大野县从头到脚透着股怪异。商铺开起来不等于生意买卖做起来了,店铺里没客流,也不见有人买卖货物,可不叫生意做起来了。街面上也冷冷清清的,这会儿在场人的态度也是怪怪的。他的庶出二哥倒是一片热络积极,但其他人就是一副冷眼看着裴昌表演的样子。   裴曦只好先吃饭,等宴会结束,大家都撤了,把南敏派出去看看街面冷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南敏是南戟的儿子,今年二十出头,颇为机敏干练,留在他身边当个贴身护卫,干些跑腿的活计。   羽九玄和羽焦明换上日常出门的便装,跑来找裴曦,他俩想要出去转转。   裴曦让他俩带好护卫,自己又给他俩安排了人手暗中跟着,便让他俩自己出去浪。   两个小家伙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大野城宵禁,到处都关门闭户,路上除了巡逻的差役,没人。差役见到人就要查户籍,他俩如果不是亮了身份,差点被抓进县衙大牢。   裴曦无语,问:“大野县的县衙有大牢?”   在南疆,公、检、法在刑部,有纠纷、有案件那都是往刑部衙门去,大牢也在刑部,不在县衙。为了保障公正性,刑部是完全独立的衙门,它只受朝廷的监察院监督。刑部尚书直接向南疆王负责,刑部办案、办差不经过任何部门,最多就是如果案子太大,抓人时不够人手,会从相当于武警部门的武部请调增援。   县令没有判案审案的权利,县衙就是搞地方经济民生发展的部门。   羽九玄很想问,爹,你没有发现你的庶出二哥很有问题么?她爹傻也不是一天两天,羽九玄早已习惯,于是提了句,“整顿治安是刑部衙门的事,非县令份内之事,裴昌上任便干了。”裴昌一个县令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城内治安,这手伸得有些过长。她只简单地提了句,朝亲爹行了一礼,拉着弟弟走了。当女儿的,得给爹留脸。 第226章   裴曦被大野城的情况闹得有点懵,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等打听过后才知道。   他想着, 大野城刚收下没几个月,他庶二哥手里没兵, 一个县令的权力也很有限, 想必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估计就是在推行新政上瞎闹腾, 让人生意买卖没法做下去, 再就是大概仗着家里的关系作威作福, 手爪子伸得比较长, 而大野城各部衙门碍于他,也不好太得罪,便冷眼看着裴昌闹腾,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大野县的事不难打听。   南敏是裴曦的随身护卫出身,腰上挂的是南疆王府的府卫腰牌, 是有品级的武职。他的父亲南戟是暗甲人出身,后来跟了裴曦, 干的也是打听消息的活计,他跟在裴曦身边干的也是这些, 各地都有眼线探子,出府找到眼线,便什么都打听明白了。   第二天大清早, 等裴曦起床带着羽九玄和羽焦明上完武课, 南敏便把大野城里这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事详详细细一桩不漏地禀报给裴曦。   裴昌上任时间不长, 两个多月,不满三个月。   他原本干的活计相当于裴略手底下的一个大管事,负责打理庄园和牧场,自己略有点家资,算是个地主。他爹裴略身体不太好的时候,鸾城里有身份地位脸面的人家都到镇国夫人府看望过裴略,裴昌便是在那时候走了吏部的门路。他的才能勉勉强强过了考核,选一地县令是选不上他的,但那时候裴略的身子骨已经不太行了,吏部看在裴略和裴曦的面子上,在派大野县令的时候,在几个候选人里挑了裴昌。   裴昌到了大野县,第一件事情就是仗着家里人的关系拿下了大野县武部。   大野县武部的司掌叫甲义,他的名字是裴曦起的,是最早跟着裴曦的贴身战奴之一,论资历在鸾城武部司掌甲十七之上。他对裴曦和镇武侯都有不一般的感情。裴昌是镇武侯府的庶公子、裴曦的庶出二哥,甲义又见过裴六、裴七,对着排行第二的裴昌天然敬重三分。   裴昌利用甲义对他的这份敬重,把大野县武部司捏在了手里,亲自带着武部的人,把城里的士族地主豪商全部抄了家,把大野城里原本的旧贵族势力清洗得一干二净。   裴曦问:“大野城的阮世侯已经举族迁往南疆府,大野城里剩下的都是些小官吏或略微有点薄产的地主豪商,哪来的旧贵族势力?”   南敏说道:“裴二爷指的旧贵族势力就是大野城里原本的士族、豪商、地主,这些人家从主人家到忠仆都没留下,尸体拉到城外的野狼子山喂了野兽,奴隶都被贩走了。据眼线来报,是卖给了唐公。”他们还正在跟唐公开战呢,裴昌竟然卖奴隶过去。   裴曦昨天晚上还觉得他庶二哥闹不出大乱子,结果竟然是个灭门县令,他灭的还不是一家两家。难怪大野城这么清冷,本地小士族、豪商、地主们都死完了,可不冷清了吗。   旁听的羽九玄和羽焦明也面面相觑,看向他们爹的眼神肃然起敬:他们还以为裴家人都像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庶六伯、和庶七伯那样踏踏实实埋头干事的实干派,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叔伯。   姐弟俩看到亲爹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裴曦把随军的羽翎军副将召进来,派出四位领军三百的中郎将封住大野城的四道城门,许进不许出。   大凤朝战乱四起,且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子,人一旦逃出城,那就不好抓了。   他带上羽九玄、羽焦明在剩下一千八百多名羽翎军的护卫下,去到大野县掌刑司。掌刑司是刑部的下设部门,跟刑部的相当于公安局跟公安部的关系。   掌刑司司掌姓羽,叫羽鹤,士族出身,家里世世代代研究刑法。他见到裴曦带着人来势汹汹,不卑不亢地行完礼,静待裴曦的下文。   裴曦问:“裴昌在大野县的所作所为,你可知?”   羽鹤拱手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王君所指何事?”   裴曦把南敏呈上来的灭门人家的名单递给羽鹤,问:“这些人,去哪了?”   羽鹤接过名单,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发现被裴昌灭门的人家都在上面。他略微有些意外,随即便又觉在意料之中。他不动声色地向裴曦拱手回道,“这些人被甲司掌以清剿乱匪之名剿灭,扔到野狼子山喂野兽去了。”   裴曦挪步到主位上坐下,他的手按在桌案上,抬起头看向羽鹤,问:“乱匪?可经过刑部审理?武部清剿乱匪之前,可有刑部发放文书?”   羽鹤回道:“并无。”他看裴曦的反应,再想到曦公往日里的所作所为,可以确定这不是来替裴昌擦屁股的。如果曦公想替裴昌遮掩下这事,不会带着王世女和二殿下同行。   裴昌勾结甲义干的那些事,大野城各衙门都看着的,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裴曦的庶二哥,一个是裴曦的亲随出身,大家都不敢贸贸然轻举妄动。如今羽鹤见到裴曦这态度,也不再藏着掖着,当即派人把掌刑司暗中收集到的证据、救下的苦主、得到的证词、调查的卷宗都呈到了裴曦的跟前。这些原本都是要秘密送往鸾城上禀的,如今王君、王世女、二王子都在,自然不必再费那周折。   一家一份卷宗,裹成卷,每份卷宗里面都是一桩抄家灭门的血案,裴曦面前的桌案都堆不下,只能放到地上。   裴曦翻看了两份,对羽九玄和羽焦明说:“你俩也看看。”汲取点教训,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全都是人命!他放下卷宗,起身,挪步到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抬手指向正堂上方挂着的“公正廉明”大匾,说道:“为冤死者昭雪,让作恶者偿命。朝廷律法在此,不管那是什么人,按律办。”   他发狠地看向羽鹤,说道:“莫说是他裴昌,就算犯事的人是我裴曦,如果按律该斩我的头,你尽管依律法办摘了我的脑袋!”   羽九玄和羽焦明闻言打个激灵,抬起头看向他俩的爹,头一次见到他们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都有点吓到了。   羽鹤拱手行礼:“是!”   跪在堂上的两个死里逃生的受害者知道裴曦是裴昌的嫡出弟弟,如今又恰是在裴略刚死的关头,都以为裴曦哪怕是看在亲爹刚死尸骨未寒的份上,都得保一保他的庶出二哥,却没想到竟然听到这番话。他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裴曦,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万般情绪齐齐涌上,两人拼命以头叩地,把头磕出撞地声响,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直接出现一团血渍,两人的脸上也被额头流下来的血糊得惨不忍睹。   血混着泪糊在他们的脸上,淌过脸庞下巴,滴落在衣服上、地上。他们的咽喉里发出来的是如同野兽悲鸣般的低声哽咽,声如泣血。   灭门的血海深仇,全家都没了。他们恨不得跟裴昌同归于尽,哪怕是千刀万剐都在所不惜,可裴昌的身后全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个个有权有势,他们就算是拼了命都奈何不了他。   裴曦示意随从上前制止二人。他看得胸口发堵,极为难受。他对羽鹤说道:“现在就办,羽翎军配合你们抓人。但凡涉案的人,不管那人是谁,不管那人是什么来路,一律拿下法办,所有涉案的人,不准放过一个。”   羽鹤再次领命:“是!”   掌刑司上下当即忙活起来。掌刑司下设的断案司按照之前查到的发拘捕令,由拘捕司执拘捕令带着裴曦身边的羽翎军去抓人。   羽鹤是掌刑司司掌,不负责审案,审案是下属的断案司的事。   这桩算是南疆朝廷自建立以来的第一桩大案,因此由断案司司掌主审,再由三位审案官陪审,羽鹤、裴曦、羽九玄、羽焦明旁观监审。   审案公堂没设在室内,而是由裴曦做主,挪到了掌刑司衙门的大门口,当街审理。   羽翎军围在掌刑司衙门口,由两排拒马桩隔开,以防有人扰乱审理或者行刺杀之事什么的。   大清早,很多人还在家里吃早饭,掌刑司衙门的大门口便站满了羽翎军,吓得整条街上除了到衙门当差的官员差衙都没人了。   这条街上好几个衙门,其他衙门的人见到掌刑司这阵势,都吓得缩了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在门后面探头探望地张望。   大门口摆开了断案司审案的那一套行头,紧跟着,南疆王府的随侍在主审官桌案的一侧摆起了鸾驾仪仗,桌案、椅子、屏风、帷幕都设上了,羽翎军检查过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   各个衙门的人在心里直嘀咕,这是要做什么?   距离半条街的县衙听到有人讲掌刑司那边摆开阵仗,正准备派人去打听,掌刑司的差役带着拘捕令和羽翎军便到了。   好几百羽翎军直接把县衙包围住,他们跟着差役冲进衙门,按照拘捕令挨个抓人。   在县衙被包围的同时,县衙从县令到下面的小吏的府邸也纷纷被羽翎军堵住了前后门、守住了围墙,负责拘捕的差役带着羽翎军叫开门便冲进宅子里抓人。   裴昌在大野城的府邸原本是世侯府。阮世侯举族迁走,裴昌来到大野城后,把大门口那些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规制拆掉,便搬了进来。   大清早的,他搂着小妾睡得正香,突然卧室门被踹开,吓得他坐起来大叫声:“谁呀?”蚊帐被掀开,拘捕司的差役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张拘捕令糊在他的脸上,问:“你是裴昌吗?”   裴昌怒道:“你是谁,大清早闯进我家做什么?”   差役上下打量他一眼,确定没认错人,说道:“这是拘捕令,你被捕了。”   裴昌简直气乐了,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回答他问题的是一涌而上的羽翎军,好几个羽翎军同时出手把他拖下床。   裴昌光着腚,脸着地,屁股撅起,姿势极其难看。他大怒,叫道:“我裴家满门荣耀权势滔天,谁敢动我,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首的是一名中郎将,姓羽,公府的嫡出公子出身。他站在门口,见到裴昌那丑样,冷冷地说了句,“别嚎了,你的事发了!”他吩咐句:“拿件衣服给他遮上,捆起来。”斜眼打量两眼裴昌,很是感慨。谁能想到家风出名好的裴家竟然出了这么个东西。老镇武侯裴略怕是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什么好货,一直压着没放出来。   。… 第227章   裴昌、裴昌的妻子儿女、得宠的妾室、府里的管家、管事、账房、他们的贴身仆人、近随等, 全部被抓,丫环、战奴等全部被拘到一处关押起来, 整座宅子暂时由羽翎军看管。   一大家子,好几十口人, 被羽翎军捆得严严实实的押着从大街上走过, 几乎惊掉了路人的眼珠子, 待知道这位灭门县令被羽翎军抓了后, 纷纷奔走相告, 很多人一路跟到了掌刑司衙门外。   随着裴昌一家被抓去的, 还有大野县武部司掌甲义一家, 大野县衙里有官职的人员几乎都涉及其间,也都被抓捕归案。   拘捕司的差役与羽翎军分成大大小小几十支抓捕队伍,奔赴城中各处,把这些人陆续抓捕归案,送往掌刑司。   再加上城门口也被羽翎军封了, 许进不许出,这么大的阵仗轰动全城, 许多人听说过纷纷赶往掌刑司,把掌刑司所在的大街挤得人山人海, 如果不是裴曦提早作好防范,派出羽翎军维持好秩序,很可能会发生踩踏事故。   ……   裴昌对于自己会被抓, 感到极度震惊和不可思议。   大凤朝一直都是封地换新主后会把旧封地主留下的人都清理掉, 将土地、财产全都收到自己手里, 安排自己人担任官职掌管封地,这样才能坐稳。   他是县令,一地之长,武部司掌就是他们镇武侯府的一个战奴,县令、武部都是他的,他相当于封地主,清理掉旧贵族们是理所应当的事。曦公不赞他把大野县稳稳地捏在他们裴家手里,竟然还派羽翎军来抓他?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裴昌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满腹委屈,哪怕被捆绑住仍旧不断挣扎,大声喊:“放开我,我要见曦公,我要让曦公为我做主,曦公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裴昌的几个妻子儿女见状,跟着裴昌一起高声喊冤,想要裴曦为他们做主,他们真心认为是有人陷害他们。   裴昌被押到掌刑司外,见到摆设的鸾驾仪仗以及守在鸾驾仪仗外的人不仅有羽翎军,还有做裴曦亲随护卫穿戴的人,当即长松口气,面露喜色地对妻子儿女们说道:“放心吧,曦公亲至,我们不会有事。我一定会向曦公禀明一切,求曦公为我等做主。”   那些投效裴昌的人见到裴昌胸有成竹的模样,也都放下了心。他们虽然被强行按在地上跪着,但个个昂首挺胸底气十足,一副很快就会没事的模样。   掌刑司门口被赶来的人群围得只剩下羽翎军特意留出来的一条通道供人行走,城里那里能够自动走动的人,都出来围观看热闹了。   也不止是看热闹,那些从鸾城过来的贵族豪商士族们尤其关注这事。   裴昌做的这事,如果是按照南疆现在的律令,那是杀头的重罪,但按照大凤朝以前的律法和惯例,则是常规操作。逢战事,一城易主,莫说清理些士族豪商,便是把封地被掳掠成空城都属正常。远的不说,就说平怀城叛乱时,虔公府把六座封地踏平了,不也没事么,虔公府的二公子羽扬现在还成了四通县的县令。   羽鹤在裴昌和甲义抄查灭门的时候,没出来阻止,也是有多方面考虑。一来,他们的衙门里只有几十个差役,有职位的官员只有十几人,上上下下全加起来也不是武部的对手,打不过,拦不住。二来,南疆的律令是由南疆王和曦公定好大框架,再由刑部完善细则,几乎可以说是南疆的各项新政都是由曦公主张、南疆王采用推行形成的。如今曦公的庶出兄长和亲随行与南疆律令相悖之事,大家正好看看曦公和南疆王对此事的态度。   ……   羽九玄从小跟在父母身边接触朝政,正式参政议事已经有四年半时间,对朝堂上的事已经很是熟悉,略微翻了下卷宗,再看刑部诸人的处理态度,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裴昌带着武部行抄家灭门之事到现在有两个多月,他并不是一夜之间把所有人全抄了家,而是陆陆续续进行的。他所做的事,全是越权行事,越的是掌刑司的权,按理,掌刑司即使无力阻止,也要上报给朝廷。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各衙门每月都有往鸾城递奏折,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摆在堂上的人证、物证、卷宗等皆显示出掌刑司这两个月里都在为此事忙碌,且担了极大的风险,这是有功的,也显示了他们的能力。   可掌刑司把这事情压着不报,其用心,让羽九玄不得不多想。   如今这案子闹成这样,表面上追究的是裴昌,实际上看的却是她父亲裴曦。   如果裴昌在行事之初,掌刑司便将此事上报到鸾城,城中遇害的人或许只会是三两家,绝不会闹到全城的士族豪商地主全没了。   又或者,他们路过大野城没有发现此事,掌刑司等他们离开后,将堂上的这些东西送到鸾城,她娘亲当如何处理?她娘亲如果按朝廷律令办,便是坐实外戚行凶之名。名声极佳的曦公刚起兵便一反之前的作派,纵容兄弟行劫掠之事,把一城的士族豪商地主都杀绝了,往后谁还敢归降投效南疆?如果她娘亲不按朝廷律令办,连南疆王和王君都带头不遵守,往后南疆朝廷的律令便成为虚设,以后还会有谁再遵守朝廷的诏令?   羽九玄很想知道掌刑司放任裴昌越权行事、瞒报、暗中大肆收集证据的用心到底是什么。   羽鹤被羽九玄不时扫过来的眼神看得惴惴不安。曦公还在埋头翻看卷宗查看案情,气得浑身发抖,王世女却是不好糊弄。   ……   要抓捕的人太多,一个上午都没有抓完,好在事发突然,裴曦又提前封城,没有人逃走,只是有些人没有宿在自己家,而是睡在外室宅院或者是花街柳巷中,耽搁了些抓捕时间,到中午的时候,便已经都抓捕到案。   裴曦被裴昌气得饭都吃不下,但其他人是要吃饭的,于是,午饭过后,掌刑司正式审理裴昌抄家灭门案。   掌刑司官员到位之后,裴曦带着两个孩子迈出衙门,走向预先搭好的行帐。   他们的身份特殊,为了防止刺杀,是不能大喇喇地露天席地坐的,不然,一支冷箭过来,人就得凉凉的。   他们仨坐的地方被屏风和帷帐围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明面的情况。不过他们的座位对着公堂的方向只有一道轻纱相隔,使得他们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稍远点便是由羽翎军组成的人墙拦着,这样不会被行刺。   裴昌见到裴曦出来,当即挣扎着大喊,“曦公,您要为我们做主。”   裴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裴昌,他抬手示意两个孩子进入行帐中,自己去到裴昌跟前,问:“为你们做主?”脸大的见多了,脸有裴昌这么大的,头一次见。   裴昌叩首,叫道:“一定是姓羽的觉得我们裴家势大,构陷打压陷害我等。”   羽九玄闻言,驻足,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裴昌,拉着满脸愕然地弟弟进入行帐。   羽焦明满脸茫然,对羽九玄小声说:“我怎么听不懂裴昌在说什么。”   羽九玄在羽焦明的耳边小声说:“反着听就懂了。”她原以为裴昌是为了谋财才害命,没想到竟然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南疆刚起兵,裴昌一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庶子竟然就想外戚揽权,还怕受到老羽家打压。这是觉得她爹和裴家上下这些年经营得太好,让人没有下手的地方,特意来给人递刀子砍她爹的吧。   槽点太多,裴曦无从吐起,懒得搭理他,转身欲走,便又瞥见身旁一个穿着武部司掌服饰的人对着他把头叩得碰碰作响,这让他突然就想起今天早上磕头磕得满脸鲜血的两人。   裴曦低头看着甲义,问:“甲义,你对得起你身上的这身衣服吗?”   甲义满脸不解地抬起头,喊了声:“主人?”   裴曦没再理他,对站在公堂桌案旁等候的审案官说道:“开审吧。”说完,大步迈进行帐中,隔着轻纱帐听审。   裴昌自认没错,对于自己做的那些事,理直气壮大大方方地认了,还反问审案司司掌:“怎么的?就为这个拿我?”他轻啐一声,说:“我当是什么事呢。”看向行帐方向,想到自己是有人撑腰的,这点事算个屁,态度也嚣张起来。   审案司审完裴昌,又审甲义。甲义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干过的事全认下了。   裴昌和甲义两个领头的都认了,其他参与的人便是觉察出不对劲,也没法狡辩,只能认下。   主审官等他们把犯过的案子都签字画押坐实后,问道:“你们为何要如此行事?”   羽九玄顿时确定掌刑司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指向她父亲的意思。审理罪犯的犯案动机确属应当,但审案的方式,能让案件走向不同的结局。这是要拉她父亲下水?   她扭头朝父亲看去,只见他的神情冷峻,难以看出他有没有觉察到掌刑司的小动作。   裴昌说道:“自然是遵照惯例行事。”   主审官又问:“遵的是什么惯例?”   裴昌哂笑一声,问:“你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   主审官说:“本官不知,还请裴县令明示。”   裴昌说道:“自然是封地易主肃清封地的惯例。”   羽九玄突然插话:“听裴县令话里的意思是把大野县当成自己的封地了?你这是要造反吗?还是你们想说我爹要造我娘的反?”   裴曦扭头看向长女,发现她此刻的神情像极了羽青鸾动怒时的样子。他探身凑到羽九玄跟前,低声说:“掌刑司的事,自然会有监察院来查。裴昌之事,按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又轻轻地说了句,“正好拿他们的人头给朝廷律令立威。”   羽九玄低声说:“可您的名声……”   被女儿维护,裴曦的心头一暖,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许多,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他轻声说:“用我的名声奠定朝廷的威信,你娘亲、南疆,能走得更稳、更远。不能让他们白死,不能让大野县这样惨祸再发生。”   裴昌听到羽九玄的话,怒视主审官,叫道:“你陷害我!”他确实把大野县当成他的封地,但如果认了,那很可能坐实他要造反,那还得了。裴昌吓得额头冒出冷汗,突然意识到今天怕是来者不善。   主审官被羽九玄吓了一大跳,却是不敢去接羽九玄的话,对裴昌说:“众目睽睽之下,王君、世女、二殿下都在此,岂能由得本官陷害于你。本官依律问你行事动机,你只需据实以答。”   裴昌说道:“本官的动机自然是封地易主后,为防有人作乱,肃清封地逆贼。”   主审官又问裴昌,他说那些人是逆贼有什么凭证。   裴昌是以有家有业有地有钱为标准查抄灭门,这个好做不好说,于是闭口不言。   主审官再问什么,他都不答。   最后,掌刑司按照南疆律令给涉案的人员做了宣判。在场的这些涉案之人,大部分都是手上沾有人命的,没沾人命的那几个则是知情的共谋,主犯之一,于是,全部斩首抄家。   裴昌膝下年龄稍大点的孙辈都卷进了这案子里一起判了重罪,只剩下两个还不满三岁的幼儿不在此例。   这结果,裴昌自然是无法接受的,当即对着行帐方向大喊:“曦公救我——”   裴曦起身出了行帐,对主审官说:“将案子呈报监察司复核,依律法办。”   甲义大喊一声:“主人。”他抬起头,浑身颤抖地看向裴曦。   裴曦扭头对甲义说:“低头看看你穿的衣服。”   甲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不解地看向裴曦。   裴曦问:“你是武部司掌,武部责职让你保护的是谁?你就职时宣誓效忠的是谁?”   甲义愣了下,慢慢地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相信地低喃道:“我……我……我……”他扭头看向裴昌,面容瞬间扭曲,愤怒至极,大叫:“狗贼,你骗我……”嗷地大叫着朝裴昌扑过去,又被几个羽翎军按住拽开。 第228章   裴昌、甲义等一干案犯暂时由羽翎军收押看管, 掌刑司将查抄灭门案的卷宗、证据等整理包装,再上奏折呈报鸾城, 等待朝廷示下。   裴曦在案子审完,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驿站。   他们回到驿站时, 天已经黑尽, 裴曦带着两个孩子吃过晚饭。   饭后喝茶消食时, 裴曦屏退随从, 只留羽九玄和羽焦明姐弟二人在跟前, 他对羽九玄说道:“今天审这桩查抄灭门案, 审裴昌、甲义等人只在其一, 更要看掌刑司在这桩案子里做了些什么,又有哪些人参与其间,他们的态度、他们的作为。裴昌、甲义为元凶,固然可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 掌刑司便没有过错吗?”   羽九玄点头,说:“儿臣也是如此认为。”   裴曦放低声音, 温声说道:“元儿,你是世女, 哪怕是为了自身安危,也要更加谨言慎行,遇事当多思多想, 切忌轻举妄动。”他顿了下, 问:“如果你没有出言喝止, 他们审成我指使裴昌谋反,这意味着什么?裴昌、甲义、全城士族豪商地主及其满门性命,最后审成了王君谋反,那就真的是有人要谋反了。你说主审官敢不敢审成这样?”   羽九玄低下头,轻声说道:“儿臣知错。”   裴曦想到宝贝女儿对自己的维护,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说:“往后再稳重些便好。”   羽九玄满脸嫌弃地看着脸上笑出花的亲爹,噘着嘴应了声:“是。”有点没眼看自己的傻爹。好吧,傻爹其实只是看起来傻。   裴曦看向满脸若有所思,似乎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的羽焦明,说:“不明白的地方,再多看看就明白了。”   羽焦明应道:“哦。”他是不明白,他们不敢审成他爹爹谋反,但又为什么要把裴昌往那上面引。他更不明白,掌刑司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孩子的成长需要他们自己去思考摸索,裴曦略微提了一两句,便由得姐弟俩自己嘀咕去。他写了封加急奏报,派快马连夜送往鸾城。   无论那些人的用心是什么,大野县这么多人为此丧命,总得让他们付出代价,总得让贵族们知道,南疆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凤朝,良民的性命不再是他们能够随便作践的。他们再践踏人命,那便是践踏南疆的律法,也必然会遭到南疆王铁蹄的践踏。   裴曦把奏折送去后,都没等到第二天,当天夜里便撸掉了大野县探报负责人的所有职务,送去挖铁矿了。   大野县的探子看裴昌是他的庶出二哥、甲义是他的随从出身,觉得是自己人,便没上报。探报的工作收集情报,又不是搞公关的,裴昌和甲义跟他是什么关系,跟他们探子有关系吗?本职工作没干好,扯那些没用的,最后酿出这么大的惨祸,挖矿去吧。   ……   羽青鸾正在上早朝,同时收到裴曦和羽九玄从大野县送来的快马加急奏报。   父女俩的奏报,无论快慢,向来都是送到王府的第一时间交到羽青鸾这里。他俩虽然常在一处,但向来是各自奏事,很少凑到一起送来,这种走加急奏报同时送抵的还是第一次,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羽青鸾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拆开封漆,展开奏报,先看裴曦的,看完再看羽九玄的,父女俩奏的是同一件事,各自絮叨半天。   她看完两封奏报,抬起头扫了眼殿上朝臣,唤了声:“严冽。”   在殿外值勤的门郎将严冽进殿,行礼,“臣在。”   羽青鸾执笔写了份诏令,交给身侧随侍的女官转送到严冽手里,说道:“即刻去办。”   严冽展开南疆王的亲笔诏令,见是让他点一千羽翎军,到南疆大营调五千玄甲军驻进大野县,将大野县武部就地解除武装,什长级别以上所有人员全部押解到鸾城。大野县情报处所有人、大野县掌刑司所有人、大野县掌刑司所关押之全部案犯,押解到鸾城,关入监察院大牢。将大野县掌刑司所有文书、卷宗、案件证人、证据,一并捎上。   严冽的眉头都没动一下,内心却是惊滔骇浪,心说,“大野县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他当即领命,道:“遵命。”收好南疆王诏令,立即去羽翎军大营调人,奔赴大野县。   羽青鸾目送严冽出了殿门,才又将视线落在殿中众臣身上,问:“大野县县令裴昌、武部司掌甲义所行之事,诸位可知?”   殿上众臣闻言,不少人下意识地朝武部部长裴昶望去。   裴昶连着丧子丧父,头发都白了,神情很是憔悴,听到羽青鸾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见到周围不少同僚朝他看来,还不由得有些奇怪,再回想了下羽青鸾的话,发现大野县令竟然跟他庶出二弟同名,下意识地想去问商务部尚书瑞临长公主是不是裴昌,一扭头发现她没来上朝,才想起瑞临长公主病了有大半个月了,羽青雀都赶回来侍疾,听说这两日已经汤水不进,王府派去的医官日夜守着。   他抬头便见南疆王的视线正从他的身上扫过,心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羽青鸾看裴昶的反应,就知道他还不知情。裴曦都是去到大野县才知道,裴昶最近这阵子忙着为裴略处理后事,裴略入葬山陵后,他便病倒了,这两日才好转上朝。只是这事出在武部,裴昶作为武部尚书,不知情也是错过。   监察院的一把手不叫尚书,而是设为左右监察。左监察和右监察平级,分别管理监察院的左院和右院,监察院在各府、县设的衙门叫监察司,官员为监察御史。   羽青鸾的目光落到监察院的左右二位监察身上时,两人皆是心头一紧,平时略有不和的二人,此刻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奈和忐忑。实在是监察院刚成立不到一年,选拔考核极严,导致招人困难,人手严重不足,新收的十六城中只有四通城设有监察司,他俩对于大野县的情况是茫然无知。   羽青鸾说道:“大野县令裴昌伙同武部司掌甲义以清剿之名,将大野县境内的所有士族、豪商、地主全部抄家灭门,未留一户。案发至今两月有余,本王在此之前竟然未曾听闻甚至奏报。刑部、吏部、武部、情报处,集体失声。”她的视线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武部尚书身上一一扫过。   武部尚书裴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扭头看向身后的左右侍郎,却见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关他们的事似的。他不在武部的这段日子,武部的事务都是由他们两人打理,这么大的事,要说他俩不知情,他是不信的。他们竟然连提都没提一句。   刑部尚书、吏部尚书被羽青鸾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离开坐席,去到大殿正中跪地请罪。   武部尚书裴昶收回视线,起身,也过去跪地请罪。   羽青鸾说道:“太师、太傅、太保、监察院左右监察共同审理此案。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武部尚书、武部左右侍郎失察,就地罢免,永不录用。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之职,鸾城武部司司掌南锐升任武部尚书,花丘武部司司掌裴直升任武部左侍郎。”   南锐,裴曦的武课师傅南戈的长子。裴曦还在京城的时候,南锐就跟着南戈为裴曦训练战奴。后来南疆开荒驻扎的战奴大军转编为武部时,南锐也跟着谋了官职,担任鸾城武部司司掌,掌管鸾城五千武部驻军。   花丘武部司司掌裴直是武部尚书裴昶的嫡次子、裴曦的亲侄子。   武部的前身是裴曦的战奴,羽青鸾把裴曦的大哥裴昶罢免了,换上来的依然是裴曦的人。谁想在她这里动裴曦,借用裴曦的话说,那叫没门儿,窗也没有。   羽青鸾很清楚,南疆各城往来频繁通畅,大野县那么大的事必然早就传到鸾城,只是知情者瞒而不报,有因为事涉裴曦不敢说话的,亦有别人居心者。   大野县的事出在裴昌、甲义身上,必然牵连到裴曦。裴曦是王君,南疆是由他开垦奠基的,他的权势地位高至与南疆王齐平。裴曦的权势要是被削了,旁人分得的自然就多了。她以律法治朝,如果她不处置裴昌、甲义,便是自坏朝纲,一旦朝廷律法崩坏,南疆的朝臣贵族们便效仿裴昌甲义可为所欲为,若是有野心的甚至能以此为切入口瓜分南疆以争天下。裴昌是裴曦的庶出二哥,裴略尸骨未寒,她便杀了裴昌,裴曦为此对她寒心,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们夫妻离心,她开后宫,又或者是裴曦纳妾,便给了别人伸手染指南疆王权的机会。   天下纷乱,投效南疆者众多,但未必都是真心投奔,便是真心投奔,所求也是各不相同。   羽青鸾深知,人,到哪都一样,这些避免不了。   她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不遵南疆律令、尸位裹餐的下场。   以前的大凤,统治天下靠的是礼法、贵族。   如今的南疆,统治天下靠的是律法、铁蹄。 第229章   从大野县到鸾城有一千多里路, 裴曦如果要等鸾城派人来至少需要大半个月时间。   如今前线更为要紧,裴昌、甲义都已经下狱, 没办法再为恶,余下的自有羽青鸾处理。裴曦把在隔壁井田县当武部副司掌的井巅调来暂代大野县武部司掌之职。   井巅是井康的儿子, 三十出头, 正值壮年, 他是跟在井康身边历练出来的, 办事干练可靠, 很是得用。   井康在裴曦还是个总角小儿的时候就跟着他, 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余年。他从三十多岁干到五十多岁, 如今上了年纪,身体已经不太奔波得动,几个儿子的前程亦都有了着落,便留在鸾城过上含饴弄孙的养老日子。   裴曦把井巅调过来,说是暂代, 只是因为鸾城的正式任命诏令还没到。   大野城有井巅镇着,便不怕其他人再翻起浪, 裴曦带上羽九玄和羽焦明继续往四通城去。   门郎将严冽到羽翎军大营点了一千羽翎军,让领军的千总带着人赶往大野县, 他自己则揣着羽青鸾给的亲笔诏令带着随从护卫快马加鞭赶到南疆大营,从南疆大营调了五千玄甲军一路急行军直扑大野县。   他带着玄甲军到大野县时,鸾城往大野县送消息的各路信使还在路上, 掌刑司上下还觉得自己办成了南疆建立以来的第一大案, 不少人等着升职往上提级。   严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大野县情报处、大野县掌刑司后, 将他们关押在掌刑司衙门中,留一千玄甲军看守,带着另外四千人直奔大野县武部司驻军大营。   井巅正在校场操练武部司,忽然听到有大军行进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见武部司大营的大门处突然涌进大量的玄甲军、如潮水般将校场上的人包围了。   其中最亮眼的当属被三十多位骑马的羽翎军簇拥的那位身穿耀眼金甲的将领。   如今南疆的作战军队是羽翎军和玄甲军,穿的都是铁甲,穿金甲的将军只有门郎将。门郎将的盔甲款式没变,材料由铜变成了钢,盔甲表面用鎏金技术镀了层金,金灿灿的虎头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光,极为显眼。   在大凤朝九百多年的历史中,门郎将一直代表着天子手里的利剑,意味着无人能掠其锋芒,他的出现令人天然胆寒三分。   校场上的武部众人被这阵势震住,不少人或面面相觑,或议论纷纷。   井巅不用想都知道严冽来此是做什么。他上前,向严冽行了一礼,“见过严门郎。” 十二门郎将代表的是南疆王的威仪,位比公侯。   严冽宣读南疆王诏令,带着玄甲军将大野县武部司从什长、到领军百人的校尉、领军三百的中郎将全部拿下。   至于井巅,南疆王的任命诏令没到,现在的正式官职还是井田县武部司副司掌,大野县武部司的账当然算不到他头上。   严冽看到井巅站在这里,就知道这位应该升迁了。井康的儿子,又是最早到南疆开荒的那批人,深得曦公信任,前途无限。他对井巅道了句:“恭喜。”   井巅拱手回礼,谢过严冽,下令武部所有人放下武器,就地缴械。   武部司的人不傻,司掌甲义都下了狱,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甲义下了狱,还要清算到他们头上。可来的是门郎将,还带着四千玄甲军,门郎将出现在这里,说明还有羽翎军过来,武部众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门郎将叫板,又听到严冽的命令,犹豫了下,再看看兵甲森森的玄甲军,纷纷放下了武器。   他们可以选择不放下武器、反抗,那么结果必然是被玄甲军当场绞灭。   县级武部司驻扎一千人,装备的是轻盾、腰刀、单弩等,穿的甲衣是铁制的背心锁子甲,比起攻城作战全身武装的玄甲军差上一大截,且在这种人数差距下,毫无胜算。   武部中有很多人是裴曦的战奴出身,在他们看来,自己前程是主人给的,命也是主人的。南疆王是当家主母,也是主人,她派出来的门郎将传达她的诏令,当然要听从的。   那些裴曦战奴出身的武部的人,想都没想就把武器扔到地上,抱头蹲地,态度说要有多好就有多好,姿势说要有多标准就有多标准。   大野县武部司什长以上的武将要押送到鸾城受审,士兵则是就地缴械开除军籍遣返原籍,从哪来回哪去。   有一些武部的人是贵族出身,不服气,叫道:“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一切罪责自有裴昌和甲义担当,凭什么处置我们。”   井巅把叫嚷的人叫出列,说道:“把入职武部时的誓言背一遍。”   那人出列,大声背道:“我宣誓加入武部,誓死效忠南疆王,誓死保卫南疆,保卫南疆子民不受侵害,保卫南疆的领土不受侵犯……”   井巅问他:“把自己宣誓要保护的人抄家灭门尸体扔到野狼子山喂了野兽,还有脸留在武部?”   那人面红耳赤,不再说话。   收缴武械的玄甲军过来,把那人的甲衣、腰刀、单弩、箭囊等全部解下,拿走了。   不多时,一千武部的人,全都只剩下底衣、长裤。   他们在玄甲军的押送下,回到各自的营房收拾行李,然后被赶出了武部大营,各回各家。   四千玄甲军,暂时安置在武部大营,等待新的武部驻军过来交接。   这么多玄甲军过来,抄了三个衙门,大野县城又一次轰动了。他们之前见到曦公离开,还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有玄甲军过来。   从鸾城过来的那些观望的贵族、士族和豪商们私下议论纷纷,全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更没想到南疆王会派玄甲军过来。   又过了两天,鸾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他们才知道因为大野县的事,南疆王罢免了三个尚书、两个侍郎。尚书可是除辅佐天子位比帝师的三公以外最大的官,竟然因为大野县的事被罢免了。   所有人这才真正意识到,南疆王和曦公治下的南疆,跟大凤朝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完全不一样。   那些非贵族出身的人,尽都沸腾了。以前,他们的命在贵族那里就是蝼蚁,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家业财产包括人说抢就抢,裴昌干的事,在大凤朝各个封地都有,但从来没有贵族因此受到惩罚。   如今,不一样了。   裴昌,那是什么人?那是曦公的庶出哥哥,镇武侯府的庶公子!曦公的父亲刚过世,尸骨未寒,裴昌犯了事,曦公和南疆王照样办他,没有情面可讲。   至于贵族们,对此意外,也不意外,想法也是各有不同。   有些人觉得南疆王是颠覆礼法制度,可大凤朝遍地公侯造反,南疆王干的事也算是造反。大家连反都造了,大凤朝的礼法制度早就不存在了。他们私底下骂几句,面上谁都不敢说什么。毕竟南疆王的态度摆得清清楚楚,她首先要收拾的就是各封地的封地主,天底下最大的大贵族们。   也有贵族觉得这是好事,毕竟按照以前的礼法制度,能够袭爵延续贵族身份的只有嫡长,非嫡长的那些很快就会沦落成士族、豪商、地主。南疆的律令虽然不利于袭爵的嫡长那一支,但能够保障其他更多的儿孙,只要儿孙教得好有才干有本事,都能去谋富贵前程。   大家的议论中,南疆王的诏令以及新调遣的一千武部到了,井巅正式走马上任大野县武部司司掌。   羽青鸾的庶出七弟羽翔翊成为大野县令。   羽翔翊是承泰天子的庶七皇子,跟其他三位庶皇子一样都有继位权,他的外公拥立他为翊王起兵,他放着翊王不当,天子继位权不要,跑到南疆来投奔嫡姐,现在还跑来当县令,真是惊掉满地下巴。   很多人暗自惊叹,羽青鸾是真敢用他,而羽翔翊也是真敢干和舍得下脸去干。县令跟皇子的身份地位差远了。   羽翔翊才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实惠最重要。   他老老实实好好地给嫡姐当差,将来嫡姐要是得了天下,以嫡姐的为人,他保底是一个公爵,极有可能封王。一边是争天子大位送命,一边是跟着嫡姐将来封公封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当县令不丢人,大野县比他之前的封地要大,而且当县令摸不到兵权,属文官,安全。   羽翔翊美滋滋地走马上任,给嫡姐夫写信,求支援。大野县被裴昌把士族豪商地主都杀光了,如今要搞民生发展,没人可用。这方面,他嫡姐夫可是人才济济,找他求助是最合适的。   鸾城   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及左右监察审理大野县抄家灭门案。   掌刑司的人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给裴昌和甲义收集的罪证,最后成为要他们命的罪证。第一项罪名,渎职,作为掌刑司,见到有人行凶,不去阻止、不及时上报。第二项罪名,贪功养恶草菅人命,为了办大案立功升职,纵容裴昌、甲义为恶。   因为造成的后果过于严重,南疆王羽青鸾决定从严从重处理以儆效尤,将掌刑司涉案的官员全部判了斩首抄家。   他们不是喜欢看别人被抄家灭门吗?   羽青鸾不至于灭他们的门,抄家可以给他们安排上。   至于大野县情报处,为了方便行事,披的是商务部的皮,由瑞临长公主掌管。瑞临长公主病重,接任她的羽青雀侍疾,于是,羽青鸾亲自处理。情报处向来都是秘密行事,在暗处,不方便公开审理,羽青鸾另外派人审理过后,便悄无声息地把他们都处置了。   大野县情报处瞒报则是见钱眼开,勒索到裴昌那,结果裴昌给钱痛快,每次抄家灭门都给情报处好处,一起分赃。   对于这种,羽青鸾是连他们的家眷妻小都一起处置了的。   大野县抄家灭门案,从事发到审完,耗时两个月,定罪之后,案犯的人被推到鸾城菜市场当众斩首,数百颗人头滚滚落地。   行刑的刽子手不够用,羽青鸾派的羽翎军行刑,她自己亲自督刑。   她坐在高台上,看着羽翎军行刑杀完案犯后,踏着满地罪犯的鲜血步上鸾驾回王府。   观刑的鸾城百姓见到砍落的人头以及南疆王的气度,伏地叩首行膜拜大礼,呼声如雷。   羽青鸾砍完人,刚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换鞋子,就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两件事,第一件,神凤山塌陷,没有塌到她父母的陵墓那,承泰天子陵安然无恙。祖庙塌了,地陷,全埋煤里了。第二件事,占领京城窃取天子大位的越王死了。 第230章   挖煤炭的绝不只是越王,但神凤山在他的掌管之下, 是他下令大肆开采煤炭, 又没能控制滥采滥伐, 最终导致神凤山塌陷, 点燃了天下羽姓公侯们的怒火。   如今大凤朝动荡,天子之位空悬,意味着只要姓羽, 就能有机会争夺天子之位。   那些外姓侯爵无论势力再盛, 只要敢起兵争夺天子大位,便是板上钉钉的造反。   姓羽的公侯们则不同, 他们翻开祖谱往上数,追本溯源, 总能把大凤朝的某一位天子奉为自家祖宗,从血脉上证明自己有继位权。   从血缘、礼法上来讲, 有祖宗埋在神凤山的, 比祖上没有祖宗埋在神凤山上的更胜一筹。   羽青鸾自立南疆王, 大家最多指责她是女子称王不合礼法,谁都不能否认她是天家正统血脉,放眼当今大凤, 任何人自称正统,在她面前都得天然矮三分。这也是她捏着天子三宝不愿给人, 旁人最多去索要、没有立场指责她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今, 那些想夺天子之位的公侯们拿不到天子三宝给自己争夺大位增加筹码, 便只能从葬在神凤山祖庙的老祖宗们身上找BUFF。   从礼法上来讲, 太长公主或亲王的后代,比别人又略高一筹,即便不是太长公主或亲王的后代,初代祖宗葬在神凤山的,比起没有祖宗葬在神凤山的,也高出一大截。   然而,神凤山祖庙塌陷,很多羽姓公侯的祖宗跟祖庙一样被埋到煤炭里挖都挖不出来,他们往后想祭祖都找不到地方。   越王跟天下公侯们都结下了刨祖坟的死仇,包括越公府的人。   越公府,双公十三世侯,双公分别是越公和原公。越公府的第一代是越王,传到第二代时,嫡长子袭爵封公,嫡次子辅助天子三十年、居三公之一的太傅之位,有功于社稷天下,先是封原公,死后被天子追封原王,葬入祖庙。原王陵建在越王陵旁边,父子俩挨在一起。   越公府和原公府,同出越王血脉,于是连为双公,一直延续至今,成为双公十三世侯的累世公侯府。   老越王是原王的父亲,因此以越公这一支为尊,如今大家提起越公府,指的是以越公府和原公府为首的累世公侯府。   神凤山祖陵塌陷,葬在神凤山祖庙的越王陵、原王陵,连同越王的父亲昭宣天子陵,以及昭宣天子的儿子敦穆天子陵,一起塌进了煤里。这就是说,能让越公府、原公府追本溯源证明自己拥有天子继位权的几位,一下子全埋进去了。   原公收到消息,当场暴走。   天下羽姓公侯们,也都炸了。   大家都在起兵造反,这种时候根本不逞嘴皮子,连原本正在开战的双方都不打架了,一窝蜂地攻向京城。就连旁边的居狼都暂时撤兵,让他们先收拾越公。因为居狼王的祖坟也塌了。他造反归造反,将来如果能够打到京城当天子,那也是要去祭拜祖宗给自己追溯正统的,可现在,祖坟,没了。   让大家更气的是,承泰天子陵,没事。   他给羽青鸾提前造好了青鸾长公主陵,祖陵塌陷,正好塌在青鸾长公主陵边上,把墓墙露了出来,但陵墓整体没事。   承泰天子和青鸾长公主得上苍庇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承泰天子生前的事迹、曦公的神异不凡、羽青鸾有天子之象,不仅是在京中流传,更是那些拥兵自重的武侯们心头所想。   这次神凤山塌陷之事,再次让武侯们觉得这是天象示警,羽青鸾才是天命所归。   ……   暴走的原公当即带着人进京,清理门户,杀了越王。   当天夜里,软禁越王家眷的宅子不小心走水,一场大火把越王这一支血脉全部烧没了。   大家都说,那是越王火烧卧牛山遭受的天谴报应。   原公接掌了越公府,成为了原王。   他在皇宫里举行的封王大典,除了规格是王爵,其余一应待遇比照天子。   封王大典后,晚宴时,越公府十三侯之一的乔世侯突然发难,把刚当上原王的原公,连同原公这一脉的嫡枝全部灭了,之后,收拢兵马火速撤出京城,退回到原来的封地,据坚城以守。   越公府原本就是双公十三世侯,十五块封地,这些封地连成气,设有险关,易守难攻,封地之间还有很多夹在缝隙里的小封地,被吞并后,五十多块封地连在一起。   因此,即使乔世侯退守原来的封地,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五十多块封地,十几万大军,且越王虽然挖塌了神凤山,但十万亲随军是配齐了的,且又全部装备上了铜甲。这十万亲随军或许比不上南疆那两支正牌亲随军出身的羽翎军、玄甲军,但对上其他公侯们的大军,乔世侯是绝对不惧的。   乔世侯退守坚城,又兵强马壮,极不好惹,他让出来的那些封地成了大家争抢的肥肉,于是谁都顾不上他。   ……   羽青鸾早在离京前就知道老越公不是越公府的领头人,后来的越王也只是明面上的领头人,她一直在找真正掌控越公府的人,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夹缝中的乔世侯。   乔世侯这一支,人丁单薄,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这位乔世侯现在才二十。   羽青鸾离京的时候,他才十岁,进京请封世子的时候,病病歪歪的,一副很可能长不大的样子。   如果不是现在越公府只剩下乔世侯这一支,且乔世侯独掌大权,就算是裴曦对她说,羽青鸾都不会相信越公府隐藏起来的领头羊竟然是他。   羽青鸾当即沐浴更衣,换了沾上血污的鞋子、洗去满身的血腥气,去往瑞临长公主府。   她姑母病重,昏睡不醒,医官说就在这两日。   瑞临长公主府邸是全鸾城离王府最近的宅子,羽青鸾连鸾驾都没备,抬脚便到了。   她突然到访,还是走路过来的,把门仆吓都得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连进去通报都忘了。   羽青鸾知道瑞临长公主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想大张旗鼓地惊动所有人出来跪迎,朝门仆们抬抬手,说:“起来吧。”径直入内,去到主院。   这个时候,她的姑丈老晋公、表兄羽青鹰和表妹羽青雀都在侍疾。   她去到主院,吓得侍奉的仆奴们跪地行礼,这才惊动室内的人。   羽青鹰和羽青雀迎出来,兄妹俩皆是满脸憔悴,眼里都是血丝。   羽青鸾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说:“我来看看姑母。”   羽青鹰拱手行了一个家礼,默默地迎她进去,将她领到瑞临长公主的床前。   老晋公坐在床边守着瑞临长公主。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全白了,神情麻木地看着床上的瑞临长公主,对羽青鸾的到来毫无所觉。   病床上的瑞临长公主脸颊、眼窝深陷,枯瘦如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被老晋公握在手里的手,瘦得如同鸡爪,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筋和骨头。那么瘦的手,都没能遮掩住利刃划过留下的伤疤。这些年她一直奔波劳累,落下一身伤病,又过于劳累,是直接病倒在朝堂上,被抬回府的。   羽青鸾在床边坐下,轻喊声:“姑母。”伸手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温度。她伸手去摸脉搏,摸到很微弱的脉搏跳动,心里一阵揪紧的难受。   她父皇把兄弟、叔叔们都杀绝了,唯有瑞临长公主,鞍前马后,为他们父女奔波了一辈子。虽说她是为儿女们奔前程,却也是在实实在在地为他们父女办差卖命,亦是真把她当亲侄女看待的。   她和父亲,在京城,在天家,也就只在这位姑母身上感受到点天家亲情。   她静默片刻,起身,对羽青鹰说,“把姑母的身后事再提一个规格。”   羽青鹰跪地,叩头,说:“不合规制,还请南疆王三思。”他的母亲是庶出,能升长公主都已经是承泰天子给予重用让她立了功才提上来的。大凤朝从来没有过庶出公主封太长公主的。南疆王要争天下,这样做会落人口实授人话柄。她是王爵,没有资格封赐爵位比她更高的太长公主,更何况是逾越礼法封庶皇女为太长公主。   羽青鸾说:“我说姑母当得起太上公主的规制,她便当得起。”   羽青雀比兄长更知道母亲为朝廷做过些什么,也更了解皇姐为人,更明白母亲心中所求。她跪地,感激地叩首,谢恩:“谢皇姐。”   羽青鸾对羽青雀说,“你随我来。”她与羽青雀去到外室,问:“越公府的乔世侯,是何情形?”   羽青雀不明白羽青鸾怎么突然提到他,说道:“乔世侯很是文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模样。他不通武艺,但颇有些急智,有些谋士之才,靠着这点本事,又答应要是没有子嗣便过嫡原公的嫡枝子孙袭爵,算是在原公身边有一席之地。不过,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幼子,是外室生的,偷偷养在外面,估计是想让外室子成为庶子,再过继成继嫡子袭爵,但……想必原公不会答应。”   羽青鸾把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羽青雀。   羽青雀满脸惊愕地看着羽青鸾,随即反应过来,悔不当初,说:“早知道我便劫了那外室子。”她原以为只是个极难扶起来的外室子,还准备留着给越公府添点乱,却没想到那外室子竟然真有可能成为世子,至少……他目前是乔世侯唯一的儿子。一方诸侯,有儿子和没儿子,那可是天差地别。   羽青鸾说:“幸好没劫。”乔世侯能走到今天,能耐不俗。羽青雀如果劫走他唯一的儿子,怕是难以活着回到鸾城。她说道:“知道是他便好。”浮在明面上的,总比暗地里的好对付。   她看羽青雀瘦得厉害,说道:“你多注意身子,莫太伤神,也多劝着姑父些。”她姑父没什么才干本事,但对姑母好,什么都听姑母的,一心向着姑母,把姑母放在心里,如今……这是剜心剐肉吧。   羽青雀点点头,却没办法应下来。她知道父亲难受,大家的心里都不好过,她想劝父亲去休息却开不了口,因为她自己都是能多陪母亲一会儿是一会儿,怕……她一走开就没了母亲。   她的母亲是有抱负志向,但更多的是想给她挣爵位。她母亲是庶女,一辈子被那些嫡出公主们看不起,不想她作为庶公主的女儿也受欺负。她母亲的身子骨便是奔波劳累加上伤病,才成这样。   皇姐能为母亲以太上公主之礼下葬,她打心底感激。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含笑九泉。   羽青鸾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明白那滋味,知道有些事劝不了。她对羽青雀说,“去陪陪姑母吧。”出了正堂,去到院子里,把医官们召来,又是一通叮嘱,让他们需要用什么药,尽管到王府药库里取,若是缺什么,及时来报。   她心里明白,这时候,药石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回到王府,召来礼部尚书,让他们将瑞临长公主的丧礼准备起来,规格提成太长公主。   礼部尚书的父亲是承泰天子的太礼信公、如今的老信公,他袭爵为现任信公。礼部尚书信公被羽青鸾的话吓得当场跪下,说:“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从来没有庶出公主封太长公主的。”   羽青鸾说:“大凤朝的祖庙都塌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礼部尚书被噎得一时找不到话。他想说,那是乱臣贼子干的事,可现在大凤朝的乱臣贼子多了去,南疆现在干的事,也好不到哪,似乎,南疆干的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桩了……哈?   羽青鸾说:“姑母为我们父女二人一生奔波,她当得起。”她细数瑞临长公主这一生的功绩,无论是战乱时调粮,还是经营太商府,又或者这十年里为南疆的奔波、最后累得病倒在朝堂上。   礼部尚书听着都有些心酸,叩首:“臣遵命。”南疆王能记得臣子们的功绩,对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来说是好事。   羽青鸾取出天子宝印,亲自提笔拟诏,封她姑母瑞临长公主为瑞临太长公主,让礼部尚书亲自去传诏。   礼部尚书:“……”他呆滞几息,最后只能抹了额头的冷汗,接过羽青鸾递来的天子诏书,领命而去。   他出了南疆王的御书房,翻开诏书,把那天子宝印盖下印戳看了又看,压惊、定神,之后,去到礼部衙门点了人,去瑞临太长公主府传诏。   至于金印宝册之类的,以后再补吧,现在先传诏,不然他怕瑞临长公主等不及。 第231章   羽青鸾前脚刚把人杀得血流成河, 刑场的尸体还没收完,地上的血还没完全的凝固,她便又加封瑞临长公主为瑞临太长公主, 这给鸾城上下带来的刺激都很大。   地主豪商们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贵族们还是讨论羽青鸾将大野县抄家灭门案的涉案众人全部斩首的事, 就又被瑞临长公主被封瑞临太长公主的消息砸懵了, 不少人跑到礼部去打听是不是真的, 甚至有人拦住了刚传完诏回礼部的礼部尚书信公打听。   历来传诏都是一式三份,一份留存在宫中, 一份留存在传诏部门,也就是以前的太礼府, 现在的礼部, 一份在接诏人的那里。除此以外,礼部还要把诏书内容原封不动地抄录成文书通传出去,相当于手抄本复制件。   赶到礼部打听消息的人都见到了礼部贴出来的诏书抄本,有些人甚至在礼部尚书那里见到了留存礼部的那份诏书,诏书上清楚地印着大凤朝天子宝印, 落款处依然是承泰天子的年号。   羽飞凤原本是名正言位的继位人, 生生地把自己作成篡位, 各地公侯们都不承认他的天子地位,他死后也没有自己的天子陵, 只有一座小土包, 没有任何人使用羽飞凤的贤武年号, 各地公侯们都依然默认继续使用承泰天子的年号。   大家的心情都略有些复杂。   南疆王拿着她爹的天子宝印, 用着她爹的年号, 对大凤朝的礼法置若罔闻,封庶出公主为太长公主。可她连制都改了,还把自己封王了,给瑞临加封太长公主与之相比简直不算事。   大家想想承泰天子把对他有威胁的兄弟叔叔们都杀绝了,对自己的协嫡子和诸多庶子也没有心慈手软,但对那些忠心他的旧臣们从不曾亏待半分,于是对于羽青鸾连着干的这两桩事便没再说什么,不少人备了贺仪送去瑞临太长公主府。   羽青雀接任商务部尚书几乎是已经定了的事。商务部不止是管经营买卖,负责探听各路消息的情报处也在商务部,羽青雀是南疆王心腹中的心腹,即使不交好,也没必要去得罪。   傍晚,夕阳西下时分,昏睡的瑞临长公主醒了,忽然又有了精神,觉得肚子有点饿,想起来吃点东西。   老晋公的眼泪当场滚落,又强颜欢笑,让人去备吃食。   羽青雀带着仆人将瑞临太长公主掺扶起来,为她收拾好仪态,又再抬着她到主院正堂,一家人用饭。   羽青鹰和羽青雀的孩子们也都在,年幼的以为祖母身子好了,开心极了,叽叽喳喳的。年长的懂事了,大概能猜到什么情况,不敢扫祖母和兴,把眼泪悄悄地抹到袖子里,面上装出一副笑脸。   有客人来送贺仪,管事怕打扰到他们,悄然进屋在羽青雀的耳侧悄声禀报。   羽青雀挥手,说:“请他们稍坐片刻。”陪着母亲用餐。   瑞临长公主吃了两口便又没了胃口。她病得久了,知道自己的情况,想是回光返照,怕是已经要走了。她笑着说:“我这辈子,没白活,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挂,你们兄妹,我是放心的。”她说完,看向老晋公,说:“你莫伤怀,多学学镇国夫人,多带带儿孙,闲了打打麻将,找几个去度度假。”   老晋公说:“还说没牵挂。”   羽青雀忍住心酸难受,起身去把诏书拿来,故作轻松地说:“这个够您将来到那些嫡出姑姑、姑婆们那显摆了。”   瑞临长公主见是诏书,笑问:“怎么个显摆法?”她经历了一辈子大风大浪,如今一切都看开了,哪怕是对着天子诏书,也能淡然处之,况且,不用想都知道这诏书是她侄女的手笔,诏令不出南疆,除了比南疆王诏令好看点,没什么稀奇的。   瑞临长公主见到诏书上洋洋洒洒细细密密的写满了字,心想:“这么长的诏书还是很少见的。”她再细看,上面写的全是她的功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看得她眼睛有点发热,待看到后面写着加封太长公主时,眼睛都定在了上面,半晌没有挪开眼。   好一会儿过后,她才挣扎着要起身,但虚弱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没能起得来,让丈夫和孩子扶她,然后对着南疆王府方向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羽青雀待母亲叩完头,和父兄一起,把她扶回到椅子上。   瑞临长公主笑中带泪,把诏书捧在怀里,仿佛身上的精气神都在飞快流逝,她虚弱不堪,但脸上全是笑容,眉间眼尽是得意,仿佛这是她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刻。   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声说道:“值了,我这辈子值了,圆满了,畅快!”大凤朝九百多年里,第一个庶出的太长公主。瑞临太长公主用力地把诏书紧紧地捧在怀里,来自嫡出姐妹和姑姑们的冷眼瞧不起,尽皆消散,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建功立业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的笑容渐渐地凝固在眼上,眼睛也失去了光泽,身子软软地靠了椅背上,诏书还紧紧地捧在怀中。   老晋公摸摸她的鼻息,又摸摸颈动脉,再看发妻紧捧着诏书还带着笑的模样,他跟着笑了笑,泪流满面。   瑞临长公主府离南疆王府极近,她刚过世,羽青鸾便听说了。   羽青鸾扔下公文,当即赶往瑞临长公主府。   她进门后就见到仆人们正在抬棺木、准备挂白幡,礼部的人还没到,她姑母的遗体还没被遗动,正捧着诏书,脸上还带着笑。   羽青鸾是王,瑞临太长公主为臣,即使她是晚辈,也不能下跪,于是蹲在瑞临长公主的跟前,看着瑞临太长公主,对羽青雀说,“青雀,这诏书,让姑母带走吧。”通常来说,太长公主们的后代为了昭显自己比别人略高一筹,会把这些东西留来传家,但羽青雀有本事,她如果想,能自己再挣一份这样的诏书。   羽青雀也是这么想的,她点头应下。   羽青鸾留到礼部的人把瑞临太长公主装棺入殓,这才回王府。   她心里难受,又想远在前线的裴曦,提笔给他写信,想同他说说话。   旁边的羽金翅醒了,尿床了,哇哇大哭。   照顾他的女官和奶妈子把他抱起来,换衣。   羽青鸾扭头看过去,搁下笔,去抱孩子,说:“我来吧。”还没拆开尿布就闻到了臭味,于是抱着孩子挪步洗漱间,给他洗澡。   ……   此时此刻,裴曦正在抓狂。   南疆玄甲军的前身是天子亲随军,大凤朝战斗力最猛的部队,如今装备上铁器,如虎添翼,吊打各路诸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联合起来,依然遭到玄甲军的暴捶,节节败退。可以说,玄甲军所向披靡。   可仗好打,打下来的地盘治理起来,却让裴曦头大。   这跟开荒不一样。开荒是白纸好做画,他怎么说,别人怎么做,最多就是出来的效果打点折扣,再督促改进,基本上就可以了。   打下来的封地,土地大片荒芜,人都逃荒跑了,城外的庄园几乎看不到人,连城里都是街道冷清,很多宅子都空了。   那些人陆陆续续的都逃去了南疆,如今基本上都是有户籍屋宅和土地,有家有业的,不可能放弃繁华富庶的地方,再回来过苦日子。   裴曦自己干的事,自己知道,南疆的飞速发展,那是建立在疯狂从各地吸收各种人才、人口的基础上,吃的是别人封地的人口红利,如今……别的封地人口没有了,他们给打下来了。   如果全部没人,那荒着,以后再慢慢发展,或者是再迁入人口,也行的。可……他留有人口,城里还是有几万人口的,而这些人……有属于私人的奴隶,有士族、豪商、地主,这些都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这时候没逃没走的,那都是跟封地主的关系不太亲近,没有绑死在一起,属于符合南疆给户籍收为己用标准的。   他们奉行的是大凤朝的礼法那一套,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只知道礼法不可废,大凤朝的国祚传承九百多年,谁废礼法谁是乱臣贼子,还举例说明,别人都没废礼法,只有南疆搞什么律令,指着裴曦的鼻子骂,是真的宁死不屈。   大凤朝尚武,很多人的骨气比脊梁骨还硬。   要杀要剐,人家不带怕的。   顶着箭雨往前冲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大把地在。   裴曦对他们是杀,杀不得,讲理讲不通,人家就认理法的死理,推行新政,缺人。   培训班没办多少年,即使招人去培训,那能考试合格的也不多,挑挑拣拣的,能用的,很少。新收的这些封地,连县令都凑不齐,要推行新政还不能随便拉人凑数,不然,放那种不愿意搞改制的人上去,反倒是阻力。   裴曦抓瞎,于是把女儿抓过来当苦力,假装出考题,让她说,怎么办吧。   羽九玄看一眼她爹,说:“推行新政非朝夕之功,休养生息也需循序渐进。”她顿了下,说:“父亲告诫我,当稳重,多思多想,切忌轻举妄动。”   裴曦:“……”怼我还是跟我打官腔?   羽九玄说:“儿臣以为,趁着刚拿城,大军在此,在土地耕种上推行新政。当先重新测量划分土地,让他们把耕地种上,将所有荒地收归朝廷,由那些罚为奴隶的战俘来种,待战俘种上几年地,若能安分守己,放归为良民、划分土地。若是不遵朝廷土地新政的,诛!”   裴曦:“……”孩子,我们缺县令。 第232章   这些都是治下良民, 他们反抗南疆并不是要造反,而是观念上的不认可。   这是新旧观念的碰撞,南疆推行的新政是推翻他们世世代代遵守近千年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观念坚固到哪怕奴隶已经脱离了奴隶身份有了官身, 面对贵族时仍会卑微到骨子里。奴隶主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奴隶就是牲口, 如今要让他们同牲口一起遵守同样的律法, 那是耻辱。士可杀, 不可辱!   奴隶是社会生产的主力,然而, 他们跪久了,立不起来,缺少自主性, 需要被驱赶着干活, 宛若傀儡木人。   奴隶主们从事的是脑力活动, 社会需要他们带动生产力去运行生产。奴隶主阶层, 包括最底层的良民,哪怕是最底层的良民或穷苦的披甲人,家里都会养上几个奴隶去干耕种等苦累活计。   骤然之间,将奴隶们放归自由身, 是会引起大乱的。奴隶主们不遵从南疆律令,那就是一纸空文。如果南疆照羽九玄所说, 用诛杀的方式, 会激起他们的拼死反抗, 这就是实施政变激起民变。   裴曦把里面的道理掰开揉碎跟羽九玄讲。   羽九玄满脸狐疑地看着她爹, 将随侍们全遣退, 压低声音问:“爹爹是想把奴隶放归为良民?”这种传言一直都有,但更多的是曦公对奴隶太好,不过都掩盖在了将奴隶养壮是为了让他们更卖力地干活之下。   裴曦:“……”几千年的观念冲突,水土不服的情况,不太好跟她解释。   羽九玄见她爹不说话,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对裴曦说:“父亲容我想想。”告辞离开,让她的文课师傅把大凤朝的礼法典籍找来。   她学的礼节、礼制都是融合旧制度新编的,原有的礼法制度只是作为闲余读物,她课业繁忙事务多,几乎没怎么翻看过以前的旧礼法。   羽九玄花了好几天,把大凤朝原来的礼法制度全部看完,她将南疆新政、大凤朝礼法制度、她爹拟定的管理庄园、作坊、矿厂等产业的制度摆在一起比对,便看出了问题。   按照大凤朝的礼法制度,奴隶想要成为良民极难,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她父亲的奴隶,可以自己攒钱赎身,可以通过当战奴、管事晋升做官,有很多奴隶被分派到村子里成为村民,除了种地除了交税还要交租外,几乎与良民没区别。   南疆新推行的制度,算是大凤朝礼法制度与她父亲定的管理制度的折中综合。   羽九玄可以确定,她父亲实施的那一套拿到大凤朝,只有你死我活。难怪他不敢有动作,愁到直揪头发。她回想了下别人告诉她的,她爹的发家史,忽然发现她爹能活到现在才是他最神异的地方。   裴曦见到长女翻看完大凤朝礼法出关,问她:“有主意了吗?”   羽九玄参考她娘亲的做法,建议双管齐下。   那些无主之地,交给她爹安排战俘奴隶耕作。城中那些地主豪商士族们,暂时不动,维持原样。刑律,以南疆的为准。这点是保障城里的那些有地有产业有奴隶的人不被屠戮,能够得到他们的拥护。从能让他们接受的刑律入手,慢慢融合。   裴曦是想把无主之地交给县衙,按照南疆之前的做法,经过勘测规划,再行安排,但操作复杂,实施困难。如果由他接手,划成自己的私人土地,反倒是当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常规操作。   他就先接手,安排人耕作起来,省得地都荒废了。   他手底下奴隶出身的管事多,不缺开垦种地的管理人,很快便把基础生产开展起来。   羽九玄悄悄地观察她爹行事,看她爹忙着修整耕地、开设连锁商行、商铺,派商队把南疆的耕种机械等物资运来,忙得风生水起,干得如火如荼,明白她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了。   他会产粮赚钱养人,对朝政能给出极有远见的建议,但让他出来主持政事,两眼抓瞎,愁到头发都能揪秃。他有王佐之材,成不了王。换成她遇到她爹这样的人才,也是稀罕得当宝。   基本上打下来的封地,经过她爹这一通搅合,那些士族豪商们想不跟着改变都不行了,不然,等她爹的生意买卖做起来,他们能被挤兑得做什么亏什么,活不下去。   羽九玄带着弟弟羽焦明跟着他们的爹在各封地转悠,跟着他学做买卖、做生产经营管理,同时安抚各地归降的士族豪商们。   羽九玄都觉得她爹干的事还是招人恨的。   他一来,各家各户每天都有逃奴,连看守奴隶的战奴都逃了。   两家的庄稼地相邻,奴隶们看着隔壁她爹的奴隶干活用铜器、铁器,用牲口犁地,吃食是白面馒头大米饭有菜有肉汤。他们再看看自己,拿着木铲子干着牲口的活计,吃的、过得比牲口还不如,又饿又累,瘦得大腿没有别人的胳膊粗。同样是奴隶,谁受得了这待遇。   她爹用奴隶眼馋别人家的奴隶不提,还纵容奴隶们到处跟奴隶们讲南疆的日子有多好,逃过去以后,南疆朝廷的人才不管他们以前是良民还是奴隶,只要不是贼人,都给算成良民,还安排活计有钱赚不说,干上几年活计就能挣来土地造房子娶老婆。   别人家的奴隶问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当奴隶,不去南疆当良民。   她爹的奴隶拍着胸脯说,我们给曦公当奴隶,干好了能当官,为什么要去当良民,看不上,不去。末了还说句,你们还不赶紧跑,还想留在这里当牛作马吗?   她爹还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这是宣传,是为了给南疆吸引人口,有人才有生产力。   羽九玄真心认为,奴隶主们没联合起来打死她爹,肯定是因为惹不起她娘。   裴曦每天都见到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那模样跟他上辈子上学读书时代同学私下议论他是一样样,但这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人小鬼大,他揪不到他俩的小辫子。   他给羽青鸾写信的时候,有时候会吐吐两个孩子的槽,让羽青鸾帮他参谋参谋看看是不是他的错觉。毕竟当爹的要是被自家娃私下吐槽还是很伤面子的。   羽青鸾坐镇鸾城,经常收到裴曦和两个孩子的信,对于裴曦当然是以安抚为主,告诉他没有,别多想。她对着两个孩子……目前只能言语提点。离得远,鞭长莫及,没办法。他俩要是在她跟前,非得让他俩头顶大水缸从天亮站到天黑,让他俩亲身体会下来自娘亲的关爱和来自父亲的关爱有什么不同。   有一个不在他们跟前摆父亲威仪的爹,还想要怎么样?   ……   京城动荡,各地公侯们前仆后继地攻进京城,又再被源源不断地赶来的后来者打出京城,打得京城的城墙都塌了。   经过越王打朝城的事,各路公侯谁都不想再去招惹朝城,毕竟即使损兵折将打下朝城,南疆那边也不会妥协,还会惹来一身骚,谁都不想被羽青鸾派两千骑兵在封地里踏来踩去。   孙密提前完成任务,带着剩下的一千一百多骑兵,撤回南疆。   两千骑兵出行,三百去了朝城,路上折损了五百多人马,比起出发时的预计损失要低很多。   他们打下过封地、劫过公侯府和贵族们的庄园,斩获极丰,一些财物通过商队、商务部带了回来,还有一些轻便的金玉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战死在外的骑兵,都是就近找隐蔽的地方掩埋,立碑留下标记,留到以后再来迁坟。他们出发前领到南疆朝廷赏赐的土地、财物等,便是含有抚恤金性质。战死的消息传回鸾城时,羽青鸾又走王府内库赐了笔抚恤金,出征时打下公侯府得到的斩获,或通过商务部、裴曦的商队捎回鸾城转交给家眷,或由孙密暂时保管,之后再辗转送回交给其家眷。丰厚的抚恤金、战获以及南疆王和曦公的照拂,使得战死者骑兵的家人能够过得富足安稳,不会受人欺负。   千余骑兵,每个人都风尘仆仆,身上的铁甲是修了又修、补了又补,刀刃磨了又磨,他们出发时养得彪肥体壮,回来时个个满脸沧桑,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泛着锐利的光芒,但那身从战场中搏杀出来的肃杀气势,让人望之胆寒。   羽青鸾收到战报,亲自到鸾城外迎接他们。   千余骑奔行而来,见到羽青鸾的鸾驾,齐齐收缰勒马,停下。   凯旋而归的众将士,见到自己的王亲自出城迎接,激动得齐声高呼,“王,王,王……”呼声如雷,之后一起翻身下马,行跪地大礼。   羽青鸾站在鸾驾上,抬眼望向这支劲旅骑兵,激动而感慨。他们活着回来了,不仅扬了南疆的威名,保下了朝城,更是经过鲜血洗礼成为一支真正可战的强军。裴曦的游击战,成了!   她拱手作揖朝他们行了一礼,说:“诸军不负本王所托,不负南疆所托,请受我一拜。”   众将士闻言,抬起头,见到南疆王竟然朝他们行礼,顿时激动得黝黑的脸庞都挡不住红光,一个个叩首,大声叫道:“愿为南疆王效死,万死不辞!”   羽青鸾让人牵来坐骑,骑马与这支远征归来的骑兵一同回城。   他们为她效死,她亦当给他们该有的荣耀。   南疆远征的儿郎们,活着回来了!   她父皇的天下,她一定会延续下去,绝不让她的父皇因他们姐弟担上亡国的恶名。 第233章   新年将至, 裴曦带着羽九玄和羽焦明回鸾城,途经花丘, 住进花丘驿站。   早上,裴曦刚起床,还没洗漱,南敏便向他禀报, 昨晚抓到一伙人。   裴曦嘴里还含着牙膏说不了话,心想:“是什么人?连牙都不让人刷完。”   南敏双手奉上一块铜铸的腰牌给他,说:“为首的是个八、九岁的总角小儿,什么都不说, 我们在他的身上搜出这个。他用布裹着缠在腿上,被我们搜到的。”   裴曦扭头, 赫然发现那腰牌是镇武侯府的牌子,铜铸的,这代表着侯爵等级。如今用这牌子的只有他大哥大嫂、裴贞的妻子及三个嫡出孩子。裴贞没有妾室, 膝下的三个孩子都是嫡出, 一人一块这样的牌子。   裴贞战死, 他的妻子惠长乐、世子裴颜带着朝城的人撤往草原, 嫡幼女夭折在路上, 葬在了草原, 腰牌已经陪葬。后来, 孙密带着骑兵去到鲁城, 分兵三百去朝城, 深入草原, 找到了朝城的人,那三百人留下了。裴贞的嫡次子则在忠仆、战奴的护送下,离开朝城,准备先去投奔外公惠世侯,再辗转来南疆。   裴冲还没到惠世侯的封地,惠城便被攻破,惠世侯带着全家老小四散逃蹿,后来,陆陆续续地传来惠世侯、惠世侯世子、家眷身死的消息,至于裴冲则失了踪。   裴昶的夫人出去找裴冲,找了好几个月了,至今仍然杳无音讯。   为首的是个八、九岁总角小儿,而裴冲今年正好九岁。裴曦问:“怎么回事?说说。”他加快速度刷牙洗脸。   南敏说:“昨天,我们刚到驿站不久,外面便来了一十二三岁大小的小子,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盯着驿站。我们担心有刺客,便派人盯上他,顺藤摸瓜,先是在客栈里找到他们的小头目,特意放跑一个,又跟着那人到城郊,抓到了他们的头领,发现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看言行举止像是贵族出身,在他身上搜出了些金锞子……是镇国夫人们玩牌用的金锞子,扒了他的衣服搜查仔细搜查,发现他的大腿上绑着东一个小布包,拆开发现是块腰牌。因是夜深,不敢惊动曦动,于是等到现在。”   裴曦问:“他没说他是谁?”   南敏说:“他说是在路边一具被野兽啃完的尸骸残骨上捡的。”他看了眼裴曦,说:“属下见他面貌长相颇似镇武侯。”   裴曦让南敏带路,去到驿站的一处小院,进入厢房,见到十几个被捆起来的半大孩子。   这群孩子中,年龄最大只有十三四岁,身旁靠着两个女孩子,一个七八岁的样子,一个更小,三四岁大点,看样子像是兄妹,有三个看起来像是仆人小厮,有五个像是战奴。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孩子,披头散发,又黑又瘦,但他跟奴隶的瘦不一样,满身的腱子肉,看起来就很有劲。   裴曦进去时,见到那孩子抬起头的看人的眼神像狼一样又凶又狠,但很快又装出一副很无害很害怕的模样,蜷缩在角落。   他走过去,蹲在孩子的身边,掀开衣袍露出腰间的黄金铸的腰牌,说:“我这牌子,在南疆,没谁敢造假挂在腰上,知道我是谁了吧?”   那孩子先盯着腰牌看了半天,又再看向他的腰带,再看衣服、头冠,又盯着裴曦的脸看了半天,点点头,说:“你是小叔公。”   裴曦问:“你爹屁股上的胎记是什么样的?”   那孩子说:“我爹屁股上没胎记。”他知道裴曦这么问是防他是冒充的,说道:“但他背上有被雪狼挠出来的疤,打猎时受的伤,从后背到后腰。爹说,狼把他的腰带都挠掉了。”   裴曦没再多问。这孩子是不是裴冲,领到他大哥那就知道了。他给孩子解开绳索,叫来南敏,说:“给他们弄点吃食过来,再安排洗漱,加两辆马车。”一辆给裴冲,一辆给那三兄妹。他看其中那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脸红得不正常,你是发烧了,又吩咐南敏找医官来给他们看看。   他交待完,去找两个孩子练武课。   羽九玄看见裴曦,便抬起头看向他爹,等着他爹给答案。她带着弟弟来上武课,发现向来准时的父亲迟到了,跟着又有侍从来报,说南敏抓到一群孩子,密审到半夜,天刚泛亮,南敏便领着曦公去了。   裴曦说:“昨天抓到一伙人,其中有一个很像裴冲。”   羽九玄知道她大伯娘带人去找裴冲的事,于是了然地点点头。   他们上完武课、吃完早饭,羽九玄身边的随侍已经把事情经过打听清楚,找她回禀。   羽焦明跟在姐姐身边,听完后,很是困惑地对他姐姐说:“既然他们已经到了花丘月余,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或者是找到武部。裴冲的爷爷是前任武部尚书裴昶,他若是到武部,武部的人必定立即护送他到鸾城认亲,何必在花丘滞留这么久,非要等到父亲路过。”他怀疑其中有诈。   羽九玄对羽焦明说:“如果你将来出现意外沦落在外,身边没有足够的人保护你的安危,不要轻易泄露身份,即便那人是父亲的部下或者是朝廷的官员。”   他们继续赶路。   出发时,羽九玄带着弟弟上了裴冲的马车。   裴冲独自坐在马车里,他的战奴和仆人跟在马车外。他见到不请自来的两个人,看了眼他们穿的衣服,在马车里叩首行了一礼,但没出声。   羽九玄说:“免礼。”她在马车里坐下,说:“你跟我说说越贼打朝城之后的事,还有,你是怎么千里迢迢从惠城来到花丘的。”   裴冲略作思量,从越王火烧卧牛山开始说起。他还在府里,突然大家在喊卧牛山着火了,好大的火,天都烧红了,后来父亲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头发都被烧焦了,衣服也破了,身上都是灰……   他们逃往草原,逃难路上病死了很多人,储备的药材耗尽,遭遇了兽群袭击,冬天大雪压塌了帐篷,又缺炭火,靠羊皮袄和毯子不够取暖,大家烧牛羊马粪取暖,才少冻死很多人。   南疆骑兵来了,朝城还有十几万人,如果他们家都走了,朝城的人很难活得下去,他的母亲和兄长留下了。为了避免他们兄弟一起折损出现意外,母亲让骑兵护送他翻过卧牛山,之后跟着商队去南疆。惠城是他外公的封地,母亲让他顺道去报个信,顺便看看外公外婆,可他刚到惠城,还没靠近城,就见到很多人出逃,很多人遭到追杀。他亲眼看见外公的车驾从城中奔逃出来,遭到围攻,外公和随行的人一起被杀死。对方的人太多,他没敢出去相认,带着人躲了。   夜里,他带着人去给外公收尸,却没想到对方预先埋伏好了人,幸好随侍们拼死保护,他才逃走。   他逃走后,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又再遇到奴隶贩子掳人,见到他们这一队,紧追着不放,他们逃了很久,跟对方周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等他摆脱奴隶贩子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两个小厮。   到处都是流民和跟主人走散的战奴,他便收拢那些无处可去的战奴跟着他,身边的战奴不断战死,又不断扩收,后来遇到贺家兄妹遭到游匪劫掠,他救下了贺家兄妹,知道他们要去南疆找他们的父亲,于是就一起上路了。   他们原本是想去南疆的,但不知道守防的都是些什么人,怕有人对他们不利,不敢表明身份。身份不明的人过不了关防,无法进入南疆。花丘的流民多,很多逃难来的人滞留在这里等着去南疆,他们留在这里也不显眼,他打听到曦公在四通城,于是就等在花丘。   羽九玄很好奇地问:“你知道要等多久吗?”   裴冲说:“战事捷报频传,门郎将领军亲征,曦公带着王世女和二王子在外。”   羽九玄和羽焦明两姐弟齐齐看着他。羽九玄问:“又如何?”   裴冲说:“我们家每年都过年,爹爹说这习惯是从小叔公开始的。我便猜想,前线没有事会让小叔公脱不开身,他必然要回鸾城过年,最晚到大年前便能等到。”   羽九玄:“……”   羽焦明:“……”   他们没被刺杀,真的是因为路上带的人多。   羽九玄基本可以确定这人真是镇武侯府的嫡次子裴冲。她问:“那贺家兄妹是什么人?”   裴冲说:“他们是贺公府的旁枝,父亲是贺公府的嫡出公子,后来花万两金子给他们的大哥封侯,成为贺世侯。他们的父亲投奔南疆,母亲不愿意,带着他们跟着大哥留在封地,再后来,贺公府、贺世侯府、以及他们的外家莫公府、他们大表哥家的莫世侯府都没有了。他们侥幸逃出来,想去南疆,但路上到处都是流匪和奴隶贩子,随从折损惨重,差点就遭了难。”   羽九玄:“……”她爹都没多问一嘴这兄妹仨是什么人吗?   贺公府的贺七和莫公府的莫五,跟他爹有一起开过钱庄的交情。   贺七娶了莫五的姐姐,两家结为姻亲,两家公府间原本隔着两块封地,但贺七和莫五都有钱,两人都给嫡长子万金封侯,她皇祖父把中间的两块封地划给了他们,将四块封地连接起来。   如今,莫五干着户部侍郎的差事,贺七则是军械采买。   玄甲军、羽翎军、武部要领军械,得经由朝廷批准,再由军需处到军械厂采买,之后再发放下去。 第234章   裴曦看出那兄妹三人出身富贵, 所以才会给他们安排一辆马车。至于他们是谁家的孩子, 他完全没必要问。   十三四岁的少年, 能带着两个妹妹活到南疆,那就是本事。他们都到了南疆,如果有亲人,到户籍处打听就是了。如果没有亲人, 以裴冲的家世, 安顿好几个小伙伴没有问题。   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安排, 作为长辈,得让他们学会自己走。   不过知道是贺七的儿女,裴曦还是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封信过去。贺公府和贺世府都没了,贺七的揪心可想而知,前前后后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出去。   天下大乱, 到处都是家破人亡的公侯府,裴曦连自家的封地都被打了, 还有侄孙沦落在外正在到处找, 那些家里封地出事的,看到镇武侯府那情况, 也不好求到他这里来,再给他们添乱。   贺七没找裴曦帮忙, 可裴曦有了消息, 总得递个信去。   况且, 南疆军械处采办, 他的家眷也不是小事,走军驿通道日夜兼程给他送的信,两三天就把信送到了。   裴曦回城的队伍,走到半路,便遇到了贺七。   贺七带着几个随从骑马赶来的,几人都是满身的灰,双眼通红,眼睛里尽是血丝,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夜里也在赶路。他才三十多岁,离满四十还有几年,却已经出现白头发,憔悴得像四十大几的人。   裴曦见到他那样子,赶紧扶住他,让他免礼,派人去把贺家兄妹叫来。   三兄妹的马车跟在他们后面,不远,抬头就能看到他们的车子。   贺二郎听说过自家父亲跟着曦公一起做买卖挣大钱,还投了曦公在南疆当大官,想着到了鸾城应该就能找到父亲,没想到走到半路,车队突然停下来,曦公的随从来召他们兄妹仨人过去。   贺二郎想不到是有什么事需要把半路停下来把他们仨叫过去,怀着忐忑和困惑过去,还没走到马车前,就见到自家父亲站在那。他愣在那,以为自己看错了。   被他牵着手的三妹喊了声:“爹爹——”挣脱他的手,飞奔着跑过去,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贺二郎回过神来,赶紧抱起小妹,几步赶过去,喊:“父亲。”   贺七的父母、兄长、夫人和长子一家都没了,突然之间,剩下的三个孩子囫囵个儿的全出现在面前,左手搂住扑在怀里的老三,又伸手接过朝他扑过来求抱的老四,看着二郎,说:“到南疆了就好,还活着就好。”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他让他们来南疆,他们不来,舍不得封地。一朝战败,家破人亡。他一波波地派人出去接应,回来的全是坏消息,几个孩子音讯全无,原以为是遭了难,却没想到竟然活着来到了南疆。   上天待他贺七不薄了!不薄了!好歹给他留下了三个孩子!   裴冲坐在马车上听到外面的声音,掀开帘子抬头望去,见到贺二郎找到父亲,眼里满是羡慕。他的父亲,战死在京城的城楼上,再也没有父亲带着他去卧牛山杀雪狼了。他刚要放下帘子,就听到贺二郎说:“父亲,是惠冲……裴冲救了我们。”   惠冲是裴冲的化名,惠是他的母亲惠长乐的姓。   贺七放下两个孩子,向裴冲行大礼。   裴冲连声说:“当不得,当不得。”匆匆跳下车,又还了一个礼。   裴曦还要赶路,不能让这么大一支队伍堵在路上不走,对贺七说:“你先同孩子们说说话,等到驿站,我们兄弟再聚聚。”   贺七朝裴曦拱手,行了一个谢礼,带着三个孩子上了他们的马车。他坐在车上,把他们三个看了又看,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再次连说好几遍:“活着就好。”   贺二郎向贺七说起府里的事。   原本他们四块封地相连,是能自保的。可他们的大舅莫公非要与旁边的公府结盟,说是先结盟保住封地,如果南疆打赢过来,有贺七在南疆当差,又与曦公交情深厚,有他牵线,他们再投了南疆就是。他们两家有献封地之功,依然能保富贵。莫公想得很好,一意孤行,结果结盟变成送人头,还一举葬送带去的大半军队,最后四块封地,四个公侯府全没了。   贺二郎这次打死都不再听他们的,他劝不动母亲,只好连哄带骗拐带上两个妹妹,另找了条跟外公、舅妈他们相反的路,绕道往南疆跑。   果然,他们逃出去没几天,就听说外公和舅母他们被追上了,然后……都没了。   他大哥,死守封地,带着全家战死在城楼上。他大哥唯一的孩子,被他母亲抱在怀里,一起送了命。   贺七见次子愤恨难平的样子,说道:“二郎,你从小跟着我到处跑,见过外面的世面,遇事知道怎么办,有自己主张。你们母亲跟你不一样,你们外公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女郎,养得娇贵,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她没经过风浪,我不在家,她遇事时习惯性地听父兄的,他们父兄一时糊涂,想差了,她也跟着受了连累,但怨不得他。大郎把孩子交给她,就该料到可能有这后果。你能有自己的决断带着两个妹妹活下来,很好,为父很欣慰,为你骄傲。”   贺二郎点点头,“哎”地应了声,想想,也觉得母亲确实像父亲说的那样,心头对她的埋怨又少了几分,又想到她已经惨死,心里又难受起来。   贺七想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总说女郎应该放在后宅娇养,再想到自家情况,暗自发狠,心说要是再遇到那种人,绝对几个耳光抽过去。   他老丈人就是那样的德性,公府嫡女养在后宅,妻不像妻,妾不像妾,一家子女眷斗得死去活来。他夫人跟着她娘从小学了满身的后宅阴私本事,连自己长媳都害。   公府嫡女,也是有差别的。有些人能撑起满门荣耀,有些人会葬送掉满门。   他的嫡长子为什么会战死在城楼上,因为他的夫人非得等父兄的消息,拖延了逃走的时机,逼得嫡长子留下来断后。嫡长子的夫人,生孩子时死的,死得蹊跷,最后查到他夫人头上,后宅的阴私事。夫人觉得长媳过于奔放,成天往外跑,还出去打猎,不端庄贤良,趁她生产买通产婆给害死了。他想整肃家门,莫家兄弟出来维护,他跟莫五多年兄弟的交情,也因此而毁,断了往来。   可这事,他不能跟孩子们说,不想他们心里留恨。人已经死了,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遗憾长子没庶七皇子那机敏和决断。   好在三个孩子还活着,比什么都强,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如今虽然封地和爵位没了,可次子争气,还有两个女儿能培养,一家子还有指望。如今南疆起势,兴许能再挣一两个侯爵回来。   ……   裴冲的失踪,让裴家上下揪心许久。   如今人虽然找到了,也基本上可以确认无误,但没让大哥确认,他是真不敢让自家老娘知道,因此也没把消息传回去。实在是老娘的年纪大了,怕她先欢喜一场,然后发现这孩子有坑,那刺激得老大了。即使这可能只是存在于设想中,他也必须谨慎。   裴曦回到鸾城南疆王府,羽青鸾还在上大朝会,孩子哇哇的大哭声从大殿里传出来,那大嗓门把周围的声音都盖过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老三在哭。不过,没哭几声,又止住了。   他朝大殿方向看了眼,吩咐随从去请他大哥。   他大哥被裴昌的事气得又病了一场,最近刚好转出来走动,说是年后想出去找孙子。   裴冲下了马车,头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王府,忍不住抬起头四处打量,忽然发现有人在看他,扭头望去发现是王世女下了鸾驾,朝他招手。他赶紧过去。   羽九玄见她娘还在上早朝,对裴冲说:“你跟我来。”她领着弟弟和侄子去到后院,找到她奶奶。   她奶奶正跟几位太妃在花园看踢蹴鞠,还赌彩头。她过去时,几人看得兴头正盛,都没注意到她。她凑过去,往她们几个人跟前一站:大活人,看不见吗?   镇国夫人被挡住视线,下意识地伸手意图把人拨开,忽然发现这衣服不对,再定睛一看,顿时面露惊喜,“元儿!”   几位太妃也不看踢蹴鞠了,喜气盈盈地招呼两姐弟,然后发现还多出一个。   王太妃问:“哎,这是谁家孩子?”仔细打量,看这长相五官像裴家的,但没见过。不过裴家的孩子多,一窝窝的,没见过也正常。她说完,示意镇国夫人来认认。   镇国夫人扭头看到裴冲,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像老裴家的种。”她随即想到,羽九玄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人往跟前领,这孩子看起来跟裴冲差不多大。她当即说道:“你把鞋子脱了。”语气很急,显得很凶。   裴冲不慌不忙地把右脚的鞋袜脱了,露出深褐色的足有半个脚掌大的胎记,说:“我爹也有,爹的左右脚都有。爹说我们长胎记是随了太爷爷。”   镇国夫人过去,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看过他的胎记,摸了又摸,再给他把鞋袜穿上,激动地对几位太妃说:“是我的曾孙裴冲,裴贞的儿子,找到了,找回来了。”拉着太冲的手,说:“走,去太奶奶府里。”   羽九玄:“……”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久了,曾孙找回来,你就要出宫回府,不要我们了?   羽焦明看了眼姐姐,快步上前,拉住镇国夫人的另一只手,说:“奶奶,是回你宫里吧?你那屋子宽敞,可以收拾间屋子出来给裴冲。”   镇国夫人说:“外臣不便住宫里。”她再看向姐弟二人,恍然大悟,说:“我还住宫里。”   那没事了。羽九玄放下心来,很是大方地派人给裴冲赏赐了一堆东西。不抢她的奶奶就行。   羽焦明看了眼比他高出一头的大侄子,很是满意,心说:“侄子还是好侄子。”也送了裴冲一堆东西。   姐弟俩现实得让镇国夫人直侧目。 第235章   裴曦出差好几个月, 终于能抱老婆了。他洗漱完, 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香的, 收拾得格外整齐,等老婆下班,咳,下朝。   他向来不上朝, 跑进去打扰他们上朝也不合适, 于是在大殿一侧的屋檐下等。   南疆王府议事的正殿,整座宫殿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 被羽翎军围成铁桶。现在不要说钻两个孩子到大殿底下的架空层去,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   如今王宫里的戒备极为森严,几千羽翎军层层守卫,随便在哪个地方嚎一嗓子都能召来一堆羽翎军。旁边还有个武部驻军大营,里面全是裴曦战奴里挑出来的战斗力最强最悍不畏死的人。那些战奴除了裴曦、羽青鸾、羽九玄的命令, 连羽焦明都调不动。   不过,虽然守卫森严, 但对住在王府里的人并不受限制, 裴曦都已经习惯了到处都是人,且羽翎军站岗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得如同背景板。   裴曦站在屋檐下看他的天空,听着殿中议事, 最开始还没在意, 听了好一会儿过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卧槽, 他老婆要亲征!   他回想了下历史上历代帝王亲征,老实说,亏本的比较多,且往往会亏得比较惨。   不过,他知道羽青鸾的性子,从来不轻率决定任何事情,一旦决定,那必然是有足够充足充分且必要的理由。羽青鸾大着肚子都能到前线坐镇,如今卸了货,提着剑上战场也不意外。   裴曦还在自我说服中,散朝了。   羽青鸾出来的门,跟大臣们不在同一道。   几个月不见,威仪又盛大好多。她左手抱着一个淌着口水的奶娃,连衣领上都被奶娃蹭上了口水,也没损及半分威仪。常年练武的人,体魄跟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不一样,半岁大的孩子被她抱得轻轻松松的,活得胳膊上搭了个小毛绒玩具。   羽金翅是真像毛绒玩具,里面有袄子撑得鼓鼓的,外面还有件小皮裘,衣领还有一圈毛绒绒的毛边,穿戴得活似一个毛绒团子。   羽青鸾见到站在檐下的裴曦,眼睛一亮。她的脸上添上几分笑意,身上的锋锐之气骤然减了很多,添了几分柔和。她上前,轻声问:“怎么在这里?”   裴曦带习惯了娃,见到羽青鸾走近,几乎下意识地接过她抱着的娃,说:“等你散朝。”   羽金翅不认识他,被抱过去后,先是有点懵自己怎么换人了,再看向裴曦,发现不认识,又看娘亲居然没抱自己,于是伸手想要回娘亲那去。   羽青鸾想让他们父子多亲近,没接。   羽金翅“哇”地一声大哭出声,伸出双手要她娘抱。   裴曦:“……”这是个哭包吧?   羽青鸾向来不惯着孩子,见到他哭也没接手。   羽金翅挣扎半天,他娘也没抱他,扁扁嘴,眼睛包着眼泪,不哭了,委屈巴拉地看着抱着他的这个陌生人。   裴曦逗了羽金翅几下,他便又咧开嘴笑了,笑得口水直往下淌。   羽青鸾的看着笑起来特别像的父子二人,心说:“现在轮到我把你俩一大一小摆一起了。”裴曦在元儿小的时候没少把她摆在一起,一副特别满足有成就感的模样,那时她挺不解,这有什么有趣的,现在发现,是真的蛮有趣。   他俩边走边聊,回到寝宫后,裴曦坐到榻上,孩子放在膝盖上,一边逗着她,一边跟羽青鸾聊起自己这趟出差的事。   羽青鸾看着这一大一小特别像的父子二人,脑子里忽然迸出裴曦说了一个词:好萌。   她觉得可以把给他们父子俩准备的同款衣服安排上,一如当初裴曦对她和元儿那般。   裴曦讲到一半,忽然见到老婆露出满脸姨母笑,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说:中邪了?他喊了声:“青鸾?”   羽青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本宫忽然明白当初你为何喜欢把我和元儿摆一起了。”   裴曦慢慢地低头看向怀里那笑得跟朵花似的羽金翅,再看看自己,又再看看羽青鸾,在心里悲叹声,“作孽啊!”   羽青鸾很满意裴曦的反应,明白就好。她吩咐宫女去把给他们父子俩做的十几套父子同款衣服取来,让裴曦换一身换上。   裴曦:“……”你老公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这样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羽青鸾指向那十几套衣服,又再看着裴曦。   裴曦愤然,“晚上再收拾你。挑就挑!”他要挑一身最好看的!   他起身,去挑衣服,然后发现每一套都很好,都是他喜欢的风格。虽然父子同款被老婆摆在一起有点羞耻,但衣服都是老婆用心准备的,有被暖到。他从中挑了套,先给羽金翅换上,之后再去自己换了身,然后抱着羽金翅,摆出一样的造型,问:“好看吗?”   门口,羽九玄和羽焦明进来,然后视线就在他俩的爹和弟弟身上定住了。   羽焦明顿时满脸不可思议,心想:“为什么我没有跟爹一样的衣服?”   裴曦看到羽焦明满脸不可思议还有点受伤的样子,心里“卧槽”一声,扭头看向羽青鸾,心说:“你漏掉了一个。”   羽九玄很无语地看看她爹娘,他俩祸害完她,还要祸害小金翅,她再看了眼,低声羽焦明说:“还是你幸运。”   羽焦明问:“为何?”   羽九玄悄声说:“听说你长得很像皇爷爷,他俩不敢拿你逗乐子玩。”   羽焦明斜扫他姐一眼,才不上套,他不动声色地悄悄踩了他姐一脚,又挤个眼神给羽金翅,暗示他姐抢人。他一点都不想长得像皇爷爷,他也想穿跟爹一样的衣服。   羽九玄觉得还是把老三抱走比较好,不然羽焦明觉得父母偏心怎么办。她说道:“我们许久不见金翅,颇是想念。我已经宫里派人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把金翅接过去。”   羽焦明附和,点头。他们穿一样的衣服,他都没有,抱走弟弟,你们自己玩吧,失陪!   羽九玄上前,从亲爹怀里抱走了羽金翅。   羽金翅突然被换人,他看看抱她的人,又看看衣服,小眼睛眨呀眨,满脸困惑和茫然。   裴曦目送三个孩子出去,对羽青鸾说:“小明好像不太开心。”   羽青鸾说道:“无防。”   她明白裴曦的意思,但在天家从来没有对孩子一碗水端平的说法。她如果一碗水端平,三个孩子的权力资本庞爱都一样,那将会是场灾难。他们需要明白,有些东西,不具备的条件,没有就是没有。羽焦明没有长得不像父亲,就是没有跟父亲一样的衣服。羽金翅生得晚,很多东西让哥哥姐姐占了先,也得认。他们提前认识到这些,好过受人挑唆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落得骨肉相残。   裴曦向来觉得老婆的主意比自己正,她说无防,那就是无防。   没有孩子打扰,跟老婆过二人世界,很香的。   ……   裴曦在前线忙成狗,回到确实可以稍微歇歇,可大凤朝到处都在打仗,大家都是生死之争,除了他家,也没谁会过年。他如果想放年假,朝堂上都得齐齐全对。羽青鸾那么忙,他就不好干看着当条咸鱼,只得尽量帮忙把各项事情都安排上。羽九玄和羽焦明又被抓了壮丁干起了童工。   羽青鸾亲征,她动身比起他带着两个孩子出声的阵仗要大得多,要安排的事情也多。她这次出征是要亲上战场的,不可能把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带上。   羽九玄挑起世女监国的担子,以前只带羽焦明一个弟弟,现在还得带上羽金翅。   裴曦直纠结,想跟着羽青鸾去前线,又放心不下家里的三个孩子。   不过,也轮不到他纠结太久,因为羽青鸾出征,派谁去干调派军粮、物资,他都不放心,而且放眼大凤朝,在这方面强得过他的,没有。即使比他聪明、办事更有效率,财力和权势上也比不过。   他刚从前线回来,自然知道那边的情况。人口锐减,土地大面积荒废,那点人口和产出根本供不起大军。   大凤朝有些封地因为战争,已经出现粮荒,他就得做好羽青鸾打仗夺不到粮食的情况。   因为战争,还出现一个问题,大凤朝市面上的铜钱、布帛也越来越少,简单点说就是流通货币到处都缺。   裴曦之前把很多铜钱都铸成了铜具,如今,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用铁器换回铜具,再把铜具铸成铜币。   大凤朝有铜矿的地方,早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打得血流成河。   裴曦还在调粮和建铸币厂,羽青鸾收到唐公府被打下的奏报,当即决定动身去前线,还叫上他一起去。   裴曦直懵,有点不太明白,问:“打下唐公府,有什么紧急事吗?”   羽青鸾展开大凤朝的地图,指向唐公府边界的一条河,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裴曦看地图上标的是荒山,河也是没名字,就一个地形,问:“什么地方?”   羽青鸾用手指向其中一座山头,说:“从这里开始,往下游去,河里有金沙。山里有金矿,那些犯了不赦之罪的人,全被派往了这里开采金矿洗沙子掏金。大凤朝的金子,全部出自这里。那里还有三千亲随军驻守。我给你一道天子诏书,你带着孙大才和羽翎军去接手金矿。”   裴曦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能接触到金矿。去,为了天眼界长见识,他都得去! 第236章   正月初, 羽青鸾和裴曦一起出发, 一个去前线亲征, 一个去金矿。   他俩离开鸾城没几天,鸾城便又有了大凤朝传国祚九百多年,从来没有女子继承家业的议论声,甚至有人下朝后, 去求见羽焦明, 给他看大凤朝的礼法制度,跟他讲他酷似承泰天子,为了不使大凤朝断国祚, 也当由他继位大统, 又讲如果是羽九玄继承大位,将来跪在地上的就是他, 如果是他继承大位又将是怎样风光的光景。   羽焦明端坐殿中, 听得极其认真, 不时颇为认同地点头,偶尔还会心一笑。   那人见羽焦明似乎听进去了,便又给他构画一幅手掌天下权名扬千古的美好蓝图。   羽焦明等那人说完,突然说了句:“我舅舅就是这么死的。”   那人一愣, 问:“什么?”   羽焦明说:“我的小舅舅就是中了这样的离间计, 葬送了唾手可得的天子之位, 使得天下大乱, 最后死在南疆, 死后连祭祀都没有。是谁指使你来的?”挑拨离间引起自相残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些都是父亲教过的。   那人说道:“无人指使,我是为了二王子前来。二王子,自古以来都是女主内,男主外,能立足朝堂的女子寥寥可数,毁掉夫家家业的女子比比皆是,女子应当关在后宅,不应该对男人的事指手划脚。”   那焦明微微一笑,然后脸一沉,唤道:“来人。”   守在殿门口的羽翎军进来。   羽焦明说:“把他送到典刑司,让典刑司严审。”   那人闻言吓了一大跳,跪地,叫道:“二王子,我这都是为你好。”   羽焦明起身,看着他,说:“你想我们死。”他说完,挥挥衣袖,准备去找他姐,想了想,万一这些人不好好审呢,又亲自跟去典刑司盯着审理。   典刑司审人,押过来后先一顿大刑伺候,如果拷问不出来,便请诏令派人去受审人的府里或当差的衙门里搜,或者是从其身边的人下手审理。   那人没熬刑,他就是认为当政的应该是男子,认为羽青鸾应该辅佐庶七皇子羽翔翎或者是让羽焦明上位,由她辅佐他们。   羽九玄听说羽焦明那里的事情后,忙完手头的事,到典刑司就听到那番话,慢慢悠悠地走进去。   典刑司的人见到她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虽然王世女年幼,但没有任何人敢小觑她。实在是这位太像南疆王,而南疆王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捶得承泰天子的后宫血流成河。   那人见到羽九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羽九玄在宫侍们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你大概不知道现在掌权的是我娘和我吧。将南疆拱手让位给我七叔?想换掉我世女之位让焦明上来?阁下哪位?”   那人悍然叫道:“大凤朝九百年礼法,从未有女子继承大业。”   羽焦明在羽九玄的耳边悄声说:“这人是头驴。”又蠢又倔,拎不清什么叫做时世变化。他心说:“大凤朝的祖庙都塌了,多少天子陵被埋进神炭里,都遭天惩了,还大凤朝!这是南疆,是他爹娘自己开荒、打下来的基业。这里是他爹娘的地盘,七叔家的封地、连同外家都让那些起兵抢铜矿的人打没了。”   羽九玄轻轻点头,说:“本宫认为你有句话说得对。”   那人愕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竟然会认可他的话。这损害的可是她的利益,南疆王的利益,如果不是南疆王和曦公一起去了前线,他断然不敢找到二王子说出这番话。只怪他没想到,二王子看似深沉机敏,竟是个糊涂的没用的,甘愿雄伏雌威之下,还把他送到典刑司拷审。   羽九玄说:“朝堂上的女子太少了。你进言有功,赏。”   羽焦明满脸诧异地扭头看向他姐:不杀,还赏?   羽九玄让典刑司的人把他放了,不仅给他赏金子,还升了一级官,从户部的从五品小官升到了正五品。升官理由是:议论女子不能继承大业,朝堂上的女子太少,王世女觉得他言之有理,故厚赏于他。   同时,羽九玄下令,成立鸾城女子府学,开设文武课,专为朝廷选拔女官、女将。”   羽九玄派人把那人连同厚赏一起送到他家。   当天夜里,那人在睡梦中,被人当胸一刀,没了。刑部派人去调查,是他府上的仆人所为。因为人已经死了,线索已断,只能不了了之。   羽九玄提议的开设女子学府,遭到了很多人反对。一,开学府要钱,现在朝廷正在出征打仗,钱粮都紧张,拿不出这么多钱。二,为朝廷选拔女官、女将的学府,遭到那些习惯大凤朝礼法的人的激烈反对。三,南疆王正当盛年,羽九玄才十岁,她这样培植自己的势力,担心遭忌。   羽九玄有这提议,并不是脑袋一热决定。   建立女子学府,最初是由他父亲提议,经由母亲同意,已经私下筹备多年,如今只差合适的时机。   羽九玄觉得,这便是时机。   至于朝臣们私下劝解的,担心她遭到猜忌的事,羽九玄全然没有这个担忧。她的母亲是真正强大之人,并不畏惧任何人。他们姐弟同父母的感情亲厚,向来什么事都可以同父母讲,即使犯错,最多就是挨板子或顶缸。如今年幼,便是有错处,能有父母教导纠正、庇护,不至于铸成无法挽回的弥天大祸。   朝堂上也不全是反对的声音,支持者亦多。   首先,羽九玄屡次监国,她能调动羽翎军和鸾城武部驻军,朝政、军权在握,且深得南疆王和曦公的信任宠爱,储君之位极其稳固。   那些拿大凤朝礼法说事的人,更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在南疆说女郎没有继承权的人,简直可笑至极。   地位稳固的储君要建学府培养文官武将,这是向大家伸出登天梯。   反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赞同的声音里。   这么大的事,辅政的三公以及礼部、吏部等相关的部门不敢自行做主轻易同意,都写奏折向羽青鸾请示。   很快,羽青鸾的诏令传回鸾城。   她给学府命名为“太学”,由朝廷调拨钱款、羽九玄主持建立,并且定下太学的各职位和待遇。   学正,官拜正三品,总管教学、大小庶务。   祭酒,官拜从三品,总管礼仪祭祀。   学监,官拜从三品,总管纪律赏罚。   舍监,官拜从三品,管宿舍食堂后勤。   开设文学和武学两个校区,课程囊括了南疆所有的学府教授的学科。   授课师傅分成两种,一种是由朝廷官员兼任,不另行授官,但会有薪奉,相当于同时干两份差领两份薪奉。第二种则是正式录用的,刚入职的称为“讲师”,正七品官职。任教满三年,择优考核提拔晋升,可升正六品的“学师”,任教七年后,可考取正五品的“博师”。   羽青鸾把退休赋闲在家的上任门郎将老严世侯拉出来担任学正。祭酒属于礼部官职,从礼部选拔委派,学监则是由刑部选拔委派。   太学的管理规章制度,也由羽青鸾一并拟定送来了。   满朝哗然。   这是相当于南疆王又开了一个新衙门。   好在南疆王并不是规定只有女子可以进学,男子也可以,名额是各取一半,录取年龄是从七岁到二十岁。进学方试分成两种,一种是凭本事硬考,只要是自由身、不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奴仆,都可以考。第二种则是靠家里萌荫,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有爵位在身的,有一男一女两个入学名额。   在太学完成学业的,授“学士”衔。这是虚衔,没有任何品级待遇,但它本身就代表了本事、身份地位。   羽青鸾早就把校址选好预留了出来,她一道诏书回来,工部直接开工建学府。   鸾城上下争女郎能不能当官、能不能当将军的声音很快销声匿迹。   之前在朝堂上反对的人都闭了嘴。他们只有两个名额,女儿的名额没法让给儿子,如果不用就浪费了。别人送女郎去做官、当将军,将来甚至可能封爵自立门户。自家女郎关在后宅养大后嫁到别人家伺候人,怎么想都亏得慌。   不少贵族来到南疆后,发现在南疆做官的规矩多、不自由,不愿当官,觉得不如干些买卖或者是多买些庄子奴隶过自己的富足生活,在听说过朝廷建太学的事情后,也不太坐得住了。   这太学建成,想要世代为官并非难事,哪怕荫生的录取数比考生少,可家里做官的,门路多,钱财多,比起考生更易寻得出路。况且,贵族的优势,更不止此。如曦公的那些奴隶,很多被提拔起来当了官,但因为见识少出身差天然矮人三分,哪怕是贵族们与他们公平较量,也能轻易打败他们。   如果他们现在不去谋官,将来别人家的孩子世代为官,自家孩子却未必能够世代保住庄园财钱,指不定哪天被人扣个罪名就抄了家,连申冤都找不到门在哪里。   南疆上下,包括羽九玄都不知道,羽青鸾和裴曦现在是急着用人才只给出学士头衔。   如果他们能够顺利平定大凤,将来是全国统考“进士”,得有“进士”学历,才可以到各部门考官,选拔入职。   太学确实是大凤朝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但在全国的大基数下,各种人才辈出,太学尽管有点优势,但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最高学府的男女人数、教学、考试都是一样的,效果怎么样,还得等实施后才知道。   羽九玄对此格外上心。这是给她的将来夯实根基,她不想将来再听到有人说女郎没有继承权。   学府还在造房子,即使砖砌的房子比木头雕刻的要快,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建学府,选拔教学人才、制定教材,都需要提前安排好。羽九玄趁着房子没盖好,先让他们把藏书馆的书全部抄录一份,将来太学也要有藏书馆。教材也要提前编好,要集鸾城所有学府的大成,务必要最好的。   因为她要最好的,而很多贵族在这种干事情上,真心比不过裴曦庄子里出来的管事们,于是,编教材的时候,裴曦庄园出来的管事比贵族、士族、豪商出身的人加起来还多。   那些出身好的人,成天对着那些经常显露出奴隶习惯的官员,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顺眼,还得憋着。这些奴隶……咳官员,确实出身低,可能从奴隶熬到有官身,那就不是一般有本事的人。   有编数学教材的,心算比人家拨算盘还快,她做账的方式,别人看都看不懂。   有位总管除礼法外所有教材的女官,实打实的奴隶出身,太礼见到她都要客客气气的。   这位叫文育才,她的名字是曦公起的。   太学还在建,她直接跳过“讲师”、“学师”,成为“博师”。曦公所有的管事、战奴出身的武部官员都在她手底下当过学生。曦公办学府,派她当“校长”,城中很多公侯贵族见到她,都要客客气气地称一声“文师”。   当初南疆王下令扩充贵族文字时,文育才被请到礼部忙了好几个月。   文育才长相平凡,穿戴朴素,但她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行事也处处有章法,极是老练。   她的丈夫甲十七,原是曦公身边的战奴,后来升百奴长派去驻守驿站,被路过的曦公和南疆王看中,进了军驿司。   军驿司不止管着驿站,还管着探听消息、捉拿其他公侯们派来的探子眼线的活计,必要时刻,有便宜行事之权。   贵族们对于南疆王和曦公的折腾劲只剩下服气,多少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曦公和南疆王一样样地往外折腾。打听消息,曦公的商队、南疆王府的眼线、商务部的情报处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个军驿司。贵族们才能骑的马拉出来建成军驿站,遇到情况紧急时,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送信,一天能跑好几百里。   很多东西,曦公和南疆王琢磨出来了,就在曦公的庄园和奴隶中先试行,等一切妥当后,再拿出来。   他们都不知道王世女临时找来的这些奴隶官员有几个身份、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人对南疆王、曦公忠心到连命都能不要,根本没法拉拢。大家对于这些奴隶出身的官员,都觉得还是少惹为妙。 第237章   起兵打天下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即使裴曦和羽青鸾有承泰天子给的老本、有铁矿、裴曦有上辈子记忆等优势, 两人不说殚精竭虑, 那也都是成天忙成了狗,一年到头不要说有闲,两人能聚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   裴曦这次去接收金矿,为了能够跟羽青鸾一起上路, 连铸铜钱的事都交给羽九玄和户部操办。   虽然两人在行军路上仍旧不得闲, 两人的公文都是一大堆,但同座一辆鸾驾, 两人的小桌案并在一起,抬头就能看到,一盘水果端上来两个人吃, 羽青鸾坐累了裴曦还能挪过去给她捶捶肩膀捏捏胳膊。   羽青鸾再是保养得好, 看起来年轻,那也是生过三个孩子娃的人。   她生羽金翅的亏空并没有完全恢复, 精力、体力比起以前都差了许多。   羽金翅刚断奶, 她就亲征, 裴曦是真的心疼,他还不能拦着。如果只是单纯的攻城夺地,派十二门郎将、玄甲军大将都可以,可现在南疆面临至关重要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能不能定天下就看这一举。   ……   南疆大军自兵出南疆起, 一路势如破竹, 先占下通元府十六封地, 之后打下唐公府、敬世侯府、耀武侯府,将他们侵占的封地都夺了过来,连占数十城,一直打到金沙河。   金沙河,顾名思义,河里有金沙,上游有金矿,金矿就藏在茫茫数百里原始森林,由三千亲随军看守。   出征的玄甲军就驻扎在金沙河的三叉口处。三叉口有三条路,一条通金矿,一条北上往京城去,一条东去,往大凤朝的东南方向,那边是虔公府、孙大才家、陈武侯他们。   玄甲军自然是想往京城去的,有战功。   金矿自来是在天子手里,玄甲军不敢沾,等着南疆王安排。   玄甲军想往京城去,但,卡在他们进京之路上的是越公府的乔世侯。那可是在京城把越王、静王连窝端,一口独吞越公府的猛人。他收拢兵马,退回越公府原来的封地,那片地形,属丘陵地带,山多林密,道路曲曲绕绕,绝佳的伏击地形。乔世侯智计百出,不是铁憨憨,绝对会借助地利优势以御南疆。打他,不划算,难啃的骨头要留到最后,现在是要尽量吞小鱼壮大实力。   玄甲军很清楚,如果南疆跟陈武侯他们合兵,大凤朝自西南到东南的全部疆土都成为南疆的囊中物,南疆能占据三分之一天下。除此之外,虔公府、陈武侯他们的披甲人加起来有十几万之众,也能收为南疆所用,打乔世侯便不再是难事。且陈武侯他们的封地比南疆更早采用曦公的新式耕种方法,粮食产量高,各种物产丰富,很是富庶。   玄甲军众多将领,谁都没有资格去接收那些封地,只能扎营等待南疆王的旨意。   过了陈武侯他们的封地,还有很多老实盘着的小公侯们,也需要有个章程决定是打,还是让他们主动投降。   ……   裴曦对金矿更感兴趣,至于扩张疆土的事,他真心觉得羽青鸾比他更合适。   南疆王在这方面的技能,点得满满的,大凤朝那些公侯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摆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他嘛,两眼一抹黑,麻爪。   他在鸾驾上安心地陪老婆,顺便处理公务安排基建,没过几天,鸾城的奏报一封接一封地送来。   最头疼的是,羽九玄要建鸾城女子学府。   虽然大凤朝的女子地位高,公主的嫡长女还可以袭公主爵开府顶门立户,但那毕竟是天家郎才有的待遇。   大部分的贵族平民家,女郎们都是要嫁出去的,男女之间还是存在男强女弱的情况。   多年前,受京城治安影响,女眷不能出门的风气是形成了的。后来镇国夫人在京城那一通兴风作浪,又带着后宅女眷们走出来很多,但仍旧有许多人家把女眷拘在后宅,从各方面打压扁低女性地位。   羽九玄要建女子学府,必然会遭到那些人的激烈反对,且极可能引出乱子。她年龄小,父母都出远门了,正是趁机作妖欺负她的好时候。   她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需要立威,既然话都出口了,裴曦和羽青鸾必须帮女儿立起来。   两人都先放下手头的事情,替女儿铺路。   他俩移花接木,把计划中的太学提前安排上,把太学的轮廓框架、规章制度、重要职位都定好,将最容易出纰漏惹出乱子的地方先替羽九玄铺平了,留下些容许犯错的地方给她练手,从他俩在背后支持、羽九玄出面操办两方面下手,给她竖立威信。   行军打仗是件危险事,羽青鸾都不敢说自己会不会折在前线。一旦她有事,南疆必须靠羽九玄撑着。   羽青鸾愿意将一切交付给裴曦,可裴曦不姓羽,而大凤朝九百多年,羽姓血脉遍布大凤朝每一个角落。她甚至不敢确定,一旦裴曦登上权力顶峰,羽青雀和门郎将们会不会要他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不爱权势,他想要的是家人、亲情、金子,还有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她不想裴曦变成她的父皇那样,失去心爱的人后,孤伶伶地守着自己不爱的权势犹如笼中困兽。她很清楚,比起让裴曦当南疆王,裴曦更愿意扶持女儿稳稳前行,那是他们的孩子,是她和他的骨血。   ……   四月,羽青鸾和裴曦抵达金沙河前线大营。   金沙河旁边有座金沙城,唐公的封地,如今已经易主。玄甲军十万大军驻扎在金沙城和金沙河之间,帐篷绵延成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裴曦去云南旅游,见过金沙江,不过那是因为江山中泥沙多呈黄色,称为金沙江。   他面前的这条金沙河,是条淘金河,因河里的沙子含有金子而得名。   头一次见到有金子的沙子,裴曦当然要去看看。他到大营后,简单地洗漱过后,便拉着羽青鸾去看金沙河。   羽青鸾不能说陪他去看稀奇,只能打着视巡军营的名号,带足护卫,与裴曦去金沙河。   她听说金沙河的下游路段极为险峻,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很想去见识一下。   裴曦和羽青鸾骑马出来,他俩主干道往金沙河方向去。   路是以前的旧路,每年进京纳贡、行商往来就走这条路,只有一辆半马车宽,路旁两侧则是庄稼地,如今已经荒废了,成为大军操练的地方。   裴曦骑马,突然就跑出了土路,上了木桥,马蹄陷在了树洞里扭到脚,跪下去了。   要不是他常年习武身手敏捷,只怕已经飞出去了。   他稳住身形,落地,赫然发现身后是极深的悬崖,但凡再往后多退一步就下去了。   这木桥架在一条至少二十多层楼高的裂缝上。裂缝两侧的山崖长满杂草和苔藓,在裂缝的最深处,能看到翻滚的水花和汹涌的波涛,以及被水流冲涮的岩石。   他才发现站的这木桥窄到只刚刚够一辆马车过去的宽度,上面铺的木板年久失修已经有多种损坏,不知道有没有变成随时会断裂的危桥,但……也绝不安全。   这桥,上面一层木板,木板下面架着直径一米多粗的古树树干。这种桥在大凤朝随处可见。   大凤朝的河流多,各地公侯们每年都要进京,而河流多,绕道又太远,便需要架桥。受困于生产力,他们只能找那种长了几百年、几十米长的大树的树干架在河流的狭窄路段、或者是缓流浅滩路段,修成简易桥。这种桥很危险,涨大雨就被冲久了,用久了就腐朽了,需要经常维护,也经常出事。   裴曦的脸都白了,腿也软了。   羽青鸾和裴曦身边的护卫几乎第一时间过去,把他拉回来。   裴曦的内心充满咆哮,尼玛的谁取的名字,这叫河?这尼玛的是峡谷!十几米宽的峡谷,上面铺个简易桥,还护栏都不设一个的,麻绳都不舍得拉两根。它比起独木桥,也就是宽点!   羽青鸾知道裴曦的胆子不大,她都吓得浑身发寒,对裴曦腿软站不稳也不觉奇怪,将裴曦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掺扶着他下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好一会儿过后,裴曦才缓过劲来,说:“这座桥需要再加些铁索。”他比划了下,说:“这么粗的铁链子架成铁索桥,再加上护栏,桥再扩宽点……”吓死他了,差点就摔下去了!要是看稀奇送掉小命,那才真是亏大了。   他顿了下,又吐槽:“唐公都不修桥的吗?”瞧这桥面的木板都烂成什么样了。唐公也不怕过桥的时候把马腿给折了。   羽青鸾知道他是真的吓到了,在转移注意力,说道:“这条道是通金矿的,只有偶尔运粮食进去和运金子出来才有人走。虔公府方向,也有路通金矿,经常从那边走粮和金子,这道路只是备用的。”   大凤朝大乱,天子大位空悬,金矿已经多年不往京城送金子,京城也没有粮草调拨到金矿。这些年都是靠用开采冶炼出来的金子,找虔公府和孙茂他们换粮。   裴曦闻言,把怀里的金矿地图翻出来。这份图属于天家秘宝,向来是天子传给太子的。羽青鸾就封前,老丈人给她打包了不少东西,天子剑和金矿图都塞进箱子里,让他们带来了南疆,后来被羽青鸾整理出来。   他上辈子出门开车有导航,查地图看的都是卫星高清实拍图,拿着这么一份地图,真跟看天书没区别。这图画得那叫一个抽象,河跟路只差粗细的区别。一座山寥寥几笔,连山头名字和形状都没有。唯一画清楚的就是周围的几座城的标志,上面有名字,但是……误差相当大。毕竟这金矿传好几百年了,羊皮制的地图保存不了那么久,都不知道重画多少回了,图上画出来的距离跟实际距离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怕扫羽青鸾的面子,他真想把图还给羽青鸾。   羽青鸾见裴曦翻开图查看,伸手指向图上的路,向他解说:“从这里取道虔公府,只有五百多里,如果绕道需要多走三百多里。路很难走,守金矿的亲随军为了防止有逃奴,沿途设置了很多陷阱,只有山道,没有车道,运粮都是靠苦奴背进去。”其实有路就已经很不错了,但裴曦跟大家不一样,这样的路落在他眼里,估计就是天堑险道。   她看裴曦的脸色恢复正常,放低声音问:“好些了吗?”如果不是金矿太重要,孩子又太小,没办法派来接收金矿,她又有更重要的事,真舍不得让他遭这罪。   裴曦点头,说:“没事了。”叠起地图,交给羽青鸾,说:“我背下来了,你收好它。”   羽青鸾对他这句话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没拆穿他,默默地收起了地图。姓裴的成天嫌弃大凤朝这里穷、那里苦、什么都缺、东西难用,套用他的话说就是“槽点太多,吐不过来。”。反正只要不吐槽她,她都接受。   两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裴曦便出发去金矿。   临行前,羽青鸾将天子诏书和虎符都给了他。   天子大位空悬,那些驻留原地的亲随军,认的还是天子诏书和虎符。   因为昨天有人在桥上吓到站不起身,羽青鸾不放心,特意送他到桥边,与他一起过了桥。   裴曦这次没骑马,步行。他连马都没让带,因为过了这段以后,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山路。他们骑的不是跑山路的矮脚马,而是高大的战马,爬不了山。   他们又要好几个月见不着面。裴曦挺舍不得,还有点担心,对羽青鸾千叮万嘱让她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让她千万要提防乔世侯出奇兵偷袭。   羽青鸾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一一应下,催促好几遍,裴曦才带着大军出发。   虽然裴曦带有诏书和虎符,羽青鸾也不敢全然寄希望于驻守金矿的亲随军会轻易归顺。如果情况有变,她得保证裴曦有足够的力量拿下金矿,而不是陷入危险之中,于是由孙大才、严冽跟随裴曦,再带上一千羽翎军加一万玄甲军。带上孙大才,是因为他是亲随军总教头,威名极盛,镇得住亲随军。   守金矿,共有三位亲随军千夫长。其中一位千夫长一直都是从严世侯府和安世侯府挑人轮岗,这次轮岗的是严冽的堂兄,原本三年一换,遇到大凤朝动乱,他已经守了十年金矿。另外两人都是她父皇的亲随出身。   十年时间,大凤朝连天子都没了,祖庙也踏了,人心生变亦属正常,为防万一,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裴曦护她如呵护至宝,她亦想处处护他周全。 第238章   大凤朝的金矿不止一座,但其它地方的金矿都因含金量过低、开采成本过高而废弃。这座金矿每年能产出好几千两金子, 已经开采了六百多年。   历代天子、天家贵族、王公们葬入陵墓时, 都会有金器陪葬, 日常生活中也常用金子铸造器具, 使得大凤朝的金子消耗很大。如果没有这座金矿源源不断的产出黄金, 大凤朝撑不起现在的黄金货币制度。   他们现在拿下金矿, 政治意义、战略价值远远大于经济价值。   裴曦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金矿跟唐公府似乎多年没有任何往来, 路上都长满杂草封成了林, 需要拿刀砍草开路前行。   山路很窄, 旁边的金沙河水流湍急,又是从峡谷中穿过, 使得很多地方是贴在悬崖上的, 而那窄到连让人错身都很难, 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他们赶把麻绳绑腰上,一根麻绳上串十个人,这样即使有谁踩滑, 还有同伴把人拉上来。   裴曦多年养尊处优, 出行多是坐马车或骑马, 极少走这样的路,好在他的常年习武, 身体素质极好, 以前到南疆找铁矿, 翻山越岭练出来的本事, 遇到这种路走起来还算轻松。   他们走了八天才抵达金矿,被一座建在山隘处的险关挡住。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的对岸是堪称万丈孤仞的悬崖峭壁,峭壁上有鹰巢,还猴子都没有一只。河的这侧,是金矿,一条小路从金沙城过来,抵达金矿处时,被高高的栅栏挡住了去路。   那栅栏是用石头垒砌的底座,有一人多高,年代久远,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再往前,还有两米多高的木头栅栏,有刚维修过留下的痕迹。   栅栏上面,有百十来名穿着铜甲的亲随军把守。   他们看到有大军顺着河边的山道浩浩荡荡蜿蜒而来,吓得赶紧去禀报,不多时,三位千夫长都赶来了。   望山跑死马,从他们看到人,到大部队赶到关隘前,小半天时间过去,三千守军全部聚集在关隘住,弓箭、武器都准备好了,也看清楚来的不是穿着甲衣的公侯们的队伍,而是身着玄甲的南疆军队。   领头的是三个门郎将,一个是十万亲随军总教头孙大才,一个是严冽,还有一个门郎将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身形长相都肖似孙大才,他满身彪悍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久战之人。   在约有百步外的地方,羽翎军的层层保护之中,还有一个身穿华服头戴鸾鸟金翅冠的贵族男子。他收拾得极为干净,显得很是清爽,气质矜贵雅致,眉眼间自带三分笑意,看着便是一团和气,让人心生好感。   裴曦,曦公!南疆王的夫婿!   千夫长严熊先遥遥地向裴曦行了一礼,再朝下方的孙大才、严冽、孙密一一见礼,再扭头低声询问另外两位千夫长的意见:“开门?”   这还用说!三位门郎将带着大军过来,他们只有三千人,又没有任务援军,根本没法守。   三位千夫长都是承泰天子的亲信,奉天子诏令驻守在这里,如今投到南疆王麾下等同重归旧主,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们趁着曦公亲至,好好地把金矿交出去换个前程,比蜷在这里成天对着这些挖矿的罪奴强。严熊的家眷全在南疆,长子、次子都在羽翎军中,长子是领军百人的校尉,相当于百夫长,次子才十八就已经是领军三百人的中郎将,嫡女十五,在军需部担任七品文职官位,前途大好。   三人当即下令开门,各自带着自己麾下的百夫长,到门口迎接。   孙大才和严冽先带羽翎军进入栅栏大门。   严冽找到严熊和另外两位千夫长,让他们把除百夫长以外的所有人都撤离到一旁,由玄甲军接手防御。   虽然三人愿意归顺南疆,但严冽他们如此不客气,还是让三人很是意外,他们身后的百夫长们更是哗然。按照常理,这该是由他们做主,迎曦公进来,好生招待才是。这等于是夺权?   严冽说:“曦公安危为重。”   严熊抱拳行了一礼,先把自己的人撤了。   另外两名千夫长看到羽翎军和玄甲军都进来了,再看严冽的态度,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很识趣地把各自的部下都撤到一旁。   有心眼多的百夫长担心会被一锅端,意图悄悄溜走,万一生变还可以带着人反抗,结果刚动,就见到严冽一个眼神过来,他身旁的两个羽翎军将领模样的人,不动声色地带着人,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百夫长们心头忐忑,不知道接下来是福还是祸。   羽翎军和玄甲军将杂役奴仆们都驱赶进屋子里看守起来,又重点防御矿区和驻军之间,待面接手防御,将一切潜在的危险都肃清之后,这才迎裴曦进去。   裴曦比羽翎军和玄甲军更加谨慎。   这里的人,除去三千亲随军,其余全是犯下不赦之罪的重犯,且绝大部分是谋反重罪。羽青鸾的三个庶出兄弟,二、三、四三位庶皇子的外家,没被砍头的都送到这里来了。协嫡子的外家是闵公府,以闵公府为首的几家累世公侯府起兵造反,兵败被俘后,很多人被送来了这里。   裴曦向来惜命,把能想到的危险都掐灭掉,安全第一。   他见到千夫长和百夫长们,取出羽青鸾给的虎符和她写的天子诏书,按照程序正常交接。   这样三千亲随军全部属于正常轮岗调换,能避免很多矛盾和麻烦。裴曦避免了跟他们起冲突,而这三千人轮岗调换到南疆,基本上还能保住原来的待遇,凭他们镇守金矿十年,往上升一升也是有可能的,哪怕是年纪大了要退休的,都能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   承泰天子在过世前,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派来守金矿的都是亲随军中的精锐,且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他们守了十年金矿,现在也才三十岁,正是壮年。   羽青鸾在天子诏书上亲笔肯定了他们十年镇守金矿的功绩,所有人的官职不变,待遇军衔提一级,享受更高一级的待遇补贴,每个披甲人赏赐三十亩耕地,十夫长赏赐五十亩耕地,百夫长赏赐八十亩耕地,千夫长赏赐一百五十亩耕地。   大凤朝大乱,人口锐减,耕地荒废。南疆现在的疆土有裴曦上辈子两三个省的面积大,但总人数只有二三百万,其中将近一半在南疆府及周边相临的几个封地。其余的封地,一县之地有几万人都算是人多的,几千人甚至没有人的封地都有。   羽青鸾和裴曦在赏地上都极为大方。那都不是赏地,而是把地送给别人种好收粮收租。   地主每年要交税交粮,便会张罗耕种,朝廷才有粮食、税收。   土地的税收并不高,即使佃出去给人耕种,都还能有一两成的收成赚。出征打仗的人,名下的地有免税额,拿到地后,荒在那不管都不担心什么。有了地,将来成亲或者是退役安家,这些地就是保障,哪怕打仗打成残废,将来回去后还能靠地租过活。   守金矿的亲随军们都是从京城出来的。在他们出京的时候,京城周围的地都在大贵族们手里,即使是公侯,要是家世不够显赫神通不够广大,都买不着地。很多披甲人祖祖辈辈都没地,全靠着薪俸和当差点捞些油水养家糊口,叔叔兄弟中更有不少人沦落到当野甲人的。   百夫长们都有点不敢相信待遇会这么好,但天子诏令,容不得他们不信。   他们听裴曦念完天子诏书,先看看裴曦手里的诏书,再看看裴曦,一个个喜得结结实实地朝裴曦叩头,然后又对着诏书跪谢南疆王,待听到裴曦喊他们起身时,众百夫长站起来后,脸上都笑开了花。   裴曦安抚完人心,便往他们驻扎的营地去。   他们驻扎的营地防御栅栏还有一段距离,没途全是茂密的林地,明里暗里的陷阱极多,很多地方还容易设伏。不过,都已经由玄甲军接手,裴曦可以放心前行。   他到营地后,见到的全是简陋的草棚顶木屋,到处都破破烂烂的不说,粪便污水到处都是,比上辈子世界的贫困山区都不如。   营区居然还有婴儿哭声,只哭了两声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他顺着声音望去,见是几间茅草木屋,由玄甲军围起来守着。   屋子里关着不少女人和小孩子,这些孩子从七八岁到几个月的都有。   严冽跟在裴曦的身后,见状,扭头问严熊:“怎么回事?”   严熊抱拳,说道:“兄弟们关在山里出不去,怕憋久了出乱子,从罪奴中挑了些女人来伺候。”   那么多的贵族女郎送进来当罪奴挖矿淘金沙干苦活,难免有人动心思。他们想了个方子,设了个营房,挑了些有些姿色的贵族女郎们关过去,披甲人、十夫长都去营房找乐子。百夫长和千夫长,则是各自有伺候的。   随同裴曦过来人,都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色。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他们只轮岗三年,惹出这样的事,是要被处置的。这里大多数都是谋反送来的,跟谋反的罪奴扯上关系,想不死都难。可……大凤朝这情况,他们都守了十年了,总得宽泛些。   裴曦不太看得了这种事,但也要分情况。大凤朝的人向来不把奴隶当人,罪奴比奴隶更甚,很多时候他看不顺眼的事,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慢慢去改变。他略作思量,说道:“情况特殊,特赦处理,育有子嗣的,若想带走的,交一贯赎罪钱。不想带走和那些没有子嗣的,安排去做些轻省活计。”他说完,让严熊领路去看营房。   营房距离这边并不远,也是几间茅草木屋,连门锁都没有,门敞开着,屋子里铺着些干草,关了二三十个披头散发连衣服都没有的女人。有些人已经状如疯癫,有些人则目光痴傻,还有些则是神情麻木,看起来正常的没几个。   裴曦说:“脑子还清楚的,回个话。”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五个人扭头朝他看来,没有表情,但目光清澈还带着打量。   裴曦问:“想离开吗?”   一个女人嘲讽地笑了笑,说:“不赦重罪。曦公敢放我们吗?”   卧槽,认识的!裴曦不动声色地问:“女郎哪位?”   那女人说:“姓闵。”   攻打闵公府,他去了,押送俘虏进京的时候,他还去看过,只不过当时人太多,只怕是即使看到过也认不出路人甲乙丙。闵公府的嫡枝、有爵位的几个公侯府,以及参与谋反的都被砍了,剩下的都是旁枝血亲、仆人近侍,再远些的便是罚成苦奴,送不到这里来。   现在外面是乱世,把她们放出去,她们也很难活得下去。裴曦虽然有些心生不忍,也要考虑到很多现实问题。他说道:“闵公府谋反,罪首已经伏诛,旁人,很多都是受牵连的。天圣太长公主在大凤朝大厦相倾之时力挽狂澜。她有功于大凤,她的后代,总得留几个。男丁不赦,女郎,活着的,放了!”他扭头喊了声:“南敏。”   南敏来到裴曦的跟前,抱拳,“在!”   裴曦说:“你去办,看看闵公府还有多少女郎活着都找出来,把她们送去边林,每人给二十亩地,让她们有个营生活路。这屋子里的其她人,一并送去,那些痴傻的,送去医院,要是治不好,送去残疾荣养院。”   南敏领命而去。   严熊身旁的一名千夫长说:“曦公,这些都是罪奴……”话到一半,被严冽用胳膊肘撞了下。   裴曦回头,说:“再是罪奴,在这之前也是贵族,士可杀不可辱。”他略微摆头,朝屋里示意一眼,问:“这是人干的事?你们要是把人拉出去杀了砍了,或者是驱使她们干苦活把人累死了,我都不说什么,如此凌…辱,实属不该。驻守金矿的亲随军,先到南疆大营把军规学完,不考满分不准毕业。”他说完,看向孙大才。   孙大才抱拳领命。不毕业,哪怕是千夫长,都得在军营里继续学习!这还不如拉出去打几十军棍呢!   严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曦公的规矩,奸…淫…掳掠是叛死刑的重罪之一。这种事犯到他跟前,不脱层皮才怪,老老实实盘着就好,还敢出声。得亏这些是罪奴,要是换成良民,即使他们不知道南疆的规矩,只怕也是把给足退休金,让他们退役了,再想搏前程,难了。   那女人对裴曦说:“我姓闵,协嫡子跟羽青鸾结的是死仇,你放了我,如何向羽青鸾交待?如何向羽飞凤交待?”   裴曦说:“出去后好好过活吧。”他说完,转身离开,让严熊他们领他去看矿区。   三名千夫长头皮有点发麻,脑袋还有点懵。曦公行事,他们有点看不懂。 第239章   采矿区域离镇守矿区的亲随军们驻扎的营地隔有一座山头, 沿途设有哨卡、栅栏、陷坑等防御工事, 显然是为了防止罪奴们造反袭营。   裴曦步行了约有大半个小时, 便到了矿坑。   矿坑位于半山坡上,坡下是水流湍急的金沙河, 山坡被采得整面山体都露出了石头,还有塌方, 不知道是为了采方石特意弄出来的, 还是采矿没注意安全发生事故形成的。   从河岸边到矿山, 沿途到处都是忙碌的罪奴,其间夹杂着挥着鞭子的监工,在喝斥咒骂驱赶鞭笞罪奴干活。   那些罪奴连件衣服都没有,打着赤膊光着脚板, 只在腰部兜了块破布或树皮。他们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脏得活像刚从灰里刨出来,一个个瘦得能够清楚地看见脊梁骨、肋骨和大腿骨,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 新伤加旧伤不说,很多人满身浓疮, 明明还活着, 却已经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裴曦有种面对的不是罪奴,而是在看地狱的鬼怪受刑的错觉。   罪奴们采矿用的是烧爆法, 他们先用从附近的山里捡来的柴火放在岩石上烧, 等把岩石烧到滚烫后, 用陶瓮运来水泼在岩石上, 热胀冷缩过之下,岩石开裂,他们再用木棍顺着裂缝将岩石撬开。一些大块的矿石也采用这种方法,等到石头布满裂纹过后,再用铜锤砸成碎块,又碾成粉,运到河边淘洗,最后框里剩下含金量较高的金砂,运去给炼金匠炼出成品金子。   裴曦在矿区转悠,听严熊向他讲解怎么采矿炼金,得知监工和炼金匠都是罪奴。他想到兴起于战国秦朝时期的炼金师,不知道大凤朝的炼金匠跟他们算不算是同行。他对于炼金师不了解,也就无从比较。   整个金矿如今只剩下两千多名罪奴,矿区这边全是男奴。女奴都在营房那边,没被抓去伺候人的,都已经累死或病死了,尸体早被扔进河里喂了鱼。   裴曦都不知道营房里的那些女人算是幸还是不幸了。   严熊告诉裴曦,他们刚到金矿的时候,这里有将近十万罪奴,但自他们来了后,再没有新的罪奴送来,而矿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罪奴们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这么点,采矿量逐年下降,到现在出产的金子都快不够买粮的了。   他们以前找唐公买粮,那厮坐地起价,而虔公府、巨木城是按照市场价卖粮给他们,于是便一直从虔公府、巨木城那边买粮食物资。   天色渐晚,到罪奴们吃晚饭的时间。   他们的食物是粗粮糊糊,稀得跟米汤差不多,清汤寡水的看不到几颗粮。   裴曦心想:“这种吃法,又是干重体力活,难怪死亡率这么高。”   他站在矿区,远处有罪奴在看他,监工的鞭子随之落下,打得人忙不迭地低下头。   那人瘦得皮包骨,但骨架高大,显然青少年时期没缺过营养,出身必然不差。   按照大凤朝人的观念来说,这些罪奴都是犯了不赦之罪的,死不足惜。可大凤朝历经战乱,人口锐减,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生产力,且即使是罪奴,也不该活成这样。   旁边,孙大才、孙密、严冽及严熊等三位千夫长都在悄悄留意裴曦的神情反应。   孙大才、严冽在裴曦还是总角小儿时便已经认识他,对他行事也算是有所了解,隐约能猜到他想干什么。   裴曦站在岩石上看着罪奴们,脑子里盘算着可以怎么做。   善心不能随便发,他得考虑大凤朝的风俗人情及朝廷规矩。他赦免那几个女罪奴,抬出天圣太长公主,看在她为大凤朝立下的功绩,不让她断绝血脉,谁都说不了什么,但他如果赦免这两千多名被判不赦重罪的罪奴,是真的会惹出麻烦。闲言碎语不必提,往后羽青鸾想立规矩都得多添几分阻力,且这些罪奴除了造反被牵连的、再刨除掉可能有冤案的情况,剩下的大部分几乎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如果把他们放出去,是纵恶行凶。   要说造反被牵连进来无辜,那些被踏平的封地、路边无人掩埋的枯骨、被抓去当奴隶的良民,被驱赶到战场上死去的战奴,更加无辜。他们又能向谁诉说冤屈,又有谁来向他们发善心。   裴曦想想,对罪奴们现在的处境表示同情,但同情归同情,现实是真得好好考虑。他抬起头看了眼快落到山的另一头的夕阳,见天色已晚,便带着人回营地。   南敏来报,闵公府只剩下两个女郎,一个是今天跟他搭话的那人,叫闵柔,是协后的嫡亲侄女,送到这里来时才十二岁,另一个则是跟闵公府同出一脉的一个世侯府的庶女,已经疯了。他把营地里所有女人的来历、包括括她们跟谁生的孩子,孩子多大了,都查清楚了。   这些事不难查,亲随军们同住一个营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有点什么事,大家都看得见。且,这种事,三千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份,就更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裴曦对南敏说:“把她们送出去后,安排到村子里。朝廷的地是赏赐有功之人的,她们毕竟是罪奴之身,给她们的地不该由朝廷出,从我的村庄里划。”   南敏应下,不过仍是提醒了句,“闵柔是协后的嫡亲侄女,她能在这里活下来,且没疯没癫……是个厉害人。”   裴曦说:“各地都有探哨眼线,稍微看着点便是。她若是愿意好好地过活,由得她去,她如果做出有害南疆的事,再处置便是。”   南敏有些不解曦公为什么要放她出去,留下来或者是直接灭了,省了麻烦后患,不过他仍旧遵照裴曦的意思办,应道:“是。”   裴曦看出他的困惑,找了个他们比较容易接受的说法:“有句话叫上苍有好生之德。”   南敏听到“上苍”便想到是天意,极是慎重地应道:“遵命。”   裴曦看南敏那样子,唯恐他误会闵柔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又补充句,“心怀善意者,天佑之。”我这是为自己做好人好事。   南敏想起裴曦和南疆的名声,觉得颇有些道理,又应了声:“是。”   裴曦觉得在大凤朝,天神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还很好用。   ……   这里的伙食很差,亲随军们吃的食物是粗细粮混着熬粥,一碗粥里半碗水。他们开了几块菜地,种了些蔬菜瓜果,看得比眼珠子还要仔细,也挡不住夜里来偷吃的飞虫老鼠,水果蔬菜上都是虫眼和被老鼠等动物咬出来的牙印。   裴曦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挑剔的,只要是煮熟的吃不坏人就成。   一名千夫长的小妾长得极美,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千夫长很是迷她,但相对于美色,他更喜欢前程,于是忍痛割爱,送去给曦公攀门路。   裴曦正在吃饭,原以为是来求恩典想带回去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要送给他,呛得他吃在嘴里的饭差点喷出去。他连话都没说一句,抬手示意随从把这两人一起扔出去,被膈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外面的屎都是香的那一套,与他有多远离多远,少来挨他。   ……   裴曦有开采铁矿的经验,南疆朝廷设有矿产司,开采金矿的方式和管理制度都需要改进。   裴曦先进行实地考察,再从多方面考虑,制定出方案,没有立即实施,只是先派人出去调食物资进来改善下金矿的生活,争取少死些采矿炼金的罪奴,尽量减少人力损耗。至于方案具体要怎么实施,还是得由羽青鸾定夺。   他在起草方案时,特意加了条,往后女罪犯、女奴都不往矿区送,建议男女分开关押。女犯人关到女子监狱干活,由朝廷选派女官、女差役担任看管。为了习青鸾和羽九玄能做得更稳,都必须提高女子地位,尽量多给予些保障。   三千亲随军换成三千玄甲军,裴曦带着其他人离开金矿,往虔公府方向去。   这边离虔公府方向不到二百里路,且因为经常去买粮,路比唐公府方向好走得多。   他的老婆在那边,先过去看看她,再回去也不迟。   ……   羽九玄坐镇鸾城,收到信报,得知她爹找她娘去了,盯着信报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点语言。她很想问她的亲爹,他有没有想过很多人想趁着他们不在家,把他们姐弟仨给一锅烩了?连乔世侯都坐不住,出手了。   乔世侯安插的眼线,在南疆已经官至三品侍郎,继唆使人挑拨羽焦明不成,改成散朝时不动声色地靠近羽焦明,突然拔剑行刺。   大凤朝尚武,野外多野兽,城里多流民,动不动就武斗,要是没有武器就如同野兽没有爪牙,会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大家的武器都是随身带的。   官员们上朝时,为防行刺,不能带剑进殿,剑放在殿门外。   羽焦明从大殿里出去时,那官员正装成把放在殿门外的剑拿起来要往腰上放的样子,他出其不意,突然拔剑刺向羽焦明。   上朝,除了大位上坐着的,其他人是不能带随从的,包括羽焦明。   当时殿门口的玄甲军,又被其他官员挡住了,且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在大殿门口行刺二王子,根本没有防备。   羽焦明刚接过自己的剑准备挂腰上,一柄利剑就刺了过来,紧跟着,血溅了他满脸。   一只握着剑的手,从他的面前,掉在地上。   羽焦明呆滞在原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拉到怀里护住。他抬起头,见是青雀姑姑,她的手上还握着柄百锻短剑。短剑出鞘,剑刃上还滴着血,她的剑挡在前面,把他护住。   一旁的玄甲军听到一声惨叫,下意识扭头,赫然发现出现流血事件,赶紧奔过去,然而眼前的情况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该抓谁。   那刺客回过神来,指着羽青雀,大声喊:“抓刺客,快救二王子。”   羽青雀依然保持横剑抵挡的造型,乍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拿羽焦明当人质,有不明情况的玄甲军当即喊:“青雀公主,放开二王子。”   刺客痛心疾首地大喊:“羽青雀,南疆王待你们母女恩重如山,你如此行事,对起得南疆王,对得起曦公吗?”   玄甲军当即向羽青雀围去。刺客则趁机退后。   羽焦明抹去脸上的血,回过神来,大喊:“青雀姑姑不是刺客,他贼喊捉贼,护驾——”一声“护驾”,把周围的玄甲军全喊过来了,王府门口的玄甲军听出是二王子的声音,几乎第一时间封住了王府大门,禁止任何人出去。   羽焦明后怕不已,浑身哆嗦,嗓子都喊劈了。青雀姑姑要是刺客,这会儿就该是他血溅三尺了,幸好是青雀姑姑在身边及时护住了他。   羽青雀的脸都是绿的。她知道朝堂上有细作,但细作混到三品大员的位置上,情报处就真有点失职了。   羽九玄监国,出于规矩,没跟弟弟坐一块儿,散朝也是从不同的门走,之后再会合。   她刚迈出后殿大门,就听到有喧哗声,紧跟着听到羽焦明的喊声,以及羽翎军行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又想,“二明嗓门这么大,应该没事吧?”她的脚下走得飞快,待赶到大殿,就见羽翎军把断了一只手的吏部左侍郎按倒在地上。   羽青雀则手里握着短剑,呈保护姿势把她弟弟护在怀里。   她弟弟满脸血污,衣服上都沾了不少血点子,抖得如同筛糠。   周围的大臣们全都站在原地没动,一个比一个乖巧老实。   羽青雀见到羽九玄过来,还剑回鞘,跪地请罪。   羽九玄抬抬手,说:“起。”她又看了眼吏部左侍郎,再看看地上的断手,对羽青雀说,“交给你审。”让随侍抱起都快站不稳的羽焦明,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径直回寝宫。她迈进寝宫,便让人去传医匠,又问羽焦明:“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羽焦明心有余悸地哆嗦着,看了眼他姐,小嘴哆嗦了几下,然后“哇”地一声开启了嚎啕大哭模式。   他这一哭,眼泪簌簌地往下淌,手背擦眼泪时抹过脸,眼泪糊在脸上沾的血污,越糊越花,顿时更加凄惨。   羽九玄观察半天,没见到他有受伤,再想到青雀姑姑的身手向来了得,且都把细作的手削断了,那人应该没伤到羽焦明。她的心头稍安,长松口气,坐在那看着羽焦明哭。   镇国夫人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太妃,其中一个太妃的怀里抱着羽金翅。   羽金翅脸上还带着笑容,进门后见到哥哥在哭,愣了下,定定地看着他,笑容慢慢消失,嘴扁下来,也跟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羽九玄赶紧向奶奶解释,羽焦明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   陆敏把羽焦明从头到脚检查了遍,只见血没见伤,顿时放下心来,对羽九玄说:“还是见血见少了,不然不至于哭成这样。”   羽焦明的哭声戛然而止,抽噎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奶奶,憋了半天才把哭声憋回去,却噎得直打嗝。 第240章   很快, 羽焦明发现不止他奶奶, 几个太妃都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他幼小的心灵有点受伤害,觉得他都遭遇刺杀、血溅满身, 她们居然都没当回事,又在想是不是他太小题大做?   陆敏从女官手里接过毛巾, 把羽焦明的脸、手擦干净,说:“王府清净, 你们被保护得太好,经的事少, 多经历几回就好了。”   羽焦明问:“还……还多经历几回?”一回就够了。他说道:“把那些……人通通抓起来。”   羽九玄很是淡定地说:“山里的野兽是杀不完的, 而人比野兽狡诈百倍。在他们露出僚牙前,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兽,我们要像在野外防备野兽那般时刻警惕,但不必惊慌, 就当是狩猎了。”   行刺羽焦明的人担任吏部左侍郎,名叫管役。他的父亲曾是承泰天子的太庶, 与严世侯、安世侯联手办过铜戟头案,查出预公府,助羽青鸾一举铲了除庶三皇子及其身后势力。他家在承泰天子殡天后便全部迁来了南疆,属最早迁到鸾城的那批,很受羽青鸾重用。   老太庶听说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嫡长子竟然会干出在南疆王府大殿门口行刺二王子的事, 这是要做什么?   吏部左侍郎管役是嫡长子, 已经继承了家业顶门立户, 如今他犯事,羽翎军第一时间包围了他家府宅,将全家老小一并捉拿下狱,交由羽青雀亲审。   管役招供得极为痛快,在他看来,大凤朝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就是羽青鸾。承泰天子为了她,甚至亲手养废自己的儿子,刨断大凤朝的根基,断了国祚,只为给她起兵造反打回京城铺路。羽青鸾现在做的事,每一桩都是颠覆大凤朝,其他公侯们上位,则会延续大凤朝的礼法制度,再续回祚。她若夺得天下,大凤朝的国祚是真正的断了根。他招供说自己投效的是乔世侯,不仅是他,南疆朝廷中有很多人都投效了乔世侯,就看羽青雀有没有本事查了。   老太庶气得大骂,“逆子!”   管役说:“我忠于大凤,逆字从何而来?”   羽青雀审问他的同谋。   他到处攀咬,还出言嘲讽羽青雀,让她有本事把那些人都抓来审,看他们到底是不是。   羽九玄看过羽青雀审出来的结果和名单,当场扔到火盆里烧了,又下令把老太庶一家都放了。   大朝会的时候,她让人把吏部左侍郎管役带上殿。   管役的神情倨傲,告诉羽九玄,“你如果觉得我招的不够多,我还可招出更多的人。”   羽九玄稳稳地坐在殿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三十六兵法策略中有一计叫做浑水摸鱼,这是你正在做的。”   朝堂上的文武众臣还是第一次听说三十六计兵法策略。他们经常听到曦公嫌弃大家打仗都是送人头的铁憨憨,如今从曦公那学来队形、兵阵,兵法略策却是头一次听说,也第一时间想到曦公。   他们在昨天还担心南疆会因吏部左侍郎殿前行刺二王子的事搅得满城风雨,再被杀个人头滚滚。毕竟他是三品大员又是承泰天子旧臣,牵涉极广,这种事在承泰天子那里几乎形成惯例。可现在听起来,似乎王世女另有章程安排。   事实上,这在羽九玄看来根本就不叫事儿。她对哪些朝臣跟别的公侯私下有往来或有勾结都不是很在意。   大凤朝里贵族间的血缘、姻亲关系极为复杂。每个公侯府都子孙众多,且各有选择,不可能因为选择投效谁就跟家里的亲戚全部断绝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南疆如果要防成那样,满朝上下,将无一可用之臣。   她保障好南疆朝堂安稳,不出动荡,百姓们能安心种粮经商维持前线供应,其它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波折。   羽九玄处置吏部左侍郎的方式,跟她的语气一样,轻描淡写,“你在殿前行凶,也算是为乔世侯效死,我倒是想看看他对为他效死之人是何态度。也不知道他会把你当成弃子任你自生自灭,又或者是让你觉得他救不了你,进而自绝。”她扭头对羽青雀说:“放了他,先让他跑半个月,再抓回来,把人头给乔世侯送过去。”   吏部左侍郎管役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羽九玄淡声说:“折辱你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若是认为乔世侯救不了你,自绝便是。”她心头微动,对羽青雀说:“听闻云鸦堂姐回来了。”   羽青雀回道:“正在府中。”羽云鸦,她唯一的女儿。她母亲过世,她公务繁忙,家中许多事务交由她的夫婿带着女儿在操持。   羽九玄点头,说:“那便让焦明和云鸦堂姐办这差使。”   殿上的文武朝臣直侧目。吏部左侍郎在吏部的官职仅次于吏部尚书,朝廷三品大官,家世、才能、信任样样不差才能当得上,他闹出这么大的事,王世女竟然派两个小娃娃来办这差。   吏部左侍郎管役满脸羞愤恨不得当朝撞柱自尽。   羽九玄挥挥手,让玄甲军把吏部左侍郎押下去,继续商议朝政,商议吏部左侍郎商这个缺由谁来接任。   殿前行刺案,仿佛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处置了,连点浪都没掀起来。   散朝后,羽焦明并没有因为昨天被行刺便害怕得不敢再跟朝臣们一起走正门。山里有野兽,那便磨锋利武器保持足够的警惕,以保障在野兽在袭时能够将其击毙而不遭其所害。畏惧只会让野兽扑咬得更加凶猛。   羽九玄把堂姑羽青雀、堂姐羽云鸦和弟弟召到书房,交待他们差事。   她父母离京,鸾城蛰伏的各路公侯的人蠢蠢欲动,需要她堂姑坐镇紧盯和牵制住各处,以防生乱,这时候不能派她堂姑出去。她并不知道乔世侯的底细,对方又以谋略出众闻名天下必有过人之处,便得防着把管役放出去后,会被人救走的可能。   羽焦明不满七岁,羽云鸦才十一岁多,两个总角小儿跟一方诸侯较量,即使输了,也是历练长本事,不丢人。   羽九玄说道:“欲擒故纵,引蛇出洞。乔世侯蛰伏在南疆的人,如果不救为他效死的人,必损声名。他们如果出来救人,便是中了我们引蛇出洞之计,正好将他们擒下。”   羽青雀对三十六计兵法策略很感兴趣,见羽九玄说得随意,便知能打听,于是向她请教。   羽九玄说:“父亲只记得二十八计。”她说完,起身,找出她爹给他们姐弟编的那本三十六计,给了羽青雀。   说是兵法策略,其实是他俩的启蒙读物,四五岁前就看完了,如今最多就是偶尔闲得无聊翻出来看看。她父亲编了好多小故事收,兵法方面的有两本,一本是一本是《三十六计兵法策略》,一本则是《战事典故》,记载有“草船借箭”、“火烧藤甲兵”、“淝水之战”等故事。   羽青雀原本以为是很深奥的兵法典籍,看到的却是图文并茂画风特别可爱的儿童连环画读物,委实受到不小惊吓。   羽九玄放出吏部左侍郎之后,前后派出三批人。   第一批,派出羽焦明和羽云鹤。   真正引蛇出洞的饵不是管役,而是他俩。她要引动的不止是乔世侯的人,更是蛰伏在南疆别有居心的所有人。羽焦明是她弟弟,又是她派出去的,一旦羽焦明有失,那就是她的过失,她犯了大错,下面还有一个嫡亲弟弟可以接替她,这会危及到她的储君之位。储君不稳,则朝廷难安,进而便会生变。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饵,但料下得太足,千载难逢的机会,容不得他们不咬。   南疆兵势强盛,各路公侯根本无法正面抗衡。如今南疆跟东南方向的众武侯已经打通连成气,大势已成,唯一能动摇南疆根基的,就是国本了。   如果她和羽焦明出事,她娘亲会立即停止亲征赶回鸾城。   羽九玄派出去的第二批人,是门郎将安雁翎和羽翎军,由他们暗中保护羽焦明和羽云鹤,以及抓捕引诱出来的人。   她派出的第三批人,则是她父亲的人。   这些人出身卑微,混迹于最底层,杂役、伙计、苦奴、商队管事都有,都是能为她父亲效死的人。如果有事,哪怕是死,他们都会拼命保住羽焦明,因为那是他们主公的孩子。领头的叫甲十七,军驿司司掌。甲十七和他的夫人文育才,是她父亲身边出来的奴隶中官职最高的,都是极为忠心有才干的人。   管役的右手被齐腕削断,又挨了刑,满身伤痕累累,好在身体强壮还挨得住,要不了命。他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衣服都被打烂了,满身的血污,极其凄惨狼狈。他从被捕到放出来,滴米未进,又累又饿,却连奴隶吃的粗粮饼都买不起。   他的身材高大,模样周正,即使落魄凄惨,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身颇好。这样的人满身伤痕地流落到大街上,直接引来武部的盘查,问他是哪家的人,是不是遭到了劫持,要不要报案?   管役硬气地说:“在下管役,行刺二王子羽焦明,出今刚被释放出狱。”他想让武部的贱奴们打死他,叫羽九玄的盘算落空。   武部的人面面相觑:行刺二王子还能被放出来?   他们不信,但见这人拿二王子吹牛亵渎天威,便将他扭送到刑部衙门。   刑部衙门的人看到管役被武部的人送来,简单问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大家都知道武部是些什么人,刑部的人好心叮嘱句,“王世女让放了他,半个月后再抓回来斩首。”   武部的人想想,既然王世女有令,就不拳脚伺候管役了,于是把人放了。   没多久,刑部又收到羽九玄的手书,让他们出官府公告将管役的事发布出去,贴满各城的布告栏,叫所有人都知道。   这样没有任何路人会出来接济管役。   如果乔世侯他们的人不出来,管役很可能会饿死在路边,那就等于直接叫人当了弃子,会使手下的人看了寒心。   城里每个大街的街口处都有布告栏,管役上午被放出来,下午便满城都是他的画相。   所有人看到他都指指点点的,很多人过去朝他吐口水扔垃圾。   甚至有人抬着大粪要去泼管役家的大门。   他们到管役家,就见一位披头散发的老人坐在门口痛哭家门不幸,又哭承泰天子和南疆王、王世女对他家的恩情有多深厚,却没想到出了个不孝不忠畜生,他辜负了承泰天子、辜负了南疆王,他耻于做人……   大凤朝的太庶,在家门口哭成这样,颜面仪态全不要了,瞧着很是可怜,抬大粪的都泼不下手,又把大粪抬了回去。   老太庶是真的伤心,哭得老泪纵横。   他一介士族,能当上太庶,全靠承泰天子提拔。   他费尽心力为长子铺平路,眼看能挣来开国之功成为贵族,却没想到那混账背叛南疆把家族前程全赔了进去。   乔世侯那是什么人,那是一个把自家所有亲戚都灭绝了的狠人,大凤朝的祖庙都叫乔世侯所属的越公府挖塌了,且乔世侯府这一支随母姓,姓乔不姓羽。   老太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那么蠢会投效乔世侯,但不敢去问他效忠的是谁。王世女顺势把屎盆子扣在乔世侯头上是最好不过的。他是真怕万一问出儿子想扶的是哪位庶皇子,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了。 第241章   管役在大街头被认出来,遭到路人用石头、垃圾、狗屎的等攻, 他抬起左臂, 用破烂满是血污的衣袖护住脸, 快步赶往城外。   忽然, 有一辆骡车疾驰过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主人, 上车。”   管役扭头, 一眼认出驾驶骡车的正是他的一个仆人,骡车旁还跟着五个手拿长矛的战奴。   南疆要大力发展生产,铜器和铁器都不再受到管制,只要买得起,就连奴隶都能用铜器或铁器。街市上,找到铁匠铺或杂货铺便能买到铁剑、长矛、柴刀、铲子、铁锹、箭头等铁器,不过那都是工艺粗糙的普通铁器,稍微比铜器好点, 容易生锈、卷刃、易断,与朝廷大军装备的武器没有可比性。   战奴保护着管役上了骡车,又驱赶着周围的百姓, 护住骡车往城外驶去。   管役坐上车后, 脑子有些懵。   羽九玄不仅把他的家眷亲人放了,连仆人都放了。   这骡车, 是仆人自己家的车。   仆人这时候来追随他, 算是把身家性命都赔给了他。   羽九玄把所有人都放了, 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管役将昨天自己殿前行刺后发生的所有事从脑海中过了遍, 特别是今天羽九玄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仔细地想了又想,随即明白过来。   饵!羽九玄要钓更大的鱼,在他的身后还挂了个更大的饵——羽焦明!   他回过神来,对仆人说:“走,离开南疆,往北去。”他有十五天时间,这十五天时间,越南疆越远越好。他跑得越远,羽焦明便会追得越远,那些就是下手除掉羽焦明动摇南疆朝堂的机会。   管役的殿前行刺二王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这事也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鸾城上下里外都炸了锅,到处都在议论纷纷,很多人闻风而动。   管役出城后不久,便有五百羽翎军簇拥着鸾驾驶出南疆王府,跟着出了城。   鸾驾出城后不久,歇在了离城三十里远的官驿。   官驿和军驿都是近两年才建起来的,与井康和裴七建的驿站相隔一两里远。   大凤朝贵族、官员及其家眷在路上使用官驿,没有官位的士族豪商地主良民都只能使用普通驿站,称作民驿。   军驿属于军驿司的驻兵驿站,那是独立于玄甲军、羽翎军、武部之外的又一支军队,路上行人每天都能看到军驿司的骑兵巡逻。大部分人只知道这是负责道路安全和给朝廷军队送信的,再就是消息灵通点的知道军驿司属于南疆王和曦公调度,更多的内情,外人就很难知晓,因为人少,除了有骑兵比较引人瞩目外,旁的并不招人眼。   军驿离官驿很近,斜对门,一箭之遥。   在鸾城出来的鸾城住进官驿的时候,有一队贵族骑马而来,出示了腰牌后,进入了军驿。   这队贵族穿着劲装,身后带着随从,像是出城狩猎,因为还带着好几个孩子。   这行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男三女四个孩子,他们五人都身缠玉腰带,满身绫罗刺绣,像是出自侯爵家。四个孩子,最小的男孩瞧身高应该在六七岁左右,头上戴着顶遮阳帽挡住了脸,寸步不离地跟在男子身边。另外三个都是女郎,也都戴着遮阳帽,帽子下还有面巾,同样把脸挡住了。三个女郎的年龄都在十岁出头左右,每人都是英姿飒爽身手利落武艺颇是不俗。   三人有说有笑,一个女郎很是兴趣,说:“我还是第一次进军驿,这次定要好好瞧瞧。”   军驿的驿长见到一队贵族在投宿,上前,抱拳,正准备告诉他们,走错门了,官驿在对面,就听到这番话,顿时改口:“军驿重地,还请出示公文。”住军驿,不是不可以,拿公事文书过来。   领头的男子从怀里取出封信递上去。   驿长展开,见是南疆王世女的公函,一句话,“见信如见我。”   南疆王亲征,王世女监国,这封信的份量比起南疆王的诏书也差不了多少。   驿长恭敬地行了一礼,迎几人入内。   军驿比起官驿要简陋很多,客舍还是有的,都是小单间,屋子是砖砌的、瓦房顶,用料很敦实,哪怕是抡起大铁锤砸墙,也得好一会儿。来投宿的,大部分都是送军信或者是有要事在身的,得防着偷盗。   驿站收拾得很干净,床单被褥虽是半新旧的,却是洗换过的。   每间屋子里两张单人床,窗户上装有大拇指粗的防盗铁条,屋子也是两层门,外面是木门,里面还有一扇铁门,上了门栓,从外面很难踹得开。   三个小女郎,一人一间屋,屋外由随从守着。小男孩跟男子住一屋,跟其他几间屋子一样,屋前屋后都住有人,防守得严严实实。他们自带食物,连锅都是自备的户外行军锅,借了个小火炉煮了些行军干粮,便算是吃过饭。   军驿的人对此也是见惯不怪。   很多住进军驿的人,来了找间屋子倒头就睡,睡醒了就走。   他们从来不打听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往哪里去,怕问到不该问的机密。就连有时候让他们送信,那也是只管往指定地方送,别的一概不管。   军驿的人,对这伙人也没放在信上。   大贵族借用军驿客栈住宿的也时常发生,曦公经常把鸾驾和羽翎军扔到后面,自己带上些随从护卫住进来,歇歇脚打个盹就走。一些领了急差的大贵族们或武官们,也是如此。   半夜,官驿方向忽然传来喧哗声,不多时,有人从官驿方向过来,找到军驿驿长急声禀报:“二王子落脚官驿,遭到行刺,对方来人众多,五百羽翎军都没挡住,他们已经冲进了驿馆里。”   驿长问:“确定是二王子?”   报信的人回道:“鸾驾入了官驿,上来的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驿长当即下令把所有休息的人都叫起来,吩咐值夜的人加强防守,又派出巡路骑兵快马到武部报信,调派增援,他则带着其他人赶往官驿。   军驿的人不多,每个驿站只有十几匹马,十个骑军,一些一些驻军人员,除了留守的,驿长拢共也只凑出七八个人。他们这点人过去,那叫杯水车薪。可那是二王子!南疆王和曦公的儿子。   驿长知道自己这点人不够用,去了顶不上事,他看投宿客人领的那些护卫看起来就很骁勇似乎战斗力很是不俗,略作犹豫,又调头往内院去。   如果是其它事,他不会去打扰,怕耽误到别人大事。可在南疆,二王子的安危,那绝对是头等大事,宁可耽误别的事也没这重要。   驿长刚到内院门口,便听到驿外站有呼哨声响起,似在召集什么人。他的头皮一紧,心想:“驿站不会出事吧?”他快步赶到客院门口,敲开门。   一个护卫头领模样的人看着他,问:“什么事?”   驿长急声说道:“今夜不太平,还望诸位小心些。二王子的鸾驾遭袭,若是客官分得出人手,还请相助。”他说完,跪地,俯身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护卫头领“嗯”了声,看了眼驿长,扭头对在院子里守着篝火守夜的一队人说:“你们跟驿长走一趟。”   驿长大喜过望,又叩了一记响头,连声道谢。他不敢耽搁,爬起来,说了句:“还请几位速速同我前去。”便飞奔着出门,往官驿方向赶。   护卫头领对此毫不意外。军驿是曦公建的,驿兵大多数都是曦公的战奴出身,其中不少人是在曦公的庄子里出生由曦公养活的,教他们读书、本事,如今听说他们的小主人遇险,不着急才怪。   驿长带着人出了军驿,便见驿站外的林子里忽然涌出很多人军直奔官驿方向。他们披着丛林伪装,左手拿盾、右手长刀,十人一队,共有二十队人。驿长见到他们使用的武器,又见他们奔行间仍旧保持着队形丝毫不显慌乱,确定是羽翎军!   驿长挺好奇的,怎么还会有羽翎军潜伏在军驿外?是为了另外再藏一支奇兵以防有变?   他略作思量,决定跟过去看看再说。他到官驿,便发现自己插不上手。   袭击官驿的人数量远在羽翎军之上,其不是一伙人。像是很多不同的团伙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临时凑到一起,虽然他们都在攻击羽翎军,但各自抱团,衣服也都不一样,很好区分。   羽军翎护在二王子所住的房子外,结成军队抵挡,所有靠近的人都被他们斩于刀下,双方撕杀得极为惨烈。   随着增援的二百羽翎军加入到战场中,袭击的人遭到两面夹击,立即陷入劣势,很多人被斩杀于刀下。   驿长看向身后那些穿着便服的护卫,觉得如果他们冲进去,很可能会被当作乱匪被羽翎军砍了,且看情况,二王子应该没有危险,于是他向请来的这些人道谢,又回到军驿继续当自己的差。   ……   民驿的人,听到官驿方向的喊杀声,又见到有火光,纷纷起床出了院子远远瞭望。   不少人议论纷纷,有好奇的还派出仆人前去打听,一些投宿晚的是亲见眼到鸾驾进了官驿,于是大家都有猜测,也都为二王子捏把汗。不少行商跪地叩首,求上苍保佑二王子安全。   有些行商则发现傍晚前投宿的一些人不见了。   大家又都聊到了探子、眼线、奸细上,不少人恨声大骂。在南疆,他们过上了想都没能想的日子,比以前的贵族们过的日子都还要好,结果那些贼子竟然要害二王子。他们同时也很担心,万一二王子有事,南疆会起动荡,担心失去好不容易有的好日子。   人群中有人说:“听说是王世女派二王子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又有人附和,“这还有什么居心,我听说很多大贵族拥立二王子,王世女约摸是觉得二王子威胁到她的世女之位,想趁着南疆王和曦公不在南疆,铲除掉二王子。”   “对对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二王子连七岁都不到,怎么就派他出来办差。七岁,人都不算立稳,连总角礼都没行,居然派出来当差。”   “王世女不敢明着下手,那就找个由头,说是管役害的,说不定这次袭击官驿的人,就是她派的。”   又有豪商大骂说这些话的人,说:“王世女不是这样的人。”   又有人说:“你又知道王世女不是这样的人,为了争天下,曦公亲手射杀了贤武天子。”   有豪商气得大骂:“狗屁贤武天子,那就是个篡位的逆贼!”   称羽飞凤为贤武天子的人,继续说:“贤武天子是太子,继续名正言顺,何来篡位。”   那豪商大声回骂:“拥立贤武天子,那追随你的贤武天子去,别来南疆。”   “贤武天子就葬在南疆城,我等……”声音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个瘦小的汉子从角落里的被一个壮汗提着揪起来。   那壮汉说:“你说呀,你继续说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到南疆城外见你的贤武天子。”他大声喊:“这是谁家的狗没拴好?”   周围的人全都扭头看去,那人缩成团。   刚才吵起来的豪商闻声,从人群里挤过来,打量这人两眼,说:“把他送去刑部,这人肯定是个奸细。”   瘦小汉子连声讨饶,说他就是嘴贱几下。   豪商气愤难平,坚持说:“我看你就是奸细。”很是愤慨地带着人把他扭送去见官。   民驿看热闹的、争辩吵架的、打架的,扭送人去见官的、趁机偷东西的、抓小偷的吵吵闹闹成一团。   官驿,酣战至天亮,近千人死在官驿里,到处都是血,羽翎军中也有不少人负伤,他们满身血污,清理着战场,给那些没死的人补刀。   正牌南疆二王子羽焦明压根儿没住进官驿,而是住在军驿中由门郎将安安翎守着。   他睡得特别香,听到羽云鸦叫他去看热闹,嘟嚷句不去就又睡沉了。   第二天,羽焦明睡醒起床去到院子里,羽云鸦和安门郎的两个儿女看完热闹结伴回来,还在聊官驿遭袭的事。   羽焦明顿时心虚,摆出专心打拳习武的样子,假装不关他的事。   不多时,一个伪装成护卫的中郎将来报,“袭击驿站的人被全歼,斩杀九百三十七人,无一逃走。”他顿了下,说:“听留在后面潜伏的兄弟们说,我们后面还有伙人,发现我们后便撤走了。”   安门郎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问:“昨晚我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那人回道:“有十九个已经没了,重伤七十多个。对方人多,也都是久经征战的人,用的武器还有淬毒的,很是阴狠,我们没讨到便宜。”   安门郎下令让负伤的人回鸾城羽翎军大军休息,昨晚支援的人补充进护卫队中。   这正说着话,一个穿着羽翎军服饰的中郎将匆匆赶来,脸色都白了,浑身都在发抖,他一眼瞥见旁边打拳的羽焦明,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安门郎说:“说!”   那中郎将爬起来,跪在地上,说:“禀报安门郎,咱们……咱们的人里面有奸细……二……官驿里的二……二王子……没了。”   羽焦明吓得打个激灵,问:“什么叫没了?”   “刚才清点完战场,我回房去禀报,发……发现官……官驿里的二王子当胸中了一刀,死在床上,那刀口,正是咱们的制式刀。他屋子里的侍从也遭到偷袭身亡。”   羽焦明的小脸也白了。他想回王府。   出门前,要不是姐姐从庄子里找了个跟他身形长相都挺像的奴隶,他怕是……他随即又想,自己有安门郎随身保护,刺客刺杀他不太容易的吧。他悄悄地往安门郎身边挪了几步,决定让他寸步不离地保护好自己。 第242章   安门郎下令封锁官驿,任何人不得离开、不得往外透露任何消息, 违者就地处决, 又再派出随行的装扮成护卫的千夫长回去向羽九玄报信。   从官驿到鸾城只有三十里地, 快马大半个时辰就跑到了。鸾城没有城墙,只在要道上设有关卡哨岗盘查往来行商, 沿途有很多小道进入鸾城,因此官驿遭袭的消息传得极快。   大清早, 羽九玄刚起床就收到从官驿派过来的快马,得知遭袭的事, 吓出满身冷汗。她给羽焦明找了个替身, 纯粹是学她爹多加一道保险,没想到竟然刚出鸾城, 替身便遇害了。这要是羽焦明在官驿中,还不知道将会遭遇怎样的凶险。最重要的是,刺客就在羽翎军中, 不仅是羽焦明, 她也处在危险之中。   太师、太傅、太保一起求见羽九玄,请求召回羽焦明。   从昨天下午起, 城中便出现谣言, 说按照大凤朝礼法当立羽焦明为世子。羽九玄为保储位, 借管役之事派羽焦明出去, 是为了铲除羽焦明。甚至还有人说管役是受了羽九玄的指使, 理由就是管役府里所有人都被羽九玄无罪释放, 就连管役都被她放了。   无论谣言是否属实, 羽九玄坐镇鸾城监国,一旦羽焦明出事,她难辞其咎,不仅无法继续监国,甚至储位难保。   羽九玄问:“将焦明召回来,鸾城便会安生吗?”   三公自然知道鸾城已经是风云四起。天子大位之争,南疆力压天下公侯。各路诸侯能以最小的代价给予南疆最有效的致命一击的,就是趁着南疆王和曦公不在,朝他们的子女下手,这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南疆与东南方向的诸位武侯们合兵在即,能打乱合兵、让南疆王调头回来的,只有她的三个孩子。   太师问:“世女意欲何为?”   羽九玄没有回答三公的问题,只说:“且看看吧。”   太保劝道:“世女,眼下稳重为要,不宜行此险招。”   羽九玄打发了三公,去上完早晨的武课,再去陪奶奶和羽金翅吃早饭。   羽金翅坐在婴儿餐椅中,手里拿个小勺子自己吃饭,糊得满面、满桌子的鸡蛋糕。   羽九玄忘了自己是怎么学吃饭的了,但见过她爹教羽焦明,对于羽金翅这样早已经见惯不怪,反正吃完饭捞去洗个澡就干净了。   她吃过早饭,太妃们抱着羽金翅去洗澡,羽九玄则掺扶着陆敏挪到花厅。   她凑到陆敏跟前,压低声音,将官驿遭袭的事告诉她。她低声说:“奶奶,我心里其实有点怕,照昨晚的情形,把二明放出去,确实太危险了。他太小了,若是他有父亲的武艺,我都不担心。”   陆敏很是淡然,不徐不慢地对羽九玄说道:“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打天下,是南疆跟起兵公侯们的生死之争,赌上的是南疆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既然已经出手,便没有缩回来的道理。缩得回来吗?”   羽九玄深以为然,只是劝的人多了,连三公都来劝,她难免会有些动摇。   陆敏继续说:“断没有在自家的地界上被打了都不还手的道理。你若是怕了,便再也震慑不住那些屑小,追随你的人也会跟着犹豫,鸾城才真的险了。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做,那便放手去办,这是你的地盘,你有兵有权有人,怕甚?即使你把鸾城丢了,南疆王那里还有十玄万甲军兜底,你怕甚?”   羽九玄的眉头一挑,悠悠说:“若是我自己去,我才不怕,二明去……”那是她的亲弟弟,用他当饵跟让他置于危险境地可完全是两回事。   陆敏扫她一眼,说:“我还是打牌去。”扶着拐杖起身。她想了想,在心里对自己暗叹一声:“年纪大了,心软了。”又转身对羽九玄低声说:“他身边有安门郎,挑的护卫全都是忠心肯效死之人,且安心吧。”   羽九玄应了声“嗯”,把她奶奶扶去棋牌室,又巡查遍守卫,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去往前殿。计划没有变化快,羽翎军中埋有刺客,且已经行刺成功,她自然也得做出相应调整。   她将南疆王府里和周围的街道都增调羽翎军防卫,将原本便防卫森严的南疆王府防得如同铁桶,再调动五百骑兵去官驿接二王子回鸾城。   傍晚,昨晚出城才走了三十里地的二王子的鸾驾在南疆骑兵的保护下回来了。   路上的行人都看出撤回来的羽翎军有些异常,他们的盔甲上都是血,个个满身疲惫且垂头丧气像是打了败仗。骑兵的阵形也跟以往不同,更像是在押送这些人。   骑兵把二王子的鸾驾护送到南疆王府门口时,王府里突然涌出大量的羽翎军,卸下了从驿站回来的羽翎军的兵甲,同时有羽九玄身边的女官带着侍从出来,将鸾驾赶进王府。它没和往常一样在殿前停下,而是径直驶往后宫去到羽焦明起居的宫殿门口停下,再由人把鸾架上的孩童背进宫中。   羽九玄正在前殿议事,听到禀报后,立即赶往羽焦明的宫殿,同时派人去召太医院掌院看诊,之后对外宣称,羽焦明遭遇刺杀,伤到了腿和屁股,不便行动,需要卧床休养。   镇国夫人和几个太妃都去羽焦明的宫殿中看望他。   太妃进去后不久,便传出失声恸哭声,紧跟着镇国夫人便大声喝斥一句,“哭什么!”   太妃的哭声消失,宫殿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镇国夫人才被人掺扶着双手颤巍巍地走出来,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几位太妃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   羽焦明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受了重伤,有人说已经遇害。女郎没有王位继承权,羽九玄为保储位谋害嫡亲弟弟的传言更是尘嚣直上。   又有消息称羽云鸦遭掳,羽青雀急疯了,将手下人都派了出去,到处找女儿。   第二天,大臣们入王府上朝,被告知羽九玄休朝一日,明日再来。   老太庶在府中,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吓得他头皮发麻,恨不得把管役抓回来亲手活剐了他。那逆子可真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他关闭府里,只留一道耳门供买菜做饭的厨子进出,且严加看管。府上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让进,也不让自家人出去走动。   管役闹出殿前行刺的事,他又逃了,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找。那些平时里有往来的,恨不得立即撇清关系,怕被牵连到,要么跟管役有勾结,依然怕被牵连进去,且这时候真顾不上他。   老太庶刚下完令,管家便匆匆赶来禀报,管役的夫人要调战奴和车辆,府里的车辆都要调用。   老太庶匆匆赶过去,发现长媳要带着三个孩子跑路,说是怕被朝廷清算。   老太庶的长孙女已经十三,孙子也十岁了,还有一个小孙女才五岁,还不知事。他问他们:“你们也要跟着你们娘走?”   两个孩子站在原地左右为难,年幼的那个只知道找娘亲。   长媳对老太庶说道:“爹,您是天子老臣,一把年纪,世女给您留点情面,能让您活。管役在逃,二王子又出事,我们要是再不跑,怕是三个孩子都没了活路。”   老太庶问:“逃?去哪?”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他们这点人,能往哪里逃?   长媳脱口说道:“投奔五殿下。”话音刚落,惊觉失言,又闭了嘴。   老太庶的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指着长媳,哆嗦半天,最后喊了句,“来人!都捆了!”这家业是他挣的,这个家,他还是当的了的。   他这一声喊,长媳召来的战奴们都朝他看来。   老太庶指向长媳和三个孩子,说:“都打死。”   长媳难以置信地叫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庶再次叫道:“都打死。”   管家吓得满头冷汗,浑身都在哆嗦。他挥手,亲自带着健仆和战奴们一拥而上,将长媳以及她身边的忠仆全部拿下,堵住嘴,拖到柴房。老太爷连嫡出带庶出,十几个孩子,不可能为了已经没用了的嫡长子把全家族都搭进去。管家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长房一家,悄无声息地被料理在了柴房。   老太庶又让下人们都封了口。   他是从承泰天子朝过来的老人,鸾城现在的动荡,他太熟悉了。   羽九玄休朝一日,第二天上朝便遭到了质问:二王子是否还活着?   朝廷上下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但很多人都闭紧了嘴。这绝对不是问的时候,即使要问,那也该由南疆王和曦公回来问。羽九玄之前遮掩瞒下二王子的确切消息,那么肯定是出了很不好的事,这时候问出实情,南疆必起动荡。   太师第一个出来把问话的人怼了回去:“吏部何时管到了后宫?”他说话间,朝吏部尚书看去。你们吏部的事情挺多。先是吏部给裴昌行便利派到大野县,大野县出了抄家灭门案,又再是吏部左侍郎搞殿前行刺,现在还有人当朝向王世女发难。这吏部衙门往哪边开的?   这个吏部尚书在之前是吏部左侍郎,裴昌犯事后,前吏部尚书被罢免,由他升任了尚书。管役则由右侍郎升任左侍郎。吏部尚书站起身,“下官以为,二王子为南疆王最年长的嫡子,他的安危事关朝堂,绝非后宫之事。”   太保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想拥立二王子当储君的。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深深地看了眼吏部尚书,说:“二王子年方六岁,尚不及行总角之礼,他的将来自有南疆王和王世女安排,吏部操心这个,恐是别有居心。”   吏部尚书说道:“近日京中流言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他朝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拱手,问:“不知谋害王嗣是何罪?不知储君残害幼弟,又是何罪?”   太傅沉声喝道:“慎言!”   刑部尚书一记冷眼过去,警告他:“诬陷储君,罪同谋逆。”   吏部尚书说:“那便请二王子出来一见。”他问羽九玄:“世女殿下,敢否?”   礼部尚书喝斥道:“朝堂之上,岂容你对世女放肆!”   吏部尚书满面凛然,扬声大叫:“请世女告知二王子是否还活着?”   又有一名刑部官员站出来,行了一礼,说:“还请世女告知二王子是否还活着?”   刑部尚书扭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官员,记下了人,心中已有计较。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站出来询问羽庶明是生是死。   有羽翎军中郎将匆匆赶来,在殿外求见。   羽九玄说:“宣。”   中郎将行了一礼,道:“殿下,有人堵在王公大街前,请……请命。”   羽九玄问:“什么人?请什么命?”   千夫长说:“还请殿下移驾一看便知。”   羽九玄听到“移驾”便心生警惕。这个时候外面正乱,她移驾出去,指不定就有早埋伏好的冷箭朝她飞过来。她扭头对身旁的女官说:“你去看看。”又朝角落里的一个宫侍扫了眼。   女官领命而去。   那宫侍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王公大街距离王府仅几百步,不多时女官就回来了,在羽九玄的耳边低声回禀:“以未在朝中谋官的贵族为首,带着他们的随从在闹事,说是南疆王和曦公不在,恐有人谋朝作乱残害南疆王血脉,要为二王子请命。”   羽九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朝堂上的官员们还在一声声逼问二王子是否还活着。   羽九玄的目光扫过大殿,说道:“二王子的事,我自会向母亲交待,此事不必再议。”   吏部尚书对殿上其他没有出声的人喊道:“诸位,南疆王和曦公待你们等不薄,难道你们忍心见到他们的子嗣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吗?”他又大声质问羽九玄:“若二王子安,为何不请他出来?二王子不出来,三王子是否也安?”   此话一出,殿上有了窃窃私语声,有人笃定羽九玄不会如此行事,又有人觉得既然有人拥立羽焦明,羽九玄确实有下手的可能,她只要把两个弟弟都除掉,南疆王在王储之位上便再没别的选择。 第243章   姜二郎和鲁二郎也在殿上,两人稳坐如山, 都把自己当成空气, 压根儿不掺和朝堂上的嘴仗。   他俩跟裴曦多年兄弟, 对镇国夫人和裴曦行事都极为熟悉。当年镇国夫人跟裴曦用一个假嫡女加几百两金子,钓出满城暗甲人不说, 连太庶、太守都钓出来,让承泰天子灭掉了。裴曦每次出行都是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有时候还会安排两个替身,用来掩人耳目。这次的事, 在他俩看来, 跟当年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吏部尚书却不肯放过他二人, 直接点名:“姜尚书、鲁侍郎,二位与曦公亲如兄弟,如今他们的儿子遭害, 二位不出来说句公道话么?”   鲁二郎“咳”地咳嗽一声,说:“此乃朝堂, 只论君臣。曦公为君、王女为君, 我等为臣,不便妄议。”他顿了下, 又说:“二王子未行总角之礼, 南疆王不曾为他封爵赐官, 他亦不曾担任朝堂要职, 归根到底, 这只是南疆王府家事, 我等还是莫要妄议的好。”既然点名了,那肯定是要出来站队的。   吏部尚书气愤难平地说道:“好一个莫要妄议,二位这是要坐视二王子涉险不理吗?”   姜二郎说:“南疆王和曦公既然将朝政托付给王世女,一切自有王世女担待,我等对王世女也只有信服。”他说完,还朝羽九玄做了一揖,以示敬重。朝廷打仗,到处都在用钱,到处都要派官设置新衙门,到处都要开金行钱庄,财政部很忙的,没功夫看他们闹腾。   羽九玄监国,太师、太傅、太保三公辅政,三公和半数以上的尚书都站羽九玄,还有些是对南疆王改制改礼法有意见成天叨叨的,这会儿却闭紧嘴绝不往里掺和。   吏部尚书等人吵嚷半天,一直吵到朝会时间过了都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羽九玄看了眼计时漏斗,扔下句,“散朝。”起身,带着随从,走了。   她监国,坐的是她娘亲的王座,一应待遇都是比照她娘亲来的。在王座的屏风后,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披甲执锐的羽翎军,一直排到了后殿门外的院子里,共有三百人。这是她的随身护卫,她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朝堂上的吵闹自然也是传开了的,羽焦明遇刺的传言越传越烈,连羽翎军大营里都在议论纷纷。   羽九玄散朝后,回到书房,召见了内务府府尹羽芒,以及她派出去清查王府内应的女官,询问他们的调查结果。昨天羽焦明的鸾驾回府后不久,便有人往外传消息。她没急着抓人,而是想看看这些内应把消息传到哪里,又跟哪些人有勾结。   ……   老太庶处理完长媳和三个孩子,整理了仪容,到南疆王府求见羽九玄。   羽九玄见了他。   老太庶跪地叩首,向她请罪。   羽九玄说:“管役之事,既查明与你无关,你便无罪,起身吧。”   老太庶叩首,说:“老臣的长媳、以及长子的三个孩子因管役之事羞于见人,自尽了。”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双手呈上。   女官到老太庶跟前,接过纸,转呈到羽九玄面前,展开给她看。   羽九玄看到上面只写着一个五字便笑了。她那几个庶出叔叔,最沉不住气的就是老五。最先称王的是他,派人来向她娘索要天子三宝的是他,在南疆搅事最先露头的仍然是他。庶出皇子,以为占个年长,再拿住大凤朝的礼法否定掉她娘亲的继位权,就以为能得便宜占优势?   她看向跪伏在地的太庶,说:“身死百孽消,好生葬了吧。”   老太庶连叩好几个响头谢恩,这才离开。   羽九玄把送回来的消息全部看完,安门郎、羽青雀、军驿司的甲十七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   夜里,羽九玄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府门口有喊杀声响起。她从梦中惊醒,起身,殿中值夜的女官和宫女们都过来了。   掌宫女官行了一礼,说:“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羽九玄点头,说:“带上一什羽翎军同去。”   掌宫女官应声,带上两个身手颇好的宫侍,又点上一什羽翎军去喊杀声传来的方向查看。   羽九玄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装备上袖弩,特制的短箭装进弩管保证能够随时击发,再取来她的佩剑挂在腰上。   她的剑是用陨铁打造的。她爹告诉她,陨铁所含的镍是铁矿里没有的,用陨铁打造的剑是铁镍合金剑,品质远胜其它。现在的炼钢技术很差,打造羽翎军、玄甲军武器的精钢还不如他以前用的菜刀。   即使别人有陨铁,也知道陨铁剑是锻打而成的,因为工艺技术不过关,都造不出这般锋利的剑。乔世侯通过商队私运了不少民用铁器,然而,他虽然有煤炭,没有炼钢技术,不知道淬火工艺,造出来的都是劣质武器。南疆制造军械的工艺是她爹脑海里的知识,加上工匠十几年的研究积累和不断改良形成的。   她腰上的佩剑遇到民用的器械,可以称得上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羽九玄穿戴整齐,便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去。   朝堂之上打打嘴仗、市井之间传点谣言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也动摇不到鸾城的根基,真正有用的还是得拼拳头。   她到前殿广场,只见守卫前殿广场的羽翎军已经摆开防御阵仗站在门口。他们的职责是保护王府,哪怕外面喊杀声震天,打得不可开交,在羽九玄没有下令之前,他们是绝不敢开门出去的,否则的话,那叫擅离职守会被军法处置的。   羽九玄下令守好府门,又派人去王府后院校场调派人手加强各道府门的防御,她奶奶和太妃那里也都添了防卫,之后便坐在大殿上等消息。   陆敏上了年纪,觉轻,听到外面增派羽翎军的声音便起了。她派人出去打听,得知有人攻打王府,将睡在她隔壁屋的羽金翅抱到自己屋,便又睡去了。   几位太妃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都知道鸾城最近不太平,见羽九玄已经起来处置这些事,便都安心地继续睡自己的觉。这时候,少给羽九玄添乱,就是帮忙了。   ……   王府外的声响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平息。   直到武部尚书南锐、武部侍郎裴直的声音从府门外传来,两人求见王世女。   羽九玄听出他们的声音,心头悬着的大石落定,下令打开府门。   身穿盔甲、满身血污的南锐和裴直径直入内,上前,叩首行礼,向她禀报:“夜袭王府的乱臣贼子悉数诛灭。”   羽九玄问:“有多少羽翎军?”   南锐回道:“数百之众。”   羽青雀和军驿司的甲十七几乎同时赶到,两人跪地行礼,各自呈上一份厚厚的名录。   羽九玄迅速翻过看名录,吩咐南锐和裴直配合羽青雀和军驿司拿人,“一网打尽,务必尽诛!”   裴直抱拳,问道:“家眷仆从呢?”   羽青雀说:“此乃谋逆,家眷仆从、满门上下,抄家,尽诛!”   几人齐齐抱拳,领命而去。   他们出了王府,外面的广场上、两侧的街道上,遍地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是战奴,还有不少作杂役、仆从穿戴的,亦有不少贵族,以及夹杂着许多羽翎军的尸体。   他们昨晚夜袭南疆王府,却遭到了武部的伏击,全部被诛灭在了大街上。   南疆王府防卫森严,府门外有重兵防守,还有拒马桩、重盾等防御工事。在夜袭发生时,府门口便摆开了防御阵形迎敌。   夜袭王府的人,刚奔到王府门口,跟守卫交上手。   青雀公主府、镇国夫人府的府门突然大开,南锐和羽青雀带着武部的人从青雀公主府中出来,裴直带着武部的人从镇国夫人府里出来,将来袭的队伍拦腰切断。   青雀公主府、镇国夫人府都在王公大街上,那么大的府邸足够他们藏伏兵。   夜袭的人发现有埋伏,想要撤走,然而,无论是王公大街还是出去的巷子都有伏兵,且伏兵就藏在宅子里,府门一开,人涌出来,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有羽翎军赶来,高喊着是他们是奉命来增援的,然而遇到的是鸾城武部驻军。   鸾城武部驻军,全都是裴曦庄子里出来的铁憨憨,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把大街上除武部以外的所有人都清理干净,除非站在他们面前喊话的是羽九玄或羽焦明,否则,他们是不会听的。   武部的人根本没理会来的是什么人,喊的是什么,直接刀子招呼上去。   计划中以增援的名义骗开王府大门再突然发起袭击的这群羽翎军,连府门都没靠近,就让武部的人全歼在大街上,很多人死不瞑目。   越公府世世代代经营京城,根深叶茂。   在京城时,亲随军中的很多人一直拿两份薪俸,一份是由大凤朝廷天子发的,一份是越公府私下给的。累世公侯势力庞大,他们既能拿两份钱,又能多个投靠的靠山,何乐不为。他们来到南疆,当了羽翎军,越公府里有他们的名单、有给他们发钱的账薄,知晓他们的一切底细,他们已经上了船,下不去了,只能继续拿两份薪水。   他们如果不从,便会有人把消息透出去,一旦让南疆王知道他们家好几代人都在收越公府的钱财,只会把他们当成越公府的人,即使不杀他们,也不会再用他们,越公府更不会放过他们,连同他们的家人也会一并除去。   南疆王姐弟相残的事,又发生在她的子女身上,二王子死了,南疆将乱,乔世侯要趁机起势,他们拿下南疆王府便是立首功。他们如果不从,死路一条。   他们有疑虑,觉得二王子可能没死,世女和二王子的关系那么好,未必会害他,可容不得他们信或不信。   他们遭到武部的伏击,没有首功,一切都是计。   ……   天边刚泛出丝亮色,武部的人便在商务部情报处、军驿司的带领下破门抓人。   从大贵族的高门大户到底层的小商小贩,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遭到了武部血洗。   ……   门郎将周烽一夜没睡。   京城流言沸沸扬扬,朝堂上争执的时候,他就在殿门口执岗。他换班后,回家向父亲请教。父亲让他当好自己的差,听命行事。他回到大营,发现有羽翎军请假出去,便留了个心眼。到夜里,果然见到有羽翎军偷袭营门,打晕了营门守卫,趁夜潜走。他派探子跟上去,得到的消息却是出去的羽翎军跟城中的商队会合,夜袭王府,反遭武部伏击。   大清早,王世女的随侍送来的一份名单。   周烽看过名单,当即带着亲信按照名单拿人,羽翎军中除了昨天参与夜袭的,还有不少为别人做眼线、暗中将羽翎军大营以及王府的消息往外传的。   二王子的鸾驾直接进到王府后院,全城上下都在关心他的生死,府中的眼线全在往外传消息,王世女顺着眼线一揪揪一串。   鸾城从建城到现在,连谋反案都没有一桩,最大的案子就是裴昌抄家灭门案,被杀得人头滚滚,但那也是按照南疆律令审理定罪后再处决的。鸾城太平十几年,很多人都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他们听到兵甲和打仗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不少人躲在门缝里偷看,还想着第二天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好看点热闹。   然而,天刚朦胧亮,鸾城居民便见到武部的人破开邻居家门,血洗满门,之后将尸体装上骡车拉走。骡车上,男女老幼仆人丫环的尸体都有。   不少人直接吓懵了。   老太庶的对门邻居,满府全灭。   他听到管家来报,打个激灵,端在手里的饭碗都打了。   差一点,他满府上下也都没了。他年纪大了,活够了,不怕死,可要是他扯进谋反中,其他子孙必受连累。   老太庶问管家:“直接诛灭?”没过审?他想想,觉得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他放下筷子,起身,打开府门,就见对面邻居大门敞开,武部的人正在往外抬尸体往骡车上扔。他默默地看了眼,关门,回府。   王世女行事跟老天子如出一辙。   吏部尚书散朝后,跟同伙密谋商量准备把大野县的庶七皇子拱出来拉下水,结果天刚亮,他、连同他的同伙,满府上下全都没了,写好的准备嫁祸庶七皇子的信也被军驿司的人收走,迅速转呈到羽九玄那。   羽九玄让人给老七送去,还顺便捎了句口信,“你五哥的人送给你的。”七叔兢兢业业的,她小小地吓唬下就好。她如果不加句口信,七叔会被吓到马不停蹄地赶回鸾城。   大街上,到处都是武部的人押着装尸体的车在忙活,很多人家一下子满府全没了。   活着的人,该上朝的,还得继续上朝。   昨天跟吏部尚书抱团同羽九玄吵吵的人,一个都没出现在朝堂上。   刑部尚书、监察院对于羽九玄干的事,连声都没敢出一句。 第244章   南疆向来讲求以律令治国。   这次羽九玄不经刑部和监察院, 直接派武部举起屠刀, 将涉案之人全部满门尽灭, 让朝臣们非常意外和胆寒。   即使是在承泰天子时, 那也是经过审叛, 主犯及其亲信、直系亲属伏诛,其余的或罚为苦奴,若派去金矿做罪奴,多少还留有一线生机。在羽九玄这里, 她出手之迅速,下手之果决,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给人留。   不少人悄悄地去看监察院左右监察和刑部尚书的脸色,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他们又朝三公看去,眼神示意:几位不说几句?   太师、太傅、太保三公都默然不语, 暗自瞠目。这位王世女实在令他们刮目相看。   羽九玄坐在朝堂上, 见满殿朝臣都似被锯了嘴,鸦雀无声, 于说率先打破了安静, 说:“官驿行刺案, 二王子屋子里的人,无一生还。鸾驾送回王府的, 确实是一具尸体。”   三公都哆嗦了下, 抬起头看向羽九玄。   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喘。   羽九玄继续说:“死的不是我弟弟羽焦明, 只是替身。此为引蛇出洞之计,为的就是将各路公侯们派过来的奸细一网打尽。”她顿了下,扭头看向监察院的左右二位监察和刑部尚书,说:“如果是谋逆案,自当交由监察院和刑部审查抓捕判决,可这次是各路起兵的公侯们派奸细潜入南疆行刀兵之事,那些奸细在朝中经营十余载,官至尚书、羽翎军中郎将等高官要职,先大举围攻官驿刺杀二王子,再兴兵攻打王府。这是南疆王府跟他们的生死较量,是刀兵之争,那行事自然是照战场上的打法办。”   左监察、右监察、刑部尚书的颜面被羽九玄糊过去,当即拱手行礼,送上几句夸赞,一起顺着台阶下来了。   羽九玄快刀斩乱麻是斩痛快了,后续的事确是要处理的。那么多的涉案之人被诛,尸体要怎么处理?她学她爹的,为了避免瘟疫,烧了。   武部大兴刀兵,羽九玄不想搞得风声鹤唳,得安抚。   朝廷出公文贴告示,告诉鸾城百姓那是朝廷在清除行刺二王子和举兵攻打南疆王府的奸细,是为了保南疆和百姓太平,又悬赏捉拿奸细,谁要是抓到奸细扭头到朝廷衙门,官府有重赏。吏部尚书等人被清理了,朝堂上的空缺需要人填补,有不少人干捡个大便宜,又高升了。   吏部那么多奸细,经由吏部安排的人,也得由监察院和刑部联手清查,又是一通大换血。   羽九玄和朝廷上下为这些事忙碌。她还得盯着建太学、编书等事情。   她去编书的书馆巡查的时候,发现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有点鬼祟,她果断地叫人拿下老头,然后发现他竟然是在写她,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写了,很多她刚出生那时候她不知道的事,书上都有。   太礼见状,赶紧过来,告诉羽九玄,这人是承泰天子时的史官,当年在京城时宫中的很多事情就是他在记载。王府比不过皇宫,没有安置史官的地方,反正都是编书,他也爱到书馆,就让他留在了书馆。不过因为他写的东西涉及天家之事,跟其他编书的还是有区别对待,至少他写的东西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也不能轻易外传的。   羽九玄不在这个不能随便看的行例。她翻到那人写她带着弟弟钻大殿架空层,被她娘打得姐弟俩抱头痛哭。她侧目,示意他:你这写的是什么?   老头子的态度极为恭谨,说:“史官得据实以载。”态度就是不改。   羽九玄觑他一眼,问:“你还写过些什么?”这老头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奶奶还大,肯定写过很多东西。   老头子顿时精神一振,脚下生风地回到屋子里,让贴身仆人把他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抬出来,取出钥匙开了铜锁,把自己所著的书籍搬到羽九玄面前,内心有点小激动:他写的东西终于有极大的希望流传后世了。   他少年时入宫,在大凤朝皇宫里数十载,记载的东西也多。他从承泰天子怎么崭露头角被召回京,一直写到现在羽九玄监国。承泰天子、羽飞凤都已经盖棺论定,他们的史书也已经编著完成印刷成册。羽青鸾、裴曦的,在京城就封前的也已经成书印成册,后面的还在写。羽九玄也有单独著书的待遇。   羽九玄略微翻看过后,发现里面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且记载得很详细,把这些书打包拿回去慢慢看。   这老头子还夹带私货,在写史记的时候,还夹杂他的生平进去。例如,青鸾长公主与羽飞凤反目后,特别授意他把羽飞凤的所有事都记载下来。他见飞凤太子行事诸多荒唐,为了怕所写的东西被飞凤太子发现,特意写了两套书,一套真实记载,一套拿去唬弄飞凤太子。承泰天子病逝,史官记载完承泰天子葬入天子陵的事情后,带着他所写的史书连夜跑了。天下大乱,战火四起,他带着家人几经辗转来到南疆,进入书馆,继续著书立传。   羽九玄白天忙着处理各种政务,晚上点灯熬油翻看史官记载。   她那几个庶出叔叔只有零星几笔,夹杂在她娘和皇爷爷的记载中。关于她的嫡亲舅舅羽飞凤的记载极为详细,但所记载的只是一颗棋子成为弃子的短暂人生。她娘亲从来没有否认过姐弟相争,可事实上羽飞凤于连当她娘亲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羽九玄把史官从书馆调到王府当差,他以后要写书就在府里写,不能带出去。他所著的全部典籍扣留在王府里,同她娘亲从京城带来的大凤朝列朝列代的史书放在一起。   ……   羽焦明在花丘边界抓到逃了半个月的管役,跟他堂姐她们一路吃吃喝喝悠悠哉哉不紧不慢地回到鸾城。   姐弟俩将近一个月没见,再看到对方都有点傻眼。   羽焦明见到的是姐姐眼睛红红的、整个人没精打彩颇有些憔悴的模样。   羽九玄见到的是她弟弟胖了一大圈,双下巴都出来了。   羽焦明回过神来,大受感动之余,还挺愧疚。他出门的这阵子,姐姐肯定担心坏了,他和堂姐她们听说奸细都被姐姐清除了以后,放心地好吃好玩,十分尽兴,却没想到姐姐在家为他担心成这样。羽焦明深刻反省自己,于是把袖子里的零嘴小吃献给姐姐:“南疆鱼皮花生,很好吃的,姐姐尝尝。”   羽九玄的视线从羽焦明的双下巴上挪到鱼皮花生上,然后见到他连手腕都胖了一圈,问:“你怎么胖成这样?”   羽焦明有点不太好意思,摸摸肚腩,又扯扯衣服遮了遮,说:“该做新衣服了。”他顿了下,又小声说:“让姐姐担心了。”   羽九玄茫然地眨眨眼,有点没明白:担心?担心什么?担心你太胖了?   羽焦明说:“我知道的,官驿行刺肯定把你吓坏了,让你觉都睡不好,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安慰他姐,“放心吧,我挺好的,你看我都胖了。”   羽九玄无言以对,回头便把胖了一圈的羽焦明拉出去给朝臣们看看。   ……   羽焦明满七岁了,该行总角礼了。   羽青鸾和裴曦还在巨木城,把羽焦明的总角礼交给羽九玄操办。   裴曦收到消息,得知自家女儿在鸾城干的事,把信看了半天,又把羽青鸾看了半天,问:“你安排的?”   羽青鸾满脸莫名地问:“什么?”   裴曦把信给她,心说,不应该呀。这么大的事,还涉及到孩子们的安全,会跟他商量的呀。元儿自作主张?这胆子也特肥了吧。   羽青鸾接过信,看完,又去把刚送到的羽九玄的奏报找出来,仔仔细细地看完,又梳理了遍她的行事步骤,赞了句:“颇有她祖父之风。”她留羽九玄监什么国,拿到前线打仗更适合元儿发挥,就是孩子还太小了点,离行少年冠礼都还差一年多。   她给羽九玄写信,把女儿夸赞兼勉励了一番,同时也少不了叮嘱。   孙大家得巨木城还是裴曦出的力,巨木城一早就投了南疆。五万玄甲军驻扎在巨木城,另外五万大军驻扎在金沙城防备乔世侯。如果把十万玄甲军全拉到巨木城,确实能对陈武侯他们形成极大的震慑力,但南疆兵防空虚,只靠武部和羽翎军是不够的。   如今,羽青鸾跟陈武侯他们谈归降的事,陷入僵持。   南疆改制,不再施行分封制,羽青鸾给的条件将他们的封地设成几个省,收编他们的披甲人和战奴,给他们官位、发薪俸,不需要他们再像以前那样每年纳贡,儿孙后代不论嫡庶都可以凭本事谋前程。   有利有弊,但他们世代经营的封地都要被收走了,搁谁都不乐意。   武侯们联合起来拥兵二十余万,有粮有兵,即使跟南疆硬碰硬地打,也是有一战之力的。南疆富庶,众武侯们的封地亦不差,新式耕种方法都学起来了,商路也扩建了,不比南疆落后太多。 第245章   自承泰天子归天, 天下各封地再没上过岁贡, 这些钱粮留在手中大大地壮大了封地实力。   庶七皇子的外公仗着有铜矿, 架着庶七皇子起兵, 吓得他连亲娘都不要了, 带着妻儿家小连夜逃到南疆。他外公兵败如山倒,最后封地落到了武侯联盟手里。   武侯们拿到铜矿后,想怎么铸钱装备兵甲都没有人管束。他们用铜装备起披甲人后,又将周兵起兵的公侯们一通狠揍扩张疆土领域。如今他们名义上是二十多个武侯联盟, 实际上却控制着四五十个封地,随便一个封地主的麾下都有上万的披甲人。这实力拿到大凤朝比也是能排前几的。   大凤朝天下大乱,大家凭实力说话。   许多武侯认为羽青鸾应该给予他们优待。他们的封地要保留下来, 爵位也要升, 不然天下的公侯庶皇子们那么多,他们无论投奔了哪一位,都能保住封地, 助其登上天子大位。   陈武侯今年五十七岁, 他的夫人已经过世,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太利索, 走路都需要拐杖, 再不是能上马打仗作战的年龄, 于是在四年前就让爵给了嫡长子陈纬,自己退位成老陈武侯。他膝下的子孙们有些去了南疆奔前程, 有些在封地为官。   现任的陈武侯陈纬, 今年三十八岁。   他三十多岁才袭爵, 这在大凤朝里都是极少见的,可他父亲身体强健有本事,在武侯们中的威望高,他便是再想袭爵也只能忍着。父亲的子女众多,没了嫡长子还能有其他儿子袭爵。老头子的心里,心心念念的也都是其他儿孙们的前程,对他这嫡长子也并不看重。   陈纬一直等到母亲病逝,父亲年老体弱再也打不了仗,这才真正掌了封地的权。   他的封地实力在众武侯中是最强的,威望是最高的,唯有门郎将起家的孙家能隐约压他一筹,然而孙家早投了南疆王,在这事上帮着南疆王跟大家对着干,于是陈纬成为众武侯之首。   羽青鸾给他的待遇是收走封地,封他为领军一万人的将军,麾下的披甲人重新选拔整编,没被选上的发放钱粮卸甲归田,准他留下万亩良田、府中经营的商铺、商队、府邸宅院。其他武侯,则是领军三千人的副将待遇,准留五千亩良田、商铺商队府邸则不变。   这哪是收拢他们,这是把他们当降兵对待。   陈纬第一个不答应,二十多岁的年轻武侯们极是拥护陈纬,站出来跟南疆王干一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打过了,叫南疆王知道他们的厉害,看她还敢不敢如此!   ……   年长袭爵久的武侯们跟老陈武侯一样,经历过京城的风云变幻,又跟裴曦的商队多年往来,深知其中利害。   且不说南疆王有多出众,曦公有多神异,承泰天子一个无根无基的庶皇子继位,倒在他手里的累世公侯府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其眼力谋略何等毒辣老道。承泰天子连丧嫡子,到后来膝下只有一个青鸾长公主被他当成嫡皇子教养。他晚年时,不惜养废羽飞凤,走了南疆这步棋。京城只是一座空城,承泰天子的根基都在南疆王手里。   如今南疆王和曦公带着五万玄甲军囤兵巨木城,这在他们眼里跟天子亲征一样可怕。   有曦公亲至,南疆王都不需要考虑粮草后勤,只需要放开手脚捶他们。   孙门郎家占下的不仅仅是巨木城,还有怀城。怀公府被拿下后,朝廷派亲随军驻守怀城要地,在羽飞凤身死后,怀城以及旁边两座没有封地主由太礼府掌管的烟水城、饮马城便落到了孙家手里。   虔公府是累世公侯府,在怀公府造反时,他们打着消耗朝廷实力的主意,结果被裴曦堵住。他们是实实在在地在裴曦的手里吃过大亏的,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南疆起兵后不久,虔公府的二公子便投奔了南疆,如今担任户部左侍郎,掌管南疆土地测量规划,土地司、规划司这等肥差衙门全由他分管。   羽青鸾从南疆过来,途经虔公府的封地。   虔公府打开城门交出了兵马钱粮,全部降了。   南疆王如今有虔公府和孙家的十城作为立足之地,又有南疆数十城供应,扩张之势已成。   他们反观自己的武侯联盟,说是武侯联盟,实际上连个正式结盟都没有,只是天下大乱时,作为乱世浮萍大家抱团求生。旁边有虔公府和孙门郎家制衡,远处还有一个南疆王府震慑,又有老陈武侯从中牵线平衡各方关系,方使得大家能够凝聚成团连成一气。   年长的武侯们是不想跟南疆王打的,但让他们现在跳出来降,为时过早。   南疆王大军抵达怀城,再往前便是啸城、太城两块弹丸大的小封地,之后便是陈武侯家的郁城。大家不防先看看陈武侯家如何,再做决定。   ……   羽青鸾带着五万玄甲军,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巨木城。   巨木城地势平坦,四通八达,无险关可守,并不适合作为关要。   然而,南疆连自己的都城都不修城墙,他们守城靠的从来都不是险关、城墙,而是箭雨和精兵猛将。巨木城无遮无掩,一马平川,谁若是想攻城,那跟当活靶子没区别。   羽青鸾给武侯们开出归降条件后,便开始着手整合虔公府的封地和孙大才家里占下的几座城。   孙大才跟着羽青鸾一起来到巨木城。   他家人丁简单,除了嫡长子孙茂,其余的儿孙要么在玄甲军中,要么在羽翎军中。他的嫡三子孙密,如今不仅是门郎将,还是王世女的武课师傅,官拜少傅。   太师、太傅、太保三公辅佐天子,位同公爵。   少师、少傅、少保是后来南疆新添的官职,辅佐王世女。少师教文、少傅教武、少保负责保护安全。羽九玄的文课学得极杂,因此少师之位空悬。她的少傅是孙密,少保则是世代门郎将出身的安门郎安雁翎。   在孙家人看来,他们家的前程在南疆,守巨木城也好,顺势占下周围没有封地主的封地也好,那都是为了挣军功。南疆王到来,他们将麾下的封地、兵马悉数上交,折算成的可是实打实的军功。   羽青鸾将十块封地原有的披甲人、战奴都召聚到一起,按照选拔玄甲军的标准挑选。选上的,作为玄甲军新兵归入新兵营进行操练。   孙茂麾下一万多人,选拔过后只剩下两千多人,羽青鸾给他凑成三千人整数,封他为副将。   淘汰下来的那些成为退役军人,按照官职战功给予退役补贴,包括钱财和土地。封地上的土地,从封地主到士族豪商,除按照南疆制度的标准留下部分外,其余的全部收归朝廷重新划分。优先分得土地的,就是这些退役下去的。   战奴分得的土地少,一人只有五亩地,且不一定是良田,但他们能够脱离奴藉成为自由身,还有土地安生立命,便有了成家立业的本钱。将来他们练好武艺养强壮身体,朝廷如果再征兵,他们还可以去应征,到那时进去就直接是甲兵待遇,前途跟当战奴是天壤之别。战奴们得知自己的退役待遇后,欢天喜地感激涕零。   有百夫长被刷下来退役了,虽然有点颜面无光,但玄甲军的前身是亲随军,且选拔比朝廷挑亲随军还要严格,被刷下来的人多了去,让他们跟亲随军出身的玄甲军撂狠话,还没那胆子。退役后,官职补贴都能拿不少,而且,还能再去考武部。   武部的选拔比玄甲军要稍微松一些,一些从玄甲军那淘汰下来的,转头又考上了武部。退役待遇照拿,新的差使继续当,虽然比不上当玄甲军,但对那些年岁稍大,想靠战功晋升拼不过年轻小伙子的人来说,进入武部留在当地任职是个很好的选择。   选拔玄甲军被淘汰了,连武部都没选上的人,只能拿钱拿地退役,回家种田经商另谋生路。南疆朝廷选拔玄甲军和武部的标准,让他们连另投别的公侯的心思都没有。万一跟玄甲军对上,怕不是要被打死?   孙茂一方威势极盛的侯爵到羽青鸾这里只当了个统兵三千人的副将,让虔公府以及众武侯们都齐齐侧目。   陈纬第一个出来替孙茂抱不平,给孙茂写信,说老弟,南疆王太亏待你了。他又给南疆王写信,细数孙茂功绩,表示对孙茂的待遇痛心疾首。   羽青鸾收到陈纬的信,直侧目,扭头问正在翻粮食帐薄盘算粮草的裴曦:“陈纬真是陈琼的亲儿子?嫡长子?”觉得当玄甲军副将委屈?玄甲军的将军,统兵万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门郎将的标准。   裴曦说:“他那人向来脸大,陈世伯心软舍不得病逝儿子。”   陈武侯比裴略小上许多,跟裴家原本也不是世交,不过裴曦说有救命之恩陈武侯对他有救命之恩,一直喊世伯,大家也就认了。当年让裴曦喊世伯的,也不止陈武侯一个。姜二郎他爹还是姜世伯。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到老陈武侯,门口的宫侍来报,“老陈武侯求见。”   老陈武侯身子不太好,在郁城养病,怎么突然到巨木城来了?羽青鸾说:“宣。”   没多久,就见到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点的小女娃的老陈武侯进来了。老陈武侯的头发发白,背也不再如当年那般挺拔,略弯,进来后,把孩子放在地上,便伏地叩首。   裴曦扔下手里的笔,快步过去扶起他,又让人给搬张椅子来,问:“您怎么过来了?”   老陈武侯说:“混账逆子不成器,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成了,管不住他了。我抱了他一个庶女逃出来,给他留点血脉,也算是对得起一场父子缘分了。”   裴曦闻言呆滞当场,愣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羽青鸾闻言,扭头对身旁侍奉的宫侍低声吩咐句。   宫侍领命而去。   裴曦回过神来,看老陈武侯舟车劳顿的模样,赶紧让人上茶让他歇口气缓缓,劝解句:“事情未必有那么糟。”   老陈武侯说:“年岁大了,也都看开了。儿孙们大了,祸福自担。”   两人闲聊几句,一个脸色黝黑的男子跟着羽青鸾的宫侍进来。那男子抱拳行礼,“末将陈纲见过南疆王。”   陈纲,陈武侯次子,官至玄甲军副将。   羽青鸾示意他看向老陈武侯方向。   陈纲扭头,见到老陈武侯,极是意外随即惊喜,又是担心,“父亲,你怎么来了?”   老陈武侯说:“你兄长与十几个年轻武侯们联合,准备聚兵郁城,给南疆……”给南疆王一点颜色瞧瞧。   陈纲难以置信地叫道:“他疯了吧。”大家急吼吼地等着早点收完这些武侯封地去打乔世侯,一个个想立战功都想疯了,他大哥跑出来送人头?他问:“嫂子怎么办?侄女侄女们怎么?他都快是要有孙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老陈武侯把怀里的小女娃抱给陈纲,说:“你大哥的幼女,庶出,要是我哪天去了,你把她养大,就当是给你大哥留条血脉了。”   陈纲满脸蛋疼一脸难尽地看着他爹,又再看看那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娃,半晌,扭头,朝南疆王抱拳,脸都快埋到拳头下去了,“叫王上和曦公见笑了。”黑如锅底的肤色红得透出了紫。   老陈武侯都逃过来了,又跟裴曦有渊源,羽青鸾总得看着点人情,她先下令召集军中将领议事,又对陈纲说:“拿下郁城后,由你镇守。”   陈纲闻言感激地用力抱拳,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羽青鸾对陈纲说:“先去安置你父亲,一个时辰后过来议事。”   陈纲抱拳领命,一手抱起他侄女,一手扶着老父亲出了王帐。   裴曦对羽青鸾说:“我去去就回。”   陈纲在军中效命,出征在外,自己都住在军账中,在巨木城人生地不熟,要安置陈武侯只能是临时找客栈、租宅子。裴曦在巨木城的产业是在当初他平叛怀城时就置下的,又留裴六在这里经营多年,家底很是厚实。老陈武侯跟他家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总是有些情分。   他给了老陈武侯一座宅子,也留下话,让老陈武侯要是有想照应的旧部或故交,也能接应一二。   两军交战,羽青鸾要怎么打,那都是她说了算,但让老陈武侯多保几个至亲好友,对裴曦来说也就是松个口的事。   玄甲军众将领去到王帐,得知郁城的陈武侯纬要开打,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有点难以置信:有这种天降馅饼的好事?   老陈武侯守在陈武侯府,他儿子拿定主意的时候,他就收到了消息,不过脚程略慢,比探子只快了一点点。   玄甲军们议事的时候,各路探子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十五个年轻武侯联合出兵,再逼得其他不想动的武侯们各出五千人,组成了十七万大军,正在赶赴郁城。郁城是陈武侯的封地,战奴加披甲人共有两万多人。太城和啸城是小封地,夹在郁闷和怀城中间,地小不说,得顾两座城,需要分兵,于是让陈纬直接给放弃了。   太城和啸城的两个小武侯被放弃了不算完,陈纬还要他们出五千兵。   他们收到陈纬的信以后,转头便派人给南疆王去信,愿打开城门投降南疆。 第246章   南疆兵势极盛, 所到之处, 不战而降的比比皆是, 旁的不说, 跟前的虔公府就是现成的例子。   羽青鸾给太城和啸城回信, 接受他们的投降,并限期让他们清点军队迁出城,等待玄甲军进城接手城池。   她打算带着玄甲军从巨木城出发,先到怀城, 之后再分兵两路,同时拿下啸城和太城,之后才合兵奔赴郁城,囤兵郁城外, 大举进攻。   羽青鸾亲征, 自然是要随大军同行的。   裴曦以前平过怀公府叛乱,又让裴六在这里经营多年, 对这一带的情况颇为熟悉。   他对于啸城和太城投降的事,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想当初老陈武侯带着众武侯们卡住啸城和太城,硬是挡住了怀公府的攻势, 还直接威胁到怀公府的老巢怀城, 牵制住他们不少兵力。   按照上次的打法, 卡住这两座城便封住了怀公府南下的路,他们想绕路就只能从依山城、烟水城绕大山过去。上次那条路上有严世侯带着亲随军平叛, 打得那叫一个惨烈。绕一个大弯过去, 途经三十多个封地, 以前大凤朝天下太平时都耗时耗力,现在诸侯割据,根本不通。   陈纬不守啸城和太城是什么道理?他把战场摆在自家封地上,即使守住城,也会受到战火波及,农耕和经商都会受到影响。不过,十七万大军不分兵,聚兵一处,确实有优势。   不懂就问,裴曦跑去找老陈武侯。论起对这几座城的了解,再没谁比得过老陈武侯。   老陈武侯告诉裴曦,太城、啸城地小、路窄,摆不开大军。当初对抗怀公府,怀公府人多势众,武侯联盟人少守太城和啸城占据优势。南疆的箭雨闻名天下,这种狭窄地形,大军都挤到一起容易成为箭靶。如今武侯联盟聚兵十七万之众,数量是南疆的三倍,而郁城地势宽阔、城墙长,能够最大限度地拉开战线,这样不仅能够发挥人数优势,也能减少箭雨造成的伤亡。   不过话不能说死,打仗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老陈武侯又说:“武侯们都是战功起家,行军打仗是看家本事,都有其不俗之处。陈纬在带兵打仗上还是有一手的,他若不是有几分本事,也养不成这性子。曦公既然觉得有奇怪之处,便很可能是真的有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加留意。”   ……   老婆亲征,裴曦的心都是悬着的,吃饭都不香,总是会担心她会不会有危险。   裴曦默默地跟着去了。   大家对于裴曦随行,毫不奇怪。   他从金矿跑到巨木城来探望南疆王,再跟到战场上,大家也只能感慨句他们的夫妻感情真好。他的武艺出众,军中许多将领都未必比得过他,且脑子灵活,颇有谋士之才,他能跟来,大家求之不得。   羽青鸾骑着马在众多羽翎军的护卫中前行,忽然瞥见身后有一骑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扭头见到裴曦,眼睛里先染上几分笑意,略带几分打趣地问:“正巧同路?”   裴曦微微一笑,假假地说:“是呀,真巧。”   羽青鸾莞尔,眉间眼柔得如同化开的春风,衬得那明媚耀眼的五官更添风采。   裴曦盯着她看了又看,眼睛都快变成星星眼,颠颠地紧紧跟着她。他探头凑过去,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有点担心,才跟来的。“   羽青鸾轻声说:“我知,战场上刀箭无眼,我会万般小心的。”   裴曦瞅瞅羽青鸾身边的五百羽翎军,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这些都是她亲手挑出来的死忠,无论到哪,他们都会牢牢地护在她的身边,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有这些人在,羽青鸾想自己砍几个敌兵,估计都抢不到人头。   玄甲军从巨木城出发,抵达怀城后,休整一日,第二天再分兵两路准备取太城和啸城。   羽青鸾要等到明天出发时,再在两座城之间随意选一座城去。   从怀城到太城和啸城都很近,一天就到了。   清晨出发,傍晚就能抵达,收城后,就能在城里驻军。   裴曦坐在王帐中,听羽青鸾点将分兵,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却不知道这股不安来自哪里。他脑子里飞速盘算,却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南敏进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太城和啸城许进不许出,运往巨木城的盐卡在太城两天了,说是为了迎接南疆大军进城,封城了。”他说完便退了下去。跟战事有关,无论大小事,都要来禀报一声的。   太城和啸城封锁了往怀城的消息?太城和啸城要降南疆,即使封锁消息,也是封锁郁城方向,而不是跟怀城。   裴曦瞬间明白了哪里不对劲。这两天除了太城和啸城的两位武侯传来的投降的消息,他的商队和探子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怀城和啸城极有可能是在诈降。   赤壁之战,周瑜打黄盖,黄盖诈降曹操,火烧赤壁,致使曹操大败,是历史上知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   他想象了下对方诈降,羽青鸾不知情,带着兵进到城里的后果,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梁一直蹿到脑门顶。他下意识地一把抓过放在羽青鸾右手边的军事地图,飞快展开,想看看这两座城的地形适不适诈降设伏。   五万大军由五位将军统领,羽青鸾正在分派哪几人进哪座城,又留谁守城,一旦攻不下郁城或者是兵败,得有退守之地。太城和啸城,虽然地小,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适合囤兵固守。   她正说着话,坐在身侧的裴曦突然伸手从她的身前横过,一把抓走了地图。她诧异地扭头看向裴曦,问:“发生何事?”她见裴曦盯着地图,且神情不对,又轻唤声:“裴曦。”   殿中的众将领也都看向裴曦,不明白刚才南敏来说了什么,让他的反应这般失常。大家从他盯着地图来看,猜测可能是战事有变。   裴曦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啸城和太城。这两座城,一座靠近饮马河,旁边是山丘,只有中间一条商道可以通过。另一座城,则是要从两山夹缝间蜿蜒而过,待过了狭窄路段,到了城池,地形才骤然宽阔。   如果是诈降,大军进城,他们突然关闭城门来个关门打狗,将大军从中切成两截。要是羽青鸾进了城,玄甲军有再多的箭都不敢放。这地方易守难攻,武侯联盟又有人数优势,一旦玄甲军不敢放箭,再加上被打个措手不及,几乎注定兵败。   羽青鸾又唤了声:“裴曦。”   裴曦回过神来,他把地图给羽青鸾看,“诈降!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王帐中议事的众将军、副将纷纷看向裴曦,闻言都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查看。   裴曦指向进城的路,说:“路窄,大军摆不开地形,是很适合守城的。攻城的,一旦失利,几万大军拥堵在路上连撤都不好撤。我们这是去接收降城,必然是领兵将领先进城的。”他说到这里,看了眼羽青鸾。以他老婆的虎劲,去收降城,她八成是要走在前面的,即使她谨慎些想走在后面,对方也必然会以投降的姿态在城门跪迎,请她进去。她在不知道有诈的情况下,自然会领着大军往里进。   他说道:“等领兵将领进城之后,对方突然关闭城门,将大军堵在外。外面大军群龙无首,里面擒贼先擒王。”他顿了顿,说:“还有一种可能,城里有伏兵,人数比玄甲军多,双方在城中展开巷战。地形窄,玄甲军摆不开军阵,而对方在屋子里、房顶上、我们的长刀从下构不到房顶上,难以对他们造成伤亡。他们的长戟却能从房顶刺到地面,能发挥最大的用途。”   “太城和啸城,封锁了往怀城来的消息,禁止商队出路,我的盐在太城滞留两天了。”物流是需要成本的,多留一天,人吃马嚼住客栈,花的那都是钱。他的商队里有探子,几乎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对方既然要设伏,肯定是要困住他的商队的。   羽青鸾仔细看向地图,也觉得极有诈降再设伏的可能。   玄甲军都是久战之人,他们之前打仗很顺,无往不利,遇到两座实力弱小的城,没放在眼里,也没有多想,如今被裴曦点出有诈降的可能,再翻开地图,发现诈降于对方而言确实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甚至极可能能够活捉南疆王。这后果可是太可怕了。   羽青鸾的神色如常,不过既然看出可能有诈,便不能再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当以稳妥为重。她说道:“合兵一处,先取啸城。”盐被堵在太城,已经可以确定那边有变。   啸城没有消息传出来,便不算是好消息。啸城旁边的山上有一座风啸城,那里的人以狩猎为生,如今只有几千人,没有封地主。从风啸城能够俯瞰啸城,而风啸城和啸城之间无路相通,从怀城经烟水城才能到风啸城。   他们有望远镜,站在山上,能够看到城里的情况。   她当即派出一名千总率领一千玄甲军,带上望远镜,到风啸城查看情况,如果确定有伏击,燃狼烟示警。   玄甲军抵达啸城后,按照攻城的打法,分别从城墙上和破城门进去,务必保证大军不被卡死在城门处。   大军傍晚抵达后,以拒马桩、栅栏、重盾兵阻在前设置防御,弩兵连夜上山,架弩。一旦确定城头或城里有伏兵,万箭齐发,将带去的箭全部射完,一支都不必留。 第247章   弩兵们收到命令, 抓紧时间吃完晚饭便带上干粮、火把、运送弩械的骡队往啸城出发。   裴曦出产的弩跟中国古代的弩有极大的不同,一来, 他并不知道中国古代的弩是怎么造的, 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 二来, 他接触的更多的是现代工艺,更追求简单实用易于维修,要求方便拆卸易于维修组装。   裴曦还考虑到一点, 山寨问题。   大凤朝的知识产权保护是他到南疆后才有的,现在才刚开始推广, 想让各路起兵公侯们不山寨他的弩, 是不可能的。   他在京城造的臂弩,原理单一,小孩子都能造得出来,但用在军事上的弩则需要综合各方面考虑。   首先是最重要的机括部分,如果按照臂弩的原理,想要拉开一张重弩,至少需要七八个壮汉, 耗力又耗时。工匠们先改良成绞盘, 后来改成滑轮组。随着炼钢工艺提升, 改成齿轮组。如今的机括都装在一个长方形的匣子里,里面有齿轮、滚动轴承、滑动轴承等组成的齿轮组、链轮、链条、螺丝等装置, 已经是很先进的机械装置。   这样的一个机械盒子有二十多斤重, 里面的零件一大堆。因为钢的工艺不太过关, 精细的零部件很容易损坏,特别是链条、轴承等必须有替换件备着。   一台弩还有支架、底座以及放箭的弩床部位,是以钢管、螺丝、铆栓相连接,熟手两分钟就装好了,拆起来也方便,不过零部件的丢失和损坏也是再所难免的。   这些弩的造价是真的高,但防山寨效果一流。   那些公侯们哪怕抢了成品和弩兵过去,但凡缺几个易损坏的关键零配件,就等于抢了堆废铁。即使他们买走大量的民用铁器,没有过硬的炼钢技术,依然造不出配件。民用铁器脆,种庄稼挖泥地是够的,砍柴也没有大问题,但用来造精细零部件还不如用铜。   钢制的弩易拆卸易组装,全套下来有七八十斤重,架设时还需要就近找石头压住底座,以防头重脚轻翻跟斗。   运输是真不轻松,平时走大道还可以用骡车驮,走山里那种砍柴、狩猎踩出来的崎岖羊肠小道,骡车根本上不去,只能靠人力抬上去。   ……   弩兵们打着火把连夜出发,一路疾行军,抵达啸城外的矮脚山,在山脚下抓紧时间稍作歇息。   山路难走,夜里爬山非常危险,且连夜急行军体力也吃不消,于是弩兵们吃了些干粮便就地补觉,等到天亮后再上山。   矮脚山跟对面的烟水山相比,形如小矮子,因此得名。   烟水山是一座比卧牛山更雄伟险峻的大山,它山高地险,常年云雾不散,经常烟雨绵绵,故称烟水山。   烟水城、风啸城都在烟水山里。风啸城可以俯瞰啸城,但笔直的山崖只有飞猿可攀、雄鹰可飞,故此两座城虽然相隔极近,但想要往来,只能绕经怀城和烟水城。   弩兵们为了避免曝露行踪,在距离啸城十里远的地方从矮脚山的另一侧上山。   他们从天朦胧亮能看得见山里的路时出发,一直爬到下午。   山上植物茂密,遮挡视线,取锯子柴刀把遮挡视线的树木藤蔓砍倒,砍下来的树桩子正好拿来压床弩底座。   瞭望兵拿起望远镜望向啸城,只见不大点的一座城,除了对着城门的主干道外,两侧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很多瓦房顶上都蹲着手拿长戟的披甲人,有数万之众。街巷里的大军,在对着南疆大军来时方向,还竖起了将近一人高的木板,似乎是用来抵挡弓箭的。   率领弩兵的大将叫雷岩,原是承泰天子身边的门郎将。他投南疆后先是成为羽青鸾的门郎将,在成立玄甲军后,又调任神弩军的大将军。   雷岩拿起望远镜见到啸城的情况后,当即下令全军驾弩,装备进攻。   烟水山上的风啸城方向燃起了滚滚狼烟,向玄甲军示警。   傍晚时分,羽青鸾带着大军来到啸城外,在距离啸城约有三里处停下。   这一片算是山脚下较为平坦的地方,呈山谷地形,遍布稻田,还有一片竹林和几座小土丘,旁边还有一座青砖黑瓦修得也颇为气派的贵族庄园。   裴曦见到庄园,再看到山上的狼烟,他指向庄园,问羽青鸾:“要不要派人过去探探?”如果是他诈降在城里设伏,在沿途肯定也要挑地方埋伏兵,以便阻击后撤的人。他们这一路过来,有很多能够藏几百千余人的地方,但要藏能够对玄甲军造成威胁的大量伏兵的地方,目前只看到这处庄园。   羽青鸾吩咐随侍:“去传邱骆!”   邱骆跟雷岩一样,原是承泰天子的十二门郎将,如今是玄甲军的十位统兵大将军中的一位。   他打马过来,朝羽青鸾抱拳行礼。   羽青鸾指向不远处的贵族庄园,“当心有伏兵。”   邱骆和不少将领都注意到那处庄园,大家都是久战之人,如今已经确定对方诈降,便料到他们会还会在路上设伏,看到这处庄园,随行的四位大将军都已经派探子过去查看。   现在羽青鸾有令,邱骆便不跟同袍们客气了,当即将自己的队伍拉出大部队,左右两翼各派出两千人包抄庄园,自己则带着六千人,直接朝着庄子攻去。能在啸城城门口有这么一处庄子的,不是啸城的武侯就是其直系亲属,不管庄子里有没有伏兵,拿下它都没话讲。   邱骆的大军过去,庄园里、庄园后面的竹林里飞出了弓箭。   玄甲军们举起左手的盾牌抵挡,以小队为阵,朝着对方飞奔过去。   庄园路窄,难以摆开阵形,很多人一脚踩空踏到稻田里,又再满腿泥泞地上岸,继续往前奔行。   随着弓箭飞出,喊杀声响起,先是玄甲军的喊杀声,紧跟着竹林里、庄园里也传开了喊杀声。其声震天,形成巨大的嗡鸣,宛若排山倒海又如滚雷涌动。   偌大一片竹树,许多披甲人带着战奴飞奔而出,朝着刚张开双翼还没摆出阵形的玄甲军冲杀过去。   玄甲军们顾不得脚下的稻田泥泞,迅速摆开阵形迎击伏兵。   很快,双方短兵相接厮杀在一起。   羽青鸾扭头望去,见到远处那多如蚁群般的大军,心头微凛。如果不是提前防到有诈,即使五万玄甲军来此,骤然遭到伏击,只怕也是兵败如山倒,逃不出几人。   裴曦在心里大叫声:“卧槽”,他满脸的难以置信,心说:“真有伏击啊。”他觉察到身旁的视线,扭头就见羽青鸾正看着他,颇有些无语地说:“我就随口一说。”   羽青鸾轻声说:“万幸有你。”   ……   矮脚子山上的弩兵们听到山脚下的喊杀声,瞭望兵和拿有望远镜的大将军、副将们纷纷扭头望去。   风啸城中的大军听到喊杀声,当即敲响了城楼上的战鼓,原本伏趴在城楼上的披甲人和战奴全部站起来,藏在城里的伏兵也涌向主干道,朝着城外奔去。既然被发现,那就只能赶在玄甲军的弩们架起弩之前攻到近前。   ……   雷岩见到城外还有一支伏应,与啸城的兵里应外合夹击玄甲军,在心头暗叫一声:“好险。”如果不是提前防备,上山驾弩,他们要是被堵在半路上,弩兵们连驾弩都来不及。   弩都已经架好了,他不可能让城里的兵马攻到羽青鸾跟前形成夹击,当即大声下令:“放箭——”   他身旁的号角手,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声。号角声响,箭不射光不停止。   ……   矮脚山的山头上突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那声音传得极远,在山谷间回荡,城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城里的大军下意识地朝着矮脚子山望去,便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从矮脚子山上飞出,在空中划过一大片弧线,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他们还在想那些东西是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箭雨——”   他们看清了飞来的是什么,随即便被射中倒地。   密密麻麻的弓箭铺天盖地的落下。   比手臂还粗的削尖头的大木棍连成片地齐刷刷射来,钉在城楼上的披甲人身上后余势不减,带着他们撞上夯土墙,深深地没进夯土墙中。土墙被震得布满裂纹轰然倒塌,被重弩穿胸而过的披甲人摔下城头,又再被落下的重弩击中……   重弩如暴雨般落下,城头处鲜血、尘土四起,夯土城上的土块四飞,墙上的裂缝、大坑越来越多,墙剁、外墙不断地塌落,紧跟着便是城墙成段地垮塌。   原本密密麻麻站着的披甲人全部被箭钉死在地上。   他们原本在城墙上架了层木板用来抵挡箭雨,却没想到木板在这样的攻势下不堪一击,被穿透击碎撞翻。有些重弩装备的是比铜戟头还粗的铁箭头,莫说木板,连城墙都击穿了!   装备有铁箭头的重弩落下一波过后,城墙塌成了土堆,许多人被埋在里面,血渗透夯土流淌出来。   城里遭遇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一波接一波的装备有铁箭头的长箭,其间夹杂着成片的重弩。   房梁都被重弩射断,墙被射出窟窿,房顶塌了,土墙倒了。   城里的披甲人、战奴全成箭靶。   侥幸活下来的人,拼命地往石头砌的各种建筑物下钻。   臭水沟、洗衣台、石砌的牲口圈舍外、大树后躲满了人。   他们听到身后箭雨落下的声音,再看到旁边没有遮挡的地方被箭射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死在地上的人,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被手臂粗的重弩直接撞烂,碎肉混着泥土溅到他们身上,吓得几欲魂飞魄散。   城外,羽青鸾下令玄甲军重盾部队筑成防御墙,防备啸城出来的人,至余的人调头攻向伏兵。   玄甲军遇伏,遭到侧面袭击,好在羽青鸾并没有分兵,如今有四万玄甲军在此,且弩兵提前就位下起了箭雨,破了它们的夹击之势。   藏在城外竹林、小山丘后打伏击的两万军队成为了孤军,惨遭玄甲军痛殴。   他们的交战从开局便是一面倒,冲到最前面的人纷纷倒在玄甲军的长刀利刃之下。   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号角声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啸城方向已经遭遇到箭雨屠戮,以为还有五万大军从啸城出来配合他们夹击玄甲军,怀着满腔血勇之气往上冲,最后倒在了血泊中。   战场交锋,身边全都是敌军的挥舞的刀戟,他们的眼里只能看到近处的敌人,很多人发现身旁的人越来越少,才注意到说好的夹击并没有到来,却为时已晚。   有些离得远的稍慢的趴在山头上的披甲人和战奴,正要跟着前方的人进攻,忽然见到远处飞向啸城的箭雨,当场吓瘫,缩在地上动都不敢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投降。” 第248章   羽青鸾和玄甲军上下都没给这支诈降的军队投降的机会。   两万伏兵遭到全歼, 领军的两个武侯及侯府出身的贵族们都没能逃脱,折戟沉沙亡于此战。   羽青鸾见到射向啸城方向的箭雨停了,放完箭雨的通知大军的号角声又再次响起,当即以一千重盾兵开路,带着随行护卫她安全的一千骑马、五千羽翎军跟上。   裴曦从金矿过来, 也是带足了护卫人手, 身边有一千羽翎军、五千玄甲军, 也都带来了。他向来留个心眼,因此这六千人放得略微靠后一些,隔上好几里地, 慢慢地跟在后面。   万一路上真的有遇伏,有几千人接应打个反伏击什么的, 也能让大家喘口气, 有时间结个阵反攻什么的, 以免被打个全军覆没。   如今打成这样, 走在后面的几千人都赶到了。没有裴曦下令出兵,他们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眼馋完了。   裴曦看羽青鸾带着几千人就要进城,赶紧把自己的随行人手都招来, 一起跟进城。   刨开出征的玄甲军, 他俩的护卫合并到起来凑足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啸城去。   三里路, 还没有床弩、重弩的射程远, 羽青鸾和裴曦所率领的军队很快便到了城墙处。   城墙全部被射塌了, 坍塌的夯土堆上、地上布遍了浑身中箭的尸体,地上的箭多到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找不到。   要不是箭有箭杆,马的脚底又钉有马蹄铁,骑兵们都得担心地上的箭头扎到马脚。   南疆大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把箭全部放完的仗,基本上就是两波箭雨过后,玄甲军便已经冲过跟对方短兵相接近战搏斗了。大家都想要战功,不可能干站在那看弩兵们表演,且对方不是木头桩子,看到箭雨会找地方躲,在没办法退的情况下会拼死顶着箭雨往前冲。   啸城城墙短地势狭窄,城里的兵要与外面的伏兵会合对南疆大军进行夹击,都往墙门口聚,于是成为山上弩兵们重点打击的目标,死在这里的人可以说是积尸如山。   很多人中箭后受伤倒地,又再被其他中箭的人压在身上,靠着别人的尸体挡住箭雨侥幸活下来一条命,刚从尸体堆里出来,就又听到大军行动作轰隆声响起,待爬到尸堆上抬头望去,见到的是身穿黑色玄甲大军在足有齐肩高的铁盾的防护下缓缓驶来。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铁墙般的盾牌防护下缓缓靠近。盾牌后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他们穿着玄黑色的盔甲,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有锋利的黑色长矛高高的竖立在军队上方。那些长矛通体玄黑,矛头细细长长的犹亦毒蛇吐信,矛头尾端缀着褐红色的长缨,仿佛是用鲜血染成的。   这支大军如一条来自地狱的黑蛇沿着山脚下的道路蜿蜒而来,最后停在了城门前。   重盾兵到城墙前朝着两侧延伸开,仿佛一堵正在朝两侧伸展的铁墙,长矛兵与重盾兵同行,很快便在倒塌的城墙外组成一支铁铸的长墙,后面的玄甲军跟上,迅速结成阵。   一骑快马自后方奔出,马背上的人身披红袍,手执令旗,高声传令:“传南疆王令,太城、啸城降而复反,设下伏兵意欲全歼我等,今南疆上下,马踏啸城,一个不留!杀——”他行至队伍最前方,挥动手里的令旗,大喊:“杀——”   羽青鸾坐在马背上,见到前面已经列开军阵,抬起右手,轻轻地往前一挥。   身旁的号角手吹响了长长的号角,身后架在战车上的战鼓也同时响起了鼓声。   南疆大军踏着城门前的尸体往里去,很多被压在尸体下的重伤的人当场被踩死,没被踩死还在动弹的,被路过的玄甲军顺手一刀收割走性命。   城里躲藏起来的那些人,刚死里逃生,便又遇到玄甲军进城。   很多人吓瘫在地,想跑都迈不开腿。有些人爬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跑,沿途的尸体弓箭形成障碍让他们根本迈不开步子,稍有不慎就被绊倒。   很多受伤倒在地上跑不动的,被赶到的南疆大军直接收走了性命。   封地小,总人口一共也只有二十余万人,大部分都分散在庄园、农庄等地方,城里只有几万人。武侯联盟大军进城,征用民居驻军,再加上要打仗,城中的居民早撤去了城外。   有庄园的贵族豪商们都撤去了庄园里,没有庄子的人在城郊、周边总还有几门亲戚可以暂时落脚投靠,很多人家在城里的房产经营买卖,在城外也有田地屋舍,便是无处可去的,也都被赶出城去。   南疆商务部情报处在啸城的据点、裴曦的商队商铺在之前便已经遭到血洗。   玄甲军抵达时,屋子里血已干涸,屋子里的尸体飞满苍蝇,长出了蛆虫。   啸城,伏尸数万!   弩兵下山,收回弓箭。   玄甲军清理战场,将受伤没死的全部斩杀,把死去的那些人身上的铜甲、铜戟全部清理走。他们翻出很多贵族出身的披甲人,从中搜到不少财物,也都上缴,记战功,之后还按照战功分配。   他们在城里,甚至找到了侯爵的尸体。   一位年轻的武侯,穿着精美的铜甲,腰上的锦袋里装有金子和侯爵铜印,脑袋被重弩击中,烂得稀碎。   死掉的人太多,容易滋生瘟疫。   虽然这个世界的病毒没有裴曦上辈子那么猖獗,但该防的得防,且大凤朝的人都怕死后下烈火炼狱,火烧尸体很能震慑人心。   玄甲军把自己的人的尸体收殓了,用羊皮裹得好好的,运到矮脚山挖坑埋了。   至于武侯联盟那些人的尸体,则是就近架起柴火,烧了。   尸体太多,于是在架柴之前先找了个低洼坑地,再往里面扔柴火,待柴火烧起来后,又往里面扔尸体。人体含有丰富的油脂,尸体烧起来后都不需要再往里添柴,火焰蹿得老高,难闻的味道飘出去极远,骨灰伴随着柴火灰飘得到处都是。   躲在城外山上的啸城居民们远远地看见,吓得屁滚尿流。   烧尸的玄甲军们,一个个压力山大,好在有神异的曦公在,大家总能找到点心理安慰,一边硬着头皮往火坑里扔尸体,一边不断拿看向带着人巡视烧尸的曦公。   裴曦知道大凤朝的忌讳,为了避免出现恐慌事件,于是在各个烧尸坑之间来回转悠。他发现每个往尸坑里扔尸体的人,在扔尸体前都要看他一眼,然后就好像获得了勇气,拿出义无反顾地架势把尸体扔进了火坑里。   如果不是不方便,他真想去采访他们的内心想法。   他虽然不迷信,不相信火葬会下烈火燃烧的那一套,但尸体烧起来的样子很恐怖,他也很有压力的。   战场清理工作,忙到夜深,玄甲军们还在轮流烧尸。   裴曦不可能陪他们熬夜,见天色黑尽,便去王帐找羽青鸾。   啸城连武侯府都让重弩射塌了,如今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玄甲军们还在清理废墟下的财物,裴曦也担心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地方藏人,压根儿没打算往那边凑。   羽青鸾的身份极为重要,她扎营的地方一向是重中之中,且是在重军防护之中。她在所带的军队清理了遍城中后,便撤出城,到另一侧找了片相对平坦的庄稼地扎营。   地里种的粮食蔬菜,有些熟了能下锅的,让玄甲军中的炊事兵们摘走了,余下的遭到了大军践踏。   没办法,能扎营的地方,除了庄稼地,没有别的空地。   啸城里确实有驻军的地方,但啸城地方小,驻军的地方分成四处,加起来还不够容纳万人,且城中到处都是尸体,烧尸的味道飘得满城都不,不要说羽青鸾不愿意住进城里,就连玄甲军都不愿意。   裴曦回到王帐时,王帐里还在议事。   从大将军、副将到羽青鸾,大家对这个烧尸狂魔的烧尸行为都想侧目,但对他又打从心底敬畏。除了羽青鸾外,帐中的大将军、副将们全部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大礼。   他们对裴曦那是发自内心的敬服畏惧。这回要不是他提前看出有诈,南疆五万大军都得葬送在这里,南疆王能不能逃得回去都难讲。   最让他们大受感触的就是,曦公看出对方有诈,且已经派出弩军上山,他都还留了好几千人在后面,以防出现别的变故。   这教训对于他们实在深刻,也让他们再次体会到曦公总是说他们打仗像铁憨憨真不是没道理。   他们要要全军覆没在这里,南疆折损五万大军的损失自不必提,他们留下的这些武器盔甲各种弩,足够陈纬他们装备出一直不输于他们的军队。南疆的兵力优势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南疆王和曦公苦心经营十年的大好局面也将荡然无存。   南疆王罚他们保留原职,但军衔待遇降半级,罚得他们心服口服。   羽青鸾遣退王帐中众人,起身去到裴曦身边,见到他灰头土脸的衣服上都是灰,伸手给他拍了拍便帮他脱下外袍扔到一边,说,“你身上沾的都是骨灰吧。”   裴曦的身子一僵,说:“大半夜的,不要讲这么恐怖的事。”   羽青鸾扫他一眼,心说:“你一个动不动火烧尸体的人,还怕身上沾骨灰。”   裴曦凑过去仔细打量她两眼。   羽青鸾不解地问:“看我作甚?”   裴曦说:“你差点中埋伏赔掉老本,不后怕的吗?”   羽青鸾从小到大经历的危险多了去,刀劈在额头前削掉刘海都经历过,这点事对她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早习惯了。她装不出后怕的样子,于是说:“还好。”   裴曦说:“我以为我就够锉的,没想到你们的憨是……”收到老婆警告的眼神,闭嘴了。   羽青鸾在他的身上闻了下,全是股难闻的臭味,于是把他脱得只剩下背心,吩咐侍女打水。   裴曦洗完头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直接滚到了羽青鸾王帐中的睡榻上,特别没形象地连翻几个跟斗,然后又开始叨叨了,“今天捡到好多铜甲、铜戟,刚好可以补市面上流通铜钱不够的缺。”   羽青鸾说:“拿下武侯联盟的封地,铜、粮都不再缺。”她简单地洗漱后,在裴曦身边躺下,扭头看向他,又说了句,“幸好有你。”   此战若败,于她而言,无非是生或者死的事。可对于南疆来说,很可能失去问鼎天下的机会,元儿、二明、小金翅失去父母庇护,投效他们的人看不到她们登上天子大位的希望,又将生出许多动荡。他们的三个孩子从此将活得极其艰难,甚至活不到成年。起兵,一场战败,其结果很可能就是死。 第249章   裴曦和羽青鸾抓紧时间补了两个时辰的觉, 天还没亮,他俩便起了。   外面的大军已经在做饭、吃早餐、拆帐篷拔营。   羽青鸾留下弩兵和五千玄甲军镇守啸城。   这五千人包括伤员、烧尸体和守啸城粮仓的人手。   弩兵从巨木城到怀城,没得到休息,又连夜赶到啸城。他们两天一夜,只在矮脚山下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倒地就能睡着。许多箭散落在城中, 没来得及回收。那些削尖顶端的重弩木箭在使用后箭头需要重削修理,一些坏掉的铁箭头也需要更换。弩兵至少需要三五日方才能够重新投入战场。   太城还有几万武侯联盟的伏兵。   这些人一旦撤离太城, 加上武侯们各封地现有的兵力,仍能聚起十几万之众。他们有熟悉地理等各方面的优势,知道扬长避短,将来的战局仍然胜负难料。   如果南疆能够及时出兵切断太城与郁城之间的道路,将他们堵在太城一举全歼,不仅在兵力上能给予重创,在军心上也能造成沉重的打击,使他们涣散溃不成军。   兵贵神速,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 战机不可失。   羽青鸾决定等到天一亮就带着大军赶往啸太城。   他们经过昨天的战事, 对于埋伏、陷阱提起十二分警惕,探子的数量以及探路范围都扩大了许多。   裴曦出发前, 走出大营, 就见到穿着玄甲军服饰的人, 单个的、结成小队的、三三两两地从外面往大营里来。他们行色匆匆, 不知道是干嘛的。他派南敏去打听,南敏的神情颇有些微秒。   他问:“怎么了?”   南敏说:“回曦公,那是各营派出去的探子。”   裴曦被噎了把,问:“临时增加的探子?”一看就是专业水准不过关的临时工。   南敏回道:“是。”   裴曦回想了下,他跟羽青鸾讲的都是历史上比较知名的间谍故事,再就是吐槽上辈子的谍战剧拍得有多夸张,还有007的运用有多广泛,至于真正行军打仗用到的斥侯,其实他也没什么接触,只在历史剧战争片里看过几眼。   他的商队、朝廷商务部情报处搞了多年情报,发展出一套流程。虽然行军打仗派斥侯跟商队和情报处有些区别,但派斥侯打探消息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派临时工里出外进,这样子倒是容易叫敌军的间细混进来。   他问南敏,南疆大军以前是怎么派探子出去的?   南敏回道:“大家都向曦公学,由亲随安排探子出去。”   事实上,他们看到的,跟实际上完全相反。他从小跟着他爹南戟当暗甲人,曦公觉得他得用,调到身边听用。不知情的以为他是个护卫顺便打探消息,事实上他是打探消息的顺便当个护卫。   他手底下的那些探子,要么跟他一样是暗甲人出身,要么是商队中有特殊本事的被挑中后成为探子,几乎都有其他身份作为掩护,轻易的绝不会曝露出来。   他跟在曦公身边听用,在他的身边有一营专程负责整理、传递消息的探子,这些人对应的都是各处探子头目。不知情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他一个护卫头头,随随便便派手底下几个护卫出去跑跑腿就把消息打听回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为了埋眼线,从庄子里挑机灵的几岁大的小奴隶通过各种方式送到别人府里。洒一百个奴隶出去,花上十年功夫,能有几个顶得上用的就很不错了。   他们只知道曦公的消息灵通,却不知道曦公养这么多探子每年要花多少钱,不知道每条消息所付出的人力、财力和时间。   裴曦扭头回了大帐找到羽青鸾。   行军打仗不比别的,有时候一个失误,直接决定当成王还是败寇。   他上辈子就是一个平常小老百姓,对于行军打仗的知识少得可怜,不过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加起来,总是能凑得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最不济照着上辈子古代行军打仗那一套抄作业总是可以的。   他给羽青鸾的建议就是建斥侯营,斥侯有专程的斥侯腰牌,以作区分,避免混淆。几万大军,斥侯的人数不能少,基于消息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建议设立一位千总或副将专司斥侯之职,其对应的是朝廷商务部情报处。   大军行动,通常会派一支先头部队开路,后面才是大军跟进。大军又分为主帅所在的中军和左翼、右翼三支队伍,又或者是前军、中军、后军,前军开路,中军主力,后军断后、掩护、后勤等,如果遇到形势不利,要紧急撤退,则是大军直接转身扭头,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   南疆现在的军行编制是,重盾在前,步兵居中,弩兵在后,要调头那得跟条大蛇似的转一大圈,效率极慢,且一旦被咬屁股,那真的会惨遭爆菊。   羽青鸾满脸无语地看着裴曦,很想问他的花样怎么这么多。   之前,南疆大军的军队是按照兵种编,步兵、盾兵、弩兵,步兵又由长矛兵、刀盾兵混编,如今竟然还要又将整个编好的大军再分成至少三支?这三支又要怎么拆分整编?   大军都已经拔营眼看就要出发了,他跟她说大军需要重新整编,且言之有理。   战事不能马虎,裴曦提出更好的方案,羽青鸾立即采用。她当即召集军中的大将、副将,让他们先把自己撒出去的探子召回来,清查回营的探子中有没有混进奸细,再根据裴曦的提议,把大军行进调整为先锋、中军、后卫,将原本的重盾兵一分为二,留三分之一垫后。   先锋军走在最前头,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容易出战功的。   羽青鸾有心历练麾下将领,前锋、后卫都将领军三千人的副将担任,轮流来。开路、探查情敌、沿途情况的任务都交给先锋军去办。   王帐中的大将军、副将们听到南疆王临出发前下达的命令,都不由得悄悄地看了眼旁边单手托着下巴琢磨事情的曦公,都在猜测肯定又是他献策,然后恭恭敬敬地领命出了大帐,按照南疆王的命令军行,出发。   ……   裴曦有点感慨的就是骑兵太少了,不然派骑兵当先锋那效果杠杠的。   大凤朝总共有将近三万匹马,但公侯们众多,每家分上二三十匹,两万多匹马分出去了,以前只有天子能组建得起骑兵。南疆从承泰天子那得了不少马,羽飞凤亲征南疆又送了批快递过来,再加上他们打下不少公侯府,又得了些,马匹看起来不少。可孙密千里奔袭打游击,折损了不少战马。南疆后来打下的封地得来的马,只勉强把那缺补上。裴曦建军驿,真是掏了老底,只给羽青鸾留了两千骑兵。   这两千骑兵从头到脚都写着“金贵”两个字,如果拿去打仗,折损一匹都得让人心肝儿疼,平时就是给他、羽青鸾和羽九玄充牌面糊BUFF用。   马的繁殖慢,通常要养到五年以上才能用来繁殖,一胎要怀十一个月,还不能年年怀,得休养。马挑饲料,要天天遛,需要肥沃的草场,吃得还多,养一个骑兵,连人带马,比养十个玄甲军都费钱。   裴曦想想就算了,要是能够打回京城,那边有茫茫无尽头的大草原,说不定才能想想多养骑兵的事。   他颠颠地跟着老婆一起出发,继续打酱油,不时看看羽青鸾的眼睛。她没休息好,眼袋都出来了。如今已经是夏季,太阳很晒,熬夜加不注意防晒,再美的盛世美颜也架不住这样祸害。他想给羽青鸾戴顶遮阳帽,又有点损害南疆王的威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曦公爱美,他又不要威风的,爱怎么遮阳怎么遮,敷面膜都敷得理直气壮,羽青鸾不一样,她是王,得有威仪。   羽青鸾觉察到裴曦的视线,不时地侧头看去,终究没忍住,说:“有事便说。”   裴曦忍无可忍,把遮阳挡风的帏帽扣到她的头上,连阳光带风沙一起挡住,顿时舒服了。   羽青鸾无语,隔着轻纱看他一眼,默许了。   ……   太城,陈纬则没那么舒服了。   他带着八万大军埋伏在太城,想着即使南疆王去到啸城,那也能俘虏到两三个大将,拿下南疆两至三万玄甲军。他没想到,他们等到天黑南疆大军都没来,探子一波波地派出去,只回来几个,告诉他,没见到南疆大军。   半夜,有探子身中数箭吊着口气跑回来,只说出句:“孙茂、孙密带着新招收的玄甲军往太城来了。”   孙茂那厮就够难缠的,孙密可是南疆十二门郎将之一,两千骑兵数千里奔袭如入无人之境,劫掠的公侯府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他带着玄甲军来了!   陈纬知道肯定是诈降的计策被识破了。   南疆大军没来太城,那就是先去了啸城。   啸城怕是有很大的麻烦了,很可能守不住。   太城跟啸城,便如左膀右臂,互为依靠。   他这时候面临两个选择,一,驰援啸城,保下啸城,但很可能赶不及。南疆既然识破了计策,必然是要先拿啸城,再拿太城。孙茂、孙密肯定是算好时间再过来的。二,如果啸城已经失守,南疆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太城,他这边也很危急。   陈纬赶紧派人出去打听太城方向的消息。   同来的三个武侯以及各封地领兵的贵族们等到夜深才回去休息,都留了人手等消息。他们在陈纬收到孙茂、孙密的消息时,也都知道了,连觉都不睡了,纷纷起床,齐齐聚集在武侯府大厅议事。   他们刚聚齐,啸城方向来报信的人到了,带来了一个消息:南疆大军在矮脚山上驾弩,箭雨倾城,啸城全军覆没。他们还挖火坑焚烧啸城大军尸体。   陈纬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厅中其他人齐齐倒吸冷气。   有性子暴躁的当即跳起来,大叫:“南疆王岂能行此恶毒之事。”   有人纠正:“是曦公。”能这么烧尸体的,只有他。   也有人说:“如今我们与南疆王只能死战了。”   陈纬说:“南疆王必取太城。眼下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放弃太城,坚守郁城,跟南疆王打几场硬战。也可以留守太城,等南疆王从啸城过来攻打太城时,郁城出兵,与我们配合,两头夹击南疆王。”   有人说:“我们也可能会被南疆王和孙茂、孙密兄弟两头被夹击。”   陈纬说:“孙密和孙茂从怀城过来,他们原有的兵力都叫南疆王退役了,只剩下几千精兵,不足为惧。我们按照当初抵御怀公府进攻的方式便能阻拦他们。”从郁城过来的路,依山临河,只有山脚下的河畔边有一条商道过来,路窄,不利于大军攻城作战,派人将山上的石头树木推到山下,连路带河滩一起给堵住,都能给对方制造极大的麻烦。当初对付怀公府的大军用过这一招。   他略作思量,说:“我们明早出发往啸城方向去,极可能在路上遇到南疆王大军,趁他们久战疲惫,又长途行军,没弩,此战大有可为。他们那么多箭放出去,想必是来不及收回的。即使他们带着弩兵上路,两军在半路上遇到,他们也来不及架弩。”他展开地图,说:“我们可以在半路上提前占据一个有利地形,等他们过来时,趁他们疲累交加还没摆开阵形突然发起攻击……”他说话间,指向三叉路口处,说:“就在这,即使我们不敌,还可以撤往郁城。”   这方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郁城是陈纬的封地,还有三万驻军,无论如何都是可退守之地。   他们连夜派出五千人去往路上推滚木落石设置路障,阻截孙密、孙茂兄弟。   第二天大清早天刚亮便开始做饭、烙饼,大军吃饱后,带上干粮,便朝着啸城、太城、郁城的三叉路口出发,准备再打一波伏击战。 第250章   羽青鸾派出的先头部队只有三千人, 由一位副将统领。   副将姓钱, 名叫钱进忠。   他的父亲名叫钱富,原是镇武侯府的奴隶,被送到年仅七岁的裴曦身边当小厮, 因为算数学得好,被提拔为管事, 赐名钱富, 给裴曦干了二十多年的财务大总管。   他原本想进战奴营立战功再进武部搏个官身,主人恩赐,给他们姐弟三人放了良藉, 他便去考了玄甲军, 没想到竟然考上了。   在军中, 凭战功和本事或许有希望升到领军千人的千总位置上, 但副将的位置是有数的,十万大军拢共只有三十多个副将, 每一个南疆王亲自挑选的。他自认论战功、本事、家世都比不过那些世代门郎将、千夫长家里出来的人,就连论忠心也都有的是人愿意为南疆王和曦公效死。   他能被选副将,说到底就是南疆王愿意提拔, 给他一个机会, 可给了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 那就看个人的了。   他从小到大,见过许多奴隶被主人挑中, 一下子有了前程富贵, 但本事不够立不起来, 又或者是自以为从此了不起行事不知所谓,又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很珍惜主人的恩赐和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想成为他爹那样的人,不想成为当初跟他爹得到同样机会、如今还在做苦奴的人。   前军要负责探路、打探消息、侦查敌情,为了方便行事,南疆王特意拿出一部望远镜,谁当先锋副将便给谁用。   望远镜比副将更稀有。   钱进忠知道军中有望远镜后特意回家问他爹,他爹深得曦公器重,得了颇多赏赐,有许多外面见不到的稀罕物什,却是连他爹都没摸过望远镜。说这东西的造价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贵。   望远镜的镜身是铜铸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而里面的镜片是由奇石商人千里迢迢遇来的透明水晶,经工匠用水磨的功夫慢慢磨成的。要磨成什么样的镜片,也极讲究,是不传之秘,不得法的人根本就磨不对。即使有人想把它拆下来查看,水晶易碎,拆下来就坏了。水晶镜片放在望远镜里也是极易碎的,磕碰到或许就坏了。   如此珍贵易碎之物,在战场上有极为重要,因此在玄甲军中,只有十位大将军、神弩军中副将、瞭望手才有。   钱进忠拿到望远镜,爱不释手,一路上到处望远,把他手下的三个千总眼馋得不行。   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领,相互间不仅是上下级关系,亦有一起上战场、交托性命的交情。钱进忠看他们眼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很是大方地借给他们看了两眼,然后便要收回来。   其中最年轻的那千总,只有十八岁,一身武艺却极是不凡,身后更是敏捷无比,抱着望远镜喊了声:“这么矮的地方哪能看得远。”话没说完,人已经像只活猴似飞奔上山,边跑边喊:“我上山去探查敌情。”   钱进忠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喊:“江奔,你别想我再借望远镜给你。当心磕坏了,它比你值钱。”   队伍继续前行,过了好一会儿,那名叫江奔的千总才赶回来。   钱进忠见他跑得汗流浃背,气都快喘不过来,神情带着急切,猜测可能有异,问:“发生何事?”   千总捂着跑得刺疼的胸口,连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憋出一句,“有……有伏……兵……”   钱进忠的脸色当场变了。大家平日里打闹归打闹,却绝不会拿军机要命来开玩笑,他当即问道:“多少人?伏击在何处?”将水囊替给给,让他喝点水缓缓。   千总说:“往前,翻两个山头,山上全是人,排成长龙,从山头一直排到山脚……望远镜看过去,跟蚂蚁似的。”   钱进忠怵然,当即让另外两位千总带着队伍挑周围的有利地形,先占据利摆开防御,自己则带着亲兵和江奔上山亲自确认情况。   他们如今已经快走到郁城、啸城、太城的交界处,离哪都远,周围没有人家,山上都是石头和野草,连树都不长,也种不了庄稼。这种地形比起被藤蔓树木封林的深山老林子好走许多,大概爬了两刻多钟时间,他们便爬到了山头。   钱进忠拿起望远镜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种满了粮食作物,此刻满坡都是人影。   对面是一个三叉路,如今正有大军从太城方向过来,他们到达三叉路口后,兵分三路,朝着周围的山上去,形成一个大口子,把往太城去的那条路围在中间。   如果南疆大军一头撞进去,会被他们团团包围遭到围殴,且那地方狭窄,对方又是从山下往山下打,他们真是占尽优势。   钱进忠拿出地图,用炭笔把对方大军所在的位置画下来标记清楚,将望远镜交给江奔,告诉他:“盯紧对方,随时来报。”又下令山下的两位千总盯紧对面过来的探子,无论发现什么人,全部拿下。   他留下两匹报信的快马,自己带着人飞奔回去禀报。   望山跑死马,从这里到发现大军的地方,走路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即使是骑快马,也得小半柱香时间,对方既然设下伏击,为免曝露目标,轻易的不会过来。   事关生死,他不敢大意,带着几名亲兵便骑马飞奔上路。   他作为先锋队伍,比大军提前出发一个时辰,离大军约有十几里地,骑马全速飞奔,一小会儿功夫便到了。   羽青鸾带着大军走了半天,这会儿正是中午日头正盛大家又渴又累的时候,原本想着到三叉路口抢下太城伏兵撤离的必经要道后再行休息,没想到对方竟然抢先一步赶到设伏。   她当即下令大军原地休息,吃饱肚子养足精神准备开战。   派遣先头部队的好处体现出来了,即使知道对方出动大军出来设伏阻击,他们仍旧能够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三千人在前面盯着对方的动向,即使对方想发起袭击,三千人也能抵挡一阵子,给大军争取迎敌的时间,能够从容许多。他们甚至还有时间先吃个午饭,趁着吃饭的功夫,大家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之后再行商议。   军行路上,一切从简。   为了避免有人混在军中放冷箭行刺杀,羽青鸾的随侍挑了块利于守卫的地形,围起帐子,由羽翎军层层把守。   裴曦因为上辈子的惨痛经历,这辈子很注重生活质量,特别是有羽青鸾在的时候,绝不愿将就委屈。   行军路上再是快餐,加上锅炒两个菜,烧一个汤,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如今府里的厨子水准已经远超裴曦,都不用裴曦下厨。   羽青鸾比裴曦更加淡然,两个人吃完午饭,等近侍把桌子都收拾干净,这才召军中将领商议接下来的这场仗要怎么打。   神弩军还在啸城,这场仗指望不上他们。   南疆自从有了弩兵后,弓箭手便已经退出了战场。   实在是弓箭的射程能够达到三百步的距离,便已经算是神射手了。这点距离,在攻城时有点用处,摆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三百步的距离转眼间就跑到了,不等放箭,人家已经拿着长戟冲到跟前,再带弓箭手等同送人头。   这场仗,对方点尽优势,而南疆大军则是失去神弩军这个最大的优势,此消彼涨,并不乐观。   南疆有取天下的心,不可能因为这点难处和劣势便退守啸城。   没有神弩军,大家有盾有甲有锋利的铁器,即使对方人数多、抢先占据有利地地形,那也是可以打的。   玄甲军中的将领们都知道曦公总嫌弃他们打仗是铁憨憨,他们见到裴曦在这里,天生的缺少几分底气。   雷岩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硬攻?”说完便朝曦公看去,果然见到他满脸写着你是疯了吗,顿时沉默了。   邱骆问:“不知曦公有何良策?”   裴曦心说:“关我什么事,我就是过来陪老婆的。”觉察到他老婆的动作,扭头就见他老婆也等着听他意见的样子,于是试探着问了句,“要不试试佯败?”   胜就胜,败就败,佯败是什么?羽青鸾很是不解,说:“细说。”   裴曦说:“虽然我们发现了对方有伏兵,但我们要装假没有发现,派出一队人过去,假装是走在前面的队伍发现中了埋伏,仓皇后退,大家要表现得乱成一团的样子,引诱他们冲出埋伏圈来追击我们。我们的大军,在他们的追击路上反埋伏,这样形势就颠倒过来了。”他说完,见大家都默默地盯着他,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气氛特别怪异,很没底气地问羽青鸾:“你觉得怎么样?”   羽青鸾扭头问在座的大将军、副将们:“诸位觉得意下如何?”   大将军、副将们把裴曦讲的绕口令理了理,这才琢磨明白,一个个的,有点一言难尽,又有些庆幸。   方法是有了,那就试试呗,于是大家商议要怎么引诱对方来追击,又要在什么地方设伏。   至于让对方追击,好办,羽青鸾和裴曦的鸾驾仪仗和衣服供献出去,走在队伍靠前的地方,南曦王和曦公就在眼皮子底下,就问他们追不追? 第251章   裴曦只能根据前人经验按照理论知识出点主意, 至于要派谁去当诱饵、大军要在什么地方设伏、怎么埋伏、仗要怎么打,他完全抓瞎。   帐中的几位大将都是久战之人,副将们都很年轻, 可能经验上欠缺了些,但都是勇武好战、脑子活络的可造之才,在打仗上有各自的章法。   如今的玄甲军经过裴曦带来的改变, 在细分兵种的基础上又添了兵阵编队,各路将领所领的军队的主攻和侧重点不一样。例如,盾兵营,以重盾为主, 刀、斧为辅,再添少量的弩手、弓箭手, 以前是走在最前面, 如今是大军前后都要放。数量最多的是近战速攻型的,以质轻盾、刀斧为主, 间或加点长矛兵,这也是玄甲军的主力。神弩营, 没有长刀、战斧、盾牌、长戟, 全是弩兵和运输兵,每个人配置的武器就是防身的腰刀, 一米长的腰刀,比起长刀短了半米, 但如果敌军攻过来了, 总有个武器反抗一下, 不至于沦为刀俎。兵种不一样,发挥的用途和打法都不一样。   即使是同样的兵种、同类型的编队,主将的性情、风格、作战时所处的位置、身处的环境、面对的敌人的差异,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这使得作为主帅的羽青鸾只能去把握大方向,具体的还得由各路将领临阵发挥。   羽青鸾和裴曦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全军覆没的损失都没有他俩折损一个的损失大,这就决定他俩不可能在双军即将交锋的关头离开主力大军,于是挑了处有利于伏击的地形,跟大军稳稳地待在后方。   一事不烦二主,钱进忠所领的先锋部队接下了诱敌任务。   三千人明显不够诱敌的,裴曦和羽青鸾各出一半羽翎军凑出南疆王出行的驾势,重盾兵往来是打前头,为了装得像,也必须派上阵。   如此凑出六七千人,他们为了使得队伍看起来人更多,行进路上特意拉开间距,几千人组成了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龙。   最前面是为了跑得快、轻装上阵的探路先锋,紧跟着的是重盾兵,一个个硬着头皮往三叉路口的包围圈里去。   钱进忠骑马拿着望远镜走得最靠前,他估摸着几千人都进到包围圈里了,拿起望远镜回头看去,见到南疆王的鸾驾和羽翎军已经拐过前面挡路的大山、到了山上的敌军能够看见的地方,这又拿起望远镜朝山上看去,竟然看到距离他约有三百步远地方的草丛中有人影晃过。   这个距离,是便携式单弩可以射中的距离。单弩很轻,他当成弓箭随身挂着把,见状,取下弩,飞快地一箭射过去。   一箭过去,一个穿着皮甲的披甲人胸口中箭,从草丛里滚出来,摔下坡。   钱进忠扯开最大的嗓门,大声喊:“当心有埋伏。”他一声令下,随行的人把弓箭、当弓箭用的单弩拿出来,朝着周围山上易于藏人的地方射出去,三千人一起射箭,有些弓上搭三支箭,跟箭雨没得比,但那就跟捅了马蜂窝和点燃了油锅似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伴响起,藏身在草丛石头后的伏军铺天盖地的从山上冲下来,还有弓箭朝着钱进忠射去。   钱进忠走在最前面,又是副将穿戴,还拿着望远镜,想也知道会当箭靶,他在大家放箭的时候,自己已经一拍马屁股往后逃。   射向他的箭落了个空,他把挂在马身上的轻盾拿起来挡住要害部位,亡命飞奔。   出发前就接到命令的先锋部队全都在喊:“有埋伏”,轻盾顶在头上,飞快地往后跑,很快就越过了拿重盾跑不快的重盾兵。   重盾是真的重,重盾兵很快被钱进忠带的人马远远地扔在了后面,且山头上的人已经快到跟前。他们当机立断地执行了出发前的王令:等到对方攻到近前,扔了重盾跑,要逃得有多狼狈逃得多狼狈。   他们并不需要南疆王额外要求,身后好几万大军,而他们除了重盾,唯一能战的武器只有一米长的腰刀,一个个撒丫子跑得飞快,遍地都是他们扔掉的重盾。   那些重盾有半人多高,主要材料是精铁和牛皮。   追赶在最前面的武侯,不伤一兵一卒,白捡一千多面重盾,这看得那些想等别人先打,自己等会儿再去捡便宜的人等不住了,带着发起追击。   谨慎的武侯或者是像陈纬那样在打仗上有些天分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对劲。玄甲军的前身可是亲随军,兵势之强,堪称大凤朝之首,即使遇到伏击也会奋力一战。想想烟水城,严世侯打成什么样了,那都没退缩半步,这会儿大几万大军在这里,怎么可能逃?   可大半的武侯都追出去了!   南疆大军仓皇后逃的队伍不知道是冲击到南疆王的鸾驾还是出了什么变故,鸾驾翻倒在路上,两个身披鸾袍的人从侧翻的鸾驾里爬出来,在羽翎军的簇拥中七手八脚地爬上马,舍弃了翻倒在地的鸾驾飞快逃蹿。   鸾驾都翻了!那些行事谨慎沉得住气的人见状也加入追击。   武侯联盟大军分散在几座山上,离得远,根本没法传讯,如今大部分人都让重盾和鸾驾翻了刺激到,一个个奋起疾追。   陈纬直觉有诈,但他带的人也分得散,那些百夫长、十夫长们见到大家都发起了进攻、南疆大军都逃了,想都没想,带着自己的披甲人和战奴便追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下令,手底下的人已经追出去大半,只剩下由自己直接统领看自己命令行事的亲信部队。   眼下两个选择,一,跟着大伙儿一起追,那极可能有诈,很可能有去无回。二,他现在调头回郁城,但无论追出去的人是胜是败,回头都得怪罪到他头上。   陈纬略作思量,当即派人去给其他武侯们传讯,事情反常,南疆有诈,他自己则带着亲信队伍以最快的速度撤往郁城。   命,只有一条。   郁城,是自己的。   无论那些武侯们打胜,还是战败,那都得经过郁城,那就得求到他头上,他给他们传了讯,又有守住郁城给他们守住退路的托词,也能交待得过去。   追击玄甲军的武侯联盟大军一头追进玄甲军重重包围中,他们虽然装备上了铜戟,甚至有了很多铜盔甲,但根本没有排兵布阵的说法,打法依然跟以前一样,由披甲人带着战奴,一窝蜂地涌上去,看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赢了。   这样的队伍冲进南疆大军的伏击圈中,遭到了惨烈的一面倒式的围剿。   武侯盟联大军人多,又分散得开,且相互独立自行成团,又各有各的心思,因此队伍拉得极长。   那些谨慎的人跑在最后面,前面追击的人都已经到了伏击圈深处,跑到中间的都打起来了,他们才赶到。他们听到喊杀声,爬到高处看清楚战场上的情势,顿时明白过来,却为时已晚,大部分人都已经陷进去了。   他们原本想接应下意图往外突围的人,却见到一支玄甲军朝他们过来,吓得调头就跑。   贵族们骑马逃得快,扔下大军,先保自己的命要紧,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小股的玄甲军堵在逃亡路上专等着他们这些骑马逃跑的。   武侯联盟大军行诈降之事,这在玄甲军看来是降而复反、言而无信,抓来当俘虏都要防着他们再反。   羽青鸾下的命令是全歼,玄甲军上下也觉得这样的军队留不得,根本没想过留活口或俘虏的事,见到对方的人,不管是战奴、披甲人还是贵族,那通通以拿人头立军功为原则,越是贵族的人头越值钱。披甲人和战奴,割耳朵就成,贵族的命值钱,割耳朵有时候不太好区分得了,需要拿人头回去。   裴曦,论战斗力,打得过千夫长、甚至比得过不少副将,在玄甲军出击的时候,他老婆拔出青鸾剑、率先策马而出,带着羽翎军直奔对方人最多的地方。他身旁的羽翎军见到南疆王动了,左手挥着单手盾、右手挥着一米五长的长刀,嗷嗷地大叫着兴奋地奔出去了。   他了一半随行保护他的羽翎军出去当饵,本来就只剩下二百人,这会儿全让他老婆拐跑了,连老婆都跑了。他的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从庄子里的战奴选拔的护卫。   这些人比较死心眼,他们的战功不靠拿人头,靠保护好曦公,一个个团团围在裴曦的身边,也没有谁靠近他们,大家都奔出去了。   裴曦很纠结要不要也加入到战场。他见血比较少,去到战场上的心理压力很大,怕晚上睡觉做噩梦,更怕得战争后遗症。   他内心天人交战,想着可以看看老婆的战况给点参考意见。他老婆骑马奔在最前方,身后跟着好几百原本拿来充排面的骑兵,在战场上呼啦啦的左奔右蹿到处践踏敌军。那些羽翎军,步兵,早让她甩到后面,只剩下一些级别较高能骑马的还紧紧地跟在她身边。她从他身边奔出去时,手里拿的是青鸾剑,可能是剑太短,在战场上很不好用,她这会儿已经换成长戟,还是铜的!   玄甲军中早不用铜长戟了,抢人家的吧?   裴曦正在吐槽,他老婆又把铜长戟扔给身边一个羽翎军,抢过了人家的长刀,骑马提刀在人群中奔蹿,她骑在马上欺负人家步兵,跟砍瓜切菜似的,所过之处,人头、残肢断体到处飞。   裴曦觉得自己受的刺激有点大! 第252章   玄甲军从几个方向切入进去, 将对方原本就没什么队形的队伍撕碎,双军立时陷入混战,平时训练的大范围的平推打法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来, 地形不允许,不是坡就是坎,电视电影里那种适合两军对阵的一马平川的战场地形, 裴曦打过那么多回仗都没见过。   二来,武侯联盟大军跟个散沙似的,都是各奴隶主带着自己的战奴们抱团打仗,像武侯这样的大奴隶主, 身的战奴多,但是这些战奴得由披甲人管着, 打仗的时候, 战奴是跟着管他们的披甲人的,不是跟着武侯的, 能跟在武侯身边的只有负责专程保护他的那点披甲人和战奴。   裴曦拿着望远镜,看到做武侯穿戴的人, 自己被老婆拐跑护卫的心情顿时得到了治愈。好歹他身边还有好几十个护卫, 那些人远不如他,并且打着打着, 人头都叫人砍了。   战场上的大部分情况就是武侯联盟大军的披甲人、战奴抱成团,玄甲军则是按照训练时那样以小队编队结成阵, 或单个小队作战, 或多个小队小范围内配合, 他们从下午一直打到天黑。   积尸如山!   玄甲军踩在尸堆上跟那些疲累交加的披甲人和战奴……都不算是打了,单方面收人头。   战场上只能看到极少数还在拼死反抗的披甲人或战奴,武侯联盟大军里的大部分人都死了,少数人趁夜逃走或躲到尸体堆里藏起来。   玄甲军虽然占尽优势,可对方见到放下武器抱头投降都被砍了头以后,也是杀红眼拼着命反抗。   铜制的武器跟铁制的武器确实有差别,但人在拼命的时候,削尖头的竹竿都能戳死人,牙刷都能插在眼窝里要人命,武侯联盟的披甲人、战奴全都是打过无数硬仗的。他们手里的铜戟断了拿着断掉的铜戟继续拼命,自己的武器没了,就近捡在地上的兵器,重伤临死的时候,都能拼紧扑到人身上将手里断掉的铜戟杆戳别人脖子里!   玄甲军的伤亡同样惨重。   裴曦苟在易守难攻的小土丘上,身旁的护卫用人墙替他挡住冷箭角度,整个战斗,只有他最闲,估计也是心跳最厉害、最紧张的一个。   天黑了,视线不好,人都看不清楚,分不清敌友,也看不清地上是平地还是坑,容易伤成不必要的伤亡,玄甲军只得收兵。   极少数武侯联盟的人,靠当伏地魔悄悄爬出战场捡回条命。那些重伤的,则被补刀收走了性命。   玄甲军中负伤的,或被掺扶,或被抬离战场,缺胳膊少腿、眼睛瞎了、脸上皮翻肉绽被毁容的,比比皆是,很多人身上的铁甲都烂了,刀子卷刃都是普遍情况,断掉的亦有不少,长矛断成两截的更多。   盾牌也烂了很多。   很多人,是被盾牌砸死的。   武器没有了,铁铸的盾牌重,砸到头上那就是血窟窿。   裴曦想象中的战争情形,跟实际上相比,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以闵公府为首的公侯们造反,他经历的几场平叛战争都没打成这样,从参战人数、双方装备以及死战到底的那股劲儿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羽青鸾提着刀刃上满是豁口的长刀满身是血地回到裴曦身边,两口子在战场上再次会合时,看到对方,都相当的意外甚至有点震惊。   裴曦眼里的羽青鸾,脸上溅满了血,头发、衣领、披风都让血渗透了,整个人跟被拧到装满血的澡盆里子涮了涮再提出来。大晚上的,旁边还有侍从举着火把给她照明,那火光映在脸上,衬着后面战场的背景墙,那真是地狱里出来的活阎王,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羽青鸾则是没想到武力值比她还高的裴曦居然一直蹲在原地没挪过步,身上干净得不要说沾血,连灰都没沾上,人家戴着帏帽。   她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有人在战场上还能保持这么清爽干净,还能蹲着看戏。   她在打仗,他……在旁边看着。   羽青鸾呆滞原地,半天没找到语言。   裴曦起身,揉揉蹲得有点发麻的腿。   站太久,腿酸,蹲太久,脚麻,野外虫子多,坐地上或石头上还怕被咬屁股。   他去到羽青鸾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长刀看看,发现卷刃和被砍出缺口的地方都多。虽然采用了包钢技术打造武器,可以兼顾韧性和锋利度,但工艺不高,打完仗,刀刃需要拿磨刀石好好磨磨。   裴曦把长刀递给旁边的随侍,对羽青鸾说:“我回头给你铸一把长刀。”陨铁早已没有了,铸出来的长短剑也都送亲朋好友了,如今要给羽青鸾铸长刀,只能把他当年用陨铁打的那套炒锅、菜刀之类的融了。   羽青鸾盯着裴曦白白净净的脸深深地看了两眼,轻轻地“嗯”了声,想到他的神异与众不同之处,便觉对他不能以常人之理度之。   她正给裴曦蹲在战场看戏找好理由,便被裴曦撩起捶落下来的头发。她差点被长戟刺中头,躲避的时候被刺中发冠,头发也散了,战斗时也顾不得那许多,想到之前应承裴曦的在战场上会多注意保护自己,顿时有点心虚,轻声说道:“本宫下次会多加留心。”   裴曦摸到羽青鸾的头发湿哒哒的,再看自己手掌,沾的全是血,满心感慨。   战事惨烈,打天下,又岂是那般容易的。羽青鸾要领兵打仗,自然是要亲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去到战场上,敢拼命的,反倒是更能活下来的。   羽青鸾还有很多事情处理,见裴曦完好无损便放下心来,跟裴曦打声招呼,便又去安排各项事情。   久战疲惫,伤员众多,大军需要安置。这附近能够地方驻扎大军的地方,已经被他们拿来摆成战场,再往前或者是往后,得走上大半天才能找到适合扎营的地方。久战疲惫,伤员众多,战场还没清理,不适合迁移。   羽青鸾下令清理战场就地扎营,先清理出一块地方扎起帐篷安置伤员。她派人去把几位大将召过来,问过伤亡情况,将防卫、巡逻、清理战场、焚尸等各项事情交办下去。   裴曦在领兵打仗上能帮上忙的地方真不多,只能张罗些后勤上的事。   这才刚打了两场仗,且都是胜仗,物资还算齐全,没有需要他多费心张罗的地方,他现在能张罗的就是把羽青鸾的后勤张罗好,让羽青鸾忙完回到王帐,能洗个热水澡、吃上饱饭。   想法是美好的,可大营扎在战场上,即使王帐旁边的尸体都清理走了,想挖坑搭个简易灶台做顿饭,一铲子下去,挖出来的泥都带着血。   身旁隔个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有人清理战场的人发现藏在尸体堆里诈死的,这边想补刀,另一个可能是想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总比都叫得极惨。受伤的,缺胳膊断腿肚子被戳破、肠子被抽出来的没死的,痛得受不了发出的哀嚎声,衬得满地尸体,那叫一个惨。   裴曦不迷信的人,都被吓出满身白毛汗。   王帐里的火盆照明,光线也不太亮,衬得站岗的侍卫们的脸都鬼气森森的,而且他们都不说话,特安静,外面惨嚎连连不绝于耳,帐篷里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对比之下,那叫一个可怕!   他在王帐里待不下去,怀着给老婆送温暖求保护的心理,揣上些肉干、奶酪饼干等食物,跑去找羽青鸾。   他出了王帐没走到五十米就后悔了,自己还不如待在帐篷里,瑟瑟发抖都比出来强。   到处都是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踩到断手断脚都没关系,还有踩到人眼珠子的。   裴曦跨过无数的尸体,踩过无数烂掉的甲衣武器,终于找到他老婆,而她正把插在人劲窝里的青鸾剑拔起。   一道血箭从那人的脖子里飙出来,又溅到她身上。   裴曦的呼吸都凝固住了,他满脸呆滞地看着羽青鸾。   羽青鸾一脚把尸体踹倒,回头吩咐大家清理战场时多留心些,被别暗算了,一回头见到裴曦瑟缩在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快步过去,问:“发生何事?”   裴曦把她脸上新溅上的血擦了擦,艰难地咽咽口水,用沾着血的手,从怀里摸出揣过来的肉干和奶酪饼,说:“累了吧,吃点东西……”手抖得厉害,没拿稳,掉地上了,正好落在一个尸体的嘴里。那尸体大张着嘴,一副正好叼中饼的样子。   裴曦看着那尸体的样子,又脑补了一下,顿时吓得全身都在哆嗦。   羽青鸾见裴曦有异,不动声色地扶住他,做出一副谈机要密事的模样,悄声问:“怎么了?”   裴曦无法控制地哆嗦着,两条腿都软了,要不是羽青鸾稳稳地托住他,他得滑到地上去。他低声说:“我需要做心理建设。你扶我回帐篷。”他在战场上被尸体吓到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丢人在老婆跟前没事,丢人到外面去,别人会笑话羽青鸾的。   羽青鸾扶裴曦回王帐,挥手将帐中的护卫、侍从都遣退,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在害怕,扶他榻上坐下,又在他的身边坐下,说:“本宫在此,无碍的。”握住他的手,给予安慰。   裴曦哆嗦着,侧目,看向满身血就往床上坐的羽青鸾。他随即又想,战场上嘛,自己才是另类,羽青鸾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说:“我两辈……我……从来没离战场这么近过,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我冷静冷静,缓缓就好。”他觉得自己没被吓疯,真算是胆子大。他现在终于理解那些得战争后遗症的,还有打过仗的老人们说新兵刚上战场就被吓疯的。   他再次感慨自己的老婆是真牛掰,从小长在深宫中,上到战场这么勇武。   羽青鸾同样感慨,“此战,颇为惨烈。”不仅对方几乎全军覆没,玄甲军亦是死伤众多,是南疆大军伤亡最大的一战,亦是最凶险的一战。如果他们事先没有识破两次伏击,只怕……全军覆没的会是南疆。   裴曦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好再添乱。他定下心神后,让羽青鸾吃些饼干、肉干之类的垫垫肚子再去忙。   羽青鸾早已饥肠辘辘,也不推辞,起身去洗手,正准备吃点东西,有人来报,麾下的一个副将突然不行了。原本是看起来像是没事,结果突然吐血,倒下了。   裴曦听说姓严,下意识地想到严世侯家,且折的是副将,当即又壮着胆子出大帐,跟羽青鸾去看那副将。   副将很年轻,脸上还没褪去稚气,躺在帐篷里的皮毯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医官说道:“受到撞击,肋骨断了,想是受了严重内伤,当时看不出来,之后突然发作。这在战场上亦是常见。”   裴曦猜测可能是断掉的肋骨扎破内脏造成的,有可能肋骨刚断的时候没伤到内脏,后来活动使得肌骨扎进去,又或者别的原因。他不是医生,没办法做诊断,且这年代的医疗技术还做不了开胸接肋骨的手术。   这正说着话,那副将已经停止了呼吸。   医官上前确认过,告诉羽青鸾,“严副将殁了。”   羽青鸾说:“备口上好的棺材,护送回去,交给严冽。”   裴曦猜测这人出自严世侯府,可听到羽青鸾指名点姓交给严冽,暗惊,问:“这是严冽的什么人?”   羽青鸾说:“嫡长子。”她转身出了帐篷,心想,裴曦怂也有怂的好,至少她能安心。   裴曦跟灵魂出窍似的出了帐篷,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他知道战死的人多,可……见到故交之后死在战场上,跟见到陌生人死在战场上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羽青鸾事务繁忙,说:“你去忙吧。”准备自己回王帐,发现羽青鸾跟来,又说:“我已经没事了。”他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更怕的则是因为战争必然要死很多人,会有很多生离死别。那些尸体看起来可怕,但背后是更多的家破人亡,是更多的人失去家人,那比尸体可怕得多。   听人说起战事的惨酷和亲身经历的感受是一样的。   羽青鸾轻声说:“我肚子饿。”她回王帐吃了点东西,这才出去继续忙活。   一场伤亡惨重的大战,注定是不眠之夜。   四万多玄甲军,将近一万葬在了这里。   武侯联盟大军,此战死了七万人,太城和啸城两场仗打下来,总共战死十四余万人。 第253章   当天夜里,有许多玄甲军因伤势过重而死去, 战亡人数还在上升。这还是每个玄甲军都有随身医疗急救包, 能够自己做点缝合包扎伤口。   羽青鸾一直忙到深夜。   她又困又累, 回到王帐, 便见裴曦连外袍和靴子都没脱,怀里抱着他的佩剑,睡得正香。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刚探头看过去,忽见裴曦突然睁开眼飞快地拔剑出鞘, 似乎要朝她刺来, 赶紧退后两步避开。   裴曦在睡梦中觉察到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 吓醒过来, 眼睛没睁, 先把剑拔出来挡在身前做防御姿势, 然后才看清进来的是他老婆,又把剑收回去,问:“天亮了吗?”   羽青鸾说:“没有。”她对裴曦的警觉着实佩服, 全大凤朝都没几个人比得过曦公惜命。   裴曦把剑放到睡榻上,帮羽青鸾脱披风、盔甲。   她的披风和盔甲上都是血,连里衣都都渗进血染红了。   裴曦看她疲惫不堪,让她坐在椅子上帮她洗。   他之前见她的发型变了, 像是战场上被打散头发后很随意地重新固定下, 使得有些头发没被束起来, 有点乱。这会儿他才发现她的头发都被削掉一缕不说, 头上还有伤。伤口很浅,已经止血,可头上破了一条好好几厘米长的口子,旁边的头发都被削掉乒乓那么大一块,看着委实吓人。   难怪她满脸的血,不仅是被别人的血溅到,自己的小命还在别人的兵刃下打了个旋。   裴曦觉得她身为王,她的安全比起她亲自提刀上阵更重要,正准备跟她聊聊这事,结果羽青鸾困到秒睡,已经睡着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难受,也明白在这尚武的世界,能够提刀上阵的王才更有威信和威慑力,别人才会服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羽青鸾的伤口,给她洗完头和澡,擦干头发,将她抱到睡榻上,再找来酒精清洗伤口,加缝了三针。   羽青鸾疼醒,问:“头上的伤严重吗?”她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头上受伤了。   裴曦说:“秃了一块。”   羽青鸾的睡意瞬间全消,吓得蹭地一下子起身,去找镜子。   裴曦赶紧说:“我是说头发,被削掉了一些,长长就好了。”   羽青鸾确定自己的头发还在,削没的那一块也能由旁边的头发遮掩住,不影响美观,这才长松口气,回到榻上抓紧时间补觉。   他俩睡到天朦胧亮便醒了。   一场大战下来,所有人都又困又累,很多玄甲军不要说搭帐篷,连清理个睡觉地方的精神都没有,跟同袍们聚成团,抱着武器靠在尸体堆里,胡乱吃了点带的行军干粮便睡了过去。有些人的行军干粮在战斗中遗失了,便去找战死同袍的行军包和水囊,填点肚子。   那些负责清理战场给敌人补刀和救治伤员的人,则是忙了一整夜,到天亮时,还在抬伤员、救治伤员,压根儿顾不上理会战亡的那些。   清雾中,尸体堆成山,伴随着零星的火把光芒,衬得愈发地荒凉可怕。   大清早的,大将和副将们便聚到了王帐。   他们中很多人熬通宵没合眼,眼里都是血丝。   五万大军出来,神弩兵在啸城,四万多人在这里,战死一万,伤了一万多,战斗力减员两万余。   不要说自玄甲军成立以来,即使是亲随军出征,也很少有这么大的伤亡的。这场仗,即使是大获全胜,统兵的将领们面对这么惨痛的伤亡,心里都极不好受。如果这次没有曦公出谋划策应对得当,那么全军覆没的很可能就是他们。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以后上战场,智计、勇武,都不能缺。以前的那套只凭勇猛作战的打法,真成曦公说的,送人头的铁憨憨。   现在大军在太城、啸城和郁城之间,太城和郁城可还在对方手里,且并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是否还有出兵之力,这里并不是能够久留的地方。   羽青鸾从副将中调派三位,麾下还剩下一千人左右的副将护送伤员去啸城。   啸城城小,又是武侯们挑选的作战之地,城中的居民都避战祸躲出去了,城中的物资也都被带走或藏起来了,钱财倒是还好说,治伤物资更是稀缺。   他们到了啸城后,再想办法把伤员转移到怀城和巨木城,那两座都是大城。裴曦安排裴七在巨木城经营多年,各项物资都有,连医院都建起来了,伤员去到那里,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战场上的尸体太多,玄甲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可能留在这里干挖坑埋尸体的活计。   羽青鸾这项活计,包括其他后勤方面的事都交给裴曦去办。   剩下的两万人,休整一日,养养力气、把刀磨锋利,明天大清早出发,直取太城。   将士打仗为的就是富贵前程,拼到现在,伤亡惨重,却连个铜板都没见到。大家到现在没有说什么,羽青鸾却必须得拿出个态度稳军心激励士气,否则光见卖命死人,没见钱财富贵,一旦起了议论,再受点什么挑拨,激起兵变也是有可能的。   羽青鸾下达作战命令的同时,还下了条两条命令。第一条是在裴曦清点核对完伤亡后,由裴曦即刻发放战死和伤亡抚恤,第二条则是拿下啸城、郁城后,城中所有一切尽归大军所有。   太城和啸城城小,又被武侯们当成战场,财物和城里的人都避走了,郁城,可是陈武侯的封地。老陈武侯跟裴曦做了二十多年的买卖,他家的封地在众武侯中是首屈一指的富,便是许多公府都比不过。   城中所有一切尽归大军,他们不仅能分得土地,城里的人、钱财、屋宅等所有一切都归他们。   南疆自成立以来,就在裴曦的主张下禁止掳掠,为此连裴曦的一个庶兄都被抄家砍头了。可这是打仗,他们打的是敌人的疆土城池,对方给他们造成了惨烈伤亡,这损失自然是要从敌人那拿回来的。   他们还必须让其他人知道,这就是诈降、降而复反的下场!   降了,再反,大军和城池,都别想留下。   陈纲就在王帐中,他的手臂受伤,缠了绷带,但不影响作战,因此也在出征之例。   郁城,是他家的封地,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他父亲经营多年的地方,他家在郁城经营了五代。可自从他大哥袭爵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郁城的兴衰存亡也都由不得他做主。   他在南疆王的帐下,而他大哥选了条以刀兵相向的敌对之路。   大军修补了破烂的盔甲,把砍卷刃、砍缺的刀刃又磨得锋利雪亮。不少玄甲军的兵器坏得没法再修补,便捡起战死的同袍的武器。   啸城的神弩营接到羽青鸾的命令,当即调动两千弩兵,带上床弩、重弩赶赴过来,与大军会合,休息一夜,第二天大清早随大军一起出征,攻太城。   裴曦留下,他有两项重任,这里离三叉口近,清理战场等各项后勤方面的事交到他手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武侯联盟的大军总数在二十多万,即使战死十四万,那还能凑出十万之数,即使其他武侯不愿再出兵或者是赶不过来,郁城却是可能的。   郁城很可能在南疆大军打太城时,再次出兵打南疆大军屁股,行两面夹击之事的。   裴曦的任务就是带着负伤但还能动弹的残兵们清理战场,堵郁城的援军。   他老婆可真是亲老婆,还真看得起他。   裴曦很爱惜自己的小命,孙密、孙茂要负责从怀城方向出发,打太城,腾不出手来支援他。   好在巨木城是他划下的商业中心,他在这里的商队多、战奴多,再有虔公府、巨木城、怀城等这些城收编顺利,没有损耗,武部的人招收得齐齐的。   他从各城抽调武部的人来支援,又把自己的商队调过来,不干别的,让这些战斗人员堵在三叉路口,占据有利地形,蹲在之前陈纬打埋伏的地方,等着郁城来援。武器装备比起玄甲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跟南疆的武部都差远了,但只需要防守堵路,从山上往下滚石头还是可以的。这边的荒山多、石头多,就地取材都方便。   商队里的苦奴派过来处理战场上的这些尸体。   所有尸体在被烧之前,都要被扒一遍。武侯联盟大军的尸体,那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扒下来,回头要清点成战利,给军中的将士们发奖赏抚恤的。人死了,身上的皮甲、铜甲,还是能值不少钱的。   玄甲军则是埋在旁边的山上,挖坑掩埋。   有石匠过来给他们刻碑。   没那人力财力去刻正常立在墓前的大石碑,石匠就近从山里找比篮球要大一些的碎石头刻字。   玄甲军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块身份牌,他们战死后,身份牌会由发放抚恤的人连抚恤带身份牌一起交给家人。石匠按照身份牌上写的字刻在石头上摆在坟前,这样战亡者的家人如果想来祭祀迁坟,即使是文个不识字的文盲,拿着身份牌跟墓碑上的字比对,也能有个找的地方。   那些伤势较重的,需要长久治疗的,例如缺胳膊断腿或者是伤口很深的那种,都由裴曦安排商队用骡车把他们送去巨木城的医院救治。   这么重的伤亡,仅治伤兵,每天的花费都跟流水似的。   好在南疆没费一兵一卒拿下虔公府、怀城等封地,很是肥了一波,这些开销还支撑得起。   当初跟裴曦打交道的那位虔公已经过世,如今继位的是他的嫡长子羽赞。   当年裴曦平叛怀城的时候,现在的这位虔公还是世子,也是亲自经历过裴曦拿城的事的。他这些年一直跟南疆交好,早早地归顺,自己的嫡亲弟弟、儿子都送去南疆谋前程去了,对于南疆是怎么攻城夺地、治理南疆的也都看在眼里,也是铁了心要顺归不愿跟南疆打仗的。   南疆的条件苛刻,封地有很多老贵族们不服气,想打。   羽赞把那些蹦出来要跟南疆叫板的人都送去见了祖宗,大开城门迎南疆王和玄甲军入城,南疆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这样行事,使得封地里对他的议论和指责不断,那些人只是动动嘴皮子,没有真干出什么事,羽赞也只能由得他们去,不过自从归顺后的日子过得是真的又落魄又憋屈。   虽然南疆王给了他一个虔城武部司司掌的实权位置,又把虔城划为府城,辖制其他封地,手底下管着一千武部,但权势地位跟以前相比,那也是一落千丈,天天尽挨骂受气了。   武侯们起兵的时候,他坐在家里,都有他的叔公辈的人专程上门来奚落他,骂他败祖宗基业,对不起祖宗。   可没过两天,消息传来,武侯联盟大军,两场仗被南疆大军打没了十四万多人,啸城成了死城,南疆王已经下令拿啸城和郁城充军。   那可是武侯联盟大军,打周围的公侯们跟打孙子似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的!   虔公府之前虽然养了不少披甲人和战奴,但……那都是没经过战事的,跟为了抢铜矿把周围的公侯们都捶了遍,把七庶皇子的外公家都踏平了的武侯们,真没得比。   大清早,羽赞刚被自己的叔公骂了一气,傍晚时分,三叔公又登门来夸他有眼见有本事保全了虔公府,对得起列祖列宗。   羽赞没空看他叔公玩变脸,他留了五百武部交给自己的嫡长子守城,自己带着另外五百武部的人去支援曦公,立战功去。终于轮到他跟着裴曦打别人,而不是他被曦公打了。   羽青鸾带着两万多人,还没到太城,就收到了太城递来的降书。   太城的降书,不仅不值钱,还很要命,几万伏兵等着他,一场仗下来,玄甲军少了两万战斗力。   羽青鸾还是给了太城回复,“降而复反,无信之人,不可信!”   当天下午,玄甲军便陈兵太城外。   天色已晚,大军刚打过仗,还没太歇过劲来,又走了这么远,羽青鸾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距离太城约有十里的地方扎营休整,同时等着孙密、孙茂那边清理完路障,双方会合。   太城处在他们的团团包围中,玄甲军又刚遭过重创,这时候宜稳,不宜贸进。   兵临阵下的玄甲军如同一把悬在太城头上的利剑,每天都有人出城来投降,都是一去便没了音讯。   羽青鸾让大军休整了两日,神弩营的弓箭都补齐了,下令发起了进攻。 第254章   在大凤朝,战功几乎是贫寒之人唯一的晋升通道, 如今又连年战乱, 到处都需要披甲人和战奴,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投军。   南疆与武侯们的两场仗打下来, 如啸城和太城这样的城,十户里至少有七八户家中有人战死在与南疆之战中。其他各城稍好些,即使不算战奴, 战死的披甲人也有几千。   披甲人为五等人,身份地位犹在地主豪商之上, 是筑固各城公侯们的中坚力量。   南疆这一战, 与各武侯封地的人亦算得上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南疆大军抵达太城外时, 城墙上空无一人,城门大开。   玄甲军连续遭遇两次伏击,再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即便是一波箭雨过去,将城墙都射塌了。   大军重盾兵开路, 大军有条不絮地进入到城中。   大街上空荡荡的,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两万玄甲军进城, 将太城的两道城门都拿下, 封住全城,之后捉人和抄家搜刮财物。有出于各种原因没有撤离的人,在见到玄甲军抓人抄家时, 奋起反抗, 遭到当场格杀。   玄甲军进入武侯府, 在正堂见到一具身穿武侯朝服的尸体,从姿势来看,像是自尽的,除此之外,府里再不见任何人,偌大的侯府被搬得只剩下带不走的笨重家具等物什。   裴曦跟武侯们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买卖,自羽飞凤战死南疆起,众武侯们便是拥护羽青鸾的态度,这些年南疆跟武侯们的生意买卖往来不断,许多南疆新培育出来的优良作物种子或者是先进的农耕工具,亦都有通过商队卖到众武侯们的封地。   众武侯们的富庶,跟裴曦的商业运作和双方的贸易往来有着极大的关系。   裴曦的商队、店铺,也开满各武侯们的封地。   玄甲军虽然得了羽青鸾的话,城里的一切尽归大军所有,但他们也不是不管不顾什么都拿的。   首先是跟南疆有往来的豪商之家,先派大军看牢,待找到曦公或裴七打听过后,再决定抄不抄家。曦公的产业多,万一不小心抄到曦公头上,那多难为情。   第二,那种茅草屋土墙房,穷到都快揭不开锅,人饿得面黄肌瘦只剩下老弱的这种,抢了都得担心人家死在路上,白折腾。大概搜一圈屋子,看他们有没有替别人窝藏钱财或藏什么人,没有,那就放过了。   玄甲军打仗有土地分,都是南疆那边富庶的好地儿。他们对太城的土地没有兴趣,又都知道曦公对人口的看重,把这些老弱妇孺留下,在曦公那留个好印象,挺划算的。   玄甲军抓人的重点对象是贵族、士族及青壮。   太城,全城都没剩下几个青壮,他们被武侯世子带到战场上去了,都没回来。   太城比啸城好点,裴曦的商铺、商队之前只是被捆了,兵败之后,又被太城武侯放了,没什么损失。   羽青鸾见了裴曦商铺、商队的管事,又翻了帐薄,确定哪些是跟南疆有买卖往来的,将这些人家圈出来,根据他们的家业大小、人口多少,让他们缴纳一定的财物,给他们发一个“家宅平安”的牌子,让他们钉在大门上。   玄甲军看到牌子,自然不会去打扰。   裴曦的买卖大,很多豪商都跟他有往来,这时候往来帐本、送货单几乎成了平安保命符。   南疆王圈出来的都是大豪商巨富,很多小商人们跟曦公的铺子有往来。玄甲军遇到这样的,便查他们家是否有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死在啸城和三叉口伏击战的战场上,如有,抓人抄家,没有,便让他们交纳一定的钱财去买一块家宅平安的牌子挂在门口上。   玄甲军把太城挖地三尺捋了一遍,所获钱财也算不少,都由大军分了。   孙密和孙茂在大军攻进城后的第二天,才把路清出来,赶到太城。   他们来晚了,战功自然是没有了。   不过,玄甲军伤亡惨重,急需补充,因此,他们所率领的几千原本还在训练的新兵,直接分派到各营去补充缺口,由各营的老兵带他们操练。这些新兵也都是久战之人,只是不熟悉南疆大军的打法,跟着老兵熟悉一阵子,上两次战场就好了。   羽青鸾安排孙密和孙茂到巨木城、怀城、虔州城征召玄甲军,暂定五万人。   这次起兵的各武侯封地的人,一律不收!   羽青鸾把太城梳理完,便派人去通知裴曦,可以将一些伤员迁至太城。   军中有不少人受伤不重,并不影响日常活动,但不适合再上战场打仗。羽青鸾把他们调离玄甲军,根据个人能力,安排到各城担任其他职务。玄甲军中有很多人是贵族出身,能文能武,上到战场打仗是员猛将,到了地方亦能治理一地,这样的人,由羽青鸾直接派官任用。   他们有战功傍身,调任到新打下的封地,哪怕脚有点瘸或者一条胳膊不太好使,也没谁敢轻易招惹他们。玄甲军中人才济济,贵族极多,公爵、侯爵一抓一大把,且将来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公侯,不要说各城的士族豪商,就算是公侯们都不敢轻易怠慢。   官员上任,羽青鸾便将登记户籍、成立衙门等各项事宜安排下去。   啸城、太城中在开战前出城离开的,都没被纳入南疆的新户籍,原本留下的土地宅子都当成无主的充公了。留在城里的人,重新登记户籍过后,按照南疆的制度重新拿地,各项新政策也需要给他们普及到。   羽青鸾刚把新官派上任,还在安排工作,有战报传来,陈纬纠集数万之众向裴曦发起奇袭。   她当即带兵驰援。   玄甲军听说曦公被陈纬打了,一个个比南疆王都着急,一路急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驰援。   ……   陈纬能这么快聚集这么多人,全拜裴曦烧尸所赐。   太城、啸城,有很多人举家避往郁城,这些人家有亲眷死在战场上。   出兵的武侯府几乎都有侯府的公子或者是武侯本人死在战场上。侯爵战死,尸体连同随身携带的武侯大印都落在了战场上。   裴曦烧尸体,十几个大尸坑日夜不停地烧,飘起来的烟,隔很远都能看得见,那味道好几里外都能闻见,传得沸沸扬扬。   战死战场上的那些人的亲眷们的怒气比裴曦烧尸的火还要大。他们聚集起来,跟陈纬一拍即合,奔赴三叉口战场。家属们要抢回亲人的尸体,陈纬想拿裴曦。   裴曦干这么拉仇恨的事,心里还是有数的,于是那边让苦奴们烧着尸体,这边派战场拿锯子上山锯滚木,找那种狭窄地形堆在上面,再派几十个人,守在上面,等见到大军便放石头和滚木。   油太贵,成本太高,裴曦现在也没办法去运来那么多油,于是放弃火攻的想法。   陈纬带着大军,在离三叉路战场还有二十多里地,遭遇到各种陷阱的袭击,不是山上滚石头、滚木就是地上有陷阱。   陷阱是半人多深的大坑,坑里全是削尖的木头、竹子,上面铺的那层伪装还挺结实,三五个人都踩不塌它,等到七八个、十几人走到大坑上时,哗啦一下子就塌了。人全掉在里面,当场被戳穿,死得透透的。   郁城大军一路过去,伤亡其实并不重,但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之余形成的障碍还拖慢大军速度,一路上不断地消磨大家的怒气和士气,心生畏惧、怯战逃走的逐渐多了起来。   陈纬知道,南疆一定会发兵打郁城,重弩猛攻之下,他守不住郁城,已经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如今只有拿下裴曦,才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很显然,他的算盘落空。裴曦设的陷阱障碍,哪怕对大军只要造成一时半刻的拖延,裴曦都能骑上快马逃个没影没踪。他想快马奇袭裴曦,可他一共才五十多匹马,连裴曦身边护卫的零头都不够。   他如今的打算是大军卡住三叉路口这个必经之路的通道。   土城墙挡不住南疆的重弩,山上的石头树木却是能挡一挡的,有山势掩护,有武侯们支援,他跟南疆只要僵持月余,乔世侯一旦收到消息,必然趁机取南疆。他跟乔世侯两线开战,南疆必然吃紧。   他的未来就看能不能占下三叉路口,能不能拖住南疆大军的进攻了。   郁城的人多,那点障碍也并没有拖慢太多,很快,陈纬便到了三叉路口,然后……绝望了。   他们之前埋兵的山头上插满了旗,有裴曦商队的、有玄甲军的、有羽翎军的,仅视线范围内都到处是人。他如果再往前,那……真就是之前怎么包围南疆大军,现在怎么被裴曦怎么包围。   要抢尸体的人,看到周围的几座山头上都是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烧尸体的难闻味道,惧意更深。   这别尸体没抢到,自己也变成尸体被烧了,送去烈火炼狱。   陈纬下令撤退。   郁城大军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   裴曦的这点战奴、加上武部的人,都不够陈纬的零头,但是……离得远,战场上扒下来的甲衣用树枝立起来,或者是勤快点,扎上草人,都像是人。战奴们、武部的人,藏在山上来回跑,在这里露下头,那里冒一下,那人数,看起来特别多。   他成功把陈纬吓退,自己麻利地收拾起东西,去太城找老婆,这地方太危险,不是久留之地。毕竟陈纬不傻,回头算算他的战奴数、武部数量,回过味来怎么办。玄甲军的盔甲都运走了,山上露头的不是玄甲军,数量对不上。   裴曦骑马带着随身护卫,一路飞奔往太城去,在半路上遇到援军,顺利跟羽青鸾碰面。 第255章   从羽青鸾到玄甲军见裴曦行色匆匆, 身边跟随的全是骑马的随从, 一个步行的都没有,都以为他打了败仗在逃命。   曦公对于南疆、南疆王、玄甲军都太重要了, 他最大的本事不在战场上, 在于养活大军, 只要他能平安逃回来, 大家对他再没别的要求。打仗这种事,哪用得着曦公上,不然养他们这些玄甲军做什么?   不等羽青鸾开口,几位见到裴曦回来, 调转马头来到鸾驾前的大将军、副将们便纷纷出言安慰曦公, 并且向南疆王请战, 要拿下陈纬的脑袋来为曦公压惊。   羽青鸾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裴曦, 心想,他们真要是把陈纬的人头送到裴曦跟前, 对裴曦来说才叫惊吓。他见裴曦热得满头大汗风尘仆仆的, 精神气色都还好,没有受伤和受惊吓的模样, 放下心来,问裴曦:“战事如何?”   裴曦受到大家的关爱, 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哭, 只能回道:“没打起来。”   众人都感到很诧异, 纷纷在想是什么情况。   羽青鸾问明清楚, 当即派出斥侯骑快马去探查郁城大军的情况。   照常理来说, 武侯联盟十四余万人战死在啸城和太城,他们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又聚集齐几万大军于郁城。即使他们从封地征招披甲人也需要时间,调派披甲人到郁城更需要时间。   羽青鸾推测陈纬所率领的除了郁城和临近封地的披甲人外,可能还有许多是之前太城和啸城撤离到郁城的人。   征战沙场的人都知道,新上战场的披甲人跟经历过生死血战的披甲人不一样。   新人,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很多人见到血是会哆嗦浑身发软,甚至晕血。即使他们平日里再家挥刀无数次,可当他们拿起武器刺向对方的时候,会犹豫害怕,在见到同袍们战死的时候会恐惧,会不知道如何战斗。   每一个久经征战的披甲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搏命拼杀活下来的。他们知道怎样挥动手里的武器能击杀对方,知道在杀敌时怎么让自己的武器不被对方的骨头卡住,知道怎么能够更好地战斗、活下来。   这些经验,任凭别人说千万次,都不如自己亲上战场亲历一次来得明白真切。   如果陈纬所领的人,是新招的,甚至是城里的百姓,那么……这样的一次凑起来的大军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他们必须打几场战经历过生死淘汰,活下来的那些,才是可战之人。   陈纬如果想用这样的一支军队来对付玄甲军,那几乎等于送人头。   羽青鸾既然兵出太城,便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她当即下令大军继续赶往三叉口。   三叉口是一处要道,属兵家必争之地。   玄甲军拿下太城之后,后方无忧,便可以屯兵三叉口,进可攻,退可守。   粮草方面,大军有行军干粮,够吃两三天,太城的粮食当天便可调到,虽然剩下不多,但也够大军吃上一两个月,怀城、巨木等地都有大量囤粮,养十万大军都毫无压力。   裴曦在半路跟老婆会合后,又调头回三叉口。   傍晚时分,大军进驻三叉口,斥侯回报,陈纬的大军在半路上就陆续散了很多。他的大军中,许多是各家有亲人战死在三叉口自发聚集起来的。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家里养有大量战奴的富贵之家,他们中甚至有不少人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自己的大庄园中。他们在半路上,便带着自家的披甲人、战奴,回庄园去了。   陈纬这趟出城,跟出来的人里还混有裴曦的探子。   探子传回来的确切消息是,武侯联盟有两万多人在郁城,其中有一万余属于郁城的,另外各路武侯府留守接应的人,加起来有一万余人。   陈纬的人不必说,那是他的封地,这些人是要一直在的。   其他各路武侯的人,则是因为世子、侯爷们的尸体连同印章都落在了战场上,回去了没法交待,得想办法要回尸体,最不济也得拿回印章。不然,没有印章,连袭爵的人都没有,封地得成无主之地。   裴曦对于连个盟主都没有的武侯联盟已经无力吐槽。   羽青鸾将各路消息汇总。消息多且杂,且来回传递耗时长,并不是很精准,但足够让她对于武侯联盟现在的情况有个大概了解。   她看完信报,让裴曦把从战场上清理出来的印章给她。   裴曦倒出上百个印章给她,其中武侯印章有七个,侯世子印章有六个,其余的全是官印,大部分都是各侯府中不能袭爵但颇受武侯重用的嫡出公子,在封地谋了官位、带兵出征。   羽青鸾查看过大印过后,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天子印玺,代天子拟诏,正式给出兵啸城、太城的众武侯们定下起兵谋反的罪名,收回朝廷封赐给他们的武侯爵位,为南疆大军打众武侯定下平叛之名。   大凤朝战乱多年,这是羽青鸾第一次发平叛诏书。   大凤朝的这场动乱,是天家羽姓后代为了天子大位之争。一直以来,各路起兵的公侯们都有一种谁打赢谁上位的默契,但有资格参与竞争的,只有天家后代中姓羽的,得数自家祖宗出自哪位天子的。羽青鸾的底气最足,那是因为她不用数祖宗,她爹就是天子,她是她爹唯一在世的嫡出。   大凤朝的天家羽姓后代争赢了,这天下还是大凤的,还是姓羽。包括羽青鸾争赢了上位,她姓羽、她的孩子姓羽,她得把她爹的正统延续下去。   武侯联盟众多武侯,没有一个姓羽的,更没有一个出自天家血脉。他们没有拥立任何人,却起兵攻打意图招揽他们的打拿着天子三宝的嫡脉正统。他们要是打赢了,大凤朝都要改朝换代,天下都要更名易姓了!   羽青鸾亲拟诏书,广诏天下。   这道诏书给众武侯们造成的伤害,远超他们在太城、啸城之战中的死伤。   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天子是神鸟后代、受上苍庇护的观念深入人心根深蒂固。不要说其他人,就连羽青鸾都深信她父皇、她,都是受到上苍庇护之人,甚至觉得是上苍怜悯他们父女,才将裴曦送来的。   神明的后代参与的天子大位之争,众武侯们拥兵自重搅合进去做什么?   ……   穿着金色盔甲的羽翎军,一队十人,执天子诏书策马奔向众武侯封地。他们在城门口大声宣读完诏书,将其钉在城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往来的人都看见,之后便转头离开。   这次跟以往亲随军执诏书到各封地抓人不同,以往都是门郎将带着众多亲随军直接包围侯府、或者是被各封地阻在城门外,宣读诏书,开打。   这次他们只为传诏,后面会有大军一座座城地打过来。   天子诏书传遍每一座城,武侯府的人想拦截消息都没有用。   首先,太城、啸城之战,战死太多,他们正在征招披甲人。   武侯府招人,大家听说后便会好奇去打听怎么又招人了。各封地有传言,武侯联盟跟南疆王开战了,说是南疆王过于霸道,要削封地,屠了众武侯联盟十几万人。   可如今,穿着跟亲随军同款衣服的羽翎军带来天子诏书。天子诏书就贴在城门口,落款是大凤朝历代天子代代相传的传国天子印,“君天神授”四个字印得清清楚楚。   在大凤朝,但凡是个识字的都会背、会写君天说。   天子诏书写下来的东西,广诏天下的,那就是定下的没得改的。它写着武侯们反了,那就是反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便该是天子派亲随军出来。   如今大凤朝没有天子,没有了亲随军,但有南疆王,有战斗力远胜亲随军、两战全歼武侯十四万大军的玄甲军。   这时候再去武侯府当披甲人,那不是谋前程,那是跟着武侯们谋反起兵、拉着全家去送死。谋反,那可是要诛灭三族的,即使侥幸不被诛灭,也要送去当罪奴挖矿,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各封地的人,原本还在痛恨南疆王杀他们十四万人,可转头就发现,竟然是武侯们带着人去造反,反被南疆王平叛诛灭了。   封地炸了窝,武侯府同样也炸了窝。   这些年,各武侯们一直跟南疆做买卖,拥立南疆王成为大家共同的默契,没想到事到临头,原本说是去谈归顺的,却反了!反了不说,还让南疆王平叛灭掉了,如今竟然还惹来南疆王下天子诏书讨伐。   陈纬离得最近,是最早见到天子诏书的。   羽翎军把诏书贴到城门口不久,他就知道了,当即令人把诏书揭下来,送到他这里。不过,消息传得飞快,满城传得沸沸扬扬。   诏书上那天子大印刺得他眼睛疼。   南疆王手里的天子大印,有时候抵得过天下百万雄师。   她是承泰天子唯一在世的嫡出子嗣,是天下众多公侯们不愿承认却不得不认的天家正统血脉。她的父母、三个哥哥都葬在天子陵中,她的陵按照太长公主的规格,就修在承泰天子陵侧。   莫说没有天子,即使有天子,她要代天子摄政也是可行的。不说旁的,去问问那几位庶皇子,愿不愿意坐在天子大位上让她摄政。有一个算一个,做梦都想!   她下天子诏书说他们谋反,他们……真就被定了谋反之罪,麾下的披甲人莫说上战场拼命,只怕……立时就得弃甲而逃。   陈纬还在想着披甲人逃走的事,便见他的夫人带着披甲人进来了,把他围了。   现任陈武侯夫人给了她的丈夫两个选择,第一个,夫妻好聚好散,合离。第二个,她现在丧夫,拿丈夫人头去投城。   她问陈纬:“事情紧急,还请莫要犹豫,即刻做出选择。”   陈纬说:“两个嫡子怎么办?我死了,南疆王就会放过他们吗?”   现任陈武侯夫人笑了,说:“现在想到两个孩子了?你死在我手里,对孩子们更好。”陈纬死在她手里,与孩子有杀父之仇的是她,便不再是南疆王。她再打废孩子一条腿,送到南疆王那里。南疆王和曦公看在两个孩子的爷爷和二叔的份上,总能给他们留条命。   陈纬顿时明白,他的夫人为了保下两个孩子,都得要他死。他闭上眼睛,说道:“如此,动手吧。”   现任陈武侯夫人见状,忽地心生不忍,却容不得她顾念夫妻情分。她伸手去拔剑,陈纬倏地睁开眼,比她更快地拔剑出鞘,举剑便朝她刺去。   一旁的披甲人的反应比陈纬还快,及时挡下陈纬的这一剑。   现任陈武侯夫人身后的披甲人一拥而上,迅速拿下陈纬。   陈武侯夫人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又再拔剑。   鲜血染红了陈纬的衣服,他低头看看胸口,又看向前后脚匆匆赶进来的两个嫡子,闭上了眼。   两个孩子进门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滞在原地。   嫡长子年满十三岁,已经跟着学习处理封地的事务,知晓战事。他看看自己的母亲,又跑到父亲跟前,抱起已经气绝身亡的父亲,喊:“还没到破城的时候!南疆王下那诏书,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陈武侯夫人问:“你觉得你父亲的才能比起你爷爷如何?”   嫡长子哑然,随即说:“爷爷老了。”   陈武侯夫人俯身,从陈纬的怀里摸出他的武侯大印,告诉嫡长子,说:“你可以接下你父亲的印,接下陈武侯府,接下郁城,也可以跟我一起,提着你父亲的人头,开城门,投降。往后,做一个残废,过普普通通的一生。”   嫡长子抬起头看向他娘,一字一句地说:“我宁死!”   陈武侯夫人问:“你问过其他人愿意跟着你一起背上造反的名声跟南疆王死战到底吗?”   嫡长子说:“哪怕只有我一人,我也不降!”他把陈纬的武侯印揣在怀里,把自己的父亲护在怀中,说:“要拿我爹的人头投降,你先砍了我的人头。”   老二闻言,立即跪下,抱着他娘的大腿,喊:“娘,别杀哥哥。”   陈武侯夫人抿紧嘴,看着两个儿子,眼里有水光盈动,却又让她逼了回去。她问嫡次子,“你想跟娘走,还是想跟哥哥留下?”   老二看看他哥,又看看他爹的尸体,再看看娘,说:“我……想留在家里哪也不去。”   嫡长子扭头看向他,说:“你又没爵可袭,留下来做什么!这是我家,现在我是陈武侯,这家没你的地方。”   老二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   嫡长子问他:“你想留下来跟我争爵位吗?”   老二呆滞半天,胸口剧烈起伏,年幼的他想不明白怎么家里突然什么都变了,哇地一声哭出来,起身就往外跑,又被披甲人一把捞住。   陈武侯夫人深深地看了眼嫡长子,说:“我们走。”带着披甲人和老二往外走,她走到正堂门口,又回头看向嫡长子,母子俩四目相对。   嫡长子说:“我知道你想我们活。我是世子,与郁城共存亡。”他站起身,说:“给爹留个全尸,别……别让曦公把他烧了。”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坐在了他爹的位置上。   陈武侯夫人朝身后的披甲人微微点头。   披甲人拆了门板,抬上陈纬的尸体,带着二公子,跟着夫人出城。   傍晚时分,羽青鸾和裴曦还在王帐中吃晚饭,便听到人禀报,陈武侯夫人带着陈纬的尸体和嫡次子来了。   他俩吃完饭,就见一位做侯爵夫人穿戴的女人进来,身后的随从用门板抬着陈纬的尸体,用椅子抬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手被捆在椅子上,看得极为凄惨。   羽青鸾和裴曦面面相觑。   裴曦听说陈武侯夫人把老公杀了,把嫡次子的腿打断来投降,表情变成了“卧槽”,赶紧起身过去,然后发现那孩子的一条腿真的骨折了。   羽青鸾看了眼裴曦,扭头吩咐身旁的女官,“让医官给他治伤,再送去陈琼那里。”   孩子送到他爷爷那里,算是保下来了。陈武侯夫人向羽青鸾和裴曦重重地叩了个响头。   羽青鸾派人带陈武侯夫人下去休息,顺便看守起来。她跟他交过锋,但从来没有见到过,并不认识人。她让裴曦来认人,裴曦跟他也不熟,多年没见,长不知道陈纬长什么样,于是把陈纬的亲弟弟陈纲叫来认人,确定是他过后,羽青鸾当即召集军中将领议事,连夜奇袭郁城。   如今这种情况下,陈纬死了,即使她夫人有谋算,十三岁的世子,又没有天纵之姿,几乎已无抗衡之力。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早点把郁城拿下,早点安心。   陈武侯府的封地富庶,武侯府出事,是极易生出别的变故,不说旁的,趁火打劫的人从来不缺,很可能城里会乱起来。   羽青鸾和裴曦都有早点结束动荡让民生得以休养生息的心。   陈纬的嫡长子也没能成功地与郁城共存亡。   他连遭剧变,大半夜的正躲在被窝里蒙头大哭,房门突然被揣开,之兵他便满脸鼻涕眼泪兼满头大汗地被捆起来,带到正堂。   领兵负责拿下陈武侯府的玄甲军将领,原本想见识下有志气留下与郁城共存亡的英雄少年,结果……没见过比这更凄惨狼狈的。   这还与郁城共存亡,还不如跟着娘和弟弟走呢。   陈纲终归有点不忍心,带着人进来看看,待见到大侄子的样子,当场僵在原地,顿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把他揪到外面,让人打水,把他按在面盆里洗了脸,再扔给同袍,默默地走了。 第256章   小妾的身份地位等同奴仆, 没有任何自由,通常活动范围仅限于后宅院落, 大部分时候连去正堂的资格都没有。陈武侯府遭逢巨变, 他的小妾们及其所出的庶出子女连大门都出不去, 陈武侯世子又完全没有想到后院的庶出弟弟妹妹们, 没有及时做出安排,满府上下, 被玄甲军一网成擒。   偌大的陈武侯府,只剩下老陈武侯陈琼护着一个断了腿的嫡孙和一个被他早早带走的庶孙女。   郁城的披甲人和战奴大营早没人了, 都已经各回各家。那些战奴,也都跟着管束他们的披甲人走了。   陈纬的夫人抬着尸体出城投降, 并没有隐瞒消息,城中的富贵人家几乎都知晓了。大家都知道郁城保不住了,都在想退路准备逃命。可逃命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金子、玉器、铜钱、布帛等值钱的财物得带上,那是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护卫队得带足,不然出了城就会被劫杀在路上。护卫带得多,粮草得跟上, 护卫还有家眷。从安排人手、车驾、乃至从上到下都得打包收拾行礼, 真不是一时半刻忙得完的。   这些富贵之家,家家户户都在连夜打包、调派人手,而陈武侯世子又在被子里蒙头大哭,乃至城头都没有人守, 让玄甲军轻易攻进城, 将他们全部堵在了城里。   在各个封地, 能够攒下家业而不被贵族们抢走的,身后往往都靠着贵族,各封地的富贵之前与封地主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故此,玄甲军在进城将,将城中所有大户人家都包围起来。   那些正准备出逃的人家,成为玄甲军的重点关照对象,反抗或意图突围的,遭到当场格杀。   城中还有不少富户,是其他封地来做买卖的管事们置下的,通常这样的人家都会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也被玄甲军包围起来,至于与谋反有没有关连,则需要查实后方才能够确定。   经过一夜喧嚣,到清晨时,偌大的陈武侯府,从陈武侯世子、到陈纬的叔伯兄弟家,但凡留在郁城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被捉拿下狱。   老陈武侯陈琼的儿女众多,有如陈纲这样投效南疆自谋前程出路的,也有留在郁城靠着家里当官经商的,留下郁城的那些庶子中,甚至有亲上战场战死的。   羽青鸾发过平叛的天子诏书,拿下郁城后,便要按照谋反清算。   谋反,诛三族,父弟、兄弟、儿子们,不管有没有分家,都得诛灭。   陈琼、陈纲他们这些早早地投效南疆,自然不在清算之列。亲手杀死陈纬、助南疆大军顺利夺下郁城的陈武侯夫人,算是为平叛出过力的有功,不被清算,她的嫡次子亦保全下来。   至于留在郁城的其他陈武侯府的人,但凡在三族之内的,都遭到玄甲军的抄家逮捕,他们的仆从也都抓了起来,那些涉及谋反的仆奴也在诛灭之列,没参与起兵之事的奴仆,则被充公,另作安排。   玄甲军们有过清查啸城的经验,直接套用在处理郁城上,也算驾轻就熟。   与打啸城不同,郁城那是真的富,且啸城和太城的富贵之家,包括两位武侯府的家眷都逃到这里,叫玄甲军逮住了。不仅如此,各武侯府出兵打南疆王,郁城处在前线,也正是他们囤兵的地方。   陈纬下午被杀身亡,武侯们即使要撤兵,拔营、准备粮草都需要时间,得收拾完就得天黑了,不可能摸黑赶路,且还在商议接下来要怎么对付南疆王,是防守再想办法和谈,还是接着打,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到傍晚时,城里先乱了,郁城的披甲人带着战奴回家打包行李了。郁城不是他们的城,他们不可能派自己的人去守城,于是……城门空着,叫南疆大军进来。   南疆大军进城之后,直接夺取城门,之后封城,瓮中捉鳖。   于是驻兵郁城的所有众武侯府的人,也都叫玄甲军抓了。   玄甲军上下赚得盆满钵满,一个个清查乱匪熬得眼睛里全是血丝,却是亢奋得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干十二个时辰再去休息。毕竟,查到一户,那就是抄一户家,大家的腰包就又能鼓很多。   他们虽然想多查几户谋反的,却不敢行冤枉诬陷之事。大军中有督查监督,郁城过不了几天就会成立刑部衙门,一旦被查出有干违反律令的事情,法不容情。曦公的庶兄都能被杀了以祭南疆法典,南疆上下,再没谁比曦公的面子更大。况且大家这一波已经收获极丰,没必要冒头杀头的危险去干那样的事。   裴曦跟羽青鸾一起进入郁城。   羽青鸾有裴曦帮着处理后勤和各项琐碎杂事,顿时轻松许多。   郁城是块富庶的封地,不仅城中多富户,城外的大庄园亦是极多。这些庄园修建有高墙,养有大量披甲人和战奴,亦算是封地上的小封地主。   羽青鸾拿下郁城,自然是要推行改制的,不可能由着他们继续像以前那样。   郁城是她打下来的,不是主动投靠归降的,玄甲军在休整两天后,便开始清理各庄园。   既然已经开打,且给玄甲成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那便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玄甲军接到的命令是平推所有庄园,披甲人一个不留,战奴掳为苦奴。   郁城封地大,全部平定需要时间。羽青鸾派出副将们出去打各个庄园练手,多用用战术、策略、计谋,为将来打乔世侯做准备。毕竟能在武侯封地有大庄园的,要么是有战功的披甲人出身,要么就是从武侯府分出来的,甚至有些就是武侯府的庄园,庄园中能领兵打仗的也是极多的。   玄甲军在平定郁城各庄园时,城中已经肃清完毕。   羽青鸾按照大凤律令,诛杀陈纬三族。说是诛三族,老陈武侯在巨木城待得好好的,他的夫人又早早过逝,故此,实际上只诛了两族。   羽青鸾诛陈纬三族的天子诏书发出去,陈武侯府满门上下被推出去砍头。   第二份,参与谋反的其他各家各户,包括披甲人,她则……落不下笔,找裴曦商议。   参与起兵的士族、披甲人,也都是谋反之罪,都在诛三族之列。   陈纬是封地主,他打南疆,几乎整个封地在职的披甲人都参与进来了,每一个人都要诛三族,那几乎……相当于把南疆的披甲人、士族都要杀绝了。   这算是把封地最精壮的那批人,连同他们的家眷、战奴都算进去,封地会被杀掉大半的人口数,最后只能剩下当少数商人、良民等中下层人员。   裴曦从来没听说过,造反还要把军队一起诛三族的。   他回想了下之前平叛的经历,城中的富户都几乎都被清了,剩下的也都是跟公侯府没有什么关系的,至于披甲人,要么打没了,要么被罚为奴,披甲人的家眷也都被充为奴隶。那些任有官职的披甲人,几乎都是被杀了头的。   裴曦对于羽青鸾诛陈纬三族没意见。陈纬干的事,那可是葬送了十几万人,放过了他家,南疆战死的一万玄甲军夜里都得来找他。可羽青鸾要是把参与打仗的披甲人也算进去,那得再杀十几万人。   大凤朝以前打仗,打完了,封地几乎都成废墟,想这么干也没这个人口,可……这以后是南疆的地界,她把人口都杀光了,二十年都恢复不了。她一旦这样做,其他封地的披甲人都会拼死反抗。南疆只有几万玄甲军在这里,必败无疑。   裴曦的意见是担任要职的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要放过。郁城侯府的披甲人、战奴,全部算作战俘,罚去做苦奴,让他们修桥铺路,干上三年就赦放回家,让他们以及其他武侯封地的人能够有个希望。   他对羽青鸾说:“背水之战,哀兵必胜。一旦让他们看不到活命的希望,他们必然奋起反抗决一死战。”   羽青鸾说:“理由呢?”她发的是大凤朝的天子诏书,遵的是大凤律令,要诛三族,她把他们全部罚为苦奴,没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说不过去。   裴曦斜着眼睛看她老婆,见没旁人,压低声音说:“脸皮别那么薄嘛,脸皮厚一点没关系的,学学……咳咳……给自己歌功颂德怎么了?你这么做是值得夸赞的。”   羽青鸾幽幽地瞥了眼裴曦,知道他是想说她父皇没事往身上糊BUFF。   她亲笔书写,下了第二封诏书。   按照大凤朝律令,参与谋反的人都要被诛三族,然,上苍有好生之德,她出兵是为天下安,是为让大凤朝的子民过上富庶安稳的日子,故行特赦,除主谋、要犯罪在不赦外,其余人等,祸不及家眷妻小,罚做三年苦奴,三年后放归回良民。不过,死罪可赦,然其终归是有罪之身,故罚没家产,降为良民,重新登记户籍、划分土地。   羽青鸾下达第一份诏书,杀得人头滚滚,人心惶惶。   城外的十几万尸骨,可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南疆王的手腕有多强硬,有多敢战敢杀。没等他们担心恐惧太久,第二份攸关他们生死的诏书便下达了,是他们想都没想到的赦免诏书。   如果是在以前,即使不被砍头,也会罚为罪奴,女郎们会被卖到花巷,过那被人糟践的日子,如今他们竟然能被放归为良民,甚至还能分得土地。家业没了,全家老小都还在,有自由身、有本事,总能再挣回来。   那些在家里被玄甲军破门而入,抄家被抓的人,真就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许多人再见到大街上的玄甲军都极为复杂,一方面,被打得挺惨的,家也被他们抄了,可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有仁义在。他们甚至在想,如果众武侯们没有反,没有跟南疆打仗,现在的郁城,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   郁城,是被打下来的。郁城的人见到城外的尸骨,都没有不服气的。他们被放出去后,许多人自发地排队去登记新户籍,再凭新户籍领土地。   他们路过刑场的时候,见到地上的血和正在搬的尸体,看到陈武侯府都没剩下几个人,又觉得自己能落得这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陈纲,在他大哥和众多庶出兄弟姐妹家被行刑砍头后,带着人给他们收尸。   打仗,便是如此。他在南疆王麾下,南疆王若是败了,他作为身居要职的副将,只怕也是活不了的。   陈纲对众武侯们这样行事,挺看不上眼的。   南疆的规矩,从开始就立下了的,打了那么多的公侯府,踏平了那么多的封地,都是照着这个规矩来的。这规矩,也是南疆立足天下、夺天子大位的根本所在,不可能为了他们众武侯府便改的。   众武侯们从开始就知晓南疆的规矩,他们跟南疆做了多年买卖,从曦公这得了无数的好处,更因为有孙门郎家镇在巨木城,又有他爹陈琼从中说和,方才能够凝聚成团壮大到如此实力,一回头,竟然行诈降之事。他们便是不服气,摆开阵仗,双方堂堂正正地打几场,分出个胜负输赢,南疆王依然能够接纳他们,断不至是如今这情形。   他哥的满门,灭得不冤。   可人都死了,又是自家嫡亲大哥,陈纲什么话都不能说,默默地带人给他们收尸掩埋了,又再请祭司给他们做了场祭祀。   玄甲军还在平定郁城的各处庄园,羽青鸾和裴曦都送到急报。   乔世侯,出自越公府,他的太爷爷是越公府的嫡次子,他的太奶奶则是另一位世侯府唯一的女公子。女郎不能袭爵,但作为唯一的嫡出,府里的财产几乎都让她继承了。她花万金,给唯一的嫡子,也就是乔世侯的爷爷买了个世侯爵位。初代乔世侯买爵位用的是母族的钱,那爵位自然算在母族头上,没有随父亲姓羽,而是随母亲姓了乔。   羽青鸾之前发的那份说武侯不姓羽,起兵造反,是颠覆大凤国祚,乔世侯在数千里外躺枪,看到传来的圣旨的第二天,改姓羽,重新起了个名字,叫羽乔。   他改完姓名,趁着羽青鸾跟武侯们交战被拖住,立即发兵金沙城,准备直取南疆,掏她老巢。   南疆告急,羽青鸾抽不开身,当即把裴曦派回去。 第257章   南疆位于大凤朝的正南方, 怀城、郁城位于东南方向,乔世侯占据的封地居中靠北,三方处于三角位置上, 且相互间都隔有诸多封地。   乔世侯与南疆之间的那些封地,在羽飞凤亲征南疆时, 遭遇亲随军及混在亲随军中的众公侯府们掳掠,遭到极大破坏。   这些封地处在通往南疆的要道上, 往来的商队以及经过这些封地去投奔南疆的人极多,再加上天下大乱, 许多人流离失所, 游匪、野甲人四起。这些地方的封地主势微,又有商道可劫,便成了游匪、野甲人的首选之地。   不少游匪聚集成势,占据山头修起了寨子。   封地主们让流匪、野甲人闹得焦头烂额, 守着繁荣的商道,日子却过得愈发艰难。   他们想找人投靠, 天下能够有实力争得天子大位的, 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 他们跟这几家都不靠。周边的邻居跟自己一样穷,连点矛盾纠纷都没有,就怕起了冲突打起仗来把看家的这点人赔进去, 叫野甲人、流匪们把自己的侯府洗劫了。   大家都指望着从过往的商队里捞点油水过活, 还不敢下手太狠, 怕惹来南疆骑兵。   他们想过投奔南疆, 可在南疆王麾下效力的那些都是各地公侯贵族、亲随军门郎将、武侯中出类拔粹之人,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去了,比不过早就投奔过去的那些。   ……   乔世侯一直紧盯南疆动向,他在羽青鸾带走五万军去收拢武侯联盟时,便知道该出手了。如果让羽青鸾收下武侯联盟,下一个打的就是他。十万玄甲军的战斗力已经令天下闻之胆寒,要是再加上武侯联盟的二十多万大军、虔公府、巨木城的数万精锐,南疆王平定天下登上天子宝座之位指日可待。   他第一步是让安插在鸾城的眼线探子先行搅乱鸾城。承泰天子的太庶是个颇有眼力才能的能人,但他的嫡长子管役虽有才干,却坚持大凤原来的礼法制度,并不认可女郎能继承大统。探子暗中怂恿引导管役另行拥立某个庶皇子,想办法搅浑南疆朝堂,好寻机会除掉将羽青鸾的世女,最好将她的三个孩子一起夭折,断她后嗣。储位不稳,则南疆不稳,必然扰乱她出兵。   第二步则是挥师南下,趁机攻打南疆。他在发兵南疆的途中顺便收拢沿途的封地。那些人的日子过得艰难,没有抵抗之力,再给些钱粮便收买了,甚至有些人直接招揽到了麾下。大军过境时,顺便把沿途山寨中的流匪野甲人也招揽过来扩充人手。   南疆要的是精兵猛将,贵在精,而不在多,他则不同,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这些人嗜财如命,南疆富庶,让他们过去劫掠都能给南疆造成极大的损失。他正面牵制南疆大军,这些流匪野甲人则四处作乱,相互配合。   ……   流匪、野甲人中有实力强大的曾经打过南疆的主意,想像劫掠各封地那样去洗劫南疆。   然而,南疆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重重关卡,严查极严,且囤积重兵把守,无法硬闯。   他们试过从没人的地方翻山越岭进入南疆,派出去的人再没回来。后来,又有流匪头目带着亲信混在流民中进入南疆,前去打听消息。   他们顺利通过关卡,去到南疆当时专程用来接收流民的花丘城,那里除了玄甲军、往来的商队就是投奔过去的各路人手,里面混有极多的探子眼线,但都被玄甲军牢牢看守着,丝毫没有作乱的机会。   流匪头目等人,被安置在流民安置大营中,只能按照他们的规矩,去到招工处找活计干,进入作坊干工。有人雇佣聘请,或者是有亲眷出来担保,他们才能获取到身契,离开流民安置大营。   作坊,有专程的作坊区域,街头巷尾人多的地方都设有武部治安岗,派有两名武部的人站岗放哨,路上还有武部的人成队地来回巡逻。如果发生什么事,喊一嗓子,或者是拔腿就能找到武部的人。如果巡逻队解决不了的,武部在各城还有衙门,驻扎有从几千到几百不等的驻军,这些拿来守城都绰绰有余。   路上,有其他混进南疆的眼线探子意图逃跑,作坊管事大喊一嗓子,派了两个战奴去追。这边一追,立时惊动前面的武部巡逻队,一队人分两头堵截,很快便把逃跑的那几人抓住,其中一个意图翻墙逃走,被一个武部巡逻队员用随身携单的轻弩一箭射下墙头,当场没了命。   流匪头目只能带着几下亲信手下老老实实去到作坊再找机会。   作坊有安保,他们自己不养战奴,而是聘请曦公的安保作坊里的战奴,管得跟流民大营差不多森严。他们在作坊里干工,有专程的干活区域和休息区域,活动受限制和看管,但不限制进出作坊。   他们想要离开作坊,只要不是干工时间,随时可以出去,但是……出去了还得回来,而且弄不好会被武部的人押回来。   安保巡逻队时刻都在巡逻,查户籍和身契,特别是晚上,大家都回家后,街上行人稀少,巡逻队见人就查。   刚进入南疆的人没有户籍,只有干活受雇佣的身契。他们的身契被押在作坊,白天不太用得上,但到住客栈旅舍,或者是到夜里的时候,没有身契寸步难行。如果有谁要出去办差,作坊会给办一个临时身契,以供应付盘查和住宿。   头目想过找一户与邻里不怎么往来且又偏僻的人家,把人解决后冒名顶替住进去,可没等他找到符合要求的人家,便发现每片坊区都有专程清查人口的人,他们定期及不定期地带着武部的人过来清查。如果查到有可疑之人,立即拿下严查。   头目又寻了一个机会,派出两个手下赶在天黑前离开城区,往周围的山野地里去,避开武部后再行打探情况,再然后,那两个手下再也没有回来。   头目再次派出手下,依然……没有回来。   他们在作坊里干活,有吃有喝有工钱拿,但这不能做,那不能看,看到漂亮的女郎不仅不敢直接掳走,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很有可能被武部的人抓到岗卫室让他们背南疆法规,要是动上手脚,被罚去干上十天半月苦工都是轻的。他们想离开南疆,想回去,来时容易回时难呐,没有正当的理由,没有人担保,回不去,防探子、防奸细。   头目带着余下的三个手下,在作坊里干了三年活,终于可以将身契换成南疆户籍。他们有了南疆户籍,不再需要别人替他们担保,自己就能够以跑买卖的名义,离开南疆,回去。   他们拿到身契去办户籍时,发现竟然有土地可以领,按人头,每个人十亩地,只需要按照南疆律令交税,土地便一直都是自己的,还可以传给子子孙孙。   村里多野兽,为了方便防身,还准许他们备配铁剑、铁矛等比铜器还好使的铁制武器。   他们好不容易熬到有户籍,可以用接纳亲友等名义把寨子里的兄弟们接应进来,到时候大家一起行事,方便,还能买铁器增加战斗力。   于是,他们办了户籍,领了土地,去到村里。   村里有村长,担任村长的是曦公战奴中出来的百奴长。这些百奴长个个能征擅战能文能武,比起百夫长,只是差了个出身,甚至许多百夫长不识字,而这些百奴长,文能识字算数管理村子,武能训练村民排兵布阵。头目自己一身本事,却连个村长都打不过。   村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三百多人,聚居在一起,修建有一人高的院墙,墙上墙下种满有毒的荆棘,人要是掉进荆棘丛中,能被刺扎到浑身发麻。村子里有哨岗,修得高,望得远,还有大锣,一旦有事,放哨的人敲锣大喊,那锣声传出去,在田地、山上干活的人都能听见,村民们能从四面八方往回赶。   他们要是见到衣衫褴褛、拿骨制武器,特别像翻山越岭潜入南疆的,全村老少齐出动,进行围追堵截,说是正常投奔南疆的人都会从官道过来,只有奸细、探子才会翻山越岭偷偷摸摸地潜入。   村民们饱经战乱,特别珍惜好日子,抓到翻山偷潜过来的,先打得半死,再送去武部或刑部衙门。如果确定抓到的是探子或奸细,武部和刑部还给他们发奖状和奖章,要是抓到的探子眼线身份地位高,还会有钱财上的奖励,甚至村长很可能因此立大功升官。   头目在村子里的那些日子,每天天刚亮就得起床操练,吃完早饭就要下地干活。他是世代披甲人出身,从来不干种地的活计,可村长看他是新来的,成天蹲在他家盯着他种庄稼,唯恐他的庄稼种不好,影响考评。   自己种庄稼,自己做饭,他们几个不会烧饭,被全村的人笑话!   头目在村子里住了几天,受不了,以出去做买卖的名义,带着人离开南疆,回山寨去了。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去南疆。   他不在山寨的这三年里,山寨壮大许多,好在大当家是自己的亲大哥,自己的位置还在,终于又过上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日子。可他的好日子没过上半个月,乔世侯的大军来了,扎营在山脚下,派人到山寨来招揽他们去劫掠南疆。   山寨虽然已经壮大到成为方圆百里最大的寨子,可也只有一两千人,面对乔世侯的十几万大军,不堪一击。   寨子里的兄弟们别无选择,只能从了。   头目想到在南疆作坊里干工、村子里种地被嘲笑的日子,再想到村长有多能打,村民们操练的时候恨不得个个把自己当成玄甲军,聊到、见到流匪野甲人的眼神,打心底不想去南疆。   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南疆潜伏三年的能人,一个个让他去讲南疆是什么样的,他不对能大家说南疆是流匪野甲人的恶梦之地,更怕乔世侯认为他在扰乱军心把他砍了,于是顺着乔世侯的话说,那有多富有肥,只私底下跟自家老哥商议,要不,找机会,溜吧。   他不想自己和兄弟们脖子上的脑袋变成村民们挂在腰带上炫耀的奖章。   头目有心眼,没敢出去嚷嚷,却没防到跟他从南疆回来的三个弟兄的嘴。跟他从南疆回来的手下对别的流匪说:“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讲……”,然后,听过他们经历的流匪,又对别人说,“我跟你们讲,你们不要去跟别人说……”   很快,流匪野甲人们,私底下便传开了。   乔世侯也知道了。   乔世侯的大军行走到半路,还收到一个消息。羽青鸾出征不到一个月,估计才走到半道,坐镇南疆的王世女羽九玄先拿二王子羽焦明做饵,又再拿她自己当饵,把他、以及各地公侯们埋在南疆的眼线、探子、潜伏的人手引出来,全歼在南疆王府门口。越公府在亲随军中苦心经营好几代埋下的钉子,都叫羽九玄给拔了! 第258章   乔世侯眼看就要跟南疆开战, 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叫羽九玄拔了内应,宛若断了条臂膀,这使得他的内心罩上一层阴霾。他并不确定那是羽九玄的计谋,还是羽青鸾和裴曦在出征前安排好的,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他来说都绝不是好消息。   大军已经出征,箭已离弦, 断然没有半路回头的道理。以他的势力强盛,越公府的累世经营, 他便是愿降, 羽青鸾容不下他。他跟南疆之间是生死存亡之争,容不得他退缩。   流匪野甲人之间的流言,使得人心浮动, 怯战之意更盛,很多人意图逃走。乔世侯派披甲人严加监督, 遇到逃走的,以叛逃论处, 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   羽九玄点灯熬油地把史官所写的她爷爷的、娘亲的、爹爹的、舅舅的记载读完,去跟史官交涉, 能不能不要写她犯了错被她娘亲罚顶缸的事。她看到她娘亲上房顶挨板子的记载,便不难想象到将来后辈看到她挨罚顶缸是什么样的心情。啧,她娘亲小时候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嘛。   史官很是坚持, 据史记载, 他们才能被称之为史官, 还说她也不想看到被篡改过的前人记载吧。   羽九玄不可能因为顶罐这么点事就跟史官过不去,她也没有什么不能记的,只能不了了之。隔天,她便翻到史官把她让史官不要写她顶缸的事,也写上去了。   羽九玄对这糟老头子无话可说,她决定回去补觉,夜里,早早地就睡了,军驿司的急报到了。   乔世侯率领十几万大军朝着南疆来了,并且将沿途的封地、披甲人、流匪、野甲人都收到麾下,其所率领的大军数量急速扩张。他宣称南疆富庶,遍地铜钱粮食,南疆王和曦公领兵在外,正是南疆空虚之时,只要打下南疆,要什么有什么。   羽九玄很是淡定。   乔世侯千里迢迢地过来,十几万大军沿途还要占封地、征招各路人手,且那些新招收到麾下的人来历复杂,心思也多,彼此间的矛盾冲突更不会少,速度必然快不了。他要攻打南疆,必须先取金沙城,那是必经之路。   她爹娘出征,带走十万大军,其中有五万玄甲军囤积在金沙城。在金沙城和南疆之间,还隔着新打下来的几十个封地,有一千多里路。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不必急着这一晚。   羽九玄补足觉,第二天睡醒起床,才琢磨起战事。   首先,金沙城是绝对不能丢的。如果金沙城丢了,乔世侯占据金沙城,会将南疆跟她娘亲从中切开,一分为二,到那时,她娘亲接收武侯联盟的封地顺利还好,如果不顺利,那就是孤军被困悬于外,没有任何补给后援,危矣。   其次,从乔世侯到金沙城这片封地,如今已经归于他的麾下,他拿下金沙城,在卡住南疆咽喉的同时,后方还能提供补给,只要卡住金沙城,便算是卡住了南疆。那么,从金沙城一路往北,一直到京城,都将在他的占领之下,大凤朝的三分之一天下尽归他所有。   南疆守金沙城,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金沙城原属唐公府,包括旁边的敬世侯府、耀武侯府的封地都是刚打下来的,除了地里能种点粮,那是要什么缺什么,玄甲军想要吃个方便速食军粮都得从南疆府运过去,补给线太长,不利于长久作战。   羽九玄没上大朝会,她把辅政的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以及羽青雀、十二门郎将、训练新军的安雁行、军驿司司掌甲十七、兵部尚书羽金盏等人召聚到殿中议事。   兵部尚书羽金盏,世袭文公爵位,他的父亲老文公原在司马府当差,给承泰天子当了二十年大司马,掌管天下兵械、铜、马匹等。文公府的封地临近京城,于是跟老邻居鲁公府一样放弃封地,全族投奔南疆。   兵部是总管天下兵马的部门,羽翎军、玄甲军、武部只负责训练、打仗,钱、粮、军械、包括招多少兵、每年退役多少人、新旧武器淘换,都由兵部统筹安排。   军械研发制造是由裴曦掌管的,买军械是由军需处去办,但要买多少军械、给多少钱买军械,则需要兵部根据军队的实际情况进行计算过后,呈报南疆王,由朝廷拨款到兵部,由兵部派军需处去买回来,再行安排发放。   羽九玄离满十二岁还差几个月,参政的时间已有四年,但她毕竟年幼,许多事情知道,但并不如实际掌管各部的人了解得那么详细,于是便把他们都召过来,询问、商议。   军驿司主要负责军队的情报消息,商务部情报处则是各方面都要兼顾到,乔世侯大军南下,这两个部门都该有确切消息才是。羽九玄便把两个部门的头头都召到跟前,先让他们说说乔世侯的具体底细。   军驿司和商务部情报处收集到的情报,在这里进行汇总过后,羽九玄又问兵部尚书,南疆打不打得起这仗。   兵部尚书告诉羽九玄不乐观。   乔世侯自己就有十八万大军,再加上沿途收的武侯、流匪、野甲人,聚集二十多万之众,蚁多都能咬死象。   而南疆,十万玄甲军中有五万跟着南疆王去了武侯联盟封地,这是明面上的。   玄甲军中最具威慑力和杀伤力的是神弩军。神弩军总共有一万人,由三位副将各统领三千,还有一千人则由雷岩直接统领。这三千人中还要刨去亲随护卫、机弩维侯、工事后勤等,一个副将麾下满配是一千五百台弩,但通常是在一千到一千三四之间,因为经常有机括或零件坏了需要维护的。   雷岩跟着南疆王出征,带走了自己的一千人和两个副将,神弩军在金沙城只留下一位副将。如今金沙城只有二百台重弩、八百台连弩。   弩的射程远,神弩军在战场的最后方,基本上没有直接面对敌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伤亡,大部分时候都是老兵的年龄到了要退役,才需要补充新兵,因此,鸾城的弩军新兵只有一千人。即使把新弩兵都拉到战场上,也只够多五百台弩。   弩少,无法做到当初对付羽飞凤所领的亲随军那样将射程内的人全部碾压,必然是要近身搏命的。   金沙城有城墙,没有太多需要重盾兵的地方,五千重盾兵只留下两千。   目前金沙城的主力是四位大将军统领的步兵编阵,全是拿轻盾、长刀、长矛的近战部队。这相当于四万近身肉搏打二十多万,至少一打五。   战场还拉得很远!   金沙城离南疆有一千多里路,如果要派兵支援,需要从鸾城调派,而军械生产作坊、军粮生产作坊则在比鸾城更南的地方。从金沙城派出信,到鸾城的援军到,即使急行军也要两个月。   如果乔世侯填人头硬攻,五万人在没有后援补给的情况下,撑不了太久。趁着乔世侯没到,南疆现在就得动兵、调派物资增援,不然就晚了。   兵部尚书羽金盏建议把训练的三万新军立即转正,支援南疆。如今南疆能调动的,只有新兵营的新兵和一万羽翎军,武部倒是有几万人,但他们的职责是维护境内安稳,是断然不能调出去的。   军械粮食都不愁,曦公是个喜欢囤战备物资的。曦公最初是想囤够十年战略储备,不过南疆供不上,他咬牙切齿地到处抠战略储备,之前朝城之事,曦公一怒之下掏了回家底,后来又攒下不少,至少够打两年的仗。   十二门郎将都目光炯炯地看着羽九玄。   打仗时常有伤亡,有了伤亡就需要补充新兵。羽翎军缺人时,从玄甲军里挑,玄甲军里缺人时,在新军里选拔。那些应征选拔入伍进入玄甲军的,其实都是先入新兵营,训练出来后,再由那些大将军、副将来挑走。   三万新兵,除了一个总教头安雁行外,连个副将都没有,级别最高的就是千总。新兵中的千总、中郎将、包括率领百人的校尉都是由玄甲军中的武将们轮岗过来担任,不是固定的。   羽翎军守护王府安危,很难有机会上战场拿战功,大部分时候只能熬资历。南疆王亲征,他们没赶上,如今镇守金沙城的几位大将军麾下是满员的,他们羽翎军可以拉着新兵出去立立战功。   不过十二门郎将只能想,不敢说。   因为他们如果出征还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羽九玄亲征。南疆王已经带兵亲征,他们要是提议让王世女也亲征,半个南疆朝堂的人都得跳起来跟他们拼命。   他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席间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目光恻恻地看向他们。   羽九玄正在琢磨这场仗要怎么打,忽然觉得殿中的气氛有异,顺着大家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们在眉来眼去,轻轻吐出一个字:“何事,说。”   新上任不满一年的门郎将常荡寇硬着头皮问:“不知三万新兵,何人为将?”他清清嗓子,抱拳,出言铿锵有力:“末将愿自荐率军出征。”   门郎将常荡寇顿时遭到其他门郎将的一起鄙视,他们也不甘落后,纷纷自荐,愿意带着三万新兵出征!   羽九玄抬起头看向他们,心说:“我还在鸾城呢,你们就想甩下我上战场。”   殿中众臣见到他们只是自荐领兵,没怂恿羽九玄亲征,全当没看见。也确实没有比他们更合适带兵增援的人了。   羽九玄的视线扫过众人,想到乔世侯以智计闻名天下,把越公侯都一锅刽了,她再想到她爹经常吐槽他们打仗铁憨憨,十二个不放心他们跟乔世侯那场仗。要是她爹在,那就随便啦,反正她爹……咳,可她爹不在,南疆不缺猛将,缺智将。   她略作思量,说:“再议,先吃午饭。”起身,走了,去王府后院找她奶奶去了。   大家听到先吃午饭下意识想到曦公,愣了下,回过神来时,王世女已经快步离开,影子都见不到了。   三公、羽青雀、兵部尚书等人都有种不好的感觉。   十二门郎将面面相觑,都在想还有谁能跟他们抢军功。照理说不应该,能抢得过他们的,早跟着南疆王亲征去了。   羽九玄找到她奶奶时,她奶奶正在逗羽金翅。   羽金翅看到羽九玄,笑得咧开了嘴,挥着手脚啊啊啊地喊着,跟她打招呼。   羽九玄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口水直接往下淌的羽金翅,真想问她奶奶,她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惜的是,史官是从她爹七岁的时候开始写的。她收回思绪,把乔世侯出兵、南疆现在的情况,她想带兵亲征的事告诉她奶奶,问她奶奶觉得怎么样。 第259章   陆敏的长子、次子还没羽九玄这么大的时候就被她扔到卧牛山里, 长在她膝下的孙辈, 除了羽青鸾生的这三个天家子嗣她做不了主,也全都让他们都山里去杀过野兽, 从开春待到秋天才回来。   承泰天子十二岁就封, 比起羽九玄只大一岁, 那时候一穷二白, 远不如他们现在。   抛开个人成长历练不提, 从朝政上讲, 南疆废除了封地制,改成了府县治,不再像封地制时那样, 丢了城, 爵位没了, 全家上下乃至全族都没了立足之地。如今的疆土是朝廷的, 但命是自己的,一旦战事不利,除了少数忠心愿效死的,有几个肯拼命?   南疆虽然有兵甲之利,但乔世侯碾压性的人数优势,足以填补这个差距。这场仗,不好打。   玄甲军是从亲随军转变来的, 几百年下来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 别人拿骨制武器、木棍时, 他们用铜戟铜甲, 如今别人用铜器时,他们用铁器、甚至钢铸的武器,又有箭雨的威势衬托,自视甚高。打仗,自视甚高的遇到擅于用计的,那就是送人头。   南疆这一战,把家底都掏去守金沙城,如果战败,大军伤亡惨重,后面的千里之地紧跟着便丢了,能不能保得住南疆最初的这几座城都难讲。   这场仗是乔世侯和南疆集全力的一战,南疆输不起。   陆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同羽九玄讲过,又告诉她,“你不仅得去,你还要保住玄甲军。这一战,你哪怕打赢了,如果是惨胜,伤亡惨重,那也是等同惨败。”   千里之地,都是新收的封地,从武部到各衙门都还没配齐,管治上几乎形同虚设,一旦大军打没了,那些封地很可能跟着就反了。羽九玄能不能回得来都难讲。她有大军在,便能威慑四方。   羽九玄记下她奶奶的话,便开始琢磨带哪些人出征,哪些人留守,同时请她奶奶坐镇鸾城。   她把羽翎军和玄甲军新兵大营的人都带走了,鸾城的安危便全系于武部。   现任武部尚书裴直,是她二伯裴曙的嫡次子,跟其他嫡出的同辈一样,都是在她奶奶跟前长大。   裴直年轻,大家还要拿防外戚说事,他只管得住自己武部的一点事,哪怕要调动武部,也得有她爹娘或者是她的调令才行。只有裴直的武部,压不住南疆上下。   她奶奶就不一样了,威名赫赫,四十多岁还能在京城血战野甲人的猛人,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不太提得动战戟了,但南疆上下除了她娘就没有她奶奶不敢捶的人。她奶奶要调武部的人,凭她是曦公亲娘这身份就够了。   朝堂上的王位上得有个人坐上去,朝廷各部的人来上朝时得有个参拜对象,这不仅礼节仪式,更是她爹说的凝聚力、主心骨。   这事还得托给她奶奶,到上朝时把羽焦明和羽金翅送到王位上坐着。即使南疆王和王世女出征有什么意外变故,南疆还有两位王子,又有镇国夫人坐镇,朝臣们心里有底气。   监国的王世女出征,必然会遭到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她的顾虑又不能明说,于是把最有力量反对的那一批人点为随驾亲征人员。他们都随驾了,便没有理由再反对。反对就是怕死不敢去,又或者担心她有危险?那他们跟着去保护好她。   羽青雀、甲十七是重中之重。他俩掌管着情报,打仗离不了他们。   羽九玄把随驾人员通知到位,便让各部调派人手物资,三日后准备开拔。   她回到书房,给羽焦明列清单。她奶奶年岁大了,操劳不得,稳稳地坐在那,关键时候镇得住就行,平日里的琐碎杂事不敢拿去叨扰奶奶。   乔世侯攻打南疆的消息传到她爹娘那,她爹娘怎么都会赶回来一个,可路途遥远,从消息传过去再到他们赶回到,至少要三个月,等不及他们赶回来。   她爹说,做什么事情要把攻略做在前头,准备工作提前做好。打仗更是不能马虎,鸾城现在就要跟着动起来。   新军大营的三万人调走了,得立即招募新兵,填补大营。粮草军械上更是不容有失。铁矿和钢铁冶炼作坊那边她倒不担心,那是全封闭式的,即使是运送物资进去,都不跟矿山和冶炼作坊的人接触,但凡遇到个外来的活人,没有口令信物,会直接射成筛子。   南疆王和王世女不在,各部衙门的人很可能就会松懈倦怠,甚至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想要作乱。她给二明排了个清单,让他定期去敲打锤锤他们,不时地查查办差进度,发落几个偷懒的。检查上给他划了两个重点,首先重中之中自然是给前线大军供应上的,其次就是按照各部章程规定、该办的事。   事情太多,一不留神拟定的清单有点长。   羽九玄想要不删掉些呢?她把清单从头到脚捋了两遍,没发现能删的,还又添加不少。这都改了两遍了,不改了,不然二明看到清单嗷地一声哭出来,到时候还得哄。   羽焦明正在开心可以去坐坐姐姐的椅子,美滋滋地想着一定要好好打几个滚,听说他姐诏传,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去见他姐,然后就被他姐甩了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他翻看过后,不解地看着他姐,问:“做什么的?”   羽九玄说:“王椅不能白坐,坐上去要干活。你要做的活,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还有些漏掉的,不写了,你还小,别累着。”她还是个好姐姐的。   羽焦明二话不说,立即把怀里的那叠东西放回他姐的桌子上,大义凛然地说:“姐,我已经七岁,可以随军出征了。”   羽九玄笑眯眯地看了眼羽焦明,扭头吩咐随侍,“去拿一把三十六斤重的战戟拿来。”她对羽焦明说:“你挥得动战戟,我就让你出征。” 三十六斤重的精钢战戟,是给大营中的猛将准备的,不少人提得起来,但要做到挥舞自如的,不多。   羽焦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姐,呆滞半响,默默地把他姐给他的清单又抱回怀里,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走了。   五位太妃一起来了。   太妃们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王太妃和吴太妃要跟羽九玄一起出征。她俩都是世侯府的嫡女出身,从小文武兼修,弓马武艺样样不差,少年时也曾入山林狩猎。她们的理由也很充足,出征在外,不比在王府,羽九玄的身边总得有几个照应的人。她如果再年长几岁,身边的班底夯实了,她们都不担心。   羽九玄第一次带兵出征,又是打这么重要的战役,遇到的还是以智计著称的乔世侯,心里也没底。身边有两个从小照看自己的太妃支应近身事务,不仅自己能少操很多心,很多她想不到的地方,她们能照应周全,于是便同意了。   事情说定,王太妃和吴太妃,当即回去为出征做装备。出征在外,吃穿用度随军,可以不那么注重,药材却是必须准备充分的,王府里的医官要挑最好的带走,再有她俩既然是随军出身,精美繁琐华贵的服饰都换成了皮甲戎装,双肩、腰腹、胸前等易受伤及要害部位,以前是佩戴铜制防具,如今都换成钢的。   两个太妃是五位太妃中最年轻的,比羽青鸾长不了几岁,都不满四十。在宫里和在王府里养尊处优,保养极好,又没有经过生养,也没有太过操劳的,比起同龄人看起来年轻了不止十岁。   两人换上戎装,英姿飒飒,都似回到少年纵马山林时的日子。   ……   羽九玄把一切安排妥当,带上十二门郎将,五千羽翎军、三万新兵,押着满满的军粮物资,出征了!   她打乔世侯,拉走两年的战略储备物资,粮库和武械库都快让她搬空了。   大军为了运输物资,把朝廷、商务部、她爹的运输商队都调用上了。   南疆富庶的优势自然是要发挥起来的。   乔世侯人多,她凑一凑,也不差。   金沙城有四万多人,再加上她这里的三万多人,凑足八万精锐大军。她再把运输队算上,也有十几万之众,人数差距拉近了,气势上就足了。   两军对垒,气势这东西向来都是此消彼涨的,她这边看起来样样勇猛,能给乔世侯的大军造成极大的压力,路上刚征招来的那些,说不定直接就能吓跑不少。   羽九玄是纯新鲜出炉的新兵弹子,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自己提刀作战过。   这点比起新兵大营里的人都不如。因玄甲军选拔极严,挑出来的人里,大部分都是披甲人中出类拔粹的,少部分是天生勇武战斗力强的,还有一些则是常年在山林里野兽出没之地,狩兽出身。地里种庄稼,只空有一把子力气,没有多少武艺和战斗技巧,没见血过,不敢拼命的,很难过得了选拔关卡。   她带着大军出征,坐以驾驶上,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要上战场了,心里还有些打怵害怕的。   不过,害怕没用,南疆败不起这场仗,她必须得去。   她只有亲自去到战场,经历过战争,敢征敢战,才能带着南疆立足天下。她娘亲都能亲征,她也能的。   她小时候经常跟着她爹东奔西走,她把跟在她爹身边时见到的学到的结合眼下的情况用起来,有十二门郎将领兵,有羽青雀和两位太妃从旁提点,包括运输队她都是挑的熟悉用顺手的人,倒也算是管治得井井有条,没出乱子。 第260章   从南疆到金沙城, 说是千里之境, 那是大凤朝人习惯性地约摸大概的说法,加上南疆人的惯性思维, 将花丘往南的地区, 都算成南疆。   事实上, 从花丘到鸾城, 途经上隅、密林、边林、南疆,之后才到鸾城。裴曦当初建城的时候规划是相隔三百里地, 测量有误差,再加上后来修路缩短直线距离,经实测, 有九百多里。   这九百多里的路,再加上从花丘到金沙城的路程,足足有两千多里。   大凤朝境内, 除了有大山、大河相隔的一些封地外, 很多封地距离如郁城、啸城那般, 相隔一天的行程便到了,封地面积也就是百十里地。   从乔世侯的封地到金沙城,途经几十个封地, 有些只是擦边而过, 有些封地小, 即使有绕山的地方, 因为九百多年的进贡, 也是修出了山路, 不用绕大弯,一些小河流也架了桥,能过马车和大军,要绕路的地方不多,大概是在千余里路。这“余”出来的数,不会超过二百里。   南疆的探子打听到乔世侯出兵的消息,日夜兼程送到南疆,传到鸾城羽九玄的手里时,已经过去一个半月。羽九玄知道战事紧急,没有耽搁,第二天上午跟众臣商议,中午跟陆敏商议妥当,下午便定下了三天后出兵,之后急行军……   羽九玄赶两千里路,比乔世侯整整多出一倍的路程,又比乔世侯晚出发许久,即使乔世侯沿途顺便收封地、收流匪野甲人,仍旧快不过乔世侯。   她在半路上便收到金沙城的快马急报,乔世侯的大军到了,且开始攻城了。   送军情急报的能骑快马,十万大军运着粮食军械物资,想快都快不了。   羽九玄只能派人快马去传信,让玄甲军以守城为主,守住城就是大功。   他们还不到打乔世侯的时候,要打乔世侯得等到她娘收服武侯联盟,搬师回朝合兵一处,集中兵力打。   ……   玄甲军的前身是亲随亲。亲随军拱卫天子、维护天子权威,镇压天下公侯,他们打仗可以死,哪怕是死,也要踏平造反的公侯,绝不能退缩半步。如果亲随军惧战,败退,对公侯们不再有威慑力,将无人再听天子号令,天子和亲随军都将失去立足天下的根本。   亲随军上次退兵是打居狼的时候,他们那一退,居狼立国,从此天下诸多公侯们生出自立之心,许多累世公侯府暗中谋划意图效仿居狼,致使承泰天子几十年都在平叛。   这样的一支军队,遇到乔世侯来攻城,他们的反应当然是打回去。   玄甲军在城外列成阵,重盾兵打头,城墙上驾起弩,床弩、连弩齐发。   神弩军被羽青鸾调走三分之二,连大将军雷岩都跟着羽青鸾走了,只留下一个副将带着三千人在这里,致使战场上箭雨的覆盖率有限,虽然给对方造成不小的伤亡,但仍有很多人攻到阵前。   乔世侯驱赶流匪野甲人打头阵,之后是他接收的沿途各封地公侯们所领的披甲人,最后面掠阵的才是他自己的十几万大军。这些人往前进攻,驱赶着前面的人去攻打玄甲军,遇到往回逃的,立斩。   流甲、野甲人遇到玄甲军,一击即溃,毫无反抗之力,很多人当场成为玄甲军的刀下亡魂。他们不愿为乔世侯拼命,包括那些新投效乔世侯的公侯们。   公侯们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不得不投。   从私心上讲,如果在南疆王和乔世侯之间做选择,他们更愿意投南疆王。   他们投南疆王,会被收走封地,但可以像曦公那样把买卖做遍大凤朝,不用年年纳贡,还能按月领薪响,退休、退役后还有退休金、退役金,干上一份差使,等于端上了一辈子不愁的金饭碗,如果有幸能够有个爵位,还能保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他们被迫投效乔世侯,钱、粮、披甲人都被征调了,封地让乔世侯掳的只剩下地皮。好在流匪野甲人也被乔世侯一起捞来了,不然,他们都得担心自己的府邸被劫。   如今让他们为乔世侯拼命,拿自己的人头去给玄甲军立军功,回头披甲人都死光了,府邸再被劫,那是真不乐意。   两军刚交锋,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流匪、野甲人、公侯府的人撒腿就往西面的天屏山跑。   ……   天屏山,因宛若天神降下的屏障得得名。金沙城西起天屏山,东至金沙河,它的耕地、庄稼、农田都在北面和南面。金沙城的南边是南疆,北面是京城,它的东面紧靠金沙河,通金矿,只在极狭窄的路段用大树干搭了木桥,通往河对岸有金矿的深山老林子。东墙和南墙的拐角处抵拢到金沙河,它从南到北,只能从城里穿过去。   流匪、野甲人、各公侯府的人的前面是玄甲军,后面是乔世侯,东边是金沙河,唯有西边的天屏山一条路走。   天屏山,号称八百里神山,绕着山脚,都是封地。   它的最西边是居狼国,居狼国的三险关之一的天屏关就是它的山脚下。跟天屏山离着不远的,是以望公府为首的众公侯们形成的结盟大军,那边正打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可能横穿天屏山跑到居狼或望公的封地去,只求能到山里躲开对垒的两军,再绕回原来的封地就成。   至于乔世侯想让他们去洗劫南疆,做他的白日大梦!南疆在曦公去开荒之前,全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子,从金沙城到南疆还有一千里地,路上重重关卡。金沙城往南的那些封地,刚被南疆大军打过,即使有好处也轮不到他们。现在正打仗,他们这时候过去,会被玄甲军顺便收了人头。   流匪、野甲人和各路公侯们呼啦啦往西一跑,把后面的乔世侯露了出来。   有正主儿在这里,玄甲军自然放过了那些小鱼小虾,朝着乔世侯便去了。   乔世侯见到前面溃败往西逃,玄甲军来势汹汹,立即下令大军原地调头,快速撤离后退。   玄甲军当然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地撤离,紧咬住乔世侯的大军不放,被他们追上的披甲人、战奴,纷纷被斩于刀下,所过之路,遍地尸体。   忽然,比胳膊还粗的削尖头的木头、箭雨从天而降。   无论是木头还是箭,都比南疆的要小,数量也少许多,但它们避开了前面的重盾兵,直接落在了大军中间,且在大军追击正酣的时候,大家都忙着盯死前面的逃兵,谁都没有注意到天上会来这么一波,连手里的轻盾都没举,当即被箭射倒大片。   乔世侯在撤退路上,设下了伏击的弩兵。   裴曦八岁造出弩,南疆箭雨闻名天下,乔世侯出自越公府,上上任的越公就是司马府弓箭司的司掌,天子得到裴曦献的弩后,下令改良,还愿意便是经的那位越公的手。当世的弩,最精良的在南疆,其次便数越公府,也就是乔世侯这里。   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南疆民用的铁器运到封地,用神炭重新融炼后,造弩。造出来的弩比铜机括的弩更大,威力更猛,且一次可以同时发射多支箭。   以箭雨闻名的南疆大军,遭到了乔世侯的箭雨袭击。   玄甲军不愧是久战之军,很快回过神来,以手里的盾牌相抵挡,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击乔世侯的大军,一路朝着箭雨发来的方向攻去。   乔世侯的大军这时间也不撤了,调头朝着玄甲军反攻。   越公府的军队从封地一路打到京城,也是经历过很多硬仗的,都是战场上练起来的。铜甲对上铁甲,铜戟,以及一些被煤炭回炉重炼过的铁器,虽然比不过仍旧比不过南疆的好,但那点差距放在战场上,且是双方人数差距巨大的战场上,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两军正式交锋便是惨烈的激烈。   玄甲军从亲随军起,就没怕过谁。就连居狼国退兵那次,也是因为老天子身子骨不太好了,快到新老天子交替的时候,需要玄甲军回去拱卫京师。   如今哪怕乔世侯是几倍于他们的人数,都不带怂的。   严世侯当初打烟水城,攻成那样,城墙下尸体叠着尸体都叠成了小山,都没带退后半步,或者是歇口气拖一拖不打了的。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仗打起来才叫有劲。   他们在南疆这么多年,配备最精良的武器盔甲,却没有用武之地,早憋坏了,遇到乔世侯,自然是拼命地把他往死里捶,一个个打得酣畅淋漓,一只胳膊被打废了,另一只胳膊上,重伤垂死,都要扑上去拉两个垫背的,倒下去时,想想战死的抚恤补助,也觉得没亏。   一场仗,从早晨打到傍晚天黑。   天上两个月亮照明,看路可以,但想在大军中分辩清楚敌我,难。   打了一天,双方又累又饿又渴,这仗没法再继续。   乔世侯下令收兵撤退。   亲随军打仗,从来都是不要命的,对方不撤,他们是战到最后一个人都不会撤的。   乔世侯对玄甲军的伤亡很满意,将他们消耗成这样,他等大军休养两日便可以直接攻城了。   不过,南疆的战斗力,比他预估中还要强。他架在险坡上的弩军,叫玄甲军从正面攻上去踏平了,箭雨都没挡住玄甲军的进攻。好在,玄甲军进攻弩阵的那一路上,铺的全是玄甲军的尸体,给他们造成的伤亡足够他回本了。   玄甲军的盔甲和军队发挥了极大的优势。他们的铁甲比起铜甲更坚固,使得箭雨和长戟的对他们造成的杀伤力大打折扣。他们的战阵使得相互配合,有防有攻,攻还有远攻和近攻,给他造成更大的伤亡的同时,也很好地保全他们自己。   如果玄甲军没有这两个优势,这场仗,这一波就可以灭掉玄甲军拿城了。   乔世侯后撤,玄甲军还追击了一段,又留下他们许多尸体,直到对方的人全部消失在夜幕中,玄甲军才停止追击,清点战场。   战获,极丰!   伤亡,惨重! 第261章   金沙城中, 除了三千神弩军留守在城墙上外, 四万玄甲军全部出战追击乔世侯。   他们到天色黑尽才回来,且每个人要么背着战友的尸体, 要么背着重伤的同袍,都浑身浴血,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惨烈和悲痛。   以前没有铁锹、铁铲,挖坑极其费力费事, 大军很少会去掩埋战场上的尸体, 只是清点战获, 以及拿走战死者的武器、皮甲等值钱物什、登记战亡。战亡者的财物, 会被其他人或上面的头头拿走了。尸体如果是死在城里或城门上,会有人清理扔到野外,战死在野外的, 尸体直接被遗弃在原地。   曦公小时候, 给他的战奴立下规矩, 为他战死的战奴,不会叫他们死在路边遭人践踏、喂了野兽,会为他们掩埋,如果有家人的, 还给他们立块坟头石,叫家人好找。   南疆成立后, 这规矩立在玄甲军、羽翎军的军规中。战死者的尸体, 能运回去的运回去的, 不能运回去的, 就近找地方掩埋。能够辩识身份的,要给他们立块石头刻上名字、做上标记,将来家人好找。任何人不得侵吞战死者的财物,要送回给他们的家眷。   羽飞凤率大军攻打南疆之战时,裴曦连敌方的尸体都派人挖坑掩埋了。虽然是众多尸体堆到一个坑里囫囵掩埋,但没有让别人曝尸荒野,能辩识身份的,也都给立了坟头石,叫人好辨认。   谁都有可能战死在外,今天守着这规矩,明天受益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且军规不可违,侵吞战死同袍财物,是要被当众砍头的。   战死同袍者的武器、铁甲为军中配备,战死后还归军中,随身的个人财物归家眷或者留有遗言要求随葬的,可随葬。官至副将级别以上的武将战死沙场后,他们的尸体要运回去,武器、盔甲可作为荣誉随葬或留给家眷。   这样的规矩下,哪怕玄甲军又渴又饿又累。他们在原地休息,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和水,便去找自己那一什的同袍尸体。   一什十个人,在大营时同住一间屋子,出征时同住一间帐篷,打仗时互为依靠,生死相托。睡觉前聊天,都会聊到打仗、生死,如果不幸战死沙场,托大家怎么料理自己的身后事,当时虽是开着玩笑说的,可大家都知道有时候并非玩笑。出征时,什长会登记他们的遗言,会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里衬或裤头上,万一脑袋被砍了,尸首分家,甲衣也坏了,凭着里衣和裤头,还能把他们认出来。   一什的人一起作战,同袍战友死在哪,都是看见了的。   大家回头去找,遇到面目全非或者是脑袋和尸身分家的,找到脑袋,再挨个扒开周围无头尸的里衬和裤头,把人找出来。   夜里黑,他们就近寻些干草木头或者是烧敌军身上易燃的衣物照明,把战死的人找出来。   受伤的,缝针、上药救治,伤重垂死的,问遗言,问有什么交待,有些伤重没法治,又太痛苦的,如果对方有要求,还得送他们一程。   如果遇到乔世侯军队的伤者,还得补个刀。   乔世侯撤退,等于是把这些伤重的跑不动的,全部落下了。   玄甲军伤亡惨重,连自己人的伤员都顾不过来,根本没空去俘虏乔世侯的伤员,通通补刀送他们上路。   待玄甲军把自己战死的、受伤的战友们找齐,大家带人回去时,才发现……能够囫囵个儿地带战友回去的,没有躺下的人多。   四万大军出来,立着的,只剩下一半。   他们甚至腾不出手去扒乔世侯的铜甲军身上的铜甲,没空捡掉落在战场上的铜戟,就连因被玄甲军攻破、全军覆没的弩兵留下的重弩、连弩,都顾不上。   四位领军的大将军在回程的路上,聚到一起商议了下。   战场上的东西,不能留给乔世侯来捡。   他们等到大军回去,又各调两千人,出去扒铜甲捡铜戟,乔世侯的重弩、连弩,除留下少数几台完好的带回去研究,其余的全部摧毁,连机括都不给他们留。   毕竟只有南疆才有铁矿,拿走他们的铁机括,就能让乔世侯少造很多弩。   回城后的玄甲军,各什的什长把自己小队的伤亡报到校尉那。什长打没的,队伍里出来个活人上报。校尉打没的,往上一级报到千总那,千总打没的则又往上一级报到副将那。   伤亡层层上报,最后汇总到四位领军大将那里,四位领军大将再把大家的伤亡进行汇总,战亡一万八,重伤五千,这五千已经不可能再上战场,能不能活还得看他们熬不熬得过来。   四万大军,能战的只剩下一万七。四个大将军,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的麾下都伤亡过半,加上城里的三千弩军,拢共剩下两万战斗力。   他们收到的消息,王世女带的大军才走到半道,算行程还要走一个月才到。   乔世侯,十八万大军压境。他的大军人数摆在那,即使他的大军死伤比玄甲军更惨重,活下来的数量也比他们多得多,甚至是数倍。   上午,出去清理战场,运铜甲、铜戟、拆弩的几千人带着东西回来了。   这些人白天打了一天的仗,晚上扒了一夜的尸体,待回来时,个个拖着好几套铜甲、铜戟,累得跟狗一样,恨不得在大街上倒地就睡。   他们回来了,乔世侯的战场死伤情况也清点出来了。   他们扒回来四万多件铜甲,捡回来七万多把铜戟。   乔世侯十万铜甲军,这一战打没了四万六千多人。   他的十八万大军,还剩下十万出头。   可玄甲军只剩下两万人能战,这些人里还有连夜去扒铜戟、至少需要休养好几天的,以及不擅近战的弩军。   大将军们都知道,他们不能再出城了,不然这样的仗再来一波,等不到王世女到,他们就得全部打没,金沙城会丢。   金沙城是南疆王搬师回南疆的必经之路,也是南疆北上取京城,取大凤朝东南面千里之地的必经之路。因为发现海盐,东南方向有裴曙和鱼大浪封地两个产盐大地,虽然后来他俩都弃了封地跑到南疆改成在海城经营沿海产业,但封地和盐场留下了。   盐场之利,使得原本通往海边的几百里无人之地,成为商贸往来的繁庶之地,也让大凤朝在东南面的疆土得到扩张。那边现在已经扩至两千里疆域,且盛产水稻等各种粮食,布帛、海产、乃至各种作坊都极为发达,是大凤朝仅次于南疆的富地,是南疆王宁肯先把乔世侯和京城放到一边也要先取的地方。   他们有四万多人,守的还是只守一面易守难攻的城。如果金沙城丢在他们手里,那真是是把南疆王争夺天下的大好局面全丢了不说,还将南疆置于生死险境,罪在不赦。   四位大将军聚在一起商议,守!死守金沙城,绝不能叫乔世侯的大军踏进金沙城,不能叫他的大军攻破城墙,他们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一定要守到王世女到。   他们有城墙,有坚城可固守,加上弩军还有两万人,即使乔世侯五倍于他们的兵力,他们只守一个月,这城是可以守的,也是可能守得住的。   乔世侯的大军和玄甲军都在休整。   金沙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全是玄甲军,探子稍微靠近就遭到连弩射击,打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乔世侯知道玄甲军难啃,但……打成那样,还能连夜清理战场,把他气到咬牙切齿兼无话可说。   他看到的是玄甲军连夜清理战场,把所有铜甲武戟全部捡走,那么必然是大军疲累至极,难以再战,正是攻城的好时机,一股作气准能拿下金沙城。   可是他的部下看到的是玄甲军连夜收尸,把战死在战场上的玄甲军尸体都带回去了,而他手下的尸体全都留在战场上被扒光甲衣。   一个个私下议论纷纷,那些不是心腹亲信的人里有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亲随军打仗是出了名的不怕死,可想让他们死,得付出几倍于他们的人命。   如今军中都在议论,给他打仗,死了连尸体都不收!   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乔世侯是只在南疆才看到给战死的人收尸的。以前打仗,从来没见有人收尸,也没有人有意见。   可如今,情况摆在眼前,乔世侯得先稳军心才能继续攻城。不然麾下的那些人不要说拼死去攻城了,很可能回头就反了!他只得放弃这攻城的绝佳时机,先下令大军收尸。   战死七万多人,没有一个重伤的,重伤的都死在了战场上。   这也是惯例了!因为即使是让其他人冒死把重伤的救回去,那基本上即使不死也没有了战斗力,废了,白白拖累大军。   可是,乔世侯的人收尸的时候,在战场上发现有人用血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下了字。   累世公侯府的披甲人中,很多祖上也是贵族,识字的。那上面的字写着:乔世侯遗弃战场上的伤者!   旁边摆了几十具排成排跪地被砍头的尸体,全都是战场上受伤没能跟着撤走,再被玄甲军补刀补死的。玄甲军连夜出来扒铜甲的,里面有心眼损的人,看到玄甲军伤亡惨重,他们又累又困还要出来干这活计,满肚子的气,又发现死尸堆里还有没死透的,于是招呼同伴把这些人摆成排,砍了头,再给乔世侯留了字。   这本来是为了骂骂乔世侯出口恶气,再恶心他一下,干这事的人都没想到他能直接给予乔世侯大军的军心重创。   那一排尸体相对比大军的伤亡来说,连点零头都算不上,可那么跪着,尸头分家,再映着大石头上的血字,那真是瞧得乔世侯手底下的人心有戚戚的,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连人都挤不进去。 第262章   七万多大军战死, 如果要把每具尸体都挖坑掩埋的话, 那会是一个让乔世侯都头皮发麻的浩大工程,建天子陵都挖不了那么大一片坑。   每位天子登上大位时就开始建天子陵,至少要建上十几年。   大军攻城,给他休整、包括挖坑的时间连十五天都没有。   掩埋大军不需要像建天子陵那样凿石头建墓墙,不需要雕神像,不需要种陵前树,可朝廷工匠建天子陵用的是铜器,铜锹、铜镐、铜铲, 大军挖坑有什么?铜戟还是石斧、木铲?   乔世侯挤到人群中,看了眼那些跪在地上被砍头的尸体, 满脸冷峻, 下令:“收殓了,好生掩埋。大军三日后攻城, 拿下金沙城,首功封武侯, 封地凫城!拿下守城四位大将军中任何一人的头颅皆封武侯,封地,台城、固城、汤城、苑城,封地按斩获先后所得!”这五座城,都是原来越公府的封地。不过,封地主乃至其家眷亲友, 都让他血洗了。   五个武侯爵位!   如今没有天子, 侯爵可能作不了数, 但是有封地,那就绝对能作数了!如果只有一个首功爵位,大军中能人众多,自己几乎没有可能抢到,五个武侯爵位,这机会就大得多,且大将军的脑袋不难拿,因为打仗他们就冲在最前面,人群中最勇猛、铠甲最耀眼的就是他们。以前是怕死,不敢冲到他们对面去,但……如今有爵位,大家一涌而上,他便是天神下凡也能让大家埋了!   大军上下沸腾了。   那些原本还在同情战死同袍挖坑埋尸体的人,也不埋尸体了,立即回营去修自己的铠甲、长戟,为作战作准备,甚至还有一些人把箭刻上自己的名字,要是有机会放冷箭,也能取人头呢?虽然可能性不大,万一呢?那可是武侯爵位!   至于埋尸体这活计,谁爱干谁干,以前大家战死不也没有人埋么?南疆铜多铁多,他们富,他们有铁器挖坑,比不了,比不了!如今想想,乔世侯也不容易。   三日后,金沙城遭到乔世侯的猛烈进攻。   这些人为了封武侯,顶着箭雨不要命地往前冲,往城墙上爬。   前面的人被玄甲军执长刀砍翻摔倒在城楼下,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尸体继续往上攻,但凡有大将军露面的地方,立即遭到攻城大军的重点关照。   金沙城要地,之前南疆大军打唐公府夺城的时候,经过大战,南门城墙都让箭雨射塌了,北门完好,夺城之后,修南面城墙太耗费人力,只做了简单清理,北门城墙要重点防御乔世侯,特意修葺加固过。   夯土墙很难改造成砖墙,那得整面拆。好在南疆不缺木材,金沙城旁边就是天屏山,山里的木材多,锯子派上场,百年大树锯来加固城墙,直径半米厚的柱子铺上去,连重弩的攻城都能挡上几波。   城墙坚固,没有像其他封地的夯土墙那样让攻城大军扒塌,可他们看到大将军如同看到武侯爵位全都不要命地攻城。前仆后继地往上冲,那些城墙段,死在城墙下的尸体都快垒到跟城墙一样高,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尸体往上爬。   城墙只有丈余高,当城墙下的尸体垒到一人多高后,后面上来的人站在尸山上能跟城楼上的玄甲军齐平。   这时候玄甲军的军阵、重盾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那些踩着尸体扑上前的人,见到的就是足有成人肩膀高的重盾排成的长墙。他们看不到重盾后面的重盾兵,重盾兵为了扛住冲击,缩在盾牌后在拿支架撑住盾牌的同时,自己还得扶稳它,不让它侧翻或倒了,遭遇猛烈攻击时,还得拿自己的肩膀去顶重盾。   盾牌后露头的是长矛、长刀。   城里的武部也来了,他们配的是腰刀,但有轻弩,专门射杀靠近城墙但在长矛距离之外的。   通常来说,玄甲军怕混进奸细,在不到破城的生死关头,绝不敢轻易让其他人上城墙。武部的人哪怕惦记立功,也不敢跟玄甲军抢功,且攻城夺地、守城防卫不是武部的事,除非玄甲军主动救援,不然他们绝不敢提。   金沙城的武部司司掌是裴啸,裴曙的嫡次子,裴曦的亲侄子。   金沙城处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因此它的武部驻军配置是比照鸾城来的,五千人,司掌下面有五位千总。   玄甲军打得那么惨,裴啸非常怕丢城。他的小叔和小婶都还在外面,得给他们守住回来的路。他家因为小叔的关系,只要不干出有损南疆和南疆王府的事,南疆有多强盛,他家就能有多显赫。这种情况下,他比玄甲军还着急,当即派出两千武部的人,全城戒严,但凡有可疑之人,直接拿下,如遇非常时候,可就地立斩,务必不能让金沙城里生乱。同时,他自己带着三千武部,找到玄甲军几位大将,请求上城头支援。   玄甲军原本也没同意,他们信得过裴啸,但不敢开这先例。   可乔世侯的攻击太猛,他们的人踩着尸体爬上了城墙,被砍倒在地又被人踩到脚下的攻城者,在最后一口气咽下去前,都还能拿断戟往玄甲军的脚上扎。   城一旦丢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是在灭破的生死存亡关头,与武部的人合作携手守城。   玄甲军扛到中午,几位大将军迅速通了个气,找裴啸借人去了。   裴啸的这五千人,不是当地招来再训练的,而是从南疆的武部驻军大营里调出来的训练过的作战部队。   武部的职责是维护境内安稳,包括打流匪盗寇。大凤朝聚集数千之众修建山寨占山为王的流匪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玄甲军要打起兵和拥兵自立的公侯们,流匪盗寇归武部管,哪怕是聚集几千之众的流匪,那也叫流匪。朝廷便养着这样一支用来清剿流匪的武部大军。   武部大营的前身是裴曦开荒南疆时镇守南疆的战奴大营,之后驻扎到各城的武部人员都是经过演化和扩充的。   裴啸带的这五千属于武部的正牌老底子,裴曦的战奴不怕死,忠心,血勇,能战,讲的就是他们。   这么一支从奴隶中出来的战斗队伍,他们心中那改变身份命运不再当奴隶要当武将的心,比披甲人想当武侯的心更甚。   武侯,万中难出一个。   战奴们想当武将,累积军功就够了。   多拿一个敌军的人头,离当武将就近一步!   多立一个功劳,离当武将又进一步!   来攻城的,不叫敌军,叫战功!   他们跟着裴啸,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可以跟玄甲军一样上城头打仗立军功的机会,眼睛盯着的全是攻城大军的人头。玄甲军顶在前面,他们要拿人头也不好拿,碰不着,离得远,好在有弩。   什长拿好小本子,手底下的人端好弩,射下去一个,小本子上的“正”字添一笔。   如果谁喊声哪一个城墙段告急,小兵们立即把弩往腰上的弩袋里一塞,什长麻利地把小本子合上塞怀里,一群人提着雪亮的腰刀狂奔过去,对着刚把城墙撕出个口子的乔世侯大军便砍过去。   这时候顾不上割耳朵,得自己记人头数,回头清点了尸体,自己记的数跟杀敌总数核对,这就出来了。可以少记,但多记……容易出事。大家一起上城墙,又是小队作战,相互间都看着的。谁要是多记了,那是去贪墨别人的战功,数量对不上就得查,查出来,脑袋就没了。贪墨战功,罪当诛!   大军打了一天,一波波地往上攻,一波波地倒下!   中午的时候,探子到城墙处,爬到尸体堆上打探完情况,回去向乔世侯禀报,他看到城头上玄甲军还换过人,前面换到后排,吃干粮,喝水。他们随身带有军粮,拆开油纸包,往嘴里塞几块,再喝口水,咽下去后便继续上了城墙。   乔世侯有军行干粮,大军中也有配,但只能是攻城的人自己私下偷偷塞几口,他不可能让大军停下攻击来吃饭,更不可能派人去把那些往前冲的人叫回来说“你们先等等,吃口饭再攻城”,打仗,打的就是血勇之气,再有谋略的人,到最后拼的还是真刀真戟,谁更勇武,谁不怕死,谁更强,谁胜。   他是半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藏在大军后有掩体的地方,一双眼睛盯紧城墙。   他不敢露头,南疆弩射程远,准度高,还有种叫“望远镜”的东西,能看极远。一旦他让神弩军发现,箭雨过来,这场仗就可以结束了。   乔世侯的大军,从天亮攻到傍晚,丢在城墙下的尸体叠得比城墙还高,也没能把金沙城拿下来。   这时候攻城大军已经非常疲惫,且死伤惨重,很多中箭的人退下来。他们带着伤,没法再继续攻城。因为之前的事,乔世侯哪怕做做样子,都得派医匠过去看看。医匠能不能治得过来是一回事,他要是不派医匠,大军又得闹。   乔世侯想到裴曦打仗,医匠和伤药都带得足足的,甚至每个玄甲军都配有医疗包,极是感慨,曦公是真有钱,也是真的神异。他要是得一曦公,何愁不得天下。   玄甲军坚守城墙不出来追击,他攻城的伤亡虽然惨重,但比起之前那一仗就算不得什么了。死的人要么死在城墙下,要么是奔向城墙的途中被箭雨射死的。重弩连铜盾都能砸碎,怎么都挡不住,但在有盾牌的情况下,连弩发出来的箭还是能挡一挡的,因为伤亡就是城墙处惨些,别外还好。   乔世侯下令撤军。   天黑后,半夜时分,他又悄悄派出一队人靠近城墙,看有没有机会偷城。   探子回来告诉他,裴啸在城头上指挥人忙活来去,不知道搞些什么。   乔世侯问:“裴啸?姓裴?裴曦的什么人?”   “曦公的侄子,盐城曙世侯裴曙的嫡次子。”   乔世侯让探子再探。偷城之事,暂缓,他怕中计。   曦公那心眼,比筛子上的孔还多,他的侄子跟他捡点皮毛用在城墙上,他都要吃大亏。   裴啸在城楼上清点战场,给武部的人算战功。玄甲军的刀跟武部的人不一样,砍出来的伤口也不同,遇到战功数对不上的时候,便需要查看尸体。武部的人,哪支队伍负责哪些城墙段都是分好的,如果有数量对不上的,把尸体拉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城墙有很多被打烂的地方,得修补,不然要是真被打塌了,人都站不住,没法守城。对方攻势这么猛,如果只靠重盾顶,得把重盾兵累死在城墙上。兵营里有拒马桩,拉过来挡在城墙上。   他小叔出产的军用拒马桩,不仅有木头的,还有铁铸的,铁制的拒马桩上有锋利带挂钩的铁刺,说是防盗刺。   他虽然不太理解,铁这么值钱,要是能机会盗走,不要说加点防盗刺,栓上铁链子都得想办法把链子一起偷了,但小叔说叫防盗刺,那想必是能防盗的吧,至少要是贼不小心撞上去,能扎个血肉模糊。   半人高的拒马桩立在城墙上,对方爬到城墙还得再翻越个有铁刺的拒马桩,才能继续往前攻。   裴啸为了点战功,再加上设拒马桩,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去。   清点战功真没法快,毕竟有些人攻城上来,被玄甲军砍几刀,再被武部在脑袋上射一箭,这算谁的战功?玄甲军顶在前头,理当让着他们点,但他能让,手底下的人巴巴地等着立战功将来好去当村长过有地有田有老婆的好日子,该掰扯清楚的,得掰扯清楚。   遇到这种,那就得问,是刀先到还是箭先到,实在问不清楚的,二一添作五均分,要是能守住城或者击退乔世侯,朝廷还有大的封赏,那个是大头,能把这点小来小去的填补上。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因为战功闹起来,外面还有乔世侯的大军呢,明天多拿一个人头就是了。   怎么说,有武部的人替补下,他们还能抽空去撒个尿吃点东西喝点水不是?   武部的人,辛辛苦苦的,也得给人家点好处嘛。 第263章   乔世侯见南疆大军如此勇猛, 又有坚城固守,这样强行攻城的效果不大且伤亡惨重, 仅一天时间,他便伤亡一万余人, 两场大战的战斗减员总数已经超过大军数量的一半, 如今可战的只剩下八万余人。照这样下去, 不用等到破城,他手底下的大军得先消耗在城墙处。   乔世侯思量过后, 改变攻城方式。   第二天,他将大军分成十批,每批攻城半个时辰, 这样即能保障他们能在精力最充沛的情况下攻城,又能让对方的大军得不到休息。   守城的四位大将军中, 有一个名叫石敬的。   他爹叫石大锤, 曾任亲随军千夫长。石大锤因上了年岁身子骨不太利索,在石敬升任大将军后,在副将位置上退休养老。   石敬刚满十五便进入亲随军中当上小披甲人, 刚巧赶上以闵公府为首的累世公侯府叛乱, 他爹在曦公去怀城时把他安排到孙门郎手下跟着去见识过曦公怎么打仗的。   如今石敬一见乔世侯这阵仗, 又气又乐。这是把曦公打怀城那一仗用在了玄甲军身上。   玄甲军能是怀城的那帮困兽能比的么?他们的身后有两千里疆域,路上还有王世女的援军。   乔世侯用这战术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消耗对方的精力、箭矢, 二, 麻痹对方, 在对方疲累加交打到都快麻木的时候,警觉性和战意都很低了,突然发起猛攻,一举拿城。   石敬跟另外三位大将军嘀咕,大家第一次遇到曦公的招数,以前没见识,很容被易坑。乔世侯把曦公十几年前的招数拿出来对付玄甲军,有点辱没他的智计之名,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计?   聪明人,如曦公这样的,喜欢绕弯、挖坑,那坑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人防不胜防。   乔世侯的智计之名远盛曦公,会不会是让他们觉得他是在学曦公,趁着大家以为他是在骚扰作战的时候,突然发起猛攻?   四位大将军都拿不准,反正他们铁憨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那就继续憨憨打法,守住城墙不出去不上当还不行么?   如今天气正热,夜里睡在城楼上最多蚊虫多了点,有夜风还凉快!蚊子多,多燃点驱虫药就是。   不过,守城是场坚熬的持久战,大家都得休息,于是还是排成三班倒,两班守在城墙上,排到休息的那班就在身后的城墙下休息。这样即使战事吃紧,爬起来就能立即投入战场。   四位大将军把自己的望远镜贡献出来两个,让人盯紧对方的进攻,如果发现几千、上万人,大家正常守城,要是发现大军,擂战鼓!哪怕对方用疑兵之计,假装人多,也不要担心没看清楚不敲鼓,宁肯大家虚惊一场,也不能有一次疏忽。   乔世侯的智计出众,而虚虚实实这一套,曦公在平叛闵公府也是用得花样百出,防他得拿出遇到曦公时的十二分力气。大家可不想再被设计一次。如果不是中了乔世侯的诱敌之计,即使遇到那样的硬战,四万大军至少能剩下三万余。   吃过亏的地方,得多留点心眼。   傍晚时分,玄甲军又击退对方的一波车轮战,抓紧时间吃干粮喝水。   最主要是喝水,现在天气热,又穿着盔甲站在城楼上,跟铁板烧似的,每个人身上的汗都臭了不说,一直出汗,需要补充水分,且是补充盐水。   突然,战鼓响了!   有人正拿着水囊喝水,被战鼓吓得打个激灵,差点被呛到。他们纷纷起身,朝城墙上看去,乔世侯的大军密密麻麻地涌过来,那数量,小几万打不住,很可能是倾巢出动。   大家赶紧拿好盾牌、武器准备抵挡,对方在神弩兵刚架好弩要开射的时候,突然调头,又回去了。   等了足有好一会儿,他们确定乔世侯的大军真的回去了,于是又继续抓紧时间吃饭喝水。   他们的干粮还没吃两口,战鼓又响了。   很多玄甲军气得想把擂战鼓的人打一顿,又觉得不该找鼓手出气,那是示警呢。   大家继续备战,之后,乔世侯的大军来了又撤了。   玄甲军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们来回跑,心想,大热天的,累不累?他们瞧着都累。   等战鼓第三次响的时候,大家继续吃吃喝喝,不过怀里仍旧抱着自己的武器盾牌,没敢撒手,毕竟万一是真的呢?   战鼓一直响!   不带停的!   还在嚼干粮的玄甲军,吃腻了面饼,刚把肉干摸出来,发现这次鼓响得久,连身边的千总都上城墙看了,赶紧把肉干塞回到行军包中,拿起长刀等着,问身边的人,“这次是真攻还是佯攻?”   正问话间,队里负责瞭望的人大喊:“有箭,举盾。”   大家下意识地把盾牌把头上一挡,箭落在盾牌上的声响和触感同时传来。   神弩军的箭雨也飞了出去。   紧跟着,乔世侯的大军踩着城墙下的尸体上城楼了!   玄甲军的号角声响了。   战鼓声响,表示敌军大举来袭。   号角声响,且声音悠长持久,那是战事吃紧,叫躲在城墙下防御工事后睡觉的玄甲军起来支援。   那些睡觉的人,听到战鼓的声音,翻个身继续睡,待听到号角声,瞬间醒了,爬起来,拿起武器就往城墙上跑……   乔世侯的大军以为攻上城墙就是跟玄甲军戟对戟、刀与刀地作战了,可等他们上了城墙才发现还有半人多高布满倒刺的拒马桩挡在面前,那拒马桩上还架着锋利的长矛,拒马桩的后面才是重盾兵,在重盾兵的后面则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守城大军,数量多到他们头皮发麻。   有贵族子弟带着家里的战奴出来谋战功前程,五个武侯摆在那等着他们取,他们的眼睛都绿了!   战奴的命,那不叫命,披甲人死了也就死了,回头给他们的家里人赔点钱财便是,乔世侯给的可是有富庶封地的侯爵,那几个封地都是公爵们才封得到的肥地。   贵族子弟驱使手下的战奴、披甲人往前攻,为了武侯爵位,也是下了给手底下的人重赏。   攻城大军拿着用牛皮加木料制成的盾牌,硬顶着拒马桩往前推,他们攻上前去便跟守城军的长矛兵对上,顿时便有很多人被捅翻在城墙上。   有些攻城的人,直接拿重伤的人或战死的人的尸体怼到了拒马桩上,用尸体当垫子去盖住上面的尖顶,再用盾牌顶着玄甲军的猛攻,拼命想抢占下城墙。   玄甲军的长刀,跟别的铁器又不一样,通常铁器要么脆,要么钝,他们的是又坚固又锋利,还沉,玄甲军的力气又重,牛皮加木头的盾牌,真扛不住大刀猛劈,几刀子下去牛皮被砍裂,土板被砍碎,盾牌烂了。   玄甲军的盾牌,比起普通盾牌,在表面多了层铁皮。   长戟戳上去,扎不透,大锤砸上去,一个凹陷的坑,盾牌不碎不裂。   那些攻上城墙的人死在武器装备的差距下。   乔世侯的大军从傍晚攻到天黑,依然没有拿下城。   城墙上的尸体都堆不下了。   城墙外的尸堆都塌了。   城墙内也倒满了从城墙上掉下来的尸体,堆成一个个尸体堆。   攻城大军,不得不撤。   半夜,乔世侯又发起了进攻。   他们趁黑摸到城墙下,突然发起袭击。   可守城的玄甲军跟不睡觉似的。   偷袭的人爬上去就被砍翻。   两万大军偷城,玄甲军擂响了战鼓。   大军回撤后,玄甲军竟然没有出城追击,这不符合玄甲军的风格。   接下来的几天,乔世侯想方设法想诱玄甲军出城,连骂阵都用上了,对方拿箭雨把骂阵的人射成刺猬,继续龟缩。   到前线打探的探子来报,上面有一万余数的玄甲军,还有武部的人。即使算上轮班休息的,再估算下之前玄甲军的伤亡,撑死不会超过两万。乔世侯算算兵力和带的粮草,还是有可攻之力的,于是继续攻。   他的人在消耗,玄甲军同样也在消耗。   他的弩军全部打没了,没办法用弩攻,但靠堆人命,三五个人披甲人或战奴总能换来一个玄甲军。   玄甲军跟乔世侯互相耗着,比谁能撑能扛。   死在城墙上和掉落在城墙内侧的尸体还能收殓,死在城墙外的尸体只能堆在原地。外面还有乔世侯时刻盯着,玄甲军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余力去清理尸体。他们怕中乔世侯的计,也不敢让乔世侯的人来收尸。   天太热,尸体一天就臭了,苍蝇虫子也来了。   那真是臭气熏天。   玄甲军天天蹲在城墙处闻着尸臭味,都臭到麻木了。   曦公说,尸体不掩埋,容易引发瘟疫。他们没法埋,只能通过城里的豪商弄来石灰洒上去。军中也有扎营时用来驱蛇虫的石灰,但远远不够用,只能找豪商买。   石灰非常贵,得采一些特殊的石头用炭火煅烧才能炼出来。   那么多的石灰,全都是钱。   正是因为石灰贵,豪商囤的也不多,曦公连锁铺里的石灰用完了,城里的石灰都买光了。   乔世侯的大军,也不乐意再踩着腐尸攻城,于是,他们扛来了木板,铺在尸体上,继续攻城。   双方忍受着尸体恶臭继续作战,乔世侯大军的伤亡持续上升。   不仅是在阵前堆满了尸体,很多伤员也在陆续死亡。他十八万大军出征,如今只剩下五万。   玄甲军也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凶猛劲,一个个都瘦脱了形。任他们再勇猛,再是见习惯了尸体,对着腐烂恶臭的尸山也吃不下东西,守城又熬人,乔世侯是真打算累死他们、耗死他们,他们没有片刻能够好好休息的时候,经常在睡梦中就被号角吹起来,做梦都在杀敌守城。号角声响,有时候是虚惊,有时候他们是真的上了城楼,甚至攻破某些城墙段进了城,叫武部的人截下了。   这次武部的人,是真的帮了大忙,立了大功。   玄甲军中的死伤同样惨重,有打仗受伤的,有因过于劳累病倒的,还有染病的、生脓疮的,很多人带病在城楼上坚持作战,又再累倒在城墙上被抬走,有些在大营中躺着起不来,有些倒下后就没了。   他们的医疗包、城里的医疗物资,包括临近封地能够调来的医疗物资都用光了。   每天都有尸体被武部的人抬下城墙送到城外去掩埋。   武部的人没上到最前面,伤亡不大,但埋尸体救治伤病,维护城中稳定,城墙告急时及时支援,都是他们在做。   ……   羽九玄上午收到乔世侯大军抵达的战报,发出让玄甲军坚城以守的命令,第二天,她发出去的命令还在半道上,便又收到飞马快报,金沙城守城的玄甲军出城了……一战折损两万,一起报来的,还有乔世侯的七万多的战亡数。   四万守十八万,人数差距太大,玄甲军无论怎么打这仗,她都不能说什么,而且,玄甲军拿下了乔世侯的弩军,给对方造成七万多的死亡数,即使自己的伤亡太大,也不算亏。   只是两万守十万,太难了。   羽九玄留下五千人押送粮草物资,让大军带上路上吃的干粮食物,以及一些急需的物资急行军赶往金沙城。   三十天的路,她花了二十天便到了。   她到金沙城便吐了。   恶臭味扑面而来,找人打听,说都是城墙上的尸体,又说乔世侯十几万人死在城墙上。   那怎么可能,十几万人都得把城墙埋得没影了,且乔世侯先死了七万多人在野外,剩下攻城的人拢共才十万左右。   她带着大军赶到城墙处,便见玄甲军个个瘦到脱形,眼圈周围都是乌青,他们浑身恶臭,走路都有气无力,看到她时,铁塔般的汉子眼泪刷地淌下来,甚至有人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亦有很多人哽咽。   有人扯开嗓子嚎了句,“王世女的援军到了……”那声音听得人心酸。   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这二十多天的。   她去到城墙,视线所及的范围里,看到的全是尸体,从城墙一直铺到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近处的尸体堆到比城墙还高,比城墙还厚,很多尸体都烂了……   远处的,则是被箭射死的,横七竖八地布满战场。   这哪是战场,这是炼狱。   四位守城的大将军来了,他们个个身上带伤,身上的铁甲也是坏了又补上的。   几人见到羽九玄,叩头便拜。   羽九玄赶紧把他们扶起来,说:“你们的功绩,你们的这场守城之战,当载入大凤史册,青史留名。这场仗,我和我娘都必为你们记功,去休息,后面的让我们来。”   玄甲军的伤亡数,一直有快马呈报。如今,能站着的,不足一万,战死过半,还很多受伤和病倒的。   她带来的羽翎军和新军都上了城墙,见到面前的情形,个个神情肃然。   羽九玄让羽翎军和新军,列阵,送这支在十八万大军的轮流不停的攻猛下坚守城池的血战猛士。   她等他们都下了城墙休息,唤来她带的医官,把两个太妃也叫到近前,让他们先行救治受伤的,她得留在这里有战事要处理,走不开,让两位太妃代她前去。   两位太妃见到城墙上的这一幕,眼圈都红了,也明白这时候城墙上换下来的这些将士那里需要南疆王府派人过去。她们叮嘱羽九玄多加小心,带着医官队伍先赶去把带来的药材和医疗物资都发下去,那关系到的可都是人命。   羽九玄把两位太妃支走,又把随行的太卜司的人叫来。   太卜司的太卜留守鸾城,这次跟来的是少卜,也姓羽,跟老太卜是祖孙关系。   太卜之职,算是世袭,但不是嫡长制,挑太卜家才能出众者担任。   这位少卜的名字叫羽算,二十出头,还很年轻,但已经深得老太卜真传。   羽算知道这么惨重的伤亡,一定会举行盛大隆重的祭祀,就是不知道是三天还是五天,七天是天子规格,不会用在大军上。   羽九玄让少卜派几个威信重的老祭司举行为期五天的战亡将士们祭祀。   五天,公侯规格,他们当得起。少卜羽算应下。   羽九玄紧跟着又来了句,“你亲自在城墙上举行祭火神祭祀,我要烧尸!”她说话间,抬手指向城墙外的尸体。   羽算闻言膝盖有点发软,赶紧问:“烧……烧尸?哪……哪些?”他怕自己想错了。王世女应该只是挑几个吧?   羽九玄说:“全部,拿他们祭火神!”   羽算跪了!   羽九玄身边的人全都齐刷刷地看着她,原本就被臭到屏息的众人这会儿是连气都不敢喘了。   羽九玄定定地看着羽算,问:“你对祭祀火神有异议么?”   羽算吃的就是祭祀上苍神灵的饭,怎么敢对祭祀火神有意见。他心说:“反正尸体不是我烧的!”想想神异的曦公素以烧尸闻名,再看看王世女,也就不意外吧?才怪!   大热的天,羽算淌着冷汗应下了。   跟着羽九玄出来的太卜司的人,全部忙碌起来,北城外和南城外,两场盛大的祭祀同时举行。   一般平时祭祀为一天,士族是三天,公侯们是五天,天子是七天,到祭祀神灵,那是能一直祭祀到神明显灵,没有期限。   积尸成山,连城门都让尸体堵得严严实实,开不了门。羽翎军和新兵们用木板铺在尸体堆上搭成桥,从尸体堆上面翻过去,去到城墙外的。   他们担心乔世侯趁机攻城,奉王世女的命令把少卜给“护送”到城墙外,在战场的最边缘地带搭神台。   乔世侯如果要攻城,得从少卜那过去。   少卜正在举行火神祭祀,给火神送祭品,谁要是这时候去打扰他,那是会触怒神灵天降神罚的。   少卜羽算的胆子并不大,这么多的尸体就够让他崩溃了,还要阵前祭祀,真的两腿都哆嗦了。   乔世侯一怒之下,砍了他怎么办?   越公府的人,火烧卧牛山都干得出来,砍一个少卜都不算事儿。   可这事吧,不干,他在太卜司便算是混到头了,少卜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干了,他回去就能接任太卜之位,另外还有重赏。曦公神异,王世女也不差,兴许是神明指示呢?他要遵照神意!   羽算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等祭台搭好,带着太卜司的人便开始进行祭神仪式。   乔世侯的大军又来了!   玄甲军已经撑不住了,这时候就看谁能熬到最后,谁赢!大家都拼成这样,只能掀底牌了。   他们在快到城墙处时,忽然见到了最高规格的祭台,立的神幡赫然是祭火神。   台上领头跳祭祀舞的穿的是少卜的服饰,那可是执掌天家神庙祭祀的大祭司。   很多人当场放下长戟,跪地拜神。   如今太卜司的人跟了南疆王,可神……是大家的,那见到了得跪。   羽算吓得腿都哆嗦了,瞥见他们跪了,心里稳了两分,但还是怕有憨憨上来一刀劈了他。不过,这时候,他代表神明,得有威仪,于是壮着胆子拿出十二分的威仪摆出凶神恶煞又威风凛凛的神明模样去威吓他们。   乔世侯也在军中,见到少卜,他的脸色从青转绿,由绿转白。   少卜在这里,羽九玄,到了!   这意味着南疆的援军到了。   忽然,乔世侯的大军中传来哗然和慌乱之声。   乔世侯问:“叫嚷什么?”   他的随侍仆从也跟着颤抖起来,满脸惊恐地指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燃起了熊熊烈火。   穿着羽翎军服饰和玄甲军服饰的人,正把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尸体扔到柴堆里。   干柴堆,一点就燃,大火烧得格外猛烈。   一堆接一堆的大火在战场上点起,很快便燃起了数十堆。   他们把死在战场上的尸体拖到火堆旁,扔了进去。   尸体被烧,献祭给火神,那是要下烈火炼狱永生永世为奴为仆。火神是神明,火能煮饭、能烤熟食物、能驱走寒冷野,能给人们带来福祉,同时也能焚尽一切,人们承受不住火神的力量。   所有在烈火炼狱中为奴为仆的人,会一直受到烈火焚烧的痛苦。   乔世侯的第一反想法是裴曦也来了,第二想法是完了,这仗打不了了。   不仅是烧尸动摇军心,更是对方……大军来援。南疆王和曦公的援军也到了吗?不会有这么快的,武侯联盟起兵,他们的大军回不来,即使能平叛,也必须留大军镇守,以防反扑。   乔世侯亲自上前,问少卜羽算:“谁让你们烧的尸?”   少卜羽算在祭台上摆出神明般的威仪,轻蔑地俯视他一眼,继续唱祭祀谣跳祭祀舞。   乔世侯听祭词。   祭词是需要喝明白谁是祭祀人的,得让神明知道是谁在送祭礼献祭祀。   祭词中唱念的是受王世女受神明的指示以战死的叛军大军献祭。   乔世侯倒抽口凉气。羽九玄,她才多大!   这么多尸体,她说烧就烧。   乔世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火堆,尸体被烧得坐起来,似在火焰中痛苦挣扎。那火光映在他的眼里,他的脸因过于激动而变得通红,胸口更似被插了一刀。   玄甲军已经被他耗到撑不住了,最多再耗几天就能拿下城了。   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眼看胜利在望,羽九玄竟然神奇地带着援军到了。   他算过她在南疆商议对策调兵调粮、路上行程,她应该要过二十多天,甚至一个多月才到。她是飞来的吗?   她还焚烧大军尸体献祭火神!   乔世侯气得头晕目眩,当头栽倒在地。 第264章   乔世侯的大军撤离, 羽九玄并没有追击。   她最重要的任务是守住, 如今留守南疆的大军只剩下四万, 其中刚下城楼的这近万人自不必提, 又伤又病,无法再战。她带来的这些人连续二十多天急行军,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全在赶路, 鞋底都走穿了,脚底都磨烂了,二十多天没脱盔甲, 捂得身上长脓疮, 都烂了,都疲惫不堪。   羽九玄将城中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召集到以前的唐公府、现在的金沙城临行辕,安排接下来的各项事情。   清理战场, 防瘟疫。尸体一定要烧干净,抬走尸体的地方要洒石灰消毒。在烧尸前不要去脱尸体身上的铜甲, 等尸体烧成灰烬后,由太卜司的人举行过赐福祭祀后,再将这批受到火神赐福的铜器铸成金沙城守城战军功章,发放给参战之人。   虽然守城之战中战亡的玄甲军大多数都是战死在城墙上,但也有在战斗中掉落到城墙外跟乔世侯大军的尸体混在一起的。烧尸的时候, 一定要看仔细了, 别烧到自己人。   她把南城外的埋葬大军尸体的小山丘划成烈士陵园, 赐名为英烈陵山, 让随行的史官把这一仗记入大凤史册, 再誊抄一份刻在英烈陵山大门处的石碑上,战亡将士的名字也都刻上,供后世子孙瞻仰祭奠。任何人想去英烈陵山祭拜,随时可去。守陵人的薪奉、英烈陵山的修葺维护,由朝廷出。   众人个个面色肃然,全都出声应下。金沙城守将的死伤和王世女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四个守城大将的眼睛和鼻子头都红了,很是酸楚,也极是感念。   同样是拼命,他们看看为乔世侯作战的人是怎样的处境,再看看自己的……命分贵贱,可为南疆拼命,无论贵贱,南疆王、曦公、世女都会记得他们并给予厚赐回报,断不叫他们白白送命。他们拼命,不仅是为南疆王府,更是为自己的家人。若南疆被攻陷,那些富足安稳的日子也必将化为乌有。   他们对羽九玄下的不追击乔世侯命令,没有任何异议。   新军奔着立战功而来,只要能在破城前赶到守住城,便有守成之功。之前守城的玄甲军,不仅有守城之功,还有杀敌之功和另行赏赐。此战对他们来说,已经告捷,没必要再拖着满身伤累去拼命,不如养好身子,留待将来去年拿攻城拓土之功,那封赏亦是极厚的。   羽九玄不追击乔世侯,但不代表她就这样算了。   她回去后,想了首童谣,让人拿去教城里的小孩子唱,还给乔世侯的大军送了份:乔世侯,不姓乔,有了奶,便是娘。他出兵,打南疆,眼睛大,肚皮小。他的兵,白送死,化成灰,满天飘。   这童谣,简单易懂,且正好应景。   北城外烧尸体燃起的滚滚浓烟将天空都笼罩得灰蒙蒙的,骨灰、尸臭味、烧尸味四处飘散。城里的人连窗户都不敢开,也不敢再喝生水,都学着南疆的人在家里修净水过滤缸,将过滤后的水烧开再喝。   孩子们不懂事,童谣唱得欢。   大人们纷纷骂乔世侯是作恶的祸害。   金沙城在不久前刚经过南疆和唐公府的战火。玄甲军攻城把自己人的命当命,把城中良民百姓的命也当命,在清剿完唐公府后,还给许多贫困的人分地、分活计,让他们能够有糊口的营生温饱。守城之战,玄甲军的伤亡都这么惨重了,连武部都忙得连轴转,也没有抓城里的青壮去打仗不说,让青壮挖坑掩埋尸体,还给工钱!   乔世侯连他手底下的人命都不当回事,大家可以想象得到要是叫他拿下金沙城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种情况下,传童谣的不止孩子,成年人也在到处传。   很快,乔世侯的人都听说了。   如果是其他人用大军尸体献祭火神,早已遭到群起攻之,可承泰天子被称为火神天子,裴曦的神异更是绝无半分虚言,大家都在猜测承泰天子一脉与火神有极深的渊源。羽九玄给自家人烧祭品,谁都不敢去指责她。   许多身处底层的披甲人和战奴吓得纷纷逃跑。   乔世侯经营多年,身边有许多忠心效死之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乔世侯夫人掌管近十万大军坐镇乔城,镇守越公府五十多处封地。   乔世侯子嗣单薄,膝下仅一位庶子,庶子的亲生母亲早已病逝,如今过继给了乔世侯夫人当继嫡子。乔世侯夫人如果能够生出嫡子,那么她的嫡子便是世子,如果不能,继嫡子也算是她的儿子,乔世侯的爵位亦是后继有人。他的手下如果在这时候叛逃,弃乔世侯而去,在封地的产业、家眷全都将遭到乔世侯夫人的清算。   贵族们纷纷镇压出逃的披甲人和战奴,遭到激烈反抗,大营暴动。   待贵族们将暴动压下来后,原本的十八万大军剩下不足万人。   乔世侯醒了,半身麻痹起不了身,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这次出征带足了粮草,也做好战事不利撤退的准备。在今早之前,他还有三万余人,攻,可与守城的疲兵一战,退,他带的粮草、他的大军数量,可保他全身而退。   他现在不足万人,极有可能遭到阻截追杀,备的这些粮草都无法运走。   乔世侯不甘心将粮草留给南疆,下令,余下的八千多人带足撤离的粮草,将剩下的粮食一把火烧了,大军全速撤离。   为了避免南疆出城追击,乔世侯带着人连夜撤离,待急行赶路一夜过后,到天亮时,才由留守的人火烧粮仓,将剩下的那一半无法带走的粮食一把火烧了。   粮仓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将半边天都烧至通红。   乔世侯防南疆的探子,向来防得严实,探子不太能靠近得了乔世侯的大营。   昨天下午,探子发现乔世侯的大营有打杀声,更有许多披甲人和战奴出逃,得知大营起了暴动。   探子火速回禀羽九玄。   羽九玄听说了乔世侯晕倒的事,探子并没有亲眼见到大营暴动,也无法证实乔世侯有没有事,从昨天探到的大军数量,乔世侯的大军与羽九玄带来的人仍有一战之力。他佯装暴动,诱南疆过去袭营入包围圈,极有可能扭转局势。   羽九玄决定静观其变,确定情况之后,再看。即使消息是真的,她不费一兵一卒地坐在旁边看乔世侯的人自相残杀,那也是躺着赚。   到第二天,金沙城的人见到火光,立即派探子去查,发现乔世侯的大营竟然在一夜之间全没了不说,连粮仓都被烧了。   玄甲军、金沙城里的很多人听说后,心疼无比。那些可是粮食,能活命的粮食!   更多的人诅咒乔世侯。   亦有人私下嘀咕,要是昨天王世女出兵袭击乔世侯的大营,不仅能拿下乔世侯,不让了跑了,还能拿下粮仓。   门郎将常荡寇巡营路过,正巧听见,沉着脸说道:“乔世侯为了逃命,连粮食都烧了,昨天我们如果去袭营,他们必然拼死反击。营中内乱时,若遇外敌逼近,换成是你,是继续与同袍刀兵相向,还是先御外敌?”   原本小声嘀咕的人,顿时低下头,没敢再出声。   旁边的小兵们一想,似乎是这样!   常荡寇把人骂个狗血淋头!王世女爱惜他们性命,他们倒好,为了点粮草连命都不要了,还敢妄议王世女。   那几个私下议论的人被骂得抱头蹿鼠地跑去自己领了五军棍责罚,只求门郎将放过。   掌刑处的人听说这几个妄议王世女,看向他们的眼神肃然起敬,敬他们狗胆包天。   乔世侯那么厉害的人,昨天早上是个什么光景?他在世女来了后,短短一天时间,今天成了个什么光景?   掌刑处的人敬他们几个胆量过人,挥板子时都特意加重几分,打得他们嗷嗷惨叫,跑着来,抬着回。   羽九玄正在心疼粮食,以及纠结要不要派人追击乔世侯。   她如果是乔世侯,在逃命路上肯定是要挖坑设陷阱阻击追兵的。她觉得打乔世侯,还是让她娘去吧。她还小,守好家就成。   乔世侯撤离的大军带的粮草足,底气足,走得也并不快。他们撤走两天后,在一处险要地形设伏,等了好几天,南疆追兵的影都没有。   他的人头,他带走的粮草,近万逃兵,她都能忍住不追。   他唯一绝地反击的机会,没了!   乔世侯瘫坐在工匠临时赶制的轮椅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身上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全消失了。他轻声下令:“撤吧。”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大军撤离路上,乔世侯病倒在车驾上。   他忧心不已,加上车马颠簸,路上不断出现披甲人和战奴出逃之事,抢夺粮草之事不断发生,械斗不断,还有流匪野甲人劫道,让他不甚其扰,使得病情每况愈下,走到半道,便病逝了。   裴曦收到战报的时间比羽九玄晚。虽然从金沙城到鸾城比到郁城要远,但其中有一千里地设有驿站,遇到八百里加急战报时,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在不考虑马的死活的情况下,能把行程缩短一半时间。   裴曦的那份奏报,是翻山越岭步行送抵的。他又再带着随从翻山越岭,穿过金矿赶到金沙城。   仗都打完了,尸体都烧完了,乔世侯都病死在半路上了。   他女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爹,你还知道回来呀。”妈哒,她娘不在,没人让她顶缸是吧!不过想想,孩子还这么小,千里迢迢地跑来守尸,处理这么个烂摊子,还要烧那么多尸体,心里怪难受的,于是,好好表扬女儿一番,结果又收到了满是嫌弃的眼神。   好在只嫌弃了两秒钟,就又关心起她娘和跟武侯联盟的战事,他决定原谅她。   父女俩叙旧,各自聊起两边的战事和处理情况。   羽九玄又感慨,“大凤疆土这么大,将来如果平定天下,从南疆到京城那么远,要是发生叛乱,要等三月才能收到消息。”大军再赶过去平叛,大半年过去了,遇到兵强马壮的起兵,城都能打下一片,根基都能立稳了。   裴曦诧异地问:“你想迁都?”   羽九玄满脸呆滞地眨眨眼,问:“迁都?”她的脑子被卡了好几息时间,随即难以置信地叫道:“京城……能迁?”那么大一座城,怎么搬?   裴曦瞬间懂了。这是觉得有地方不顺心,又来找她爹当苦力。   羽九玄琢磨了下她爹话里的意思,赶紧一把抓住她爹的袖子,“爹,京城是怎么迁的?那么大一座城,挖起来,咣地搬到别的地方吗?怎么办到的?”   裴曦对自家女儿的想象力也是服了!   他把一些关于迁都的典故和操作讲给羽九玄听。   迁都自古是大事,比定都麻烦得多,财力、物力、人力、军事、政治、经济、自然气候、地形都得考虑到。   南疆,现在还在打天下,不管是迁都还是定都,其实都没有那个实力,但从具体情况来讲,也确实是羽青鸾和羽九玄需要早早考虑的事,除非她俩想偏安一隅。   这种事,裴曦只能向羽青鸾提,最终由羽青鸾作主。羽九玄还小,办不了这么大的事。裴曦始终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很多事情由他去操办,跟由羽青鸾操办,始终差了两成。   父女俩等到金沙城稳定下来,一起起程回鸾城。   跟随羽九玄出来的三万新军,填补上玄甲军的空缺,成为了新的玄甲军。   鸾城因金沙城的伤亡惨重,以及占下的疆土越来越多,迎来了大招兵。   不仅玄甲军需要招新军,镇守鸾城的羽翎军也需要扩充。   裴曦又开始愁得揪头发。打仗,钱花起来跟流水一样,特别是守城战,那是只出不进的。战死的、受伤的,都需要发抚恤金。伤兵治疗的花费,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费用,还必须得治。立功的,得赏,不仅是升职加薪、虚衔待遇往上提升,还得有钱财上的重赏。   库里的金子都快没有了。   铜钱……也缺。   各路公侯们起兵,大家都把铜钱铸成戟和甲,使得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极少。他之前用铜铸农具,后来都逐渐更换成了铁,用来填补南疆铜币的缺口,结果……铜币的购买力直线上升,大量流出。他还不能限制铜币流出,很多生产原材料之类的东西,不在南疆产。例如北方独有的长毛羊,它是根本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养不活,只能通过商贸从北方采购。大军要打仗,将来要打回京城,羊毛衫、保暖衣之类的,得先准备上。防寒的毛皮手套、袜子、帽子都得提前安排生产储备起来。   战略储备,那都是只出不进的。遇到他女儿这样的,守个城,恨不得把仓库一起搬过去,打着囤足粮食物资慢慢熬死对方的主意,一边夸女儿稳得住,一边对着鸾城那能跑马的仓库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她还知道给招新军和鸾城接下来一年的养军开销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他知足了。   说出去都没有人信,富可敌国的曦公快养不起老婆孩子了。   南疆的产出,每年都是有数的,打仗嘛,最肥的地方也就那些,武侯联盟的封地打下来,至少得治理两三年才能有余项,往北就不要想了,十室九空,那都是被来回践踏过无数次的地方。   裴曦想来想去,还是继续找居狼王。   居狼王自立了那么多年,守着天险,守着大西北随便开荒拓地,有金矿和铜矿,虽然都是产量小的矿,开采成本高,可人家用的是奴隶,成本低到可怜,也是暴利。最重要的是,居狼不产盐,得找他买!   反正将来南疆跟居狼必有一战,吃高价盐去吧。   裴曦挟南疆两场胜战之威,又给居狼提了回盐价。   居狼跟以望公府为首的公侯们开战,居狼王亲征已经快打到望公府的封地,遭到望公府的拼死防守。   双方打得极为激烈,望公府他们也是损失惨重。   这时,急报,南疆王和王世女,两条战线尽皆告捷。   武侯联盟和乔世侯,都不知道哪一个更惨。乔世侯病死在半路上,他的手下护送他的尸体回到乔城,人数不足五千。至于武侯联盟,因为降而复叛,羽青鸾已经不接受他们的投降,挨座城打过去!   居狼王算盘了下,如果现在退守险关,养精蓄锐,待到南疆来打居狼时,凭借险关抵御南疆,或消耗他们的兵力,或据险一守,至少能安居一隅。   他们如果坚持打下望公府,必然损失惨重,将来遇到南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险关可守,很可能出了居狼三关的大军,在守占下的疆土时,就被南疆大军歼灭。到时,即使有居狼三关据险可守,无人来守,也是守不住的。   以现今南疆的实力,居狼争夺天子大位的胜算,已经不大了。   居狼王撤兵了!   那些跟着望公府打居狼的公侯们,坚定不移地站在南疆王这边,对于武侯联盟的下场也是深深警醒,打定主意,守好封地、抵御好居狼,将来南疆王过来的时候,她说要怎么收城就怎么收!家里的孩子,满了十二岁的,无论男女,先送到南疆上几年学。   他们听说太学快开学了,按照给天子进贡的标准给南疆王备上厚礼,让孩子带足人手送去南疆,争取换个入学名额。   他们抵御居狼打得挺惨,可大家抱团据守,又卡着居狼的商道,从居狼的商人收的金子铜钱和稀罕物什颇为厚丰。毕竟,人是要吃盐的嘛!曦公支的招,收他关税,特别是盐,定高点。   他们如果不卖给居狼盐,居狼为了盐都得拼命打,价高一点,再贵的盐也是吃得起的。 第265章   巨木城地势平坦, 一马平川, 没有天险可守, 但它的交通四通八达, 有裴曦派裴六在这里经营十余年,又有孙茂在此牵制周围的虔公府及武侯联盟,使得它的经济、军事都极为强盛。   羽青鸾以巨木城为依托, 继续朝着东南面扩张。   玄甲军损伤惨重,需要招新兵。随着疆土的扩张,能够供养起的大军数量上升, 而十万玄甲军远远不够用, 需要扩兵。   孙大才担任亲随军总教头多年, 勇冠三军, 他的名头极响。许多从京城出来的人,考虑到南疆太远,便投奔到巨木城。其中有很多世代亲随身出身的披甲人, 征招进来后, 训练几月便能派上战场。   羽青鸾考虑到乔世侯打金沙城之事, 战事不明,一旦金沙城失守,她即刻就得调头去打乔世侯,便先行补充兵力,休养大军, 再把打下来的这些城池夯严实, 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武侯们的战斗力强悍, 他们的封地没有什么流匪野甲人流蹿作乱,但武侯们镇守一方,传承数代,把封地经营得极为牢实,关系盘根错节。南疆改制,特别是土地改革,损失到的是这批人的利益。   羽青鸾快刀斩乱麻,几乎连郁城原本的旧贵族都铲了。不说拉出去砍头,他们人的产业都没保住。这也大大地充实了军资,粮钱物资几乎样样不缺,只差那些保密性强、不能在其它地方设作坊生产的军械武器。   那些从南疆学堂毕业出来的才俊,正好填补她用官的缺口,择优录用,直接派官。这些人不管以前的出身是什么,刚出学堂都是从地方上的小官做起,凭本事功绩晋升。   裴曦提的治国策略,她觉得可能的,采用实施后,大方向是定了的,但她在地方上实施中发现有不便和不太周全的地方,趁着还没推广开,及时做出调整更改。   如,鸾城,各部衙门离得远,且彼此熟悉,多部门合作办事便利,又能互相牵制监督,可在地方上与老百姓对接的时候,则会出现办一件事情却能让人跑断腿的情况。   羽青鸾了解过具体情况后,当精简的精简,能并到一起的一并办了。   她忙得连轴转,日子过得飞快。   金沙城的战报,因路途遥远,需要绕过金矿送来,且山路险峻难走,无法骑马奔行,因此到得极慢,通常要过一个多月才能收到。   守金沙城的玄甲军跟乔世侯都伤亡惨重,但九玄的援军已经在路上,羽青鸾的心头便稳了,召集麾下将领商议继续拿城之事。   老七外公家的封地有铜矿,距此不远,需要先拿下的。这座铜矿在老七逃亡南疆后,几番易手,最后落到武侯联盟手里,由众武侯们共同经营,大家按照实力强弱和拿铜矿出力多少分股,每年出产的铜,根据各自执股情况瓜分。   羽九玄议完事,收到女官送来的信。   她每天收奏折比较多,能给她写信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完。裴曦、元儿、二明,偶尔元儿和二明那两个淘气包会按着小金翅给她印两个脚丫子印寄来,说是她家的传统。   最近给她写信的人多了三人,老五、老六、老八。   她父皇这辈子,儿女众多,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她跟他们四个,他是想他们活下去的,因此给的都是靠近外家、富庶且好守的好封地。富庶的丰地都不偏,几位庶皇子的母族也都颇有实力,最差的老七家也是有铜矿的。当年,他们的母族能把嫡女送京宫给式微的天子当后妃,亦有所谋算,他们对天子大位有想法,亦在情理之中。   多年过去,世事变换。   老五,羽翔翱,他小舅舅到南疆索要天子三宝被她杖毙扔回去,一直没敢称王。他打下几个封地后,跟老六的封地接了壤,两兄弟的关系颇为微妙,倒也没打起来,各自另挑方向朝周边扩张。不过,老五明显比不过实力强大的老六,封地最多时有十一块,最少时只有三块,如今守着五块饱经战乱的封地活得战战兢兢。   老六,羽翔瀚,早早地自立为瀚王,号称拥有三十多块封地、是几位庶皇子中实力最强的,在大凤朝的各路公侯中都能排上数。不过这得算上他外家的,他自己实际控制的封地只有五块,还让越公府来回踏过好几遍,直到乔世侯收拢兵马回老巢休养,他才拿回那几块地。裴曦说他,表面风光,内里精穷。实际上富的是他外家。   老七,羽翔翊,早早跑到南疆投奔了她,只想过点安生日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保底封个公爵能给儿孙留几代富贵。   老八,羽翔翎,外家势大,外公和袭爵的小舅舅都掏出家底补贴他。他大舅舅被病逝了。他的封地只有十几块,但每一块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且私下跟周边的公侯们往来紧密。他的封地距离望公府不远,在望公府抵御居狼时,一直有出力给钱给粮。   她到巨木后,离几位庶皇子的封地都不太远了。   她重创武侯联盟后,他们三个收到消息,跟着便向她送来书信。   随着她打下郁城,经营稳原虔公府封地、巨木八城、郁城后,稳握十六块封地剑指东南,他们便隔三岔五地送来书信。   这次的来信有些出乎羽青鸾的意外。   老八羽翔翎在信里称,时常想起幼时得她的照看,心里挂记,如今他们相隔不远,想过来看看她。以他如今积蓄的力量,轻易离开封地出行,实属极危险之事。他想见她,必有更重要的事。   从他的封地到巨木城,一来一回,约是半月时间。   羽青鸾允了,让他到巨木。   大军开拔前,她需要回趟巨木城心里才稳当。   ……   不到半个月时间,羽翔翎便到了。   她当年离京就封时,老八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个头比她矮一截,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二十五岁了。   羽翔翎见到羽青鸾,老老实实地按照礼仪行跪拜大礼。   羽青鸾发现他的眉眼愈发像父皇,脸型轮廓也像。他的身材高大威猛,乍然看起来器宇轩昂,细看之下则发现他浑身紧绷、鼻尖上都沁出了汗,走路都同走同脚。   羽青鸾跟他聊了几句家常,便问起他这次来什么事。   老八不傻,他嫡姐明显是要那位置的。他自认打得过其他几个兄弟,可这天下,想要大位的不止他们几个,西北边有居狼,旁边就是乔世侯,南边是他嫡姐,武侯联盟势力那么大,现在也成为他嫡姐砧板上的待宰肥肉。望公府那么雄厚的实力,半点称王自立的心都没有,满心里想的全是捶居狼守住边疆,将来他嫡姐好给算军功,稳稳地拥立他嫡姐。   有一个算一个,个个比他厉害。他是自家事自己明白,争不了的东西,早点服软低头,免得丢了身家性命。嫡姐是个能容人的,能善待他们。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折子,双手呈上。   女官检查过没有夹带什么有危险的东西,这才转呈给羽青鸾。   羽青鸾见是老八的家底清单,包括他私底下跟公侯们的往来都交了底。她很是诧异地看向羽翔翎,问:“你的外家同意吗?”   老八说道:“我外家的事,我都能做主。这事外公和小舅舅都是知道的。”有虔公府的先例,又有唐公府、敬世侯府、陈武侯府这些被她打下来的公侯府的下场摆在那,大家的心里还是有杆称的。   羽青鸾颇有些意外。她将手里的清单放下,说:“南疆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老八说:“嫡姐胜了,我们能活,至少能是富贵无忧。旁人要是胜了,我们全族都会成为路边的枯骨。当年离京,父皇便将一切都做了安排,且嫡姐有上苍眷顾,一切早定,全凭嫡姐做主。”   羽青鸾经过武侯联盟诈降之事,更添谨慎。若是能少打些仗、少死些人,她自是愿意。老八这么做,确实是最稳妥的,但未必会甘心。她略作思量,说道:“这东西我收下,你在巨木城多休息几日。居狼的战事未平,封地还需留人驻守,西北方向,抵御居狼为重。”眼下,她仍旧是先定东南方向扩充实力为要。   南疆连遭重创,现在收老八的封地,太早了。她收得悬,他也未必真的服。若将来南疆有实力真正平定天下,一切自能平稳收服。若没那实力,今天这事,也不过是一场空谈。   老八大老远过来,羽青鸾设宴款待,之后她继续忙着出征的事,让老八自己到巨木及原虔公府的封地看看。   她父皇的孩子,她是真想他是真心降,想他们几个能多活下来。承泰天子这一生,那么多子嗣,总能活下来几个吧。   老八得了他嫡姐的话,跑去虔城找虔公,想看看虔公现在过得怎么样。   虔公正忙着生气和暴捶他的儿子们:玄甲军都考不上,养你们有什么用!武部好混吗,武部又不攻城!我年龄大了,没法考玄甲军,你们正当年,居然让披甲人比了下去,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前程还要不要了!   腕口粗的大棍子往儿子们的屁股上打。   虔公的儿子们,排成一排,被按要凳子上,被打得嗷嗷的。   嫡长子喊:“爹,我有官位了,县令!”   虔公的大棍子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是能在亲随军升到千总再转业当官,”虔州府的府尹……啊呸!这话不能说!有外人来!这谁呀,挺俊一伙子,看着还有点眼熟。   虔公再一瞄那人的腰牌上的爵徽,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赶人,又再想,他能公然跑到这里来,好像还是递帖子进来的……他赶紧拿起旁边的帖子,果然是翎公!   他的嫡子加庶子,十三个儿子去考玄甲军,一个都没考上,气得不行,把有访客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他赶紧放下撩起的袖子和袍边,整理仪容,跟翎公相互见了礼,放过这一排不成器的东西,把翎公迎进正堂。   翎公跟虔公都是公爵,但翎公的爹是天子,身份更贵重点,于是直接问虔公,怎么打上儿子了。   一提到这事,虔公就气到肝疼,又骂了通考不上玄甲军的儿子们。   如今传家的爵位没有了,前程得自己挣了,看看随玄甲军出征的亲随军们,就胳膊没了一条的那货,不是什么大贵族出身,一个破落世侯府的庶子,因为肯学新东西,退下来前是个千总,现在当虔公府府尹了!   他也想让自己的庶子去当别的累世公侯府的府尹。那多威风!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只能不停地骂儿子不成器、考不上玄甲军。   老八来拜访,听虔公骂了通儿子,晕头转向地告辞走了。   虔公现在特别理解玄甲军上下立战功的心,那真是打几场仗,人生境遇、子孙后代的前程跟身边原本差不多的是人立即有了天壤之别。即使战死了,先不说抚恤和照顾,仅儿女们进军校能有战亡遗孀补贴这一项,那比其他人考军校多加二十分,相当于拿考武部的成绩进玄甲军!   玄甲军中有文课补习,特别是升武官的,一定要进行文课补习和考核。这种方工培养出来的武将,文武全才居多。现在南疆王治理地方缺人,官至中郎将转业的,直接派官,都是实权职位,掌的都是从封地公侯们手里分出去的权。   没爵位了,可不得努力地把官位抓在手里。   南疆还有军功封爵的规定。武官,不论出身,最高能封公!之后还有侯、伯、子、男四个等级的爵位!有八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它不一定封,但是有!南疆王没有明言,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给立下开国之功且功劳最高最大的八个人封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挣到那份世袭罔替的功劳。   按照南疆现在的治国方式,世袭罔替的国公份量跟以前的公爵,那不一样,以前的王爵都没得比!   可他的儿子们,连个玄甲军都考不上,就说气不气! 第266章   虔公的气还没消, 便见自家爱女满身泥泞、嘴角带着淤青回来了。   他的火气蹭地烧过天灵盖,暴吼声差点把房顶掀了:“谁打的?”反天了, 谁敢打他的宝贝女儿!他有十三个儿子, 只有这一个女儿, 平日里捧在手里心都怕她化了, 结果这才半天不见, 脸都被打肿了。   羽瑶刚满十五岁没几天, 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她眉开眼笑, 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她爹的身边,说:“父亲,我考上玄甲军了!”她开心地把她的玄甲军录取书给她爹看。   虔公的众多儿子们正要起身给妹妹出头, 闻言齐齐顿住。   虔公逐字看完, 反复核对名字、籍贯、家庭成员,确定不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满脸欲哭无泪地问:“能不去吗?”   羽瑶怕她爹把录取书撕了,出手夺回, 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说:“不能!”欢喜地收拾行李去了。   虔公再也顾不上跟儿子们置气, 急吼吼地去招兵处打听玄甲军怎么还招女兵, 女兵都招去哪。   然后发现, 哎哟喂, 玄甲军里那些人真不把女郎把女郎, 除了男女兵大营是分开的, 其余的全都一样。上战场、晋升、考评、没有任何差别。   招兵处的人还告诉他,因为选拔标准都一样,能够入玄甲军的女郎非常稀有,只有那种富贵家庭,请得起武艺高超的武课师傅、把女郎当儿子养的,才养得出武艺出众的女郎。通常来说,只要考入玄甲军的女郎,本事、家世样样都不差的,只要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大有前途。   他怕宝贝女儿有危险,又不想阻她前程,思前想后,只能忍痛带上儿子们一起把她送去新兵大营,千叮万嘱,要是受气或者是太苦,就回家。她爹养得起她,她能考进玄甲军,转到武部没问题,怎么都能混个官位。   虔公叨叨叨,他的儿子们都习惯了,全都插不上话,直到虔公唠叨不下去,快哭了,众人一人插上两句,之后虔公府的十几个老少爷们齐齐目送他家的女公子欢喜地左手提着皮箱子,右手拿着长戟,身后背着弓,大步流星地往大营里去了。   虔公直到女儿走得都没影了,才收回视线。他怅然地叹口气,正准备继续训儿子,回头发现全跑光了。   ……   羽青鸾带兵平定东南,遇到的封地全都不战而降。   她下达平叛诏书后,武侯联盟麾下的披甲人、战奴纷纷出逃,彻底失去抵抗南疆的力量。各个武侯府乃至他们的亲眷,纷纷谋求生路,也是逃的逃散的散。   封地内的平姓百姓、小商贩、落魄士族们,在这乱世之中几乎可以说是无处可去,唯有留在城中。   他们忐忑又期待,通过各种方式打听被南疆王攻打下来的城池是什么样,询问南疆新政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羽青鸾大军进城,依然是先占下城门,派重兵守住,之后再到城中查抄武侯府、及其亲眷、亲信的府邸。   府里的人早已逃走,值钱的金玉器物也都带走了,但他们名下的商铺、宅子、城外庄园的土地却是无法搬走的,这些都在查抄之例。   羽青鸾拿城之后便是肃清封地治安、委派官员、清查重新登记户籍、分土地。她将底子打好,余下的便是慢慢治理的事了。   诸事繁琐,但都已经是形成章程的东西,又有她亲自带着大军坐镇推行,实施起来并没有遇到大的阻力。   虽然都说带兵出征在外危险,但于她而言,这辈子遭遇的危险都在京城的皇宫里,自从她和裴曦去到南疆,便算是天高海阔了。   羽青鸾忙碌之余,喜欢翻看裴曦和三个孩子写给她的信,也很……想他们。   裴曦和羽九玄在信里都提到迁都的事。   羽九玄抱怨大凤朝的南北相隔太远,来回时间太长,觉得不太利于将来治理,又讲她爹跟她仔细讲过定都、迁都之事。   裴曦约摸是把跟羽九玄讲过的定都、迁都之事,又在信里给她讲了遍。   羽九玄逐字不漏,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迁都之事,在她的脑子里过了又过。   裴曦有句话提到她的心坎里。神凤山是座大煤矿,它近京城太近,一旦有变,很容易危及京城。   她亦不想自己父母的寝陵一直留在煤矿上。虽说裴曦一直跟她和孩子讲没有烈火炼狱,讲火葬的好处,讲他上辈子死后也是火葬,可他上辈子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实在过于飘缈神奇,而平民百姓的尸体,烧了便烧了,天子陵、天子祖庙被烧则会引起社稷动荡甚至天下大乱。   祖庙和她父母的寝陵必须得迁。   她即使打回京城,面对的也是一片被公侯们反复掳掠过的废墟,一切都要推倒重建。整个北方,原本的千里沃野之地,如今早已是满地尸骨的荒无人烟之地,人们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被抓去当了奴隶。南疆、巨木城、武侯联盟的封地能如此富庶,其中也有北方的人大量南逃、带来了生产力的缘故。   迁都,迁去哪,新的国都建立的钱财人力从哪里来。   羽青鸾思前想后,将远在鸾城的当初参与鸾城建造的霍司掌及及太卜都召来,准备派他们秘密往各处勘测适合建都的地形。   九百多年前,太卜司选了神凤山建神庙祖地,虽是建在了煤矿上,但国祚绵延,传到现在都快有千年了,也不能说他们挑的不好。   迁都之事,只有匠作司选址压不住羽姓众人的悠悠之口。在这事上,太卜的话很有份量。   转眼便到过年了。   这是羽青鸾自成亲以来,头一回自己在外过年。以前即使裴曦不在,府里还有其他人凑在一起过年。她给将士们加餐,设宴,与军中千总以上的将领们一起过年。   宴会结束,她回到寝帐,便见一堆锦盒摆在桌子上。   锦盒最上方,压着一张纸,上面是裴曦的笔迹,写着四个斗大的字“新年礼物”!   简单直接,直指要点,很符合曦公的作风。   羽青鸾的嘴角带笑,瞥了那字好几眼,才去洗漱,但换上舒适的寝居常服后,这才坐下,故意先把裴曦那比一个人还长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礼盒撂在一起,先拆三个孩子的年礼。   元儿的新年礼物是年终汇报,问她:娘亲,我能干吧,给我什么奖赏?   给别人的新年礼物是为自己讨赏的,她活了三十来年,头一回见。盒子底下压了一个丑得不忍直视的祈福袋,里面装有一块太卜司的平安符玉佩。她的脖子上挂着当年裴曦赠的玉符,于是把羽九玄给的挂在了腰上。她想了想,还是给王世女留点面子,又在外面套了个香囊袋子。   二明很大方。他满七岁,行完总角礼了。他爹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庄子产业。他爹比起当年的老镇武侯裴略有钱得多,于是给了二明五座占地极大的庄子。二明有了自己的庄园产出,财大气粗,给他娘发过年钱,还跟她说:娘亲,你看看我是不是长得很像爹,我认为我更适合做买卖,上朝这种事太不适合我了。   羽青鸾把二明的最后一句看了又看,无力吐槽。   羽金翅的脚丫子印比起之前又大了些,踩了一长排,表示他会走路了。他爹疼儿子,特意做了个黄金镶宝石的盒子装印有脚丫子的卷轴。   三个孩子都好,又有裴曦在鸾城,她挂念他们,但心里踏实。   镇国夫人给她准备的是一套很适用的护具,想是惦记她领军出征危险,希望她能护好自己。   羽青鸾盯着护具看了好久,试戴上,样样都刚好,很舒适。   她再去搬裴曦的盒子。这盒子足有一人多高,一尺宽,入手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打开盒子,便见里面是一柄用陨铁锻造而成的长兵——三尖两刃刀。   她盯着长刀打量好几眼,才将它拿起。它的入手的重量刚好,与她习惯使的铜戟重量差不多,款式与贵族们常使的三叉戟相似,但又有不同,它在戟头部分做了些改动,使得它有点像剑那般两边开刃,但其宽度和形状又更像刀。这样的武器,使乎可刺、可劈、可砍、可削,融合戟、刀、剑的特征,又有长柄,便得它对上长戟、长刀都不落下风,或是遇到腰刀、长剑这样的短兵,则更有优势。   她将长刀立起来,它的刀柄长度正好到胸部,从胸部到头部部分则是刀刃。   盒子里附了张写有留言的纸,上面写着:“三尖两刃刀,神话传说中二郎神的兵器。你试试衬不衬手,要是用不习惯,送回来,我还有好几个备选的款。”上面是附的好几个备选款。   羽青鸾突然间特别想家,想孩子们,想裴曦。   她顿了顿,收起情绪,又换上劲装,去到寝帐外的空地,先按照用戟的招式挥洒一圈,发现手感、力量、重量都挺合适,又再对着练功的木桩子挥砍过去,确定它果然可以当成长刀劈砍使用,且因为它比长刀更长、柄也长,手握住柄的尾端挥砍过去时的力量更大,直接将海碗粗的木头劈断了。   这三尖两刃刀莫说斩人头,斩马头都够了。   她熟悉了一会儿裴曦送的刀,热出满身汗,回到王帐连汗都顾不上擦便给裴曦写信,落笔就想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又想着家里有老有小,鸾城的事情也多。金沙城之战,伤亡惨重,损失的不仅是人命,武器军械也都打废了需要补充,抚恤、招募训练新军,样样都要钱。元儿还小,支应不过来这些事。她把纸团成团,扔进火盆里,又写“三尖两刃刀用着很顺手,我甚喜。一切皆安,勿念。” 第267章   正月, 羽九玄满十二岁。   羽青鸾出征不在鸾城,由裴曦主持她的少年冠礼, 至此意味着羽九玄已经不再是稚子孩童, 她已经可以完全自主地行使她的权利。   裴曦亦罕见地在南疆朝廷正式场合出现。他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使羽青鸾不在南疆而羽九玄又年幼, 他也不上朝。   对他来说, 行少年冠礼就是个仪式。孩子总是会一天天长大,她能不能站稳跟脚也不是一个冠礼能决定的。不过,总是件喜事, 因此张罗得格外隆重。   他牵着羽九玄, 身边跟着羽焦明, 怀里抱着小短腿还迈不太利索的小金翅, 心里还是挺满足的。他有自己的家, 有心心念念惦记着想护着她、照顾她周全的人,跟她一起养了一窝孩子, 生活还是美滋滋的。   ……   羽九玄在南疆王府前殿行完少年冠礼, 感觉……也就那样。主要是她在行少年冠礼之前, 因为娘亲出征、爹爹事情繁忙, 她早已经监国、提前行使上了权利。因此, 行少年冠礼对她来说就是个走过场的事。倒是她爹,忙前忙后张罗好几天,这会儿又美得不行的模样, 要是有条尾巴, 估计能翘到天上去。   羽九玄瞧那爹那样儿, 心里又有些开心。   不过,也是真的累。她天色未亮便起床沐浴更衣穿上最隆重的朝服,先举行祭祀大典,在爹的带领下跳祭祀舞、唱祭祀谣,再是接受赐福洗礼,换头冠,接受朝臣拜贺,之后设宴招待群臣。   她行完少年冠礼,可以少少地饮些酒了,果汁换成果酒,喝了几杯。   ……   自家女儿的少年冠礼庆宴,裴曦自然是要在的。   裴曦在南疆的身份地位跟羽青鸾平起平坐,他在,羽九玄这个储君便只能坐下首。他向来不跟自己的老婆孩子抢风头,在宴会开始前略坐片刻,陪大家喝过几杯,便把羽九玄叫上王座,自己撤了。   羽九玄知道自己的爹是什么性子,泰然自若地坐了上去,便见朝臣们的眼神又略微有些微妙,不少人暗自眉来眼去,也是无力吐槽。   他们不少人在私下议论,曦公不上朝是怕引起南疆王和羽姓公侯们的忌惮,还有人说是给以后的王君立规矩,叫后世的王君没理由涉足朝政,以免天家权柄旁落。   事实上,她爹有自己的事业,对朝常的事是没兴趣、不擅长、忙、没空。除非是她娘亲和她需要他出面,不然他有时间宁肯下厨给她娘亲做几个菜,也不爱往朝堂上凑。   她爹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自然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她家已经有人坐在王座上主理朝堂上的事了,再多一个他去坐班耗着,纯属浪费人力。理由那么多,说到底,还是不乐意。   羽九玄不可能拿自家事跟朝臣们解释,由得他们猜测议论去。   ……   裴曦在羽九玄行完少年冠礼后,学他老婆的,抓羽九玄当童工。   没办法,大凤朝的交通、通讯都不比他上辈子。如果有电话、传真、通讯软件实时通讯传输文件,他自然不用拉女儿当苦力,但是……没有啊!   他想到羽青鸾打仗时不要命的彪悍劲,以及从小跟长在亲随军大营,沾上的铁憨憨毛病,觉都睡不好。   相比之下,鸾城已经是大凤朝最安稳的地方了,南疆王府里还有他老娘坐镇,元儿打小又是个小人精,只有她坑别人,少有她吃别人亏的。他把各项事情安排好,再让羽九玄总揽坐镇,这位小姑奶奶在金沙城烧尸体,烧出了赫赫凶名。   现在多少人听到她的名字都得吓到先抖上三抖,玄甲军、羽翎军见以她都腿肚子打颤,她还特别装无辜:我又没干什么呀。叛军的尸体不烧去献祭给火神,留着臭到过年吗?   裴曦:呵呵,你行你上,鸾城交给你了!   他果断地抓了女儿当壮丁,等把各项事情理顺忙完,又盯着春耕,确保粮食耕种这头等大事落实到位,在春末,带足护卫依然绕路金矿,找羽青鸾去了。   他从金矿过去,虽然路难走,但胜在别人不好设伏。   那条路,沿途一千多里地,除了金矿,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人烟。如果别人想伏击他,从金沙城过去,得先过一座已经被他派人守住的独木桥,过不去。如果谁想从虔公府那边到金矿打他伏击,还得先过金矿守卫的暗哨点,难度也是极大,他只需要防些路上的蛇虫野兽、山里的毒瘴、以及山体滑坡、路滑之类的……   虽然讲起来行路也不太安全,但……比起那些战乱四起的地方,已经很安全了。   ……   裴曦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跑去找老婆,结果……他老婆是真的牛掰,早带着大军跑远了,武侯联盟的封地都收完了。他老婆打仗收城,到一个地方,收一座城,让玄甲军从上到下捶个抻抻展展,把各衙门人中安排到位,布下任务,就带着大军往下一个地方去,都不带歇气的。   他在后面赶路,他老婆在前线收城,路又远。   他从大凤朝的正南边,绕到东南边,绕了一个标准端正的7字形,跑了两千多里路。路上,那些想要拜访他的人,他都推了,但是遇到一些瞎搞事的,或者遇到适合搞经济发展的地方,总要停下来看看。   等他追上羽青鸾,中秋了!   他在离羽青鸾还有一块封地的距离便派快马向她报信,心心念念想着老婆能够出城十几、二十,说不定三十里地相迎什么的,结果……他到城门都没见到谁来迎接。他去到驻军大营,得知南疆王在王帐,于是又去王帐找羽青鸾。   有时候,他都觉得,他跟羽青鸾两个人,羽青鸾才是直男的那个!她都不想他的吗?   他去到王帐,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到喷嚏声。他心说:“该,打喷嚏了吧,知道我在心里骂你了吧,耳朵也有烧起来吧!”然后又是擤鼻涕的声音,顿觉不对劲。   他悄悄地掀开帘子一角,抬头往里看,就见南疆王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王座前,左手手帕捂住口鼻还在低声咳嗽,右手执笔还在批折子,旁边放着一碗药,满满的,黑糊糊的,满屋子的中药材味道。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   南疆王又打了个喷嚏,觉察到有人不经禀报鬼祟地进来,握笔的手往旁边的青鸾剑上移,同时抬起头望去,见到裴曦满脸不善地看着她,吓了一跳。   她把手猛地往回一缩,扭头就要去收拾擤鼻涕的纸巾和帕子,再看到桌子上放凉的药,顿时在心里哀叹声:“要完!”   她顿了两息时间,满脸淡然地说:“本宫……略感……偶染小疾。”算时辰,旁晚才到的呀。她朝旁边计时的漏斗看去,发现午时刚过不久。   裴曦碗起药碗,发现都快放凉了。他见羽青鸾的脸发红,用手一摸,滚烫。他冷幽幽地瞥了眼羽青鸾,拿起勺子,准备一勺一勺慢慢喂她喝中药,难喝死她!   不过,终究没舍得,让她一口气喝完,再给她剥了颗糖甜嘴,说:“你不来接我就算了,也不派人来接我,不派人来接我就算了,你还病了。”   羽青鸾有准备到城门相迎,车驾都备好了,可……曦公向来不守时,一向喜欢早到。   裴曦召来医官询问羽青鸾的病情。   南疆王殿下长时间过度劳累,使得抵抗力下降,加上秋天季节变换,冷热交替,感冒了。   南疆王殿下在曦公垂询病情时,不断地向医官使眼色,医官也没搭理她,据实以答,曦公问什么,她答什么,还重点说明一定要按时吃药、多休息,隐晦地告了南疆王一状。   于是南疆王殿下的奏折被她老公没收了,人也被押去榻上休息。   羽青鸾躺下后,说:“我,无碍。”顿了下,又说:“有急奏,我的陵寝塌了。”   裴曦刚想呸童言无忌,心说:“你好端端的,哪来什么陵寝……”便听到她说,“我担心父皇母后的陵墓出事。”他顿时想起,老丈人早早地把羽青鸾的太长公主陵建好了。   羽青鸾低声说:“太卜和匠作司的人去寻找新都城地址,还没回来。即使要迁陵……也……一时间无处可迁。且迁天子陵非小事,不能仓促行事。可如果不迁,我真的担心父母的陵也塌进煤矿里。”她昨晚梦到父皇母后带着三个兄长来找她,说陵墓要塌了。东南方未定,京城又出这事。她心难安。   裴曦心说:“你等到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他在大凤朝东奔西跑这么多年,不说把大凤朝全跑遍,也跑了大半,对各地的地貌、特点、风土人情、气候都还算了解,其实心里也有意向,但迁都这么大的事,他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他的神异BUFF值太高,他说的话,包括羽青鸾都会重点考虑,要是他给的意见是错的,造成的负面影响可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   他挺想让她老婆休息,可看她这样,八成是愁到睡不着觉的,于是问她,“你有看好的地方吗?”   羽青鸾问裴曦,“你认为巨木如何?”   裴曦看好的也是巨木城,地势平坦,利于扩城。周边的烟水城、怀城、饮马城,包括虔公府过去到金沙河沿线,都可设险关,往北……需要建城墙设防线。如今巨木城的湖泊、地下水、小河流,足够支撑城市用水。即使后世把巨木城发展成超级大城市,还可以引饮马河的水做城市供水。如果迁都巨木城,经济上撑得住。   他说道:“我觉得挺好,但这事,我认为还需要招懂行的人再议议。”   羽青鸾当即坐起身,出了寝帐,去到议事的外帐,宣女官进来,急招太卜和匠作司司掌来见。   裴曦等她发完急诏,问她,“是不是该好好休息补补觉了?”   羽青鸾是真的睡不着,按照惯例,梦到故去的先人,是需要办祈福祭祀,以及满足他们提出的需求的。她的陵寝塌陷这种事,不是吉兆,担心影响军心,现在还瞒着的,祭祀的事自然也没操办,她心里挂记着。   裴曦心说:“都病倒了,还操心这么多事。”他说道:“你先睡会儿,我去安排祭祀,待准备好了再叫你。”   羽青鸾说:“唤太卜司的人去办即可。”她又传诏随行的太卜司的官员,将事情吩咐下去,定好明天早上举行祭祀仪式。   裴曦都无语了。他又看着他老婆诏见随行的各路官员,把各项事情都安排妥当后,这才躺下,头一沾枕头,睡着了。他又气又心疼,偷偷打了她好几巴掌,然后搬来短桌和小椅子摆在羽青鸾的旁边,又抱来羽青鸾没处理完的折子,想着把能替她批的都替她批了。   羽青鸾的折子,看着琐碎,但要么是社稷民生,要么就是抓获、俘虏的那些人的满门生杀死活,一笔下去,那都是人命。   他……下不去笔。   让他搞民生经济,他行!让他打死触犯条例的奴隶,他也可以!让他诛杀起兵失败者的满门,战场上遇到了也可以,可这种……下不去手。这种有造反名头白纸黑字写在平叛诏书上的,赦字是更不可能写的。   乱世中活不下去的人,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需要清剿,派什么人带兵去?对那些流匪是全诛还是抓去做苦奴?   他纠结半天,没出息地把折子留给他老婆睡醒再批。 第268章   女官进入寝帐, 向裴曦低声禀报,太卜司的官员求见。   跟太卜司有关的事就是祭祀, 这在大凤朝是头等大事。裴曦即使怕说话的声音吵到羽青鸾休息,也得见见。   太卜司的太卜跟匠作司的现任司掌霍渠去找新的国都地址, 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羽青鸾派人去诏他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少卜跟在羽九玄身边听用,现在鸾城。如今来见裴曦的, 是太卜司的三把手,称为太祭。   卜,卜算、沟通天意得到神灵指示的意思,卜是直接与神灵通话的人。祭,则是祭祀。虽然卜和祭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要卜得先祭, 但, 卜更接近神灵, 因此地位更高。   祭祀时要唱祭祀谣,讲清楚祭祀哪位神灵及诉求。祭祀谣需要提前拟好稿,以免临场发挥失当, 亵渎神灵。   太祭觉察到极可能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问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通常来说, 承泰天子和皇后都已经归天, 算是在神位上享受香火供奉的小神灵了, 应该是求他们庇护别人, 而这次却是向更高神位的神灵请求庇护他们。   裴曦在没跟羽青鸾商议过之前, 不能把天子陵的事往外透露,于是以羽青鸾已经休息为名,推到明天早上,把人打发了。   反正祭祀谣就是另类公文,都是固定格式往里套,最多偶尔加点小花样,现编都来得及。   羽青鸾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她醒来时,天色已经黑尽。   裴曦侧躺在她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腰上,睡得挺香。   寝帐中留了盏小油灯发着微光,让她隐约能够看见他的脸型轮廓。   羽青鸾赖在裴曦的身边盯着他看了半天,不舍得吵醒他,也不舍得起床,但没忍住喷嚏和咳嗽。她打过喷嚏,鼻涕又流出来了,只得起身去拿纸擦鼻子。   裴曦睁开便见羽青鸾可怜巴拉地坐在床上擦鼻涕,气她不照顾好自己,又心疼她生病,于是悄悄地在她的背上再打了一巴掌,又去摸她的额头,发着热,还有层汗。   大凤朝的医疗技术,二十年前,感冒生病靠跳大神,经过他在医疗上的大笔投入,各种药材研究,总算是多了点发汗散热、化痰止咳的药,但药效嘛,只能说是有比没有强,能起到一定辅助作用,治点小毛病行,拖严重了……那就听天由命了。   羽青鸾咳嗽有痰,就属于比较严重的范畴了。   裴曦没法说她,因为她确实事务繁忙。别人生病歇几天,是少挣点钱,她歇,那是要命。   他起床传医官来再给羽青鸾瞧瞧。她不能好好休息,那汤汤水水药材、药膳之类的总得到位。   晚饭后,裴曦见羽青鸾的精神还行,才跟她提起祭祀谣的事。   羽青鸾收到急报已经有两天,一直拖着没祭祀,就是因为祭祀谣的事。   祭祀,说谎、蒙骗是亵渎神灵,会遭来灾祸。照实唱祭祀谣,不仅会动摇军心,更是会坐实之前别人骂她的话。   她告诉裴曦,刚打下的这座城原是位公爵的封地。封地小,并不富庶,中等偏小的封地,在公府中算是比较差的,属于名不见经传那类。可这位律公干了件比天下公侯们都厉害的事,他在羽青鸾兵临城下时,独自一人披甲提戟骑马出城,到大军阵前大骂羽青鸾作为公主没有天子大位继承权,却私自占据天子印玺、虎符和天子剑不拥立新天子,是为谋朝篡位,是大凤朝第一反贼!   羽青鸾这么些年一直隐隐占据正统优势,突然之间被人在阵前大骂是反贼,而且,对方还拿出那么个义无反顾之势出来骂她。   那叫一个憋屈!   她憋屈之余,把人拿下了,派人抓他全家。   玄甲军忙了大半个月,昨天刚把这位律公的全家抓齐了,却不好处置。   律公把他的披甲人、全家仆人都解散了,连奴隶都放成了良民,之后城门大开,不守、不防,玄甲军直接进城,接收了他的封地。   照理说,该给律公按照主动投降、优待处理,可他把羽青鸾这么一通骂,扣顶反贼大帽子,那到是诛全家还是不诛?   这话喊出来,大家都听到了,羽青鸾怎么反驳?她要是不反驳,别人就有议论。这关头,还出了她的陵墓塌了、她父母的天子陵也危在旦夕之事。   裴曦见羽青鸾愁得直皱眉头,心说,“你也是憨直憨直的。”他也明白,公主没有天子大位继承权这事,羽青鸾自己底气也不足。南疆起兵跟造反也是沾点边的。   按照大凤朝九百多年的礼法制度上来说,人家骂羽青鸾,也不是骂得没有道理的。   不过,商业运作,舆论战、口水战那都是常规操作了,各种洗白套路一堆堆。   大凤朝的民风还是非常纯朴的,大家都遵行简单粗暴这个原则,尚武,崇尚强者。最主要的是目前在大凤朝,论实力,还真没有打赢过南疆的,裴曦就很有底气了。   他便给羽青鸾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大清早,祭祀的时候,羽青鸾把那位公爵及他的全家都拉到祭祀台前。   羽青鸾把天子三宝,天子印玺、天子剑、虎符请出来,摆在祭祀台前。   临时变动,祭祀增加了一场。她今天与这位律公当着神灵的面,好好辩论她到底有没有继位权。   这祭祀在军中举行,从大将军到小兵全军齐聚,羽青鸾的随行官员也都在例。   律公的骂话,大家都是听到的,大凤朝九百多年的礼法制度,还是有点戳人心的。   羽青鸾请出天子三宝,顶着重感冒由裴曦陪着跳了个祭祀舞、唱祭祀谣,之后,便直接将天子三宝捧到律公面前,问他,“如今大凤朝,何人可为新任天子?”   律公答,“自然是遵照礼法,由青鸾长公主拥立一位庶皇子为新天子,助其平定天下。”   羽青鸾问:“拥立哪位?”   律公拱手,将皮球扔给羽青鸾,“此事全凭青鸾长公主定夺。”   羽青鸾冷冷地扫他一眼,拔出天子剑,剑指长空,郎声说道:“当着神灵的面,当着天下,立天子剑为证,今,大凤朝祖庙塌,天子陵崩,公侯纷纷起兵篡位,大凤朝国祚危在旦夕,天家羽姓后代中,谁能力挽狂澜重立祖庙、平天下、定国祚,谁居天子大位!”她说罢,手里的天子剑骤然指向律公,“国祚传承、天下万民苍生之事,岂容你红口白牙胡搅蛮缠。”   长剑划过,寒芒闪过,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箭!   羽青鸾当场拿律公的人头祭了神灵!   紧跟着便是第二场祭祀。   祭祀谣唱的是她父皇母后携兄长来向她托梦示警,告诉她天子陵危、社稷有难,她现在请求神灵庇护她的父皇母后及兄长们,请求神灵赐福,让大凤朝的国祚得以延续下去,让天下早日归于安宁。   参加祭祀的众人也再在心中衡量,放眼天下公侯们,确实没有比得过南疆王的,且,不少人恍然一醒,这已经不是该立谁当新天子,而是祖庙塌、天子陵崩,现在考虑的应该是谁能把大凤朝的国祚延续下去。   羽青鸾在私心上并不想提续国祚三个字,提到续,便有断,天子大位本该由她父皇传递下去的,如今有了断的危险,这对她父皇的名声有碍。可神凤山塌,要迁祖庙和天子陵,这事情本身便与国祚息息相关,这些都是事实。   两场祭祀结束,羽青鸾直接病倒了,高烧,烧到昏昏沉沉的,一直出汗。   裴曦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能感觉到她的忧虑和焦躁,却没法劝。   神凤山塌的锅扣在越公府的头上,可……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包括远在南疆的他们。京城失守,有羽飞凤亲征南疆的缘故,也有南疆掏走京城力量的关系。亲随军本该拱卫京城和天子,却投了南疆。虽说是南疆打赢了他们,可就亲随军那打仗不怕死的铁憨憨劲,如果不是对着羽青鸾,他们不会降,不会弃京城来南疆。   羽青鸾病得难受,偶尔还做噩梦,但有裴曦在身边,每次醒来时都能看见他,做噩梦时也能感觉到他在,心里踏实、安心,渐渐的,也睡得安稳起来。   她躺了两天才退烧,人仍旧是软绵绵的没什么精神,躺在病床上,下达了继续出征的诏令。   南疆打完武侯联盟,东南方向的各公侯们便再没有能够对南疆形成抵抗力的。   羽青鸾之前拿下各城后的举措都是为了以后治理更容易些,如今东南方向大致上定了下来,余下的那些小封地没有她父母的陵墓重要。她派出两位大将军继续平定东南,自己则拖着病体准备搬师回巨木城,之后跟南疆兵分两路,围攻乔世侯封地,打通京城的道路。   她一直有派人驻守祖庙和天子陵,照看她父皇母后的陵墓,在容易塌陷的地方也做了加固。   可神凤山塌,山体整个开裂,并不是加固陵墓就能行的,一场暴雨,她的太长公主陵直接埋在了山体下。承泰天子陵的牲口殉葬坑都塌了出来。   冬天积雪极厚,到开春化雪时,陵墓又将经受一轮考验。   裴曦没同意羽青鸾带兵上路。   大军走得慢,先行。   他的护卫和羽青鸾的随从护卫都足够保护他俩的安全,完全可以脱离大军,等羽青鸾养伤病再走。   他拉着羽青鸾,一直等到羽青鸾全部养好身子,两人这才动身。   他看羽青鸾一直忧心父母的陵墓,跟她说,“你傻呀,陵墓都要塌了,先悄悄地把棺材挪出来另行安置。”   羽青鸾斜眼看着他。她没回去,子嗣后人不亲至,谁敢擅自动先人坟墓。且,迁陵需要选定日子,要请示过神灵问吉凶,还要举行七天的祭祀,才能开启陵墓,之后迁至新陵跟埋葬先人是一样的。   天子陵的规格,悄悄?   裴曦说:“事急从权,那些仪式以后再补,你再悄悄地把棺材抢救出来。你是要仪式还是打算以后挖煤,从煤坑里找……山塌下去,那么多陵墓,要是棺材摔散了,都不好认谁是谁。”   羽青鸾盯着裴曦思量半天,极为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这事,还不能让裴曦去办,得她自己安排人去,于是她把太祭招来,让他回去悄悄地把她父母、兄长们的棺材挪出来另行安置。   太祭当场跪了!   最开始时是不敢答应,待南疆王问他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保全她父母和兄长们的尸身时,他只能答应。   羽青鸾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秘密行事。   太祭都无语了!正经的嫡出后代,本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迁陵的人,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可没办法,路不通,乔世侯封地卡在那呢。其他人过去,乔世侯封地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了,也管不过来,南疆王要是去迁天子陵路过,不要说乔世侯府,沿途各公侯府都坐不住。   这事传出去,天下都得动三动!   羽青鸾出来的时候,带了五万人,之后打没了两万多,又由孙茂、孙密招新军训练,如今扩充到十万人。产铁量有限,且还要供应民生发展,炼钢跟炼铜又不一样,铁制兵甲上不太跟得上,很多人装备的是铜甲和铜戟。   裴曦跟羽青鸾回到巨木城时,都深冬了。   回鸾城过年的事不必考虑,大冬天的,不时的下几场小雪,水浅的地方都结冰了,羽青鸾发兵往京城方向去。挡在进京路上的不止乔世侯府的封地,还有她的那些庶出姐姐弟弟们的。   她父皇的儿子死得多,庶女对天子大位没有威胁,除了正常病逝的,没那么多意外过世的。嫡庶有别,羽青鸾又是被承泰天子养在跟前,庶出公主们跟羽青鸾几乎没有交集。   对于羽青鸾来说,最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大凤朝经过这么多年战乱,庶出公主们的根基浅,便是有母族依靠,封地都让母族吞并了。封地离母族远的,早让周围的公侯们给打没了,连尸骨都已无处可寻。   羽青鸾到了她们的封地,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战乱流离。那些饱受战乱摧残的地方,庄稼地里满是枯黄的野草,城里的房子塌了,路旁到处都是白骨,还有新冻死在路旁的尸体。满目疮痍,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   她拿城后,便让太卜司带着人去收殓路边的尸骨,为他们祭祀超渡。   裴曦则忙着赈灾。   没旱没涝没蝗虫,人们过得却是要粮没粮,要穿没穿,每天都在饿死冻死人。他先开设赈灾的粥棚,搭了收容灾民的茅草屋,争取不再有饿死冻死的,之后再由羽青鸾派的官员进行安置,给他们划地、借粮食生产工具等。   羽青鸾想早点打到京城,面对这样的情形,也只能稳下来。   几乎都是空城,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赈灾,军粮都先挪用了部分出来,再从巨木和南疆调粮补充。   大军行进还算顺利,很快,她便到了老六瀚公的封地。   瀚公的外家拥立他为瀚王,没有天子诏书,连金印都是自己铸的。   羽青鸾从来没承认过他的王爵。   瀚王穷,但外家富。他的外家趁乱起势挣下偌大的家业,不甘心白白拱手让给羽青鸾,于是把瀚王拱出来,囤重兵以御南疆大军。   瀚王这么多年在外家的鼓吹下,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天子大位,见到羽青鸾的大军压境,亲自出城在阵前与羽青鸾见面,努力说服羽青鸾拥立他当天子,许她种种好处,顺便对羽青鸾之前的续国祚说辞进行了委婉的反驳。不管谁当天子,都依然是大凤朝,大凤朝的国祚并没有受到危胁。   羽青鸾听完他的话,对他没有任何语言,直接下令攻城。   瀚王骑着马、带着护从,还在两军阵前。   随着他嫡姐一声令下,先是黑云般的箭雨从头顶上飞过,紧跟着便是列成军阵的大军冲过来。他拔出佩剑想要抵挡,玄甲军压根儿没搭理他,从他的身边过去,直奔城墙。   他当即调转马头,想回去守城,待看到玄甲军的攻城车出来和大军的气势,又胆怯了。他几翻犹豫,扭头朝他嫡姐看去,正好与她望来的视线对上,莫名胆寒。他突然想起死在两军阵前的羽飞凤。   他如果调头回城,今天,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269章   居狼立国, 划疆而治,不朝不贡,令很多公侯府都起了心思,瀚王的外家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从送嫡女入宫便开始谋划,在天下刚大乱时便以拥立羽翔瀚为名起兵扩张。   如今羽青鸾大军压境,他们毫无退路,以他们一家之力绝难抵挡, 唯一的活路便是联合只有几位庶皇子家及旁边的乔世侯府共抗南疆, 可其他几位庶皇子已经谋划要投降南疆。   羽翔瀚的外家便在这时将他推出去,意图让羽青鸾在兵临城下之时斩杀他于阵前,以断其他几位庶皇子投降的念想, 迫使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南疆,再图谋以后。在形势对自己不利时,羽翔瀚身死,让他们显得失去拥立的庶皇子,对天子大位显得不再具有威胁,以作保全。羽翔瀚有儿子, 如果将来他们能够成势,再拥立羽翔瀚的儿子图谋其他,亦是一样。   然而, 千般算计,抵不过南疆兵势强盛。   他们有坚固的石头垒砌的石城抵御南疆的箭雨床弩, 却挡住那比城墙还高的攻城梯, 更挡不住轻易撞开城门的攻城车。   玄甲军攻城, 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容易。   羽翔瀚没如他的外家所愿,在阵前被羽青鸾斩杀,但他的城被南疆王府攻破,他的府邸遭到玄甲军的查抄,妻眷家小、母亲都被玄甲军擒获。   在大凤朝战乱中掠夺其他封地获得巨利的累世公侯府,其强盛富庶在大凤朝是实打实地排在前列的。   他们跟武侯联盟不一样,武侯们各有各的封地,看似抱团,实则各自为营的散沙,一击即溃。故,羽青鸾打他们,打下一地,治理一地,以稳妥为主。   可打占据数十块封地的累世公侯府,一城一地的得失对他们可以说是不伤皮毛。   羽青鸾着急北上迁陵,又有裴曦随行为她处理后勤、稳固后方,她不必再像打武侯联盟时那样既管打仗又要治理城池,如今只需要带着大军攻城夺地即可。她连粮草、军械这种头等大事都不必操心过问,全由裴曦为她办得妥妥贴贴。   若是其他人,她必不敢这样,需做防范。   可她跟裴曦,夫妻一体,全无顾虑。   羽青鸾提着三尖两刃刀上阵,亲自带着玄甲军追着羽翔瀚的外家打,打得对方连气都喘不过来,没等他们跟其他庶皇子谈好联合,便已经把他们的封地全部拿下。   老六瀚王跟他外家,兵败如山倒。家被抄了,杀头的杀头,当苦奴的当苦奴,他和家眷都沦为苦奴,服苦役。据说干好了,能放归成良民。   ……   羽青鸾趁势追击,一股作气,连同旁边老五羽翔翱的五块封地,一并拿下。   老五羽翔翱跟他的外家,虽然连成一气,但他很清楚,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什么东西是舅舅的,自己的东西如果交给舅舅,就未必再是自己的了,于是对外家想拥立自己的事早有堤防。他小舅舅去南疆要天子印玺这么大的事,对他连声知会都没有,这让他生出十二分的警惕。他外公和大舅舅拿小舅舅蠢、自作主张说事,但内里到底如何,他只是不愿深究罢了。   他对自己外家防备,外家给他的助力也有限。这些年,他扩张的封地都是凭父皇给的家底打下来的。   老五夹在自己的外家、老六的外家、乔世侯府之间,日子过得朝不保夕极为艰难,就怕哪天自己没了。   他刚就封时,羽飞凤眼看不成了,那时候确实动过成为继嫡子当天子的念头。随着年龄渐长,经历的事多,有些事情愈发地看明白了。他父皇属意的、扶持的天子大位继承人不是羽飞凤,不是哪位庶皇子,而是他们的嫡姐羽青鸾。他们,从最开始,便没法同嫡姐争。   羽青鸾知道老五跟他外家的态度,把老五跟他的外家区别对待,她接受了老五的投城,拒绝了老五外家的投城,发兵继续猛打。   她收了老五的封地、所占的城池,将他麾下的战奴释放为良民,给户籍、划地,让他们卸甲归田,迁去那些饱受战火摧残打成空城的地方开垦种地。她给老五留了二百个府卫名额、一个县令的官职,他的府邸、宅院、除土地以外的其他产业,如作坊、商队等,全部给他留下了。   老五所领的披甲人,愿意继续追随老五的,可以去他府上当府卫。有本事、审核过关的,愿意考玄甲军或武部的,可以正常谋前程。其余的,作退役处理。   他们的退役待遇跟玄甲军、羽翎军没得比,几乎领不到什么钱粮,但……南疆现在最多的就是无人耕种的庄稼地,给每个人分地都绰绰有余。退役的披甲人在身份上并不是良民,而是退役兵丁或退役武官,能享受到一定的优待,比起以前没法谋到差使的披甲人强得多。   老五穷,跟他打仗战死伤残的披甲人都未必能有这待遇。   很多世代披甲人不会种地,也不打算种地,但土地一直金贵,以前都在大贵族手里,想买都没地方买,又有旁边六庶皇子的披甲人被抓去当苦奴种地架桥修路作对比,那些没考上玄甲军和武部的披甲人痛快地卸甲归田了。   原本一些抱着当不了披甲人就上山当流匪心思的披甲人,见到玄甲军清剿流匪提回来的人头、割回来的耳朵,再了解到玄甲军的战功制,什么心思都歇了,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   老五依然住在他原来的府里。他嫡姐连封地都没给他迁,只叮嘱他有空多学学新东西,要是当不好县令会撤他的职。他新上任,对南疆政务不熟悉,有条例、有律法可循,也有很多从南疆派过来的官员从旁指点,还算适应。   至于他的外公家,他做不了外家的主,也劝不了外家,亦明白嫡姐打他外家的原因,所以选择两不相帮。   ……   老八的外家有点不安,怕被羽青鸾像铲老五、老六家一样,把他家铲了。   羽青鸾来信让他们出兵打乔世侯府,指定他们攻哪几座城。   老八的外家,心头顿时稳了。他们如果按照羽青鸾的吩咐,打下乔世侯府那几城,待遇约摸能比照虔公府。爵位换成实权官职,公侯、其嫡长子授县令或一地的武部司司掌,除了土地,别的产业都能保住,土地也能留下一部分,需要重新办手续登记。   有前两家庶皇子外家的前车之鉴在,他们更愿意当下一个虔公府,当即全力攻打乔世侯府。   老八羽翔翎的实力是几位庶皇子中最强的,但他早在之前便到巨木向羽青鸾投城,跟他的外家又有抵御居狼的功劳,且他的外家并没有去做把控庶皇子行谋朝篡位的事。   冲这两点,羽青鸾都得留些情面。   至于老八有没有争天子大位的心思,并不重要。她的几个庶出弟弟,早在当年她还在京城、父皇有废羽飞凤的意思流露出来时,便都起了心思。有机会争,那自然是要争的,人之常情。   她看的是他们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将来有没有能力做什么。   老八的权势,当削的得削,当留的也得留。   天下这么大,仅凭她和羽九玄,累死都治理不过来,不可能全靠外姓人和军队拱卫,天家子嗣封公镇守一方,不是全无道理。权势这东西,有人空出来,便有人顶上去,不是甲,便是乙。老八是她父皇的儿子,有能力、立得起来,是个拧得清的,总好过别人。承泰天子那么多孩子,不能都死都废了,总得稳稳当当地立住两个。   乔世侯府卡在她进京的要道上,乔世侯夫人素有骁勇善战之名,也善拢络人心。   羽九玄火烧乔世侯大军的尸体,烧得人心尽溃,她能在丈夫兵败病逝后稳住乱局、派重兵于险关驻防,是个有能为的。   乔世侯府出自越公府,越公府的头上顶着神凤山塌的大锅,羽青鸾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投降,只能打。   拉上老八共同对付乔世侯府,比老八跟乔世侯联合起来打她强。   羽青鸾和老八分两路夹击乔世侯府。   冬天,天寒地冬,大雪茫茫,大家都在过冬,并不适合攻城,可羽青鸾发疯般攻城夺地,不休息。   老八不理解,很多人不理解。   不过战争补给到位,有暖和的棉衣、手套、风雪帽、军大衣,不说餐餐有肉,至少顿顿有肉汤,隔上一两天能见到大块的肉,大家吃得饱穿得暖,晌钱也能及时发到位,战亡伤残抚恤从来及时给足不拖不欠,又有战功在。   大凤朝如今能拿战功的地方不多了,除了乔世侯府,就只有能难打的居狼国了。   大家卯足劲地打乔世侯府。   冬天雪仗,遇到险峻路段,真没法攻。山上滚个雪球下来,都可能有雪崩。即使不雪崩,雪球滚下来,越滚越大,也能给大军造成伤亡。城墙浇上水就结冰,一夜垒得比攻城车都高。好几尺厚的大冰墙,箭雨都不好使,白送箭头。   羽青鸾打仗,爱惜将士性命,不会一味地送人头强攻,于是,战事从冬天耗到开春化雪。   京城传来消息,承泰天子陵被融化的雪水冲塌了。   老八收到羽青鸾的信,看到前面,脑子嗡地一声,失声喊了声“父皇”。他父皇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记着的,却没想到,陵塌了。   他突然明白,他姐嫡为什么这么赶着攻城了,这是急着去迁陵啊!   他赶紧把信往后看,就见信上又写,早在平定东南时便有父皇母后向她托梦示警,故她早已经吩咐太卜司将父皇的灵柩秘密迁出另行安置。   天子灵柩,不在寝陵之中,那跟天子不住在宫里,在宫外找个破宅子栖身有什么区别。   老八想着都心疼他爹,当即召集麾下所有人,又找到他舅舅,让不计代价地攻城,拿下乔世侯府。   他的外公、舅舅们,看他的眼神都是你疯了吧。   老八对自己的舅舅和外公还是信得过的,把嫡姐的信给他们看。   几人看完信,全都坐不住了,当即下令不计代价地攻城。承泰天子陵塌,可比他们家祖上溯源的老祖宗天子陵塌更要命。毕竟祖宗的后代太多,不太护得到他们。承泰天子可是老八的亲爹,满府上下能在南疆铁蹄下保全,还能让南疆王拉着一起打乔世侯府立军功,那真就是蒙承泰天子庇护。   很快,玄甲军上下都知道承泰天子陵塌的事。   天子灵柩被提前移出来,比天子灵柩塌进煤里更令人着急。灵柩如果塌落进去,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最多只能重新挑地方立个神位勉强当作弥补。可灵柩还在,那就得赶着迎天子入新陵。   玄甲军中,许多人都是亲随军出身,世世代代拱卫天子,得知这事后,比羽青鸾还着急,不等羽青鸾招见,纷纷主动请战,只为早点打通进京迁陵的路。   春天,乔世侯府垒的冰墙融化、塌陷。雪融后,土城墙被雪水泡过,变得松软,对箭雨和攻城车失去抵御之力。他们本就元气大伤,凭着天时地利守到春天,在两面夹势之下遭到不要命的的打法,撑不住了,城一座座被攻破……   他们本就元气大伤,凭着天时地利守到春天,在两面夹势之下遭到不要命的的打法,撑不住了,城一座座被攻破……   乔世侯的夫人带着世子战死在城墙上。 第270章   羽青鸾打下乔世侯府, 略作休整, 便带着大军直奔京城。   沿途是千里无人烟最真实的写照。城池、屋舍淹没在荒草中,到处散落着无人收殓的白骨, 曾经因每年公侯进京纳贡而繁华的商道已然是杂草丛生, 就连路旁的客栈都因无人经营打理而残破不堪。   大军抵达京城时, 已经是八月秋收时节。   裴曦路过他曾经的庄园,还特意带了队护卫, 叫上羽青鸾一起去看了眼。   地里的野草比人还高, 他卖出去的那些砖窑、瓦窑、养殖场、作坊等,全部废弃,成为流蹿野人的居所。   野人见到有披甲人过来, 吓得全往草丛里钻。   玄甲军、羽翎军的身手敏捷, 人又多, 围群堵截,很快便把他们都抓住了。   都是些半大的孩子, 在战乱中成为孤儿, 怕被抓成奴隶, 聚到一起, 四处流浪觅食。   裴曦的庄子有砖房,盖得结实, 能防野兽,经常有野人来栖身。以前, 他们还要防备奴隶贩子, 后来连奴隶贩子都不来京城了。   他们穷到连衣服都没得穿, 身上是自己用粗麻搓成绳子挂着些树皮、兽皮、草帘子遮蔽,一个个瘦得宛若山里的猴子,全身上下,除了眼睛里有点白,哪都是黑的。   裴曦见过这些孩子,让随行的人把身上带的干粮分给他们一些,告诉他们,“朝廷的大军回来了,公侯们再不能上京掳掠,等大军进城后,在城门口有粥棚赈灾,饿了就去喝碗粥。回头等作坊开起来,找份活计,再学点字,谋个正当营生。”   一群野甲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眼睛盯着地上的干粮,又饿又馋,不停地咽口水,注意力都让吃食吸引走了,压根儿没注意到裴曦说什么。   直到裴曦带着人走远,他们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吃到一半,稍大的一个孩子才问:“刚才那个贵族说什么?我好像听到有粥。”   最大的一个孩子头发痒,伸手抓到只虱子,看了眼就扔进了嘴里,顺口回道:“说是朝廷大军回来了,进城后要在城门口赈灾……”他轻哧一声,说:“哪还有什么朝廷。”   另一个少年含着饼说,“是南疆王和曦公带着亲随军打回来了吧。”   众孩子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少年,眼里写着难以置信。大人们成天念叨和南疆王和曦公回来了?   这么一说,大家便讨论上了,越讨论越觉得像,顿时朝着刚才那伙贵族和披甲人离开的地追过去,然后……他们见到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行军帐篷。   他们不敢靠近大军,只敢远远地看,但除了帐篷和瞧见很多人,什么都看不真切。   ……   长途行军,疲累交加。   大军进京,特别是代表朝廷回来,军容很重要,这能很快地稳固人心,哪怕现在的京城人口还没有羽青鸾带回来的玄甲军多。   他们中午抵到京城后,没有立即进城,驻扎在离城门约有几里远的地方休整,到明天早上才进城。   近乡情怯,夜里,羽青鸾失眠了。   她离京就封时,二十二岁。那时元儿才一岁,连话都还不太会说,成天被裴曦用挂式背带挂在胸前,她们母女俩还每天打架。如今,她已经三十五岁过半了,羽九玄留在南疆监国四年多已经能够独自处理朝政。   大凤朝,近半的疆土打成了废墟。   她的父皇母后还有兄长们,葬入了天子陵,又被悄悄运出来,由曾经的太卜司、现在的礼部的人供奉在城郊的一处小神庙中。   ……   那么多大军驻扎在城外,极是显眼,且,当天下午便有一支身穿金色盔甲的队伍进城,把皇宫和青鸾长公主府都围了起来,很多官员的仆从、豪商们也都进城了。   当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青鸾长公主和曦公带着朝廷大军打回来了。   京城的人,听到这消息时,都不敢相信。   要知道,青鸾长公主被封到了大凤朝最南边,而京城在大凤朝的最北边,中间还隔着势力强大那该死的该被千刀万剐的越公府。   可是豪商们都进京了!   不少人去到早就没有亲随军巡逻把守的王公大街,发现街道上又有人巡逻防守了。长公主府的房顶上,还有人在修整屋顶。   原本已经空了的皇宫,如今又有人把守了。   那熟悉的一幕,看得人眼热。   第二天,大清早,人们早早地聚集到城门口,翘首等着大军进城。   是不是曦公和青鸾长公主回来了,等到大军进城,看到他们的车驾、旗帜、悬挂出来的爵徽就知道了。   上午,一支披甲执锐军容森然的军队进城。   军队最前面,是排列整齐的骑兵。那数量不是公侯府们凑出来的一二百,而是一两千。   聚在街道两侧的人,看到那些穿着身色盔甲、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拿着长戟的骑兵,很多人的眼眶里浮现了泪花,神情亦变得激动。   这么多数量,这是朝廷的骑兵回来了。   在骑兵之后,又是数百排列整齐的穿着金色盔甲的军队,他们的盔甲式样跟亲随军的相似,又有不同,使用的武器也不一样,但更加耀眼威风。   三辆一模一样的鸾驾在他们的拱卫中,缓缓前行。   每辆鸾驾上都立着鸾鸟大旗,上面绣着青鸾长公主的爵徽,一只展翅高飞身负长剑的青色鸾鸟。   沿街两侧的人,再也控制不住,伏头便拜,他们很多人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哭得泣不成声,很多人大喊着,苍天啊,朝廷大军回来了,青鸾长公主终于打回来了……   羽青鸾听到外面的哭喊声,掀开鸾驾的帘子望去,入眼见到的是跪在路旁衣衫褴褛宛若难民般的京城百姓。那饱受战乱摧残的苦难的身形,那不停地叩首磕头的模样,那一声声或狂喜或大悲的恸哭,让她的眼睛也阵阵发热,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久久移不开眼。   十五万大军驻扎在曾经的亲随军大营和皇宫校场。   玄甲军中,如严冽、石敬等许多人,在离开皇宫时,便在亲随军中任职,如今再回来,发现连皇宫的城墙都塌了大截,一切物是人非,也是满心感慨。   裴曦进城后,便拨出部分随军带的粮食,派玄甲军维护好秩序,在大军进城的城门口设粥棚赈灾。   整个京城,如今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又已经到秋收,很快南疆、东南边、包括老八封地,这些受到战乱不严重有余粮的地方,会有粮食运来,不怕承担不起。   京城周围有大量荒废的耕地,家里人口多、能够挡得住盗贼野甲人的人家,还是能种些地糊个口的。他赈济的主要是那些无家可归、失去劳作能力以及那些饮一顿饱一顿的孩子。   ……   羽青鸾回到京城,暂时只能如行军打仗时那般在军营的王帐中进行。   她的长公主府多年无人打理。虽然屋子建得结实,收拾过后还能住,但……满院的杂草,很多瓦都掉了,屋子里连土带泥还长有植物,家具叫雨水、雪水都泡烂了,如大门上装饰的铜件都叫人撬走了,还需要好好休整。   皇宫,更没法住人。   越王之前占据皇宫继位当天子,遭到乔世侯血洗,当时参加庆典的人,几乎都死在了宫里。越公府,累世公府,人数众多,不仅前殿、前殿广场聚满了人,各宫里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有跟随进京的女眷孩子,更有新进献的美人,以及侍奉的仆人、杂役等,他们都遭到了屠戮。   以至于整个皇宫到处都是尸体。   乔世侯当时着急撤回封地,没有清理宫里的尸体,只令人扒走了尸体身上的财物,尸体全部留在原地。   皇宫多年无主,没有人去清理宫里的尸体,导致如今的皇宫宛若乱葬岗。   羽青鸾已经派了玄甲军去清理尸骸,之后要等到全宫清扫卫生,再由礼部太卜司的人进行过驱邪祭祀、迁宫祈福祭祀之后,她才能住进去。   她暂时顾不上回宫或回府,明天大清早便要去祭拜父皇兄长,之后还得亲上祖庙查看情况,再与众臣们商议接下来的各项安置事宜。   祀与戎,为大凤朝的头等大事。   对于很多贵族们和玄甲军来说,那些低贱人的死活,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民生”二字,还是他们去到南疆后,通过曦公知道,但认同感极低。他们打仗是为军功,为拱卫天子,为自己的家人、富贵,不是为了那些低贱的良民及刚脱离奴籍的奴隶。   羽青鸾想要大凤朝安稳下来,不再起刀兵,也得将祀与戎当成头等大事,且她父皇过世,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心里一直惦记着。   清早,羽青鸾和裴曦天色未亮便起了,两人焚香沐浴后穿上最隆重的祭祀礼服,在羽翎军的拱卫下,带着随他们入京的所有官员、校尉级别以上的武将,到城外祭祀承泰天子。   他们大清早出发,到下午抵达神凤山脚下一处贵族庄园旁的神庙。   那神庙为早点太卜司设的一处于春耕时节祭祀春神的场所,只供奉了一位口衔粟米的鸟形春神。那神庙的主殿,是一间仅够容纳十几人的小土屋,旁边还有一间土屋,门前有灶台,是原来守护神庙的人住的地方。   承泰天子他们的灵柩迁过来后,添了三十多位看守神凤山天子陵的亲随军住的茅草屋。   安置灵柩的屋子是后建的砖瓦房。   京城里的砖窑早就没人了,盖房子用的砖瓦房还是就近扒的距此不远的裴曦庄子里的。   因是秘密迁的灵柩,不敢声张,不敢大兴土木,屋子建得也小,摆了两大三小五口棺材后,连多站几个人都站不下。   羽青鸾看着黑呼呼的屋子里停着雕刻着凤凰、鸾鸟图案的五口分别代表着天子、皇子、亲王的五口石棺,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父皇、母后、兄长们,本该安寝在陵墓中,此刻……却宛或丧家般挤在这里。   她跪在门口,伏地叩首,许久抬不起头。   身后的文臣武将们都跪着。   裴曦对于生死跟大凤朝的人理解不一样,但对着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灵柩,他的膝盖也直不起来,跪地在上,叩首,行过跪拜大礼后,轻轻拍着呼吸声音明显不太对的羽青鸾的背。   他知道羽青鸾肯定是觉得老丈人他们受委屈了,但没办法,接下来还得停在这里,没地方停。   神凤山被挖得千疮百孔,没事这里塌一块,那里掉一块,已经没办法再安放。   已经离世出殡的人,灵柩不能跟活人在一起,天子的棺材出城安葬后,不能再迁回到京城,便是他们想把棺材抬回去在长公主府或者是太卜司找个地方停放,不要说朝堂上下,连太卜司的人都不会答应。   城外,如今能找到几间没倒的屋子都很不错了。那些都是即将耕种产粮、投入生产要住活人的大庄子。   按照大凤朝的说法,活人跟死人相冲突,那是两不利!把天子陵停放在庄奴们劳作的庄子,更是亵渎。他俩最多只能派工匠再盖间稍大点的屋子,把棺材从窝棚般的小砖房里挪到大砖瓦房里。至于新的承泰天子陵……目前连建在哪里的位置都还没选。   裴曦还在无声地安慰他老婆,身后已经是哭声一片。特别是那些三四十岁往上见过承泰天子,或者是从小生长在京城的,嚎啕大哭。   原本羽青鸾还能压制着情绪,待身后的哭声起来,也变成了伏地痛哭。   裴曦瞧得心酸,还得顾及羽青鸾的形象,不能把她捞到怀里,只能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又去握她的手。 第271章   祭完承泰天子, 便已到入夜时分。   天色已晚,没法赶回城, 且明天还要上神凤山,于是众人便搭帐篷住在春神庙外。   女官带着宫侍们张罗羽青鸾和裴曦晚上的吃住, 忙着搭帐篷、从车驾上搬用具等。羽青鸾没像之前扎营时那般四处巡视, 而是站在帐篷边, 望着停放承泰天子他们灵柩的小屋子发呆。   裴曦知道羽青鸾是真的伤心, 但那种“你不要伤心难受、注意身体”没营养的念叨话说起来没意义, 解决实际问题更重要。   他捧着燃起驱蚊香的小香炉过去, 打死好几只趴在羽青鸾身上吃得肚子滚圆的小蚊子,说道:“之前攻城俘虏的那些罚作苦奴的, 可以押到京里当苦力。烧砖的技术都是现成的,没什么难度, 砖窑说开就能开起来。让礼部和匠作司带人在神凤山脚下找一片合适的地方, 盖一座神庙供奉先人和父皇他们。”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曦, 轻轻点点头。   裴曦看她难受, 与其让她去休息, 不如找点事实转移注意力, 于是派人去把礼部负责祭祀方面的、工部擅长建设房屋楼宇的都找来, 凑到一起商议接下来要怎么盖祖庙。   供奉神灵的神庙,挑个好位置就可以盖,一间屋子可以, 一片屋子也可以。供奉上一位神灵, 有神灵庇护, 便可以安置先人们了。   这神庙要作为临时祖庙和安奉神凤山上那些陵墓塌了的天子祖宗们的地方,规格不能低,规模没法小,工期无比漫长,只能分期进行,边住边盖。他们先把供奉神凤的神凤殿和安置他老丈人、丈母娘和三个嫡亲舅子的安奉殿修起来,其余的再慢慢扩,而且砖瓦房建起来快。之前大凤朝建神庙天子陵,那都是开山凿石头、还要雕刻浮雕,建一座天子陵至少十年起步。   他们建这个,用不着那么费功。   如今他们刚回京,处处都急需作钱、用人,各方面都得省着用,又都不能太省,只能改进方法。砖瓦房放在大部分人还是住土木屋的大凤朝,是高端奢侈顶级大豪宅的配置,非常够看,用来盖神庙不委屈先人、神灵。   京城这么大,旁边还有很多山,不缺建房子的木材,十米高的大房柱立起来、房子建得高大宽敞,再砌上砖十墙、抹上青膏泥、石灰粉,在房梁、柱子上都画彩绘,墙上画壁画,任谁都得说句富丽堂皇。   便宜、好看,又实用。不过,这话裴曦不能说,于是挑好听的,好看、建得快,可以先拆别的地方的房柱、房梁过来先盖神庙,又能省下很多时间,砖房砌起来快,最迟明年底就能把老丈人一家挪到新建好的安奉殿中。   账,大家都会算。实际问题,他们也都得考虑。   裴曦给的建议很可行,没有人反对,羽青鸾当即拍板定下来,催促他们尽快动工。   她想到明年父母和兄长们就能有新宅子住,心情好转许多。臣子们都退出去后,她握紧裴曦的手,说:“谢谢。”   裴曦看她没那么难受了,便让女官传膳。上辈子死于胃病的人,这辈子对准时吃饭有强迫症。   ……   天朦胧亮,大家就起了,吃完早饭、收拾过后,已经是天光大亮,裴曦、羽青鸾带着人开始爬神凤山。   神凤山上,原来的路已经塌没了,如今走的是留在京城的太卜司的人及守天子陵的亲随军们踩出来的。   大凤朝的人信奉神灵,太卜司的神职人员受人灵庇护,公侯们进京掳掠都特意避开了他们。   神凤山上的驻守的亲随军们一直能从太卜司领到薪奉,他们赶上天下大乱,京城民不聊生,能有这份差使,可以说是保全家太平。哪怕神凤山不时坍塌,上山收殓塌出来的遗骨危险,比起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也强上许多。   因此,哪怕神凤山塌成筛子,神凤山上都一直还留有人打理。   裴曦以前跟着老丈人到过神凤山,还跟羽青鸾逛了回天子陵园,知道以前的神凤山是什么样的。如今,他再到神凤山,发现到处都是天坑、裂缝,这种塌方不是凭现在的生产力采煤能采成这样的。   从地理常识上讲,天坑的形成都跟水流冲刷离不开关系,大部分都是地下河侵蚀溶洞导致岩层崩塌形成的。   这种大规模集中式的塌陷,很可能是之前的那场京城大地震导致地下河流、山体结构都发生了严重变化,使得如今山体下面有很多中空地带在不断地发生塌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按照大凤朝的迷信,他只能私下里小声跟羽青鸾叨叨两句,这锅继续结结实实地扣在越公府的头上。不然,那就是天降责罚,往轻了,天子受过,往重了,危及国祚,这不是现在饱经战乱的大凤朝能承受得起的。   祖庙、天子陵区是塌方的重灾区,修建陵墓的雕刻有浮雕的条石、收殓贵族们尸骸的石棺随处可见。它们夹杂在塌陷出来的煤炭和山体表面地岩石、泥土、树木中,通过上面刻的铭文和浮雕,仍能辨认墓主的身份。   一些石棺被摔开,墓主人的尸骸跟陪葬者的尸骸混在一起,亲随军们捡回遗骨后,重新拼凑好,交给太卜司的人通过埋葬时的姿势、骨头形状、随身陪葬物进行辨认。对于那些天子陵塌到找不到天子尸骨的,把陪葬的遗物找到,最不济也得把具有代表意义的墓碑、石条找几块出来,将来好立为衣冠冢。   ……   裴曦看到神凤山陵区的塌方情况,只剩下深深的沉默。   不算那些葬在神凤山上的王公、太长公主们的陵墓,仅天子陵墓就两个巴掌数不过来。大凤朝历代天子,从最初开国的那位一直到承泰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羽青鸾的直系血亲。   这些天子们的陵,全部都得继位的天子们负责,如今落到羽青鸾头上。   它代表着正统传承,继位的天子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要当天子,还得修……这么多天子陵!   裴曦沉默半天过后,只能对羽青鸾感慨句,“一代代的,慢慢建吧。”他没忍住,又补充句,“我觉得砖墓挺好。”可别再开山凿石劳民伤财地修,不然,大凤朝很可能会成为修祖坟而亡的朝代。他又再加一句,“预算,一定要合理,欲速则不达。”   他是真怕这些把祭祀当成头等大事的大凤朝贵族们在修天子陵和祖庙会上劳民伤财到累及国家根基,决定回头就给卡死预算,每年就按照配给的份额来,不够就修慢点。老丈人和丈母娘对他好,他都记着的,又有羽青鸾和三个孩子的关系在,老丈人一家五口的陵墓,他哪怕是自掏腰包、卖自己的庄园作坊都一定要会提前备好,至于往前数的那些天子们,慢慢来吧,一下子修不起!南疆的头号财政大臣是他,他在管钱方面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羽青鸾极为慎重地点头应下。   旁边的众臣们都暗松口气。   大家看到曦公的脸色极不好看,还掰着手指头算了会账,都很警惕地防着他因为修陵工程过于浩大,整出点他们难以承受的事,例如,万一冒出句,“要不烧了吧!”   曦公烧尸体,把王世女都带歪了!   羽青鸾行军打仗练出来的效率,在看完神凤山回程的途中,便把这事敲定,将留京的太卜司归入礼部授予官职,由礼部和工部共同操办。   ……   羽青鸾回到京城后,又与裴曦在皇宫前办了一场盛大的祭祀这些年死于京城战乱的亡灵,为他们超渡,之后又派出玄甲军将那些无人收殓的尸骨都统一送到城郊掩埋。   京城中,十室九空。   城外的庄园,原本都是大贵族的产业,如今大部分都成为无主之地。昔日大凤朝的实力雄厚的累世公侯府,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曾经九百多个公侯,如今还活着的,不足百,其中大部分都在南疆。   裴曦离京前,把京城的产业能卖的都卖了,当时的门郎将周敬,便买了他的庄园和养殖场。   周敬已经退休,在南疆养老带孙子孙女。他的独子周烽任玄甲军的大将军,随行出征,跟着羽青鸾进京。   朝廷的条例出来,周烽按照规定,到土地司办了新的地契登记,同时放弃大量原本属于他家的土地。   京城的地值钱,他爹当年买的地多,家里的大部分金子都换了地,可如今他是真养不起那么多地。无论是耕地、牧地、林地,每年都要交税,如今到处都缺人,连奴隶都没地方买了,朝廷招工都难,他也雇不到人,地拿在手里荒着,每年都得贴出去大笔的税钱不说,还得想办法找粮食商买粮食交税粮。   大家都知道以后这些地会很值钱,可等到这些地变得再值钱,很可能是儿孙辈的事了。现在把地拿在手里,交的税都够将来买更多的地了。对于玄甲军、羽翎军乃至朝廷官员来说,有那折腾几某地的劲,不如拿去想办法挣个爵位回家。   京城的百姓都被掳掠怕了,种的粮食够自家人活命就成,种多了,也被抢走了,都不愿多种地,哪怕朝廷为了休养民生,给出三年的免税,也不愿意。   大凤朝曾经被抢破头的京郊附近的地,变成无人要。   裴曦动过让玄甲军去种军田的念头,但……行不通。   他上辈子的世界,古人能够种军田,那是因为打仗当兵的多是从民间征招来的,这些人从小学种地,脱下盔甲就是农民,卸甲就能归甲,愿意种地。   羽翎军、玄甲军里就没几个种地出身的,他们打心底瞧不起种地的,头可断血可流脑袋可以不要,种地是下贱人的活计,他们是死都不会干的。   裴曦感受到上辈子农村土地荒废的惆怅。那时候有机械化,一个人可以种很多地,还是有大种植户和农业公司愿意承包土地,地还是很值钱,也总能找到用途不至于一直荒弃。可现在大家种地还处在耕牛、手推式播种机、手摇式脱壳式、水磨坊的阶段,一切还得靠人力,且人力有限。   他也有农业公司,可南疆的地还得有种,他要是把南疆的种地户调到京城来,几千里路,大半年耗在路上,那耽搁的也是生产,且……人都走了,南疆的地怎么办。   南疆开垦大量的耕地,地多到种不过来,很多地都变成了果园。   退耕还林,也行不通。   朝廷要养大军和朝廷官员,要囤物资为将来打居狼做准备,种地、放牧、作坊生产都得跟上,物资紧缺。这样下去,不要说打居狼,大凤朝很可能又会自己先乱起来。他们很多人的观念是耕作攒钱粮,是自己没有了就去抢别人的,自己多了怕别人来抢。   羽青鸾和官员们在京城周围土地无人耕种的问题上给出的处理方案就是让那些俘虏来的苦奴去种。   裴曦无话可讲。他觉得大凤朝的奴隶制度,真……有它存在的土壤。没有贵族们的皮鞭,没有人种地干活。那些底层百姓,在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机会获得土地改善生活和命运的时候,怕被抢,不干活,等到将来人口、国力都恢复上来了,地又值钱了,都让挥着皮鞭的奴隶主们占了。   只会种地的人,不去种地,不攒余粮,没多余的钱投资别的,是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裴曦真心觉得……奶不动!   他果断地派人把领赈济粮食的人做好登记,限额赈济,超过限额部分有一个借粮的额度,收利息,将来还。   如果真的是要懒到宁愿饿死,或者是愿意一直受穷,他是真的无话可说,反正治安抓严实,想靠抢劫活命,呵呵,行刑刽子手的刀比人脑袋更锋利。   至于那些无人耕种的长草耕地,只能……先放牧了,粮食嘛,从南边运到京城,加上路费都要涨价,市场行情就是这样。   他们想不种地,那就吃高价粮。朝廷发工资,是发铜钱、金子,不发粮食,最多就是官员的中餐和军队大营的一日三餐包伙食。   长公主府和皇宫都清理出来了,羽青鸾跟裴曦商议后,暂时先搬回长公主府。   她从小在皇宫长大,她住回天鸾宫是回自己原来的家,理直气壮。   裴曦认为,京城、大凤朝这么大一堆烂摊子,又有之前那么多进京后急吼吼地住进宫想继位当天子的公侯们,无论是从现实考虑还是从好看上讲,还是先回长公主府住,等到一切都理顺了再继位也不迟。 第272章   当年裴曦建青鸾长公主府, 很舍得下成本,房子建得极为结实, 这么多年没住人,主体结构都还是完好的, 把门窗屋瓦家具修一修, 重新刷层漆, 院子里的杂草清理掉, 就又很漂亮了。   十几年时间过去, 当年种植的小树苗都已经长成大树, 移栽的大树也长得枝繁叶茂。   建树屋的两棵树长大了一圈,树屋已经破败, 但还在树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工部匠作司的人在修葺房子的时候,按照当年的样子, 将树屋翻修重建了。   府里的景物大致上还是原来的模样, 但当年出入府里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   重返旧居, 别说是羽青鸾, 连裴曦都有些难受, 暗自感慨物是人非。   京城的烂摊子, 再加上人事变迁, 让羽青鸾心力交瘁。她去到父皇母后住过的院子,睹物思人,悲从中来, 却不便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满满的伤心都只能压在心里, 没撑两天便又病倒了。   裴曦对着三天两头生病的羽青鸾,也是愁得不行。   以前,羽青鸾的身体素质超级棒,几年都不见感冒,裴曦对她的体力和体格都佩服得不行。可这几年,她带兵打仗,吃苦受罪还熬心熬力,让身体状况逐年愈下。   她自承泰天子陵塌后,经常失眠和从梦中惊醒,变得思虑很重,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人一天比一天瘦。   裴曦明白,老丈人他们不入陵,羽青鸾便难以安心,再加上如今京城的状况,让人她真跟个背着房贷、车贷、上有老、下有小的社畜似的,每天睁开眼就是各种开销,眼里看到的全是债,京城这千里之地还全部都是纯支出,完全没有进项。她的心理素质其实已经够强大的,但这么多事情赶到一起,便不太能hold得住了。   裴曦照顾病号,先把她的烦心事给她叨叨叨地念了通。   羽青鸾靠坐在床头,没出声,算是默认。她思索几息时间,问:“你……有良策?”她看裴曦说得轻松,似乎另有对策,就不知是不是故作轻松在安慰她。   裴曦说:“中国古代历史上,曾有过两次湖广填四川。战乱加上瘟疫,好好的天府之国,打得千里无人烟,朝廷便从全国各地迁人口过去。”   羽青鸾明白裴曦的意思。可南边富庶,他们跟西北边的居狼迟早还有一战,若是居狼胜了,京城必再起刀兵。神凤山塌了,她迟迟没定新的祖庙建在哪,太卜和霍渠却不在京城,而是到其他地方去勘测地形,朝中已经隐隐有了要迁都的猜测,便更没有人愿意来京城了。她若有所思地问道:“若是迁战俘苦奴来京……”京城重地,本该是贵族云集之地,若是成为战俘、苦奴、贫寒良民的聚集地,又该怎么说?   她忽觉有异,扭头便见裴曦满脸无语地看着她。她问:“看我做甚?”   裴曦哼笑两声,说:“你是嫌自己病得还不够重,白头发还不够多是吧。”他伸手扯下她一根头发,让她看,那根头发有一半是白的。   羽青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白发,她已经三十五岁,有几根白头发也很正常,可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开始长白头发的年龄,整个人都不好了。   裴曦问她,“你到底还要不要美美哒的了?”   羽青鸾闭上眼,深深地叹出口气,又吐出一个字:“穷”!穷到愁死了,美不起来。   堂堂南疆王,把一个“穷”字说得无比清晰且理直气壮,让裴曦盯着她看了又看,很想让她先看看自个儿再来说这话。她作为大凤朝最有权势的人,连袖口上的绣饰镶的都是珍珠,好意思说自己穷。   裴曦说:“花钱的地方多不等于穷!你要搞清楚穷和开销大的区别。”   羽青鸾不跟他在这问题上争执,闭上眼睛,养病。   她打定主意,要是没钱花,便找曦公,让他愁到掉头发去。刚秋收,元儿又从南疆派人运粮食、布帛、铜钱过来,裴曦也已经派人从巨木城方向调派物资,京城目前尚能维持支应。   有裴曦跟她聊聊这些,她心里轻松许多,但仍然没忍住问了句,“京城如今这情况,你……可有法子?总不能千里之地全部用来长草放牧吧。”   裴曦说:“想得美呢。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路行不通,换另一条。我们把南疆当初开荒那一套挪到京城来,其实同样适用。战俘苦奴迁过来后,让他们开垦种地,三年之后给他们划地,赐良民身份。不种地的,不进作坊学手艺的,那就继续当苦奴,干最苦最累的活计。”   “京城天寒,动物的毛皮长得好,纯毛制品运到南边,还是很能卖得上价的。牧场开起来后,相关的产业作坊也能张罗起来了,龙头企业带动地方经济。”   “京城的人口少,哪怕不种粮,依靠南粮北调,也够养活京城,前提是修祖庙、天子陵得适当,千万不能操之过及。不过,给父皇母后建陵墓的钱,我已经在准备了,这笔开销你不要担心,完全够的。”   羽青鸾可是知道,东南边刚平定,税收都投入到建各部衙门去了,没有余钱交到朝廷。南疆的税收都用来养军队作战了,连前几年攒的都花出去了。   她问道:“给父皇母后建陵的钱,从哪里来?”   裴曦说:“我让鲁二郎通过大凤金行搞了个五年定存高息吸储活动,到南疆早的公侯们富,打仗的这些羽翎军、玄甲军个个肥到流油,铜钱放在家里容易生铜锈,放到大凤金行生点利息,多好。金行吸到储以后,我便拿在南疆的庄园作抵押贷出来给父皇母后修陵墓。朝廷这几年能得到休养生息,能攒点余钱,五年后,我在京城的各个庄园早开起来有进项了,这笔钱还起来没问题。”   羽青鸾说:“等战俘苦奴进京,由你安排。”那些人送到朝廷,多半会被送去修祖庙、天子陵和城墙,给裴曦能尽快盘活京城。   裴曦点头应下,温声说道:“你安心养好身子,美美地当大凤朝第一个女天子。”   羽青鸾轻轻地“嗯”了声。给她父皇母后盖陵墓的钱有着落了,她的心头一下子便轻松了下来,似悬在半空飘忽不定的心也突然安稳了下来。   裴曦见她的眉眼都舒展开了,喂她喝过药,陪她补觉。   羽青鸾做了个梦,梦到一只五彩斑斓的神鸟从神凤山里飞走了。它飞向南方,一直飞到了巨木城旁边苍莽巍峨云雾缭绕的烟水山里。   一声凤鸣响在耳畔,羽青鸾跟着便惊醒了。   她睁开眼,卧室里亮着烛光,裴曦坐在旁边的桌子旁,手里端着茶,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一堆纸沉思。她悄然起身,走过去,见是一堆写写画画的草稿,写得极为缭草,还有她看不懂的算数公式,似在算账。   裴曦缓缓扭头望向羽青鸾,朝她伸出手,说:“睡醒了吗?饿了没有?厨房备有吃食,小火煨着的,我让人呈上来。”   羽青鸾点点头,唤来女官传膳。她在桌子旁坐下,问:“在算什么?”   裴曦说:“算京中贵族们的腰包……咳,京城的消费力。他们拼命立军功赚那么多钱,总得花吧。贵族们愿意花钱,市场就有了消费力,经济就活起来了。”   “如今他们的家眷都在南疆,吃穿住用都在军营,大营里的伙食待遇也就那样,休沐的时候出来改善下伙食,是很有市场的。餐饮做起来了,鸡鸭鱼肉的消费市场有了,养殖就能搞起来了。养殖场和各种商铺开起来了,朝廷就有税收了。”   “京城冷,皮裘、毛靴等保暖品市场的潜力也很大。十几万玄甲军,哪怕是每人买一件羊皮袄,那都很可观了,更何况……贵族们好打扮,奢侈品市场的空间很大。”   裴曦有点犹豫,说:“有个事儿,我琢磨很久了,就……”他犹犹豫豫地看着羽青鸾,轻轻地吐出一个字:“马!”   羽青鸾听裴曦念叨过马不够用,建军驿站都不够,说:“若是财力能支撑得起,可以多养马。”   裴曦说:“我觉得可以开马球赛场。马球,在唐朝的时候很盛行,原是骑兵作战训练,后来演化为贵族运动。”他把大概玩法告诉羽青鸾,至于具体规则,那就视大凤朝的国情再定呗。   “相对来说,我朝的马还是更适合北方养,这边把马球比赛做起来,能够吸引很不少贵族们回京。贵族们回来了,钱……就跟着流回京城了。有了钱,就有人想挣那份钱,想挣钱,各行各业就起来了。”   “开马球赛场,应该会是暴利,朝廷能增加收入,还能拿这钱扩骑兵,为打居狼做准备。京城是大平原,更利于骑兵奔袭,即使我们万一打不过居狼,在防守上也很有优势。”   羽青鸾略作思量,说:“你可以先拿府中的战马试试,若是可行,便继续开,若是不行,再停了便是。”她缓了缓,说:“我方才梦到神凤托梦赐下神谕。”   裴曦满头雾水地看着她,心说:“赐神谕?”   羽青鸾把梦到的情形告诉裴曦,说:“想是祖庙和天子陵应当修在烟水山。”   裴曦暗抽口冷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巨木城那么大的平原,那么多可选的地方,要小山包也有小山包,要小山丘有小山丘,要依山傍水有小风景的地方也挑得出来,不管是修城还是建陵都方便。烟水山,陡峭难爬,好多地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严冽他爹当年攻烟水城攻成什么样了,啸城和风啸城真是抬头看近在咫尺,走动起来能走断腿。   祖庙和天子陵建在烟水山上,仅材料的运输成本都得花老多了。   做梦这种事,当不得真。可大凤朝的人,是真把这种事极度当真的。羽青鸾能因为她爹的陵塌大病一场,又因为爹妈的棺材放在小屋子里再病一场,这种托梦赐下神谕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事根本没有讨论的余地。   羽青鸾得到神谕,心彻底地安稳下来,便是艰难,也总有个定下的方向,慢慢张罗操持便是。她对于自己当天子之事,也不再有任何犹疑不安。她有裴曦相助,如今又有神谕,想必真是天命所归之人,天子之位当由她来坐,大凤的国祚当由她来续。   她的心稳了下来,病情也很快好转,整个人又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   裴曦对此彻底无语了。他都不知道该说羽青鸾是心理作用,还是自己该去神庙里拜拜神凤了。 第273章   老婆又精精神神活蹦乱跳起来, 还很积极地张罗起继位的事, 裴曦放下心来, 忙着张罗起京城经济。   虽说大凤朝要迁都, 但北方千里沃野之地, 都是好国土, 休养生息经营起来, 又是一片繁华盛地。   从后世发展的长远以及战略上考虑,就更不能丢了。   大凤朝的更北是草原,当初天圣太长公主灭掉草原上的大野国, 大野国的人并没有死绝, 还有部分人迁往更北更加苦寒的地方。大凤朝如果放弃这千里之地,很可能那些人就又回来了。   西北边是居狼, 再过去还有小国家、部落。   羽青鸾给元儿和焦明定的课程里, 有讲到这些。大凤朝的很多贵族们对这些是一无所知,但在天家, 是必学课程。羽青鸾教孩子时的说法就是,可以不跟他们往来,但要知道有这么些人, 如果能找到,可派大军出征将其掳为奴隶。   大凤朝的国策是,周边国家全是奴隶!   东边是茫茫的原始森林,以前有些部落。如今东边这么太平, 是因为当年承泰天子继位前的封地就在东边。他平叛后, 那些部落便消失了, 部落里的人都被抓成奴隶卖到大凤朝各处。   裴曦对于大凤朝的奴隶制度不予评价,他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跟前的这摊子事处理好。   京城百姓不爱干活,民营经济难搞,那就从国营经济入手。   从南边迁人、调派物资过来需要时间,这期间不能干耗着,裴曦得对京城的情况进行统计和重新规划。   那么多人迁过来,到了后怎么安置?商业街、作坊区要怎么安排?以前都是以大贵族为单位,一个大贵族府邸下面依附着无数的豪商,形成产业链,现在……这些都随着战乱消失了。   京城,十室九空,那些房子屋宅都已经无主,收归朝廷。   他划定的区域,例如要建作坊、厂子的地方,还有些零散的住户,为了以后统一管理方便,这些人得迁走。   京城地多、空房子多,拆迁,不仅给钱,也给他们安排房屋住宅和地,小房子换大房子,一亩地换三亩地。   换房子他们乐意,至于地,多给的都不要,嫌要交税。   裴曦对此真是无力吐槽。   他们现在嫌那点税贵,等以后人口和经济都起来了,贵的可就是地皮了!到那时候成了繁华地段,朝廷再放地皮出来,那是要收钱的了,现在白送都不要,想什么呢。   那些没有人要的地,都让土地司的人去测量好以后登记造册,留用。那些没有人住的宅子,保存完好的登记好,准备用来安置新迁入的人口,以及将来羽青鸾继位后论功行赏时,用来赏赐有功的人员。那些倒塌的宅子,基本上就是废墟了,做为待售或待赏赐的宅基地之类的,以后再说。   ……   神凰托梦赐下神谕,不能由羽青鸾自己理解定义,还得找太卜司的人来解梦确定。   太卜还在巨木城勘测地形,少卜在鸾城跟着羽九玄,羽青鸾把上了年岁退休多年的老太卜找出来,给她解梦。   老太卜在承泰天子时便任太卜,是承泰天子的心腹之臣。承泰天子当年能够在诸多天灾人祸中平安度过,他功不可没。   羽青鸾的陵塌了、承泰天子的陵也危在旦夕,要挪她父皇母后和三位嫡亲兄长的灵柩棺椁,羽青鸾不放心别人,一纸秘诏,命老太卜进京操办的这事。   老太卜很清楚神凤山坍塌是怎么回事,也清楚裴曦是真的神异,打心底认同羽青鸾是天命所归续大凤朝国祚之人,迁都、迁祖庙、迁天子陵的事,都是上苍的指示。如今神凤托梦赐下神谕,连地方都选好了,那当然是要照办,且,不选烟水山,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地方。   他心里认同,还得召聚太卜司人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为羽青鸾解梦。   梦的意思很清楚了,但还得再确认遍,这是流程问题,至少得再问问是吉是凶。   老太卜不能给羽青鸾的梦解成不能迁,于是,祭祀火盆里烧龟甲,烧出大吉便是迁都大吉。烧出大凶,便是不迁都大凶。   众目睽睽之下举行的解梦祭祀,解读的是神凤的神谕,又有神凤山塌、京城打成废墟的事在前,大家只能接受迁都的事。   京城经过战乱,贵族们、玄甲军和羽翎军在京城也都没什么产业了,家底都在南疆或其他地方,京城南迁,对他们来说,更方便。   大家一致认为,新都城、新祖庙没建好前,京城还是不能迁的,且这是大凤朝的发祥之地,不能弃,上书请羽青鸾在京城继位。几位庶皇子都纷纷请羽青鸾继位,连当苦奴的羽翔瀚都写了封情真意切的奏请。京城的羽翎军、玄甲军、贵族、官员们请命,各地的贵族、公侯官员们也纷纷上书进京请羽青鸾登继天子大位。   羽青鸾确实想早点继位以定天下,然而,天子继位要祭神凤和祖宗以昭示自己是正统。神凤山塌了,祖庙、神庙全都塌到了煤矿下,继位为天子最重要的祭祀无法进行。   她思量过后,决定先晋封为太女。   从太子、太女继位,比起封地诸侯王继位更具正统性,也给赶工建造祖庙、神庙争取些时间。   即使如此,她能争取到的时间也不多。册封太女只是走过场,不需要大肆操办,在皇宫神凤殿的殿前广场举行即可。之后,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便要举办继位天子的盛大典礼。   算上大家上书请羽青鸾继位、册封太女过渡的时间,最多只能拖延半年。   礼部,要为羽青鸾赶制继位的三套礼服,一套为殿前接受群臣所穿的,一套为祭祀时所穿的,一套为宴会时穿的。每套礼服上的章纹、绣图都是一针一线绣上的,还要镶嵌宝石黄金饰物,每一样都极耗工时,即使召集上百人同时赶工,也需三四个月。   这仅是礼服上一项,建造神庙、祖庙虽然是工部匠作司的活计,但……涉及庙宇之事,礼部的话语权比工部更大。怎么建,得按照礼部的说了算,包括筹建工作都得由礼部操办。   那工期之紧,让礼部太卜司和工部的人都傻眼了。时间那么紧,准备材料都来不及。   这事还不能推说办不了,只能把难处细细地禀报给羽青鸾和曦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吧。   怎么办?拆东墙补西墙呗。   京城里别的不多,公侯府的宅子最多。   原本大凤朝有九百多个公侯,每家都在京城有一套宅子供进京纳贡时安置。如今诸多公侯府已然灰飞烟灭,那宅子都空下了。   当初裴曦盖青鸾长公主府,在京城很是掀起阵盖砖瓦房的风潮,又赶上地震、雪灾塌了房子,许多人家的屋宅都是后来重建的,造的多为砖瓦房。他们用的房梁、柱子都是好材料,拆下来盖神庙绝对没问题。   裴曦把规划图找出来,预留给羽青鸾赏赐的那一片区的好宅子都留下,那些受损严重的待拆迁区的,包括规划区中的危房、荒宅,一个字——拆!   这些待拆的宅子中,礼部和工部的人,看中哪家的砖瓦房梁窗棱子,拆哪家的。   初冬时节,已经开始飘雪。礼部和工部的人却不得半点闲,风风火火地搞起拆房子盖神庙工程。太卜司的人也给羽青鸾挑好举行册封太女的日期,礼服也赶制上了。   裴曦跟羽青鸾是承泰天子亲自赐婚、亲自主婚操办的婚礼,两人的婚礼的规格之高在大凤朝也是数一数二拔头筹的,直追太子、天子。他俩的婚事办得盛大,夫妻感情又好,礼部的人根本没考虑过等到羽青鸾册封成太女之后,再另选日子为裴曦册封“太子妃”,决定给两人同时册封。   他是大凤朝第一个男太子妃,称呼要改改。南疆王的夫婿称为“王君”,礼部的人便拟了个“太君”的称号。   裴曦上辈子小时候看过最多的剧就是四大名著、香港电影、抗日剧,“太君、巴嘎压路”简直深入骨髓,听到“太君”两个字脑海中就冒出一片画面,坚决要求换一个!   羽青鸾其实并不愿意让裴曦跟她一直处在主从关系上,从礼法上讲,虽然“夫人”与“夫”的身份地位都是一样的,但“夫人”的地位源自于“夫”,是有主从关系在的。   这么些年,她与裴曦更多的是相互扶持,很多时候都是裴曦在身后护着她。她知道裴曦更在意家人,但……她并不愿后世提到裴曦时仅仅是以羽青鸾夫婿的身份,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建树,也该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爵位成就。   她在给裴曦拟定称号时,将朝中颇有份量的近臣都召聚来,讲了裴曦的功绩。她说道:“他为南疆、为大凤朝所做的,他所建立的功绩不能因他是我的夫婿而被抹除。夫妻,夫与妻,相互扶持、荣辱一体,但也能有各自的建树功业。大凤朝后世的太女之夫婿,未必甘心潜于后宅片瓦之地,包括太子妃亦可有自己的功业。”   殿中众臣面面相觑。他们下意识地想反对,担心外戚从后宫走到前朝,可又想,以前也没少出外戚从后宫干涉到前朝之事,再想想曦公的建树和神异,确实不能抹杀他的功绩、把他赶去打理后宫的事务。哪怕是以曦公的性子,他在后宫盘得住,现在的大凤朝……再没比他更能挣钱粮的了。京城这片荒地还得由他来开,大家将来封爵的府邸、宅子、乃至现在的薪晌奖金都还得他来张罗。   他到后宫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跟南疆王……天子大冬天的吃着火锅赏雪看景,他们就该顶着风雪四处给朝廷找钱、找粮了!   很多老臣想起当初朝廷打仗,瑞临太长公主四处给天子找粮的情形,再看看南疆王平定天下,从最南边打到最北边,大家的待遇,齐齐闭嘴。   反对,算了吧,万一曦公不服气,撂挑子不干了,大凤朝这烂摊子谁接得住。不说旁的,神凤山上那些待迁的天子陵都能把他们给压死。   各部尚书还在鸾城,如今京城里最能代表礼法传统的是老太卜。   老太卜向来很识趣,当即点头,“当封!”想想列代祖宗,必须得封曦公。   大家一看有人点头,还是得高望重的老太卜,于是也都跟着点头同意了。   羽青鸾说道:“曦公的功绩,待往后朝中重臣论功行赏时,一并封赐。”先给大家把事情说好,也让他们明白,给裴曦前后两个爵位的区别。她说道:“太女夫婿的封赐,与建功立业的封赐,并不能混为一谈。”   众人纷纷点头,再次附和,那态度无比慎重,不敢有半点轻忽。   南疆王将他们召聚来特意商定这事,都提两遍了,那真不是来找他们商议的,而是来告诉他们,让他们同意的。她的天子位,不是他们拥立出来的,是她自己提着三尖两刃刀披甲上阵打出来的!她要封自己的夫婿,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羽青鸾说道:“太子、太女之夫,加封亲王,赐封号‘明’,寓为光明、阳光之意,一应待遇与太子、太女同级。“明亲王”爵位只作为太子的夫人或太女的夫婿所有,若太子或太女被废,爵位随之收回。若太子、太女继位,收回明亲王爵位,另行封赐。天子之夫,封为帝君,天子之妻,封为皇后。”大凤朝立国以前,天下还是部落制,“皇”与“帝”皆是部落主的称号,大凤朝立国后,将天下之主称为“天子”,但“皇”与“帝”的称呼仍延续下来,眼下也适用。   众人应下。   羽青鸾拿眼看向礼部右侍郎。   礼部的尚书、左侍郎皆在鸾城,礼部随驾人员中,职位最高的就是这位右侍郎了。   右侍郎赶紧应声,提笔记下,往后这个得加个礼法中。   羽青鸾待他记好,才又说道:“亲王、王爵的夫人、夫婿,皆赐同等爵位,在其名字中取一个字为封号,其爵位随其夫、其妻的地位变动而变动,若夫妻和离,收回爵位。”   右侍郎的心里“咯噔”一声,拱手,问:“殿下,那公主爵位……”都有女王爵了,公主这个爵位……   羽青鸾默默地拿眼看着右侍郎,眼神询问:你说呢?   右侍郎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羽青鸾说道:“儿郎、女郎享同等待遇,亲王爵位与太长公主爵位、王爵与长公主爵位、公爵与公主爵位同级。”爵位保留,至于封不封,另说。她动太子妃、亲王妃、王妃的封号,主要还是为了削除太子、太女之间的差异,为后世的太女铺路。   她戎马起家,元儿有她出征时监国稳定后方之功绩,至今仍有诸多人认为她当废嫡长女而改立嫡子为储君,甚至仍有人认为她该让位于庶皇子。如果这些差异不消除,儿子生来便比嫡女更具优先权,且这份优先权胜于长幼、嫡庶之别,那么,将来嫡女很可能又将失去继承权。   之前大凤朝的封地有过不少唯一的嫡女不能袭爵,带走父母全部财产,留下一个空爵位给庶弟,庶弟连进贡的金子都凑不出来,没两年便被除爵的事。之前的继承法,亦是有利有弊的。   大凤朝的这场动乱过于惨烈,她并不愿后世再经历这样的处境。   有居狼起兵立国的先例,有她从南疆打回京城的先河,嫡长制已经不再如以往那般稳固,往后于国祚传承而言,储君、天子之位当有能为者居之,而非长幼嫡庶可决。   若不考虑继位者的才能,而仅凭男女长幼之别而定,天下只怕又将起动荡。有才能的天家子嗣必然学她,划疆土自立或打回去便是!   她自己走过的路,她走得,成功了,后世必将效仿。 第274章   册封太女其及夫婿明亲王的大典, 虽然只时临时过渡, 但流程规格摆在那, 其场面相当的宏伟盛大。   虽然朝臣们大多还在南疆,羽青鸾身边目前只有些各部三四品上的官员, 可她征战多年,身边猛将如云, 更有十几万玄甲军和一万羽翎军、三千骑兵相随,把军中将领拉出来, 那数量都能吊打上朝的众臣人数,且个个官职品级都不低。军中的官, 那都是战功升起来的实权官, 没有一个虚的,要说有多能打就有多能打。   羽青鸾进京,久不继位,大凤朝的天子陵和祖庙塌成筛子,各地都隐隐约约有大凤将亡的言论在流传, 再有羽青鸾也有过续国祚的言论。为什么要续?那当然是因为要断了。   京城现在又穷成这样子, 要说天下已定,确实已定,要说稳, 并不是特别的稳。   羽青鸾听从从裴曦的建议,阅兵, 以昭示军威、昭显国力。   他们先把羽翎军、玄甲军拉出来遛遛, 搞了个彩排版的阅兵仪式, 让那些闲下来的羽翎军、玄甲军天天忙着彩排操练,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东想西想搞七搞八。   正式的阅兵仪式,要在之后的继位大典上,到时候南疆各部尚书、重臣都要来。   羽青鸾已经派随侍亲信,带着诏书去接羽九玄进京。   羽青鸾在皇宫的殿前广场举行的册封仪式,她换上太女凤冠,裴曦换上明亲王冠帽后,两人手牵手,从神凤殿前走下台阶,又再登上刚刚重新修葺好的城楼,伴随着号角声响,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最前面的是大凤朝的骑兵,之后是羽翎军、玄甲军,十几万大军排好队,把王公大街都给占满了。   裴曦预想中的走方阵,变成了大家聚在皇宫外的广场上、大街上,齐声高呼“殿下威武,我主威武——”那声势,气吞九霄!气壮如云!   城楼上的将领、官员,包括羽青鸾都显得挺激动,羽青鸾的满脸红光,眼睛里都在放光。   裴曦站在城楼上,悄悄地瞄了眼身边的众人,再看看那密密麻麻的大军群情汹涌的模样,头皮直发麻。他怎么就忘了国情不一样呢?   羽青鸾册封为太女,在宫中设宴,随她进京的大军则是加餐待遇。   当天,羽青鸾和裴曦就又住回了天鸾宫。   皇宫里的四大宫都清理出来了,天凤宫、天凰宫、天鸾宫,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家具、用器换了,但摆设、式样都没什么大的变化,连桌椅柜子都是同款。   天鸾宫对面的飞凤宫,牌匾已经换成“天鹄宫”。天鹄是指鸿鹄,也就是白色的凤凰。   裴曦发现牌匾变了后,特意进去逛了圈,整座宫殿都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半点影子,连小厨房都扒了盖成花园,在另一个角落新盖了座厨房,寝宫跟书房对调,家具都是目前的新式家具,正殿的格局不太好变,整个风格也都换成了南疆风。家具一应俱全,东西也齐,但里面连丝人气都没有。   这么多年,裴曦一次都没听羽青鸾提起过羽飞凤。   羽飞凤就埋在南疆城外路旁的小山丘上,车驾停在路边,走路过去,用不了十五分钟。   这么多年,羽青鸾在南疆城来来回回路过,从来没有去看过一眼。她的车驾路过时从不停留。   裴曦逛了圈,便回了天鸾宫,对于对面的宫殿和羽飞凤只字未提。   大凤朝的这场动乱,很多人家破人亡,许多人都觉得南疆王是最大的赢家,可实际上她的原生家庭、疼爱她的父母都已经没有了。整个大凤朝,全是输家。   夜里,累了一天的两人早早地睡下,却是谁都没有睡意。   裴曦知道羽青鸾肯定会想到父母弟弟,八成又会心情不好失眠,于是拉着她回忆他俩刚成亲时候的事,说羽青鸾关上门打他,把他打得绕着柱子躲,还打脸,打完了还不打算管。   羽青鸾趴在睡塌上,看着裴曦活灵活现地演示当日的情形,对于刚成亲时的情形犹自历历在目,眼里也染上几分笑意。她喊:“裴曦。”抬指比划一个“三”,心说:“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跟个活猴似的上蹿下跳翻旧帐,好意思么!”   裴曦定定地看着羽青鸾比划的手势,心说:“OK是几个意思?”   羽青鸾和裴曦册封后没两天,南疆押送京城的钱粮物资到了,一起抵达的还有南疆的大批人。   裴曦准备开作坊、恢复民生经济的那些人和物资,这会儿还在去南疆的路上,至少得等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到。现在到的这批物资是裴曦在拿下乔世侯府,大军开拔准备进京时,让南疆筹备的。路途遥远,直到现在才送到。   随着粮钱物资一起抵达的,还有羽焦明、裴曦的大哥裴昶、裴贞的嫡次子裴冲、鲁二郎、姜二郎、贺七郎以及众多南疆重臣。   南疆收到打下乔世侯府的消息后,准备的不仅仅是钱粮物资,还有朝廷第一批返京的官员。   毕竟南疆再富,那也只是封地,京城再穷,那也是天下之主所在的地方。   羽九玄可知道她爹娘要前线打仗有多能烧钱烧粮,只有南疆的粮钱稳了,前线和京城才能稳,于是继续坐镇南疆,给爹娘找钱、找粮、调派物资。   大批官员返京,又押送有大量的钱财物资,且她爹娘打回京城,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也不像话,于是把二明派了回去。金翅还小,当不了差,继续留在王府上文武课、哄奶奶太妃们开心。   羽九玄派羽焦明进京,不少人私下劝阻,劝她防着父母在京城改立羽焦明为储君,毕竟那是嫡子。   甚至还有人劝她悄悄病逝羽焦明的。   她把劝她的人,病逝了!   她爹跟她讲的朝代变迁故事中,秦朝,一统天下,二世而亡。曹操,一代枭雄,传到第三代没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第二代继位后铲除竞争者,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光了。司马家,扶持曹丕上位,待曹丕把兄弟们都杀光,帝室没人了,司马家篡位了。   羽飞凤出征打她娘,天下公侯们起兵了!   她跟羽焦明,同胞父母所生,即使羽焦明真有心想夺储君之位,胜了,他上位,败了,幽禁起来便是。   羽焦明特别开心能离开鸾城进京,押送粮食物资多好,终于不用成天不是在朝堂上听政就是跑各个衙门办差,还得不时去巡视他爹的庄子,腿都跑肿了,屁股都让马鞍磨破了、人都在马车里捂出痱子了。   他出发之后,出了南疆,才发现,进京的路,真苦哇!   南疆的路修得宽敞,沿途还有驿站,有巡逻,不要说野兽,兔子都见不到一只。   马路上,车轱辘压出来的坑,能把车轱辘陷进去。   他坐在马车里,正吃着饼呢,突然,马车一歪,饼糊到脸上,他的脸糊着饼再撞到马车壁上,之后还得顶着满脸的碎饼渣子下车,换马车。车轮子的轴被卡坏了。   羽焦明很是困惑,他姐就封和跟着他们爹爹进京纳贡的时候那么小,是怎么禁住这路上颠簸的?   他都瘦了。   京城的冬天真冷。   同样是下雪,南疆薄薄的一层,京城的雪把山都埋了,抬起头一眼看过去,除了白茫茫的雪还是雪。   裴曦和羽青鸾见到羽焦明时,他裹在狐皮裘衣里缩成团,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哒哒的,看向他俩的眼神活脱脱地写着:京城怎么是这么个破地儿!   他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裴曦打量几眼羽焦明,说:“不胖呀。”元好总在信里说二明又胖了,都成球了。   羽焦明顿时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悲从中来。   羽青鸾当初就封的时候赶路赶得她痛不欲生,这会儿看到二明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份委屈,太懂了。她给他擦了包在眼眶里的泪水,说道:“辛苦了,都累瘦了。将来封功的时候,给你算一份。”辅佐世女监国,也算功绩,且她的儿子,按制都当封王。   羽焦明脸上的委屈一下子全部化为惊喜,抱住她娘的胳膊,讲他在南疆都干了些什么、姐姐是怎么支使他干活的,让他娘将来封功的时候别忘了、都给他算上,最好都折现成金子,不要官。   羽青鸾拿眼去看裴曦,心说,二明虽然长得像父皇,但这性子跟你真像。   羽焦明叨叨叨叨地走过殿前广场,惊叹,哇,皇宫真大啊!   他穿过广场,走在宫道中,见到高高的夯土墙,呆滞了下:怎么还有土墙的,皇宫怎么还是土墙的?   皇宫比起他家的王府,除了大一点,好像……没好到哪去?   他在见过父母,把满心的苦水都吐完了,把自己也表扬完了,被父母送到重明宫居住。他等父母走后,便开始检查屋子,皇宫的墙居然是土混着木头建的,还能抠下来泥块。   他把重明宫里里外外都翻了遍,发现哪都比不上他的焦明宫,想找他姐吐槽,姐不在,于是改成写信,对她说,京城太苦了,上京的路苦,皇宫还破,竟然是土建的……他都想不明白,这样的破烂京城,有什么好争好抢的,白送都不要……   他想了想,不能这么写,万一姐姐吓得不来京城了怎么办?他把写好的信撕了,重新写,姐,你快来吧,京城特别大,皇宫特别大……殿前广场有我们王府前院的十个大……咳,至少五个…… 第275章   羽焦明在进京的第二天, 大清早, 被父母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上早武课。   京城的冬天极冷,呵气成冰,棉袄加裘衣都抵不住严寒,而皇宫校场远比王府校场大得多, 四面敞开,寒风夹杂着大雪吹在人身上像刀子刮,吸一口气冻得透心凉。   羽焦明一直听说娘亲的武艺出众, 但她出征时, 他还小,没有直面感受过他娘亲的战斗力。   武课时, 他娘亲考校他的武艺,即使已经很手下留情, 他仍旧毫无抵挡之力。   他与娘亲过招时的感受与在府中同姐姐、武课师傅们过招的感受大不一样, 虽然都是一样的刚猛,但他娘亲挥刀时, 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显得极是凶神恶煞, 就仿佛她手里的三尖两刃刀刚饮血而归, 落下时会轻易地斩落他的人头。   虽说他被打得挺惨,进京路上成天窝在下车里不愿下车,疏于练武, 但对着自己的亲娘, 莫名地就会有一种会被保护的亲近感, 并不觉得惧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混着冰雪的泥泞,继续跟娘亲对打。   他跟娘亲对打,极是过瘾。   他跟武课师傅对打,彼此都很熟悉了,且武课师傅不敢伤他,极是小心。   他跟姐姐对打,也都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怎么出招,都不爱过招了。   他跟娘亲对打不一样,三尖两刃刀的出招跟长戟相似又有不同,更多的花样,且他娘亲极为刚猛,舞得虎虎生风,刀尖贴着头皮过去,把他身上裹得厚厚的皮裘都挑没了,让他轻装上阵,打得极是酣畅淋漓。   待武课结束,他亦意犹未尽。   羽青鸾对于自家次子的武艺,真是一言难尽。   武艺稀疏平常,偏还打得极为起劲,不怕摔不怕疼,打回去又嗷嗷叫唤着呼呼地往上扑。那么怕冷的人,皮裘都给他挑了,棉袄都削破了,还扑上来,打得满身汗。   羽青鸾怕他冻着,在武课结束,便用自己的皮氅裹住他,说道:“武艺疏松,当勤加练习。”好在是个勇武不服输的,多挨点打就学出来了。   她从小在亲随军大营里长大,知道在校场学武是个什么情形。天家贵胄,若被打出个好歹,他们全家的小命都不够赔。她家的这三个孩子,特别是元儿和二明,从小被裴曦挂在胸前抱在怀里长大,又有几个太妃眼也不错的盯着,唯恐磕到或伤到哪,没人敢对他们下力气真打。   习武,不挨打是学不出来的。   挨打了,被打疼了,才更知道保护自己和躲避。   真正的本事是从战场上生死搏杀出来的,跟在后院打太平拳完全不同。   羽青鸾揽着儿子往回走,正在思量怎么把儿子的武艺教起来,旁边有人走过来,把他身上穿的雪狼皮氅披到她身上,顿时挡住满天风雨,身子都有跟着暖和起来。那皮氅还带着她身上的暖和气。   裴曦看着鼻青脸肿满身泥污的二儿子,跟羽青鸾说:“亲生的,下手轻点。”这打得比他第一次到亲随军校场还惨。这也是个憨的,打不过就认输呗,输给自己的亲娘又不丢脸,被撂倒在地,爬起来又往上扑,又被撂翻,又再往上扑,傻不傻哟。你娘那打起仗不要命的猛劲,门郎将、大将军见到她都怂。   羽焦明说:“娘亲有手下留情,是我学艺不精。”他对羽青鸾说:“娘亲,明早我们继续。”话音一顿,问:“晚上的武课也上的吧?”   裴曦闭紧了嘴。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他没说。   羽青鸾回去的路上,又考较了回羽焦明的文课,发现比武课学得好,颇为欣慰。   她出征在外,只能靠书信往来,几年没见着孩子,心中一直挂记,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即使向来少言寡语,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便是吃饭时都没忍住问起他们仨姐弟。   羽庶明卖起他姐,毫不留情,把他姐干的那些事倒豆子似的告诉爹娘。   他姐嫌太妃、奶奶他们盯她盯得紧,经常用他和三翅去分散太妃和奶奶的注意力,天天跟太妃奶奶们斗智斗勇把大家折腾得团团转。   这次进京,他姐还想派太妃们跟着同来,奶奶说府里事多,后面还有得操持忙碌的时候,太妃们要是跟着他进京了,怕后面操持不过来,他有门郎将护送,再派一同进京的姜堰、鲁北照看,这才没让太妃们同行。   裴曦吃着早饭,身旁的一对母子俩你问我答嘴巴都没停过,一顿早餐比平时多了一倍时间都没吃完,他见习惯羽青鸾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模样,也看多了她以前跟元儿母女打架、在王府里管教孩子的样子,乍然见到她一副慈母模样,还挺不习惯。   关键是这“慈母”刚刚才把儿子暴揍了顿,二明的脸上青了一大块,握筷子的手都在抖,连筷子都不太握得住,手又酸又麻。羽青鸾的力气太大,三尖两头刃挥过去,她儿子挥戟抵挡,没挡住,长戟脱手飞出去,双手都震麻了。她在校场打儿子的样子,跟这会儿的慈母模样,对比起来,有点吓人。   大凤朝的画风,他三十多年都没习惯。   裴曦吃完饭,羽青鸾和羽焦明还在聊天,一个忙着听,一个忙着说,两人的碗里都还剩下大半碗饭,温菜的小火炭都快灭了,宫侍上来给他俩换了米饭和小炭炉。   他给羽青鸾夹菜盛汤,开启半投喂模样,不时示意光顾着说忘了吃饭的羽焦明吃饭,他俩才终于吃饭完。   羽青鸾现在已经是监国太女,到神凤殿坐朝名正言顺,吃完早饭,带着羽焦明上朝去了。   裴曦则出宫回长公府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除了生产经营上的事情,还有他跟羽青鸾迁进宫里的各项琐碎杂事。他俩的东西太多,且许多都极为重要,跟社稷民生息息相关,好多都是国之大事上的东西,不要说遗失,让人偷看了传出去,都可能引起不妥,得自己盯着搬。   他大哥、鲁二郎、姜二郎他们进京,总得见见、聚聚。   裴曦出宫后刚到府上不久,他大哥裴昶带着孙子裴冲到了。   裴昶因为裴昌的事,被羽青鸾罢官致仕在家。到目前为止,南疆还没有过罢官又起复的事,裴昶罢官后做点生意买卖、经营庄园和带孙子。他已经过了五十大寿,头发白了大半,眼角满是皱纹,脸上满是沧桑。   裴曦跟他虽然是亲兄弟,但一个显老,一个显嫩,看起来真像两代人。   其实,他大哥这个岁数,在大凤朝已经算是能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他这次带着裴冲进京,只为一个目的——朝城!   朝城是镇武侯府上下的一块心病。   虽然羽青鸾和裴曦施实新政,公侯们不再有封地,但朝城是镇武侯府起家的地方,裴贞的夫人、嫡长子都还在朝城。   越公府攻打朝城,裴曦用人命去填,拖住越公府,给朝城争取时间,撤到了草原。   他们担心越公府追击,不断北迁,近几年已经很少有音讯。   当时撤离的时候,有二十多万人,这些年越公府一直没有打过去,朝城又囤积有粮食,且畜牧也是主业,牛羊牧群都多,想是能在草原活下来的。   裴昶想带着裴冲,领着人去草原把朝城找回来。   草原凶险,毒蛇猛兽巨蟒比森林里都多。水草茂盛,使得兽群都极为壮大,人少了去草原,遇到兽群只有送菜的份,根本顶不住。   这些年,战奴要么战死了,要么凭战功晋升不再是奴隶了,羽青鸾打下的地方禁止抓奴隶,导致市面上的奴隶急剧萎缩,现在不要说买战奴,连庄奴、苦奴都极难买。   镇武侯府的庄子倒是有些战奴,但抽调不开,且,要去朝城,那点战奴顶不了事。   说白了,需要朝廷派军队进去。   朝廷动用军队,是国之大事,不是被罢官在家养老的裴昶能说了算的。裴家其他人,都有差使在身,更不敢开口请朝廷派兵去找朝城,于是裴昶进京,先带着裴冲找到裴曦,先私下打听朝廷现在有没有余力派兵去草原找朝城。   大凤朝战乱,国力大伤,裴昶明白朝廷的难处。他想着朝廷要的没有余力找,他好断了念想,或者是自己冒死走一趟,哪怕死在草原,也算是圆了桩心愿。要是朝廷能派兵,他想带着裴冲一起去。   裴曦看看他大哥那苍老的样子,说:“你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哪怕是为了在娘跟前多尽几年孝,也该保养好身子。”他说完,看向裴冲,问:“武艺如何?”刚找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九岁大点的孩子,四五年没见,已经长成个半大的少年了。   裴冲站起身说:“小叔公试试便知。”   裴曦脱下袍子,卷起袖子,跟裴冲活动了回筋骨,几招便把人撂翻在地。   裴昶一直觉得孙子的武艺颇为不错,不比他的次子差,结果到他三弟跟前,简直没有招架之力。不过,也不奇怪。他三弟自从拜了孙大才当武课师傅,十几年前就能打过得千夫长,这些年跟着南疆王南征北战,早晚武课都没落下,陪练的都是军中武艺拔尖的大将军、副将们,他要是从军,八成也能混个大将军、门郎将当。   裴曦把裴冲拉起来,领着他回到正堂,对裴昶说:“十几万大军囤在京城,调人去找朝城不难,难的是军需供应,这笔开销,我得看能不能凑得齐。眼下大雪封山,卧牛山难过,草原更是全是雪窝子,过不了人,怎么都得到开春雪化了后再说。”   裴冲胀得满脸通红地进屋,羞赧难当地低下头抱拳服输。   裴曦当年的武艺拿在贵族公子哥里面也是能看的,但放到亲随军和羽青鸾那,被揍得还不了手。裴冲这个年龄能有这个武艺也算是不错了。   裴曦对裴冲说:“武艺这东西,要么有个好师傅,要么有操练的地方。大凤朝里武艺最好的,得到玄甲军和羽翎军中找。十位玄甲军大将军、四十三位副将,每一位都是身经百战于万军之中杀出来的本事。你要是能拜得其中一位为师,毕生受用。”他虽然不喜欢打架,但大凤朝尚武,风气、国情摆在这,武艺是安身立命的本事。裴冲能在战乱中囫囵个儿地把自己和贺七家的孩子带到南疆,脑子、胆子都够的,稍微提点下,能想到办法拜个好师傅。   裴冲闻言,当即抱拳向裴曦道谢,“谢小叔公指点。”   裴曦见过他大哥祖孙俩后,散朝后,鲁二、姜二、贺七、莫五都来了。   这时候再称“郎”已经不合适,裴曦比他们小上十岁,成亲、生孩子都晚,羽九玄要等到过完年正月才满十四,但鲁二郎、姜二郎他们的孩子都已经生孩子了,一个个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裴曦一直是鲁二哥、姜二哥地叫着,这么多年称呼一直没变。   当年一起开钱庄的兄弟,鲁二郎和姜二郎两个人一直一起干着大凤朝金融业,这些年给裴曦和他羽青鸾找了不少金子铜钱,为南疆平定天下事业提供了重要的经济支撑。贺七跟莫五结为姻亲后彻底反目,这会儿面对面坐着都当没看到对方。另个三个都没了,两个病死的,一个战死的,云公府没了,云四回去找跟着大哥在封地养老的老母亲,路上遇到流匪,战死了。   裴曦对于贺七跟莫五的冷漠关系,没法劝合,也不打算劝。   这里面有贺七家的封地和嫡长子一家都没保住的旧事在。要说莫五维护自己的嫡亲姐姐,自然是说不出过错的。可他维护自己的嫡姐,等于变相地支持他嫡姐把持贺七家绑在莫家这艘船上,最终跟着莫家一起船了翻,贺七家的封地连同嫡长子全家都折了进去,好在次子和两个幼女遇到裴冲,一起到了南疆,总算保住三个孩子还有点活着的奔头。   裴曦见到昔日小伙伴,简单地叙个旧,闲话点家常,就还是聊正事吧。   京城百废待兴,大家都正当壮年,还是可以再操劳几年多挣点家业的嘛。 第276章   随着羽焦明、鲁二他们返京, 南逃的京中贵族们纷纷回到京城,毕竟是世代生息的地方, 祖陵也都在这里。   老望公已经到了不太能走得动路的年龄, 由人抬上马车,一路躺回来的。他京连开春回暖都不想等,赶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回来。   那么多贵族冬天回来,朝廷一堆事, 根本顾不上安置他们,且预计中用来安置返京人员的宅子,还在修葺中。   大冬天, 地冻得结实到铁锹都铲不开, 根本没法动工,许多贵族住在破旧的宅子里,把露风的地方用兽皮封上, 凑合着住。亦有些贵族,索性住帐篷,也有在裴曦这里说得上话的,跑来打听,哪里有宅子出售。   裴曦手里有大把无主的宅子,有些虽然院子里长了草, 但砖瓦房、结构完好,把院子里的草铲铲就能住人。他挑捡了一批能够安置贵族的大宅, 定了个开盘价, 交给户部房产交易司, 让他们拿去卖。   京城的宅子贵,能在这个时节赶回京的贵族都是不差钱的,这让裴曦卖宅子回了波血。   老望公兢兢业业地跟着承泰天子、羽青鸾干了好几十年,他的嫡长子袭爵守封地,嫡次子现在南疆管着王府内务,干着当年老望公的活计。裴曦跟羽青鸾没成亲之前,来来回回托老望公送信跑腿,没少折腾人家。他开钱庄,遇到挤兑,找老望公借三万两金子,才把钱庄经营稳。这些人情,裴曦都记着的。   裴曦听说老望公进京,当即备了车驾去看他。   全大凤朝的贵族都知道老望公富,他在京城当差,府邸的奢华富贵也是京城贵族中排前,于是在战乱中成为重点关注对象,连房梁、屋柱都让人拆了,挖地三尺地找值钱的东西。   望公府的宅基地,裴曦还给留着的,但早已是一片废墟。   老望公带着返京的孙子、孙女、随从们,在废墟上搭帐篷住。他躺在病榻上,还在指点孙辈怎么安排事务,正说到拿他的帖子去拜见曦公看能不能买座宅子先安置上,裴曦便到了。   裴曦看他住的地方和身子骨,真担心夜里一场风雪,人就没了,让人抬去公主府,再派医官瞧瞧,等新宅子安置好了再搬回去。   他手上还留有不少宅子,让老望公的孙子、孙女们商量着挑一套。卖价,不打折,现在京城里收拾下就能直接入住的完好公府宅邸也不多,全在裴曦手里。   这些宅子,几乎都是裴曦提前定好要用来安置哪些人家的,根本不外卖。能有资格买宅子的,那都是辅佐了承泰天子、羽青鸾、羽九玄的三朝老臣。这些人家,也都不缺那份钱财,朝廷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也不好慷慨。   ……   裴曦为大凤朝房地产业正忙得如火如荼,原来在太礼府任职的羽姓官员登门拜访。   这人以前是个小士族,现在就是个平民,祖上世代都在太礼府干活,是大凤朝中坚决拥护礼法制度的那批人。他们之前跟着老太礼逃去南疆,现在随着老望公他们返京这一波,回来了。   这位羽姓小士族进府就开始痛诉王世女在南疆有多霸道,多少人头滚落在她手里,多少人病逝在她手里,又讲她如何对两位王子不好,教唆坏两位王子,再讲礼法制度、讲太女多看重二王子……   裴曦听了半天,明白了。   羽青鸾每天早晚武课亲自教授羽焦明武艺,上朝议政也都将羽焦明带在身边,这让心中始终觉得嫡子才是正统传承的那些人又看到拥立羽焦明继位的希望。   在他们眼里,礼法制度比自己的身家性命更加重要。他们为了维护礼法制度这个共同目标而聚到一起,锲而不舍地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哪怕三王子羽金翅继位都成。   他们想让王世女在南疆袭王爵,在京城立羽焦明为太子,觉得这样是两全其美。   这人每次提到羽九玄就是咬牙切齿加难以掩饰的深深畏惧,眼神都会下意识地闪烁几下。   裴曦估计,他们在南疆搞这一套,怕是挨过不少元儿的铁拳暴捶。   他都难得吐槽,也懒得跟这人废话,让人送客,吩咐下去,以后再有为立储的事找他逼逼的,不见。   他家三个孩子,继承权是从上往下排的,先来后到嘛。   元儿多优秀啊,别人还在念初中的年龄,她在治国了。父母出征不在家,她坐镇南疆,又是练兵补充战损、又是调粮供应前方,文治也没落下,学府、书馆都开起来了,还把家守得好好的,姐弟关系也好。虽说有他和羽青鸾通过书信远程指导,但元儿能通过信里的知言片语提点便把这些都张罗起来、实施下去,那是真有大本事、大能力的。   因为她不是儿子,要废她的储君位,他都替自己长女委屈。   那些人为这事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曦都懒得吐槽。人心、想法是最难控,他管不住别人去想什么、说什么,只要不造反,大家还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   羽焦明跟他娘亲打过一场,热得大汗淋漓,极是过瘾痛快,他披上皮氅正在看他娘亲跟大将军比试,旁边来了个校尉穿戴的羽翎军。   羽焦明身后的护卫上前挡住,没让校尉靠近,以防行刺。   校尉抱拳行礼,一副有密事相谈的样子,想请羽焦明借一步说话。   羽焦明暗自警惕,心想:这是要把我骗到角落里杀了,还是想拐出去坑了?有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行事鬼祟,必是有不可对人言、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说:“有话这里说!”扭头继续看他娘跟大将军比试。   他们打得极为激烈,羽焦明看得他两眼放光。   校尉愣了下,只得硬着头皮自报家门,从祖上是哪位公爵、一直报到自家现在的门第,再说明来意。   老调重谈,羽焦明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一听就是南疆的那伙人跟着来了京城。这次多了个新花样,想趁着他姐不在,让他多在娘那争点宠爱,尽快把储位抢到手。   羽焦明想到他姐忙到想吃个自助烧烤都没时间,只能在院子里架个烧烤炉子,左手奏折右手醮料刷子,那天批完发出去的奏折全是烤羊排味,被礼部叨叨叨一通,说奏折处理的是国之大事,岂能染上烟火气,殿上还有朝臣附和,闻着口水都出来了,又让礼部的人骂了通不够端重。他姐气得一天没批奏折,很是尽兴地又烤了回肉,第二天又让礼部的人说她疏于懈怠。多惨!   他就不一样了,只要他姐不给他派差使,他能躺在后院的树荫下吹着风看着景养膘。   将来,他娘是天子,他姐是天子,他至少封王,大树底下好盛凉,为什么要跑去招惹姐姐断送美好人生。   羽焦明听那人说完,回道:“此事,我得先问过我娘亲、我爹爹和我姐的意见。”说完,不理那校尉的脸色青绿变换,给自己的娘亲叫好助威。   他跟他娘上完早武课,回去的路上,便对他娘说:“南疆那伙想立嫡子为储的人又跑到京城来了。他们可真能安插人手,连京城的羽翎军里都有他们的人。”   羽青鸾说:“贵族子弟,本就别旁人更易谋得前程出路,维护嫡子制度的也多为贵族。”她知道羽焦明没那心思,但怂恿的人多,总还是得提点儿子两句。   她说道:“你若是想争,便得凭自己的本事去争,生死自负。你姐是嫡长,你是嫡次,你姐袭的是你娘的爵位,这是她出生时便定了的。那时你皇爷爷还在世,她进京看望你皇爷爷,你皇爷爷抱着她到神凤殿上朝。”她父皇对她和九玄都是有期许的。天子大位要是没落到她手里,这事能要了元儿的命,但如今天子大位到她手里,再提起此事,便又能说是她父皇早就属意元儿继位了。   她很明白地让羽焦明知道,他想通过她或裴曦获得储位没有半点可能,唯一的机会就是反。   羽焦明在史官那听说过他姐被皇爷爷抱着坐朝的事,听他娘亲讲起这事还是第一次,当即很好奇地问他姐上进京的后的事,然后才知道他姐何止见过皇宫,连祖庙都去过。他想想自己给姐姐写的信,在心里默算这会儿派人去追,能不能把信追回来重新写。   ……   夜里,羽青鸾跟裴曦聊起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都一天天大了,总得有个安置。   两个儿子封王是定了的,但权势如何,又另当别论了。是虚爵,还是实权,差别极大。   天家的孩子,注意不能将家业平分,能当天子的只有一个。   裴曦对这些很看得开,说:“给个保底,别的让他们自己挣。”   羽青鸾问:“那你将来因功封的爵呢?”他立的功,一笔笔都记着的,论功绩,大凤朝再没比他能封得更高的。   裴曦说:“带进棺材里。”   羽青鸾震惊地看着他。大凤朝九百多年,头一次有要把爵位带进棺材里的。她说:“可以留给二明。”   裴曦说:“一个爵位,两个儿子,分不均,不分。”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将来当天子后给儿子们封爵就好了。”   羽青鸾呆滞半天,坐起身,扭头看着他,说:“你……”话到嘴边,顿住,最后还是说,“你的姓、你的爵位,你的传承,我们有三个孩子……”孩子们都随了她,那他呢?她想到他为她做的,要是他连个姓和爵位都传不下去,她都心疼。   大冷的天,坐起来不嫌冷呀。裴曦赶紧把羽青鸾捞回被窝,捂住,说:“那些都是虚的,不管姓什么、袭的谁的爵,能给的只有那些,给多了,就该起祸事了。”他这么大的权势,如果给了二明,形势变化会让他们姐弟相残的。   这么多年来,他陪老婆出征,一直是元儿在打理他在南疆的那些产业,经营得还挺好。二明一直是副手位置。将来元儿要给二明,那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元儿都已经接班了,又再临时换人,就成没事找事了。   他的两个儿子,起步就是别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奋斗不到的终点,但要是觉得不够,还想要世袭罔替的亲王爵,自己凭功绩挣去。大凤朝现在这稀烂的样子,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到处都是能出成绩的地方,他们有本事自己挣,没本事就老实盘着吃遗产也够富贵很多代了。   元儿的储位是她凭本事坐稳的,她要是长成羽飞凤那样,他们便是舍不得病逝孩子,羽青鸾也会像打断他庶出兄弟的腿那样断掉她继位的可能,另立能撑起天下的人。   道理羽青鸾都明白,只是心疼裴曦。她躺在裴曦的怀里,握紧她的手,说:“将来,百年后,我们同葬一棺吧。”她的棺椁,是天子的规格。皇后虽与天子平级,但终有不同。帝君,亦是如此。他对她的好,她真的无以为偿。她没法以天子之礼待他,便让他同享她的一切。   提到身后事,裴曦来了精神,说:“将来我们简葬,埋那么多东西,要么都烂在地底下了,要么全让后世刨出来,遇到考古队还好,要是遇到盗墓的……”他吧啦吧啦又开始讲盗墓故事,讲着讲着,发现羽青鸾听到睡着了。   好吧,讲了那么回了,确实有点腻哈。最主要还是老婆上班辛苦,累了。   京城里拥立羽焦明的流言起来了,羽青鸾没有过问、制止。她依旧亲自导教羽焦明的武艺、每天带着他上朝,这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觉得大有可为。   羽焦明才不管外面怎么传,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每天上武课、上朝,下朝后就盯着他爹推出来的那些买卖产业。   曦公能把茫茫原始森林的南疆经营成现面这么富庶,京城这地方落在他的手里,未来可期。   返京的贵族们的眼力,跟那些世代贫穷的披甲人、良民和奴隶们,完全不同。他们又有在南疆经营的经验,看到的是满地的钱,一个个挤破头想走曦公门路。   别人挤破头想走的赚钱门路是他亲爹!   羽焦明近水楼台,当然不愿放过机会,天天给他爹当苦力跑腿,特别勤快。   裴曦让他直说,想要什么。   羽焦明让他爹给想办法挣点生财的门路,他虽然有庄子产业,但开销还是很大的。   裴曦满脸懵比地问:“你有哪些开销?”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开销。他再想想自己十岁的时候,没话了。   羽焦明拨着算盘给他爹算账,逢年过节走礼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皇宫太破啦,他要建一座能够住得舒服的宅子。他悄悄地告诉他爹,“我得把我将来建府邸的钱攒出来。朝廷能给建府邸的钱肯定不多,你和娘亲即使能补贴,赏赐有限,不然礼部的人又得喋喋不休地念叨。超出来的部分,我就得自己掏钱啦。”他都想好府邸要怎么建啦,于是把他的建府邸规划告诉他爹,再让他爹也算算他建府邸要多少钱。   裴曦呆呆地看着他儿子,半晌后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好魄力,爹支持你!”拉着他儿子看要怎么置业挣钱!   幸好他儿子想的是怎么自己赚,不是想着啃老。   裴曦让他儿子吓出一身白毛汗!他可不想再建第二座青鸾长公主府,太耗钱财精力了,如今他到处都要用钱,是真的建不起。   最主要的是,他给老二建了,就得给老三建,所以,他们自己张罗去吧!   老婆不香么?他才不想后半辈子都活在给儿子建房子上。   ……   羽九玄从接到诏书、安排好南疆诸事,带着文武官员进京,已经是次年的夏末,她连十五岁的生辰都过去半年了。成年冠礼是免了的,父母不在,她又太忙,顾不上,十二岁时行过少年冠礼就成了。   她还没到京城,便有奏报,说满京城的流言,太女和明亲王都属意立二王子为太子,要封她当南疆王,言之凿凿,包括太女和明亲王是怎么培养二王子,那都讲得有模有样。   羽九玄都懒得搭理。她娘亲在筹备继位大典同时,将她册封太女的事都张罗上了,担心她又长个子,衣服不合身,还特意派人来给她量尺寸做太女朝服、礼服、常服。她册封太女的日子都定好了,只是因为她娘亲还没继位,不便公布而已。   羽焦明出京,到鲁城接到他姐。   姐弟俩有一年没见着,见面后有无数的话讲。他俩一个讲南疆的事,一个讲京城的事。之前书信往来,毕竟没有当面谈话方便。姐弟俩吐槽起那些想拥立嫡子的人,真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他俩甚至拉了个黑名单,把那些想搞事的人都记上。以后这些人即使考上官职,都老实在最底层官位上待着吧,别想得到提拔,不然成为高官后,出的政绩都不够填他们掀起的风浪。   羽金翅已经六岁了,正是淘气的年龄,不喜欢听他哥和姐商讨国事,听他俩聊上就回去找奶奶玩了。   奶奶是府里最有权威的人,说一不二,姐姐都怕她三分,而且,奶奶不会总担心他磕到碰到哪,甚至想把他扔到山里去打野兽,他就很喜欢奶奶。   羽金翅虽然总听人提起京城,提到他爹娘在京城,但一直没什么概念。   他坐了好几个月的马车,终于……到皇宫了。   他跳下马车,就见周围跪了一地,再见到奶奶被一个身穿金色绣有凰鸟图的男子扶着,还有一个跟他姐长得很像的人正和姐姐大眼瞪小眼互相盯着看。   羽金翅悄悄地打量眼长得像他姐的人,又瞄了眼扶着他奶奶喊娘的人,把他爹娘看了又看,心想:原来爹娘是长这个样子的呀。   羽青鸾出征的时候,羽九玄还小。她时常想起元儿还是在学走路时的情形,想起她去南疆就封路上母女俩没少在鸾驾里打架,想起元儿带着二明淘气,姐弟俩一起顶缸挨罚的时候。   一晃眼,元儿长得有她高了,满身威势已成,她都不敢认了,又想到南疆诸多事务全压在孩子一个人身上,心酸感慨,总觉得有点亏欠长女。   她正在感慨,旁边来了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六七岁大小,很有些机灵淘气的样子。   羽九玄见到她娘亲的第一眼,被震到了。   她知道娘亲出征,亲上战场杀敌打天下,大家都在传南疆王有多威风。传闻中和记忆中,跟亲眼见到的娘亲,都不太一样。她娘亲身上有一股军中大将久经沙场的悍勇血气,比起他们又多了股沉稳内敛的威势,即使看着她时的眼神流露出娘亲看孩子的神态,但那气度挺慑人的。   羽九玄不想承认自己被她娘亲的气势压住也得承认。   她比起娘亲,确实……还嫩了点哈。   她正在走神,瞧见她娘亲扭头朝旁边看去,一眼见到小金翅那淘气包过来了,当即招手,示意他过来。   羽金翅过去,站在姐姐身边,有点害怕地看着他娘。虽然她跟姐姐长得像,但看起来有点可怕。他想了想,喊了声:“娘亲!”又紧挨着姐姐蹭了点勇气,这才按照学的礼仪,乖乖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就被娘亲抱了起来。   羽金翅吓得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害怕地盯着他娘。他看到她头上的凤冠,看到她的额头,又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发现她没恶意,那样子让他有点安心。他拍拍小胸脯压压惊,在心里自我安慰:“是娘亲,不怕的。”他壮起胆子主动寒暄,自我介绍,“我是小金翅。”忽然想起来,说:“我们有写信的,你记得吗?”睁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娘,很想提醒她自己写过哪些信,但好像他也不太记得了。   羽青鸾的眼睛有点泛酸,说:“记得。”一转眼,连最小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羽金翅说:“我都忘记写信给你说什么了,是姐姐和二哥让我写的,他们总是拿不写信就不带我出去玩来威胁我。我自己玩,我跟奶奶玩,我才不带他们玩。我有一屋子玩具,你有吗?”   裴曦扭头看向老三,再看看老大和老二:他家三个孩子的画风怎么差别这么大。 第277章   羽青鸾虽然有五年没跟孩子们见面, 但经常有书信往来,对他们的脾气秉性还是清楚的。金翅还小,他写的信,估计过几天给他看,他自己都看不懂。斗大的毛笔字糊成团,许多字不会写,便用画的,可画图的本事比毛笔字还差。她收到的老三的信, 全是大张纸上一片墨水糊糊。   她能知道小金翅写信,是连字带画,还是因为元儿和焦明没少在信里吐槽他。   南疆王府前院偏殿, 被裴曦改造成托儿所,后来更名为幼儿园。大臣们上朝时,把孩子带来, 放在幼儿园, 下朝后或散衙后再接回去。   小金翅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地拿一堆玩具去找幼儿园的孩子们玩, 他姐和他哥平时怎么管教他, 他就怎么去管教那群孩子。   通常来说, 南疆王府只接收五岁以下的幼儿, 满了五岁的孩子便正式到学堂进学。   小金翅满五岁后,元儿要送他去学堂,他便委委屈屈地跟他姐讲道理, “我好可怜的, 我都还没读够幼儿园, 你就要赶我去外面的学堂,那样我不能经常见到奶奶啦,也不能陪太妃奶奶们吃午饭了,我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找一堆理由跟在元儿身后反复念叨不停地念叨,念叨完姐姐念叨哥哥。   他已经年满六岁,还没进学堂,成为幼儿园里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孩子王。   羽青鸾知道儿子的喜好,自然有所准备,在给他准备宫室的时候,便把玩具、衣服等吃用玩的东西都备齐了。   ……   这次羽九玄回京,南疆王府连同南疆朝廷都迁回到京城。   整个南疆王府都搬空了,各部衙门也只剩下留任的地方官。   鸾城属直辖,将来要定为南都,且境内有铁矿和军械生产作坊,极为重要,因此在府尹、留有两万玄甲军、一千武部镇守的情况下,羽九玄还把羽青雀也留下了。   这些年,矿产司找到有很多铁矿,距离京城不远的朝城就发现有铁矿,且不比南疆的那座差。按照裴曦的计划,天下定了后,铁矿、寻找铁矿的方法都要公布出去,发动民间炼铁,以提高生产力。现在居狼未平,铁器是朝廷平定居狼的致胜关键之一,目前还不能透露出半点消息。找矿的人都有奇石商人、行商等身份做掩护,且其家眷由朝廷安顿照顾。他们好好当差,朝廷对他们的家眷亲属便是照顾,但若生出异心,则是抄家灭族。   军械作坊仍旧维持原样没动,不过因为朝廷北迁,羽九玄增派了探哨和眼线,以防有人打军械的主意。   镇国夫人陆敏和五位太妃跟着羽九玄一起回来。她们在南疆王府住了十几年,如今回到京城也都住到宫里,不过,为了走动方便,仍旧像之前在南疆那般在宫外也置有宅子。   羽青鸾跟裴曦搬进天凰宫,羽九玄住进了天鸾宫里。   天鸾宫的宫名改成天玄宫。   裴曦私下问羽青鸾:“大凤朝的各宫名字是这么随便的吗?”换一个主人改一回名字。   羽青鸾告诉裴曦,除了神凤殿、天凤宫、天凰宫的名字不变,其余的宫殿便都随意了,不过一般都会改。如今只是改宫名,以前新旧天子交替,宫里的老人有些会安排殉葬,有些会迁出宫,还有些则会被赐死,几乎都会换一茬人。   裴曦无话可讲。   羽九玄把陆敏住的宫殿改更成敏元宫。   对此,羽焦明很有话讲,他觉得叫敏明宫更好听。   羽金翅则坚持自己的宫殿要叫金翅宫,不想叫天翅宫。   随着羽九玄和太妃们住回宫,原本冷冷清清的皇宫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羽焦明早几个月进京,对宫里各处情况都很熟悉了,忙前跑后地帮着张罗,见到缺什么、差什么,立即安排内务府置办上。   羽九玄问她娘亲要了掌宫的权利,便把各项事情安排上了。   原本掌管皇宫内务是皇后和内务司的事,但在南疆,王府内务一直都是由羽九玄在操持。她在自己亲爹娘跟前,也不用避讳或担心什么,说她逾越擅权也好,说她揽权夺势也罢,她爹娘对她……真不叫纵容,是实在忙不过来,把她抓过来当苦工。   她去找她娘要掌宫之权,她娘亲二话不说立即给了,还给得极其到位,怕别人喋喋不休下了道正式诏书给她。   羽九玄原本只是要便利行事之权,不是全权掌管宫务。   她捧着诏书,拿眼看着她娘亲,很想问,需不需要重新写一份?   她还没开口,她娘翻出一堆奏折和各类奏折的附带品给她,让她先拿去看看,熟悉下京城和朝廷的政务。   她才进京,才进宫,水都没喝上一口,凳子都没坐一下,她娘就又开始使唤上她了。旁边的小金翅坐在她娘亲的身边啃盐焗鸡翅膀,吃得满嘴都是油,只抬起头跟她显摆了句,“爹爹做的,比厨房做的好吃。”   哟,曦公还有时间做盐焗鸡翅膀呢!   羽九玄捧着诏书和奏折,表面气哼哼心里暗爽地走了。她真想叫那些盼着她被废好改南疆律法的人瞧瞧,她稳着呢!   羽九玄走到宫门口,又转身回去,端端正正地行过大礼后,语气无比恭敬郑重,仿佛在问朝堂大事:“爹只做了一份鸡肢膀吗?”   羽青鸾很是淡定地抬指朝天凰宫的小厨房一指。   羽九玄行礼,告辞,转身进了小厨房,发现曦公穿着围裙,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有她爱吃的。果然,亲爹还是亲爹!她夹了块肉放进嘴里,满意地走了。   裴曦见到她进来叼了块肉就走了,问:“你洗没洗手?”   羽九玄挥挥爪子给他看看,干净的!   这么多年,裴曦终于又一家人聚齐,吃上顿团圆饭。   ……   以前,都是裴曦陪羽青鸾吃早餐,如今多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仗着年龄小,还挤到他俩中间一副宝宝需要父母关爱的模样,惹得羽九玄和羽焦明不时抬眼朝弟弟看去,暗自表示不屑于稚子小儿这种争宠伎俩。   羽金翅吃完饭,就要去上幼儿园。   羽九玄告诉他,皇宫没有幼儿园。   羽金翅不信。   南疆王府的格局跟皇宫是一样的,这在羽金翅看来幼儿园肯定是有的。姐姐肯定是想骗他去上学堂,于是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格外神气地去上幼儿园,想看看京城的幼儿园小孩子长什么样。   他按照在南疆王府上幼儿园的路线往外走,再次确定房子格局都是一样的,更加确定有幼儿园。   他直奔幼儿园处,到门口后,见到里面的情形,便定住了。   里面不是幼儿园,没有小孩子,都是一群忙碌的大人。屋子里摆的也不是小桌子小椅子,而是矮桌坐垫。他退后,把房子看了又看,又再把屋子里的人和摆设看了又看,很是不敢相信,幼儿园怎么变成当差的地方了。   他不死心地沿着屋檐,把这一排房子都走遍了也没找到幼儿园,连个孩子都没见着。   羽金翅只得回去找她娘,被告知她娘上朝去了。   他又去前殿找她娘。   皇宫的前殿比王府的前殿高,他爬了半天前殿才到门口,又被羽翎军拦住。   门口的宫侍进去禀报后,才把他领进去。   羽金翅进殿后,见到好多大臣在,于是强行忍住委屈,端端正正地对着大位上的娘亲行完礼,说:“娘,幼儿园没有了。”本来还没那么委屈,说完后就有点忍不住了,眼泪包在眼眶里打着转,强行忍着不落泪。他想到没有幼儿园就要去学堂了,顿时悲伤不已。上学堂好累的,上完学堂就要像二哥一样,天天被姐姐赶着干活啦。 第278章   羽青鸾抱起满腹委屈的幼子回到天子大位上,轻声说道:“幼儿园的教习和女官都有迁回京城, 过几日便会重新开起来, 不必担心。”她说完, 抱着儿子继续上朝。   羽金翅放心地“嗯”了声, 一抬头, 见到姐姐和哥哥都在殿上, 且正看着他。他一把搂紧他娘的脖子, 把头靠在他娘的肩膀上蹭了蹭, 寻求娘亲保护,打定主意坚决不去学堂。   羽青鸾自己没上过学堂,她的长女、次子同样没去过, 原本, 他们没打算安排羽金翅去幼儿园或学堂, 是他逛到王府前院时,看见了,自己跑去上的幼儿园, 这才给他安排上。   羽九玄和羽焦明不勉强羽金翅进学堂的最大原因,也是如此。   羽青鸾把金翅宫的侧殿设成讲学的书房, 选好文武课师傅,把他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皇宫幼儿园很快又重新开学, 但已经跟羽金翅没有什么关系。   ……   已经退休养老的门郎将周敬, 随羽九玄进京后的第二天便带着儿子周烽向裴曦递帖子求见。   周敬祖祖辈辈都是亲随军, 一直在百夫长、千夫长位置上打转, 家里, 真不算富,在京城也没有地,到他这一代才算发家。   他担任千夫长时,承泰天子刚继位。   天子遇刺,他替天子挡刀,伤重垂死。承泰天子告诉他,“活下来,朕封你当门郎将”。他有天子这么一句话,死也不甘心,咬牙切齿地硬挺着,熬过来,当上了承泰天子的门郎将。   那时天子孤立无援,岌岌可危,从封地千里进京,身边仅剩一个裴略还差点死在朝武侯府手里,承泰天子为保裴略一命,只得让他赶紧就封离开京城。天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便拉他入伙。   天子利用京中乱势做局给公侯们下套,他再私下收受公侯们的行贿办事,所得钱财跟天子二八分账,如此攒下些家业。后来,他当了飞凤太子的武课师傅,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走他门路的人愈发多少起来,钱财收入颇丰,到羽飞凤眼看不成时,他更是炙手可热。   天子让他,钱财尽管收,当走时则走,保住青鸾便算是对得起他了,他这才发了家。   那时在京城置产极险,但若不是天下即将将乱,也轮不到他。他挣那些钱,心慌不踏实,周家底子薄,禁不起风浪,稍有不慎便没了,便把钱财都拿去置地购产,叫大家都知道他的钱都变成大家已经不要的地,少些惦记,以免遭遇横祸。   他瞧着承泰天子的安排,曦公的神异,青鸾长公主的威望,自然是有些想法的。曦公忙着脱手产业,他以市场价接手曦公的养殖场、庄子产业,也算是为将来留条路。   再后来,南疆王打下乔世侯府,便算是平定天下,回京指日可待。他赶紧差人将京中产业的契书送去给独子。   他送去地契,自然是为了按照南疆的规矩,更换地契重新登记,好把这些产业收回来,以免被当成无主之地充了公。却没想到,他的儿子买不到庄奴种地,觉得交税不划算,不要了。   春耕不等人。裴曦不可能让地慌着,他当年转让出去的地都是挖好水渠、建好蓄水池、沤粪池的好地。他在朝廷的战俘苦奴们进京后,抽部调分到庄子干活。地里的杂草割下来晒干后,拿来烧开水,将地浇透将地里的虫害、野草籽都烫死,之后再种庄稼。有善长管理庄园耕作的管事督促指导,盯着庄稼长势和庄奴干活,勤除草、注意补肥,庄稼长势极好。   周敬路过庄子,见到地里的玉米、稻谷又是一片大丰收的景象,原本以为是儿子出息了,待看到地里拔草的人穿着苦役的衣服,回家找儿子一问,差点被气死。   周烽哪怕是把金子扔了,周敬都没那么气。   朝廷放出来的有土地连成片的庄园地,早在去年冬天便被跟随羽焦明一起抵京的贵族豪商们买光了。   如今能从朝廷买到的只有给良民耕种的零碎散地。那些地即使看似连成片,实则被划成单亩分别卖给了不同的良民,想要一口气买上几十、几百亩连在一起的地,得找十几户、甚至几十户人家,买不了多少地且费劲不说,稍有不慎落个强占民田的罪,被罢官都是轻的。   就连周烽都没想到,京城的形势会变成这么快。   京城没人了,大量的地被荒置,许多累世公侯府都烟消云散了,他算着,至少十年里,地都是不愁买的,到时候买现成的地就好了。即使这些地都收归朝廷,朝廷总得放出来卖,一如在南疆的时候。   哪曾想到,曦公会将那些无主的、大家不要的庄园划成了天家庄园,尽归天子所有。这些天家庄园的产出进入天子私库,不入国库、不上税,除了天子赏赐,根本不可能有卖的。有曦公打理庄园,又有朝廷俘获的战俘罚成苦奴运送进京,根本不用担心它会荒置,这些庄园当年便种上庄稼开起各种作坊,有产出了。   一瞬间,京城的庄园地变成捧着金子都没地方买地了。   在京城,没地没产,即使身居高位,也如无根的浮萍,一旦家中钱财吃紧,连个抵押周转的产业都没有,说败就败了。若在京郊有个大庄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拿庄子抵上,那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   周敬差点被儿子气得当场晕厥,也顾不得这张老脸,第二天便带着儿子求到裴曦跟前。   周敬是真心实意地带着儿子向裴曦陪不是。曦公念旧,把这有钱都无处买的好地儿,给他家全部留下了,就等着周烽过契收回去耕种上,那么大的人情面子,周烽不领情!   前面不领情,这会儿看到行市好了,又想要了!周敬是真的羞愧难当。   裴曦对着周敬还是很好说话的。这位,承泰天子老臣、羽飞凤的老丈人,他在护送承泰天子入葬后,带着天子三宝之一的虎符、领着麾下的亲随军调头投了南疆。   他带去的虎符、领到南疆的亲随军,真可以说是羽青鸾起家的家底之一。   不说旁的,羽青鸾能集齐天子三宝名正言顺继位,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功。   不过,周烽原本退了不要的地是不能再给他的,这关系到朝廷和天家颜面。一会儿不要一会儿要的,拿朝廷和天子当什么了?市场买卖都没他这样的。   裴曦按照周烽退出来的地的大小,从别的地方划了相同面积的已经耕种好的地给周敬。那些地,再过两个月就能秋收了,还因地制宜办了些小作坊,收益还算不错,也算是照顾到老臣面子。   庄子里的人,有些是裴曦培养出来的管事,还有些是朝廷的苦奴,这个是不能给周敬的,他让周敬找几个可靠的管事跟着学习怎么把庄子管起来。   裴曦看周烽这样子就知道是个不擅理财搞投资的,但周烽先任门郎将助羽九玄镇守南疆,后来又调任玄甲军大将,打乔世侯府时,他身上插着箭带着人爬上城墙,将乔世侯夫人斩于城楼上。就凭他打仗不要命这点,裴曦都得敬他三分。   裴曦把能办的地方替他们办了,不给办的地方,也给出好主意,让他们自己去张罗。   如今大凤朝禁制掳良民为奴,奴隶市场逐年萎缩,已经很难再买到奴隶。   可多年战乱,虽然朝廷有安置流民休养民生的政策,但有很多地方是目前顾不到的,有些地方是政策实施不到位,很多地方还缺官,不少地方还是土地荒废民不聊生的情况。裴曦和羽青鸾目前只能抓重点、捡着最要紧的办,那些偏远穷地儿,一时半会儿是真的顾不上。   这些身家雄厚的大贵族过去招人雇成佃户,自己的地有人耕作了,那些人也能吃口饱饭活条命。   ……   八月初,羽青鸾正式继位,定帝号为“凤鸣”。   凤鸣是承泰天子的天子剑的名字。羽青鸾就封,承泰天子将他的凤鸣剑给了她,如今她回京继位,便以父皇的天子剑为帝号。   在大凤朝,帝号为天子继位时给自己定的名号,年号、天子称号、陵墓都以此为名。天子功过,不容他人评说,没有裴曦上辈子世界那些庙号、谥号的说法。   在大凤朝,天子继位跟册封皇后是分开的,太子继位为天子后,太子妃未必能被册封为皇后。若新天子认为太子妃难当一国之后的重责,是可以另立她人为后的。   羽青鸾继位后,便立即册封裴曦为帝君,羽九玄为太女,先将他俩的位置定下,封帝君和封太女的两场大典的相隔的时间极近,办完后已经是八月末,秋收时节了。   有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朝廷总算是回了些血,库里又有了余粮和金子。   这时,羽青鸾正式封赐和封功。   封赐,是她的两个儿子都封王爵。她的几个庶出兄弟,原本由她父皇封了公爵,只是时移世移,公侯们连封地都没有了,爵位自然也是随之没有了。羽青鸾按照她父皇的册封,将老五、老七、老八重新封公,称呼依然没变,至于战败被罚为苦奴的老六,则由她赦免,封为侯爵。羽姓中,羽青鸾除了几个庶出弟弟,血缘最近的便是羽青雀了,且关系亲近,于是也被封公。这些是从血缘上的封赐。   之后便是封功,辅立天子的功绩,以及助天子平定天下的功绩,这些才是真正的大功,也是朝廷上下满心期盼已久的功绩。 第279章   军功封赏的制度是早就定下的, 大军出征平定天下途中, 每个人的功绩都记载在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裴曦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杀敌,但他的功劳之大, 无人能出其左右,可要怎么封, 却需要商议。   因为按照军功制度,异姓不能封王,最高只能封到世袭罔替的公爵。   大凤朝九百年制度中,没有一个异姓封王, 异姓中能封到最高的也就是裴曦尚羽青鸾入赘天家、天子封了个公爵给他, 一旦和离或公主休夫,爵位是要收回的。这九百多年里,封亲王或太长公主的, 比天子更加稀缺, 庶出皇子公主中封到亲王爵位级别的,只有瑞临太长公主,还是羽青鸾在南疆破格给她封的, 礼法上不是那么能站稳。   羽青鸾认为封公太委屈裴曦, 哪怕是封个世袭罔替的公爵都委屈他。   她将掌管礼仪制度的礼部尚书、辅佐天子的太师、太傅、太保,及天家羽姓后代中掌管要职的、德望重的都召到天凤殿商议, 羽九玄、羽焦明也在。   她等他们到齐后, 先把她整理好的裴曦的功劳薄拿给他们看。那些辅佐天子上的献策, 不便明说的都没记载, 仅拿出来的都是厚厚的一大撂。   她等众人看完功劳薄,说:“按照军功制度,裴曦能封到世袭罔替的公爵。他虽不姓羽,但名字早入天家玉牒,百年之后,我与他同葬一棺,他膝下一女二子皆是我出,身边无妾无婢,世袭罔替的公爵封他,薄了!”   她的声音不重,徐徐缓缓的又平又缓,仿佛在闲话家常,唯“薄了”二字掷地有声,令在场的人肝胆都一起颤了两下,仿佛谁要是敢说一个反对的字,凤鸣天子得提起她的三尖两刃刀让人试试是脖子硬还是她的刀更快。   可是封功是封功,封赐是封赐,裴曦尚天子已经封赐帝君,该给的待遇给了,两样不能混为一谈。   殿上众臣齐刷刷地朝礼部尚书看去。   礼部尚书执掌礼法,神庙、祖庙祭祀,礼法、礼仪、礼节上的事,他比天子更具权威。他若是点头,大家伙儿不敢直接对着凤鸣天子说什么,对着礼部尚书可就得拉着他好好说道了。   礼部尚书从爷爷老太礼手上接的位置,对外打败诸多朝廷和竞争对手,包括礼部官员,对内争赢自家兄弟姐妹堂亲。他之前一直在南疆辅佐王世女羽九玄,在新天子跟前几乎只有一个“老太礼的嫡孙,办事尚可,估且一用”的印象,他还想在这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些年头,断然不敢拂天子的意。可是,如果他敢坏了异姓不能封王的规矩,回到家,他爷爷第一个拿刀劈了他。   不说旁的,大凤朝乱成这样,除东南方武侯联盟坐大后乱了一波,其余的没敢有一个起兵露头,源头便在这里。乔世侯把他出身的越公府羽姓众人屠个精光,各家瞧着都心胆颤,很是引以为戒。不是一个姓,很多时候即使看在血缘的份上当成一家人,也隔着一层。哪怕裴曦的三个孩子都姓羽,封的又不是他的三个孩子。   蓦地,礼部尚书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眼睛一亮,面上不动声色很是沉稳地说道:“以帝君的身份地位来说,他的功绩确实不适合按照普通的异姓来论,若是其他人如此行事……”   弦外之音,老羽家的人都懂。   羽姓各家公侯府起兵争天子大位是一回事,但如果有哪位异姓敢露头有这意思,大家第一个打的就是他,根本不会给他坐大的机会,哪怕他是真的天神下凡,也给他送回天上去。   礼部尚书瞧着众人的反应:“依我之见,帝君的功绩与他的身份不可分割,若单以军功论,有失偏颇。若帝君一直是帝君,且他的爵位传给天家羽姓子嗣,按照天家羽姓封赐未尝不可。若他无帝君身份,或爵位传袭不是给羽姓天家子嗣,那便只能最高封到世袭罔替的公爵,即使已经先封赐更高的爵位,也应当收回去。”   殿上众臣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礼部尚书,这还是混为一谈来封嘛!   太傅看着羽青鸾和礼部尚书,满是感慨地叹道:“若是帝君姓羽,无论如何封都好说,只是姓裴……终是异姓。”   羽九玄瞧着她娘的脸色不辩喜怒,但话已经撂下了,朝着太傅扫了眼,悠悠地接了句,说:“父亲是首功,这是毫无争议的,既是封功,那断没有其他人封功超过首功的道理。”以她爹的功绩如果都只能封到世袭罔替的公爵上,那么没有任何人能封到王爵,原本能封成世袭罔替公爵的,得逐次降到侯爵上去。   殿上各臣的表情没有绷住,直接当场炸裂。   太傅的话原本已经说出口、说完了,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生生地再描补一句转了话锋,说:“但既然已入天家玉牒,将来又与天子合葬共享祖庙祭祀,算不得外姓人,且三位皇子皇女皆姓羽,他的爵位传不到异姓头上去。我认为应当按照天家人来封。”   众臣想想紧紧排在裴曦之后该封功的是哪些人,想想玄甲军、羽翎军为了军功连命都不要,头皮阵阵发麻,再默默算了下自己和自家人里有功劳能得封赏的,纷纷附和太傅的话,表示所言甚是。   裴曦的战功封爵定下,其他人的依次排下来便是。   裴曦居首功,封世袭罔替曦亲王,其亲王爵位只可传予天家羽姓后代,若传给异姓,降为世袭罔替公爵。   老望公担任太内司司掌,辅佐了承泰天子和羽青鸾。望公府在居狼王自立后,抵御住三代居狼王的屡次扩张,将居狼所占疆域生生卡死在其封地之外,便是大凤朝天下大乱时,都没让居狼得以寸进,至今仍在镇守关边,严守居狼。老望公致仕多年,如今年迈病重,其爵位封地由嫡长子继承,且执掌至今已近二十年。故此,羽青鸾封现任望公为世袭罔替望亲王。老望公的嫡次女早逝,嫡三子羽芒在羽青鸾刚到南疆时便出任南疆王内务府府尹,羽青鸾和裴曦出征,裴曦的老娘、他俩的三个孩子都在府中,从未出现过闪失差错,这便是大功。羽青鸾给羽芒封了个侯爵。老望公的庶子、孙子、孙女,大多都在南疆效力,按照其出力,也都有相应的封赏。   封赏排第三的,则是羽青鸾的庶出幼弟、承泰天子的庶八皇子羽翔翎,封世袭罔替翎亲王。   他的功绩比不上抵御居狼的望公府,但他在抵御居狼上出过力、立过功,羽青鸾在平定东南时,他便投了降书、交待了家底,之后又助羽青鸾打乔世侯府。他的手里有十几万大军、直接掌管的封地有十三块,依附投效他的公侯们还有十七块封地。羽青鸾忧心承泰天子的天子陵,赶着攻打乔世侯府进京,还没来得及去接收,至今仍在他的实际掌管中。   羽青鸾的几个庶弟中,最有才干本事隐有天子之象的,也是这位。承泰天子众多儿子中,活下来、能够凭自己的本事才干立稳的,也只有他。羽青鸾自己打下来的天下,麾下猛将如云、兵势强盛,不惧他的本事强大,若他真有反心,打便是。从私心上讲,她更愿意他立得稳稳的,叫天下人看看承泰天子不仅嫡女出众,他的儿子也是有本事的。她该给老八的封赐,封了,庶出皇子封到亲王爵位的,也只有他。若他有效仿居狼自立之心,羽青鸾亦不会有半点容情。   封赏排第四的,则是羽青雀。   羽青雀没有带兵打过仗,她的战场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羽青雀、甲十七他们的功劳薄都是不示人的,且羽青雀在羽九玄进京后便留在南疆镇守,那份信任和重用可见一斑,大家都不敢问羽青雀的功劳够不够。   她的母亲瑞临太长公主捧着羽青鸾亲笔写的封为太长公主诏书含笑而终,可那份诏书到底算不算数,至今存疑、存有争议。   羽青鸾封羽青雀为世袭罔替瑞亲王。   羽青鸾的庶出七弟羽翔翊有投效和治理地方的功绩,封翊王,恩赐其后代不降爵平等袭一代爵。他的王爵袭爵时依然袭王爵,要到孙子辈时才降为公爵。   羽青鸾的庶出五弟,带着五块精穷的封地投降了。可再穷的封地也是封地,五块封地折成军功便是五座城夺城军功,还全归他一人所有,因此封翱王。   安雁翎、严冽,世代门郎将出身,最早带着亲随军投奔羽青鸾的门郎将之一,封世袭罔替安公爵、世袭罔替严公爵,两府世代拱卫天子之责依然不变。   周敬,带着亲随军投效南疆,有献虎符之功,封周公,不降等袭爵三代。   玄甲军十位大将军,翻开他们的功劳薄,每位都是厚厚一叠。十位大将军,每位都得以封公,不降等袭爵三代。   羽翎军门郎将、玄甲军副将、羽翎军副将中战功累至封公的有三十多位,最差的也是侯爵。   千总、校尉中亦有不少人立奇功,或者是参与的战斗多、斩杀的人多头,累加直够封侯的,加上伯、子、男爵,及武部立有剿匪等战功的,共封得有爵位的有一千多人。   这在总数上超过除开国天子外的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天子,但公侯的爵位数量上并不算多,且现今的大凤朝爵位只是虚衔,领薪晌有身份地位、入朝为官做将有一定优势,并不给封地,最多就是得天子再在京郊另行赏赐些庄子、田地、财物,或者是在老家赏赐些土地。   天子的封功赏赐下去,礼部忙翻了天,铸玉印、金印、赶制那些封爵之人的礼服,忙得焦头烂额。   京城中,封爵的人,宴请宾客,大家排起了长队!   各地旧贵族、豪商、地主们趁机走门路拉关系的更是多不胜数。   那些累世公侯府出身的勋贵家的关系不好走,那种祖上一穷二白穷到只剩下条命,靠战功得封突然发家的、还没娶妻或嫁人的,则成为热门人选,送钱送礼的、给人保媒说亲的,一夜之间全都冒出来了。   有穷有很多代,突然间富了、飘了,喝醉酒后想逞下贵族威风,触犯律法被下狱的。   穷苦的披甲人出身,拼死拼活征战沙场十余年,一个封侯,一个封伯,得了爵位高兴,相约喝酒,喝上头,攀比上打起来了,最后伯爵打死了侯爵,自己也重伤,双双折在打架斗殴上。   有些武将,因为勇猛或者是立有奇功,战功累积得比自己的上司高的,封的爵位自然比上司高,仗着爵位高不服管起来,叫上板,触犯到军法,被处置了。   羽青鸾刚封完功不到三天,便收回来十几个爵位,也是深深的无语了。 第280章   下午, 羽青鸾忙里偷闲跟裴曦喝个下午茶,她吃着糕点水果, 正在跟裴曦感慨京城这几日的乱象和朝廷收回来的爵位, 便有守宫门的宫侍来报,太学的学正和学监求见。   学正,总管教学和大小庶务,相当于校长,学监管纪律赏罚, 相当于教导处主任。两人一起求见, 明显有事。   羽青鸾说道:“宣。”   太学的学正是文育才, 原本是裴曦的丫环, 是他最早教出来的人之一。文育才搞文治,没有战功, 没爵,但她的丈夫甲十七,战功封公。这对夫妻是奴隶翻身的典范, 一直令大凤朝的羽姓贵族们侧目,既看不上又不敢惹, 还得不时地求到他俩的门路上, 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学监是生面孔,二十出头的年龄, 身材魁梧高大, 满脸凶相, 十分唬人。裴曦不认识, 看他的言行举止做派以及腰上的玉带便知是贵族出身,且身份地位不低。太学的学生,最差都是四品官的孩子,贵族子弟极多,学监的身份地位若是低了,真管不住。   两人进来后,伏地叩首请罪。学生打群架,伤了十几个,死了一个。武部尚书裴直的长子裴净,用随身带的匕首,刺死了玉侯的儿子羽启。   裴曦听说又打架了,还打死人了,想到大凤朝尚武不把人命当命的劲儿都已经习惯了,正拿起果盘里的瓜啃着,准备边啃着瓜吃瓜,没想到居然吃到自家人头上,不由得愣了下,顿时瓜也吃不下去了,把手里的瓜放下,默默地听下文吧。   他事多人忙,对于裴家的晚辈还没羽九玄和羽焦明清楚。毕竟他们是同龄人,又有陆敏这层关系在,时常走动一起玩,偶尔还在陆敏那争个宠。   他没忍住,悄悄地问了羽青鸾一句,“玉侯是谁?”   羽青鸾告诉裴曦:“玉侯,羽金玉,兵部尚书羽金盏的嫡亲弟弟,原司马府司马文公的嫡次子,在玄甲军中任千总之职,在金沙城守城战和打乔世侯府时皆有立功,功至封侯。”   说到羽金盏,裴曦都只听过名字,没见过人,但讲到司马府的文公,他熟。他小时候刚进京开钱庄就跟文公打交道。文公的封地在鲁城隔壁,离京城太近守不住,于是早早地全族投奔南疆。文公病逝的时候,他跟羽青鸾在带兵出征平定东南,等他们收到他过世的消息时都是隔年了。   太学学生打架这事,文育才不好说,学监是正经的老羽家嫡脉子嗣,他敢去管那帮子贵族子弟,也是个不怕事的,把学生打群架的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明白。   这事情,还得从封功说起。   裴家,虽然出了个裴曦,但裴曦是以天家人身份封的世袭罔替的亲王,跟裴家没什么关系。   原本裴昶是最有希望能封公爵的,但他受裴昌在大野城干的抄家灭门案连累,仕途尽毁,封爵也就无从谈起。   裴曙放弃封地投奔南疆,他的年岁渐长,且不是多能征善战的人,经商倒是颇有些本事,那些跟战功不沾边,自然也没得封。   到下一代,最有出息的裴贞战死在京城的城墙上。再就是裴直,官至武部尚书,高官,但在朝廷办差,不比出征打仗和治理地方容易出政绩,官位稳,位高权重,但真没拿得出能封爵的功绩。   裴家嫡出只封了两个侯,一个是在金沙城守城战时出过大力气的裴啸,他凭着那一场守城战封了啸侯。另一个封侯的如今还在南疆,她是裴昶的嫡幼女叫裴雅,小名芽芽。羽青鸾跟裴曦成亲后,裴曦出去打通盐道平叛,她那时常到镇国夫人陆敏府上走动,没少把只有两三岁的小芽芽抱在膝盖上逗着玩,颇有些情分。裴雅管军需,虽属于后方,但军需长线运输,也是能出战功的。裴雅的战功在封伯有余、封侯差一点上,羽青鸾大笔一挥,封了个雅侯。   裴六和裴七,一个经营巨木城给南疆送去的钱粮物资都够直接买侯爵的,一个是最早到南疆开荒,因此虽然没有战功,也都封了侯。裴六封怀侯,裴七封南侯。   这样一来,衬得裴家嫡出有些颜面无光,特别是裴直。他那么高的官,又是镇武侯府嫡次子出身,上比不过勇武战死的哥哥裴贞,下比不过嫡出的妹妹裴雅,别人不敢去得罪他,在他跟前说些什么,但小孩子听到大人嘴碎,转头就拿去奚落裴直的儿子。   裴家的孩子,拳脚功夫比不过世代亲随军的那些千夫长、门郎将家的孩子,但除了裴曦,有一个算一个,全让陆敏扔到山里跟野兽搏过命。   裴净在暑假刚跟野兽搏命回来,激起的凶性狠劲还没消,让人这么一通言语奚落侮辱带拳脚欺负,匕首落在羽启身上是一口气对着胸膛脖子等要害连刺十几刀,羽启当场就没了……   羽青鸾听完学监禀报,又把打群架的这群学生连同他们的家长一起召进宫。这群孩子,她认识的没几个,但对照上他们的家长,各家各户的关系、里面的弯弯绕绕,顿时一眼明白。   十几个羽姓公侯家的孩子跟裴净、文育才的小女儿甲小文、刑战的独子刑武打架,旁边还有一个见义勇为的孙俊。   孙俊是孙密的儿子,孙密常年出征在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孙俊跟文育才的孩子同班,两人是前后桌,且小孩子也是有喜欢的异性朋友的,孙俊便喜欢跟成绩好有才华的甲小文相处。他看到甲小文挨打被欺负,对上这群羽姓贵族家的孩子半点不带虚的,抡起拳头上了。力能举鼎的孙大才的孙子,那一把子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孩子扛得住的,再加上个旁边拿匕首发狠拼命的裴净,打得十几个羽姓公侯府的孩子个个带伤,地上躺了一个已经盖上白布的羽启,还躺着三个身上被匕首扎出窟窿重伤的。   孩子伤得惨,还死了一个,自然要给自家孩子出头的。羽金玉的头抵在地上抬不起来,求天子做主!   孙密是门郎将,官拜太女少傅,战功累至封不降等袭三代的公爵。他的大哥孙茂镇守巨木城有功,封公爵,二哥伤退也有个侯爵傍身。他对于独子把羽姓贵族家的孩子打了,压根儿没当回事,看儿子还在关心甲小文,心想孙家确实缺了点文气,儿子挺有眼光,要不要去提个亲什么的。   裴直以头叩地,不说话,不辩解。   裴净被捆得结结实实,脸肿成猪头,衣服也被撕烂了。他当着天子的面没敢造次,跪在那里一副反正我刺死一个够本了随你们便吧的样子。   刑战还在南疆镇守铁矿,他的夫人生二胎的时候过世了。刑武在太学读的是寄校,身边只有一个仆人照料,日常花销都是从裴曦这走账。他跟裴净是真不熟,知道对方,但没什么交道,挨打也纯属裴净被找麻烦时,他路过,让那帮贵族少年看到,揪到一起揍。贵族少年们觉得奴隶的孩子不配跟他们一起上学,平时就没少揍他。刑武身份低微,默默地受欺负,不敢讲。文育才知道一些,但她的出身也低,管不了。   裴曦弄清楚前因后果,又开始喝着茶吃瓜。他老婆在这里,他们想抽他的脸,想什么呢。   羽青鸾淡淡地扫了眼殿中跪地的公侯们,唤道:“孙俊。”   孙俊听到天子叫他,赶紧伏地叩首行礼,应声:“在。”   羽青鸾说道:“勇义双全,赏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殿上的羽姓贵族有凝神屏息的,也有悄悄抬头观察羽青鸾和裴曦神情反应的。   羽金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羽青鸾,唤道:“陛下!他们杀死了臣的儿子,臣膝下三女,仅此一子,仅此一子!陛下!”声俱泪下,极为凄惨。   羽青鸾又唤道:“甲小文、刑武。”   两个小可怜齐齐上前,瑟瑟发抖地叩头,几乎都快瘫痪了。   羽青鸾说道:“太学斗殴,勒令退学!”   两人瑟缩了下,都没敢出声。   羽青鸾紧跟着又说道:“甲小文、刑武,十日后入宫为三皇子羽金翅伴读。”她说完,又看向裴冲,说道:“裴净!”   裴净应道:“在。”   羽青鸾说道:“太学斗殴,勒令退学!以弱敌强,不惧不畏,敢拼死反击,勇武可嘉,赏黄金百两,入宫为太女武课陪读。”   裴净难以置信愣了下,随即连连叩首道谢。他原本一直觉得死就死够本,突然眼睛一酸,抹着眼泪,哭了。   裴直也哽咽着叩首,连声道谢。他是真委屈,但家世权势都跟羽姓公侯们没得比,有气也得忍着受着。裴家出了一个天生神异的裴曦,虽有辅佐天子之功,却真的很遭羽姓公侯们忌惮,有时也是危险的。   羽青鸾说道:“羽金玉,教子无方,太学滋事,致使一死十六伤,夺爵罢官!”她的目光扫过其他的公侯们,又从这群打架的贵族子弟身上扫过,一个一个点名,勒令退学。她说道:“身为天家羽姓后代,挑事在先,仗着人多势众、年长欺负年幼,十三打四,落个一死十二伤的惨败,有何话可讲?”   有贵族公子不服,叫道:“裴净有匕首,他拿匕首行凶。”   他的父亲当场把他按在地上,连声请罪。   羽青鸾说:“裴净,八岁!你多大?他有匕首,你腰上挂的是摆设么?你若不服,可,朕做主,允你和裴净上生死台决斗。”   那贵族公子想到裴净连刺人十几刀的狠劲和速度,顿时怂了,低下头缩成团,不敢再出声。   羽青鸾又罢免了学监官职,之后便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羽九玄听闻她娘亲找八岁的侄子给她当武课陪读,抬腿便去到她娘的宫里,问:“裴净是送到奶奶那里?”   “你奶奶的年岁大了,走动不便,金翅的课业安排上,去她宫里的时候也少了。你们上课时捎带上他些,再挑两个文武课师傅给他安排上。太学的一些风气需要整治。”   羽九玄点头领命,回头便在太学造了个生死台。   爱抱团仗势欺人是吧,有本事上生死台一对一生死决斗去呀!   仗着姓羽纵容自家孩子欺负人是吧,孩子叫人反杀刺死,可就别哭。 第281章   羽金玉死了儿子,宛若被人绝了后, 满脑子全是儿子惨死的样子, 满心全是报仇、血债血偿。他将府里的几十个战奴招聚到前院,发放长刀、皮盾、皮甲, 准备打上门去亲自手刃仇人。   他的夫人苦苦相劝, 被羽金玉一脚踹倒在地, 让仆人扶到一侧, 伏地恸哭。   兵部尚书羽金盏在太学出事后不久便得到消息, 将里面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 得知宫里传出天子的处置结果后,立即赶往弟弟家, 正好遇到羽金玉带着战奴要出门。他强行把羽金玉拽到内堂, 把仆从全部遣退, 问:“你这是要做甚?”   羽金玉丧子悲痛,理智全无, 咬牙切齿地叫道:“他们杀了我儿,我要他们给我儿抵命!”他想到儿子惨死自己绝后, 恨不得生嚼活撕了他们。   羽金玉的夫人对羽金玉心有埋怨, 见到羽金盏,便说道:“我早让他管管启儿, 裴直的夫人都找上门来了, 他还说启儿打得好, 现在好了, 打出事了!儿子没了, 爵位丢了,官也丢了……”   羽金玉听到埋怨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你闭嘴!”他对羽金盏说:“大哥,你要是助我把了这杀子之仇,弟弟记你一辈子的好。”   羽金盏对他两夫妻行事,向来一言难尽。可这事,却得问清楚。他问道:“裴直的夫人找上门来过?什么时候的事?”   羽金玉的夫人说:“四五月份的时候,恰逢夫婿回府见着了还好生奚落一通。”   羽金盏顿时沉下脸,说:“裴家的孩子都是十岁以后才送到山里历练,裴净今年才八岁,六月份时叫镇国夫人送去了山里。”乔世侯大军来犯,镇国夫人敢叫王世女亲征金沙城,你们打她的嫡曾孙,好言好语讲不了,难怪人家打回来。先惹到镇国夫人那去了,现在又惊动天子和曦公,别再把太女也招惹出来。   羽金玉咬牙切齿地恨声叫道:“陆敏!”那杀气腾腾的模样,显是想要闯宫找镇国夫人算账。   羽金盏被弟弟的态度气了个仰倒,这是被刺激到昏了头,多说无益,绝不能让他带着人打上门去。   弟媳是个没多大主见管不住弟弟的,他当即派人去把侄女叫回来。他弟弟有三个女儿,长女在当差,次女在学堂,三女……不提也罢,早没了,长女在三女出事当天便带着次女躲到他家,再没回来过。   羽金盏让随从捆了羽金玉,对弟媳说:“他今天要是出了这府门,这满府上下便算是到头了。”   羽金玉的夫人见到大伯的脸色和气势都不敢多说什么,颤颤地点点头,很是后悔自己刚才说出那番话。   不多时,羽金玉的长女羽纤回来了。   羽纤在兵部当差,身上还穿着官服。她二十来岁的年龄,身材高佻挺拔,神情冰冷得如同罩了层寒霜。她对父母视而不见,朝着大伯羽金盏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唤道:“大伯,您找我。”   羽金盏说:“你幼弟逝了,你父亲受不了刺激,疯了。他虽被夺爵罢官,家业还在,得由有个继承人。你找个院子,好生安置好你父亲,莫让他出府,更别让他发疯之下带人闯到宫门前去发疯。”   “发疯”两个字重复两遍咬得格外重,羽纤一听便懂了。   “你娘要是听你父亲的,便让他俩在一处,或者送回她娘家去。”他说完,唤来府里的管家、账房管事,又让羽金玉夫人交出管家权。   羽金玉的夫人看向长女回来,神情便有些恨恨的,怨她不是嫡长子让自己平白受了丈夫很多年的委屈,又恨她后来更是跑到大伯家当女儿不回来了,如今一回来竟是要夺家业。   可她大伯在这里,文公府的嫡长子,正经的继承人,哪怕现在没有封地了,人家又再挣了个公爵,依然封文公,依然跟他们的父亲一样管着天下兵马。她打从心底畏惧,更明白在他这里闹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于是用一双怨毒的眼神瞪着长女,在心里暗恨怎么死的不是她。   羽纤是真不想沾这对夫妻的事,但她很清楚任由他们闹下去的结果。她当即应下,派人去自己府里调来人手,又从她大伯府里借了些人,强行接手羽金玉的府邸。   她是正经的嫡长女,又有她大伯授意撑腰,父母病了,她回来顶门立户,任谁都说不出过错来。她大刀阔斧连夜把这事办妥了。   第二天,相熟的人家都知道羽金玉夫妻俩受不了丧子之痛的刺激,羽金玉疯了,他的夫人病倒了,双双在后院养病,家业由他的两个女儿共同继承,因次女还在上学,暂由嫡长女全权掌管。   裴净刺成重伤的三个贵族公子中,有一个没挨过去,当天晚上也没了,那家人默默地安葬了儿子,连点声息都没有。   羽九玄等了几天都没见那些跟裴净打架的贵族子弟家闹出什么事,顿觉没劲。羽姓了不起么?用她爹的话说,房顶上随便掉块砖都能砸中一个姓羽的。   这点事过了便过了,羽九玄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微不足道。   她娘给她派了个差使,让她去收她八叔的封地。   她八叔在名义上投降很久了,但封地还在他的掌管中。他占的封地多、兵多权势盛,可行事样样都说得过去,能占理,她娘还得给他封功。如今他顶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直接掌管的、加上依附他的封地加起来有三十多个,能够调动的兵马将近二十万,派门郎将去都不见得能降得住他。   她娘让她带上门郎将,再把玄甲军拉到八叔的封地转转,省得他们闲得成天在京城打架、每天都有人丢爵,叫朝廷的颜面不好看。   她爹已经把派兵去草原找朝城的钱粮准备好了,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就要到下雪封山的时节,只能等到明年开春。计划上是派一千骑兵带上三千羽翎军或玄甲军进去,找到朝城者,封侯。   她娘亲问她有没有属意的人选,她当即把裴冲和裴冲的武课师傅严律安排上。   裴冲想找个武课师傅,求到她这里,她便找了严冽的儿子严律当他的武课师傅,如今师徒俩都在玄甲军大营里摸爬滚打。裴冲的长进很大,瞧着是个能领兵打仗的。严律颇对她的脾性,若是能再立些功,将来她继位后接任严冽门郎将位置的人选也就有了。   羽九玄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安排好,赶在冬天下雪前,带着十万玄甲军奔赴她八叔的封地。 第282章   羽九玄带着玄甲军去收老八的封地, 裴曦送出城三十里,才在她的连催带赶中回去。   十五岁,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还是个小初中生,羽九玄带着大军出征了。满朝上下, 羽九玄是最合适的人选,且羽青鸾也有用此历练羽九玄的意思。   一个有意锻炼女儿, 一个刚从南疆放出来的脱缰野马、意气风华干劲十足,母女俩一拍即合,朝臣们也没有人反对, 裴曦没办法说什么,只能送她出征打……平……收老八。   在裴曦看来, 收老八封地,比打乔世侯和武侯联盟还要棘手一点,毕竟那些都是放在明面上摆清楚的, 打就是了。可对着老八,真有点重不得更轻不得。重了, 他反了,又是一场刀兵, 又有许多人家破人亡丧命。轻了,呵呵……   裴曦都不想吐槽他。   朝廷里的许多兵将官员都已经举家迁至京城, 那些在地方上当差镇守的离不开,则派家眷进京。这样, 他们当差, 有人在京城走动为他们张罗。朝廷有他们的家眷在, 也安心。   同样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羽青雀镇守南疆回不来,她的丈夫、三个孩子如今都在京里。她的长女代她授封瑞亲王爵位、自己授封瑞亲王世女,次女袭爹的爵位封米公世女,老三生得晚,没有爵位可袭,羽青鸾恩赐,荫封他一个伯爵。   望公府的兵势、实力、功绩比老八更高,望亲王把次子留在边关镇守,自己带着世子进京,见过天子、到故交那走动一圈后,父子俩封完爵,望亲王回头便提出要把爵位传给世子,自己留在京城在病重的老父亲跟前尽孝。   老八……称病没来,身份贵重的嫡长子也身体欠安,夫人要照顾他和世子,离不了,于是派了几个亲信护着次子进京。七岁大点的孩子代父进京封爵,他进京的当天,京中便有了议论,是不是八皇子不服气羽青鸾,有称帝之心。更有许多守着大凤朝旧礼法的人认为老八是承泰天子在世的儿子中最有气象的一样,羽青鸾应该退位当青鸾太长公主,把天子大位还给老八。   羽青鸾初继位,很多时候无风还起三尺浪,老八来这么一出,让人不想多心都难。于是她在封老八为世袭罔替亲王的同时,以嫡长子病弱难担重责为由,封老八的次子为世子,赐下翎亲王府,安排世子留京入太学。   她在羽九玄出发前,告诉羽九玄:“他若有异心,斩了便是。”将天子剑和写有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的诏书一并交给羽九玄。   羽青鸾有一个把兄弟叔叔们都灭光的爹,自己从小跟庶出兄弟、协嫡子斗,要不是裴曦出手快一步,差点连嫡亲弟弟都死在她手里,如今连顶替老八的人选都有了,对上老八毫无压力。   至于老八会不会造反,羽青鸾很是淡然,她只有四个字讲:“打他就是。”   ……   裴曦成亲前就知道自家老婆彪悍,对此自然是无话可讲,默默算盘万一打起来要去哪里找钱粮和征招新兵。   他回宫后,还是提醒了下羽青鸾,旁边还有个望公府看着的。他跟老望公的交情归交情,望公府却是真的兵势强盛、封地至今还在自己手里。那是历经朝廷风云变幻依然矗立不倒的顶级累世公侯府。   羽青鸾翻开大凤朝的地图,把望公府占的封地划给裴曦看,问裴曦在收望公府封地上有没有什么良策。   她可以打老八,但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愿打望公府的。   望公府跟其他家公府不一样,至少如今在位的三代人的想法都跟那些想自立的公侯们不同,她父皇一直记得老望公有句话,“老羽家的天下,可以乱、可以争,但不可以四分五裂。”当年她父皇能够撑下来,也多亏老望公的辅佐。且望公府的实力是天下所有累世公侯中排第一位的,仅次于立国的居狼。   望公府这一支,发展到现在,有十一块封地,这是望公府的中坚力量。这十一块地的周围则是十六家只有一两块封的小公侯和十七家武侯。小公侯府大多数都依附望公府,武侯府则是她父皇在位时为抵御居狼入侵的布局,他们在襄助望公府抵御居狼的同时也在牵制望公府。   大凤朝的这场动荡使整个大西北都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全靠望公府在撑大局,如今十七家武侯封地是效忠天子还是效忠望公府,不得而知。即使不算上老八家占的封地,仅望公府这一块,都有四十余块封地要收。   过了望公府便是居狼国,那边还有千里之地。   裴曦看一次大凤朝的疆土牙疼一次,头秃!   这个朝廷,往前数一千年,没有国,只有部落,大大小小的部落遍布各地,也就是如今许多封地的前身。   后来,一个信奉鸟神的部落出了一个名字叫“羽”的人。这人天生力气比别人大,能打,打死原来的部落老首领成为新首领后,带着部落里的人开启了南征北战之旅,到处打别人的部落抓奴隶,占下的地多了,便立国了。   部落首领,有称皇的,也有称帝的,通常来说,男的更喜欢称帝,女的喜欢称皇,不过也不一定,更多时候看个人喜好,挺乱的,没有一个具体讲究。羽觉得称皇、称帝或称皇帝都不够体现他的厉害和功绩,于是又给自己加了一个天子的称呼。这就是最初的大凤朝。   大凤朝从发家致富立国的第一代起,除了羽青鸾的爷爷丢了居狼国,世世代代都在朝外扩张、打其他部落抓奴隶。就连承泰天子,接手那么一个烂摊子,他就封平叛,抓奴隶抓没了好几个部落,那些部落没有人了,地也划进了大凤朝现在的版图。   总结起来就是,大凤朝的版图大,地广人稀,穷!   它的版图形状像个大肚坛子,最北边的京城是大坛子顶盖上的拧起盖子的小揪揪,南疆是坛子底,中间鼓得像个五百斤的大胖子,从东南到西北,那是超级加宽plus版。   因山形地势河流阻扰的缘故,道路又远又绕,望公府的封地跟南疆之间再没别的封地,只有一片莽莽的直线距离超过千里的原始森林,再就是跟居狼……擦点边。从京城到望公府的封地,直线距离间基本上也没有封地,都是大军进去都能被埋到没影的原始森林。   从京城到居狼得先往南,到了老八的封地,再往西到了望公的封地,再往西北边拐。   居狼国、望公府都在大凤朝的西北边,在京城的西南边。   这么一个奇葩地形,是当初朝廷丢居狼的最大原因。   羽青鸾的爷爷丢了居狼国,可以说是被钉在大凤朝历代天子的耻辱柱上抠都抠不下来。   老天子病逝的时候,握住承泰天子的手,只有两个字:居狼!   他把这么一个毫无家世的庶子招回京城继位,看的就是羽承泰能打、在没有任何外界助力、反倒还有人打压抢功的情况下平了叛,又千里迢迢穿过与他争皇位的几位庶皇子外家的封地活着到京了。这份本事,给了老天子极大的期盼,让他寄予了厚望,把手上的那点子家底都交给了承泰。   承泰天子对羽青鸾的期望是希望她好好活着,一世平安。可从他接到回京诏书那一刻起,他往后数十年的人生都跟居狼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羽青鸾想彻底让天下人服气她坐天子大位,也唯有收回居狼。   她想打居狼,得先打通兵道,需要先收老八的封地和望公府的封地。   即使她不打居狼,哪怕是为了天下安稳,也得收这两家的封地。   可牢牢地攥在手里的实权势力,被朝廷用虚衔爵位加点薪禄就想换走,任谁都不乐意。   ……   羽青鸾问裴曦:“汉武帝的推恩令在此处酌情采用,如何?望亲王子嗣众多。”她将望亲王呈上来的想让爵给世子的奏折递给裴曦。实施推恩令需要时间,那是细水长流水磨的功夫,让嫡出的其他孩子分嫡长子的权,一代代地慢慢分成无数小支流,最后再也聚不成势。然而,他们最缺的,便是时间。可除了这个,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找裴曦商议。他在不同世界活了两世的见识阅历是大凤朝的人无法比拟的。   裴曦翻看完奏折后,说:“望亲王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其余的都是庶出。”庶出没有继承权,最多就是成家的时候给点嫁妆或安家费。南疆实施的新政也不支持养小妾生庶出子女,同样没给他们继承权。私生子女更是只能找妈,找不了爹,户籍上压根儿没有亲爹是谁的登记栏,冠姓权都随妈,或者是妈带着去改姓。   他很是慎重地问羽青鸾:“元儿前脚刚往老八的封地去,你现在就……”他指指望亲王的奏折。   羽青鸾说:“老望公病重,望亲王和世子如今都在京城,诸多望公府的公侯们也都赶到了,趁着还有老人的人情在,事情办起来有更多些转圜回合的余地,能多些商量,最大限度地避免刀兵。且收老八封地之事,你言之有理,望公府在一旁看着的,总要叫他们安心才是,我亦想老望公能走得安心。如果老八反了,望公府是跟着反还是帮着朝廷平叛,情形大不一样。”老八愿降,但愿不愿被收权就难说了,便如当初的武侯联盟。吃到肚子里的,要再吐出来,太难。   裴曦直揪头发。他自从羽青鸾当上天子过后,每天都比昨天更能体会老丈人的头发是怎么秃的了。   如今的形势、人心,老八没进京等于把羽青鸾架在了火上。裴曦不知道老八会不会想到他那场病会让他嫡姐真想斩了他。   老八称病,确实病了一场,可有老望公病着躺在马车上都能从南疆进京的先例在,他一个二十多岁年富力强的人,养了半个月便能下地走动,不进京是什么意思?   羽青鸾再能容人,有时候形势也会逼得她容不了人。   裴曦问羽青鸾:“望公府的底限是什么?”知道对方的底价才好谈啊。   羽青鸾说:“大凤朝不能四五分裂,必须一统,还有便是……兵权。”   裴曦挠挠头,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只能挑最要紧的来。”国策上的事,特别是悠关后世的事,他定不了,没那魄力,只能看他老婆的。他最多就是提供点思路,让他老婆集思广益。   羽青鸾出宫,去探望病重的老望公。   老望公病重,她是真的难受。她从小缺什么,除了找父皇母后就是找老望公。她要玩具,他给她张罗,她淘气爬树翻墙,他在底下接着她,担心她会挨父皇责罚,还为她遮掩,告诉她,“下不为例”,但再有下次依然如是。她的亲事……裴曦成亲后都没少提起“望公传信,使命必达”。她与裴曦定亲后,老望公在送信时,还捏着装有信的锦袋提了句:“品行贵重”。   羽青鸾到望亲王府时,老望公正躺在院子中间的摇椅上,睡在树荫下。   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手上都布满皱纹、长满老人斑。   羽青鸾挥手阻止旁人上前吵醒他,也没让望亲王陪,坐在旁边的石刻棋台上,自己一个人下棋。她不爱下围棋,她父皇喜欢拿围棋摆大凤地图琢磨各封地,最常祸害的是天子刻诏义公,偶尔会拉着望公下下棋。   羽青鸾下了几手,是真没兴趣,便又把棋子扔下了。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老望公有轻微的动作,抬眼就见老头醒了,正半眯着眼睛看好。还揉了揉眼睛,然后倏地打了个激灵,瞌睡一下子全没了,一如以前在太内司时。   老望公挣扎着要起身。   宫侍和女官已经快步过去扶住他,让他好好躺着。   羽青鸾挥手,让宫侍和女官退下。她走到老望公的跟前,看着他。她的父皇母后都没有了,想让他别走,但……生老病死不由人。 第283章   老望公的身体已经很不好,醒着的时候不多, 精力实在有限。   羽青鸾不愿在琐碎事情上耗费他的心神精力, 连寒暄客套都省了, 坐在他旁边的圆凳上,说道:“大凤朝的疆土太大, 并不是凭天子一人之力便能治理得过来的, 祖宗们传下来的天下, 仍需羽姓共守。”   老望公说道:“府中上下听陛下差遣。”他很虚弱, 声音很轻, 但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望公府夹在朝廷和居狼之间,无从选择。陛下待人亲厚、顾念情分, 会给望公府留一条出路。   反之,便是望公府与虎谋皮同居狼联手, 也断不是朝廷的对手, 且天下大乱还将持续下去,大凤朝、羽姓、望公府都难逃劫难。他更希望看到一个无比繁荣昌盛的大凤,曦公当年造的那些稀奇玩具,若是真正造出来, 想必能出海远洋、能飞天遁地, 他是见不着了, 但他希望后世子孙能见着。   羽青鸾说出她对望亲王府的安排, “望亲王府挑选五万精锐成立西北大营, 由世代望亲王亲领, 一应军务、包括将领委任,皆由望亲王府自行处理,但需听从朝廷调遣、监管,朝廷会设监军巡查。封地,按照朝廷的新政执行,派遣武部和朝廷官员入各府县治理,钱粮税赋产出皆归朝廷。朝廷每年调拨军费、钱粮、物资给西北军,一应待遇比照玄甲军。望亲王府的子嗣后代,可入朝为官,可考玄甲军、羽翎军,凭本事谋取前程。你意下如何?”   望亲王府掌有兵权,权势富贵便会一直在。朝廷危难之时,其可派兵驰援,便是天下大乱,也能坚守一方。朝廷派遣武部、官员和在钱粮军械养军费用上牵制住望亲王府,便是想反,也会有诸多阻碍。   老望公细细琢磨了番羽青鸾的话,便要起身谢恩。   羽青鸾赶紧拦住他,说道:“身体为重,礼节便免了。”她顿了下,又说道:“还有一事,便是……”她说到这里,声音哽住,有点说不出口。   老望公说道:“陛下但请起言。”说完便见到羽青鸾的眼睛有点发红。   羽青鸾捏捏鼻子压下酸楚,说:“便是你的身后事,如今烟水山的承泰天子陵已然在建,父皇身侧空虚,我想你以亲王规格建陵,安葬父皇身侧,如何?”   老望公病重已久,身后事却一直没有张罗安排。他的身后事,当由嫡长子料理,但嫡长子远在西北,不在近前,只能拖着。羽青鸾见到望亲王府到现在也没定下给老望公建陵的章程,便明白这是要看她的意思。   这是羽姓王公最高的荣耀,亦是梦寐以求之事,可大凤朝这么多年下来,能够葬在神凤山上的亲王、太长公主比天子更加稀少。嫡脉出身、功在社稷,救国祚于危险之中,再便是但凡出亲王和太长公主,必然是天子势微落陷于危险之中,很多时候,这是有损天子颜面的。   她爷爷丢了居狼,颜面早已无存,唯有收回居狼方才能挽回些。老望公是天家嫡脉出身传承十几代的顶级累世公侯,为天子一家操劳半生,其封地抵御住居狼扩张,这是实打实的功绩,亦是情份。   老望公激动得都哆嗦了。天子给他家留住兵权,他都能淡然处之,抱着一丝念想等待的事突然成了,让他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身,又因达于病弱站不稳,朝地上摔去。   幸好羽青鸾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将他掺回椅子上,说:“别摔着,别激动,当心身子。”她握紧老望公的手。小时候,她要摔着时,便是这双手稳稳地接住扶稳了她。   老望公的双手都在颤,用力地回握住羽青鸾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羽青鸾怕他一时激动背过气去,赶紧给他顺气。   天子像儿孙般照料他,老望公真差点晕厥过去。好一会儿,他的那口气才缓过来,找到自己的声音,说:“陛下如此,实是折煞臣。”   羽青鸾从袖子里摸出个锦盒给老望公,说:“我小时候,你送了我那么多小玩意儿,我也送你一个。”   老望公双手接过,抚了抚盒子,满是感慨地看着她,说道:“老臣走后,陛下莫要伤怀。”   羽青鸾轻轻点头,又小坐片刻,便回宫了。有她坐在这里,老望公便只能强撑病体作陪,且她这趟过来将诸事定下,望亲王府定然忙碌,老望公也会有诸多事情要交待给儿孙,不如让他安心地多休息,好好将养,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呢。   老望公目送羽青鸾走远到看不见影,儿孙们来到身边,才收回视线。他打开陛下给他的小锦盒,是一个很精巧的玉雕,雕的是一个小女娃在爬墙,墙下是一个穿着公爵服饰的人伸出双手去接她,似怕她摔着。   玉雕的底部刻着“凤鸣天子御赐”。   望亲王满脸费解,问:“父亲,陛下这是何意?”   老望公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小女娃,轻声说:“这是陛下小时候……”他的话在这里顿住,目光满是威严地看向长子,把盒子盖上,说:“此物随葬。”   望亲王兄妹俩都在旁边,虽然只听了半句,但已经明白这雕的是什么。他俩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他俩小时候也爬墙,叫他爹发现,派仆人捉下来就是一通胖揍。这差别待遇太大了。都是四十出头有孙子孙女的人了,不提也罢。且,天子赐下此物,足见情分。   老望公把众多庶子庶女和孙辈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一对嫡出的儿女,将羽青鸾的来意和安排告知了他俩。   望亲王知道他父亲或许有点希望能够葬在天子陵侧,但那希望实在渺茫,只是若能成,不仅荣耀,更能福泽后世子孙,值得等,却没想到竟然等到了。   兄妹俩一起朝着皇宫方向结结实实地连叩三个响头。   望亲王叩完头,起身,难掩激动地说道:“稳了!” 他爹的陵能陪在承泰天子陵身侧,这是对他爹、对望公府最大的肯定,望公府保住了。他随即一醒,想起他爹后面还有话,问:“爹是说陛下要成立西北军?几万?待遇比照武部还是玄甲军?”光顾着为他爹的身后事激动了,西北军的事情没听得太清楚。   老望公骂他:“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把天子对望公府封地的安排复述一遍,之后倦倦地说道:“你自己去张罗吧。”又摸摸小盒子,想起幼时的陛下淘气又贴心的小样子,再想想这些年的风云变换,又满是感慨。他想起来,还觉得发生在昨天,一转眼,他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望亲王见父亲赶人,从小在父亲的威严下长大,不敢拂他的意,与妹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吩咐好仆从照料好父亲,兄妹俩这才一起去到书房议事。   他们所领的披甲人和战奴将削减到五万人,看似兵力大减,但比照玄甲军的待遇,那便不一样了。他们现在用的是皮甲、铜戟,军械装备上比起玄甲军相差太多,薪俸粮食方面更没得比。   天子收走封地、税收,但在养军方面的补贴极其到位,并没有削减他们的权势。累世公侯府掌管的封地多,但那只是加起来多,实际上,从礼法上,每人只有一块。擅自聚兵一处,那是造反!也就是赶上居狼入侵,合兵抵御,才成顺理成章的事。以前无爵的后世子孙只能在封地做一小官,如今却能谋取更加远大的前程。   天子敢这么给,由此也能看出朝廷的底气和实力。   望亲王喜滋滋地对他妹妹说道:“收复居狼,指日可待。”居狼立国,意图夺取天下。望公府在这几十年里不敢有半点松懈,唯恐哪天叫居狼攻破城墙,把他们给灭了,觉都睡不好。   望亲王的妹妹,出嫁后不久,丈夫欺凌辱骂她,意图拿捏住她去图谋她父兄的家业,她一怒之下斩了丈夫的脑袋回家去了。她的夫家叫居狼攻破了城门,她跟哥哥带兵赶到打走居狼后,夫家已经彻底没人了。   她这么些年,再没嫁人的心思,一直跟着兄长带兵打仗抵御居狼,天子封功的时候,给她封了个公爵,她的名字中有个英字,便封为英公。   英公很不客气地告诉她哥,“居狼三关可御雄军百万,要破三关,除非插翅能飞。”   望亲王悠悠地提了句,“或许曦公……帝君能飞呢?”帝君有多神异,他的父亲最是了解,只是不便多言,隐约向他提过几句。   提到帝君,英公顿时没话。她只盼着早点平定居狼,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但愿曦公有法子。   裴曦正在揪头发,斜眼看着他老婆。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败家还是说她能算账。五万玄甲军的开销换回来四十多座池封地,加一个忠心效力能帮着朝廷打居狼的望亲王府,这买卖超级划算!   可养玄甲军要钱要粮不说,五万大军的军械武器,抛开生产制造成本,铁器重,从南疆运到大西北的运输成本都奇高。朝廷要收复居狼,这还是必不可省的。   他的头发真的快保不住了。   羽青鸾说:“派重兵封住卧牛山,直到平定居狼,如何?”朝城往草原方向去,有一片山谷,草木难长,很是荒芜。经过矿产司的人勘探,确定那是座铁矿。从京城运到西北,比起南疆,还是要省些路程。望亲王府每年到京城运钱粮军械,比去南疆要好。   裴曦琢磨了下,算了笔账,也觉得可行。   很快,卧牛山以北便被裴曦派人封住了。   裴曦的很多作坊迁到了原来的朝城,那些作坊中有产军粮、军服的,都是属于作坊附近十里地都不让人靠近的。朝城是他的老家,又有裴家遭羽姓公侯们歧视和太学打架的事,大家便以为他是准备拉扯自家人,也就没太在意。有羽姓的人想拿这生点事,打听到是生产军需物资的,也都齐齐没音了。军需的事,容易招惹到玄甲军和羽翎军,大家都有家有业的,可别叫一帮权贵出身的兵将打砸了府邸商铺,还要受天子责罚,惹不起。   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被天子召见,得知要在承泰天子陵旁边再造一座亲王规格的陵墓,工部尚书毫无异议地遵旨了。对工部尚书来说,只要钱粮到位,多造一座亲王陵多点政绩,且天子连自己的陵都没造,先赶着把亲王陵造出来,最好别反对。满朝上下能勉强够得上这规格待遇,数不出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礼部尚书很是警惕地问道:“不知此陵是造给何人?”要是想给瑞临太长公主迁陵,他就算是一头撞在殿柱上也得把这事拦下。以后怎么样,他管不着,现在礼法矛盾冲突这么多,承泰天子的八皇子似乎也有异样,要是再出庶出公主以亲王规格葬在天子陵侧的事,是真会起刀兵乱事的。   羽青鸾说:“老望公。”   礼部尚书闻言长松口气,再没异议。是老望公就好说,功绩够不够的,抵御居狼的功绩是说得出口的。他的嫡长子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他让爵早,没封成王,天子念旧情给提个规格,又是陪伴旧主,说得过去,成。   事情议定,羽青鸾正式下发诏书,诏告天下。   盼着天下早安的人,看到诏书,纷纷长松口气。   稍微有些见识的,把五万西北军比照玄甲军的待遇品了品,议论羽青鸾配不配当天子的声音都少了很多。 第284章   军械作坊迁至朝城, 诸多事情得裴曦由亲自统筹安排。   他先派修路队进山, 加紧修葺从朝城往京城的路, 特别是他爹常年掉马车的路段,当年的栈道已经毁于战火,又变回原来的危险悬崖山道,得重铺架。好在当年铺栈道在崖上打的石孔轻易不会被毁, 只需要重新架设支柱铺设木板即可,工程量比起初修要轻松许多。   快入冬了, 冬天的冰雪路面极其难行, 帐篷、炭火、粮食、棉衣等各种生存物资是重中之重, 需要先送进去。物资到位, 手里有余粮心不慌。   第二批则是由玄甲军苦役进山。   这些苦役有些是打封地或剿匪抓来的俘虏,有更多的则原本就是奴隶,除了被人挥着皮鞭赶着干活,完全丧失自我、自主能力, 哪怕是给土地、教手艺都不知道要怎么自己过日子的。他们放出去是没有生存能力的,继续当苦奴,反倒如鱼得水。再有一些就是触犯律法的人, 判劳改, 劳动开造,当苦奴,根据罪的轻重判年限, 刑满释放。   战俘、劳改人员进棉服、帐篷作坊, 或者是修桥、铺路、种地, 彻底奴化只能当奴隶那些则派去采矿。   矿山是绝密,这些必须等到裴曦挑好人,亲自去安排。   他在挑人时,顺便把老二羽焦明捎带上。   大冷天,羽焦明只想在暖和的宫室中烤着火吃着肉养膘,但朝城是他爹的出生地,他有点想去看看,且军械生产重地,又有铁矿,不容疏忽,将来还会派他过去监察巡视,默默地同意了。   老三天天被拘着上文武课,又常听他哥哥姐姐说以前跟着父亲去过哪些地方,也想跟着去。   裴曦说:“你有更重要的活。”   羽青鸾正在低头吃早餐,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曦:昨晚还说让金翅在家陪不带出去。老大、老二从小操劳,难得老三因为头上有哥哥姐姐顶着有点孩子样,这就要给派出去了?   羽金翅也很是意外,不相信自己父亲会把更重要的活派给他。   裴曦对羽金翅说:“你奶奶、太妃奶奶们的年纪都大了,你娘操劳国事,饭都不好好吃……”他说话间瞥见羽青鸾看他的眼神,悄声问:“要不,我把老三也带去朝城?”   羽青鸾低声道:“过于年幼。”   那不就得了!她天天把老三带在身边,都七岁多了,还经常抱。那些常念叨天子宠爱二皇子,当立二皇子为太子的人全都闭嘴了。如今天子更加宠爱酷似帝君的老三,老羽家的人对着老三张不像天家人的脸,都下意识不想拥立他。裴曦觉得自己在羽青鸾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从心尖尖上挪到了第二位,老三成了她的心尖尖。   他去朝城至少要大半年时间,再把老三带走,回头老望公要是再有点事……偌大的皇宫,连个能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羽金翅目不转睛地盯着爹娘说悄悄话,努力支起耳朵听,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羽焦明听了半句就知道他爹要派什么活,给弟弟一个眼神,说:“显然是娘亲认为我更能干,这活应该派给我。”   羽金翅不服气地说:“我以后会比你能更干、更厉害!”哥哥姐姐总是说他小,干什么都不带上他,他好气的。爹也不带他,就更气了。虽然全家上下,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爹,因为总跟他抢娘,他还经常抢不赢。可爹也是他的爹,凭什么不带他出门!   羽焦明看老三生气了,连嘴都噘上了,当即不再逗他,交给爹去哄。   裴曦便把照顾家里老人、他老婆、以及常去探望老望公的活计都派给羽金翅,还提出诸多要求。   老三知道自己出不去,只能听着他爹安排活,再看要求还这么多,又让宫侍拿笔,一条条记下来。他写完后,拿眼看着他爹,说:“干活有薪俸奖金,我会好好干,也挣一座可以躺着数钱的庄子回来。”   卧槽,让你在家好好待着陪下奶奶们和你娘,你居然要我庄子!裴曦磨刀霍霍准备砍价。   羽金翅无比正经严肃地告诉裴曦:“我自己出去也可以挣回来一座庄子的。”爹七岁进京做买卖,他早就满七岁了,他也可以。   羽青鸾低头吃饭,不掺和父子俩较劲。   裴曦从来不会觉得孩子小不懂事,就随意哄骗捉弄,于是正正经经地跟自家小儿子讲道理砍价。   哪料到,羽金翅从小在哥哥姐姐掉的坑太多,压根儿不理他爹那一套,就给他爹两个选择,要么带上他一起出门,要么留他在家办差给庄子。他还担心爹随便给座庄子以次充好,要先去看看,等他挑好看中后,要立字为据。以免口说无凭,他爹反悔。   裴曦说:“那我不带你去,也不给你派活呢?”   羽金翅说:“我们得讲道理,不然我只好上朝奏请天子,请她评理啦。同样是儿子,同样是王爵,你凭什么只带二哥不带我。爹,你七岁能从朝城进京,我七岁也可以从京城去朝城,说我小不带我,是没有道理的……”他巴拉巴拉说得他爹哑口无言。   羽焦明有庄子,老三……现在已经会算账了,裴曦觉得自己要是不给座庄子,估计老三的心里得特别不平衡,没见那叨叨叨说个没停的样子和脸上的小表情,就只差说:“爹,你偏心了。”   裴曦捂捂胸口,顺顺气,压压惊,问了下羽焦明现在庄子的产出,比照他的标准,从自己的庄子中挑了座差不多的,挤出个空时间,带老三去看庄子。   老二的文化课已经上得差不多,武课也只上早晚,有时候的晚武课都可以免了,于是跟去看他爹要给哪座。   裴曦便发现,两个孩子之间还较着劲呢。   老二曾经向老三显摆的,老三一样样的都记着的。   老三的怀里还有个小本子,记了很多小账。字很丑,错别字一堆,还有很多裴曦看不懂的圈圈框框替代符号。裴曦只瞄到两眼,老三便跟防贼似的揣回了胸前的衣襟里捂得严严实实。   裴曦想不明白,羽青鸾那憨憨和正直的他,是怎么生出三个这么难缠难惹的孩子的?   老三在察看庄子时不停地问这里要怎么管,那个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用。他怕忘了,还翻出他的小本子一样样记下来,遇到不认识不会写的字,立即跟他二哥和好,找二哥请教。   裴曦给的是农庄,有田有地有果园,还有一座养有上百只羊的小牧场,耕牛、水车、工具、佃户都是满额配齐了的。庄子里还有一间小学堂,只有一个老师教认字算数,以及朝廷实施的君天说那一套思想教育。   裴曦对于大凤朝贵族实施的思想教育认同度极低,但国情不同,他才是那个异类,更多时候需要入乡随俗尊重别人的习惯。他觉得是对别人好的,未必是真的好。在新事物的采用和时代发展的推进上,他更相信自己的老婆孩子比自己更有判断。   羽金翅看庄子,大清早出发,早晨到的,一直看到快到傍晚,掐着关城门和宫门落锁的时间回去。   他的字大,占地方,记的内容又多,导致小本子都写满了。   羽金翅坐在他爹的凤驾上,翻着小本子算过账,再跟二哥的庄子又比照了回,满意了,拍着胸脯向他爹保证,放心吧,他一定干好爹派的活。他回宫后,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先跟他爹把契约字据立好,又一阵风似的跑回宫把契书收好后,这才回来吃晚饭。   裴曦很是好奇老三是怎么养成这性子的,回头便找羽青鸾打听。   羽青鸾跟小儿子的关系要好,母子俩经常叨叨聊天,从老三口中知道了很多羽九玄和羽焦明干的好事。   羽金翅跟哥哥姐姐说好的事,他干好了,找哥哥姐姐兑现却变成了口说无凭,要立字为据,没有字据,不认账。羽金翅学乖了,下一次跟他们立字据,回屋后发现揣在怀里的字据没有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急得嚎啕大哭。他姐重新给他立一份,但给的待遇又打了个大折扣,还安慰他有总比没有好。他被哥哥姐姐领到花园里,他俩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们去去就来”。他带着仆人宫侍从上午等到天黑,“去去就来”的两个人慢悠悠地回来了,对着他惊叹:“你怎么还在这?”羽金翅细数过往,全是委屈和气愤,偶尔还要附带点泪水。   羽九玄和羽焦明成天联手兼轮流捉弄羽金翅,连坑带骗,镇国夫人和几位太妃都不管,由得他们姐弟闹腾去,于是羽金翅的成长路上全是大姐二哥挖的坑。   对此,羽九玄和羽焦明振振有词,小金翅在他俩这里吃点亏,总比长大后出去叫别人坑骗强,毕竟不是谁都跟他们娘似的一言九鼎。   裴曦对自家的三个孩子,头秃,没办法。   初冬时节,下起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已经有了入冬的景象。   过上些时日,就该有积雪,到朝城的路就不好走了。   早饭时,裴曦正在跟羽青鸾商议这几天里挑个日子便要出发,宫侍来禀,望亲王求见。   大清早的,宫门才刚开,望亲王便急急求见,连上朝都等不得,显是有极要紧的急事。   羽青鸾的脸色顿时便不好了,她宁肯听到居狼入侵的消息,也不想……   裴曦安抚地握住羽青鸾的手,对宫侍说:“宣。”   不多时,望亲王进殿,他的身上穿着孝衣。   羽青鸾的眼泪没忍住,当场滚落,问了句,“什么时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望亲王伏地叩首,道:“回陛下,昨夜子时。”   羽青鸾强行压住情绪,说:“宣礼部……”想想,还是自己亲自去趟望亲王府。她起身,走了两步,发现裴曦还拉着她的手,说道:“我无碍。”对裴曦说:“我们同去。”   老望公要按照亲王规格随葬承泰天子,他的身后事由朝廷负责。   裴曦当即派人去通知礼部,又派人去通知朝臣今天的大朝会休朝。   老望公的棺椁、殓衣、随葬物品早已备好,但陵墓还在修建。他的丧事办了五天,之后便安放在城郊神凤山脚下的神庙中,停放在距离承泰天子不远的地方。   大凤朝要修建的天子陵太多,一两代人都修不完,历代天子们不能常年停在屋子里,于是绕着神庙修建了圈砖墓用来安置他们,等到将来他们的陵墓建好后,再行迁葬。   朝廷最先建的承泰天子陵,第二座便是老望公的陵墓,工部已经派人过去着手修建的事,工期是五年。   羽青鸾亲自送行,顺道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和三位兄长,给他们扫了扫墓上的雪。她回程途中,握住裴曦的手,感慨了句,“老人们都走了,我也半辈子也过去……”话顿住,咽了回去,看向窗外逐渐下大的雪,对裴曦说:“再不去朝城,路上的积雪厚了,便不好走了。”   裴曦又留了两日,看到羽青鸾的情绪还好,又有小金翅成天粘着她,带着老二羽焦明顶着风雪赶赴朝城。   进山的路,跟他当年上京时已经有些不同。   镇武侯府发家后,便修了朝城到京城的路,拓宽了许多,一些难走的地方也经过修整。当年的那场大火烧死了很多树,这么些年过去,虽然又长出了一些小树,草又茂盛起来,但烧死的枯树还立在林中。那些都是百年大树,立在茫茫白雪中,极为扎眼。   当年他遇到雪狼袭击的地方修了客栈,后来客栈毁于大火,如今重新修建,才盖到一半,旁边还有个补给站。   裴曦当年还是由他爹护着的年龄,如今他的儿子……羽焦明根本不需要他护。   裴曦站在风雪中,缅怀岁月的情绪刚起来,忽然瞥见羽焦明正在清点人手,还把弩和箭囊挂到了身上。他赶紧几步过去,问:“做什么去?”   羽焦明说:“听闻此地常有雪狼出没,刚才发现了新鲜的雪狼脚印,我去猎雪狼皮。如今天色尚早,傍晚时分必回。”说完,朝他爹抱抱拳,带着贴身护卫和羽翎军便沿着发现雪狼脚印的地方奔去。   裴曦想起当年自己遇到雪狼抱着小铜剑瑟瑟发抖的情形,揉揉老脸,最后发出声大喊:“你小心点……” 第285章   大队人马走过, 猛兽群瞧见都远远地避开逃远了。   羽焦明没有猎到野兽也不气馁, 回到营地,找了些生肉,便又带着人往远离路边的林子里去了。   他在南疆便学过怎么狩猎和下套设陷阱抓猎物,但南北气候不同, 野兽种类、习性都有差异。羽翎军中有兵卒的祖辈、父辈都是朝城披甲人出身,其中还有人跟过老镇武侯裴略进山狩猎。   裴略到卧牛山给天子猎取猛兽皮和寻找药材,每次进山都好几个月, 把卧牛山都跑遍摸透了。他们这些跟过裴略进山的人,讲起从父辈那流传下来的事足有好几箩筐。   羽焦明听着故事, 学着从祖父那传下来的狩猎技巧,不仅设陷阱逮到了野兽, 羽翎军还发现一头冬眠的大雪熊。大雪熊站起来比人还高出一大截, 力大无比, 且皮糙肉厚。它们在树上蹭痒痒, 都能把树皮蹭掉, 谁要是挨上它一掌, 骨头都得断, 内脏也会受伤,不死也去半条命。   不过,再厉害的雪熊遇到装备精良的羽翎军也只有挨宰的份。   羽焦明猎到的野兽,除了留点给父亲, 其余的都送去京城给娘亲、奶奶和太妃奶奶们。老望公刚走, 娘亲心里难受, 收到儿子亲手猎的野味,想必会开心些。奶奶都快七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过一天少一天。他想让奶奶知道,他也在卧牛山里狩过猎,会狩猎猛兽了。   羽焦明进入卧牛山后,一到营地就带着人出去,天黑才回来,到大清早又是醒得最早那批人,他们收完陷阱里的猎物回来,大营才开始做早饭。   裴曦看着羽焦明那张被风雪吹得都快长冻疮的脸,连抹护肤品都没用,真担心他也长成军营里那帮满脸风霜的糙汉子。   好在如今的路好走许多,很快便穿过卧牛山。   他们走在新开出来的路上,裴曦已经找不到曾经的旧路,庄稼地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   原来的朝城连断壁残垣都算不上,城墙都塌成了土堆成为杂草丛生野兽出没之地。在一些残存的建筑物下面,还能找到野兽筑巢的痕迹。   作坊迁到朝城,没屋没房,大家都只能住帐篷。营地用高高的拒马桩围起来,以防野兽袭击。   裴曦这趟带着羽焦明出来,不断被他刷新三观认知。十一岁多的小少年,操持起各项事情来干净利落头头是道,很多事情更是熟门熟路,轻轻松松地安排完了。   有羽焦明打下手,裴曦处理起各项事情也愈发得心应手,还能挤出点空闲时间带羽焦明去看自己当年的庄园。   他当年去到京城,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朝城了,庄子也早已送给二哥裴曙,但那是他的第一份产业,还是有点纪念意义的。   路不好找,但方向在,又有卧牛山这么一个地标,裴曦原以为找起来并不费劲,结果他把人带迷了路。   好在军中最不缺探路找地方的探子,将他们派出去,很快便摸清楚方位,找到他原来的庄子。   庄子早已被荒草淹没,但在荒草堆中还有几间砖瓦房立着。探子能这么快找到庄子,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几间瓦房。在京城和南疆,砖瓦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其它地方,特别是在朝城,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真没看见其它地方有。能在朝城庄园盖砖瓦房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哪家。   探子找过来,先找到砖瓦房,再顺着砖瓦房找到裴曦说的当年引水的山泉小河,确定这是他当年的庄子。   砖瓦房建成的小院子,跟周围的风格都不搭,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可它的家具齐全,全是裴曦当年折腾出来的藤制品。从房子到家具,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那砖更是……不惜耗费人力从京城运过去的。   自己砖窑产的砖,从模具到烧制工艺,跟别家多少有些出入,裴曦还是认得出来的。   庄子给了他二哥,但他爹应该特意给他造了这么一座院子留着,可能是想要是哪天他回朝城,还可以过来看看小时候最初起家的地方。   裴曦摸摸砖、墙、家具,有点被他爹暖到,也有点想他爹。   羽青鸾时常会感慨爹娘都不在了,他自从爹没了后,也偶尔会有那种感觉。   羽焦明在藤制的摇椅上躺下,摇得椅子嘎吱作响,他摸摸扶手,点评:“做工粗糙了点,但在这种地方能有这椅子,颇为难得。”试了几下,起身,招呼他爹,“爹,你来坐坐。”   这还嫌粗糙。他能凭看过、用过便让工匠奴隶们把它造了出来,已经是很了不起。这些藤椅算是大凤朝如今各种藤制品的老祖宗了。   裴曦对羽焦明说:“能值不少钱。”   羽焦明满脸“你逗我呢”的表情看着他爹。   裴曦说:“初代产品,想想马鞍馆里陈列的第一代马鞍。”   懂了!羽焦明立即到门口唤来随从,让人把这院子连带里面的家具、包括地基,拆下来运往京城。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爹用“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他,顿时止住话,让随从退下,抱拳,向他爹请教:您有何高见。   裴曦说:“卧牛山过来,一路上春夏秋冬四季风景不同。朝城这么大的草场,适合放牧。这村子有山泉溪流小河,收拾出来就是现成的景观。这地方用来搞旅游开发……咳,可以像海城那般造成适当放松休闲之地。”   京城周边不缺庄园好地,但那些要么分给平民耕作,要么赏给勋贵,剩下的全是天子私产。那些都是肥沃的土地良田,要用来产粮的,做成跑马场并不合适。   朝城就不一样的,等打完居狼,各地的铁矿都会放开投入到民用,朝城开放后,就得把经济搞起来。隔着一座卧牛山,没点吸引人的噱头,不会有人愿意来。卧牛山以北,那么宽的疆土,这么好的放牧地,不能空置在那里丢了不要。   拆这么一座院子运到京城,再复原,劳民伤财,还没有多大实际意义,顶多在京城多个参观景点。这连拆带运再带造的,成本高了去,卖门票都不知道要收多少年才能回本。   羽焦明一听,发现他爹真不愧当年的那外号。这么又穷又偏又荒的地方,能想到这么长远,佩服!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要在这边建军械作坊,又是现成的放牧地,造马场也就是造些马厩和马役房的事。他爹盯着马匹很久了,民用拉车、建军驿司、扩建骑兵,都需要马,还想让草原变成大凤朝廷骑兵的跑马地,规划长远着呢。这庄子打理起来,用不了些年,收入就会很可观。   这么多年没住人的屋子,有些瓦已经移位,还有些瓦片掉落,屋子还是需要修葺的。   羽焦明看过一圈,把需要修葺的地方记下来,回头派工匠过来修整。这种小活计,都不用劳烦他爹,他就给安排了。   回去的时候,羽焦明还主动请缨,“爹,要不庄子我来打理吧?”想想,那也是个生财门路。   裴曦哪能不明白老二的这点心思,说:“你得先找你二伯买庄子,我当年离开朝城进京就没想过要回来,这庄子早送给你二伯了。”   败家爹!好在是一座荒废的庄子,想必买下来花不了几个钱。不过,终究是他爹的第一个庄子,意义不一样。羽焦明觉得自己还是按照正常庄子的价格找二伯买好了。哪怕是要坑,也用不着坑自家人,当然,小金翅除外。那个虽然是自家人,但是……不坑他对不起自己,实在是大部分时候太气人了。小金翅从小爬奶奶和太妃奶奶们的膝盖求抱,等到了京城见到娘亲,恨不得贴着娘亲坐到天子大位上去,还向他跟姐姐显摆你们看娘亲抱我了,都不抱你们。   他倒是想!可他都长到他娘的肩膀高了,再顶着一张让他娘望而生畏、望而生敬的脸,呵呵!   ……   裴曦虽然出生在朝城,但他在朝城跑的地方极其有限,除了通往自己庄子的路和城里比较熟外,城北方向从来没有去过。   铁矿在离城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很不显眼的一座小山谷中,到处都是石头。草……其实也有些,但比起其它地方就差远了。   矿产司能找着这么一个地方,还是因为找矿的人里有一个就是朝城人。他认识铁矿,想起朝城有这么一个地儿,特意找回来用磁铁和炼制过一些矿石验证,确定真是铁矿。   这地方草木不太茂盛,但常有狼群出没,且是好几十匹、上百匹的大狼群。   裴曦去看铁矿的时候,就遇到了大狼群。   朝城以北的狼群,跟卧牛山上的狼群不是一个品种。这里的都是草原狼,毛皮颜色黄灰相间,伏在草地中极不显眼,到秋冬季节则换毛成白色与雪融为一色。它们的个头比雪狼更大,更加凶狠,且狼群数量也大得多,更擅长围猎。   裴曦看到远处的狼群,下意识地绷紧,刚想让人警戒,他家老二已经发出“嗷嗷嗷嗷”的喊声,拔剑出鞘,剑指长空,喊:“冲呀,猎草原狼,杀狼最多的,本王给记首功,赏他一件雪狼裘衣!”   羽焦明一夹马肚子,率马策马而出。   他的亲随连同负责保护他的羽翎军们骑着马便奔了出去,后面的步兵更是拿出要跟马赛跑的劲拼命跑。   裴曦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浑小子,很想说:小兄弟,一群草原狼而已,你至于拿出攻城夺地的气势吗?   在家里成天摆出一副让我好好当条咸鱼样的人,出了门就跟忘了拴绳的二哈似的。   一群草原狼遇到骑马带弩、箭法还特别准的人,也是倒了血霉!   裴曦发现,羽焦明带着人来回猎几圈狼,他可以把派人驱赶野兽的力气省下了。 第286章   羽九玄秉承她爹的原则, 功课做在前头, 通过探子以及甲十七、羽青雀安排的人员,仔仔细细打听她八叔所掌的各封地情况。至于收封地的方式,她左思右想琢磨了无数的方案,最后发现她娘亲的铁憨憨做法看似粗暴直接、实则最行之有效的。   朝廷收封地实施新政, 对于愿意辛勤劳作的贫苦之人有利,各封地的贵族官员们则是利益大损。任由他们奴役的披甲人和战奴没有了,土地只剩下点养家糊口的, 商铺、作坊还在,但做生意买卖既争不过朝廷, 也争不过世代经常的豪商们,再难成气候。   因此, 封地的贵族官员们是反对朝廷收封地最激烈的那批人。他们不敢跟兵势强盛的朝廷对着干, 便把矛头对准了原本效忠的八皇子。   当初大家愿意拥护他, 是因为他是承泰天子的儿子中最有气象的一个, 想傍着他立功, 哪怕大凤朝疆土四分五裂, 他们也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至于让其他公侯王爵们踏平了。如今他们的封地、权势、富贵,眼看都要成为过眼云烟,任谁都受不了。   封地制度下,老八得到封地主们的拥护聚成势, 一旦封地主们调转矛头, 后果比玄甲军大将造反还要严重。毕竟玄甲军吃的是朝廷饭、当的是朝廷的差、听的是天子的诏令, 未必肯跟着大将军造反,但各封地便不一样的,人家听的是自家主人的。   老八手底下分成两派,一派是仍旧效忠于他的,以及至今还护着他的外家。另一派则是那些依附他的公侯们,想架着他跟朝廷谈条件,继续像以前那样上贡听调,但封地的事情仍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正是因为这些人的阻扰滋事,导致老八必须留下来稳封地,才没能进京封爵,连嫡长子都被大家堵得出不去,最后是避开众人将次子送进京,却没想到触怒羽青鸾,先脚封了次子当世子,后脚便派太女率大军直奔封地来了。   ……   老八的嫡长子的头上还顶着公爵的世子冠,突然之间,爵位前程什么都没有了,气得当场发狂,拔剑便把随侍给砍了,跟着就要冲出去找当初阻扰他进京的人算账。   老八按住嫡长子,父子俩密谈,他对儿子说道:“羽姓公侯中诸多人想拥立为父,为他们自己谋利,成天叫嚷叫天子让位于我。可父皇从未有过让我继位的心,他属意的人选一直是嫡姐,亲随军、门郎将、天子剑,传的都是你她,不是我。”   “天下大乱,承泰天子膝下子女凭本事争天下,为父本事不济,比不过嫡姐,即使有心也无力相争。帝君神异,天神之象,她继位何尝不是天意。且……嫡姐当年于为父、于你祖母,是有活命之恩的。她至今仍给我世袭罔替亲王的荣耀。大凤朝礼法,九百多年,从来没有过庶子封亲王。封地之乱,闹出去,这是灭顶之灾。想想你皇爷爷的众多兄弟是什么下场,为父的爵位和身家性命、全家老少,包括你外祖家,安否?若是反,打得过否?”   嫡长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细想父亲的话。   老八说道:“你想想,我们满府上下,你、你的母亲妹妹,你外曾祖全族的活路在哪里?”   嫡长子说不出话了,气得直抹泪。   老八说:“天子恩泽,封你弟弟当世子,翎亲王爵位才能由你弟弟安稳地传下去。你失去亲王爵位,自己上战场杀敌,将来朝廷打居狼时,你跟着去,你要是能把居狼王的人头拿了,何愁没有前程!自己挣的,那才叫本事。”   嫡长子说:“天子忌惮,我又如何能领军?”   老八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为父自有主张,且安心。”他说完,出了儿子的房间。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找来棍子,用力地击打在膝盖上。   骨骼碎裂声响伴随着剧痛同时传来,老八疼得眼泪和汗水都出来了。   残废的皇子,跟天子大位永远无缘。废了一条腿,他依然可以当亲王。当年,大庶皇子跟他嫡姐结的血仇,嫡姐有机会除去他,也只是打断了他的腿,依然放他就封。   他不是不想当天子,做梦都想。他只能安慰自己,嫡姐平定天下、连大凤朝九百多年的礼法制度都掀了,自己没嫡姐有本事,断了腿,彻底死心,也叫那些想拱他上位谋取好处的人死心,挺好。   老八满心委屈酸楚,也只能强自振作,抹了眼泪,大声喊道:“来人,传医匠。”他有爱妻,有两个儿子,小女儿刚出世,头上还有母亲和外公,还有待他亲厚的外家要护持。   ……   十万大军的行进速度自然没有探报的速度快,更没有朝廷的传诏快。   朝廷传诏,那都是派羽翎军骑马出去,脚程快,又能昭显朝廷的威风。   羽九玄在半路上收到成立西北军由望亲王府率领的消息,先是皱了下眉头,随即细细一想,觉得划算。朝廷要打居狼,正是用人、用兵的时候,而望公府的封地也是要收的,与其让他们像她八叔封地的人那样闹腾,不如把有本事的收进大军中拉去打居狼,没本事的卸甲归田也掀不起浪来。望亲王府有实权军职安排手下的人,让他们有个前程出路,对他们也能有安置和交待。   至于西北军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居狼,朝廷打下居狼收复疆土后,再在居狼设一个大营,像以前镇守金矿那样派大将军或门郎将轮流驻守,便可辖制,且望公府的封地,并没有易守难攻的天险,不足为惧。   羽九玄跟她八叔不仅没交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她又是太女之尊,想不给他面子,便不给他面子。   她领着玄甲军到了依附她八叔的公侯封地,城门紧闭,城墙上无人防守,对方摆出不反抗也不投降就是不开门的架势。   羽九玄下令大军驻扎城外休整两日。   这两日里,城门没有开过,只偶尔出现几个身影站在城楼上张望几下便又离开。   她等大军休息好,便开始拔营,大军在城外列阵,等了一个时辰,城楼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城门也没开。   神弩军的箭雨全部对准城楼和城门!   装有铁箭头的床弩把城门都射碎了,城墙被箭雨射塌,玄甲军列成军阵进到城里,封锁各道城门、街道,接着便开始抓人。   侯府的大门被撞开,里面的人全部擒下,有反抗的,就地处决。   城里的贵族官员、披甲人、战奴,全部抓为俘虏,送去当苦役,都不需要押送进京,巨木城那边修天子陵和亲王陵正缺人手。从京城到巨木的道路,也要拓宽,修成南疆那样的大道,很多荒地还需要人耕作,有的是地方需要苦役。   被擒下的侯爵还想找羽九玄理论。   羽九玄直接以“太女亲至,闭城拒迎,未见归降之意,只见谋反之心,诛!”从老侯爵、到侯爵、侯爵夫人、嫡出子嗣,除了没满十二岁的被拉去当了苦役,其余的全部推出去斩了。侯府被抄,府中的仆人、奴隶、披甲人、庶出子女、妾室全部抓去当了苦奴。   羽九玄心说:你们认为给你们封官不够抵偿收封地的,现在够了吧!   这又不是做生意买卖,还想让朝廷给他们按一分价钱一分货算,想什么呢!   依附老八的众公侯们,纷纷策马疾奔赶去老八封地,想请他出来主持大局,意图联合众封地的兵力拒兵相抗,好跟太女谈判。   哪料到,他们刚迈进翎公府,翎公的外公便气势汹汹提起剑出来,当头就是一剑劈过来。好在都是久战的人,众公侯赶紧闪躲,他们不敢还手打累世公侯府的领头老公爵,连声喊:“老谦公息怒,有话好好说。”   老八坐着轮椅出来,喊:“外公,请住手。我断腿之事,与他人无关。”   老谦公提着剑,怒不可遏地怒斥赶到后还特意等到一起结伴而来的众公侯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想想金沙城外那些被献祭的乔世侯府的披甲人和战奴,再摸摸你们的脖子有没有太女手中的天子剑硬。”天子剑出,那是来斩他外孙的。   这浑小子,为了保他满门,把自己腿都打折了!   他让公侯们好好降,谋官位,谋将职,同样有前程!一个个不知好歹,往死里逼他外孙!那天子大位要是坐得上去,拼了命也得争上一争,可外孙没天子的命,争不了!上天属意凤鸣天子,降下帝君辅佐,连大凤朝的天下都改模换样了,他们有什么办法!   现任谦公正跟老八和出自谦公府的其他公侯们正在议事,听闻那些公侯们到了,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老父亲已经提剑出去了,赶紧追出来。   谦公拿走父亲手里的剑,又把人拽往内堂,说:“你看看你多大岁数的人了,少动怒,当心身子。”   老谦公说:“护好你外甥,谁要是欺负他,你提那人的头颅来见我。”想了想,去到外孙身边,把给他外孙推轮椅的仆人推开,自己推着外孙的轮椅,把人给带走了。   谦公等他父亲和外甥都走后,看向那些聚到院子里的公侯们,说:“咱们是降了的,朝廷来收封地,照朝廷的规格办便是。这是要作甚?”   一名侯爵上来,说:“谦公府如今可是大凤朝数一数二的累世公侯府。”   谦公的神情凛然,笑道:“这场大乱,天下多少累世公侯府灰飞烟灭。当初的越公府如何?静公府如何?乔世侯府如何?如今他们又如何?我等能活到现在,能安稳地立在这里,已是万幸!诸位好生想想吧!”   他顿了下,说:“待太女至我谦公的封地,我必出城五十里地相迎,我府中的披甲人、战奴、钱财土地,尽归朝廷。”他朝着京城方向抱拳,说道:“我谦公府为大凤出的力、尽的忠,天子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给予了封赏的。天子继位,封赏天下,诸位的献城之功亦在封赏之列,如今太女来收城授官,诸位却不愿了,出尔反尔,莫非想效法武侯联盟不成?”   翎亲王和谦公,两个能够出来领头的人,如今都是这态度,叫来的人又急又气却是无可奈何。这是翎亲王的封地,他的实力是众人中最强的,他们可以堵着门闹,可以在自己的封地堵他进京的路,却不敢在这里强行把人掳走。   有人气不过,又来上次那一套,堵在门口,坐在门坎上,不走了!   上次他们便是这样挡下了翎亲王的座驾。   谦公上前只劝了一句,“太女不日将抵达你的封地,还望早日回去准备相迎的好。”回去晚了,满门上下连同封地都该没有了。   弦外之音,大家都懂。   众公侯们堵了半天门,老八没再出来,谦公也没再出来,又忧心封地,只能又调头急急赶回去。   谦公等他们走后,长吁口气,对坐在轮椅上想揉膝盖又把手挪回去的外甥说,“太女可是招惹不得的。”又叮嘱他,“骨头长伤口呢,不管是痒还是疼,都得忍住。”顿了下,又说:“你成这样了,不如把两个儿子都交给朝廷安置。”   老八的嫡长子顿时有种要被送出去当人质的感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舅公。   老八琢磨了下,说:“如今天下最能出军功的,便是跟着太女了。”   他嫡姐继位当上天子,身系天下安危,莫说轻易离京,出趟宫都不容易。将来打居狼,若是让望亲王府收了居狼,朝廷、天下都将难安,多半是要太女出征的。   他的长子虽比次子长几岁,但论头脑却要差上许多,有时行事还不如次子。众公侯们堵门时,长子气得提剑要砍人,次子悄悄地给他收拾了包袱,还给他搭了梯子,说:“父亲,我们翻墙走,等我们走了后,他们就走了,到时候再派仆人送车驾来。”他便让仆人抱着次子踩着次子自己搭的梯子,翻墙出府,进京了。   ……   羽九玄一路平推封地,把那些想拱她八叔上位的公侯们都送去修天子陵当苦役。   她将谦公府的封地放到一边,先去她八叔的封地探病。据说她八叔在家练武时,一时不慎摔倒在地,长戟落地时正好砸在膝盖上,砸碎了膝盖骨头,往后只能坐轮椅了。   她离城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便遇到坐着轮椅带着嫡长子出来迎接她的翎亲王。   羽九玄看到她八叔那张脸,先是愣了下,随即心说:“果然二明长得像皇爷爷。”她小时候见过皇爷爷,但那时候小,又隔了太久,记忆很模糊,已经不记得皇爷爷的样子了。二明、八叔,还有老羽家挺多人,看脸型都知道是一个祖宗的后代。她跟娘都像皇奶奶,对此,在长相上也很遭老羽家的人诟病。   老八见到羽九玄,赶紧拄着拐杖要起身行礼。   羽九玄快步过去,扶住他,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八叔,我猜你肯定是自己打断的。放心吧,替你报仇了。”都给抓去当苦役了。   老八只能俯身行礼道谢。   嫡长子结结实实地朝羽九玄行过大礼,直到羽九玄叫他起身才起身。   羽九玄发现,这人跟二明更像两兄弟。   人家都自己断腿以表诚心决心,不打仗就还是自家亲戚。羽九玄对着自家亲戚向来很好说话,对她堂弟说,“瞧着身子像是养好了,挺壮实的。”   老八赶紧谢恩:“谢太女殿下。”病弱难担重责跟身子养好了,前途待遇,将是大不一样的。   羽九玄收她八叔的封地收得极为顺利。   封地经营的时间短,没什么旧贵族官员,非常好清理。她把八叔在封地的产业折现。披甲人、战奴,立过功、确实有本事的,打散调到各地武部清剿流匪维护各府县治安去。没什么大本事的那些则给地,令其卸甲归田。他打下来的那些封地连个封地主都没有,只有治理封地的官员,官职最高的也只到太卫、太戍,跟县武部司司掌差不多大小的官,处理起来很是轻松。   羽九玄不得不说,她八叔还是挺会用人的,挑的都是干实事的。   大凤朝经过战乱,到处都缺官,不管他们以前跟的是谁,只要没有反心,当用则用。   京城的翎亲王府那么大,她八叔想去住住,她很热心地派了五千玄甲军帮八叔搬家、护送他进京。   八叔的嫡长子想跟着她立军功,她派随从试过他的武艺才干后,建议他先去京城入太学。有个亲王爹,读太学不需要考,要是能从太学毕业,可以直接进玄甲军新兵大营。   羽九玄收完老八的封地去到谦公府,那态度好得让她没话说,想挑点刺都不容易。   人家知情知趣,她也好说话。   以前有爵位在身的,直接委以县令之职,但不能在原来的封地,要迁去别的地方任职。大凤朝经过动荡,遭过战火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他们现在的封地富的,但地是好地,治理起来很快就富庶了,他们要是有政绩还能有升迁。   没有爵位的那些,按才能选拔。   如果是公侯府嫡出,十五岁以下的都能进太学,出来后也更容易搏得前程。   她把封地各项事务安排好,没着急回京,往巨木和烟水山去,想亲眼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老谦公、谦公,故土难离,祖坟在这里,太女抬手,让谦公留在原来的封地做了县令。不过,麾下的可战之人、可用之才都让太女调走了,土地庄子也都分给那些卸甲归田的披甲人、战奴。谦城的武部司司掌是玄甲军中伤退转业出来的一个千总。那千总虽然走路有点跛,无力奔跑,但挥起战刀,十几个武部新兵近不了他的身,骑上马便能照常冲锋陷阵,极为勇猛。这要是放在他们府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猛将,但在玄甲军中且不说同级别的,上面的副将都还有好几十个。   老谦公在羽九玄走后很久,还在感慨,“大凤朝变得太快了。”往前数几年,战奴都用骨制武器,披甲人只用得起铜头木杆的长戟。如今玄甲军根本瞧不上全铜铸的长戟盔甲,嫌脆,不禁打、不好修、不好用,用的长刀连三层牛皮甲都能轻易砍开,铜戟铸的戟杆都能一刀斩成两截。   谦公把没满十五岁的子孙都送进京,让他们进太学学本事自己挣前程去。   谦公府的贵族公子、女郎见狠狠地遭受了番风云变幻,挺不习惯如今的处境和街市上的变化。   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跟做梦似的,可事实又是如此。   他们经过之前依附他们家的那些封地,见到公侯府变成了县衙,门口站着的再也不是公府或侯府的披甲人,而是当差的差役,再想想自家的宅子还在,自己没被抓去修天子陵,后怕不已又觉庆幸。 第287章   其实裴曦更喜欢搞经营发展民生建设, 喜欢那种从无到有,一点慢慢改善把日子过好的感觉。打仗、造军械、平定天下, 说到底其实只是为了活命。   冬天,经常大雪茫茫,但不是一直下个不停, 很多时候雪停了,太阳出来后,草原的雪景有一种不同于大海的波澜壮阔的美, 让人特别想在雪里面打滚。   裴曦三十多岁的人, 儿子都能猎猛兽了, 他不好意思再到雪地里打滚堆雪人砌冰雕, 只遗憾不能跟羽青鸾一起来两个人骑马同游踏雪看草原风光。   冰雪路难走, 但不是不能走。   从朝城到京城的路上有补给点,难走的路段赶在上冻前都修整过, 只要不是赶上能见度极低的大暴雪天气,基本上不影响往返。   不过,卧牛山上设有关卡岗哨, 不仅在栈道等要险路段设下关卡,在那些能够绕道的地方,也设有岗哨, 以防偷渡, 没有通行证或者是身份高到羽焦明那份上, 都过不了。即使是跟随裴曦和羽焦明到朝城的副将, 要回去也得凭通行证。副将官职再高, 遇到守关卡的校尉也得按规矩来。   涉及军械生产,也没谁觉得奇怪。   裴曦忙到年底,没hold住,带着羽焦明顶着风雪回京过年。   回京路上就是很滑的冰雪路面,一些难走的路段、险路,还得下马车步行。   马车上载的东西重,一旦打滑,马根本刹不住,连马带车和车上的人,都危险。要是撞在树林或草丛中还好,撞在岩石或山崖下,基本上就悬了。   羽焦明早看透了他爹,不过朝城这地方,又穷又苦,到现在都只能住帐篷,想洗个热水澡都费劲。   能回京过年,当年好啦,过完年等到春暖花开再来就更好了。   所以,哪怕路上难走,他依难很开心,顶着风雪跟他爹一起回到京城。   他姐没在,小金翅一人罢占所有人的宠爱,看到他的表情是:卧槽,你怎么回来了?   一副恨不得他不要回家的样子。   羽焦明想把羽金翅扔到雪地里去滚几圈,可他威武霸气的娘在这,没敢,回头再收拾,有的是机会。   裴曦压根儿没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眉眼官司,注意力全在老婆身上。他到羽青鸾跟前,先打量几圈,发现不仅瘦了,脸色不太好,眼底的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羽青鸾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哼哼的轻声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解释句,“没人暖床。”她的宫殿很暖和,不需要暖床,但……一直有人陪伴,早已习惯了那人超不雅的睡姿,乍然之间,身边空了,再没有胳膊伸过来搂住她,也没有腿压在她的腿上,更没有人在她做梦的时候轻轻唤醒她,把她抱在怀里。   她不是睡不着,而是睡不踏实,总做梦。她不是梦到被追杀就是梦到过世的亲人,还梦到羽飞凤满脸是血地来找她,鬼气森森地喊:“姐,我死得好惨,把天子大位还给我。”她半点不惧,底气十足,回他:“本宫有天神庇护,何惧于你。”她用三尖两刃刀再斩了他一回,醒了。她的身侧空着的,宛若天神般护她的人不在,心头空荡荡的有点不安,睡不着了,睁眼到天亮。   羽青鸾久经征战,身上沾的血腥杀戮重,被她亲手斩于刀下者数以百千计。她不惧他们,却终究不是好梦。   裴曦心疼她,但身边的人多,不好说什么,朝她笑笑,便转移了话题,问:“元儿一切顺利吗?”   羽九玄去收老八封地,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但书信总会有的。他家三个孩子受他影响,通信很频繁,且个个话唠。   从京城、到巨木、到南疆的道路上设有军驿司,骑马长线奔跑,速度比起以前人用两条腿跑着送信还是要快许多。军驿司的奏报、羽九玄的奏报、情报处的奏报,每天都有送来。   羽青鸾对于羽九玄的动向掌握,虽然有延迟,但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她对长女办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裴曦问起,自是有讲不完的话。   ……   冬天,万物蛰伏,是一年里耕作最闲的时候,但对于朝廷和京城商贸来说,则是相反。   每年秋收的粮食、税收要运到京城,政绩考评、谋官、升迁、降职、都在个这时候。   朝廷实施派官制,考虑到有些地方路途遥远,以五年为任期,任期内可以不必年年回京,也不需要再连年进贡,只须派人把粮食税收运到,在任期满以后,进京述职,再根据政绩考评或升、或迁、或降。   然而,大凤朝九百多年实施的都是腊月进京上贡的制度,将粮食、税收运到朝廷也是定在这个时候。这在大家看来,其实就是变相的进贡,大家又找回了当初那种进京纳贡的熟悉感,减少了很多因为新政带来的不安和不适。   虽然进京路远、又苦又累,但政绩考评关系到升迁和前途,而粮食、税收、人口是三个非常重要的考评标准,加上一些偏远地方还没有派去官员,仍由旧公侯贵族们的掌管,很多地方仍有流匪盗寇作乱,府尹、县令都觉得有自己亲自押送粮食进京的必要。   县上的税收、粮食是要运到府城,上交到府衙,再由府衙押送进京。可有很多县令不放心,怕府衙把属于他的粮食、税收给弄出纰漏,影响到自己将来升迁,坚持要自己盯着。   许多县令原本是说一不二的一地公侯,他们要亲自盯着自己上交的那份粮,且态度强横、寸步不让,又不违朝廷律法,谁都拿他们没办法。毕竟朝廷已经没有“各地公侯无诏不得擅自进京”那一条,官员为了早点出政绩,亲自到南疆采购农耕工具的比比皆是。   曾经的各地公侯们押送贡品进京,变成了各府县的府尹、县令押送粮食进京。   以前各个封地是分开的,如今则是各封地划成县,再将几块、十几块不等的封地并成一府。这些县令跟府尹一起进京,那阵容相当庞大。   豪商们都照以前的习惯,依然跟上。   大凤朝各地的府尹、县令、豪商、以及产出物资都涌向京城。   去年还破败不堪的京城,今年呈现暴炸式繁华,稀依又有了承泰天子时的光景,但……久经战乱,很多房屋都毁了,许多公侯府邸也没有了,导致京中的房源紧缺,客栈爆满,很多人进京后没有宅子住。   这时家眷在京城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至少到了京城,有个可以安顿的家,还有各种人情关系走动。那种家眷妻小不在京城的,真是……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搭帐篷。天寒地冻的,还得到处去买炭。   京城各部、各衙门都快忙疯了。   羽青鸾更是半点不得闲,求见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再加上朝堂上的诸多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进京的人里,还有告状的。旧贵族打死豪商,豪商儿女逃进京,告到刑部衙门,又奏报到天子跟前。   原本,这事情应当在当地审判,再由刑部复核的,但发生这事的地方,因为偏远,朝廷连封地都没来得及收,仍在旧公爵手里掌控着。   可这事闹得大,豪商的儿子到处宣称,“难道那就不是大凤朝的疆土,不是天子的治下了吗?”   羽青鸾看完奏折,五千玄甲军派出京去封地拿人,顺便把封地收了。收封地便要派官,且一县之地,各部衙门的官员加起来也不少,得选官委任,又是一通忙碌。之后,选拔出来的新上任官员、武部司司掌带着五百个管理封地治安的武部兵卒,跟着五千玄甲军一起出发。   那公爵虽然势力小,只有一块封地,但姓羽又有爵位在身,自然不是寂寂无名的人,当即就有老羽家的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在朝堂上宣称,封地没收,人家实施的是旧律法,不当追责。   羽青鸾问:“他不遵朝廷现行律法,莫非是想效仿居狼自立?”   一句话,堵得人再不敢说话。   朝堂上的事,裴曦帮不上羽青鸾什么忙。京城豪商云集,到处都是商机,且朝廷正在为打居狼做准备,需要大量钱粮物资,裴曦自然是坐不住的,每天大清早出宫、宫门落锁时才回。   傍晚,他赶在宫门落锁时回到天凤宫,刚坐下,汤都没喝完,就听到羽青鸾说:“今天礼部上奏,元儿过几日便年满十六,但婚事仍未提上议程,问是否趁着各地官员、才俊都在京城,操办选婿之事。”   裴曦差点把嘴里的汤喷了,在心里叫道:“卧槽,他们是禽兽么!满十八成亲都嫌早,十六……想什么呢。”   羽青鸾不用想都知道裴曦不会同意羽九玄这么早成亲。她说道:“可以先将亲事定下,延后几年再成亲。若是再年长些,年龄相仿的人都成亲生子了。”她没满十岁,父亲便在替她挑选夫婿,挑了多年,最终定下裴曦。元儿的亲事到十六了,还没张罗,确实不妥。   这件事情,必须掰扯明白!裴曦放下汤碗说:“成亲这种事,关系到一辈子,马虎不得。我觉得几个个孩子的婚事,让他们自己做主、找个自己喜欢的比较好。我们给他们掌掌眼看看对方人品还有家庭关系就成了。对方家世不重要,但家风、人品不能差,划好底线,别的由得他们自己张罗去。元儿自小有主意,她的婚姻大事,我想她有自己的想法主张的。”羽九玄是太女,将来的天子,她要是跟老公感情不好,和离有伤天家颜面,她肯,老羽家的人都得出来比比。离了,是一桩麻烦,不离,那就更有得麻烦,宫斗剧该上演了。   羽青鸾听到“一辈子”,抬眼看看裴曦,不置可否。能不能一辈子,主要是看合不合乎心意,若是不合乎,有的是法子换人,特别是在天家。不过,她自己跟裴曦恩爱,也希望女儿能够夫妻和睦。且,羽九玄的身份位置地那,太女夫婿的位置真不愁人坐。   正说着话,羽焦明匆匆赶来。   他刚从宫外回来,身上还顶着风雪,进殿后行完礼便问:“娘,我听说礼部递了折子,请奏要给姐姐挑夫婿了?”   裴曦和羽九玄一起看向羽焦明,两人的态度非常一致:你有什么话说?   羽青鸾把这折子给羽焦明。   羽焦明看过,麻利地合上折子,态度很坚决,说:“我认为当问问姐姐想选什么样的人比较好。礼部官员……我去跟他们辩论。”   羽金翅过来吃晚饭,进殿听到半截,仰起头看向他哥,满脸纳闷。   羽焦明把奏折给羽金翅看。   羽金翅慢吞吞地把字挨个看完,又消化了遍,满脸茫然不解地说:“姐姐不在家的呀。”他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是姐姐做主,便觉得姐姐自己的事情也该由她自己做主。   羽焦明点头附和:“我同意小金翅的,当等到姐姐回来再议。”他先帮姐姐拖着,等姐姐回来就一切不愁了。   羽青鸾看了眼裴曦,问羽焦明和羽金翅,“你们父亲的意思是你们的亲事,由你们自己挑,意下如何?”   羽焦明的眼睛一亮,当即朝他父亲抱拳。   羽金翅对这事压根儿没概念,不过看他二哥的样子,好像是好事,于是跟着抱拳,说:“父亲英明。”   羽青鸾在奏折上批复“太女婚事,以太女意愿为主。”旁的,等着吧。   裴曦和羽青鸾吃完饭,见外面天气晴朗没有下雪,便散步去敏元宫。   羽青鸾感慨,“一转眼,元儿都要议亲了。”她觉得自己还挺年轻,却是女儿都已成年快成亲了,再过几年或许连孙辈都有的人了。她想到这,便觉得有点扎心,又凑到裴曦跟前,说:“你看看我的脸上有没有皱纹,头上有没有白发?”她看裴曦是风华正茂的模样,想着自己一直有注意要美美的,当是不差的吧?   裴曦问她:“你是瞧不起我的照顾还是瞧不起我的护肤品?”   羽青鸾莞尔,悠悠说道:“帝君驻颜有术,朕三生有幸。”   裴曦笑呵呵地说:“护肤保养的功劳。” 不过,他家陛下真是超好的代言人。帝君研制、天子御用的护肤品牌,那卖起来的价格……呵呵,贵族买起来都牙疼,但他们看到陛下这张年轻貌美的脸,咬牙切齿的也要买,还有人想沾天神福泽买回去供着的。最让裴曦扬眉吐气的是,哪怕别人再眼馋他的利润,也不敢抢他的买卖。   两人说说笑笑间,便到了敏元宫,进门便听到羽金翅叽叽喳喳地说他的庄子有多能挣钱、比二哥的庄子能挣钱。他说了半天,羽焦明悠悠地来一句,“我在卧牛山里猎猛兽,我在草原猎狼群。”   夫妻两人踏步进去,就见羽金翅满脸被噎住的可怜样。   羽金翅憋了半天,想了想,语气坚定地说:“我长大后,也能的。”他说完,看到娘来了,飞奔过去,还没抱到娘的大腿,就被爹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他发现,家里人对他都有点不太友好。   陆敏的眼睛已经不太看得清东西,老花眼,不过这么大的两个大活人进来,还是认得出来的。她当即起身要行礼。   羽青鸾和裴曦熟门熟路地在她起身前快步过去把她扶住。礼不可废,于是他俩每次来,进门都得先来这一出。   羽青鸾赐下诏书,镇国夫人年满七旬,是福泽深厚的高寿之人,见天子王爵皆可不拜,可镇国夫人每次见到他俩,也依然行礼,不想落人口舌,给孩子们添麻烦。   她的年龄大了,不能再自己替儿孙们出头护着他们,便少添点麻烦的好。   裴曦刚到大凤朝的那些年,对身体和身份的转变还不适应,更多的时候仍停留在上辈子,对他这辈子的爹娘都很难有归属和认同感,可随着这么多年的相处,爹妈实心实意的对他好,就算是石头的心也捂暖了,真生出几分血脉相连的亲情感。他在陆敏的身边坐下,说:“每次都走这过场,累不累呀。”   镇国夫人说:“不累。”   羽青鸾知道外面有人在传镇国夫人陆敏在宫里不是太后胜过太后。她坐在陆敏的下手处,说:“我唤你娘,你抚养了元儿、焦明、金翅,礼法之外,尚有人情。朕和几个孩子乐意,他们若有异议,叫他们到朕跟前来说道。”   镇国夫人不好接这话,便转了话题,说:“裴啸他们都进京了,我想出宫住一阵子。”   难得裴家的儿孙齐聚,裴曦和羽青鸾自然不会反对。不过陆敏的年龄大了,怕她出现闪失,防护做得严严实实的。   羽青鸾派的是一名千总带上羽翎军护送镇国夫人回府。她交待差事时吩咐了句,“镇国夫人年迈,受不得激怒,若有谁冒犯她,立斩不饶。若有差池闪失,你全家提头来见。”   千总应下,小心翼翼地护送陆敏回去。不要说天子有话,即便天子没话,他也不敢让镇国夫人有半点闪失,不然,太女和两位皇子都得活撕了他。   羽焦明和羽金翅都担心奶奶,陪着她出宫,一直送她到府上,看到安顿好,这才准备回宫。   羽金翅告诉陆敏,“奶奶,我明天还来探望你。”   又想逃课!陆敏说:“你明天若是来了,先到院子里扎两个时辰马步,再挥一千次长戟。”   羽金翅立即改口,“哎呀,我忘了,我明日有功课要考校。奶奶,我休息天再来看你。”   兄弟俩又在陆敏身边待了一会儿,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   陆敏出宫,裴家满堂齐聚,羽翎军重兵守护镇国夫人府,很多人都想来拜访陆敏,也想看看这家子的满门荣耀,结果镇国夫人府关上大门,以镇国夫人年岁太大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为由,谢客。   裴家的人也没在京城走动,安安稳稳地老实待在府上,想请他们出去喝酒都不太请得动。   大家都在走人情、谋官位差使,裴家人不动如山。   陆敏出宫住回镇国夫人府,除了羽翎军护着她经过时引起人注意外,便再没半点风浪。   裴家的人,聚在镇国夫人府里,一家子关起门过年。   他们谋官,走各衙门的关系,拼不过羽姓贵族们。他家有哪些人、本事怎么样,天子和太女心里有数,自有安排。他们要是出去走动关系,稍不注意就得掉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出过裴昌的事,裴家丢了一个能稳稳到手的公爵,在对待纳妾和庶出子女的问题上极为谨慎,儿孙的教养上也更加小心。庶出的,从教育到分得的家产都比不上嫡出,这就导致庶出的在很大程度上比嫡出的差。庶出惹事,连累到嫡出,那真是有苦难言。裴六、裴七确实出息,给庶出挣脸了,但爵位是人家自己挣的,传的也是各自的子孙后代,跟他们这些嫡出没什么关系。   要说把庶出的跟嫡出的当同等对待,正房夫人就该闹合离了。能够结亲的两家人,家世、地位都差不多,不会愿意受这憋屈。正房夫人合离,把妾室和庶出子女扶起来享正室待遇,就更是昏了头。能给人做妾室的,身份、家世、乃至自己本事上,就差人一头,且地位过于低下。   不说旁的,正经的公侯夫人递牌子见天子,名正言顺。公侯府里的小妾要是跑去见天子,妾同奴仆,公侯府派奴仆去见天子,那不是好大的脸面,而是把天子的脸面拖到地上踩,夺爵抄家的祸事。   裴家上下,除了聚在一起过年,便是把家风问题又是细细地一通讨论。   裴昶和裴曙都有纳妾,也都有庶出。无论嫡庶,都是镇国夫人的后代子孙,也都跟着进府了。   嫡庶一堂,面子上一团和气,但实际上聚成两堆,全叫镇国夫人看在眼里。   不过,她没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都七十岁的人了,操不了那心。   可有裴昶的庶女学了她娘亲那套小妾做派作到镇国夫人跟前。   小庶女出门逛街瞧上人家鲁公世子,到镇国夫人跟前,绕了半天弯,最后说想用嫡兄的裴直名义请人过来给镇国夫人瞧瞧。她说裴直是前途无量的实权高官,用他的名义一定能把鲁公世子请来。   镇国夫人说:“请来又如何?人家已经娶妻,儿女都有了。”   小庶女竟然羞答答娇滴滴小声地答了句,“无妨的,可生米煮成熟饭再作图谋,便如当年娘亲同父亲那般……”   镇国夫人被裴昶的小庶女结结实实惊了跳。她家竟然出了个花街做派的女郎。她在反省自己教儿子时,哪里出了纰漏,最后归咎到裴略头上,那就是个爱逛花街的。可裴略也没把庶女教成这样,除了一个裴昌作恶,别的庶子庶女都是安分守己知道好好过日子自己挣前程的。   她问小庶女:“你父亲知道吗?”   小庶女说:“父亲不知,但娘知道。奶奶,我听说鲁公世子管着财政司,他爹鲁公更是管着大凤朝所有金行,那得有多少金子!他爹傍着三叔,我若与鲁公世子发生那事,若是三叔让鲁公世子和离娶我,他必然会应。”   镇国夫人看小庶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没想到是个胆大敢想还敢干的。她让人把裴昶叫来,将小庶女的谋划告诉裴昶,问他:“意下如何?”   裴昶的脸黑成锅底,在他娘跟前当场跪下了。   小庶女说:“父亲,若是我家得了大凤金行,断然不会再叫那些公侯们看不起。”   镇国夫人指指儿子,问:“这就是你养出来的?谋算上朝廷的金行了。我要不是出宫住几天,真没发现我们府上能有这种能人。”   裴昶叩头:“儿子的错。儿子定然妥善处置。”   镇国夫人说:“你们是运道好,沾了福泽,得了富贵,但守不守得住,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生养你们一场,能给的、能替你们挣的,都足够了。你们的生死富贵、人生起落没道理再叫我这七十岁老太太替你们担着。”   裴昶再次叩头。   镇国夫人没替他们兜着瞒着,当天全家上下都知道了。至于会不会传出府去,她也不管。一家子年轻力壮的人,想让她这个随时入土的老太太出来张罗,想什么呢。   她第二天就回宫了。   裴曦和羽青鸾都感到奇怪,他们娘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裴曦去到敏元宫听说完府里的事后,无语了,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裴昶特意进宫向裴曦赔了通罪。庶女想算计到帝君头上,虽然说没那本事干,可起了那心思,也是怪他这个当爹的没管教好。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裴曦对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他大哥的家事,轮不到他插手。真要是闹出家门,那该怎么就怎么办便是。   他跟羽青鸾在教导三个孩子上都是你们要作尽管作,反正结果自己担。哪怕他们要造反都行,尽管造反,就看朝廷能不能捶死他们。   至于家族富贵什么的,想多了!秦始皇想千秋万世,还只传了二世。他和羽青鸾管好自己这一代,再扶一扶下一代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旁的,自己奋斗去吧。   裴曦在京城留到正月,便又回了朝城。   他这次带去朝城的,除了自己的随行护卫,还有两千骑兵和三千玄甲军。   朝城建骑兵营,养马,练兵,同时,他们会带着三千玄甲军轮流到草原深处寻找原来朝城的那些人。   草原茫茫,容易迷路,他们只能慢慢地朝着周围搜索扩张,垒石头造地标、建补给站,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第288章   正月里,草原仍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不时下几场大雪,骑兵还不能深入草原寻人,于是先期的准备工作,以及建设朝城骑兵大营,先张罗起来。   虽然现在京城的骑兵大营完全够用,但在朝城以北还有非常广袤的草原。在裴曦上辈子的世界,汉文明跟游牧民族的冲突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王朝时期。即使不汲取上辈子的经验教训,仅从放牧养殖业考虑,也不能浪费这么茂盛的草原资源。   骑兵入草原,望远镜必不可少,且不能像步兵那样只给领军千人以上的高级将领配备。   两千骑兵,级别最高的才到千总,一共两位。他们重点防备的是野兽袭击和迷路。按照骑兵的战斗力,一百人足够应付有可能遇到的各种兽群,根据计划便是两位千总轮流带队进入草原寻人。   千总之下,是领军百人的校尉,再往下是什长,大部分情况下,会由一个骑兵校尉、两个玄甲军步兵校尉配合,一起寻找。一百骑兵混搭三百玄甲军步兵,足够应付绝大部分情况,至于旁的……意外情况,则见机行事。   这种配置下,导致望远镜的需求量极大,至少得保证每个校尉人手一个,探哨手里也有。   即便工匠制作望远镜的技术已经很高超,但毕竟是手工制作,生产得很慢。   裴曦有考虑过生产玻璃,可烧玻璃容易,要烧出能用的玻璃则比手工打磨水晶片难得多。且不说玻璃工艺不达达易碎易裂容易伤到人的问题,玻璃塑形,吹玻璃,这个真是需要慢慢琢磨的技术工种。他有安排几个工匠研究怎么烧制玻璃,但至今连透明玻璃的影都没见着,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的问题,反正让工匠慢慢琢磨吧。   因为搬迁作坊耽误生产的缘故,裴曦预定的望远镜一直到三月初才送到,正好赶在骑兵出发前送达。   一百个望远镜,裴曦挨个检查确定没有问题,让两个骑兵千总、三个玄甲军千总各领走二十个,瞬间瓜分完。   眼下没有战事,望远镜的生产没那么紧急,裴曦便让他们造老花镜。   老花镜在大凤朝基本上没有市场,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活不到老眼昏花的年龄就已经过世了,再加上它的造价,就更是劝退大凤朝富贵阶层以外的所有人。造老花镜比造望远镜还费劲,毕竟望远镜是统一标准制造,老花镜还得考虑到每个人的度数问题。所以裴曦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造它,可是,他的老娘镇国夫人得了老花眼。   以他的身家,又有造老花眼的便宜,自家现成的作坊和工匠,怎么都得给老娘折腾出来一副吧!   测不了度数,只能多造几副镜片,看他老娘戴哪个合适,顺便再让工匠把镜片的度数定下来,顺便造两幅近视眼镜当样本。在普遍文盲的世界,近视眼镜比老花镜更没市场,不过制作原理都是一样的,也就顺便了。   至于他觉得是顺便,工匠觉不觉得顺便,就不在裴曦考虑的范围了。   三月中旬,一千骑兵带着三千玄甲军正式进入草原,另外一千骑兵则是负责巡视朝城周边,以及狩猎、驱赶附近的兽群,休整轮班,再有就是万一进入草原的骑兵有什么意外或闪失,他们还要驰援。   三千玄甲军立功心切,都盯着侯爵爵位,不怕苦不怕累,不愿意轮休,全部跟着骑兵去了。   裴曦由得他们去浪,驻守朝城的人足够了,多一两千人、少一两千人没什么区别。   ……   在骑兵出发去草原的时候,五千玄甲军护送老八翎亲王抵达京城。   老八连府门都没进,事先也没有派人通知嫡次子,进入京城便带着家眷进宫去见天子。   那些在议论他比凤鸣天子更有继承权的,如同在给他送催命符。   如果不是他嫡姐顾及父皇的名声,差点把国祚都掀了。莫说他只是庶子,要在被立为继嫡子后才有继承者,羽飞凤何等身份,照样身死南疆。他嫡姐根本不会在意再添一个他,若是惹怒她,直接病逝他,乃至除掉他满门上下,反倒是干脆利落。   老八到宫门口下了鸾驾,没敢坐轮椅,撑着拐杖立在宫门口,等通传。   不多时,宫侍抬着软轿出来,将他接到天凤宫,其夫人、嫡长子、嫡幼女同行。   羽青鸾上次见到老八时,他还是意气风发。如今他哪怕衣冠整齐满身珠玉都掩不住那周身的颓废气。   他的嫡长子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显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老八就封早,到封地后才成的亲。按照大凤朝新制定的礼法,亲王正妻的爵位随着丈夫的爵位变动而变动,享受同等爵位待遇,同时在名字中取一个字为封号。她姓木,名榆,按制当封榆亲王。可羽青鸾封爵时,他们家只有一个七岁的嫡次子进京,羽青鸾便只封了亲王和世子,将他夫人的爵位封赐扣下了。按制当封,却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封。   她穿着寻常贵族服饰,举止稳重不卑不亢。她的左手抱着小女儿,起身时,仍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扶老八,夫妻间的小动作透露出常年和谐相处的默契。   有羽九玄的奏折、朝廷的探报,羽青鸾对于老八封地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能猜到他们的打算——自断一腿保命,也让两个儿子还能挣点前程,让外家能有个出路。   ……   他如果造反,羽青鸾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没反,没让那些另有图谋的人聚成势,便又是另一回事。   羽青鸾等木榆扶着老八坐到宫侍抬进来的新轮椅上,对他说道:“你初进京,先把府上安顿好,再休养些时日,便到户部土地司去领差使。”   土地司,那可是肥差衙门。老八难掩惊愕地看着他嫡姐。他原以为进京后,很可能被软禁,或者是能够出入府门,但会受到朝廷的严密监视,甚至连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却没想到……竟然还会给他派差使。   羽青鸾说:“天下初定,朝廷还有居狼未平,你身为朝廷世袭罔替的亲王,又正是盛年,当多为朝廷为忧效力。”   老八应道:“是。”脑子还有点懵,心想:不会是……又再一想,旁人或许会用些阴私伎俩,先派个官职,再挑差错,名正言顺清理了他。可他嫡姐性子刚直,当年那般处境都不屑用阴私手段,如今这般权势地位,便更不会。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回过神来,又道:“多谢嫡……陛下。”   羽青鸾微微点头,又指指老八的腿,说:“回头自己找军医看看,再安排两个随侍学学按摩手法好生保养。若久不活动,血气不畅,有损身体康健。”   老八点头应声,道:“是。”   羽青鸾顿了顿,又提了句,“朝廷久战,军中缺胳膊少腿的兵将颇多,转做文官,依然可以做得很好。”   老八再次应声,又向羽青鸾道谢,“谢陛下。”   羽青鸾也没什么话同他聊,便让他早点回府安置。   老八抱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由自家夫人推着轮椅出了天凤宫。   老八坐上鸾驾后,握住自家夫人的手,无声地安抚:没事了。   嫡长子问:“父亲,天子是何意?”天子竟然还会派给他父亲官职。   老八说道:“嫡姐向来待我们极好。”说完,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长子,难堪大用。好在爵位传的是次子,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因罪叫朝廷收回去了。府里有个亲王爵位在,至少保得了长子的富贵。若是让他丢了爵位,全家都得受他连累。   当初公侯们拔剑堵门,长子拔剑便要出去砍人。若真砍伤到谁,一个弄不好便会激起他们起兵造反。他到巨木城递降书时,讲得好好的,到要交封地时竟然是还有要造反的,按照他嫡姐的收城章程,他满门上下、外公全族都会落得那些人的下场,要么死了,要么这会儿在烟水山修天子陵。   他嫡姐讲理的时候是真讲理,她讲拳头不讲理的时候……她就是理。   老八到自家府门口就愣住了,他抬起头,把翎亲王府大门看了又看,再左右环顾一圈,确实这不是青鸾长公主府。他听说青鸾长公主府更名为栖凤宫,属于天家别院。   他面前的这座琉璃瓦、青砖墙的府邸,无论是台阶、牌匾,都是亲王的规格,匾上挂着他的爵徽、写的是“翎亲王府”几个字。   他进入府门,绕过石砌的浮雕影壁,只见前院主屋、地面都是用的上好的青砖,房梁虽然没有繁杂的雕花,但用料结实,再刷上大红的朱漆,显得极为气派。这府邸前院,比起他的公爵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他对夫人说:“走,看看别处。”   府里的主院修得气派,仆奴房也修得工整,后院还留出许多宽敞的空地,用青砖围墙砌起来,供他们以后按照自己的意愿慢慢建。   管家告诉他,这宅子是陛下派匠作司过来新建的,青砖和琉璃瓦都是新烧制的,房梁、木材、石头底座拆的以前的公侯府的,不到一年就建成了。   老八回到主屋正堂,抬眼打量着满堂不同于曾经的大凤朝的家具物什,无比真切地体会到大凤朝是真正的变了天,也愈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与天子大位无缘,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希望。他嫡姐才是天眷之人,才是上苍选定好的天子。 第289章   裴曦将朝城的各项事情理顺,回到京城时,已是六七月盛夏时节。   羽九玄比他早几天回京。   他在城门外,见到带着两个弟弟出城相迎的羽九玄黑得跟块炭似的,吓了一大跳,问:“你也提戟上战场了吗?”不对呀,老八的封地,正月里就收完了,既然算是收老八外家的封地,到三月中就办妥了,并没有打仗。   羽九玄笑得眉眼弯弯,两步上了他爹的凤驾,先抱拳,“多谢父亲。”幸好有她爹,不然极可能未婚夫的人选都挑出来好几个,就等着她来定挑谁为正婿,甚至连协婿都备上了。   昨天礼部尚书还拿了一堆画像、名录来找她,从太女正婿明亲王,到与协妃、夫人对应的协夫、御夫,都挑好了,长长的名录,足有好几百人。太礼当时还嘀咕了句,“太女的孩子都是太女所出,想必是没有嫡庶之分的。若父亲非正室,说是嫡出也站不住脚,以往天子的儿女,亦都是天子的子嗣……”可一堆女人给天子生孩子,和太女、天子自己生出来孩子,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羽九玄一堆夫婿的情形就头皮发麻,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见识能拉好几千年历史进度条的爹。可她已经年满十六,又已回京,礼部都找上她的门来了,这事没有个正当理由,真不好拖。她想拖上些年,但要是说出去,她娘都得捶她。   她爹进到宫里,就得去见她娘了,到时候就是他爹俩有说不完的话,别人根本插不上话,一定会再次谈到她的亲事。她怕他俩到事情定好,她再找她爹帮忙,就晚了。   她正要张嘴,就见两个弟弟也爬上凤驾,当即一个眼神过去,指指她的鸾驾,让两人去她的鸾驾上。   羽金翅噘嘴,正想过去抱爹的胳膊,就见二哥已经跳下鸾驾,也赶紧扭头跟着跳了下去。二哥都躲开的事,一定要跟着躲开,不然又要被姐姐打。   裴曦扭头看着自家的黑丫头,说:“你出去浪,不知道戴顶遮阳帽注意点防晒?”   羽九玄悄声说:“我诓人家说我是做皮毛生意的豪商,岂能戴御造帏帽。”   卧槽!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啊。裴曦满脸惊悚地看着他才十六岁的女儿,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你细说。那‘人家’是谁?”   羽九玄跟她爹向来是什么都能讲,于是说道:“爹,你相信吗?孙密,在巨木城,叫从烟水山下来的猎户打了。”   裴曦愣了愣,心说:“这信息量也有点大。”他理了理。孙密是羽九玄的武课师傅兼太女少傅,常年跟在羽九玄身边,这次羽九玄去收老八的封地,孙密担负着她的随身保护之责。也就是说,孙密打人的时候,羽九玄很可能在场。猎户能把门郎将打了,说明不是在正式场合,八成又是私下跑出去浪了。他说:“你继续说。”   羽九玄说:“我换上便装,带着孙密和几个护卫去考察民生。”   裴曦对于她到底是去考察民生还是去玩,不置可否。   羽九玄说:“我们逛至集市,见到一个十六七岁做少年猎户穿戴的人在卖兽皮。他长得极为貌美,有着雌雄莫辩之美。他的个头,比寻常女郎高些,可模样比娘亲还好看。”   裴曦斜眼看向羽九玄,“你娘亲是最好看的。”这个必须说清楚。敢跟羽青鸾比美,过来试试!   羽九玄无语地看了眼他爹,心说:“成,你夫人在你心里最美。”   裴曦说:“你继续说。”   羽九玄说:“我身后的护卫先瞧见他,便在小声讨论他是男是女。我瞧见他喉结突起,显是男儿,孙密眼瘸,非说是女郎,叫他听见了,便瞪了过来。他抬眼瞪来时,更添顾睁生辉之美,孙密便更觉他是女郎,还问他可有许配人家,玄甲军中有诸多有官爵的儿郎至今未有婚配……”   “孙密的话还没说完,他扔下手里兜售的毛皮,纵身一跃翻过小摊,便扑到了孙密跟前,两人当场拼起了拳脚。孙密的武艺在门郎将乃至玄甲军中都居首位,生生地叫云驰揍翻在地挨了好几拳,孙芳他们见势不对,上前助拳,七八个人,才把他按住。”   裴曦傻了。羽九玄身边的护卫,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长得好看,本事还厉害……裴曦都不想听后面的了。他说:“于是你们不打不相识,交上了朋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他有点心塞。   羽九玄说:“我们人多势众,把他打得蜷在地上抱头缩成团,不再还手,我扔给他一粒金锞子,领着人走了。半夜,他避开守卫,房顶上悄无声息地揭了瓦和房棱,鬼一般出现在我的床边,我睁开眼的时候,他的匕首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他的两腮都被打肿了,像嘴里含了两个大包子,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   裴曦无语地看着他女儿,槽点太多,无从吐起。你继续。   羽九玄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当场求饶,告诉他,无论他有多少毛皮,我高于市场价两成全收。他愣了下,说,谁稀罕卖你皮毛。我便告诉他,我家是做皮毛买卖的,他卖的兽皮品相极好,又为白天冒犯他的事赔礼道歉,为表赔罪诚意,愿与他做长期买卖。他又说,他半夜潜进我的房里,匕首架在脖子上,待我脱困,岂能饶他。”   “孙密他们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揣门进来,数十把弩一起对着他,但凡我有丝毫闪失,他必毙命。他以我当人质,双方对峙半天,最终谈妥,我用我做皮毛买卖的爹向天神立誓,绝不为这次的事追究他,又再与他订了份契书,高于市价两成买他全部毛皮,定下买卖,他又再问我一个问题,为何我的手下的武艺都如此出众。”   “我便告诉他,我家收的毛皮都卖到玄甲军中,与玄甲军的关系颇为要好。孙密他们是玄甲军中派出来采购的军需官,他看过孙芳的校尉腰牌,半信半疑,又问了我如何看皮毛毛色、价格跟做皮毛买卖的事,见我答得头头是道,故此信了,这才放了我。”   裴曦问:“后来呢?”   羽九玄说:“烟水山里有许多散居的猎户,三五七八户聚集在一起,多则十几户,除了买盐等物什,几乎不下山,也不与外面往来。云驰的母亲原是昭城云武侯府的嫡女。当年,怀公府叛乱,从烟水山往东打,在亲随门抵达前,连下十几块封地,其中就有昭城,父亲平过怀公府的叛,当是知晓的。”   烟水山以冬的那条战乱是严冽负责的,具体情形,裴曦还真不是很清楚。   裴曦看向羽九玄,问:“他告诉你的?”   羽九玄说:“他的母亲的已经过世,他们父子都不知道自己他母亲的身份,只知道他母亲是贵族出身,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当年他父亲跟十几个猎户下山卖猎物换盐,见到一群人围攻一个提铜戟的贵族女郎,想着救下贵族女郎兴许能挣些钱财,便上前斩杀了那伙奴隶贩子,救了贵族女郎。她是逃出来的,又是在怀公府造反势力最盛的时候,她便跟着这群猎户进了山。她一身武艺,识文断字,颇得猎户们的尊崇,后来相中云驰的父亲,成了亲。”   “我见云驰识字,会朝廷官话,有胆略武艺又极为出众,不似寻常猎户出身,旁敲侧击了解完他母亲被救的经过、时间,派人查实确定出自云武侯府。”羽九玄说完,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铜镶玉的饰物给裴曦看,说:“他母亲的遗物,上面有云武侯府的爵徽。”   裴曦看羽九玄连人家的玉都挂到了脖子上,顿觉扎心。他昧着良心说:“颇好,连母亲遗物都给你了。”酸,真酸,好想讲一万句mmp。他问:“如今是什么章程?”   羽九玄说:“我同他讲,他的身份地位低了,我爹娘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同意我与他成亲,除非他能挣到公爵。”   让一个猎户挣公爵?裴曦对自家女儿无力吐槽,问:“然后呢?”好在她恋爱归恋爱,正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羽九玄说:“天下已经平定,清剿流匪盗寇绝难挣得公侯爵位,我告诉他可以入玄甲军打居狼。我与他定下七年之约。七年后,他若挣得公爵爵位,我与他的亲事可成,若没有,我俩互还信物,往后婚嫁各不相干。”她说到这里,神情有点酸楚。她知道公爵不好挣。可她的夫婿,可以没家世,但不能家世本事样样都没有。   打居狼,现在还在攒钱粮刀兵,至少还需要两三年时间。   三关难破,还有千里之地要征战,七年,已经是极限,且极可能再打上十年、八年,甚至可能攻不下三关无功而返。七年后,她都二十三了。七年之约的事,在她娘那多半行不通。又或许,等不到七年,便各自成亲。   羽九玄看向她爹:娘那里,靠你了。   裴曦想了想,说:“我得见见那人,叫……叫云驰是吧?”   羽九玄说:“可。”她又告诉他爹,说:“你是大皮毛商人陆三郎,镇国夫人陆敏的远房侄子。”   亲娘变成远房亲戚,裴曦被自家女儿噎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亲生的,家暴孩子要不得。儿女不是债,是活祖宗!   裴曦回到宫里,见到羽青鸾,回到卧室便开始疯狂吐槽羽九玄,哒哒哒哒连续吐槽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喝水。   羽青鸾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直到他叨叨完,才说:“她说是去烟水山观视修建天子陵,只在天子陵待在三天,便跟着一个小猎户钻进了山里,把周围的猎户村落都跑遍了。”   裴曦问:“孙密有跟着吧?有带护卫吧?”   羽青鸾轻轻点头。她要是撇下护卫独自出去,回来便真得受罚了。她想了想,说:“那小猎户月初到的京城,正为八到十月的玄甲军新兵招考做准备,你若要见,我……同去。七年之约的事,待见过他再定。”   晚饭时,羽焦明和羽金翅难得挤到一张桌子上坐,兄弟俩头靠头正在说悄悄话。   羽九玄端然而坐,太女气度十足,但瞥向她爹娘的小眼神则明显底气不足,颇有点怕家长的意思。   羽青鸾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吃饭,不时接受帝君的投喂。   裴曦一看这气氛就不对,母女俩又干架了?他悄声问羽青鸾:“你又跟元儿打……吵架了?”如今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太女,打起来倒不至于,但吵起来,还是有可能的。   羽青鸾轻声回道:“没。”她顿了下,又低声说:“恼她。”礼部那么长的名单,画像都装了好几箱子,羽九玄一个都没挑,却跟一个小猎户定下七年之约。   她能说什么?礼部的奏折上还有她的亲笔批复,太女的亲事,以太女的意愿为主。 第290章   裴曦吃过晚饭, 两个儿子便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跟前,托他向羽青鸾求情。   他们虽然不知道娘亲和姐姐怎么了,但从昨天到今天,娘亲一直没有理过姐姐, 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娘亲严厉起来, 他俩都害怕, 怕惹得娘亲更恼, 所以想请他们的爹爹出去。羽金翅还很坚定地认为:“娘亲一定不舍得生爹侈的气的。”   羽焦明有点猜测,但他姐姐的亲事关系朝政大事,在没有定下来前,是不能随便开口说出来的,特别是有正半懂事不懂事的羽金翅在侧,只能含蓄地拐着弯地提上两句, 求他爹帮帮忙求求情。   裴曦亦不好说什么, 只得点点头,让两个小家伙宽心。   ……   羽青鸾是真被羽九玄气着了。   她吃过晚饭,就见裴曦被两个儿子叫走了, 之后小金翅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见到她望去,喊了声:“娘亲”,蹭蹭地跑到她跟前, 抱住脖子, 撒娇,“不生姐姐气了好不好。”   羽青鸾摸摸儿子的头, 考问起他的功课。   ……   羽九玄满心忐忑, 反复衡量, 内心天人交战。   她很清楚, 在她择婿这件事情上,最轻松的处置方式就是让礼部选好人,她再从里面挑一个,即便有过失或不妥的地方,那也是礼部办差不利,责怪不到她的头上。   可满朝贵族、文臣武将,刨开羽姓、五服内的天家血脉以及门郎将家里的,年龄与她相当的、没有婚配、有心入赘的,没有一个是她瞧得上的。首先,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她,仅能战副将这点,就能刨去八九成。有武艺出众的,十六七岁就能战千总、副将的。要么长得像大野熊,隔老远都能闻到身上的臭哄哄的味道,把不洗澡不爱讲个人卫生说成是男子汉气概、男人味!有武艺过人,但不通文墨,粗俗!亦有文武皆通样样出众的,虽未成亲,家中却有庶子姬妾,早早地开枝散叶。   刨开这些,有家世、文武艺本事极其出众、家中无姬妾、不去花巷、年龄与她相当的,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个顶个的绝对够坐得她的太女夫婿之位。这种世家公子,亦是贵族女郎的首选夫婿人选,他们在十六七岁、十七八岁都未曾议亲,等的就是她的夫婿之位,图的不是她这个人。   是喜欢,还是算计,眼睛骗不了人,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也骗不了人。   因为她爹爹的原因,帝君的权势不再如以前的皇后那般仅限于后宫,而天子因身系天下安危,连宫门都不轻易出。若她的夫婿有异心且身后有家世支撑,她连睡觉都得睁着只眼睛盯着,稍有不慎,身家性命、朝廷天下都将易主换人。   她曾以为,自己只能做出取舍,挑一个不那么碍眼、不那么有威胁的凑合着生下继承人。又或者是从最出众的那些里挑一个立为夫婿,待有了继承人后,便将其及其家族连根铲除,以稳天子之位。   可她不愿跟一个自己处处防备的人成亲生子,不愿睡觉都睡不安心。挑一个不顺心的人凑合,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   她自年满十二,礼部便开始操心她的亲事,她父母出征在外,她不点头,谁也拿她没办法。   云驰……   羽九玄喜欢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脸上的笑容。她当着她爹的面,没好意思说,云驰笑起来比她爹好看,看着让人很舒服很开心。   他们在山野林子里疯玩,他带她去逛各个猎户村子。他在各个猎户村都很受欢迎和尊敬,能与他们相谈甚欢,但无形之中又有一种格格不入感。那感觉,有点像她爹去逛各庄子时。他私下猖狂,大笑:“我是这烟水山一霸!”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挠头解释,“其实没有啦,他们不会识字算数,下山卖猎物时常被骗,若遇到不讲理的贵族,丢了性命也是有过的。我从他们这里收购猎物、毛皮,运到巨木城去,能卖得高价,分给他们的钱财物什也多些。若是遇到有纠纷时,评评理、理个头绪,大家把矛盾解决了,省去一场拳脚刀兵伤了性命。都是嘴皮子功夫,当不得真,你可别笑话我。”   他们爬树、钻山洞、看天空,有着说不完的话。她看着云,想象着上面有仙人,云驰会问她,仙人是乘坐飞鸟还是骑飞兽,会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哪样更合理。   她问他,为何十六岁了都还没成亲。   云驰说:“山里的女郎都没我好看。”旁的,不愿多说。   她看守猎户家的女郎想向他献殷勤,他都客气地避开,发自内心的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是侯门嫡女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孩子,礼仪、言行、举止、语言称谓、祭祀谣、祭祀舞、文武艺都是贵族学识,跟烟水山里的土生土长的猎户不一样,处不来。   她喜欢跟他在一起,他也喜欢跟她在一起。他觉得,他说的,她懂。她说的,他也能听懂,会经常眼睛发亮地看着她,然后他俩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上好久。   他会带她去搭的小树屋,带她去看藏狩猎工具的地方、套猎物的陷阱,还会盖小房子,然后种花花草草点缀狩猎时修葺的小屋,并且把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条。   云驰还很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他们都笑话我是女郎做派,说我像我娘。”   羽九玄说:“我爹也爱种花,也爱干净。”他俩又围绕在爹娘种花爱干净的问题上讲好久,又时候她还会被美色小小地迷一下,觉得他哪里都好看,心口会砰砰跳,又……很喜欢那种砰砰跳的感觉。   她跟他在一起,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好快……   她明白,她跟着一个少年郎在山野里疯玩是极出格的事,也做好回京后会受罚和迎接娘亲雷霆怒火的准备。可娘亲没罚没骂,只是气得不理她。   ……   大凤朝经过战乱,最不缺落难贵族。她的婚事得由她娘亲来定。   她心仪云驰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她能不将流言放在心上,但图谋她夫婿之位的人,会要他的命。未来帝君、乃至未来天子生身父亲的身份,足够让人铤而走险。   羽九玄觉得好烦。她当太女很开心,她跟云驰在一起也很开心,但凑在一起……   没谁敢对她有意见,却有的是人真能弄死他。   一个小猎户,在这京城龙蛇混杂之地,稍微出点意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就能没了。   她从名字到身世样样都在骗他,让他进京,却连个书信往来的地址都不告诉他。   羽九玄满心忐忑不安和烦恼,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失眠到深夜,最后握着云驰的坠子睡着了。   ……   羽九玄因为失眠晚睡,第二天连武课都迟到了。   她娘亲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叫她更加难安。   早饭时,殿中的空气冷成一片,向来能说会道的羽金翅都蔫哒哒地闭紧嘴埋头吃饭,不时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过来,小眼神写着,姐姐我也没办法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羽焦明安静如鸡,把自己当成空气。   她爹一如既往的和气,但更让她有些不安。   小朝会时,她心不在蔫。   散朝后,她娘亲把她叫到天凤宫,把没批复的奏折全给她,叫她回宫反省。   羽九玄让宫侍抬着满满一大箱的奏折回去,把奏折看了好几遍。她娘亲生气时,喜欢给她派活,但她娘亲给她派活,她就……还好啦。   羽九玄稍微安心。   她午饭后,小睡了一会儿,精神了些,便起床去批奏折,便听到随侍来报,“陛下和帝君换了便服,带着同样换了便服的羽翎军和御前侍卫,出宫了。”   他们显然不是回他俩以前的府邸。   她娘,一国天子,在这个时候能让她出宫,只有她的事。   羽九玄挥袖让宫侍退下,心绪起伏,反复思量半天,最后觉得娘亲是真的很在乎她。天子出宫,但凡出点意外,天下都将跟着动荡,若非天大的事,轻易绝不会出宫,便是要见云驰,直接派人把他宣进宫或押进宫便是。   可一旦那样,他俩的事便会传扬出云,云驰将会置身于危险中,而她也会受到礼部责难。毕竟,她这次行事是真的有违礼法、有失身份。   娘亲,是在护她。   她犯了错,喜欢上一个身份地位样样不等的人,她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娘亲这么生气。可既使这样,娘亲哪怕自己冒险,也护她周全,让她不被礼部责难、不会声名受损。   羽九玄连奏折都批不进去,坐在宫里等消息。若是爹爹和娘亲见过云驰,仍是不同意……她真就只能归还信物了。   羽九玄握紧脖子上的挂的坠子,扎心地难受,还只能忍着。   她是太女,择亲对象的家世再低,也不可能低到猎户身上,哪怕云驰的外公家没叫怀公府灭掉,凭他爹的出身,在家世那一项都过不了礼部。   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合适,不可能。可她跟他在一起,是开心的,她不需要防备他,不需要去衡量他身后的家族势力,不必去忧心他有没有亲戚会以此作乱,他只有他父亲一个亲人,家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且父子俩的武艺、人品都极为服众。   她好喜欢跟他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气氛,好喜欢他带着她去淘气,好喜欢跟着他去狩猎、去学山里的生存之道,好喜欢他看她的眼神笑笑的样子,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全是她的影子,从笑容开眼睛都写着喜欢。   探子说,她让他去当玄甲军挣公爵,他父亲拼死反对。打仗,九死一生,公爵,哪是一个猎户能挣来的。   后来,他父亲送他下山,又独自回山,一个人在他娘的坟前坐了好久。 第291章   羽焦明的宫殿跟父母近,午睡起来,刚迈出宫门就见到自家父母换上寻常人家的服饰,坐了辆极其低调的马车出宫了。他怔愣片刻,扭头便去了他姐的宫里,便见她端坐在桌案前,右手支在桌子上,握着脖子上的坠饰,出神地想着事。   他放轻脚步过去,便见他姐把脖子上的饰物塞回衣服里,扭头朝他看来,神情不辩喜怒,瞧不出情绪。可瞧不出情绪就是有事,要不然他姐就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特嚣张。   他行过礼,说:“我现在挺闲,姐,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保证漂漂亮亮毫不打折扣地完成。”他说完,又指指天凤宫方向,张大嘴形无声地说:“出宫啦”   羽九玄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她收回思绪,批折子。   羽焦明在旁边坐着,拿眼看着她,有点好奇,也有点担心。娘都气成那样了,姐还能批得进折子?   他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姐搭理他,那折子倒是一本接一本地批,效率十足。可他姐以前批折子,那手爪子会不时地往旁边的零食盒里摸点小零食塞嘴里,批折子的时候手不停,嘴也不停的,但今天,压根儿没动一下。他以前坐在她跟前,但凡溜慢一点,必然被抓苦力。   他坐了足有半柱香时间,姐都没理他。   不过,显然的,能把他姐和他娘同时烦到的事,显然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所以,告辞。   他又再坐了一会儿,告辞,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   裴曦是真没想到羽青鸾的反应能这么激烈。   虽说这母女俩从小打架、怄气,可以前最多持续小半天,有时候羽青鸾把羽九玄打哭就不气了。这会儿,自己闷着气了两天,晚上还睡不着觉。   裴曦说:“这点事,至于嘛。”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曦,问:“此话怎讲?”   裴曦看他老婆睡不着,于是坐起来说,“我从上小学一直到工作,见多了这种恋爱的,小学生和初高中生不提,那些十对里面九对九都是过家家,谈恋爱的时候以为对方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人生的一切,失恋了喝酒的、跳楼的、烧情书的、论坛里发贴子喷对方渣男贱女的,样样都有……”   羽青鸾瞠目结舌地看着裴曦,顿了顿,问:“然后呢?”   裴曦又开启疯狂吐槽模式,从小学生恋爱一直吐槽到上大学、到工作,说:“我那学姐跟他男友,从高中到大学都熬过来了,结果败在一个要回家考公务员、一个要留在发达城市上,最后两个人在火车站抱头痛哭,然后分手了。你女儿跟她的小男友更虐,开局就是地狱模式,一个人,一把破长矛,去吧,大兄弟,挣个公爵来入赘。她还不如让人家去屠龙娶公主呢。好歹屠龙只需要宰一个条,她那是叫她的小男友去ko千军万马以及众多实力业雄厚的竞争者。”   “不说旁的,礼部给元儿选的男友备选名单上的那些人里随便划拉几个出来,就能叫他悄无声息地消失,连骨灰都找不到。”   羽青鸾躺在床上,满脸无语地看着裴曦,半晌,吐出句,“她若是要给……安排个前程,易如反掌。”   裴曦揉揉她老婆的头发,说:“别烦啦,你抽个空,我们出去,看我给你来一个恶婆婆……啊呸,看给你表演一个什么叫棒打小鸳鸯!反正十六岁的早恋,能拆散一对是一对,要是散不拆,小情侣情比金坚什么的,我们还省了挨个扒拉礼部的那份小男友备选名单。那名单上都些什么歪瓜裂枣。她都还没成年,成什么亲,早着呢!”他说着也有点气。羽九玄离满十八都还早着呢,礼部居然开始催婚了,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着急,他们急个毛线球球。   裴曦又把礼部一通狂吐槽。   羽青鸾忽然觉得,她女儿婚姻最大的阻力是裴曦。什么叫“怎么都得等到二十四五岁吧,我觉得元儿想晚几年成亲挺好的”,他想什么呢!   羽青鸾想想羽九玄,再看看羽九玄的爹,头大,听着裴曦的吐槽催眠狂奏曲,睡着了。   第二天,她下了小朝会,把所有待批的奏折都给了羽九玄,午睡起来,和裴曦一起出宫。   她坐上没挂爵徽的马车,便瞥见马车上还有两个金行用来装金子的箱子,最大号的那种,一箱五百两金。箱子没有封条也没有锁。她掀开,便见里面摆满十两重的金锭子。   她斜眼看向裴曦,很想问,帝君想用金子砸死他么?   她默然不语地坐在马车上,驶出宫门。   随行的护卫出宫后,便在四周散开,渐渐隐于人群中,只留二十余名做寻常穿戴的羽翎军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马车一路小跑,行走的街道越来越窄,最后到一条狭窄的马车驶不进去的小巷前停下。   小巷里充满嘈杂,大声吆喝、打骂和打架的声响混成片。   羽青鸾起身,正欲迈下马车,抬起头便见旁边不到丈余远的地方,正有一个两三岁大点的小孩子,正噘着屁股对着路边的水沟拉屎,姿势不对,屎全拉在地上,还被他踩了一脚……   她抬起头打量起面前这条巷子。   据称,这条巷子被称为投军巷,那些从各地进京报考玄甲军的家镜贫寒者,大多聚集在这里,说这里的宅子租金便宜,大家还能相互交流报考消息。为外来者投宿的首选地。   巷子两侧房屋的屋檐,还没她乘坐马车高,几乎都是茅草搭建,有低矮的小屋,也有篱笆墙。屋檐下坐着很多闲汉,大热天,他们敞胸露膊,仅着一条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裤子一直撩到大腿,露出脏得腿毛和泥垢粘在一起的大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随行护卫组成人墙,把他们的陛下护在中间,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去瞄陛下的神情,又密切注意着周围,待见到随行的同僚都跟到了,不动声色地在四周散开,悄无声息地把那些闲汉都赶回了屋。   其中一个穿着便服的玄甲军见到陛下盯着一个拉屎的光屁股孩子,捏着鼻子上前给小孩子擦了屁股,把他给送进了屋。不需要提裤子,因为小屁孩没穿裤子。   羽青鸾都不知道该槽心她女儿看上的人竟然是住在这等地方的人家,还是该感慨那些投效军中建功立业的人,初来京城时竟然住在这等地界。可朝迁花钱的地方太多,她不可能再让朝廷出钱给这些人建驿站。报考玄甲军者,亦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裴曦扶着羽青鸾下了马车,夫妻俩在护卫的严密防护中往里去。   他俩久浸富贵窝,想装贫寒也装不出来,如果人带少了,容易成为进入狼窝的肥羊。在京城,皇宫周围那一片富贵云集之地的治安自然是没得说,这种街巷,流动人口多,什么人都有,想让治安好都难。   吃不起饭、住不起店,又不想卖劳力干苦活的人去干铤而走险的事者,亦是多了去。   他们走过半条巷子,终于在一个院子前停下。   这院子的大门敞开,里面聚满打着赤膊的壮实男子,有在矮桌前掰手腕比力气的,有顶头拼力气的,有摔跤的,叫好声、鼓劲加油声不断。   他们出现在门口,声音骤然停止,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   护着陛下和帝君出宫的严冽,往大门口一站,大嗓门喊道:“云驰在不在?”   人群让开,一个同样打着赤膊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郎,正在跟人掰手腕,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一用力,将对方的手按翻,转身抓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穿戴整齐,上前,抱拳,“在下云驰,有何见教?”   严冽侧身,把身后的裴曦和羽青鸾让出来。   羽青鸾看到云驰的第一时间,就又扫了眼裴曦。这少年说话看人时先带三分笑意,有一股亲和感,这点与裴曦略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的眉目极为清秀,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很惹人注目。   裴曦见到云驰,对自家女儿的审美有点……无语。她要是放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八成是个追星狂魔。   这小子拉到台上,不需要整容,可以直接出道了。   他的长相偏于中性,气质挺干净阳光的一个人,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瞎开心样,上班累死累活的时候,看几眼能减压,但要说比他老婆漂亮……好吧,他刚才打赤膊时,满身腱子肉,穿上衣服就显得挺清瘦的。   他穿戴整齐,再对比身后的歪瓜裂枣,可以算得上是凤凰落到鸡窝里了。   裴曦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圈编得极为结实的细麻绳上挂着一个小皮袋,小皮袋的大小正好装下块玉佩,而那袋子正好坠在锁骨处一点点,要抢他脖子上的袋子,得拿出锁人咽喉的本事。   云驰看到羽青鸾,挠挠头,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了眼,只看到护卫,没看到陆元,又朝羽青鸾看了两眼,问:“敢问,可是陆元的……姐姐?”   卧槽!这小子套路有点深!裴曦的脸一沉,往里走,手往身后一挥手,二十多个护卫,连同两箱金子一起进了院子。   不大点的院子,原本就聚满了人,再让他们一挤,顿时院子里原有的人都被挤回了屋子里,一个个缩在屋子里和窗前探头探脑好奇张望。   要知道,能有贵族来到他们这地方,相当罕见。当然,如果是来找云驰,就不稀奇了,看这小子的做派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八成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云驰同屋的汉子,脑子里刚出这想法,忽觉有异,扭头就见同伴正以惊悚的眼神看着他,他低头,见自己正踩在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塌上。干干净净的床单被套上,踩出好几个黑呼呼吸大脚印。壮汉的皮一下子绷紧了,顿觉浑身的骨头又开始疼。他赶紧跳下床塌,拼命地拍打上面留下的脚印,意图毁灭罪证。 第292章   裴曦进到院子里, 发现连张像样的凳子都没有,破桌子倒是有几张,再铺了几块破破烂烂的蒲团当坐垫, 那蒲团脏到黑得发亮。至于桌子更是摇摇欲坠, 估计谁再给它一个巴掌, 桌子立即散架。他想给羽青鸾找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云驰见到裴曦似在找坐处,再次看来的这位贵族夫人跟元儿长得那般像, 以最快的速度翻窗回屋, 把自己摆东西的两张座塌搬过来, 请他俩坐下, 又拱手赔礼, “初到京城,蓬舍粗鄙简陋, 还望海涵。”   裴曦说:“无妨, 英雄不问出处,当年秦琼还有穷到卖马的时候。”   云驰不知道秦琼是谁,但听到穷到能卖马便觉至少也是位贵族。马比人金贵。   元儿出行,她身边的数十个随从, 个个骑马, 他要挣到公爵方才与她般配。那身份绝不是她说的毛皮大豪商家里有贵亲戚那般简单。他大概能猜到这二人的来意, 想必是元儿的家人知晓,不同意, 派人来叫他死了那份心。   裴曦摸摸坐塌,发现擦得挺干净的, 而且显然不是新擦的, 又看了眼云驰, 这才请羽青鸾坐下。   羽青鸾的神情平静, 可她周身气度不怒自威,压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屋子里的人小声嘀咕,“那位贵族夫人好生气派。”   羽青鸾耳尖,听见了,一个眼神扫过去,屋子里顿时噤若寒蝉,许多人都下意识地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实在是那目光委实锐利,宛若出鞘的刀剑。   云驰也看到了,内心止不住的忐忑。   随行的羽翎军从别的院子里搬了两张桌子和两根凳子过来,拿袖子反复擦了又擦,再摆上,让他们总算有个坐下说话的地方。   裴曦指指坐凳,示意他坐。   羽翎军们则开始清场,把院子里的人都“请”到了外面,之后把院子四周护得严严实实,只留他们三人在院子里。   云驰瞧见这阵仗,坐在凳子长,浑身绷得紧紧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   裴曦说:“别紧张,是元儿求到我跟前,又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和她娘这才出来瞧瞧。”   云驰点头,随即又满是诧异地扭头,满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羽青鸾:这是元儿她娘?元儿十六了,她娘怎么都得三十好几吧。这……这位看起来比元儿最多大上十岁……是她娘?   云驰擦汗,又小心翼翼地问裴曦,“敢问您是……”   裴曦说:“我就是元儿口中那个大毛皮商人陆三郎。她为了拐个小郎君回家,亦是不易,把亲爹的姓都改了。不过她不算是全骗你,大凤朝里确实没有哪家的毛皮买卖做得有我大,我家确实做着军需供应买卖,她手里就管着军需供应,朝廷平定天下的时候,她亦是出力颇多。”   羽青鸾斜眼看向裴曦,眼里有些好奇,不明白他是在唱哪出。   云驰静静地听着,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他发现元儿的爹娘跟她口中说的势力眼模样,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裴曦清清嗓子,说:“我和她娘,早就说过,她的婚事,以她的意愿为主。你们的七年之约,我也知道,小伙子有志向,我喜欢。公爵嘛,不难挣,当年十万玄甲军兵出南疆,活到现在的三万多人里,没瘸没残的那些人中,封公的有好几十个,个顶个都是万中挑一的猛将。”他便开始数,哪位公爵有哪些战绩,多辉煌。   云驰听明白他的意思,心说:“果然。”想叫他知难而退。他说道:“我知道封公极难,如我这般出身,几乎没有指望。但君子一诺,言出无悔,元儿信我,瞧得起我,我便不想让她失望,也想看看自己拼尽全力能走多远。纵然战死疆场,我无愧于她,无愧于己。”   裴曦赞道:“好。我喜欢!年纪轻轻,就当如此!”他端然而坐,十分慎重地说道:“不过,我是做买卖起家,最重信誉,我不坑你不骗你,只是叫你心里有个底,好张罗起来。”   云驰点点头,抱拳。   裴曦说:“首先呢,我是入赘的,名字入我夫人家的祖谱,将来百年之后随我夫人安葬。我家的三个孩子都随我夫人姓,元儿的夫婿、子嗣亦是如此,入赘,孩子随她姓羽。”   羽!天家的姓!云驰吓得浑身猛地打个哆嗦,满脸愕然的看向羽青鸾,心想:“元儿该不会是瑞亲王家的吧?这位该不会是瑞亲王吧?”他越想,越觉得像。   他想投玄甲军走军功晋升这条路,熟背玄甲军的每一条军规军纪、大凤朝的军功制度,对天子继位大封天下时,哪些人立过什么功绩封什么爵位都详细了解过。羽姓中,女娘当家、能做军需买卖,权势大到能让玄甲军校尉随行护卫、且个个骑马,瑞亲王家是最有可能的。   那可是亲王家!他吓得连汗水都不敢擦了。难怪元儿要他让挣公爵!   裴曦问云驰,“这点你能答应吧?”   云驰点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说:“能。”   裴曦说:“那就好。”他顿了下,说:“我们家最重礼法,这礼切不可废。”   他们家的礼法都快被改得她自己都不认识了。羽青鸾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裴曦,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云驰继续点头。   裴曦便开始讲,这成亲要走哪些礼,这走礼,自然是钱财物什。他按照当年他跟羽青鸾的标准,打了个折扣,报给云驰,说:“我知道你家境艰难,只身进京搏前程亦是不易,但我家的家世摆在这,低了委实不行。七年之后,你捧着公爵爵位三万两金子来求亲,我家数倍于此,从正门迎你入府招为元儿正婿。如果做不到,元儿真心喜欢你,那便只能委屈你在侧夫或宠妾的位置上。”   云驰已经木了。他不仅要在七年里挣公爵爵位还要挣三万两金子,元儿还有侧夫?宠妾?他用力地擦掉额头和脸上的汗,豁出去了,说:“还有什么条件,您说!”   裴曦说:“元儿的亲事,满京城都盯着。我们夫妻来这一趟,估计你俩的事便瞒不住了。”   云驰顿时紧张起来,问:“可是会对元儿不利?”   裴曦说:“那倒不至于,我家的孩子,我们夫妻护得住。倒是你,颇有些令人担忧。愿与我家结亲的贵族公子极多,都是家世极好的,但人心难恻,难保会有人行私阴手段。”   云驰长松口气,说:“尽管来便是!”   裴曦打量他两眼,发现这也是个虎啦吧唧的,唬不住。没关系,第二条策略,上!   他抬手,示意随从把两箱黄金抬上来,打开了盖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黄金。   云驰见到两箱子黄金,愣了下,愕然问道:“何意?”   裴曦说:“这是一千两黄金,我原是想拿来买回元儿的玉佩,但见你胆识过人,气度不凡,改变了主意。叫你赤手空拳挣三万两金子太为难你,这一两千金子给你做本金,当然,也是考验。富贵迷人眼,金灿灿的金子摆在这里,护不护得住金子、护不护得住小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他说完,起身,扶起羽青鸾,在转过身背对云驰后,俏皮地冲她眨了下眼。   羽青鸾都让裴曦弄懵了,心想:欲擒故纵?   若真叫云驰因此出事,元儿怕是要伤心。   云驰两步过去盖上黄金的箱子,一手抱一个,两箱金子,一共百斤,一起抱到裴曦的跟前放着。他说道:“这金子,我不能收!我凭自己的本事挣,挣不来,那说明我确实配不上她,我认!有句话,您说得对,富贵迷人眼。在我没本事挣千两金子的时候,您给我金子,我护不住,连小命都得折在这,这金子烫手、要命,您收回去。”他说完,用力抱拳,很是坚定地看着他俩,同时退后好几步,离那两箱金子远远的。   裴曦说:“一千两金子可以买得很多人为你卖命。”   云驰说:“能为金子为我卖命的人,也能为别人的金子买我的命。”   裴曦点点头,令人收回金子,笑笑,塞给他一张纸,拉着羽青鸾走了。一千两金子不够是吧,再来个大的!   云驰展开纸,就见上面写着:“黄金万两、烟水城武部校尉,买回玉佩。玉在你手,性命难保。你不投军,难有前程,你投军,若战死疆场,叫她如何自处?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你收下钱财官位,过荣华富贵的一生,也莫耽搁了她的大好亲事。你好好想想,三日后,王公大街尽头的裴记膳食坊,甲等房第一间,我等你。”   ……   裴曦拉着羽青鸾回到马车上,说:“我估计,他八成会猜元儿是青雀家的孩子。”一如当年没认出羽青鸾。谁能想到久居深宫的天子嫡长女会出宫。   羽青鸾扭头看向裴曦,略作思量,说,“你用挑拨离间计?青雀家的孩子正在议亲,元儿诓他颇多,他要是打听到青雀家,误当成元儿,想是容易生出误会。”   裴曦点头,又说:“黄金万两,在大凤朝改制前,都够万金封侯了,再加一个校尉官位,以他如今处境,旁边还有个性命危胁加码,诱惑力足够。”   羽青鸾听着又有些心疼上孩子,憋着的那口气出了,终于拿出点正常态度,说:“元儿这事可以再看看。此子模样挺好,教养也成,心中是个有成算的,没家世根基,即便将来生出异心,要处置也容易。元儿喜欢,且不需要联姻稳帝位,后宫还是清静些好。”   裴曦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早着呢。公爵岂是那般容易挣的,即使挣不来公爵,至少得凭自己的本事升到副将或侯爵位置上吧,我家可不干精准扶贫的事。”   羽青鸾问:“精准扶贫?”   裴曦又给她解释什么是精准扶贫,包括精准扶贫背后那些故事,讲起来又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羽青鸾默默听着,半晌,说:“在天家没有精准扶贫,只有抄家灭门诛三族。”想要借妻族上位再谋家产害命,朝堂上姓羽的站了小一半,三位世袭罔替的亲王、安严两家世代门郎将不是用来看的。   裴曦掀开帘子,叫来南锐,让他派一队人悄悄保护云驰,别叫人给害了。   十六七岁正是大好年华的少年郎,在烟水山好好地当着猎户、巨木城贩卖毛皮,过着安生的小日子,叫他女儿瞧上忽悠进京,一脚踩进朝堂的浑水里,这要不护着点,活不过三天。不过,适当的惊吓可以有,在他有性命危险时出来护一护就成。 第293章   裴曦和羽青鸾回去时, 宫门落锁时间都过了。   不过倒是没谁敢把天子和帝君关在宫门外,值守的门郎将过来拜见过天子和帝君,确定是他们二人回宫, 这便给开启了宫门放他俩进去。除了他俩, 一旦过了宫门落锁时间,哪怕是太女回宫,都得先到天子那通报, 需经天子应允才能开启宫门放人进来。   他们回到天凤宫时, 弟姐仨都在宫里坐等, 羽焦明和羽金翅挤到一起嘀嘀咕咕, 羽九玄端然而坐,手里端着茶,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她见到父母进来,放下茶,起身行事, 仿佛不知道父母出去干什么似的。   一家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地吃过晚饭。   吃过饭, 羽焦明和羽金翅在姐姐的眼神示意下, 麻利地避出宫去。   女官也领着宫女、宫侍们避到殿外, 同时守好门。   裴曦对羽青鸾轻声说句, “我去看看娘。”也避了出去, 留下两母女谈话。   羽九玄起身, 去到她娘亲跟前,伏地叩首, 说道:“儿臣知错。”   羽青鸾问:“错在何处?”   羽九玄说:“不该任性妄为。”   羽青鸾又问:“你意欲何为?”   羽九玄默然, 三言两句, 还真不好讲。   羽青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说:“起吧。”又不想理她了。七年之约, 能跟裴曦说得,跟她说不得。   羽九玄起身,忐忐忑忑地挪步到她娘亲的身边,喊:“娘亲……”搬来椅子,在她娘亲的下手边坐下,又喊了声娘亲,问:“如何?”她想知道父母去见过云驰后的决定。   羽青鸾问道:“七年之约的事,为何一直瞒到你父亲回京才讲?”   羽九玄说:“怕奏报被截,书信不便。又因有错在先,见着您,内心忐忑难安,故此暂且瞒下。”   羽青鸾又问,“你当真要立一个小猎户为正婿?”   羽九玄想了想,说:“儿臣觉得没有比他更中意的人选,又有些不安,所以定下七年之约。”她先把自己在朝中择亲的顾虑讲了。   天下初定,如今立足在朝堂上手握重权的,个个都有功绩旁身,都有能说道之处,其家族子弟亦遍布大凤朝各地当官为将,形成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以前的封地制,起动荡只限于封地间,现在则是以产业、以朝廷各部衙门为线朝着四面八方延续,宛若老树盘根遍布大凤朝野内外,更加隐秘难防。   如今天下的权势都归于她家,择亲对象的家世再盛,对她没有助益,对方反倒能因她带来的权势而坐大。她娘亲的天下是打下来的,经营的年头也有限,根基也并没有那么稳。   她说道:“孩儿不求将来能如你和爹爹般和睦恩爱,亦想后宫清静、茶余饭后能有一个能闲话几句家常之人。若是择家世鼎盛者为婿,门弟、礼法确实无可挑剔,但削权清洗亦是再所难免,夫妻和睦便成奢望。”   羽青鸾轻轻点头,抬手示意羽九玄继续讲。   羽九玄继续说道:“云驰能让孩儿开心。”   “他的出身虽低,但母族不差。他的母亲是云武侯府嫡长女,他的一身学识本事都出身母亲教导,虽长于山野间,却是贵族教养,并不是寻常山野猎户。云武侯府祖上亦出过门郎将,战功封侯,传了八代,方才亡于怀公府之手,但武艺传承仍在。他的母族没有了,父族世世代代都是山里的猎户,生存艰难,人丁单薄,唯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他没有家世,看似短处,于孩儿而言,却是优势所在。”   羽九玄顿了顿,再次调强:“他能让孩儿开心,家世省心,孩儿与他成亲,只需与他相处,安顿好他的父亲即可,不必再操心其身后家人。他的武艺打得过孙密,便有拿得出手的说道之处。他的出身低了,如今大凤朝仍有建功立业之机,给他机会挣个出身便是。”   “娘,有七年之约在,不急在一时,成与不成,行与不行,总还是可以再看看的。你意……下如何?”   羽青鸾不置可否,问:“烟水山有何有趣之处?”羽九玄在奏折中只隐晦地提过几句。她在山中游玩,探哨也经常跟丢,内里详情,只能问她。   羽九玄便将她在烟水山里的事跟她娘讲。其实就是跟着他去狩猎,到各个猎户村子收购山货,顺便看风景聊天,只是相处得投缘了,便觉处处都是趣味。她跟着他出去狩猎,和带着两个弟弟出去,全然不同。   羽青鸾瞧见羽九玄说起来时,语气平淡仿佛很稀松平常,但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神采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便知她是真的喜欢。生在天家,能得一个真心喜欢之人极其不易,难得她女儿能少些束缚、多几分自己选择的余地。她说道:“那便再看看。”   羽九玄欢喜地抓着她娘亲的胳膊,两眼放光,脸上全是喜色。   羽青鸾泼她冷水,“先别高兴,且瞧瞧你爹如何说。”   羽九玄困惑地眨眨眼,她爹?爹爹向来最好说话最纵容他们。忽然,她的心念微动,问:“爹不同意?”   羽青鸾淡淡地扫了眼羽九玄。棒打小鸳鸯,拆散一对是一对,这算同意?   羽九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爹啊!曦公啊!   不过,虽然她爹的套路多,但向来待人好,护着他们,对云驰最多只是刁难考验番、看看到底成不成。她爹要是一副“我都懒得搭理他”的态度,她就真得反省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哪里考虑不周了。   羽九玄想了想,便又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安安稳稳地回自己宫里,处理白天没批完的折子。   羽青鸾看到她那样,有点愁人,再想想自己当年,也就……算了,不提也罢。   第二天,大清早,宫门刚开不久,裴曦还在吃早饭,南敏进殿,在裴曦耳侧低声禀报:派出去盯云驰的人,跟丢了。   裴曦诧异地看着他:跟丢了?什么意思?   南敏低声答道:“此子极为警惕敏锐,且身手了得,派过去的人刚靠近便被发现,之后他便收拾了行李,绕入小巷,七拐八绕,咱们便失了他的踪迹。昨晚撒网找了一夜,没找着。”   裴曦先是有些意外,再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非羽姓能够凭战功封武侯且传承数代的,都是有看家本事的。裴家这种凭忠心护主得以封侯的,更多的是凭时势气运,放眼大凤朝也没几家,而且裴家如果不是出了他这个异类,凭他大哥裴昶的本事,这爵位八成传不了两代就没了。   云驰跟着他娘学的云武侯府的传家本事,祖上出过门郎将,武艺打得过孙密,又从小生长山林野地间与毒蛇猛兽搏命,南敏盯不住也属正常,八成得找走同样套路的安严两府门郎将家的来。   早饭后,裴曦把这事告诉羽青鸾。   羽青鸾唤来门郎将严冽,让他派人去找找云驰藏哪了。   严冽的长子严律早在正月里便跟着去了朝城,同裴冲他们深入草原找人去了。严冽把次子严令找来,让他带着人去找云驰,吩咐盯着就成,随时报告动向。   严令挺好奇云驰是什么人,王公贵族公子里可没那么号人物,竟然惊动到门郎将,不过,门郎将的差使少问好好办差,所以好奇也压着,找人吧。   他派出人去,很快便知道曦公身边的南敏也派了人出来找他,顿时更加好奇。   严家世代门郎将,对京城这地皮熟透了,哪里有个耗子洞都知道,有南敏的人在前面淌过一回路筛过一回,剩下的范围就小很多。严令从低贱贫苦之人聚集的污水街一直找到王公大街,最后在瑞亲王府的后院外墙找到正在踩地皮的云驰。   瑞亲王府,朝情的情报处,敢在这地方找事,胆子可是真不小。   严令远远地盯着云驰,但仍被他发现了。   云驰三两步蹿上那一丈多高的青石院墙,踩在琉璃瓦上,跟脚下带风似的,一溜烟地跑远了。那逃跑路线,正好避开了严令和他手下布下的包围圈。   严令看他那动作如行云流水,透着股军中的味道,精神一振,顿时来劲,跟狗盯着猎物似的,带着人便追。   云驰原本是想翻进瑞亲王府去找陆元,却没想到让这伙不知道从哪来的人跟上了。这伙人阴魂不散,他走到哪跟到哪,甩都甩不掉,而且,他在这伙人身上,有着隐隐约约熟悉感,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想把这伙人撂翻,可领头的那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两岁,武艺却委实不弱,且对方人多势众,他双拳难敌四手成为被撂翻在地的那个。好在他们似乎无意与他为难,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伙人。他们像是属于不同的人派出来的,但彼此认识。   他不跑,这些人不追,散在人群、隐蔽的角落跟着,他走哪跟到哪。   云驰自知自己一穷二白,唯一能惹得人这么盯着他的,只能是他跟元儿的事。   有这么一伙人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没办法去瑞亲王府找元儿,于是等到约定的时间,到王公大街尽头的裴记膳食坊去见元儿的爹。   纸条上没有说是什么时辰,云驰又有那么两伙人跟着,索性大清早等到膳食房开门就去了。   他饥肠辘辘,原本想好好填填肚子,看到菜单上的价格,“啪”地一声把菜谱合上,“不必点菜了,我等人。”后悔没在路边买两个包子!他知道王公大街的膳食坊卖的东西肯定会比别的地方贵,但没想到贵这么多。在山里,到林子里随便套一头狼就能够吃好几天,吃住用样样不花钱,如今出门在外,连喝口热水都要掏钱,还是省着点吧。 第294章   伙计客客气气地把菜谱放到一旁, 奉上免费的茶水,告诉他就在门外等候,有事喊一声就行, 便退了出去。   云驰从早晨等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 闻着周围飘散的饭菜香,肚子咕咕直叫, 口水忍不住的冒, 喝水顶不住,越喝越饿, 喝多了还要跑茅厕。   他不知道元儿的爹什么时候来,没有自己跑出去吃饭, 叫元儿的爹坐在这里干等他的道理。   云驰忍着饿,一直等到下午,才见到元儿的爹推门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门外,没见到元儿跟进来, 不由得有点小小的失落,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起身行礼。   ……   裴曦到朝城的那半年里,羽九玄也不有京城, 没有苦力给他干京城的这一摊活计,除了紧急重要的快马送到朝城外, 都堆积着待处理。他回来后,忙着处理那一摊子事,上午忙完, 中午回宫吃饭, 再跟羽青鸾睡个午觉, 之后,叫上羽九玄一起出宫,半下午才到膳食坊。   膳食坊的总管事告诉他,甲等房第一间的客人在刚开门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饭都没吃。   裴曦轻轻点头,扭头看向羽九玄,结果挨了她一记小白眼。   羽九玄没有跟着她爹进屋,到隔壁间等。   甲等房第一间是他爹经常待客的地方,为免隔墙有耳,第二间常年预定状态,她和二明过来偶尔用用。   一号间的墙砌得厚,完全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于是她又到一号间的门外站着。   南敏守在门口,再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赶羽九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继续像门神似的守在那,然后发现太女盯着他,又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把门神位置让出来。   羽九玄站在门神位置处,隐隐约约能听见有谈话声,但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听不清楚。   ……   云驰行完礼,等裴曦坐下后,便从怀里取出那张纸条,双手奉还。   裴曦问:“何意?”   云驰说:“金子和官位虽好,却不是我自己凭本事挣来的,收着亏心。”   裴曦问:“把命搭上,值吗?”   云驰说:“进山狩猎,每年都会有猎户把命搭进去。贩卖山货,常有流匪劫道,便是做武部校尉去剿匪还有殉职的时候。若是丢了性命,那是我学艺不精,没本事护住自己。从来只有愿与不愿,没有值与不值。”   他顿了下,说:“若您想用黄金和官位买我与元儿断了往来,大可不必。我心仪元儿,想在家世财力上尽量配得上她,不叫人因我贫寒而小瞧她,方才用得上金子、爵位。我若是与元儿断了往来,回烟水山,随便猎点野物,再每年贩两趟山货到巨木城,便足够我们父子活得很好,金子官位于我而言便毫无用处。”   裴曦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极薄的小册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便起身走了。   云驰满头雾水地看着裴曦出去,莫名其妙地挠头,心说:“何意?”他探头朝桌子上的物什望去,见是红色的硬纸皮小册,拿起来翻开另一面,只见上面写着:“大凤房契”。   他毫无兴趣地放回去,瞥见门口有人进来,以为是元儿的爹去而复还,打定主意反正他说什么都不应,再想办法看能不能见见元儿,心念未了,一眼看见进来的竟然是元儿。   云驰惊喜交加,随即笑开了,问:“你爹没把你关起来呀?我原本想去你家找你,却没想刚到院墙下就被人盯上,现在那伙人还在对面盯着我呢。京城的人可真厉害,强者如云,长见识了。你还好吗?你爹娘可有责难你?他们可真疼你,为了你,竟然愿出万两黄金叫我离开。万两黄金,够叫我……”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显是不愿让你难受,方才想用钱财收买我。”   羽九玄悠悠看了眼笑得跟个傻子的云驰,眼里也浮现起笑意,脸上全是嫌弃的模样,说:“你爬瑞亲王府的院墙作甚?”   云驰说:“我去找你呀。你有没有挨打受罚?”   羽九玄说:“你瞧我爹娘像是会打罚孩子的吗?”   云驰悄声说:“你爹不像,你娘……像,她好有严威,我从没见过比她更有威严的人。”   羽九玄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小本本翻开,见是房契,写的是云驰的名字。昨天才刚过契,是一户带门面的一进小院,寻常小商户家连做买卖带自家人住的标准小宅子。不过,地段位置却是相当好,朝廷情报处的一处站点就在它的隔壁。   她把小本子递给云驰,说:“收下吧。”   云驰在羽九玄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说:“我用不上宅子。”他取出藏在腰带夹层里的大凤金行的存票递给羽九玄,说:“我这些年贩卖山货攒有钱财,我爹把他和娘亲攒的钱财也都给我了。再过月余便到玄甲军招考的日子,我有把握考上,以后住军营里。我初到京城不久,许多地方都不熟悉,要多走走看看,走到哪算哪,近找客栈宿馆安置,更加方便。给我宅子,我也住不上,若是我要住宅子,自己也买起得。”   羽九玄展开手里的存票,十几张都是存铜钱的,最大的一笔是千贯,其余的都是几十贯,还有一张九十三两二钱金子的存票。铜钱是近两年陆续存的,金子是他上京前的日子,开票地是巨木城总行。将近一百两金子,确实够买套安置小富之家的宅子。   她把存票还给云驰,说:“瑞亲王府不是我家,你踩了人家院墙,要不是……”她指向外面,说:“外面那两伙人是我爹娘派来的,若没有他们跟着你,你早被捉到大牢里叫人严审拷打了。”   云驰“哦”了声,不太懂京里这些大贵族间的弯弯绕绕,不过明白,元儿爹娘帮了他。他抱拳,说:“代我谢过令堂令尊。”顿了下,说:“不过,好意心领了,还是叫外面的人撤了吧。”有他们跟着,觉都睡不好。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他可不能把做买卖的本钱浪费在这么昂贵的吃食上,但元儿坐在这,总不能叫她干喝免费茶水,于是把菜谱递给她。   羽九玄笑笑地扫他一眼,原本想再捉弄下,又想他饿到现在也是怪可怜的,暂时放过他,于是叫了几道上菜快的特色菜。   云驰原本以为她会按照贵族的习惯点茶水糕点,却没想到竟然是正餐主食,五菜一汤,样样色香味俱全,馋得他饿得肚子里像有火在烧,口水当场出来了。他诧异地看向羽九玄,心想:元儿也没吃午饭饿着肚子的吗?不可能吧!如今的贵族哪有不吃午膳的。   云驰压下心头的困惑,把筷子递给羽九玄。他闻着饭菜香,又忍不住咽口水。很饿啊!旁边还有一堆美食诱惑。不管了,都点了,吃吧!他又不是吃不起一顿饭,有元儿在就不是浪费。   贵有贵的道理,这家食坊的饭菜好吃得他的舌头都快吃进肚子里了。   云驰尽量保持风度,控制吃饭速度,然后发现元儿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反倒像是她在陪他吃饭。他朝她看去,眼神询问,见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明白八成他没吃午饭的事叫她知道了。他大大方方地说出个字:“贵。” 因为肚子里垫了点食物,倒是没再像刚才有点饿急眼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填饱肚子。   吃饭有人陪,超开心。云驰吃口饭菜,看一眼羽九玄,仿佛她才是下饭的菜,挨了羽九玄好多记眼刀。   羽九玄等他吃饱,放下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说:“走了。”   云驰喊:“伙计,结账。”他见到羽九玄已经走出门,顾不得等伙计来算账,迅速翻开菜牌自己找菜价,待见到菜价,先是倒抽口冷气,飞快地把藏在内衣里的一点碎金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数铜钱付零头……   伙计进来,见状,说:“这位客人,甲等间一号房吃饭,不收钱。”   云驰愕然:不收钱?开门做买卖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伙计又说:“有人付。”   云驰心说:“元儿她爹吗?”他很有骨气地自己付了账,快步出去,到门口便见元儿正走向停在门口马车,显然是要回去了。他知道京城贵族的规矩多,担心她遭人议论,于是站得远远的,抱拳相送。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心里很不舍,都不知道下次见她又是什么时候。   羽九玄走到鸾驾前,扭头,见到云驰正站得远远的抱拳相送,挥手招呼他,赶紧过来。   云驰过去,还是保持礼节的位置站在几步之外,又抱抱拳。   羽九玄说:“上来,我带你去认认我家的门。”   云驰跟她只是有七年之约,得顾及她的名声,于是说道:“你告诉我,你家在王公大街的哪一户,我知道个地方就成。”京城的有权势的大贵族都住在王公们都住在王公大街,要找她,其实并不难。   羽九玄说:“我家不住在王公大街。”她问云驰:“你去不去?”   云驰压低声音说:“我和你同乘一辆马车,你的名声……”   名声这东西都是拿去束缚别人的,羽九玄才不受这负累。她说道:“你上来。”说完,径直迈步进了鸾驾。   随侍女官见状,请云驰上车。   云驰犹豫了下,见到随侍人员都没规劝,又有这么多人跟着,元儿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于是硬着头皮坐上去,没敢往里坐,贴着车厢边,让随行的人看见自己没往里,又叫外面的人看不清他。   马车里很香,很好闻,但他很紧张。他以前跟元儿在山里到处跑,身后一直跟着很多随从,众目睽睽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刚才在屋子里,虽然屋里只有他俩,但门口有人,元儿的爹领着她来的,也叫人议论不了什么。可这会儿,只有他俩,哪怕外面就是随从,但马车厢就这么点地方,就还是避讳点好。   羽九玄说:“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驰说:“坐在这里看也是一样。”   羽九玄问:“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她把自己随身带的金印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小几上,说:“这是我的金印,你看过就知道我是谁了。”   云驰没有忍住好奇,往车厢里去,又有些犹如豫地看向她,然后猛地吓了一跳。她这会儿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凝重,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乍然看起来特别像她娘,也非常有威仪感,让他突然有点紧张。他说:“你这样子看起来有点像你娘。”拿起桌子上的金印,想去看是哪家王公的女儿。印上刻字是反的,还有点不太好认,他挨个辩认,念道:“大凤太女金印”,太女……哪位王公家的……太……太女?太女?大凤朝只有天子家的才是太女吧?别家都是世女吧?   云驰又把金印挨个看了遍,觉得可能眼花,又往金印上呵气润一润上面残余的印泥,再往掌心一按,六个字“大凤太女金印”印在他的掌心里,半点错也没有。   云驰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那脸刷地一下子白了,原本跪坐的姿势顿时跪得极其标准,战战兢兢地看着元儿,问:“你娘……是天子?”他原本单手拿印的动作变成双手托着,两只手都在抖。   羽九玄收回自己的金印,说:“元儿是我皇祖母给我起的小名。我娘是大凤朝天子,我爹是帝君。”   云驰吓得叩头便拜,因为离桌子太近,惊吓中一头磕在桌子上,痛得还没喊出来的话又憋了回去,脑袋抵在桌子上,差点就哭出来。   当朝太女!他拿匕首比着她的脖子,又领着去山里钻野兽窝、爬树抓鸟,还带她去打大野熊,她还嗷嗷地提着长刀跑在最前面。难怪同行的那些随从们当时都快吓疯了,他现在也快吓疯了。   她要是伤到哪,全山的人都不够给她陪葬的。   云驰抬起头,额头上红了一片,眼见着鼓起一个包,他说:“要……要不……”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羽九玄的脖子,说:“到此为……”“止”字还没说完,羽九玄一记眼刀杀过来,凌厉无比。   云驰要疯!面前的太女跟山里的元儿,完全判若两人好不好!   难怪要入赘,太女夫婿、未来的帝君,那可不得入赘!   他挣个公爵,娶个王公的女儿敢想。太女的夫婿,哪是他一个猎户出身的人挣到公爵就能想的? 第295章   羽九玄难得见到他害怕的样子, 不由得乐了,笑问:“我是太女就不是我了吗?”   云驰跪得极其标准,马车的微微晃动丝毫不影响他的跪姿。他心说:“天子, 天下之主。太女,未来的天下之主,跟山里的贵族家的淘气包当然不一样。”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我没想到……”又觉好像不能这么随意, 于是又行了一礼,揖手回道:“没想到太女……元儿会是太女这么尊贵的身份。”谁能想到未来的天下之主会带着护卫,在到处都是牛羊牲口满地都是粪便污水的畜牧贸易市场闲逛, 晚上还跑去住行商往来人员杂乱的客栈。   羽九玄打开糖罐子,请他吃糖, 说:“你不必惊慌,我与你定下七年之约, 并非一时兴起, 而是经过细细思量之后的慎重决定。我心仪你,亦想将来能过得如你父母、我父母那般恩爱和睦。我在山里那么多天, 每天都能见到你父亲起床练习武艺前会到你娘亲的坟前转一转, 坐一坐。山里野草丛生,唯你娘亲的坟, 野草刚长点嫩苗就被你爹拔了。你娘坟墓周围的那圈树, 显然是为她遮阳和稳固坟地水土特意栽种的。”   云驰心说:“这有什么。你爹娘健在,当然不需要打理坟头。”觉得不吉利,怕冒犯天家, 没敢明说。   羽九玄看云驰畏惧她, 连糖都不敢接, 亦不知该说什么。除了少部分权势过大的公侯世族, 天底下绝大部分人对天家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天子对他们来说是天,是上苍,是天下的主宰。   她没再说话,自己吃糖,也往云驰的嘴里塞了颗。   王公大街离皇宫很近,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车驾停下,当值的门郎将上前挡住车驾例行检查。   赶车的侍从掀开帘子。   门郎将确认过里面坐的是太女,抱拳行了一礼,避到旁边,让开路。   把守宫门的羽翎军把挡在宫门口的拒马桩挪开,全部俯身跪拜。   宫门前跪满羽翎军,却是鸦雀无声,透着股安静庄严的威仪。   云驰紧张得大声都不敢喘,大热的天,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悄悄地朝羽九玄看去,发现刚才掀子帘开时,她一派极其威仪的模样,当帘子放下,她便又开始嘎嘣地嚼糖。前后两息的功夫,像是两个人。   他口中含着的糖都化了,也就跟着嚼了两口,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我进宫了?   他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朝外看,外面是一片非常巨大的空地,远处还有一大排天宫般的房子。云驰看直了眼,心说:“皇宫真大啊。”随即又飞快地放下帘子,颤抖着问她:“你……你把我带进宫……作甚?”   羽九玄说:“认门呀。不过,你别想翻我家院墙,会被当场射杀的。”   云驰心说:“我是疯了才会来翻皇宫的院墙。”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他这辈子受到的惊吓全加起来都没现在大。   马车还在轻晃着前行,他再次掀开帘子一角又朝外偷瞄,心说:“果然不愧是天家,前院都比……”何止比别家大,他想都想不到皇宫能有这么大。他又朝元儿看去,发现她正撑着下巴看着他,又是那要笑不笑的样子,好像又没那么可怕。他把心一横,心说,不管了,难得能进皇宫开眼,赶紧看个饱。   他趴在马车缝隙下大饱眼福,看皇宫长什么样。   马车停了下来。   云驰跟着羽九玄下了马车,见到正站在一条非常宽且很长的过道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中间还有好多城门一样的门,墙角下、墙头上站的全是身着金甲的羽翎军。宫门前的所有人都跪了,元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进面前的大门。   他快步跟上,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悄悄地打量四周。她家的房梁、柱子、门上雕满飞禽,那金灿灿的颜色分明是渡了层黄金。屋子宫殿亦是相当大,房梁柱有人合抱那么粗,处都是金玉摆件,还有白色的玉一样的但又不是玉的东西器具,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他呆呆地立在那,直到女官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趴下行礼,然后发现元儿不见了。   他在女官的指引下挪步到椅子旁,正襟危坐,接过女官递来的茶,端茶的手都在微微地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这时候已经不害怕了,但就是忍不住手抖。   他坐了一小会儿,便见元儿从内室出来,已经换了身衣服。那衣服极其华丽,袍尾都拖到了地上,上面绣着展翅飞翔的大鸟,色彩斑斓,在阳光下还泛着光,衬得她愈发的明艳照人耀眼夺目。   云驰看傻了眼。真好看啊。   羽九玄挥手,令宫侍们都退下,只留下她和云驰,然后歪着头打量眼睛都看直的云驰。   云驰回过神来,又继续坐得笔直,再一想,太女还站着,又赶紧放下茶站起身,便又见太女很随意地坐到他的旁边,他又干巴巴地坐回去,坐得极为端正,目不斜视。   羽九玄说:“帮我一个忙。”   云驰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她。太女有需要他帮忙的?   羽九玄问:“你帮不帮?”   云驰说:“你说……咳,您吩咐。”他说话时,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发现自己还是很紧张,又看向元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让他也有点很无措,脑子里乱得很。   羽九玄说:“礼部正在给我张罗亲事。”   云驰“哦”了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宛若被人当头一记棒击。他下意识捏了捏脖子上的兽皮袋,握着里面的玉佩,很舍不得放手。他过了好几息时间,才稍微找回点自己的思绪,问:“是……是要收回玉佩吧?”强行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我明白。”又用力点头,“我真明白。”扭过头去,眼圈都红了。   羽九玄瞧见他的样子怪怪的,挪步,去看他的脸。   云驰又飞快地把脸转到另一边,随即又回头看她,说:“看我做甚?”语气恶狠狠的,一副恶狼想咬人的样子。   羽九玄坐回椅子上,说:“我是太女,从来都是他们听我差遣,岂能有他们管束我的道理,口口声声说是礼法,太女已然行完冠礼,按理应当成亲,内里……”她的话音一转,看向云驰,悠悠说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本宫倒要真的好好瞧瞧。”   云驰常年狩猎养成的警觉习性,让他嗅到了杀气,浑身的肌肉几乎本能地绷紧了,害怕恐怕什么的,刷地一下子没有了,脑子迅速转动起来。他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元儿的话不难理解,就是家里的管事要插手过问少主人的亲事?甚至逼少主人成亲?那还得了。   羽九玄说:“成亲,结两姓之好,若是心仪求亲,自是无妨,端看双方是否属意,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成,乃是美事一桩,不成,各自安好。”   云驰点头,说:“是这个理。”   羽九玄又说:“可有些人求亲并非出于心仪”。   大凤朝以前常有为聘礼迎娶进门再杀妻侵吞嫁妆的事,后来便改了规矩,夫家没有妻子嫁妆、私产的继承权。妻死,若无子嗣,其陪嫁、私产归还妻族,若留有子嗣,财产由其子女继承,若子女不幸亡故且无后,财产归还妻族,若其妻父母在,由父母继承,若父母亡故,承袭家业的嫡长继承其七,余下三分由其他同胞姐妹继承。   “我父母出宫去见你,我又再领着你进宫,这么来回两趟,我心仪你的事,很快便会满朝皆知。朝堂上会吵起来,此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另有一事,则与你我休戚相关。”   云驰问:“什么事?”   羽九玄说:“我想看看有哪些人想谋害你的性命。欲取你性命之人,必有不臣之心。”   云驰略微理了理,很快便理清里面的利害。要是旁人想要图谋元儿的家业,元儿如果说要与他成亲,对方的盘算便会落空,那么,必然是要先除掉他的。   他贩卖山货,见多了谋财害命之事,在婚配上,更有吃绝户之徒。与之成亲,生下孩子,再杀之,财产便是自己的了。若再狠毒些,利用姻亲关系往来便利,害人满门,再得其家业,亦是屡闻不鲜。吃绝户,吃人家财,绝人门户,狠若山里豺狼凶兽。   值不了几贯钱财的财物都能叫人行此恶毒之事,想图谋天家的人,看看那些造反的大贵族有多少多凶就知道了。   云驰想想羽九玄在山里开开心心的模样,再想象下她被人惦记谋算的情形,心头堵得慌,说:“你说吧,要我如何做?”叫他知道有谁想害她,他宰了他们!   羽九玄见到他满眼凶狠的模样,不禁莞尔,说:“要你当饵。工欲善,必先利其器,走,你先随我到皇宫校场的军械库挑两件衬手的兵器。”   是得换几件好兵器。羽翎军、玄甲军用的长刀短匕,他眼馋好久了。云驰起身就跟着去了。   羽九玄迈出宫门前,把她爹备的房契给云驰,说:“你收着,这屋子隔壁住的人,听我差遣。”   云驰不再拒绝,把房契揣进怀里。他跟着羽九玄迈出宫门,又坐上了便于宫内行驶的宫车。   他们没走出多远,旁边的宫殿里走出一个头戴金冠身材壮实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先是随意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扭头盯着他。   他仔细打量着少年,又看看元儿,这模样长得不太像呀,可衣服,又有点相似。   羽焦明有点懵。他知道姐姐有心仪之人,可……这人长得跟女郎一样漂亮,穿得……不说多差,但……也就是寻常小富之家吧,竟然……领进宫了?还同坐一车?   羽九玄扫了眼羽焦明,便坐着鸾驾走远了。   羽焦明飞快地跑去找他爹打听,又想起他爹最近忙得都想抓他的壮丁,八成不在宫里,即使在宫里,他这会儿凑过去很可能会被爹抓着干活,于是,到门口时调头,去天凤殿找他娘。他姐敢这么干,娘亲一定知道,那这事基本上就定下了,可以问了。他有好多好奇!   羽青鸾知道羽九玄把人领进宫,再听羽焦明说这会儿领着往校场方向去,不由得意外了下,对羽焦明说:“由得她去。”且看看元儿又要作什么妖。她怎么觉得京里似乎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过了略有一个时辰,晚饭点到了,羽青鸾见到羽九玄领着穿戴一新的云驰到天凤宫吃晚饭。虽然没坐一桌,但……给他加了张桌子。   她一家人吃饭的地方,元儿把云驰领来是什么意思?说好的七年之约呢?   裴曦看着特别像卖兵器的云驰,也有点无语,暗自扼腕,失策!早知道不抬金子,抬一箱兵械过去好了。   长女都把人领进殿了,羽青鸾亦不能驳她脸面,于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抬眼盯着他俩,看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云驰见到主位上坐的二位,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膝盖一软,跪了,伏地叩首,行大礼拜见天子帝君。   他的身后背着长刀、方天画戟、行军背包。腰上缠着装备带,挎着腰刀、单弩、箭囊、别着匕首,手臂上还有袖箭,身上的护具齐全,跪下去时,兵械交碰哐当作响。   宫侍上前,卸下云驰身上的东西。   羽青鸾忽然想起小时候裴曦进宫时,从他身上抖落出一堆东西的情形。她略微侧首,在裴曦耳边悄声打趣:“此子颇有曦公当年风采。”   羽金翅半张着嘴满脸呆滞地看着云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挪到他二哥的桌子挤在一起,悄声问:“二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人是谁?姐姐为何领着他进来?这个时辰,宫门都已经关闭落锁了,他为什么还在宫里?”   羽焦明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夹起一块肉塞进羽金翅的嘴里,说:“多吃肉,少问。”   羽金翅想问他姐,嘴被堵住,想想二哥说的有理,该知道时能知道,不该知道时,问了,又要被姐姐找事,于是,吃肉,但一双眼睛落到云驰的身上,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再装出一副半点都不好奇的淡然模样。   第296章   一顿饭吃下来, 裴曦被狗粮灌饱了。   羽九玄和云驰的座位处在斜对面,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对话,但不时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下, 那眼神, 叫人腻到齁。   裴曦不好吐槽他俩,毕竟那两个只是眼神交流, 他跟羽青鸾两个平时可没少干洒狗粮的事。   一家人吃完晚饭, 天都快黑了,裴曦和羽青鸾领着两个儿子散步去羽翎军校场上晚武课,留羽九玄自己安排她的小男友。   皇宫大门早就落锁了, 想要临时开启宫门, 需要由当事人、当值门郎将及副将一起到向天子请诏,拿到天子的亲笔诏书、以及天子印信, 再由当值门郎将凭诏书印信号令守宫门的兵将开门。这其中差一样,开门者人头落地、抄家,重者罪同密谋造反、夷三族。   唯一的例外, 只有裴曦。他如果在宫门落锁时没能赶回来, 羽青鸾会到宫门口巡视查岗,等到他回来,亲自把人领回宫。   天子亲至刷脸卡开门,那自是没得说,比什么都有用。   羽九玄可不敢为这点事劳烦她娘下诏书再将宫门口一通折腾。她把云驰安排在前殿广场供外臣留宿歇息的地方, 让他住到明天早上宫门开启后再出宫。   ……   第二天,裴曦在宫门刚开启时出宫。   这个时辰, 也正是大臣们进宫开朝会的时间, 正好今天赶上大朝会, 人多。   大臣们进宫上朝是要搜身的, 只允许带佩剑、佩刀、短匕等需要近身搏斗的兵器,弩、箭、吹针等远程武器、暗器,搜出来就按照预谋行刺天子算,直接拉到皇宫内务府严审拷打。   大臣们提前到宫门前排队等搜身,到宫门开启时,再按照先来后到的排队顺序依次进去。   拥挤是不可能的!   大家都穿着朝服,身上的珠玉饰物颇多,拥挤起来,衣服乱了、珠玉饰物掉了,损失钱财事小,天子跟前失仪,要是赶上天子心情不好,当场脱帽子丢官也是正常的。   大家都很有风度地保持距离,相熟的还能说笑几句。   他们看到帝君的车驾出来,早已是见惯不怪,可在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俊逸少年郎出宫。   那少年在这时候出宫,说明他昨晚住在宫里。   这少年郎身上挂满羽翎军的专用兵器,由一个内务府的宫侍领着往宫门口来便已经够惹人眼,但他最惹人注目的却不是那满身的兵械,而是穿戴。   他的衣服料子不是丝绸绫罗,而是寻常小富之家家穿的棉布衣服,束发的头冠非铜非玉,而是皮革制成的,且是最为普通的牛皮。   他还没宫侍穿得好!这在宫里极为少见的。即便是普通人家入宫见驾,也得换身体面的新衣服,收拾得妥妥贴贴。哪像他身上的衣料半新不旧的,还有褶子,束发的牛皮绳都磨旧了。   大臣们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他打量,猜测是做什么的。   给帝君办差的?那不会来到宫里,最多住在天子以前的府邸栖凤宫。   蒙天子召见,不会穿得这么随意!   他不仅带一身羽翎军的军械出去,领他出去的宫侍极为殷勤小心,连腰都是弯着的,就只差把“巴结”两个字刻在脸上。这要是对着三殿下,那很正常,可这是对着这么一个少年郎,就很怪了。   有消息灵通的稍微知道点内幕的,看向云驰时,则各有心思了。   不知情的人,纷纷相互打听,谁都说不知道。   云驰到宫门口,一眼看到孙密。他对元儿的武课师傅还是很敬重的,打架的事早翻篇了。当即上前,抱拳见礼:“见过孙师傅。”   孙密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把他看了又看,差点就问出句,“你怎么在宫里?”好在咽下去了。他抱拳回了一礼,迈开大步,飞快地走了。   ……   裴曦听南敏说云驰在宫门口,掀开帘子看了眼,便把他抛到了脑后。   小伙子长得好看,人品也成,不是坑蒙拐骗之徒,羽九玄的眼睛也不瞎……裴曦还真不担心她。她不坑别人就不错了!   然而,裴曦没想到,没过两天,确切地说是三天后的朝会,礼部以及众多羽姓官员联名上书参奏他,太女的婚事,他给找了一个破落户,还送宅子安置那破落户。明里暗里绕着弯暗指,他在中间穿针引线,让两个小家伙搞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令天家大失颜面。   羽青鸾的回答是:“朕有言在先,太女的婚事以她的意愿为主。”她连上奏的折子都没收,原封不动的打回去。   朝臣们当即跟羽青鸾掰扯起礼法、尊卑。从来没有父母健在,婚事自己做主的,再讲尊卑,那就更没有大凤朝的太子太女去纳娶非贵族的人。从来天子后宫,连庶女都没有资格进,即使是太子,那纳妾也都是纳侯府嫡出,至于那些九等良民,就更是低贱之人,有污天家血脉!   大家不敢公然说羽青鸾继位有违礼法,但不少人觉得她得位有些不正,有点气不顺,又不敢拿她继位的事骂她,于是趁着逮到这个机会都揪住裴曦各种参奏。毕竟,帝君极得天子爱重,骂天子,她可能不当回事,骂帝君,把天子气得拂袖而去。   一个字:爽!   ……   上朝时,羽九玄坐在自己的太女位置上,全程安静沉默。在她娘走后,还派宫侍把参奏她爹的折子都收了。她让宫侍一本不落地抬到她宫里,她亲自翻看了每一本奏折。   人多,她为了避免自己记错,调了他们的履历卷宗,详详实实地查核清楚每一个人,再把这些人分堆,哪些是带头的,哪些是跟着起哄的,哪些是抱团的,哪些是顺便掺和下的。   从鸾城跟来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掺和进这事,还有向着她的人出来辩驳议论,但对方过于凶狠,很快被淹没了。她娘亲的亲信、老臣家的后代,也都安静得像没有来上朝。   吵得最欢的是后来考官进来的那些,官位居于三四品之间的中等官员,其中以羽姓居多,再就是以前是贵族至今仍有颇为丰厚身家的人,还有些是立有军功、勇猛有余、脑子里缺了二两脑花的有功爵在身的。   礼部名单上,最有机会搏太女正婿位置的那几人,一个都没出声。   有一个,如今身居玄甲军副将职位,二十岁封公爵,长得也成,羽九玄不喜欢他身上那臭哄哄的味道,不喜欢他喜欢衣衫不整还有黑黑的胸毛,且他还有点狐臭。那是个莽的,但没在朝堂上莽,在大街上堵住云驰,两人当街打了一架,被仆从抬回去,告了病假养伤、养脸。   羽九玄正琢磨着想法子把藏在后面拱火的人揪出来,她爹,竟然有空来她宫里。   裴曦进殿,就见羽九玄都快被奏折和卷宗给埋了,桌子上堆的奏折卷宗比起他当年高考前的书本还要多。好歹他当年半张桌子能堆完,顶多叠得高点,这祖宗,连身边都快没下脚的地儿了。   他问:“气着了?”   羽九玄:“哈?”了声,有点没明白她爹是什么意思?她能气着?给她气受的,除了她娘,通通都还回去,哪怕是二明和小金翅,都得让他俩哭着来向她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随即反应过来,说:“父亲是指朝堂上……你挨参奏的事?”赶紧向她爹赔不是。   虽然大部分情况在预料中,但骂她,和骂她爹还是有区别的。   骂她,好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当着她的面骂她爹,气不气的,顾不上,忙着加班抠他们老底呢。   裴曦发现,这可真是亲母女,都忙着算账呢。   裴曦之前也是有些生气的,拐着弯骂他拉皮条,他不气,但是骂到羽九玄身上,泼她脏水,裴曦是真怒了。他的女儿,他从小挂怀里养大的孩子,自己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让那些人作贱,惯得他们!他再看羽青鸾和羽九玄女同仇敌忾,都忙着算账,原本想消消气,但没消得了,气不过。   朝堂上的事,他不掺和,但是……骂到他的老婆孩子身上,呵呵!   从来不上朝的帝君,坐到了朝会上。   不要说朝臣们,羽九玄都傻眼了。   羽焦明使劲揉眼睛,确定他娘身边坐着他爹,自己没看花眼。上次朝堂议事,他清点军械去了,不在。他连夜赶工把活忙完赶回来,正准备在朝堂上怼回去,他爹坐上来了。   礼部尚书的头皮当场麻了,话都不敢说了。   他旁边一个年轻官员,撩起袖子就要准备上奏,礼部尚书悄然抬腿,一脚狠踹过去,再一记眼刀:闭嘴!   礼部的人虽然不爽太女绕过礼部、绕开礼法规矩,自己找一个身份卑微的破落户,但又不傻。他们哪怕觉得礼部尚书还有点年轻可能眼力魄力都差点火候,也得想想他身后的老太礼。这么大的事,老太礼肯定有指点。太女之前把奏折都收了,也让他们有点惴惴不安,故此都识相地看礼部尚书眼色行事,没敢再出来说什么。   礼部安静了,却有年轻不怕事的当场站出来,行完礼后,问道:“帝君如何上朝来了?”   裴曦反问一句,“我上朝需要先征求你的同意?”   历朝历代,虽然没有明文规矩,但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嫔,没有坐到朝堂上来商议国事的。最多就是有重大庆典、祭祀等,天子和皇后一同出现。如今的朝廷律法,无论是太女的夫婿、还是帝君,都可以担任职务差使的。   那人拱手道:“为江山千秋万世计,还请帝君回避。”他说完,曲膝跪下,叩头,行大礼,请帝君离开。   裴曦起身,步下天子大椅。   许多人长松口气!帝君天生神异,本就威望极高,大家联手压制,他也识趣一直回避,从没上过朝。可如今他坐朝议政,而天家如今又立女天子,若后世帝君效仿坐在朝堂上,那可真是……埋下祸根。   然而,大家没想到的是,裴曦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那请他请开朝堂的人扶起来往天子大位上迎,说:“您上请。天子没说话,你先出来撵帝君走,你坐到天子大位上得了,跪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闻言不敢站着,直接跪下,叩首:“帝君此话,臣不敢当。”   裴曦扭头环顾朝臣,说:“天子有诏,太女的婚事,以她自己的意愿为主。元儿是我的女儿,她的婚事,我们做父母的都没说什么,你们既不是她爹娘,又不是她的君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他说完,几步走到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跟前,指着他说:“这位可是在礼部呈上来的备选名单上。他的身份高,公爵呢!贵族出身,自己立的军功,样样出众!跟花巷女郎连孩子都怀上了,四个月了。怎么?想让太女的孩子跟花巷女郎的孩子当异母同父的兄弟姐妹?”   那人当场跪地,说:“臣这就将孩子打掉!”   礼部尚书扑通一声跪下了。   裴曦扫了眼他们,说:“我瞧着云驰挺好,干净!”朝天子大位上的羽青鸾拱拱手,走了。   羽青鸾说道:“太女的婚事,朕自有定论,不必再议。”又挥手让跪地上的三人起来,然后继续商议国事。   羽九玄下朝的第一件事,秘密加派保护云驰的人手。   她原本还打算让他们再吵几天再看看情况的,没想到她爹会破天荒地出现在朝堂上出来为她出头,感动又美滋滋的。虽然她爹出现是个意外,但……无伤大雅,而且,她爹出来表明态度,云驰基本上就定了。那些有意争夺太女夫婿正位的人,该坐不住了。   毕竟她十六了,已经到了要成亲的时候,除了她父母和云驰,再没别人知道七年之约的事。按照常理,已经选好了人,天子的赐婚诏书也快下了。一旦云驰的名分正式,天家必然会派羽翎军严加保护,想再得手就难了。 第297章   裴曦到朝堂上当面怒怼群臣也只是出口恶气, 其它的便看羽青鸾和羽九玄的。   这事乍然看起来像是朝臣对于他给羽九玄找云驰这么个对象不满,如果真是这样,就得问一个问题:关他们什么事?   朝堂远比职场复杂得多。   在职场上, 可能因为单纯看某个人不顺眼、见不得人好心肠坏,造点谣找个茬, 满足点阴暗心理, 就算闹出事,也只是损失些工资奖金换个工作的事。即使那样, 也没见哪个员工在开公司会议的时候, 当着中高层、老板、小老板的面, 特意扭曲事实、抹黑, 怒怼老板娘的。不想干了, 是吧?   谁在朝堂上惹出点事,丢工作事小,抄家灭门套餐领起来简直不要太爽。天子真不介意多发几份全族桶套餐。   一群人顶着得罪现任和下任天子、随时全族领盒饭的危险,抱团怼得天子拂袖而去、天子近臣们都不作声了,就因为看他不顺眼、单纯的维护礼法, 裴曦只有一句可讲:信了他的邪!   裴曦很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事。   他拉着羽青鸾搞的大凤朝新政,跟中国古代历史上有个人挺像——商鞅。   商鞅还只是削弱贵族们的特权,而他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把奴隶逐渐平民化,变相地实施消除奴隶制度。第二件事更招恨, 他把大凤朝以前的贵族阶层都打成平民阶层, 重新洗牌, 从头开始。投奔南疆早的, 立有军功、有才能的, 如今封爵拜官,成为得益阶层,而绝大部分昔日的老牌贵族,从贵族身份、家里的土地、奴隶全都没了,一夜之间,从大贵族变成了平民。   这些人里,不止有姓羽的,像武侯联盟的那些武侯们还是得了大好处的,都不乐意被收封地。   南疆兵势强盛,他们正面刚不过,于是走起了内部瓦解路线。   裴曦很清楚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挑起他的不满和不平。   他给大凤朝的功绩摆在那的,大家还这么怼他,处处针对防范他。正常人天天被人这么怼,十几二十年如一日地遭受闲言碎语攻击,甚至发展到朝堂上参奏,谁都受不了。   那些搞事的人,藏在后面挑事,出头的,如刚才请他离朝的那个,憨是憨,但人家悍不畏死,真是出自公心。毕竟没谁保证帝君会不会篡权夺位,又是身居后位那么一个要紧位置,为了大凤朝的国祚和后世考虑,请帝君离朝,无可厚非,但特别伤帝君的面子,且摆明打压。   天子要是把这样的人除了,朝堂上剩下的便是真搞事的小人了。   天子、朝廷、天下都需要这样的人!天子必须得容得下他们、且得用他们,但这样很容易让帝君的心里长刺,从而发展成一系列的内讧变故。   他一旦不平不满,自己跳出来找这些人的麻烦,那就牵涉到一个问题——跟天子争权。   他想收拾那些人,得有人去把那些人找出来收拾了,可给他办事的人从哪里来?怎么把那些藏在朝野之间的人找出来?他如果用朝廷的人,涉及到跟天子争权。他如果自己培养人才,更危险,天子得想是不是枕边人因为心头不满要搞她的事,指不定就得为了身家性命和国祚,把帝君病逝了!   这一出,一石三鸟!既直接干一波帝君,也让太女声名受损,再把看好的太女夫婿人选搅和了,很可能就让自己人上位占了太女夫婿的位置。   裴曦琢磨过后,选择当朝正面喷回去,让该闭嘴的那些人闭嘴,坐等老婆女儿把藏在背后的人揪出来捶死。   商鞅被秦国两代国君用完就扔,大凤朝两代天子跟他亲着呢!   一个是他的亲老婆,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扔谁都轮不到扔他。   裴曦怼完人,很是淡定地忙着继续发展经济民生。那些人越着急、越不爽,他干活越有劲。   百姓富足、国家强盛,少些动乱,从天子到百姓能过点安生日子,多好。裴曦不忍心看到冻死、战死那么多人,更不愿看到羽青鸾都快奔四的人了,再提刀上战场。   她再是保养得好,毕竟生过三个孩子,又是多年征战,体格身板跟二十岁的时候真没得比。她二十岁的时候,能把他撂翻,现在嘛,虽然依然提得动刀,但……体力是大不如前。   ……   裴曦下午回宫,凤驾停在天凰宫门口,他下车,扭头就看见一堆披甲执锐的羽翎军整整齐齐地立在天玄宫门口,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他顿时愣了,心说:“谁敢在皇宫堵元儿的大门!”这皇宫里能够调得动羽翎军的,只有他的老婆孩子。   他走过去,就发现一群羽翎军中间夹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豆丁——羽金翅。   羽金翅穿着身耀眼的金光灿灿的小盔甲,腰上挎着他送的镶有宝石的百锻剑,身后背着弓,另一边挂着支袖珍版的单弩,一副等人的模样来回踱着步。   裴曦心说:“这是出息了,敢正面跟姐姐刚了?”他问:“你这是做什么?”   羽金翅答道:“我等姐姐下朝。”他拍着胸脯向他爹保证:“爹,你放心,等姐姐回来,我跟姐姐一起去帮你打回来,绝不叫你受委屈。二哥现在能调五百羽翎军,比我整整多出四百,我们一起去,把他们的府邸包围起来,打他们。”   裴曦纳闷地看着他,问:“你们要去打谁?”   羽金翅说:“我都听说啦,你让那些人气得到朝堂上吵架啦,等姐姐回来,问她就知道要打谁了。姐姐可厉害了,她什么都知道。”他还说教他爹:“吵架没什么用,不痛不痒的,要打回去,他们才知道疼,才不敢再骂你。”   裴曦满脸呆滞地看着小儿子,心说:“我的家教有什么问题吗?”   羽金翅看他爹傻傻的样子,又满脸严肃地说道:“你是我们的爹,你叫人骂了,我们好没面子的。”   裴曦不知道自己该感动还是该无言以对,不过,姐弟仨同仇敌忾挺好。他拍拍小金翅的背,说:“有出息!”走了!他有点没面子,自我反省:我是这么让孩子们不放心的吗?   一个个都赶着替他出头,他还让老三没面子了!   裴曦到天凤宫,发现羽青鸾还没下朝。   通常来说,朝会只上半天,极少有从朝会从早上开到大下午的。   他招来殿里侍奉的宫侍一问,得,连午饭都没吃。既没有回来吃饭,也没有把膳食叫到朝堂上吃个工作餐什么的,全饿着。   他等到傍晚时分,宫门都快落锁了,羽青鸾才带着羽九玄、羽焦明回来,后面还跟着身穿盔甲的羽金翅。   羽金翅又拉着他哥,不停地嘀嘀咕咕。   裴曦同样好奇。他挨参奏这种事,那都是大家私底下的小动作,不会拿在朝堂上过多的耽搁时间,应该是另有其事。   羽青鸾扭头对羽九玄和羽焦明说:“去歇歇,等会儿过来吃饭。”她又低头看向神气十足的小儿子,先夸赞他两句好看,给他擦了脸上的汗水,让他回去把盔甲换下来,洗漱过后,来吃晚饭。   她自己也去到内室洗漱,换下天子朝服,先把坐在朝堂上捂了一身的汗洗洗。   她泡在浴桶里,女官给她洗澡,裴曦则隔着屏风坐在旁边同她聊天。   裴曦估计,八成是有什么大事。   羽青鸾说:“快到玄甲军征招新兵的日子了,今年预计再扩招十万玄甲军新兵之事遭遇阻碍。有朝臣拿以前大凤朝只养十万亲随军作对比,说如今羽翎军有十万,玄甲军将近二十万,再加上镇守各地的武部人员,拥兵数十万,军费开销过于庞大。”   “朝廷扩兵意在收复居狼,提出反对者亦不在少数,理由是大凤朝经过这场大乱,人丁凋敝,许多封地都没有人了,不宜再兴刀兵,当以休养为主,再讲军械司不应该由外姓把控。”   “兵部、军伍的人想出征立功,各部衙门则有不少人反对,没钱,缺人,再就是有人畅谈居狼三道天险关难破,便是征伐也只是白白葬送。”   槽点太多,又有女官、宫女在,裴曦咽下吐槽,等羽青鸾洗漱完换上轻松舒适的居家常服,出去和三个孩子吃晚餐。   晚饭后,裴曦准备饭后散步运动,被他女儿逮住了。   堂堂太女,有点神神秘秘,还有点鬼鬼祟祟,请他密谈。   裴曦领着羽九玄回了他的天凰宫,将宫侍随从全部遣退。他说道:“说吧,什么事?”   羽九玄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布,展开,铺成一块足有一米多长的大地图。上面的城池画得极其工整,山川河流都标得清清楚楚,一看就不是以前那些什么约摸大概的风格,而是近年新出的,隐约有点裴曦上辈子地图的样子了。   她展开地图,又从袖子里再取出三张绢布,每张绢布上一幅手绘图,纯写实风,没拍照片那么逼真,但让人一目了然。   三张图,不一样的风景。   第一张图,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城池。这座城的一面紧靠陡峭的山崖。那山崖,只有孤仞万丈能形容,笔直陡峭,猴子都爬不上去。山崖上面,则是茫茫无尽头的山,标注有三个字:天屏山。   天屏山,裴曦熟。   从金沙城以西一直连到望公家的封地,再过去,直抵居狼三关之一的天屏关。   这图画的就是天屏关。它像是地壳运动形成的大裂谷,将天屏山切断,而天屏关就坐落在这大裂谷里。   居狼像修大坝似的在大裂谷前面的狭窄险要路段修了一堵高高的城墙。他们为了防止朝廷的箭雨,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石头加固过!它修关卡的位置挑了一个斜坡,不考虑斜坡路段,城墙高三丈,要是加上斜坡,都快赶上箭扣长城了。他们下山的路,都是不规则的Z字形坡道,直线根本上不去。   第二张图,参考蜀道或者是卧牛山经常掉马车的那条栈道。它在靠近大江的山崖上修了条通往的路,设下关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条栈道的尽头,就是驻兵的城池。想要攻城,连队形都摆不开,路的宽度都不够架床弩的,且河段狭窄水流湍急,不管是人还是船或者别的什么,下水就被冲走了。   第三张图,一条大江,它的源头就在天屏山,称为天屏江。因为有天屏山的水灌注进来,春节的雪水、夏季的暴雨汇成江水滔滔。那边的天气冷,冬天结冰,可渡河。冬天结冰后,居狼国在城墙上筑冰墙,以防备朝廷的进攻,搭攻城梯都爬不上去。冬天打仗,冻都能把人冻死,没打法。这座城从初春到冬天河面结冰前都处在交通中断状态,要等到河面冻结实了,城墙才打开,通商往来。   大凤朝往居狼去,只有这三条路,居狼设下关卡,卡得死死的。   三关里面,最好攻的是天屏关。   可城墙太高,攻城梯算是废了!骑兵打攻城战,没有用武之地。大峡谷地形,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箭雨效果大打折扣!硬攻,参考老严世侯攻烟水城。   烟水城是巴掌大的小城,而天屏关在十年前就有十万大军据守,现在已经扩至十五万大军。通过蚂蚁搬家似的偷渡方式,部分兵种还装备上了铁器。   裴曦问羽九玄:“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他是搞后勤的,又不会带兵打仗。   羽九玄说:“爹,朝堂上有居狼的奸细。我正在揪。”   裴曦点头。毫不意外。他都把贵族变成平民了,人家辛苦考官,也只得个官身,再看一堆披甲人,甚至还有奴隶封公、封侯变成贵族,那心里得老不平衡了。居狼派人悄悄拉拢下,人家估计挺想恢复旧制的。他说:“那这跟揪奸细有什么关系?”   羽九玄说:“居狼不灭,奸细是抓不完的。”她指向天屏关,说:“我打算从这里作为突破口灭居狼,就是缺一样东西。”   裴曦不解地看着她,问:“缺什么?”   羽九玄扒开地图,说:“天屏关旁边就是望公的封地,有一条小路上山,从山上能看到天屏关,很高,摔下去粉身碎骨。”   裴曦问:“然后呢?”   羽九玄说:“能飞就不会摔死了。我派奇兵绕到山上,再……”她意味悠长的看向她爹,脸上写着:你懂的。   裴曦真想扔个白眼给她,说:“你想多了。造翼装、降落伞的材料不是地里种出来的,而是经过复杂的化工技术制造出来的。大凤朝再过几百年能造出来就不错了。”   羽九玄笑得眉眼弯弯的,心说:“爹果然有办法。”她用笔在天屏山和天屏关之间划了条直线,从那道孤仞万丈的悬崖下去,说:“我想过放登山绳下去,可没那么长的绳子,且这么下去……底下发现,会跟射鸟似的。只有在夜里飞下去,悄悄打开城门,他们防不胜防。”   裴曦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羽九玄,心说:你怎么这么能想呢。   羽九玄寸步不让地看着他爹,说:“居狼不平,帝位不稳。”她指指自己,又指指天凤宫。她说:“我造这个太显眼,你那里隐秘,造这些就是多投一个研究项目的事。”   裴曦对羽九玄说:“我跟你没有同共语言。”起身,往殿外去,走了几步,才想起这是他的宫殿,说:“送客。”   羽九玄把地图和城关图塞给她爹,走了。   裴曦头疼。这可真是祖宗!他捧着图,去找羽青鸾,让她看看他俩的女儿有多能想。   羽青鸾仔仔细细地看完图,抬起头,看向裴曦,眼神发亮。   裴曦顿时彻底不想说话了。他怎么忘了这个比羽九玄更能想。他刚成亲的时候,羽青鸾还问他会不会飞呢。   羽青鸾说:“三关只需破掉一关,居狼可平。”三条道通居狼,随便打通一条道,居狼的防线便算是破了,后面再打便是比拼兵力国力,朝廷有绝对的优势。 第298章   造船技术目前还处在造小渔船的水平线上, 稍微出海远一点,遇到点暴风雨或大浪,船都有可能散架, 路就更别提了,目前还处在修土路的阶段,就这种水平, 要发展航空……   裴曦只想说,何不扶摇直上九万里, 上天得了!   可他能怎么办?硬着头皮造呗, 成不成的,先试试吧!   老婆孩子都巴巴地盼着, 他如果真能造出降落伞,能够很大程度上减少战争伤亡尽可能地保存国力, 对天下、百姓都是大有利的事。   裴曦看羽青鸾对飞一直很好奇,也是有些想满足她的这点好奇心。她这一辈子卷在权力争斗的旋涡里, 时刻冲在生死斗争第一线, 在生存面前, 根本没有余地去考虑开心或不开心, 有兴趣没兴趣, 最多只在他们小家庭间能够有点温情安慰,别的真没什么了。难得有点什么能让她心心念念这么久,就……还是挺想看她两眼放光、眼里和脸上都写满开心的样子。   降落伞、滑翔翼、翼装、热气球的原理都简单,难的是原材料和安全性。想要做到结构合理、安全性能可靠的精细程度,根本办不到。这需要花费很多年时间不断地反复实践改良、有更好的原材料更新换代。那是科技时代的产物,而现在的大凤朝还处在农耕放牧狩猎时代。哪怕他造出大量提高生产力的劳作工具, 但在本质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连台蒸汽机都没有, 石油更没影,连炼油技术目前都只发展到炼制动植物油阶段,以满足食用、照明需求。   他唯一能够考虑的就是山寨品,在现有的基础上寻找材料去替代那些高科技产品,安全系数的要求只能以尽量少死人为原则。   裴曦连晚上的武课都不上去上了,先画草图,把大概形状、操作、运行原理画出来,这样能让工匠有个概念和研究方向。   他对这些的了解极少,基本上处在大众水平线上,通过网络、电视看到过,再在户外用品店和搞活动的广场上看过两眼实装,对于它的具体的结构、细节通通不了解。他能给工匠提供出来的要求就是原材料要尽量的轻便坚韧,必须兜得住风还得防止被风撕裂。   想啊,要是飘在高空中降落伞坏了,或者拿麻布做降落伞,虽然够坚固,但是风都从缝里面穿了过去,人跳下去会“咣!”地一声从高空笔直落地,当场摔成肉泥,基本上没有任何生还和存活的可能。   热气球,不仅要兜风防风,还得考虑到耐高温、防火。高空的风大,风一吹,火一晃,火苗飘过去,呼地一声把热气球点燃……无生还可能的空难事故出现了!热气球的难度比降落伞和滑翔翼高很多,它要考虑到风力、制造材料、结构、平衡、热能转化及燃料等等各方面的因素,相当复杂,且很危险。连旅游区的热气球项目都出过事故摔死过人,死亡率极高的翼装飞行都比热气球热门,就可以想象得到研究它的投入和回报比有多低。   裴曦的重点考虑是滑翔翼和降落伞。   相对来说,降落伞是最简单的,滑翔翼比降落伞多个支架,又要多一项研究。多一项研究,那不是顺便的事,而是很多年投入和技术攻克的事,从原材料到技术投入、人力都要翻好几倍。布艺跟钢质的轻型材料工艺,研究水准不在一条线上。   裴曦把降落伞画好放到一边,开始画滑翔翼。   羽青鸾的桌案就在他的旁边,她在批折子之余不忘瞄向裴曦,见他画好一张图放到旁边,放下折子挪步过去,看他画出来的成果。至于那些没批完的那些折子,她打算留给元儿去批。   她去到裴曦身边,先拿起降落伞的草图仔细地看了又看,又看到他在画像风筝一样的东西,很是好奇,心说:“风筝能带人在天上飞吗?”风筝靠线操控,没操控好都容易一头栽到地上坠落,或者是线断了就飘飘摇摇地飞走、落到地上。风筝把人带到天上,应该是很危险的事,就是不知道裴曦是否能有办法解决。   她搬来椅子,坐在裴曦身边,看他画风筝,然后就发现他又开始揪头发,从他的表情看,应该又在腹诽吐槽,八成遇到难处了。   ……   裴曦觉得滑翔翼简单,画起来就呵呵了……它的支架是怎么设计的?它是怎么操控方向的?样样都是难题,还不如降落伞呢,人挂在降落伞上能扭扭晃晃拽绳子调整方向,不必考虑平衡问题,歪着落地也是可以的。滑翔翼歪着落地……会跟风筝似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叭叽摔个粉碎吧。   这种涉及到人命的事,他还真不敢不懂装懂随便画个图糊弄去误导工匠,于是把滑翔翼图纸团成团,往纸篓里一扔,决定专一一点,只攻降落伞。   滑翔翼,热气球什么的,靠边吧。   他对羽青鸾解释道,“滑翔翼和热气球的难度太大,危险性太高,降落伞……已经属于极限了。”   羽青鸾轻轻点点头。她对这些毫无不了解的东西发表不了任何看法,听裴曦的。   裴曦造降落伞涉及到打居狼攻城,这在朝廷可以算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所以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他决定把研究降落伞的项目放在朝城。   朝城因为采铁矿的缘故,处在全面封锁状态,能够最大程度地保障不被泄密。卧牛山栈道跟天屏关在地形上隐约有点相似,还可以作为试验和训练地点,且那地方非常隐秘,不至于被人看到降落伞在天上飘。   至于人飞下去后,能不能上来,在研究降落伞的阶段,可以先把上下的栈道、以及跳伞点修起来。随便找个修军事瞭望塔或开新路、设新哨点的名义都可以掩人耳目。   这种秘密项目,他得自己去,从挑人到安排地点、整个防控都得把关好,这种事连二明都不带。   二明年龄小,如今刚独立办差,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这种涉及军国大事的机密,万一出点纰漏,羽青鸾和羽九玄倒不会拿他怎么着,但有时候赶上寸劲或者是被人坑了,真就难讲会怎么样。他可不想二明出点什么事。   其实打居狼不是非得用降落伞,大不了做燃油桶用火攻,把城门烧穿,但火这东西在大凤朝挺招忌讳,轻易不好拿出来用,只能作为备选方案。   裴曦收拾下,便往朝城去了。   羽青鸾半点都不担心裴曦造不出降落伞,毕竟他提的那些要求,以大凤朝现有的条件还是可以满足的,丝绸、棉布都可以试试,如果不行,可以将细牛皮编织进去。   打居狼,跳伞攻城的机会只有一次,从实际使用上来说,裴曦的要求其实挺高的。   打仗,而且是从那么高的空中跳下去,哪有不死人的?裴曦却说以尽量不死人为原则。   羽青鸾便觉此事稳了。   她对自家长女能够说动裴曦造降落伞,也是极佩服的。   此事属机密,母女俩都很有默契地没提,也没有做出更多的引人注意的举措,就当他是很随意的一次出行。他成天在外奔波,往朝城去实属平常,且朝堂上刚参奏过他,又闹过一回,风口浪尖的,或许还有回避之意呢?她们不做多余的动作,旁人便难做猜想。   朝廷的钱粮真不富裕,再增加十万大军的开销确实很费力。   羽青鸾是把给自己造天子陵的预算挪来扩军。   她已经继位,照常理说,她的天子陵应该已经开始建造了,但……到处用钱,她觉得自己至少还能活些年,不必急在一时造天子陵,即使她出现意外变故,停灵在父母身侧陪伴他们身旁便是。   裴曦跟她讲那么多盗墓考古的事,导致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造那么好的陵墓将来还要被挖出来,且开棺见人的模样让人委实一言难尽,让她对造天子陵的心思很淡。晚些年造吧,等裴曦忙空,问他想要什么样的陵墓。   有奇袭居狼这条策略,再加上西北军还要收编五万精锐,朝廷便不必非要扩招十万之众,可以适当减少。   羽青鸾私下和羽九玄商议。   羽九玄对她爹娘有多少家底,一清二楚。以朝廷目前的财力,扩招十万玄甲军养起来确实吃紧,但挤一挤,还是可以的。不过如果能把这些钱省下来,可以做些别的事。   她坐到她娘亲的身边悄声说,“先让他们多吵吵,京城现在还不够乱,让扩兵之事、云驰的事多吸引些眼球……咳,多吸引些注意力,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又比划了一个“五”字,说:“娘亲以为如何?”   羽青鸾点头,说:“可。”五万之数,正符她的心意。不过下次上朝还得继续商议扩招十万玄甲军的事。若是直接骤然减去五万之数,会令人生疑。   羽九玄说:“你都是天子了,何必这么委屈自己。烟水山皇爷爷的陵墓位置挺好的,旁边还有一大片地,足够再建一座天子陵,再加几座陪陵都够了。”她娘把建陵的钱省下来,她闹心。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爹娘呀,这还是天子呢。一辈子苦哈哈的,不是开荒就是打仗,好不容易坐上天子大位还天天被人骂。   羽青鸾说:“此事,听你父亲的。”   羽九玄便不好再说什么。她又提了一个当务之急,“钱财之事,我倒有些想法。”如今朝廷的粮是够的,钱财……朝廷缺,国库不说快空了,但也差不多,经常是刚运进去就拉出来……存不住,到处都在用钱。朝廷缺钱,贵族官员们一个比一个肥。抄家强抢是不行的,法子得另想。   羽青鸾轻轻点头,示意她说。她发现长女在钱财之事上,真是尽得裴曦真传。   羽九玄端起白瓷茶具,说:“这眼看就到秋天了,秋收后,各地官员又该押粮进京,对于一些劳苦功高的重臣得赏。”她拿眼看着她娘。她娘亲赏的不仅是重臣、功臣,更有很多她皇爷爷时候的老人。她随手一件金玉铜器,用来买粮的话,都够堆满一间屋子,每年的赏赐花费都极大。   羽青鸾听出弦外之音,淡淡地扫了眼羽九玄,不置可否。她顿了下,还是说了句,“今年有一批御造的丝绸锦锻。”裴曦翻过她的开销薄,心疼得咝地一声,又装出没事般安慰她“你是天子,赏赐开销是应当的。我让人造一批看起来就很贵的布作为专用的御造之物,你拿去赏赐,好看又体面。”   羽九玄知道这事,可丝绸锦缎赏后宅女眷还成,赏军中或朝堂上的人,便有些……欠妥。她娘最后还得搭金子铜钱玉器。盐铁能生暴利,但她爹说那些都是民生,不让在朝廷在上面多挣钱,那就瓷器好了。她拨拨茶杯盖,发出轻碎的撞击声响,对她娘说:“御赐瓷器,金贵,精细,比赏铜器有体面吧?我听爹说过,历朝历代,御用瓷器都是贡品,属皇家贵族高官们才用得起的,后来才逐渐普及到民间。在细瓷普及前,民间用的都是粗瓷。大凤朝如今还是陶器为主。”   她把茶盖底下的那个“御”字印戳给羽青鸾看,说:“如今,这等物什只有我们自家人用用。”她爹说,日常用具,陶器和瓷器用起来差不多,就是美观上的差别,现在发展瓷器过于耗费。可是曦公说得要节省,他自己特别嫌弃用陶器,能用瓷器绝不用陶器,即使偶尔用陶器,那都是做工精美的细陶,拿来种花。吃饭喝汤,坚决不用金器铜器,说怕重金属中毒。   羽青鸾点头,说:“可。”   羽九玄说:“那便说定了,我回头便安排人把御造瓷器作坊开起来。”   羽青鸾说:“可适当开设官窑瓷器。”   羽九玄看向她娘。   羽青鸾说:“朝廷缺钱。居狼,我不欲久等。你为主帅。”朝廷要用钱的地方极多,出征所需的军费筹备颇难,她天天看着裴曦揪头发也心疼。如果能卖瓷器从官员贵族那里把打居狼的军费凑出来,倒是挺不错的主意。   羽九玄闻言,喜得两眼发亮,说:“谢谢娘亲。”笑眯眯地走了。   羽青鸾唤道:“回来。”   羽九玄困惑地回去。   羽青鸾把昨天没批完的折子,连同装奏折的箱子一起塞给羽九玄,说:“去吧。”   羽九玄看看她娘亲,一直怀疑她娘亲对她不仅是重用,很可能还有想偷懒抓她当苦力的原因。   她抱着奏折回天玄宫忙活去了。   傍晚,京城府尹求见,云驰当街打死人了,问她:“是否按律查办?” 第299章   羽九玄二话没说, 直接点了几百个羽翎军随行护卫,连鸾驾都没坐,骑马赶去京城刑部司衙门。   京城刑部司是个大衙门, 属于府级,比各封地的县级要高一级,有专程负责查案的刑查官、有负责审案的审案官。   她爹最开始时为了避免徇私舞弊, 打算把查案和审案官分成两个大部门,但那样行事, 朝廷不仅要养更多的官员建更多的衙门, 一个案子来来回回扯皮,没有三五个月一年半载办不下来。   那时天下大乱, 如今朝廷也是百废待兴,是真把一个人当作两个人用, 既耗不起,案子也堆积不起, 于是都并在一个大衙门下, 再设立不同的官职分管, 顶上由刑部司司掌总掌。这样若是有紧急案子, 立查立审立办, 都不需要穿街过巷到其他衙门,先跟别的衙门先扯通皮再办事。   府尹有监管刑部司的职责,但没有直接查案、审案的权利,照理说这事当由刑部司来向她禀报。不过,府尹来报也没有过错,毕竟由他监管。从一地治理上来说, 府尹仍是一地之长。   太女骑马而来, 身后是同样骑马的随侍护卫, 两个校尉各带三百羽翎军跑在她的身后。马蹄声、羽翎军的跑步声、铠甲磨擦的声音混成一片极为浩大的声势。   傍晚时分,正是大家归家的时候,街市上的人不少。京中平民见到太女骑马疾奔而来,飞快地避退到街边,伏地叩首行大礼跪拜。很多贵族骂朝廷,骂帝君、骂太女甚至悄悄骂天子颠覆大凤朝礼法制度对不起祖宗,但对奴隶、平民来说,是天子、帝君和太女让他们吃上饱饭、有衣服穿、有安稳的日子过,甚至还能有前程,不再世代为奴。   羽九玄径直去到刑部衙门,刚想问云驰在哪里,就见地上跪着一个人,背影挺熟,但跪姿很怪,不仅低着头,还摇摇晃晃。她俯身蹲下,就见跪着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都快认不出是谁,那肿大的眼睛不知道是睁不开还是闭着的,眯成一条线。   她唤道:“云驰。”   云驰猛地打个激灵,醒了,定定地看着她好几息时间,那一双肿起来的眼睛终于又睁大了些,还泛出光,但打得看不出形状的脸顿时更丑了。他抹抹眼里困出来的泪水,问:“我可以先睡一会儿吗?我自打从宫里出来,再没睡过觉。”   羽九玄看他跪得摇摇晃晃随时要闭眼睡着倒下的样子,再看脸被打得这样,不知道脑袋上挨了多少拳,怕他被打出事,当即令人传医官。   她是赶在宫门落锁前出来的,这个时辰已经没办去宫里叫医官,于是派人到医官府上请人。   她看刑部司衙门这个架势似乎打算立即开审。   地上用白布盖着三具尸体,尸体边上摆着两个木板,躺着两个出气多入气少的。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模样,一身劲装,料子全是丝绸锦缎,最差的也是细棉衣,都颇有身家。   旁边的坐席挤满了非富即贵的家眷,其中还有腰缠玉带的。   院子里有很多围观者,有做仆从打扮者,像是哪些人家派出来打探消息的,还夹杂有几个她派出来保护云驰的。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蹲着一个她娘亲的侍从,相隔不远处还有情报处的人。   羽九玄的手下悄悄的迅速比划手势告诉她:抢脖子上的东西。   羽九玄顿时明白过来。是有人想抢云驰脖子上的玉,引发了命案。   赌物思人嘛。这种事自己私下里就没少干。他都不需要告诉别人兽皮袋里装的是什么,偶尔走神发呆时不自觉地伸手握兽皮袋的小动作,再加上点小表情,足以让人明白他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她没喊起,堂上的人都跪着。   羽九玄看旁边那群贵族,就知道八成是苦主。她上前掀开最边上那具尸体的白布,见是一个护卫,又去掀开第二块白布,顿时定住了。   躺着的这人叫丰隼,家里在东边有三块封地,跟她七叔外公家隔着一座山的距离,铜矿之乱,差点封地让武侯联盟给打了,好在有孙茂他们在,又送钱送粮,保下来了。她娘收武侯联盟和铜矿的时候,他们主动献地投城。三块封地的功劳全算在丰隼的身上。   他献了封地后,当年便考了玄甲军,武艺过人,血勇,打乔世侯封地的时候,立过颇多战功,升至校尉,但玄甲军中能人辈出,副将、千总们的功绩、本事,真不是一个小校尉能比的,他晋升困难,于是在天子继位后扩充镇守京城的羽翎军时,他由玄甲军校尉转任了羽翎军校尉。   丰隼,战功加上献封地的功劳,封隼公。一公双侯三块封地,满门荣耀都押注在丰隼身上,他也确实前途似锦,在她的夫婿备选名单上。   她考虑过择他为婿,家世没有那么高,性情模样还算对她脾性,是少有的能与她聊上几句闲话、有点共同兴致的人。   他十九岁,早上还陪她练早武课,下午换班回家,这会儿躺在了这里。他血目怒睁,口鼻眼里都有血淌出,应该是被人大力击中头部而亡。   羽九玄把布盖回去,站起身后,让跪地的人也起身,然后发现云驰睡着了。那么警觉的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还能睡得这般沉,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尸体,都不难想象他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   她径直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对刚起身的刑部司掌以及几位审案的官员说道:“当如何审便如何审,依律办。”她可以急吼吼地出宫,朝廷律法不能恣意践踏。   云驰自出宫之后,只美了半天,带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军械刚搬到新家,就有人找上门来跟他打架。   他们跟排好队似的,他打走一波又来一波,没完没了地应付挑战。   好不容易天黑了,挑战的人走了,刚歇口气吃顿饭,房前屋后房顶上又热闹起来。那些人把他家当集市逛,踩得瓦咣咣作响,还有打架的,不时的掉几块瓦摔几个人下来,甚至还有朝他放暗器的,隔壁情报处的人都熬得两眼乌青,追梁上小贼都追不过来。   他晚上根本没法睡觉,到白天,又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挑战。   来的这些人里,很多是玄甲军、羽翎军的人。   他们如今都知道他把孙密打败了,想找他比试比试。   云驰这才知道孙密有多厉害,打败孙密意味着什么!   云驰困得都快不成了,站着都能睡着,随时都能倒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他实在没办法,只能往情报处躲。元儿说的,在隔壁的情报处能睡好觉。   没等他迈进情报处的大门,来了一伙人,带着一千两金子下战书,输了,给他一千两金子,赢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交出来。   云驰交出脑袋也不会交出玉,不理他们。   那伙人上手就抢。他们的武艺都不错,人又多,以多欺少。   云驰困得要死,且对方摆明了冲他的玉来,出手毫不留情,一拳一个……全部躺了。   情报处的人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之后,刑部司的人来了。他便跟着他们来了。他原以为到刑部大牢里能睡个觉,结果,被抓到刑部就开始提审。他看到元儿来了,彻底安心了。有元儿在,总不会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害死他,于是安心地睡着了。   丰隼已经死了。他的家人是苦主原告。   说辞是丰隼从家里抬了一千两金子去向云驰挑战,只是寻常的比武切磋,又不是上生死台,却没想到云驰出手便打死人。   刑部主审问云驰有什么话讲,云驰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这态度更叫家属气愤。   被云池打死打残的那些人,全是丰隼的部下,虽然身份官职都没他高,但都不是小白人。如果不是太女坐在这,他们只怕已经冲上去拳乱打死他了。   太女坐在这,他们便都向着太女跪下了。   丰隼的家人一个个恨得眼睛都快淌出血来。   满门的指望,没了!   羽九玄很是淡定,说:“此案由刑部主审,我只是旁听,你们跪我做甚。”她看向刑部司掌。   刑部司掌又赶紧叫差役把那些家属请回去,叫人把云驰泼醒。   云驰是真困,被泼醒后,听到刑部司掌问他,是否认罪?   他揉揉腥忪的睡眼,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满脸纳闷地说:“大凤律令规定,遇到盗冠流匪抢劫财物,打死对方提人头到刑部领赏。他们抢夺我的财物,我打死他们,何罪之有?”   丰隼的父亲当场暴怒,怒问:“你见过抬一千两金子来抢财物的吗?”   云驰说:“我万金不换之物,抬一两千金子过来就要拿走,一群人拥上来伸手就想拽我脖子上的东西,敢问,他们是想当街抢我脖子上的东西还是想当街掐死我?”他环顾一圈,伸向人群后,说:“找他,我邻居,他亲眼见到的,还有他的一群伙计,都可为证。”   情报处的小组长藏在人堆里都叫他一眼扫出来,暗骂一声脏话,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得相当标准,把自己见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主审,包括云驰被骚扰得好几天没睡过安生觉,困到吃着饭都能握着筷子睡着,说好了躲到他家避避,结果出了这事。   有年轻的贵族气不过,冲出来,叫道:“我看你是收了他的钱做伪证,到你家避,你算老几?”   小组长默默地缩成团,不出声。他不算老几,他的头儿是瑞亲王世女,头儿的头儿太女殿下正坐在这儿看着呢。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如果云驰有危险,不管来的是谁,打死不论。   云驰没睡好,他们也没睡好。原本他们不忙不闲,正刚好,最近几天真是气到他们都想提刀子砍人了。   他手下一个组的人,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还在找,剩下的,熬得跟鬼一样。羽翎军、玄甲军里还有不相干的人跳出来瞎搅和,平白增加他们很多工作量。整个京城情报司的休假全都停了,生孩子的一个月假期都缩成七天,要求但凡不是躺床上起不来的,爬都得爬来十二个时辰在岗。   大头儿家的院墙让云驰踩上去,还叫他跑了,大家伙儿被大头儿收拾得差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了两天,又让这些事搅得满城风雨。 第300章   刑部司这两天被云驰的事闹得同样睡不着觉。   满京城贵族、文官、武将都知道太女夫婿人选已定, 只差一道诏书。太女若是挑一个家世雄厚的,大家也都不说什么,比不过, 输了也认。满京城的贵族公子,叫一个破落户比下去,这像什么话?   很多上了礼部待选名单的贵族公子当即打上门去。   刑部最开始时还没当回事, 正常情况嘛。   可到晚上,不对劲了。   刑部探子来报, 云驰家的房顶都快叫人踩塌了。   那宅子是帝君送的。隔壁住的那伙人, 旁人或许不清楚,刑部司管着京城治安, 可是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晚上去下黑手的,可就不是气不顺这么简单了。   刑部司把所有的探子派出去死命盯紧云驰的宅子, 然后发现情报司的人被引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一个晚上, 情报司连续增调两组人住到云驰隔壁。到第二天, 他们发现, 自己派出去的探子也失踪了好几个。   云驰当街打死隼公, 刑部的人赶紧把他带到刑部衙门, 就怕他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事,没法跟太女交待。   刑部司掌怕自己衙门里出纰漏叫人把云驰害了,都不敢等到过夜,立即开审,同时报到府尹那,赶紧上报。   刑部探子蹲守在云驰的家门外把前后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左邻右舍以及诸多看热闹的人都围在那, 人证齐全。   问询人证、写证词等一通忙活, 审到深夜,终于把案子审完,刑部司掌当庭宣判云驰无罪释放。   审案过程中,医官赶到,给云驰验了伤。   云鼻青脸肿,身上布满瘀伤,瞧着很惨,但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休养几天就好了,连药都没开,就走了。堂上躺着的那两个被云驰打成重伤的,一个入夜时咽气,一个快到子夜时没了。   家眷嚎啕大哭,有勇武冲动的拔出佩剑直奔躺在堂上呼呼大睡的云驰过去。   那人骤然发难,衙役都没反应过来。   刑部司掌喊了声:“快拦住他!”随手抓起自己手边的一个物什砸过去,扔出去时才发现是自己官印,顿时嗷地一声,与此同时,忽然瞥见堂上倏地飞过一物,便见那人刚奔到云驰身边,便一头栽倒在地,头部插着一支短箭。   满堂哗然,大家几乎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朝飞出短箭的地方看去,便见太女稳稳地坐在那,但她的右臂抬起,露出右臂护腕上那已经发射了一支的袖弩。   羽九玄很是淡然地放下袖子,起身,说:“暂时收押刑部大牢,明日呈报天子定夺。”她又扭头吩咐身旁的一个校尉,“你留下保护他,若有人欲行不轨,格杀勿论!”她说完,径直往外走。   她从堂上经过时,还踩到刑部司掌的官印。她俯身把官印捡起来,交给随侍归还给刑部司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晚了,回不了宫,于是住到她爹娘在宫外的府邸。   太女出宫,拢共只带了六百人,竟然分出一半的人来保护云驰。   刹时间,满堂皆寂,再看向云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刑部司掌不敢有半点大意,亲自带着人把牢房清理出来,里里外外检查过,再由太女身边的校尉带着三百羽翎军把牢房护得水泄不通。   云驰困极,进入牢房,见到外面全是羽翎军,见到大牢里居然有干净的被子,又向刑部的人道过谢,这才找了个易于防守的位置,睡下了。   刑部司掌一夜没睡,写奏折、整理卷宗,第二天早上便进宫,求见天子。   羽青鸾看过卷宗,对刑部司掌说:“依章程规矩,呈递监察院复审。”   刑部司掌领命,回到衙门便把已经睡醒的云驰送到监察院。   监察院哪敢收留这个祸胎祖宗,连午饭都没吃,把这案子前后梳理过后,确定没有纰漏,当场判了云驰无罪释放,把他送出监察院。   保护云驰的校尉带着人一夜没敢合眼,给云驰的饭都是校尉自己先吃过,确定没有被下毒,这才端给他。   他们熬了一夜没睡,又困又累,于是护送云驰回家后,便去禀报太女,看是否要派人来轮岗。   羽九玄又另外派了三百人去保护云驰。   第二天朝会,礼部被人参奏,对于太女做有事身份之事视而不见,不作为。   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们奏骂,全当耳旁风。   礼部挨完奏便轮到羽九玄,把她从出宫到派羽翎军保护云驰通通参奏了遍,还说她这样做,容易落下与人私通的口实。   羽青鸾听到连“私通”二字都出来了,目光骤然变得凌厉。   羽焦明气得站出来,叫道:“捕风捉影之事也敢拿到朝堂上来讲。若是要奏太女私通,拿出证据。若是不能……”他掀开袍子,向他娘亲跪下,道:“当治此人污蔑太女声名之罪。”   那人据理力辩,“太女与云驰非亲非故,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男未婚女娶,当避嫌,太女为云驰出宫守在刑部直到深夜,又派羽翎军保护云驰,众目睽睽,众人亲眼所见。”   刑部司掌听火烧到刑部,连个眼神都没飘过去,宛若泥塑。   羽焦明问:“众目睽睽之下又何来私通?”羽焦明当朝反奏那人诬蔑辱及太女,请求罢免那人官职。他站出来说话,一堆向着太女的人也站出来声援。   大朝会,连扩军之事都被搁置一旁,一直为太女跟云驰的事吵到散朝。   最终以那人罢官收场。   散场过后不久,宫里派人出去传诏,调走了羽九玄派去保护云驰的人。   羽九玄回头就召瑞亲王世女进宫,又调情报处的人暗中保护云驰。   云驰隔壁的院子,让情报司的人挤得都快住不下了。   瑞亲王世女亲自到云驰家请他到瑞亲王府做客住几天。   云驰琢磨了下,客客气气地谢绝了瑞亲王世女的好意。他猜测瑞亲王世女过来很可能根本不是请他去瑞亲王府,而是在加下饵料,暗示那些意图想当太女夫婿的人:如果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隼公他们几个被云驰一拳一个当街打死的事,在玄甲军和羽翎军里传得沸沸扬扬。   大凤朝尚武,能打,武艺过人,是很受人尊敬的。   军伍之中,尤其尊崇强者。为将者,想要下面的人服气,第一件事就是先打赢他!   羽青鸾当初捏着天子大印,她的庶弟们来索要天子大印,她提出“打赢我”的要求,叫任何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当天子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不管贵族们服不服,军中的将士是心服口服。   羽翎军、玄甲军中,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人,排着队上车轮战跟云驰交手,云驰没有一败。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一拳一个,把隼公他们打死了。这本事,这武艺,大家服气,打心底服气!   云驰有这武艺,不说门郎将,副将、千总不在话下,要是能上战场,封侯拜爵并非难事,自己挣的爵位可比祖辈蒙荫拿得出手得多。   有消息灵通的千总、副将知道云驰要考玄甲军,已经派人去新兵招募处蹲守了。   有这么一个猛将在麾下,将来出征平居狼,抢着出战的机会都多一点。战功哪里来?打出来的!   同袍勇武能打能冲,跟同袍拖后腿,那差的可是生死富贵!   如果不是云驰跟太女之间有牵扯,连门郎将都想把他招到麾下。有一个能打得过孙密的部下,脸上绝对有光,以后遇到孙密,腰板都能挺直些。   朝堂、军中皆是议论不断。   云驰终于能有点清静,白天,吃饱睡足养好精神,晚上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武器就放在身边,抱着武器睡觉。   一夜无事。   羽青鸾召三公、礼部官员商议,问他们对太女的亲事有什么看法。   三公、礼部上下一致表示,没看法,全听天子、帝君和太女的。   羽青鸾点头,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   通常来说,天子此举过后,赐婚诏书跟着就会下达。天子下诏书不挑时辰,等天子下完诏书,礼部正式走定亲章程的时候,才会挑日子选时辰。   京中那么乱,连巡逻的羽翎军和武部的人都增派了很多,太女对云驰又那么上心,再加上有参奏太女私通之事,天子很可能也想早点把名份定下。   夜里,忽然,有屋宅起火,且火势极大,一下子烧了起来。   着火的地方,离云驰住的地方只有一条街。   虽说那条街上有砖瓦房,但砖瓦并不便宜,盖得起的人家并不算多,很多铺子还是茅草屋。这又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茅草被太阳晒得都干脆了,一点就着。   火一起,街面上全乱了。   巡逻的武部和羽翎军都去救火了。   情报司的人护着云驰,把他往瑞亲王府转移。   他们在去瑞亲王府的路上,遭遇到伏击。   伏击他们的人,全都蒙了面换了衣服,但那些人的衣服、鞋子、面巾都不一样,武艺也有强有弱,显然出自不同的地方。   云驰的武艺过人,还能逃能蹿,一般人根本追不上他。   他见到对方人多势众,不愿连累情报司的人,自己一个人突围杀出去,一路狂奔,朝王公大街去。   王公大街上住的身份地位最差的都是公爵,距离王公大街不远就是皇宫,处在羽翎军的护卫下。   他深知弩的厉害,不敢走大街,也不走正常人逃命奔跑的路线,找那种掩体多的巷子钻,翻院爬墙灵活得跟山里的野猴子似的。   出来行刺云驰的人把围追堵截全用上,但抓他比抓泥鳅还难,一个个追得气喘吁吁,还得躲避街面上到处巡逻抓人的羽翎军,气得不行。   最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云驰逃到王公大街,在路口遇到孙密,在孙密的保护下去了密公府。   第二天,宫门刚开,安雁翎、严冽两个门郎进宫见天子。   云驰这事,情报司几乎已经被拉到了明面上,针对云驰的人,早做了防范,甚至连刑部和羽翎军那边都派了人去阻扰。   羽青鸾把安雁翎、严冽两个世代门郎将派出去,想看看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她问道:“如何?”   安雁翎和严冽各自行事,各呈上一份名单,都禀报了哪些人家有动作,又是跟什么人联系。   羽青鸾把他们的名单跟情报司之前盯着的一些眼线串起来,视线牢牢地锁定了“雉侯。”   雉侯,武雉。家世不显,小武侯家的嫡次子,但他天生神勇,力气比寻常人大,模样长得极好,头脑灵活,不到二十岁,已经官至玄甲军副将。   羽九玄择婿,他在礼部的名单上,且是排头的几个。   羽青鸾征伐居狼的将领名单中也有他。玄甲军大将逐渐上了年岁,新旧交替成必然。武雉是她看好的大将人选。   武雉夜袭云驰用的不是自己府上的人,而是暗中联络了居狼王的暗桩,深夜的那把火便是他们放的。   瑞亲王世女带着情报司的人求见。   情报司在昨晚武雉带着人刺杀云驰时,夜袭武雉的府邸和居狼王的暗桩,查获了一些东西。   瑞亲王世女说道:“武雉联络居狼王暗桩,用的身份是居狼王庶七子羽芝的身份。羽芝,在十六年前便病逝了,他如果活着的话,今年正好十九。”武稚在越公府打到京城时,家中封地被越公府打没了,他由忠仆护着逃出来,到南疆避祸,从小在南疆长大,后来投了玄甲军,打过武侯联盟、打过乔世侯,一路升至副将。   可武雉联系的暗桩在居狼的身份地位极高,是居狼王的庶弟,直接听命居狼王,等闲人根本调动不了他。   羽芝很可能并没有病逝,而是冒用武雉的身份到了南疆,成为了如今的雉侯。   满室寂然。   如果羽芝真是居狼王的庶子,他一旦成功成为太女夫婿,朝堂、后宫、将来朝廷出征打居狼,其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羽青鸾取出虎符,又将几份名单汇总到一起,对安雁翎和严冽说:“封锁京城,涉案之人的三族皆在清查之例!” 第301章   羽九玄大概能猜到会钓出哪些人, 因此对于钓出武雉之事毫不奇怪,但是她做梦都想不到武雉竟然是居狼王的庶子,差点被恶心吐。   嫡长女的身份地位高, 分得的家产会比不占嫡长和其他子女多。一些家里无爵无官可袭, 没有嫡子、庶子才能不够出众的情况下, 嫡长女在继承家产上会占大头。这导致,一些图谋家产的人家, 会通过婚姻嫁娶的方式,成为夫妻、生下孩子的方式图谋嫡长女所继承的家产。   这种事是极令人诟病不耻,也是各贵族家的忌讳。在她皇爷爷承泰天子朝时, 有一个叫贺世侯, 原是嫡次子出身,靠妻子家的钱财万金封侯,回头便杀妻、谋害其妻所出的嫡子,他的长子逃到京城,闹到天子那, 最后贺世侯被朝廷夺爵活剐。   如果只是想通过亲事谋夺家产,羽九玄还不会放在心上,这实属寻常, 但居狼王的这通操作在大凤朝近千年的国祚里也是头一次!   大凤礼法,羽姓王公不得通婚。外嫁、入赘出去的,名字入别家族谱变成有姻亲关系的两家人。不是一家人, 自然是可以通婚的。可她家跟居狼王家是同姓同宗一个祖宗血脉传下来的子孙后代。祖谱上每代人的名字、传承、辈份排得清清楚楚。她跟居狼王的庶子年龄相当,但论起辈子, 那是隔代人。这相当于旁枝叔公辈的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出, 冒充成别人家的嫡子跑来骗亲, 入赘给自家嫡枝的孙女辈……   羽九玄想到武雉那张脸、眼里的算计, 再脑补下他看着自己时脑子里的想法,真被恶心吐了。   ……   礼部尚书得知武雉竟然是居狼王庶子的消息,吓出满身冷汗,这事足够让礼部滚落大片人头,连带抄家。   好在他在礼部当差这么多年,又有自己爷爷老太礼手把手地教,已经历练出来了。   武雉那事,情报处盯了十年才揪出来,礼部查不出来情有可原,可他在礼部呈上去的太女夫婿备选名单中,这就是礼部的差错。   礼部尚书当即把礼部上上下下召聚到一起,先是清查武雉是怎么报上来的,审查过程中经过哪些人的手、中间有没有收取钱财贿赂,章程上有没有纰漏。如果在章程上没有问题,礼部还有说辞,要是出了纰漏……礼部上下都悬了。   武雉很大手笔,宣称心仪太女,很舍得钱财,礼部被他打点过,就连他自己也收过走礼,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有跑的。这不止是武雉,太女夫婿备选名单上的那些人,不管是想被选上的,还是不想被选上的,都送了礼。   钱,名单上的那些人家,有一家算一家,全都送了钱,礼部上上下下也都收了钱。   流程,没有问题。   另外八家参与夜袭云驰,在章程上也没什么纰漏。   章程上没有问题,旁的那些就是礼部能为之外的事了,至少责罚难免,人头算是保住了。   余下的,就看怎么活动了。   礼部尚书当即给上上下下分工,首先居狼王干出这种践踏祖宗礼法、伦理的狂悖之事,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必须骂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狗东西!居狼还想争天下、雄据一方?他不配!   再就是太卜司以及礼部在帝君到朝堂上骂人那天在场的人,联合起来,赶紧四下到处宣扬,天子、太女是有神灵庇佑的福泽深厚之人,不是居狼那等屑小邪祟能够害得了的。天子、帝君和太女早便洞悉到居狼的狼子野心,故此才近日的长串的作为。帝君,从来不上朝的人,到朝堂上怒斥群臣,还说了句,“他瞧着云驰挺好,干净!”,那是什么?暗指有些人脏,指的是谁?他说那话时,可是对着朝臣说的!   礼部尚书把衙门里的事情安排好以后,便准备去拜会京城中那些有权势、有威望的羽姓贵族一起干居狼王,却没想到,他还没忙完,望亲王和天子的三个庶弟前后脚都到了。   天家羽姓后代中,除了瑞亲王在南疆来不了,瑞亲王世女正带着情报司的事,封有王爵几位都来了,连二皇子羽庶明都带着羽金翅来到了礼部。   几位王一来,陆续的,有爵位的羽姓公侯贵族们都来了。   礼部上上下下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连衙门的门匾都被砸了。   羽姓王公贵族们先把礼部干了通,然后让礼部给个章程,此事必定不能罢休。   居狼王凭本事造反,成功了,裂土封疆,大家嘴上骂,不少人心里是羡慕的。可他这回干的事,那是把老羽家的江山传承、天家威仪作践到泥里踩,把老羽家钉到伦理混乱的耻辱柱上抠都抠不下来。若真让他们成事,天家的高贵、神圣不可侵犯通通没有了。如果天家跌落到泥里,羽姓贵族们也不可能再高高再上,那些外姓人必然取而代之。   ……   居狼王的庶子羽雉惹得老羽家在凤鸣天子朝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贵族们集体炸毛。   居狼王的庶弟被情报司揪出来,则成为那些在凤鸣天子朝已经变成平民的旧贵族的灭顶之灾。   旧贵族是凤鸣天子新政策的直接受害人,仇视凤鸣天子全家,心心念念的是恢复昔日荣。居狼王的庶弟到京城活动,很是轻松地把他们拉拢起来,这两年里逐渐抱成团聚成势,在朝堂上都形成了一股以中层官员为主的力量搅风搅雨。   情报司、门郎将顺着居狼王庶弟这根藤,拽出一连串瓜,同时,他们又以云驰引出来的那些人为线头理下去,又抓出一片心怀不轨者。   天下初定,那些封地没有连成片、不集中,也不在南北往来要道上的偏远封地,还顾不得去收。很多封地主们不想被朝廷收走封地,自然是不想让天子安稳,有余力腾出手来,无风还想掀起三尺浪,但凡京里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搅上几搅。   亦有一些人,想奔前程,但如今朝廷中的高位上都有人了,只有让高位上的人空出位置来,才能往上升,不然,哪怕战功封公也依然是个校尉。   被云驰一拳打死的隼公家,也在夜袭他的人之例。   原本,隼公家只是想争个太女之位,谋点权势。他们想着抬一千两金子去,即使云驰奔着太女夫婿位置去,不愿卖脖子上的那物什,他们动手夺走,再扔给云驰一千两金子,付出远超物什本身的钱财,也可以说成是花重金买的,且是云驰自己没本事护住,怎么都有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云驰会出手就把人打死!车轮战打了两天,没死人,轮到他们家的去,一下子全折进去了!太女亲自坐在那,摆明了要给云驰出头,刑部、监察院判无罪,立即就给放了。   隼公没有子嗣,也没有嫡出的兄弟姐妹,他的爵位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心心念念的未来天子外家更是无从谈起,满门的富贵,骤然之间,没了。   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满京城,那么多人动手,混水好摸鱼,云驰要是死了,天知道他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   他们没想到,云驰的身手极为了得,那么多人围追堵截竟叫他全身而退,且第二天,门郎将便锁封了京城,带着羽翎军到处封宅抄家抓人。他们在隼公的灵堂上被带走下狱。   ……   一个云驰,引出了居狼、不满朝廷的旧贵族、图谋太女夫婿之位的新贵族,查抄的府邸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特别是顺着居狼王的庶弟和居狼王的庶子武雉两条线查下去,揪出来的人已经不限于京城,还有各府县……   羽焦明有一点点被吓到,还有一点懵。这么多人,这是要造反吗?他们潜藏在暗处,竟然聚成这么大的势,简直可怕。他问他姐,“这如何是好?”   羽九玄先愣了下,心说:“什么如何是好?”随即才明白他的意思,说:“当如何办便如何办。”   羽焦明心说:“按律?”那得审到什么时候?   很快,他便发现是自己想错了。他的亲娘,凤鸣天子,对此只说了四个字:“悉数尽诛!”   律法只适用于天下稳定的时候,用来保障安居乐业的,在朝廷不稳遭遇动荡时,只适合快刀斩乱麻。   门郎将和情报司轮着上,把武雉打得已经没有了人形,审到他把什么都招完了,该抓的人也抓完了,羽九玄下令,把他拖到集市先活剐三百刀,再烧成灰,装进陶瓮里给居狼王送去。   大家料到天子或太女八成会活剐武雉,却没想到还有连剐带烧的操作。活剐三百刀,剐完后人还是活的,用火活活烧死,旁边还有太卜司跳祭祀舞,叫武雉被永堕烈火炼狱。   大朝会的时候,朝臣们见到太女都下意识的下个哆嗦。   军中、朝堂上那些想成为太女夫婿的人,想到之前自己的想法,大热的天直打冷摆子。   太女烧人,那都不是一回二回,这都烧出了新花样了。这哪天要是烧到自己头上,不等被烧死都得被吓死。   羽青鸾都忍不住提点了她女儿句,“你悠着点。”   羽九玄冷笑,“这事没完呢。”始作俑者是居狼王,不灭居狼,天知道他们还能干出什么恶心下作的事。 第302章   朝城封锁严密, 消息很难传过去,除非有羽青鸾、裴曦他们特意传讯。   裴曦把研制降落伞的事安排好,离开朝城, 在抵达鲁城时, 才听说居狼王庶子蛰伏十几载、竟然已经混到朝廷高级将领的位置上,甚至还入了羽九玄的夫婿备选名单。   他发现,大凤朝的人憨起来是真的憨,鬼起来的时候是真的鬼,狠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狠, 连几岁的孩子都舍得派出去干这种高危活计。   派自家几岁孩子出去当间谍的事,不止是居狼王在干。   裴曦没干过,他的孩子,那是个个挂在胸前, 自己挨刀子都舍不得让他们伤到一丁点,但他的手下……真不缺这样的。   旁的不说,甲十七的老大、老二在四五岁的时候就让甲十七安派出去了,不到二十岁都挣到爵位,到目前为止,朝堂上的人都没见过那俩,在居狼呢。他特意提了句总得留一个膝下保个万一吧,老三才留在文育才跟前进了太学, 如今跟孙密的儿子定了亲, 总算留个有点童年能安稳成长的孩子。   早年,他刚开始搞情报收集安插探子的时候, 庄子里的奴隶一个个跪着求着把孩子往外送, 挣前程。如今朝廷情报处, 十几、二十岁左右, 一身本事、职位不低的那些,好多都是早年他庄子里出去的。包括他自己生意买卖上的一些探子眼线,也都是这么来的。   这是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很难想象的。寻常小百姓家的孩子都跟金蛋似的,家长眼也不错地盯着,唯恐什么时候少看两眼孩子就被人抱走或者是出点什么意外,大家都嚷着养孩子贵、养不起,但是养起来的时候那叫碎钱机,可舍得砸钱了。   富贵险中求,他理解。从私心上讲,裴曦更愿意自己的孩子平安、活得开心就好。从他自己来说,要不是为了活命,能过得更好点,他才不乐意造反,做点买卖,搞点农家乐,没事带着老婆各种嗨,多爽。   哪像现在,帝君哟,跟天子平起平坐,顶着大暴雨马车淌在泥泞里,往京城去。   日晒雨淋,再怎么戴帏帽防晒、敷再多的面膜都护不住皮肤,包括羽青鸾……她那皮肤放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只能算中等,而且属于运动型皮肤。打仗嘛,真白不了,最多就是多涂点面霜防冻裂防晒伤,但在一堆天天风雨日晒雨淋的人堆里,那就衬得……真美。好在他老婆的底子是真的好,卸了妆素颜能见人,还挺耐看,上了妆、再往天子大位上一坐,美美哒还很威武霸气。裴曦每次见到她,都老有成就感了。这是他老婆,多自豪!   裴曦顶着风雨赶往京城,想着能早点见到老婆,到城门口的时候,进不去城。   城门紧闭,羽翎军守得严严实实的,城楼上还架着弩,不要说从城门进出,飞到空中都能被射成刺猬。   他刷了脸卡都没能进得了城门,城门上的副将去请门郎将,门郎将见过他,飞马去向天子请诏,需要有天子诏书,才能特意给他开城门。   同样堵在城门外进不了城的人特别多,宽敞的大道上挤满了人。他的车驾大,马车周围还围着骑兵,外围还有抗盾牌防箭雨的盾兵,导致行走起来很占路,两侧路旁的人给他让路,都差点没挤过去。   裴曦的八卦心还是蛮重的,他自己不好下车出去打听,于是把南敏派了出去。   没一会儿,南敏还领了个从南疆来的大豪商进来。   这大豪商是云四的儿子,二十出头,长得又高又壮晒得黑亮黑亮的,衬得牙齿和眼睛都特白,穿戴挺好,家底不菲。云四的兄长封地失守,他赶去接应老母亲,在路上死在流寇手里,但钱财家业妻子儿女们都早已迁到南疆,都好好地保留下来。   当初开钱庄的小伙伴,一起做事起家的交情,还是不同的。   如今京城被羽翎军封城,有过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八成又是有谁叛乱,天子在肃清乱贼。有天子坐镇京城,不要说有乱贼,天塌地震都有天子顶着,大家的心都挺安稳的。   有一定家世的豪商贵族们,更不着急进城,这时候进城反倒容易惹上是非、且诸多不便,也没办法进去,不如安安稳稳地等到天子肃清叛乱,城里恢复太平后,再进去。有些人,索性就在城外做起了交易买卖。毕竟人吃骡子嚼的,多耽搁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开支。   帝君的车驾队伍浩浩荡荡的极为显眼。云大郎恰巧见到南敏,就赶紧上前打招呼,也没什么事,就是向帝君问个好。   南敏认得他,再一问,哟,这都到京城门口快十天了,当即把云大郎领到裴曦跟前。   裴曦在等他老婆放他进城的功夫,跟云大郎聊了聊,城门口的事,南疆今年的收成、有没有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稀奇事,包括云四郎这一路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见闻,就都知道了。   云大郎的货已经卖完,手下人都打道回南疆,但长子在京城读书,身边只跟着一些仆人,他不太放心,想等着城门解禁看完长子再回去。   门郎将打开城门后,裴曦顺道把云大郎捎进城。   他进城后,那城门便又关上了。   京城里,街道上,人山人海人潮汹涌。那阵势压根儿不像是清查乱贼,倒像是元宵节逛灯会看烟花,可大凤朝没有灯会更没有烟花。   裴曦掀开帘子问从城门口便跟着他随行保护的门郎将:“什么情况?”   门郎将回答:“朝廷处决居狼王庶子。”   裴曦有点意外。他老丈人查叛逆,基本上都封城忙活一个多月才算完。居狼王庶子被揪出来,到现在才大半个月,叛逆清理完了?   他还没见过行刑,以前是怂,也怕沾上是非,如今底气足不怕吃瓜沾上事,于是绕道去看看杀得人头滚滚是什么样子。反正他都回家了,要是被满地滚落的人头吓到做噩梦,还能让老婆哄。   刑场人山人海,好在有羽翎军开道,给他抢到了一个很好的观刑位置。   他以为见到的会是电视演的那种跪一大片穿着白衣服、衣服上还写着囚字、头发故意弄得乱糟糟的场面,结果却是旁边有太卜司跳大神……祭祀舞献祭火神,高高的刑台上,只有一个蓬头垢面被打得像血人、亲妈来了都未必认得出的人。那人被捆起来……凌迟!   大凤朝是真耿直,说处决居狼王庶子,搭那么大的台子都只处决他一个,而且竟然是活剐。   上次活剐,还是贺七的二哥贺世侯。那时他还有点憨,没把贺七家的贺公府跟贺世侯家的贺公府联系到一起,不知道贺世侯是贺七的二哥,只知道那货太缺德,该!他后来想想,贺七娶莫五的姐姐估计跟他二哥有点关系。别人都怕贺七家再出一个夺妻族财产再杀妻杀子的贺二郎,于是……哪怕贺七自己能挣,都不太好议亲。一起开钱庄的小伙伴,彼此熟,知道人品,少点顾虑。至于莫五家有没有算计,贺七因为自家二哥的事底气不足,最后由老婆把持了封地,自己远避南疆,封地和长子一家都没有了,这里面有没有联系,裴曦就不好再去做猜测了。   总之,就是剐刑在大凤朝极少见,能被这么处刑的,得是罪大恶极到犯众怒、比造反的影响更恶劣的。   裴曦听过很多凌迟完把尸体扔到乱葬岗或者是把骨头碎肉装进坛子里再封起来防止死者作祟,但刮完再活烧的,第一次见。   他不用打听都知道干这事的是谁。   他老婆又憨又直,向来是暴力打死或直接砍头,能这么别出心裁有花样的,只有他女儿。   裴曦对于这种场面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打道回宫。   他走出去一段,忽然觉得不对劲,原本人声鼎沸的观刑场景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掀开帘子便见观刑的人都跪下伏地行大礼,连维持刑场秩序的羽翎军都单膝半跪拜火神。   堆满柴火的行刑台这会儿已经烧成一片火海,火苗蹿得有两三层楼高。   裴曦的随行护卫没有跪,但在他掀开帘子时,大家都朝他看来,那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大家拜神是什么样的,这会儿对着他就是什么样的。   裴曦二话不说,把帘子放下,心说:“关我毛线事,又不是我剐的我烧的,找元儿去呀。”哪怕是亲生娃,他也不会出来帮她顶这锅。   路上的耽搁加上道路拥堵,导致他到王公大街的时候,天都黑了。   裴曦在宫外的府邸住了一晚。   第二天是朝会,他老婆要上朝。   他忙到中午差不多到午饭时间才回宫。   他在天凤宫门口正好遇到来吃午饭的姐弟仨,对羽九玄低声说了句,“你悠着点。”   羽九玄扭头看了眼她爹,说:“知道了。”迈进了宫殿。   吃午饭的时候,羽金翅忽然想起一事,放下筷子跑到裴曦身边,悄声问:“爹,我听到羽翎军在悄悄议论你是火神转世来扶国祚收贡品的,还说姐姐是火神太女,是不是呀。”   裴曦扭头,干巴巴地看着满脸写着求知欲的儿子,真想问一句:你看我像吗?   这种事怎么好解释。他半晌说了句:“问你娘亲。” 他把握不好解释的分寸火候,还是老婆来。   羽青鸾让他坐回去吃饭。   羽金翅吃完饭,便跑去找他娘。   羽青鸾不能什么都给小儿子说,也不骗他,只是简单地提点道:“你父亲确实有些神异不凡之处,这是上苍赐给大凤朝的福泽,也是天家的幸事,但此为隐秘,内中详情不便明言。”   羽金翅想了想,很慎重地应下,再跟个没事人一样告辞离开。   他到门口,瞥见他爹换了身常服出来,想了想,跑到他爹身边,悄声问:“爹,你会飞吗?”   裴曦顿住,心说:“你可真是你娘亲生的。”他没回答,把小儿子揪回去睡午觉。   不管他想不想,他女儿烧人、烧尸体的锅都扣到他头上。裴曦没法解释,懒得理会。不过,父女俩聊个天,谈谈想法还是可以的。他派人去请羽九玄,被告知太女微服出宫了。   ……   云驰也去看了行刑。他功夫好,爬得高,上房顶看的,瞧得一清二楚。   他看完行刑,愣是没办法把能将人连剐带烧的太女和元儿联系到一起,脑袋直懵。   京城的人私下议论纷纷。   他将听到的事情总结起来就是,元儿是火神太女,是天神授意她这么干的,据说是她爹教的。当初,她爹就在京城火烧八百奴隶尸体,是火神收祭品。   云驰也觉得这事八成是帝君教的。大白天的,吓出满身白毛汗。要是帝君恼他不收金子不识趣,一把火把他烧了,得老惨了。   不过,他这会儿还好好的,那应该就没事了。   云驰这么一想,又放心了。他受到惊吓,特意去买了两只兔子来安慰自己。   他炖兔子的手艺一绝,味道满院飘香,然后就有人来敲门了。   想吃他的兔子,没门儿!   云驰打定主意不开门。   羽九玄闻着兔肉香,知道云驰肯定在家,但不开门?她想吩咐随从把大门拆了,但想到上午朝会时大臣们看她的眼神、随侍现在跟她说话都哆嗦,怕把云驰吓着,于是决定等他缓缓。她去到隔壁情报处,搭梯子,上院墙,见云驰在院子里架了口锅、端着碗,正伸长筷子在锅里夹肉,吃得可香了。   吓着?她想多了。她纵身跳下院墙。   云驰觉察到情报处有人下过,下意识的伸手护住碗和锅,扭头就见跳下来的居然是元儿,惊得刚咬到嘴里的兔子肉都掉了。   他呆滞了几息时间才回过神,赶紧放下碗筷,站起身,赶紧解释:“元儿,我……我不知道来的是你,不然我一定开门。我以为是隔壁情报处的,他们一个个比我还能吃,要是放他们进来,我的这锅兔肉就没了。京城的肉可贵了,我半个月才吃这么回肉。”他赶紧盛了满满一碗兔肉端给她,忽然想起当朝太女好像不缺肉吃。   羽九玄也愣了。云驰在山里时,天天吃肉,可以说是无肉不欢,到京城……这么省。她说道:“我刚吃过午饭。”没睡午觉,直接出宫,却没想到赶上云驰的午饭。   云驰看她满头大汗,说:“你等等。”放下碗,快步跑出门去,到街头的鲁记冰食馆买了一大份冰食,盖严实后,捧着,一路飞奔赶回家,给羽九玄,说:“天热,我听说京城的贵族特别喜欢冰食。”   羽九玄接过竹筒冰碗,问:“你不怕我吗?”她又补充句,“我是说昨天行刑的事。”   云驰继续吃肉,说:“我听说是你爹教你的。”   羽九玄顿了顿,用力地“嗯”了声,很是坚定地说:“我爹教的,他还说人死后烧成灰被称为火葬。”   云驰呆了呆,打定主意,以后惹谁都不要去惹帝君。太可怕了。   他大口地吃着兔子肉,压惊!   羽九玄觉得爹娘说的有道理,悠着点!可别把人吓跑了。 第303章   裴曦有时候是真的不懂大凤朝的人是怎么一个思维模式。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 谁要是干了令人恐惧的可怕事情,大家会狂喷抵制,例如纣王的炮烙酷刑被骂了千百年。他有点担心自家女儿会被朝臣弹劾、被史官记录下来, 大家一起骂她残暴。   哪想到大凤朝的人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们将畏惧化成对火神的虔诚信仰,甚至不顾朝廷还在清查叛乱,家家户户设起祭祀台,供上牛羊鱼鸭等贡品,唱起祭祀谣, 跳起祭祀舞。太卜司的神职人员加班加点,每天忙到半夜三更。公侯大街上举行祭祀的声音都能隐隐约约地飘到皇宫里。   这把裴曦闹得差点怀疑人生,不断地在想:是我的三观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三观有问题?   反正, 他想跟羽九玄谈话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他怕自己被大凤朝这个奇葩世界打脸。   不过,他对羽青鸾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顾虑,于是又吐槽了回大凤朝奇葩。   羽青鸾告诉他,“据闻行刑当日,帝君去观刑了,点火烧居狼王庶子羽芝时,所有人都跪了, 许多人吓得瘫软失禁, 唯帝君神情如常仿佛司空见惯,极是淡然地调头离去。”   裴曦无语地看着羽青鸾:大凤朝人民见识少, 怪我咯?   羽青鸾又补充句, “九玄是火神太女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大凤朝除了他们父女俩, 没谁会干火烧尸体的事。   裴曦不说话了。   羽青鸾见他郁闷了, 笑笑地扫他一眼,说:“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我与你在军中极具声威,不算武部,玄甲军和羽翎军加起来都有将近三十万,兵势强胜,又恰逢朝廷肃清叛乱之时,若谁在这时犯到太女头上,易被当作叛乱清理了。”   裴曦无话可说。不过,真要讲起来,他才是大凤朝的奇葩,这也是事实。   朝廷正在肃清叛乱,全京城戒严,特别是绕着皇宫的周围街道,那真是封得严严实实,路过的马车、行人全部都要彻底清查。   裴曦也不想在这时候上街去给羽翎军添麻烦和招人眼,每天只在皇宫和宫外的府邸打转。   眼看就要到秋收季节,原本这正是卖农耕工具的高峰期,但因为清理叛乱,城外的货物、豪商进不来,城里的货物出不去。   他在电视剧里常看到,城门口有人封门清查,把人藏到棺材里、货物里、马车里带出去。这在大凤朝是不存在的,谁敢在这时候运货出城,首先就得连人带货一起扣下,再清查是不是反贼。不然大家都在这时候唯恐避之不及,你们怎么就要出城呢?   裴曦不想给别人往他的货里塞东西的机会,于是造出来的打谷机、打风车等生产工具都堆在仓库。生产原材料不够,作坊没法开工,就放假呗,大家在作坊休息区域自由活动,没事踢踢蹴鞠打打麻将谈个恋爱找个对象,少出作坊门。这时候要是浪出去叫羽翎军逮捕下狱,作坊是不会去赎人的。   清查造反的当头,浪到羽翎军跟前,想什么呢?对于这种自己跑去送人头添乱的,绝不惯着。   以前朝廷清查叛乱,是由门郎将带着亲随军去查,最多就是太庶府再帮帮忙,如今清查叛乱,还要加上情报处、军驿司。那两个衙门平时跟鬼一样,除了摆出来当门脸的衙门,办事处、各个据点、包括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大隐于市,相当难找。等到天子肃清叛乱,他们出来的时候,那真是指哪家,门郎将带着羽翎军查到哪家,一查一个准。   这通肃清,多了两个部门掺和,大鱼小鱼一网捞,使得原本清查叛乱一个来月的活计,忙了两个月才结束。   京城的大门开启时,秋收都到了。   玄甲军招募的日子都过了一小半了。朝廷挺人道的,把日子延后些,依然征招两个月。原本预计招收十万玄甲军,由天子主动削减到五万,这让管钱粮军械的衙门都长松口气。   秋收,是裴曦重点盯紧的对象。   南方产两季稻谷,还有个夏收。在他上辈子的世界,海南岛,一年四季都能种稻谷,大家想什么时候种都行,不过为了育苗方便,通常都是村子里好几户人家约好一起种。他去旅游的时候,就见到有些村子的稻谷还是稻苗,有些村子正在收割,有些都已经收完一两月了。那边有一种红米酿的酒,很好喝。据说是野稻子品种,大凤朝没有。   大凤朝的稻谷只长在水里,长在土里没有收成,长势活像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奴隶,连稻穗都不结。   北方的农作物只产一季,春耕秋收,且生长周期比起南方更长,大概是因为虫害少又生长慢,长得壮,更有嚼劲。   秋收的时候,南疆夏收的粮食便运来了。   朝廷养着大军,只靠北方的这点人口和粮食根本养不起,南疆至今仍是朝廷最重要的粮仓,并没有之一,东南边以前武侯联盟的封地都得排到第二。首先是他们的耕地面积比不过南疆,再就是以前是由封地主安排耕作,如今他们全面向南疆学习,还在学习推广阶段。学的好的,产量起来了,没学好的那些,便耽搁了收成。   今年还有洪涝。大凤朝的河流众多,排水还是可以的,但水漫上来,淹没了一些庄稼,一些府县的收成因此受损。天下需要休养恢复人口民生,遇到这种减收成的地方,在裴曦的建议下,朝廷减免了税赋。   随着南疆的夏粮一起运来的,还有军械。   押送军械的是裴雅,小名芽芽,封雅侯。   她和裴直、裴啸是裴家第三代里最出众的,也是如今裴家顶立门户的主力之一。   小丫头的心算和记忆力都特别好,送军械入库核对账目的时候,她报数比人家拨算盘的快多了。   算盘是裴曦让人造出来的,用法也是他教的,但他的算盘用得极烂,大部分时候都是笔算,倒是各部衙门官员的算盘用到飞起,连羽焦明和羽金翅都随身带着巴掌大的迷你小算盘,方便算账。   军械至关重要,裴曦亲自去查验入库,把羽焦明和羽金翅也带上了。   大凤朝原本的文化课极少,天家的孩子会多些礼法、军事、地理、历史课程,但比起贵族家的孩子也只多学两年就学完了。羽金翅的脑子活,记忆力好,学东西快,基本上已经毕业,剩下的就是裴曦给他补点课和大凤朝每年新出的课程,现在已经有时间可以跟着他们到各处转转,多接触学习外面的东西。   裴曦带孩子向来是言传身教,讲再多,不如带着他们亲自去看看。   朝城军械那一块,如今由羽焦明在跑。他在军械这一块,跟裴雅有很多可聊的,且因为当差时间浅,跟从打仗平乱时就在跑军械运输的裴雅是真没得比,有很多要请教的地方。   裴曦验完军械,领着他们回宫的时候,羽焦明跟裴雅两人说个没停。   羽金翅几次想插话,发现插不上,讲的都是他不太懂的,于是坐在旁边听得特别认真,连小本子都翻出来了,刷刷地做笔记,那叫一个好学。   裴曦依然觉得自己很年轻,正是壮年,但不得不承认,孩子们是真的大了。   裴雅进到天凤宫,见到羽青鸾,先恭恭敬敬地行完拜见天子的大礼,站起身后,又甜滋滋地喊了声:“小婶”,说:“谢谢小婶。”   羽青鸾见到小芽芽极是高兴,眉间眼都是笑意,指指旁边的坐位,让她坐。她一眼瞧见裴雅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两三年没见,什么时候伤的脸。   裴雅摸摸脸,浑不在意地说:“无碍,三年前押送军械到巨木,回去的时候,遇到流匪,叫流箭擦着脸过去划了道口子。我把那窝流匪全端了,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羽青鸾说:“出门在外,当心些,多带些探子。”   裴雅应下,说:“当时想着军械已经押送到,便有些大意。”她指指脸上的伤,说:“以后不会了。”   羽青鸾自己带兵打仗,她的头顶上还留下道伤疤,对于这些是司空见惯的事,见芽芽汲取教训也便不再多言,问起小丫头的一些日常,有点担心裴家都迁到京城,只留下她一个在南疆,她会不太习惯,问她想不想回京城。   裴雅知道小婶这是照顾自己。按照她的功绩,封侯是差点的,小婶恩赐提拔,给她封了侯。总叫小婶照拂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她说道:“颇为习惯,没父母在跟前叨叨,能得些清静。”她十三岁起,就在婚事上跟爹娘斗智斗勇,如今二十岁了,且封侯,她爹娘更着急,家里的门坎也都快被踩破了。可她的婚事,她爹娘还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成天念叨催催催,叫她拿个章程出来。她忙于差使不回府,也有躲父母和婚事的意思,后来爹娘进京,才算是耳根彻底清静。   羽青鸾问:“叨叨什么?”小芽芽颇有出息,还有什么可叨叨的?   裴雅说:“婚事。”   羽青鸾问:“没有心仪之人?”   裴雅说:“没有。”   羽青鸾说:“若有了,领来给我瞧瞧,我给你赐婚。”   裴雅眉开眼笑地道谢。亲小婶!有小婶这话,她爹娘都不敢再催了。   羽青鸾逮着裴雅聊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去看陆敏。   羽焦明和羽金翅也跟着去了。   裴雅见到她奶奶,发现她奶奶的脸上戴着东西,那镜片像是做望远镜的水晶磨成的,框架是铜制的,极为贵气新颖。她好奇地打量几眼,问:“奶奶,你脸上戴的是什么?”   羽金翅终于有机会能够给人解惑显摆,赶紧说:“是老花眼镜,奶奶看不清东西,爹爹说是老花眼,就跟年龄很大的人会长长寿眉一样,只有寿命很长的人才有机会这样,要戴老花镜才能看清东西。”他可骄傲了,他认识的人里都没谁比他奶奶的年纪大。   陆敏扶扶眼镜,盯着小孙女仔细地看了又看,招呼她在身边坐下,说:“待差使忙空,你多留几日,派人来说一声,我出宫住几天。”她的儿孙一大堆,孙女只有俩,一个裴雅,一个羽九玄。芽芽在南疆当差,难得进趟京,想见一面极是不易。   裴雅非常警惕,问:“不会是说亲吧?”   陆敏说:“你们大了,自己有主意了,自己张罗去。”   裴雅放心了,说:“那便好。我出宫便住到你的府里去。”她还有一堆礼物忙着送人。她家一堆亲戚在京城,好几年没见着,不能两手空空地跑去串门。她当差有薪资奖金还有份侯爵薪俸,一应开销都是走衙门的账,没什么花销,裴家在南疆的诸多产业也是她在打理,收入极高,很是富裕,于是备的礼也是极厚,拉了很多车。   她押送军械进京,首先得先将军械入库交差,之后立即进宫见小婶,还没空顾得上,带来的东西还在路边放着,由随行的管事带着仆从战奴看管。   裴雅进宫见过她奶奶,出宫的时候,顺便把奶奶拐出宫。   羽九玄微服出宫回来,发现奶奶被人领走了。   第二天,她忙完差使,又微服出宫,领着两个弟弟往镇国夫人府去,进门就见她奶奶正陪着芽芽姐指挥管事拆卸马车上的货,满院子飘着海产味儿。   裴雅可知道羽九玄,塞了盒珍珠给她,说:“今年新出的,我亲自去挑的。”大凤朝只有一个珍珠养殖场,在南疆的海镇。那原本是她小叔的作坊,由爷爷奶奶看管经营。她爷爷过世后,便将珍珠作坊交给朝廷经营。珍珠养殖场每年都有珍珠上贡,也对外出售。很多离海近的公侯贵族和豪商们,会自己到养殖场买下珍珠蚌自己开。这里有运气成份在,若是运气不好,开出来的珍珠品相差,便会有亏的,若是运气好开到大珍珠或有颜色的珠子便会大赚一笔。   裴雅在南疆,守着海边的便利,便去捞了珍珠蚌开珠子,出了好几颗大珍珠。当时就有作坊想要出价收,珍珠坊还想回购上贡。   羽九玄收下珍珠,对镇国夫人说:“奶奶,可不能和芽芽姐打麻将,瞧这小红手。”   镇国夫人说:“胡牌最多的就是你。”   羽九玄笑笑,从裴雅顺了些海产派随侍给云驰送去。   裴雅挺好奇能够打败孙密的云驰,拿眼看着羽九玄。   羽九玄打个手势,把羽焦明和羽金翅留下,领着裴雅出门,往玄甲军考场去。   她告诉裴雅,“他领到的号是今天考。”   裴雅斜眼看向羽九玄:所以,元儿微服出宫,不是来看她,也不是找她玩的。   玄甲军公开招考,分成报考比试和选拔比试。   报考比试,是递交写有自己身份来历的履历资料,以及搬大石头、跳大坑等做力气、弹跳能力等各方面的基础选拔。到选拔比试时,又称为大考。   履历审核过关的人,到招考处领号牌,抽到哪一场考试参加哪一场。   十几个关卡,参试者一起比试,根据通关先后排名次。超过了时辰或者是名次不够录取线的,通通落选。参与选拔者不仅要通过关卡本身的难度,还得防着其他选拔者下绊子。   考场设有栅栏,围观的人隔着栅栏就见到一大群青壮正在参加比试。   考场外,玄甲军还搭有观看比试的高台,收取场地费,其费用还挺高,但对于有家属参加玄甲军选拔比试的贵族们来说,这点钱还比不过几杯茶水钱。   羽九玄早派人来定了位置。她站在高台上,站了半天,没找到云驰。   怎么没人呢?   羽九玄把跑在前面的看了又看,又看中间的,没有人。   突然,有人喊她,“元儿——”声音有点远,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扭头就见到人群中有个人蹦跳着冲她挥手大喊,那人赫然正是本该正在考试的云驰。   她赶紧挥手,让云驰过来,问:“错过考点了?”不像啊。   云驰料到元儿嘴上说着不来,肯定会来的。他果然找到了她!他灵巧地翻过栏杆,上了高台,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录取书给羽九玄看,眉飞色舞地说:“一帮贵族公子还想给我下绊子,说叫我落选,他们有面子。我岂能叫他们围堵上,闸门一开,我第一个冲出去,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都考完了,他们还在后头打架呢。甲等第一名!甲一过了新军考核项,能直接升什长。”   羽九玄把录取书还给云驰,说:“颇好。走,我做东,好好庆贺番。”她想起旁边还有个裴雅,给云驰介绍,“裴雅,我堂姐,你唤她芽芽姐便好。”   云驰行了一礼,唤道:“芽芽姐。”视线瞥过裴雅的腰牌,又再行了一礼,“见过雅侯。”   裴雅拱手回了一礼,道:“不必多礼。”她跟在两人身边,便发现他俩……真要好。他俩走在一起,像玩伴,但彼此间又多了种亲密感,看向彼此的眼神都透着欢喜,哪怕没有特意冷落她,她却感觉得到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即使定了亲的人,甚至成了亲的,也极少像他们这样亲近。   裴雅对羽九玄再次刮目相看。火神太女,确实不同寻常。她在元儿身上经常能看到种有别于大凤、跟小叔很像的地方。 第304章   裴曦在这个秋收最明显的感觉, 不是孩子们逐渐成人,而是大凤朝的飞速变化。   按照上他辈子的经验,在农业社会时期, 恢复经济民生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可大凤朝不一样, 它有两个优势,一是每年的进贡制度导致它的商贸非常发达,一件东西出来,从南传到北,只需要经过一个寒冬。   朝廷开设学府培养人才, 每年都有人毕业谋官,玄甲军、羽翎军里伤残退役的有学识的将领也能填补朝廷官位的空缺,让在岗的官员很有危机意识。这使得往来的行商、进京交税交粮谋前程走关系的官员会很主动地去了解、掌握这些新事物,带到回自己经营的地界亲自盯着实施推广, 想方设法地做好出政绩。   第二个,那是真的地广人稀。国土面积,不比他上辈子世界的祖国少,而人口,目前统计出来的数目仅一千多万人。足够的耕种面积,使得粮食极是富裕,不仅能够保障人们食用,还有多余的粮食用在养殖畜牧业上。良民阶层以上的人, 人均耕地面积数十亩, 家家户户都能有农场。   如今的大凤朝很像正在进行他上辈子世界的改革开放,就好像他在南疆洒下的种子, 已经在大凤朝四处生根发芽。   变化太快, 裴曦有些不安, 怕扯到……胯。   不过, 他老婆可淡定了,两个字“无妨。”要求就是供养得起大军即可。凤鸣天子有军队在手,底气可足了,如果哪里出问题,派大军过去,捶它。至于下任天子,裴曦都不想吐槽。羽九玄忙完工作就出去谈恋爱,从头到脚都写着她自由飞翔得很快乐。朝臣们被她那出连剐带烧吓坏了,如今大家的态度非常一致:太女绝对正确,即使哪里有不对,也绝不是太女不对。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来背锅,那就是帝君。   裴曦目前考虑的是事业规划。“帝君”缘自他老婆的身份、地位、头衔,基本上就是顶个虚衔享受些福利待遇,至于其他的,搅合进去,得到的会比付出的更多,不划算,也得不到任何快乐。   经济民生上来讲,不打仗、朝廷已经在休养生息,人家自己就能张罗起来,逐渐的没他掺合的份。   他的作坊,如今还供着军需,但朝廷购粮买军械都是要给钱的,而他也是要上税的。很多朝臣有把军械作坊收归朝廷的想法,被他老婆压下了。   他多少还是有点被用完就扔的感觉,不过,天下都是他老婆孩子的,也就还好。可自己的事业,总得有个新的规划,不能才三十多岁就退休养老,天天蹲后宫跟太妃们打麻将吧?   吴太妃、王太妃四十出头的年龄,还能走动蹦跶,人家也不天天在后宫打麻将。她们以前帮他和羽青鸾带孩子,孩子们大了后,便在宫外投资些生意买卖,忙得很有劲。她们娘家的封地早在天下大乱时没有了,但族中侄子多少活下来些,投奔过来,有亲戚关系走动便又有不少事情够她们忙活张罗,每天日子过得可充实了,跟羽九玄一样浑身散发着她们很快乐的气息。   男女有别,大家避闲,也不往一处凑。   他的事业发展,已经触到天花板,到了瓶颈期。他的作坊已经涉及大凤朝的各行各业,甚至形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产业链,在这种以手工业为主的时代,又有朝廷的作坊插手、各衙门监督的情况下,垄断不必考虑。谁要是真干成了垄断,天子该派门郎将带羽翎军上门抄家了。天子是他的亲老婆,会纵容他,但他得为羽九玄考虑。   实施垄断,对垄断者来说,是爽了,但对行业、国家、对底层人们来说,其弊端政治课本上都有讲的。   秋收时节,本该是裴曦最忙碌的时候,他看完各作坊递上来的报表便闲成咸鱼了。   羽青鸾见裴曦不怎么出门,成天窝在天凰宫里,经常顶着满脸无所事事的表情,便问他怎么了。   裴曦回答:“人到中年遇到事业瓶颈。”他想说自己很年轻,但确实已经到了迈入中年人门坎的年龄。他还得考虑一个问题,孩子接班。他觉得自己能再干三十年,但是……这个世界的人早熟,孩子立事早。羽焦明现在都已经能够独立办差了,他总不能跟老太礼一样,越过儿子,直接传给孙子吧。他更想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更精彩,有更广阔的发挥天地,而不是头上被父母长非、被家族压得死死的。   对,居狼未平!可那已经是孩子们的事了,那是留给孩子们磨练成长的。羽九玄年轻,又只是太女,头上有父母顶着,即使打居狼失败了,汲取到经验教训继续再战就是,对天下安危、国祚都不会产生动摇,如今的朝廷也撑得起她的一场大败仗。况且,羽九玄那坑爹性子,裴曦对她打居狼还是有信心的。   他可怜兮兮地问羽青鸾:“我要在风华正茂的时候退休了吗?”   羽青鸾看出来了,裴曦这是忙碌多年,骤然闲下来,不习惯了。   不过她没什么更好的建议。朝廷确实有诸多事情要忙碌操持,但都是已经定下方向步步推进再边实施边看成效的事,走的是水磨的功夫。她正逐渐将权柄转交给羽九玄,朝堂军中都在培养太女班底,以为羽九玄继位做准备。   羽青鸾不愿自己的前二十年困在皇宫里,再将自己的余生也捆在皇宫里轻易不能出宫。她手里的权势如果交给弟弟,会葬送掉自己乃至全家上下以及投效她的人,交给元儿便无此顾虑。   她的想法,未必符合裴曦的心意。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为她、为大凤朝、为天下做了那么多,她想遂他的意。她思量片刻,说:“大凤朝的天子能护住她的夫婿,你不必有顾虑。这天下是你我打下来的,由你我说了算,便是你想上朝理政,亦是可行的。”   裴曦一下子就被她老婆暖到了,说:“你要为了我,又清洗一遍朝堂?”   羽青鸾说:“里外亲疏,谁近谁远,我分得清。于朝臣们而,换位更易掌控的天子更符合他们的心意。若没有你,或许现在我的尸骸都已经成为白骨。我争天下,不是为奴隶、良民、朝臣,是为自己、家人和孩子。你扶我上天子大位,你手里的东西、我的天子大位都将交给元儿,那些急着要削你权势的人,未必是真为国祚考虑,而是意图分走天子权柄。军械作坊在你手里,我和元儿都安心,在旁人手里……必然是要清洗收回的。”她想退位,不影响裴曦继续掌权。她退位后,还可以跟着裴曦到处走走看看,看他是怎么张罗作坊买卖的。若是元儿想要裴曦手里的权,先问过她。不过,元儿那性子,是真不会介意裴曦多忙碌操持、多挣点家当回来。   有老婆支持,貌似还可以多蹦跶几下?不能搞垄断,各府县的产业经济还是可以搞一搞的。各个地方的气候、土质、水土的差异,决定着产出也是不同的,那么就有很多产业有待发掘。如今经济民生社会生产力上来了,可以做的事就更多了。   羽青鸾见裴曦又开始琢磨上事,不禁莞尔,笑过后又有些心疼。裴曦可真是两辈子的操劳命,闲不住。他能折腾琢磨的都是些作坊和生意买卖上的事,对朝廷和天下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羽青鸾由着他去。她转身去翻女官刚送来的奏报,翻开便愣住了,喊了声:“裴曦。”   裴曦“哈”扭头,看过去,心想:“刚说好让我搞事,不会又反悔了吧?”便见羽青鸾要递折子给他。他心说:“又有人参奏我?你倒是怼回去呀。”他过去,接过折子一看,便见上折子的人是裴冲,走的是军驿司的路线递来的。   当年,朝城为了防备战乱,在草原设有囤粮点。   裴贞用五万人的性命拖住越公府,给朝城争取到撤离到草原的时间。朝城人撤离就是往囤粮点去的。   裴冲那时候还小,又经过多年,已经不太记得囤粮点在哪了,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他带着人找了两个月,终于在草丛中找到被人特意摧毁掩盖痕迹的囤粮点。他们再根据沿途残留的人体残骸、燃过篝火的火塘堆、吃剩下的牛羊肉骨头,朝草原深处找去,一直找到被天圣太长公主灭掉的大野国国都,找到了撤离的朝城人。   朝城人撤到大野国国都时,那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但能让一国建国都的地方,河流、水草都是上佳的,城池地基修修就能用。他们在大野国国都扎根生存下来。   迁徙路上病死了一些人,但大部分人活下来了,经过这么些年休养生息人口得到恢复,有二十多万。   当年孙密带着骑兵打游击战,打到鲁城后,分出三百骑兵翻过卧牛山去找朝城。他们找到朝城人后送出信后,就留下了。毕竟那时候天下大乱,三百骑兵根本不可能长线回到南疆。三百骑兵的马加上朝城原有的几十匹马,再加上他们抓了些野马配种,养出了一千多匹马,组建起一支五六百人的骑兵队伍。   如今掌管朝城的是裴贞的夫人惠长乐以及他的嫡长子裴颜。   卧牛山全线封锁,原来的朝城已经安排上作坊和各项生产,而朝城人又在大野国扎稳了根,裴冲跟惠长乐和裴颜商议过后,走军驿司路线呈了份折子过来,请朝廷安排定夺。 第305章   裴曦情形于色, 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花,说道:“南疆往南,到大海边, 是我们开荒开出来的新国土, 如今朝城占了大野国的疆域,要是再划进大凤版图,青鸾,凤鸣天子时代占的疆域就已经远超历代先祖。九玄要是再收复居狼, 哇噻……”他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会是两代开疆扩土的盛世明君, 眼里都绽放出光彩, 美得不行了。   羽青鸾原是想着裴曦家的封地找到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让裴曦大为惊喜的竟是这个。她眸间的喜色更染几分, 说:“朝城之事,如何收, 也当有个章程。”   这个裴曦就不管了。那是羽青鸾跟羽九玄, 还有朝臣们商议的事,再说,朝城是他大哥那一支的封地,从他出生起,跟他就没有关系,最多就是亲戚间相互帮衬下。不过, 封地是他爹娘挣来的,爹不在了,娘还住在宫里, 封地的事, 他娘绝对有话语权。   他想了想, 说:“我去跟娘说说。”又补充道:“给她报个喜讯,至于封地的事,让元儿找她奶奶去。”万一谈不好,他可不想羽青鸾跟他娘出现什么矛盾。一个年龄大了,一个心气高得很,谁受委屈都不好。元儿就不一样,从小长在奶奶跟前,祖孙俩无话不谈,好沟通。   羽青鸾说:“娘的年纪大了,别让她担心。裴贞、小芽芽他们时常到我府中小住,有情分在。长乐、青雀,我们三人从小要好。长乐是我嫡亲姑婆的血脉,再有从朝城到大野国国都的千里之地收归朝廷之功绩,她可封王,亦可封世袭罔替的公爵。长乐的性子我了解,她若知道是我继位,必然在朝城等我,招她来议定此事即可。裴冲找到朝城,按照之前的悬赏,当封侯爵,若再照拂嫡脉公主家的后代行恩赐封赏,提为公爵亦是可行的。”朝廷兵势强盛、富庶,有她与长乐的情分,又有裴曦、元儿的这层关系在,再加上封赏足够,收地不是难事。   裴曦凑近羽青鸾,指指自己的脸,问:“给我面子?”   羽青鸾扫他一眼,强调:“惠长乐是我的亲表姐。”   朝政大事,裴曦向来听羽青鸾的,反正只要不闹婆媳矛盾,那就万事OK。他拿起折子,说:“我去找娘。”这事还是他还找娘说说,毕竟是亲生母子,好谈。   镇国夫人陆敏刚午睡起来,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见到极少在下午出现的小儿子步履匆匆地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折子,问:“哪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惹事了?”   裴曦先搬了张椅子扶她坐下,再把折子递给她,说:“先说好,沉住气,你可别一个激动血压上升……咳,我是说千万心平气和。”   陆敏这辈子经过的事多了。自家的儿孙自家清楚,最多就是后宅不太安宁,出个裴昌都已经是顶天了,心里稳着呢。她很是淡定地戴上老花眼镜,从裴曦的手里接过折子,展开,慢腾腾地逐字看完,确定孙媳和曾孙都在,脸上浮现起笑容,眼里隐约泛起泪光,说:“好。”把折子还给裴曦,说:“忙去吧。”   裴曦呆了呆,心说:“这就把我打发了?”他清清嗓子,问:“娘,你就没什么要交待的?”   陆敏抬手轻轻敲了记小儿子的头,说:“你也就适合做点生意买卖。”挥手赶他,说:“去吧,去吧,这事轮不到我操心。”长乐跟羽青鸾是嫡亲的表姐妹,当年裴曦出去打通盐道,她们几个成天到她府里打麻将。长乐和青雀怀着身孕,再加个受太子排挤闲得成天出宫晃的羽青鸾,她们仨成天三缺一,她、望公夫人、义公夫人,没少给她们凑角。朝城这点人,浪花都扑腾不起来,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天生神异的三郎定在这里,他们不会起别的心思。   她想了想,对裴曦说:“给你大哥带个话,让他办场祭祀给你爹说一声。”   裴曦问:“您……”这话有点不太好问。给他爹祭祀,他娘不去?   陆敏知道小儿子想说什么,说:“你大哥后院一堆糟心事,我去了,瞧着烦心。”老二的后宅也是一堆小妾庶子庶女,热闹着呢。等她将来去到地下,看她不捶死裴略。瞧他把儿子都带成什么样了!   裴曦回到天凤宫,把奏折还给羽青鸾,便出宫找他大哥。   他到裴昶的府上时,裴昶正在打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被扒了裤子露出腚按在条凳上,被手腕粗的棍子打得一片淤肿。   裴昶嫡出的孩子只有三个,至于庶出的……裴曦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庶出兄弟姐妹都不清楚,对兄弟家的庶出孩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帝君驾到,屋子里跪了一地。   裴昶也赶紧起身,行礼。   裴曦扶住裴昶,免了他的礼,说:“屋里说。”   裴昶说:“羞愧!这不成器的东西……”也不好提,把话咽回去,将老三屋往里请,又派人奉茶。他知道老三用东西精细,金铜用器几乎都不沾口,于是把老三送的那套被他珍藏当着传家宝的瓷器拿出来沏茶,极是小心地问:“可是有事?”他儿子刚跟几个公府的人混到一起去花巷撩花惹草,叫他捉回来打,老三这时候就上门了,莫非这里面……又惹事了?他想到这事也气!一个庶子,人家公府公子凭什么带着他玩?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裴曦看他大哥又气又怕的样子,递了茶杯给他压惊,说:“裴冲找到他娘和大哥了,他们迁去了大野国国都,把人家的国都占……”话没说完,他大哥惊得跳起来,手里的茶烫到手,估计是怕把茶杯摔了,不顾烫手去接,结果把手烫了,茶杯也没接住,打碎了。   顿时,他大哥那表情,盯着地上的茶杯,活像碎了几千两金子似的。   裴曦顿住,无语地看了眼他大哥,赶紧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擦手。那手都烫红了!   裴昶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心疼茶杯……还是有点心疼地又看了眼,问:“找到了?都还好好的活着?还活着?”   裴曦点头,说:“活着,朝城还有二十多万人。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回头青鸾会召长乐……镇武侯夫人商议封地的事。”所以,大哥,这事你别掺和了!他顿了下,又补充句,“娘说让你办场祭祀,跟爹说一声。”   裴昶应下,长松口气,又连声向裴曦道谢,激动得曲膝就要下跪。   裴曦赶紧把裴昶扶住没让他跪下,然后飞快地溜了。他大哥才叫真的老了!年过半白,头发也白了,整个人老气横秋还……还不如他娘有精神!   裴曦出了他大哥的府邸上了马车,便吩咐随侍,回头再给他大哥送几套茶具过来。这东西易碎,运输和用起来的损耗都大,开一次炉也不能只烧几件,那都是成批地烧。他除了送点给亲戚和亲近的手下送点,其余的都是自家用。他大哥要是缺瓷器,说一声就是。   他有点纳闷,悄声问南敏,“我大哥不缺钱吧?”他大哥受裴昌连累,被撸了差使,但在南疆做买卖那些年,可是挣了不少钱财。即使后来产业都交给了小芽芽,手上总是有点养老金的。莫非庶出子女太多,掏空了家底?要不然干嘛心疼一个茶杯,连手都给烫到了。   南敏说:“想是瓷器金贵,家有万金也难得一盏。”听说太女要建官窖做御造瓷器,那瓷土要从几千里外运来,驻守窖场的是羽翎军,金矿待遇。官窖一开,帝君之前烧的瓷器会比起初代马鞍还要金贵。毕竟,帝君造马鞍的时候身份低,那马鞍有出售卖钱。这个可是帝君赏赐!御赐之物!他家也有一套,摔着他也不能摔着瓷器。这么一套瓷器传下去,后代遇到点什么事,拿出来能救命。官窖产的,和这些可没得比。   他委婉地向裴曦解释了下这些瓷器的金贵。   裴曦懂了。瓷器贵,但糊在上面的BUFF更贵。   羽青鸾当即派出二百羽翎军去朝城接惠长乐。   惠长乐跟着裴冲和朝廷寻找他们的队伍一起回到朝城,因为没有通行令,过不了卧牛山关卡,于是在裴冲通过军驿司递了折子后,便留在朝城等候。   军驿司的快马传信送得极快,他们等了不到十天,便等到了朝廷派来接他们的羽翎军。   惠长乐所带的大部分随从都留在朝城,只挑了十几个亲信随从跟着裴冲和羽翎军去京城。朝廷如此封锁朝城,想必有不便透露之处,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下令封口。毕竟沿途见到许多作坊,据说都是生产军械的,一些作坊里还敲得叮叮当当的。这些透露出去,不知道什么都触到朝廷隐秘。因此,她挑的随从都是口风极紧之人。   来接他们的羽翎军也没能进入朝城,只在卧牛山关隘处等着,与他们会合后,调头往京城去。   通往京城的栈道重新修葺过,比当年修得更加宽敞结实,许多以前搭木架的地方改成了石条,关隘修成的石头的,上面还抹了青膏泥,整齐光滑,更加难攻。   过了卧牛山,到了鲁城地界,随处可见繁华,几乎已经看不到战乱的影子。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旁边有许多沿路兜售吃食、货物、山果、野味的村民。她所见到的人,几乎没有打赤脚的,最差的也是穿了草鞋粗麻布衣服,路旁也没有无人收殓的尸骨。他们迁到大野国国都后,偏居一隅,虽说有牛羊产出,也能种粮食庄稼,但种不了稻谷、缺盐、黍米的收成也总让除不尽的杂草祸害了……够活命,但……穷,日子过得远不住裴贞在时的朝城。   这么多年了,惠长乐想起来都跟做梦一样。   他就那么带着人走了,再没回来。   她骑着马,到了京城,看着那城墙、城楼,一直走过去很远,还在回头看,一行泪,划过脸颊坠落到尘埃中。   好多次都快熬不过去了,她想想裴贞,再看看还没成年的儿子,又咬咬牙硬挺着,熬着,熬出头了。   老天爷有眼,叫青鸾得了天下!她带着儿子,终于能回来了!   羽青鸾正在上朝,听闻惠长乐到宫门口了,立即让宫侍去把人请进来,她自己也步下天子大位走到宫门口,然后就见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由裴冲扶着,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根拐杖,左脚有点簸,艰难地爬着台阶上来。   她快步过去,扶住那妇人,盯着她的脸。她表姐只比她大几个月,却是满脸风霜皱纹,苍老得仿佛有五十岁。   惠长乐见到羽青鸾,也呆住了。这么多年没见,青鸾的风彩更盛当年,生育过三个孩子,提刀上战场平定过天下,年轻得如同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她回过神来,俯身行礼,却被羽青鸾紧紧地托住双手。   羽青鸾扶稳她,说:“免礼,天凤宫说。”当即宣布退朝,令人抬了软椅过来。   裴冲扶惠长乐坐上软椅,然后陪在她身边步行。   羽青鸾的凤驾以远惠长乐一步远的距离,两人约等于并排而行。她问:“你这腿怎么了?”   惠长乐说:“叫蛇咬了一口,剜肉时伤到筋,好在性命无碍。”她笑了笑,似感慨又似打趣:“陛下还是这么年轻。”   羽青鸾发现,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爱嘴贫。她的心情却轻松了许多,也找到往日相处的熟悉感。   她进入天凤殿,等惠长乐坐下后,低声吩咐句女官。   女官领命而去,不多时,捧了个剑盒出来呈到惠长乐的面前。   羽青鸾说:“这把剑从越公手里,落到乔世侯手里,后来又落到乔世侯的夫人手里。乔世侯夫人被斩杀于城楼上,这把剑便由我一直收着。”   惠长乐闻言顿时猜到这是什么,她控制住双手的颤抖,慢慢地打开盒子,就见裴贞的剑静静地躺在剑盒中。她的手抚过剑,又再握紧它,拿起来,拔剑出鞘,上面刻着一个贞字。她盯着剑看了又看,收起剑,向羽青鸾说道:“谢谢。”顿了下,又说:“当年的事,让你为难了。”不得不冒险派两千骑兵,从南疆一直跑到鲁城。   羽青鸾说:“亦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为了她手里的天子三宝,越公府也不会冒险攻打朝城。   惠长乐说:“卧牛山起火,朝城失守,不然,断不叫你为难。好在,胜了。”   羽青鸾看着惠长乐苍老沧桑的面容,心头难受,说道:“表姐,我不同你外道,便直言。朝廷如今不再划分封地,但赐爵。平袭三代再逐代降爵的王爵,或者是世袭罔替的公爵,不知你属意哪一个?裴颜可袭你的爵位,裴冲可封公爵。”   裴冲先是震惊、意外了下,随即稳坐如山。这事听母亲的。   惠长乐说:“镇武侯原为武侯府,这样封赐,过于厚重,恐遭非议。”   羽青鸾说:“姑婆的血脉,只剩下你了。你是羽姓天家嫡出血脉中,与我最近的一支,当有恩封。从朝城到大野国都城千里之地,可折算成献地之功,毕竟路是你们用命淌出来的。裴冲他们是沿着……路上的尸骨找到你们的。”   惠长乐从小跟羽青鸾玩到一处,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叩头谢恩,道:“陛下,我虽为天家公主血脉,却不姓羽,封王确有不妥。”   封王,前三代划算。世袭罔替的公爵更长远,且有非羽姓不能封王的规矩在,封世袭罔替的公爵确实更合适。羽青鸾点头应允,接下来便根据朝廷的制度,跟惠长乐议定收封的事。   收朝城跟其他封地有点不同,他们是迁到国界外占领无主疆土扎下了根。如今是迁回朝城,还是继续留下呢?二十多万人迁回来,劳民伤财,安置都是项极大的花费,且那么大片疆土不能像天圣长公主那时再扔了。有过朝城撤去的先例,若是后世再有人撤去,重建一个大野国呢?   羽青鸾根据裴曦的规划定下的方案是将大野国国都定为大野府,建商道、驿站,修建军驿司,再设驻军,将大野国疆域纳入大凤朝。   他们有养马、放牧的产出,但缺丝绸绫罗、盐、海产等诸多物什。有通商往来,再随着人口繁延增长和商贸发展,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人沿着商道旁的驿站形成村落,将这片疆域串连起来。   惠长乐原就是羽姓天家后代,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裴家,小武侯出身,挣下封地的陆敏还在宫里住着,谁真要是生出点别样心思,陆敏第一个得出来把人捶死。   惠长乐没有异议,但还是要同陆敏商议。   羽青鸾让裴冲领惠长乐去见陆敏。这是裴家人的事,她不好参与。   陆敏见到惠长乐和裴冲,先是激动了下,待听到惠长乐告诉她,羽青鸾对朝城和裴家的安排时,愣了好几息时间,再想不到她家还能出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且裴颜和裴冲都有爵位。   她对惠长乐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裴家如今是你当家,你定就好。”她说完,让惠长乐等等,又回到内室,过了一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说:“草原那地方苦,你们也没什么能挣的。这个拿着,手有余财心不慌。”   惠长乐哪能要老太太的钱财,正在推辞,羽九玄进来了。   惠长乐没见过羽九玄,但见那身穿戴和长相都知道是谁,当即行礼。   羽九玄快步上前扶住惠长乐,再转手拿过陆敏手里的盒子塞到惠长乐的手里,说:“能从奶奶手里抠出钱可是不易。”   裴冲行礼,唤道:“元儿姐。”   羽九玄扶惠长乐坐下后,问裴冲,“草原是什么样的?我爹说有这么粗的大蟒蛇。”   裴冲便跟她说起草原一路的见闻,包括路上有哪些危险,又是怎么化解的。   陆敏也没深入过草原,听裴冲讲起经过,都听得起劲。   羽焦明和羽金翅来了,见状,也都坐下跟着听。姐弟仨排成一排,听着入神之余还不忘互相分水果、瓜子。   惠长乐看着排排坐的三姐弟……懵了。   什么时候天家的兄弟姐妹感情这么好了。 第306章   羽青鸾在惠长乐走后, 便拟诏,诏见礼部尚书把诏书发放下去。   裴曦讲,中国古代有内阁制度, 皇帝的诏书都是通过内阁下达。羽青鸾听说帝相争权,对于内阁制度没有任何想法, 依旧遵旧制通过原本的太礼府、如今的礼部颁发诏书。内阁、相权能号令百官,比起一个遵循礼法制度的礼部可难对付得多。处理朝政,有三公、有各部衙门,再有太女辅佐, 足矣。   礼部尚书料到天子诏见可能是跟惠长乐回京有关, 但看到诏书,吓得他当场跪了。   世袭罔替的公爵, 如今整个大风朝只有两个,一个是世代门郎将的严世侯, 矗立了六百年门郎将世家。一个是世代门郎将的安世侯, 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军中多少跟着南疆王从京城就封南疆, 又再从南疆打回到京城的大将, 都没封到这么高, 其中不乏羽姓!   大野国那千里之地,无主,占起来轻松, 要封惠长乐世袭罔替的公爵。即使是天子要给帝君做脸面,这样也太过了。礼部尚书怕这份诏书发出去, 礼部衙门都要被人砸了,他会被会活撕了。   礼部尚书不敢拿给帝君做脸的事怼天子, 只讲军中将士除了安、严两位世代门郎将, 再没比这封得更高的。   羽青鸾问礼部尚书, “千里之地的开疆拓土之功值不得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   礼部尚书说:“大野国早被天圣太长公主打成无主之地。”   羽青鸾抬眼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吓得直打颤,跪地叩首,说:“请陛下三思。”   羽青鸾说道:“无主之地,弃之不用数百载。朕收了,纳入疆域内,有大用。谁若有异议,让他来找朕说道。”她说完,抬手,让礼部尚书退下。   礼部尚书是真不敢继续跟羽青鸾顶下去,叩首,行礼,淌着冷汗退下。   他捧着天子拟的诏书,拿回礼部做备录,便准备发放出去。   礼部衙门先炸了窝。这封得太高了!   礼部尚书的面色极其凝重,警告声:“慎言。”   有礼部官员当场不干了,要拉着礼部尚书去求见天子。   礼部尚书一脚把人踹开,骂道:“你缺心眼呀,朝城是什么地方?卧牛山是何等地界?”   那官员也是不认怂的,说:“一码归一码,大野国国都之事,扯什么朝城卧牛山。”他硬气地跑到宫门外堵帝君的车驾,骂帝君后宫干政,大封自己娘家。   裴曦入乡随俗,让南敏带着人把那官员暴打一顿,拖开了。   礼部官员在这里闹着,礼部尚书硬压着礼部上下把诏书发了下去。   当天下午到晚上,诏书的事便在京城传开了,也炸窝了。   第二天,天子近臣,如瑞亲王府、望亲王府、羽青鸾的几个庶出兄弟都到裴冲府里向惠长乐送贺礼,礼部官员、还有不少官员纷纷递帖子要进宫面见天子,在宫门口遇到坐着鸾驾出宫的太女。   大家当即把太女的鸾驾堵住了,没敢闹事,齐刷刷地跪倒大片,堵住了羽九玄的去路。   羽九玄令女官掀开帘子看向跪地官员们,略作思量,出了鸾驾,俯视着他们,说:“认为长乐姑母没有战功,只是献地之功,且是献的无主之地,封太高了,认为是给我父亲做脸的,上前说话。”   跪地那些人没一个敢动,都怕惹到太女,甚至有人颤抖起来,后悔来了。   礼部尚书赶来,匆匆跪下向羽九玄行完礼后,对众人道:“堵住宫门,有失礼法。”让大家赶紧给太女让路。   礼部的人略作思量,齐刷刷地让了。他们的尚书深得天子信重,通常知道点他们不知道的内情,如今太女这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发难了,赶紧顺着礼部尚书的台阶立马下台,挪到旁边。   再有一小半人见到礼部尚书的态度,明显这事不太对劲,不敢再闹下去,当即跟着礼部的人撤到旁边。   还有一半,巍然不动地跪在那,说帝君捏着大凤朝所有的军械生产,如今还大封他的亲族,更有大野国的千里之地,请太女多为大凤朝国祚考虑,恐后世帝君效仿。   礼部尚书听到这话,立即以礼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为由,麻利地带着部下撤了。   礼部的人刹时间走得精光,跟着礼部挪到旁边的那一小半人,也当场走完了。   如今大凤朝里能立功封爵的地方真不多了,高官厚禄的位置也都有人了。打居狼虽能出战功,但以三关之险,基本上是要拿命去填。羽翎军、玄甲军里那么多人等着立功,且天子近日举措分明是要为太女培养将才,没人敢在太女手下抢肉,那么在朝堂上还有高官位置、能出战功封爵的,全在帝君手里了。   帝君手里的军械司,不仅安全不用冒性命之险,还是个实权大肥差,押送军械也出战功!帝君的权势过大,确实当削。如今天子不仅不削他的权,反倒抬举他,是真不怕天下换姓吗?天子不怕,太女怕不怕?她怕不怕后世帝君效仿?她若不怕,便不会选中毫无家世的云驰了。将心比心,爹再亲,比得上万里江山、后世子孙的千秋万代?多少人家,当父母危及爵位传承时,莫说直接养病,病逝的都有。   于是,这些人继续堵住羽九玄,从高封惠长乐一起数到帝君的诸多不妥。   羽九玄抬手招来守宫门的门郎将,令他将人拿下,又吩咐女官,“记下名字,送到吏部,全部罢免,永不录用。”她娘亲都没拿到朝堂商议便定下的事,显是另有安排,且不便宣之于众。京城的军械生产全在朝城,卧牛山封得那么严实,识趣的都当避开。大野府的事,她另有安排,更不便让外人知晓内情。大野府有二十多万人,险恶的生存环境,让几岁的孩子就要学着怎么在满是毒蛇野兽比人还高的草原密林里求活,个个皆是可战之兵。他们还有骑兵,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再加上些步兵,足够组成一支精锐队伍。哪怕只有一万人,一万在居狼意料之外的精锐队伍都能有奇效。伞兵,突击居狼,想不泄露出去,从大野府挑人最合适。   羽翎军上前,把人押开,很快便把路清出来。   最该有意见的玄甲军、羽翎军,反倒是风平浪静。   他们跟着天子出征的那些年,天子行事如何,帝君如何,大家都是有眼睛看到的。天子能封乐公这么高的爵位,那必然是有当封的理由。   大家都知道关于朝堂上参奏帝君的言论。如果不是担心被人说帝君在军中的威望太高影响国祚,他们都想联命上书保军械司不换人。   家中世代披甲人的那些,可是深知要粮要响有多难,可在帝君这里,他供应军械、军粮,包括他调拨军晌时,从来只有多没有少。多的这部分,是他额外调的“损耗品”,说是在运输途中难免有意外,再运的补足的话,费事,一趟多运点,把这点损耗填上,不让他们在前线打仗还饿着肚子等粮。军晌不是帝君押送的时候,多出来的这部分损耗就在路上损耗了,从来没有多的。朝廷与居狼必有一战。三关难打,钱、粮、军械,但凡出点纰漏差错,都是他们拿命填。   不过,他们更知道,天子亲自带着他们打出来的天下,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换谁都不会换掉帝君。   玄甲军和羽翎军有人私下议论了几句关于参奏帝君之事,在上头的提点下,也都闭紧嘴,埋头训练。   惠长乐封公之事,便在宫门处的一场小风波中过去。   朝堂上参奏帝君的声音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今还在秋收,各府县的税收钱粮要等到入冬后才能运到京城,又因源源不断的人口涌向京城,使得京城的粮耗极大,朝廷的粮库几乎已经空了,目前撑着京中粮食的是南疆运来的夏粮。   羽九玄算过她爹的产量情况,又问过惠长乐朝城的牛羊群产下,于是定下将南疆的稻谷、玉米、盐、海带等运到大野府,再从大野府贩出牛羊、毛皮等做贸易往来。   可是一座卧牛山关卡卡住了商贸往来。   不过,这在她爹那都不是事儿。她爹在卧牛山关卡旁边几里外建一座中转仓。各地运往朝城的物资都运到中转仓,等人都撤走后,朝城的人再出来从中转仓把物资运进去。如今供应朝城各作坊的物资,包括运出来的军械等都是这样行事。这就导致,这么大的买卖,做成了独门生意,利之大,让人眼红到……看看参奏她爹的人就知道了。   供应二十多万人的物资,并非小数。羽九玄亲自出宫,先查了圈户部仓库,又再到她爹的几个大仓库转过,亲自盯着做着遍清查盘帐,确实账目和实物都对得上,这才调派物资运,由羽焦明和裴冲押送运往大野府。   惠长乐经过这些年的劳操,身体损伤严重,于是留京休养。她的府邸还有很多需要修整改造的地方,如今礼部正在操持,于是住到镇国夫人府里。   按礼,她嫁的是嫡长子,公婆又在,理当住在公婆府里。可她的公公裴昶后宅一堆庶子庶女们成天闹得鸡飞狗跳。   陆敏做主,把裴贞这一支分出去自立门户,跟裴昶和他那些没成家分出去的庶出子女划清界线,往后当两家亲戚走动。嫡出的裴直和裴雅,早分家出去自立了门户。裴芽接手她父亲、哥哥们在南疆的产业,都是掏金子折现买下来的,账算得很明白。   陆敏还特意出了趟宫,把裴昶和裴直叫到跟前。惠长乐护住朝城那么多人,养大裴颜便已经对得起裴家。裴贞不在了,裴昶还有嫡子裴直、嫡女裴雅和有一堆庶子在世,让他自己想好找谁养老,手里剩下的这点家业给谁。她告诉裴昶,他要是弄不明白,她不介意打断他的双腿接到镇国夫人府,当娘的给他养老。   裴昶当场给她娘跪了,回去便给庶子、庶女们分家,带着夫人搬到裴直府上。   裴直长松口气。他爹住到他的府里,不再管事,庶出的那些想攀着家里刨前程的就找不到他头上来,终于能落点清静了,不然他都不知道哪天自己的前程让他们给祸害没了。   裴直对他爹那些庶出孩子,一堆意见。他们想学裴六、裴七攀着嫡出挣前程,可他们只看到裴六、裴七跟了嫡出公子,没看到裴六、裴七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以为钻烟花巷找几个贵族公子哥喝几场花酒拉上点关系,家里再给出点金子打点就能有前程。二叔家裴啸的前程,那都是自己带着金沙城武部司的人上城楼帮着玄甲军打乔世侯守城,从尸山里面刨出来的。小芽芽,小时候多白嫩,现在晒得那叫一个黑,她从来不讲受过哪些伤,可看她大热天还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那道疤,当哥的看着都心疼。他对着成天跟在身边的喊着哥哥抱、哥哥背的嫡亲妹妹都没法照顾,得让她自己挣,那些人凭什么觉得他能给他们谋前程?   他爹命好,可能有几个人有他爹那么好的命?   虽然是亲奶奶,裴直结结实实地给他奶奶送了份大礼,连磕三个响头。   裴雅都同情她哥。她在南疆,躲得远,在军械司当差避讳多,不太有人敢闹到她这来,于是都祸害到了她二哥头上。不过,亲兄妹嘛,她既然在京里,自然是要为哥哥分担点的,于是把那些想挣前程的庶出兄弟姐妹都拎出来,说给他们安排门路。她趁着朝廷招考的功夫,把他们拎到各考场挨个转悠。   想要前程,行啊,他们只要过了考试线,她给安排。   她爹的庶子有连玄甲军报考都没过的,连试力气的石头都搬不起来的,那叫一个丢人。有庶子过了报考,到大考时,竖着进去,躺着出来。她试他们的武艺,她一个,打他们一群。至于庶女,对绫罗绸缎京城各种奢华消费了若指掌,武艺,武艺不通,文才,账都算不明白。她问她们数字,答,此为“若干”。   裴雅都傻了,问他爹,怎么养的。她爹答,庶出嘛,随便养养。   裴雅回头无比庆幸她娘把她、大哥和二哥,早早地送到了奶奶跟前,更庆幸他们是娘教得多。   不过,答应要给前程,说话算数。她给他们通通安排了差使。朝廷修路、开山伐木,缺管事。大管事他们干不了,十个苦役组成一什,上面需要一个小什长,他们总能干吧?小什长,以前的十夫长待遇,裴六和裴七,最初也只是镇武侯府的十夫长,人家都能挣来爵位,相信他们也是可以的。   裴昶搬进次子府里住了没两天,就发现自己的妾室全被拘在一座院子里出不了门,庶子、庶女们全给拉去当了苦役。他的嫡女还满脸邀功地对他说,“爹,我给他们都安排了什长前程,这下你放心了吧。”   裴昶差点背过气去,还不敢说什么。老三,军功出身,押军械,什么鬼名堂都遇得到,那心眼子快赶上她三叔了。他怕自己叨叨什么,庶出的孩子,真就殉职了。裴昶憋了半天,挤出句,“颇好。”   裴雅又问他爹要钱,安排他们这趟差使可不容易了。一个什长折成多少现钱,给钱!亲父女,明算账。   叫你生一窝,生完还不好好教,随便养养,能是这么好随便的么? 第307章   转眼便到了入冬时节, 降落伞造出来了。   负责降落伞项目的叫工巧。她跟文育才一起被挑到裴曦身边当丫环,挣到了前程。文育才如今当着太学学正,正三品官职在身。工巧则一直在裴曦手底下当服装设计部的大管事。   工巧从事的是服装行业,同时也是军用物资的大管事之一。玄甲军、羽翎军穿的衣服鞋袜都是她手底下的作坊产出来的。她还管着裴曦奢侈品服装业的暴利买卖的设计、生产。   裴曦在服装、军备方面有什么脑洞、想法都会找她去实施落实。   她那里研发出来的产品, 很多都属于大凤朝没有的, 外面的人压根儿没见过的。例如, 滑冰鞋、登山靴等户外运动品等。这些虽然设计出来了, 但是对于市场来说太过超前。新产品上市, 也是要看时机,不然就跟电视机顶盒似的,超前时代十年, 扑了!后来者结合前人的经验,再加上与发展起来的网络产业结合, 赚得盆满钵满。   工巧手里的保密技术太多,裴曦用她也用得顺手, 待遇安排得足足的,保护得相当严实。别人挖他的墙角是不可能的,他手下提出来的管事, 经过多年锤打,忠心耿耿。可万一谁给支冷箭过来把人给弄没了,损失太大,培养多年用得特别顺手能办事还省心的总管事,比研究出来的技术更值钱。   工巧几乎不跟外界接触,即使偶尔出去,那排场都极大, 公侯贵族们都靠近不了, 属于别人口中说的, “帝君手底下那些管事,你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那批人。   裴曦觉得造降落伞有难度,但对于从事军备物资研究多年的工巧来说,不是个事儿。   她用棉布做降落伞,再像做羽绒被那样处理降落伞。   羽绒容易跑毛聚成团,所以羽绒被会被线隔成方块小格子状。降落伞,担心受力太大,布料承受不住,于是做了类似的处理。做降落伞的时候加上结实的牛筋线,使得降落伞能够有一个同样形状的牛筋网为棉布分担压力。棉布没有丝绸轻便,但便宜,缝隙大漏风,刷上层薄薄的一层桐油。降落伞的重量达不到裴曦要求的那么轻便,但可以不考虑伞包压缩后的大小,这个问题可以忽略。   到起跳的山崖上,遇到风合适的时候,先把降落伞铺开,往下跳,它是完全能够展开的。   她把降落伞造出来后,先捆重物做实验,后来捆上牛羊试,之后换成判死罪要被杀头的人。   朝廷清剿流匪,很多罪大恶极者被捉去当苦役都还要造反的那种,只能处死。大凤朝不讲人权,最讲人权的是裴曦,在裴曦不考虑人权的时候,这些人就……发挥点余热,要是侥幸不死,还能再免一次死,送去挖铁矿。   深秋时节,工巧问裴曦要了批死刑犯,开始真人跳伞实验。   裴曦的手底下还真没死刑犯,他找羽青鸾要的人。   看管苦役是武部的差使,羽青鸾让裴直挑了些要被砍头的送去朝城。凤鸣天子大手笔,阔气,一次送了一千人进去,连那种不够到砍头的,但是不够老实的,都被武部的人送去,说是用不完的送去挖铁矿。   裴曦想了想,还是亲自跑了趟。羽焦明和羽金翅都跟了去。羽九玄也想去,但是当朝太女离京必有大事。她要是出京,等于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朝城有好东西。   羽九玄再好奇也只能憋着。   朝城军械这一块,现在逐渐交给羽焦明管着,他去是正常的。至于裴曦往朝城跑,那是他老家,边上大野府还有他一堆亲戚,他不往那边去才让人奇怪。老三,最近天天跟着爹亲亲出出,那真是亲爹亲孩子待遇。   羽金翅现在看他爹的眼神就像看金山玉海,已经学着他爹做上的买卖,直扼腕之前不愿意长大少挣了好多钱。   卧牛山降落伞跳崖点建得极其隐秘,找的不是裴曦想的栈道上,那地方……有驻兵,真不够保密性,于是另挑了个地方。   那地方在悬崖边,又是风口上,风大,呼呼地吹。脚下是悬崖,再往下是深山老林子,只有新开凿出来的一条贴着悬崖的小路可以走,人沿着小路下去,得靠沿途拉的绳索辅助,不然一个脚滑人就没了,上下山几乎是贴着峭壁爬。   一条支出去的栈道是跳崖点,比蹦极还刺激。   押送过来的一百个死刑犯,被羽翎军按在悬崖边,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以为要被拿去祭天。   羽翎军把降落伞给他们捆上,告诉他们,跳下去,能活,饶一命,送去采矿,活不了,就当是行刑了!   羽翎军那是一点都不温柔,他们也很想看———飞!   他们把死刑犯捆上降落伞,抬起来,直接就给扔了出去。   “啊——”地惨叫声随着飞出去的人一起呈抛物线出去,再随着伞的拉开,在空中飘出了男高音。   后面的死刑犯,有人瘫软在地,吓出了屎。   裴曦都傻了:好歹让人家做做心理建设呀,吓疯了怎么办!   羽翎军才不管,粗鲁地捆上,还捆得很结实,不过,双手还是给他们空出来,落地的时候双手双脚调整姿势,能增加存活率。   第一个死刑犯被扔出去后,降落伞展开了,飘起来了,羽翎军沸腾了,激动地捆上第二个,扔出去。   那人怕呀,回头就抱住了伞,伞没打开,垂直降落,那惨叫声一路往下,之后没有了。   大家傻了。   工巧赶紧制止羽翎军,让人给那些要试伞的人上酒,给他们喝酒壮胆,告诉他们不用怕,之前拿牛羊试过都没事才挑的他们,又教他们怎么用伞,再一通安抚。   然而,并没有用。   他们全都摇头不去,还有想跑的,被羽翎军按住。   工巧也不管了!   羽翎军捆住人,跟扔大猪崽子似的一个个往外扔。   那惨叫声在空中荡啊荡,好几十个猛汉一起荡,荡得近的,还能看到他们身上涮刷地往下淌水……   伞飘在空中,没有人控制方向,往哪里荡的都有。   有死刑犯发现没死,飘在空中,想到万一活下来会去挖矿,于是拼命往远处荡,想跑。羽翎军带有重弩,见到那些荡出范围的,直接上弩跟射鸟似的……人就没了。   裴曦真就无话可说。在他的想象中,高危实验,那都是做好心理建设,然后跳……搏一搏嘛,好歹能有一线生机。大凤朝可真是简单粗暴直接!这项目还是他主导的,于是……入乡随俗。   他这还在入乡随俗心理建设呢,忽然听到有人高喊声:“三皇子殿下!”降落伞旁边的羽翎军呼啦啦地跪了。   裴曦扭头就见他家老三趁他不注意,溜到降落伞旁边,正在往身上套伞。   羽金翅见状,对裴曦喊,“爹,能飞!”那眼睛亮得,跟他娘一样一样的。   羽焦明正拿着望远镜专心看那些荡着降落伞往下飘的人,闻言扭头,招呼羽金翅过来,递个望远镜给他,说:“先看别人怎么跳,还得看看落地后是什么样的,你急什么。”   第一批跳完,羽翎军根据落点,下去与守在林子里的羽翎军会合,找那些跳伞下去的人。有些人跳伞落地后,便跑了,但这片林子早被羽翎军封得严严实实的,所有能够让人逃走的地方都留有人把守,很快便把那些没逃远的人都抓了回来。   除了等二个抱着伞下去的,其余的伞都成功打开飘在空中,看起来还算成功,但到落地时,因为地势的关系,有人挂在了树上,有人挂在岩石上,死伤十几个,伤是指重伤,至于轻伤……每个人都有。   裴曦没见到人,只听到他们报死伤,以及降落伞的受损程度。下面全是树林,降落伞落到林子里,刮在树上、岩石上,基本上都有破损。那些轻伤的,也都是落地时,在树上刮蹭碰撞弄出来的。   如果是跳居狼的天屏关,没有密林阻碍,这方面的伤亡能减少许多。   整体来说,这次实验还算成功。   剩下的就是技术改良、细节调整。   羽金翅看完跳伞,向来喜欢叨叨的人,对这事一字没提,只是看向他爹那眼神跟看天神似的。   裴曦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看完跳伞,回到京城,跟户部撕起来了。   今年除了有几个府县因水涝收成受损外,基本上可以说是大丰年。去年冬天,官员们进京,各地都买了农耕工具,府尹、县令亲自到田头地里盯着生产,收成极好。   人均耕种面积多,粮食产量又起来了,但凡家里有地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满仓,全有余粮。   各地官员为了政绩也很拼,税……足额收,往户部报,正常交,末了,户部要购置军粮,官员要让当地百姓有钱买东西投入到别的经济发展上,地方官就打上了户部主意,愿意用低于市场的折扣价卖给户部。   朝廷花钱的地方多,户部那真是一个铜板抠成两个花。朝廷要为打居狼囤粮,再加上各项粮食开销,每年购粮的开销算是大头之一。各地官员给他们的折扣价,用来赔偿跟帝君的契约违约金,赔了还能剩下一大笔。于是,他们找帝君,要么,帝君降价,要么,他们赔帝君违约金,不买他的粮了。   裴曦那叫一个气!缺粮的时候,巴巴地指望着他,不缺粮了,一个丰收年就飘了,要扔他了。他真想怼户部一句:你们的战略储备粮备了吗?朝城二十多万人只放牧不产粮的,西北大营建起来每年要五万人的军粮,还得有存粮,一旦跟居狼开战,只会嫌囤粮不够,不会嫌多。   大凤朝的粮,他是算着,如果出现产能过剩,他把地拿去种水果、栽槡树养蚕等,直接经济转行改做其它。   这么大一个朝廷,总不能什么都指着他,自己多跌几个跟斗就明白了,省得成天飘到找不着北!   裴曦生气地怼了顿户部,先把账算明白再来跟他砍价吧,现在赔了违约金解约后,想再找他签约,不提价两成,别想从他这里买粮。   帝君气哼哼地回家,找老婆吐槽。   裴曦不掺和羽青鸾朝廷的事,羽青鸾除非裴曦有需要她帮忙的,也不会管裴曦买卖的事。于是她以裴曦老婆的身份听完吐槽,也没说什么,不过回头还是查了查户部的钱粮税收。基本上能够保证这一两年的供粮,但确实算漏朝廷瞒下来的朝城和五万西北军大营的军粮以及储备粮。打居狼的储粮更是……没影。   望亲王府目前正忙着清理封地,需要他们自己先清好头绪有个章程,朝廷才会去收封地。这也算是羽青鸾给老人们留些情分,以及为打居狼稳人心。若是像收其他封地那样,直接重兵压境强行收城,必然会有人心中不服,极可能悄悄叛投居狼,留下来做奸细。羽青鸾是要将望亲王府收为己用,用来稳西北的,便双方有商有量着来。   前任户部尚书正当壮年,一场风寒,没了。现在的户部尚书刚提拔上来,是个刚直的,且是实干型的。   羽青鸾并没有立即对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下定论,决定再看看。秋收的粮才刚开始进京,户部到底能进多少税收会囤多少粮,还得等到腊月后才见分晓,那时候的预算也出来了。   ……   裴曦怼完户部,又忙着生意上的事去了。   各地经济产业起来了,竞争也跟着起来了。他的那些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靠人力的买卖都遭到了惨烈的打击。例如,种植业、手工业,普及开以后,大家技术上都差不多,最多就是管理上有区别。裴曦的管理确实到位,质量确实过关,但是他的管理成本高,人力成本更高。工人每天有肉吃的待遇,只有他有。别人的种植园、作坊拼命压榨人力成本,用省出来的钱打起了市场价格战。   同样的棉布,他家的现在比别家的高出三成。   军械生产,工巧管着军被、服装鞋袜生产,没像户部那样跟他解约,但是隐晦地提了句,今年市场价大跌,他的价,高了。   裴曦上辈子的出身低,吃过苦,不愿那么压榨劳力,坚决不让价。别家压榨人力成本,打价格战,他就打人力战,走扩招挖墙角让别家无工可用的路线。毕竟刚经过战乱,人口锐减,人力的缺口很大。   裴曦跟竞争对手们干着架,还等着户部掉坑,户部尚书让羽九玄捶了。   羽九玄问户部尚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朝廷与居狼必有一战,粮呢?你莫非是要等到大军开拔了,才去买粮。”她叭啦叭啦对着户部尚书一通算账,然后让他拨五万西北军三年的粮出来。   户部尚书调头出宫,让户部官员找粮商再买些粮。   户部官员问清楚要多少粮后,告诉户部尚书,市场上多出来的粮都让帝君和三皇子买走了。现在各大粮商中,余粮最多的是帝君,其次就是三皇子。三皇子为了囤粮,把自己的庄子都抵给了金行。   户部尚书有点懵,这是天家父女合谋下套?可户部也是天家的呀。   户部尚书跑去禀报羽九玄,市面上的粮都让帝君和三皇子买走了,他们在囤粮。   羽九玄没敢找她爹,把羽金翅叫来问话。   羽金翅说:“爹说户部那些没半点人情味的憨憨用完就扔就算了,管着一个国家的钱粮财政连点账都算不明白,连战略储备粮和风险应急储备粮都不给朝廷备。朝廷稍微想要干点别的,或者有点什么意外,就得再找我们买粮,到时候赚他一笔。”   羽九玄看着户部尚书不说话。   户部尚书当场跪下,叩首,请罪,保证一定把粮食买足。   户部尚书知道什么是战略储备粮,但对于风险储备粮的了解不多,于是找来老人打听,发现打仗的战略储备粮跟应付天灾等意外情况的风险储备粮根本不能混用。一个是军用标准,一个是民用标准,不能混着来,要分开囤。他再一算数,按照帝君以前的做法存粮,哪怕是在大丰年的情况下都得陆续攒上好几年才够。   他憋了半天,真想问:帝君是仓鼠吗?囤那么多粮!   各府县的产粮都是有数的。如果只是少量的,还能找各地粮商官员凑一凑,可这么大的粮食差额,除了找帝君,没别人。   他刚跟帝君闹了不悦快,明摆着帝君要收拾他,这时候去,有点拉不下脸,且刚上任就出这事,担心位置坐不长。他想着先把朝廷给西北的粮挤出来,至于帝君那边,耗一耗也是耗得起的。帝君囤着那么多的粮,压的都是钱,且他有那么多的庄园,每年产粮,必然比朝廷着急。   户部尚书找各地豪商、官员调粮。   有户部老人看不过去,找到户部尚书,“要是想找帝君买粮,趁早,别等他把粮食拉去加工成军备储粮,想买都没地方买了。”帝君那性子,没粮心慌,粮再多他都不愁,有的是法子囤起来,以前在南疆囤粮动不动就是要囤上三五年,嚷着战略储备粮怎么都要存够十年的。户部想跟帝君比谁更稳,得先有可以跟帝君耗上十年的余粮才行。小愣头青跟帝君置气,想什么呢!那日进斗金的珍珠作坊能归朝廷交给户部管,还是帝君看朝廷钱财实在吃紧,支应不过来,送的!朝廷的收支花销,帝君比户部更清楚。   户部尚书犹豫了下,当天便给帝君递帖子,谈买卖。   裴曦让户部跟羽金翅买粮去。他的粮,另有安排,不卖。   户部尚书顿时懵了:真拉去加工成战略储备粮啦?   他只得找到羽金翅买粮。   羽金翅还是很乐意卖高价粮给户部的,毕竟他做的是倒手生意,庄子还抵押在金行,要给利钱的。他吃准户部缺粮,又有他爹放话,咬死了两成高价,户部没法,只能多掏钱买粮。   羽金翅赚到钱超开心,给全家都送了礼物。   羽青鸾默默地把刚上任不久的户部尚书调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另外提拔了一位从南疆出来的老臣。朝廷要打仗,钱粮上,稳重点好。   ……   冬月里,望亲王进京。因为封地还没有收,于是他是按照旧制进的贡,同时上书天子,封地和五万西北军都已经理清,请朝廷前去接收封地。   望亲王府委派西北军将领和保荐的官员名单都呈递上来。各封地的封地主要么入了西北军,要么由望亲王举荐当县令。   羽青鸾痛快地准了望亲王府的推荐,定下开春后朝廷便派人去接收封地之事。至于人选,她暂时没有公布,但……大家都在猜测要么是太女,要么是二皇子。 第308章   户部尚书向裴曦压价解约的事, 看似很微小的一件事,可之前朝堂上那些针对裴曦的小动作不断,虽然那些人都没讨到好,但让裴曦是很烦这种没完没了前仆后继过来的。   朝臣们以为卸磨就可以杀驴, 那就真有些想多了!   于是裴曦开始搞事了, 他不仅自己搞事, 还让三个孩子看着他怎么搞事。这天下将来是孩子的, 也给他们上一堂课, 省得以后没事就飘,指不定哪里就栽个大跟斗。   契约不是现在刚拟定,很多时候一签就是三五年, 甚至更久。很多生意从投入到回报,需要好几年时间。例如开种植园, 从承包土地,到把地清理出来修水渠、挖蓄水池、培养种植工人, 这些都需要投入和时间,看似粮食棉花每年都种,但在播种之前的那两年垦地沤肥、培训种植工人等都是纯投入。   人家投入那么多, 好不容易把生意做起来了,到要出货的时候,突然之间说今年是个丰年市场价低,我们之间约定的价不作数了,要降价,不然赔你违约金、你把货砸手里吧!   强盗生意呢!   再是丰年,投入摆在那, 得让人有赚。万一明年成灾年了呢?丰年不让人赚, 灾年让人家自己撑着赔, 撑得起吗?大凤朝刚平定,居狼没打,很多边边角角上的封地没收,多少豪商才刚开始投入到新行业中,那些做买卖久积蓄厚的打得起价格战,刚砸锅卖铁投进生意买卖的风险承受能力极,甚至没有风险承受能力,这波大降价能直接让这些人亏到跳河,且这些新进入市场的新生力量,正是降价的那批人重点打击的对象,人家要占领市场呢,是不会给新人下场和存活空间的。   朝廷在民生经济上不是跟着市场压价、抬价炒市场,那是要出来平价的,保证市场无论丰年还是灾年,粮油棉等民生市场都能平稳,老百姓能正常买到物货安稳过日子。朝廷要是跟着干这些事,市场得疯,疯完后就塌,塌完后,民生经济就完了,要么一片惨淡,要么落到了搞事的那些人手里。   这是裴曦最生气的一点。   他最开始的时候是气那些人用完就扔,后来再一琢磨,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不然,照户部这一出整下去,大凤朝的国祚用不了多久就得……崩。遇到点大面积范围的大灾,再照贵族们的那些做派,能瞬间民不聊生,这又是个尚武的世界,底层百姓现在养得又壮又能打,能打成什么样,就又难讲了。自然灾害那么多,不会一直风调雨顺。   裴曦决定,干他!   他让现任天子和下任天子包括朝廷上下都好好看看,乍然看起来像是很微小的一件小事,真干起来,能把大凤朝廷弄成什么样。   ……   今年的粮食和棉花的收成都大好,跌破往年三成的价,这其中有丰收的原因,也有豪商想跟帝君抢户部市场的关系,于是走了波压价路线。   帝君没有跟着降压,他跟户部解约后,没有抛售手里的粮食、棉布,反而照往年那样继续收购市场上能够收购的货物。   他随行就市,户部是什么价,他挂出来的价格是什么价,但那些跟他签了契约的,哪怕今年掉了三成价,他依然按照契约的价格收。   搞竞价的豪商们顺利抢到了帝君在户部的市场。那些看到价格暴跌的散户小商家自然不会把货卖给户部,也压不起货,家里还等着呢,于是找到跟裴曦有签契约的大豪商们,以比帝君的价格低、比户部的价格高的价卖给他们做倒手生意。其中,就有三皇子羽金翅。羽金翅同他爹签定契约,定下今年他能收多少货,他爹就以什么价买多少货。羽金翅找好下家,以低于他爹收货价格一成的价,挂牌收货。   羽金翅做买卖也不藏着,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就是他收货,比户部高出两成价。压价的豪商们知道,这是帝君反击了,还把三皇子拉了出来。小散户们忙着回款养家糊口呢,又是天子的儿子做买卖,不用担心卖给他会得罪谁,放心大胆地排着队把货卖给羽金翅。户部的官员有掌握市场动向的,出来看到还有点微胖的白白嫩嫩的三皇子顶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脸美滋滋地坐在旁边守着收货,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三皇子出来做这买卖,身后不会是天子,得是帝君。这事如果是天子出来,那最多就是训斥、罚俸、罢官,帝君出手,还带了个皇子出来,户部都不知道这事……会成什么事。   有官员回去劝户部尚书赶紧去向帝君赔罪,恢复价格,顺便打听下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事,别跟帝君顶,全户部上下加起来都算不过帝君。   户部尚书新官上任,没听,且在户部被帝君指着鼻子骂,也很没脸。并且,他是在给朝廷省钱,没看他刚上任的时候,户部仓库空得能饿死老鼠,钱刚入库就拉走了。多难!   于是,整个秋收到冬月间,都是户部和帝君在收货。   那些抢帝君在户部市场的大豪商,顺利抢走了帝君在户部的份额。那些大豪商为了保存户部不违约,而户部又想拿住这个低价粮棉油等原料,双方都是巨额赔偿一签签十年!不然跟帝君一样,那点几乎等于没有的违约赔偿金,说解除契约就解除了。   腊月初,市面上的货物突然紧俏起来。各路豪商把手里的货都卖成了现钱,准备购货回去做倒手生意的时候发现买不到货了!   大家相互打听,都是自己手头的货卖完了,你们的呢?卖了呀!   那些卖出去的货,到哪去了?   不知道呀!   帝君是正常收货的,最多就是三皇子那有一批,叫朝廷买了去。可市场上的货呢?   大家纷纷打听哪里有货,发现那些跟帝君签过契约的,能够正常买到货,没有定下契约的,没有。帝君的各商铺正常卖货,但那些都是零散出售,大批量走批发的……没有。他们要是想买,也能给他们掉价,但不是批发价,是零售价。零售价加上运输费用,买得越多亏得越多。   几乎是一夜之间,各地豪商、包括地方官员,拿着现钱,买不到货。   有些豪商就想成批地进零售价货物拉回去高价卖。一起涨价嘛,不过,让其他人按住了。   京城这阵妖风,刮得有些诡异,还是先捏着现钱,再观望观望。   没过多久,帝君的批发价出来了,涨成了零售价,零售价往上涨三成。   豪商们疯了!   帝君的价一涨,市场跟着涨!   大丰年,物价不跌反涨。   帝君的铺子挂牌,一天一个价,每天涨一成。   很快,物价翻倍。   那些有货的都不敢卖了!他们看不明白,害怕,捂着,不敢出。   户部尚书被天子调回原来的位置上。   新任上书出来找帝君商谈。   帝君的态度很好,首先,之前跟户部拟契的那些,户部既然解了约,没道理吐出来的东西又再吃回去,对吧。他呢,这批货囤起来,作为自己的风险储备粮,以防市场变动了。各地豪商运到京城的货确实是他收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正常供应了军械司,这笔账户部可以跟军械司核对。另一部分,在羽金翅手里,已经让户部用高于市场两成的价收走了。   新任户部尚书带着户部官员算来算去,市场上的货都在,也在正常流通,但是……本该是帝君的货填户部的仓,由诸多低价大豪商一起填了。这些低价大豪商的货,本该在市场流通的进了户部,导致了现在市场缺货。   刨开弯弯绕绕,便等于户部把市场上的货,买空了,导致物价疯涨,一天一个价。   甚至到后来,上午一个价,下午又涨了波。   京城,天下的货物都聚集到这里交易,一旦从京城扩散出去,大凤朝……粮价翻无数倍,帝君说怎么涨那就怎么涨,他说涨十倍就涨十倍,现在只有他的手里有存粮——户部退回去的那批。   帝君除了跟户部这里有点别扭外,人家的产出,依然全部是正常供应的,但就是这么一个环节,噎住了!于是,市场疯了,豪商们疯了,朝廷疯了!   百姓们傻了:发生什么事了?大凤朝要乱了吗?   羽青鸾、羽九玄、羽焦明、羽金翅一起找到搞事的裴曦。   裴曦说:“我要是再狠一点,把户部退出来的这些货全部拉去军械作坊制成军需物资,朝廷要么拿军需物资稳市场民生,要么拿军队镇压四方,看着百姓水生火热,打居狼?做梦呢!堆成山的军需物资囤在这里,可天下不稳,大军一走,外面开战,内部就得……乱,更何况朝廷还没有堆成山的军需物资,看似丰年,产能根本没有余足。”   如今的朝廷军备物资确实充足,够玄甲军和羽翎军撑两年的。刚被打回原来的户部尚书算过这笔账,觉得朝廷有军队稳着,供应得起军队,不怕乱。   可这会儿……朝廷没粮没物资拿出来平市场,户部仓库里确实有粮有棉有油,但……一旦拿出来平市场,就得拉走养朝廷和军队的物资。   羽青鸾才不给朝廷各衙门擦这个屁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稳定京城市场价。   户部官员找到商务部,让商务部出来。   商务部长现在是瑞亲王世女,白眼一翻,“户部搞出来的事,关我商务部什么事。”不过,还是拜访了回帝君,您这么涨价,不合适。您要不是帝君,门郎将该带羽翎军上门了。   于是,帝君把价格恢复到正常价,但他的货是按照往年正常供应的,多的,没有。   市场上缺了能供养朝廷几十万大军的流通货物,那是真的缺货,这就导致,有现钱、物价没涨,买不到东西。   帝君很无辜:以前他们也不是来我这里买的货,他们以前买谁的货,让他们找那些人去呀。   那些人的货,在户部呢。于是,一个环死卡死了,导致所有环节全部卡死了。   户部搞不定了。哪怕户部想参奏帝君囤积货物搅乱市场都奏不了,帝君仍然按照往年那样做生意,最多就是仗着手里有货拉了几天价,商务部一找上门就恢复原价了,没搞事。   事实情况就是户口部退了帝君的货,低价收购了本该流通在市场上的货,是户部在搞市场。   虽然这事不是现任户部尚书干的,但他得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新任户部尚书是南疆出来的老人,四十多岁了,头发都花白了。南疆王打败羽飞凤后,他便带着家小投靠了南疆,兢兢业业干了多年,从小官一直升到户部右侍郎,然后,前任干了不到四个月,下去了,天子提拔他顶上。   这位跟帝君是有点交道的,也没少听帝君念叨缺钱缺粮各种缺,囤粮要囤多少年。   他明白这事单是求帝君卖粮没用,是户部自己的章程和预算上出了问题。   上任敢这么干,真是因为帝君骂的那样户部先把账算明白再说。因为户部没把账算明白,才会导致这一系列的事。   新任户部尚书想求见帝君,把这里面的事理清楚,毕竟,这事可真是关系到天下民生,甚至……打不打得了居狼。   裴曦有心给那些人教训,省得他们没事就找他的麻烦,压根儿不见户部尚书,也不理户部的人。腊月天,多冷呀,不想出门。他窝在后宫给三个孩子上课,教他们市场经济学的课程。   他以前想过,把这些东西做成教育课本,他给自家孩子上课,虽然是零零散散的,教得也不算深,但多少有点自编的教材和东西,如今,寒心,不教。   自家孩子学学就得了,外面的人,谁爱干嘛干嘛去。   帝君有小情绪了。   帝君向朝臣们发脾气,天子才不去管自家老公,转手对户部就是一记响捶。   天子告诉户部,正月前这事搞不定,户部全部免职,由帝君接任户部尚书,并且重定户部章程,同时下诏书告诉京城百姓和天下豪商,不必惊慌,朝廷有足够的存粮,正月里便会恢复正常。   裴曦听说他老婆要让他当户部尚书,傻了,问羽青鸾,“你是捶户部还是捶我?”   羽青鸾给裴曦递茶,“帝君大才,朕当用之。”   凤鸣天子连放两雷,户部又一次疯了,朝臣也又一次跟着疯了。   大家不想让帝君上朝,他还要当户部尚书了,那怎么得了?不行,不可以!可……真的缺粮啊,总不能去抄帝君的家吧。帝君把粮都拉去朝城了,要抄他的家,得先打天子派去驻守的羽翎军。负责干抄家活计的,一直都是羽翎军。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敢出来怼帝君,就怕天子或太女趁机把他们提溜出来收拾户部这个烂摊子,于是扭头都把麻烦找到户部头上。   羽九玄默默的密切关注,除了给户部施压,就是带着两个弟弟到爹那上课。她爹成天忙着给朝廷造兵械养兵养朝臣、给天下找钱、找粮,难得不出去,宅在宫里教孩子,得抓紧学。   她私下里,还是跟羽焦明感慨,“得亏是我们的亲爹。”不然怕是要被逼反。一点一点的,积水穿石,日积月累之下,她爹这脾气都炸了,换个人早私自蓄兵蓄粮反了。事实上,她爹已经护着她娘反过一次,抢下天子大位。   羽九玄找她娘商议,在朝廷律令里加一条,对于没有实据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参奏要加以限制。   参奏,得有实据。闻风而奏,捕风捉影,被用心险恶的人拿去做文章,看似小事,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会生出大事的。若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有可疑之处,查,查清楚了,有实据了,再奏。 第309章   裴曦上辈子, 超市的盐一块钱一包随便买,大米、油、面等基础民生物品一直是平价,哪怕是猪肉、牛羊肉涨价, 那都是在可控范围内, 不会说一下子让市场上连肉都买不到了。这里面是有机构专程平抑物价和维持供给的。   大凤朝廷, 以前的市场经济没这么发达, 贵族们都挣扎在进贡线上,虽然大家没有这么个意识,但天子在进贡、赏赐、封赐的过程中, 就把这事儿干了。他和羽青鸾到南疆后, 在他们治理的范围内, 这事一直是他在干。   从某方面来讲, 他确实在无形之中把持了大凤朝很大一部分力量,但……大凤朝的朝堂上有多少人不干人事儿。这还没用完呢,就想收拾他,并且, 还在他们连事情都没弄明白的时候。   朝臣们那么想他不沾朝堂上的事, 行啊,他不沾, 半点不沾。   他又不在衙门当差, 正月里能不能恢复得了民生的正常供应,关他毛线事。   裴曦称病,得了一看账本就头疼的病,病着,当不了差。   他这一“病”, 连他自己的生意买卖都不打理了。   他自己的作坊生产倒是很稳, 从原材料到生产, 那都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下来的,生产计划早排到五年后,照着弄就成。包括每年卖的货都是提前定好了销售计划的,户部这一出,在销售计划之外,也在裴曦买卖的计划之外,对他的影响只是多囤积大批货备用而已!   要不是朝廷、天下是他老婆孩子的,他能把这批物资立即投到其他产业上。旁的不说,拿去修石子路,或者是多架桥,收过路费,赚吧!路修好了,还是利国利民利于后世子孙的大好事。皮革有多,真皮沙发造起来,奢侈品市场一卖,赚钱不要太开心,大家用着也舒服。毛料有多,厚厚的高档地毯铺起来,从住宅到客栈,那有的是市场!棉花有剩,各种棉制品简直不要太多,仅服装行业就能把现在每年产的棉花全部消化掉,更别提其它那些毛巾被褥背包等日常用品。种粮食的人有多,拉去搞手工业,日常舒适度都能提高很多。   可大凤朝穷啊,没余粮,是真的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稍微来场大灾,或者是居狼发疯一下子扑过来打起仗,撑不了两年就又得缺粮。他是抠着头皮算账,头发都快揪掉了,给大凤朝划拉粮食,可这些人,吃着他产的粮、穿着他的作坊里造的衣服,坐在他出钱出力打下来的江山上,干他!   这些人从天下刚定,就开始干他!   反正,户部这次惹到他,裴曦是真的炸了。他真不跟他们善了,连带以前总逼逼他的事的账一起算。   ……   帝君罢工,那卡住的不止是户部,朝廷被卡住。   朝廷要收望亲王府的封地,就差朝廷押着军械、粮钱再带上玄甲军过去收编了!西北大军三年的粮,倒是让户部花高价,从羽金翅那凑齐了。   可是朝廷要收望亲王的封地招收西北军,兵甲军械棉被衣服靴子,哪里来?   秋季的时候裴雅押送了一批进京,用在了玄甲军新扩招的五万人上。朝廷的军械库,自两个月的招募结束新兵进入大营后,已经空了。   这收地,可是朝廷大事。   这笔军械,其实是有的,在朝城。生产上有裴曦负责安排张罗,监管上是由羽九玄和羽焦明干。   朝廷穷,是真的穷,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投朝城的生产,甚至连预算都没有。朝廷对于朝城军械生产的投入,只有镇守卧牛山关卡的羽翎军,其余的各项开销、包括人力投入、设备投入、管理投入等,全是裴曦在操持。   朝廷要用这批军械,基本上只能靠帝君赠送或者是……赊欠。   羽青鸾、羽九玄、羽焦明都是知道这批军械的。这批军械,加班加点地产出来了,已经要入库转运出来,所以羽青鸾才能定下开春去收封地之事。   可是,这个时候,帝君跟户部和朝廷干起来了。天子诏书下达后,帝君“病”了,且又甩出了一个大招,催债,让朝廷还钱!   朝廷从南疆打到京城,打了这么多年账,欠帝君的钱……那真是十年的税收都不够。   帝君很清楚朝廷穷,没钱的时候从来不会去要账,还经常倒贴。他只在朝廷有进项,能还一点的时候,算着朝廷的开销去收点账,这也是为什么户部能周转、但库里永远没有剩余的根本原因。   如今帝君的态度是,让朝廷结账,还钱!朝廷要物资,可以,先把欠款结了,扔了一堆应收货款清单出来。   这下不止户部,从户部到商务部、军备采购那些,全疯了!商务部、军备采购部门,堵住户部要钱!   户部上下把前任尚书推出来,你自己搞的事,自己找帝君解决去。   他要是能搞定,他也不会被天子调回原职。前任尚书默默地递交辞呈走了。户部上下都快气疯了!大家总不能陪着他一起辞官吧!不说辞不辞,这都腊月底了,很快就到正月了,要是这事解决不了,会被天子集体罢官。   ……   羽青鸾和羽九玄,一个是裴曦所有产业的当家主母,一个是少主人,她俩都能调裴曦作坊的一切物资。她俩作为裴曦的妻女,在这事情上,坚决地站在裴曦这边。她俩作为天子和当朝太女,在朝廷大事上也找不到开作坊的豪商头上,于是催着户部和商务部给钱,筹备物资,西北军要用。   这眼看就要到正月了,开春朝廷的大军就要出发去收封地,物资、钱、粮都该张罗调度起来了。   朝廷是真没钱,每年的进项都是有数的,就那些,哪怕是随着国力的恢复,每年都在增长……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是真没有。   户部想找金行借。金行没同意,倒不是管着金行的姜二郎、鲁二郎跟裴曦有私交的关系,而是户部借这么多钱得有抵押,不能扛户部的招牌来顶吧?户部还没信用,连跟帝君定的契约都能说解就解了,回头户部还不起钱,金行又不能去封他们的衙门。金行的态度就是,户部借钱,按照金行的规矩,拿东西来抵押。帝君贷款都是拿庄子和地皮顶,准时还利息还款,在金行的信誉可好了,一等一的大客户。他走金子、转账都能给金行挣老多钱了。   户部想找商务部要钱,没有!商务部挣的钱都交到户部入了国库。如今帝君要找商务部要债,他们自然是找户部要钱的。   户部想过找大豪商拆借,借不来,市面上确实没货,很多作坊买不到货回去,生产要断了!户部借钱,民间借贷的利钱很贵的,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去借这样的贷。   ……   户部还在为还债的事头疼时,帝君又甩出一招。   朝廷想要收他的军械作坊,可以,这么大一个朝廷不是强盗吧?不是强盗,那就拿钱来买!不管是想买军械,还是军械作坊,拿钱来就成,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   朝堂上下都让帝君的连番出手炸到彻底沉默,谁都不敢再出来说任何话。   他们在看到天子和太女给出的要收望亲王府的开支后,都不用去打听户部的税收情况就知道,哪怕帝君不卡户部这么一道,正常交易,朝廷的钱粮都是不够的,估计得帝君私下贴补。   如今帝君不乐意了。他不仅要朝廷还钱,也很如大家的愿回后宫带孩子去了。他天天关上天凰宫的大门给三个孩子上课,除了催朝廷还钱就是问朝廷要不要拿钱来买他的作坊,不是想收他的作坊吗,他卖!   帝君只是跟朝廷一笔一笔明算账而已,是朝廷欠他债。   ……   很快,正月到了。   正月初,羽翎军、玄甲军、武部准时来领今年的军粮和第一季度的军晌。户部想挪用军粮去平市场,但是真不敢!那是国家稳定的根本,动那粮,那就不止是砍头的事。户部乖乖地把这些早预备好的钱粮拨出去。   商务部有作坊,很多作坊,没钱没粮,停工了。他们给不了帝君货款,帝君不给供货。以前欠的债,卡现在的货……那也是帝君占理。欠了那么久的债,甚至十年前的债都有……得还啊。   户部没法,集体到天子跟前伏地请罪。   凤鸣天子让他们回去了。   第二天,大朝会,朝臣们静若寒蝉。   虽然之前天子的诏书里没有说正月什么时候能恢复供应,但……拖到正月末就不好看了。   凤鸣天子坐到天子大位上,看了眼群臣,见谁都没话说,于是把史官叫出来,让史官当朝宣读他们记载的这场风波。   史官不仅记载朝堂大小事,对天子、帝君、太女、两位皇子都单独的传记。对这事次的事,更是整个史馆重点关注,全部动员起来收集各类信息,整理好,记载在史记上。   他们记载得很详细,于是,随着史官的念出,朝堂上的很多人恨不得遁地而逃。   羽青鸾等到史官念完,挥手让他退下,喊:“焦王。”   羽焦明等到她娘喊他,还愣了下,走出来,行礼。   羽青鸾当朝下诏,从她的内务府拨金子出来成立一个专程负责战略物资储物和风险物资储备的储备司,由羽焦明担任储备司司掌,去把朝廷缺的这批粮食物资买齐,用来救市。   原本,这笔储备应该是由户部为朝廷预备好,放在户部。如今,羽青鸾直接单独拎出来划成第二个金库……物资库。这些储备依然由户部准备,但是……不放在户部那了,挪出来单独放,在类似情况出现时,用来给朝廷救灾救急。   羽焦明找亲爹买东西,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第一批物资,是先把他姐要带去收望亲王封地的物资凑齐。降落伞,原本都是白送的,现在……要花钱了。帝君要跟他们明算账了。   羽焦明没砍下来价,研发费用、知识产权费、定制费用等各方面费用加起来,可高了! 第310章   裴曦上辈子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时代, 见多了两口子共同创业,事业有成之后撕逼,再看历史上, 杀开国功臣的皇帝真是一个巴掌数不完。   如果把他的老婆拿去跟那些开国天子比起来, 无论他是在夫婿的立场, 还是功臣的立场, 都觉得凤鸣天子超赞的。   她没拉偏架,很公允,没有说趁此机会将他的权势财富收归到她的手里, 也没有说户部怼到她的夫婿头上就把户部上下都切巴切巴给剁了。   凤鸣天子要是猥琐点, 坐山观虎斗, 再把户部和帝君一起削, 她能吃得超肥。可是,她没有,她没把户部夺官罚款,只在历史小本本上记笔账给他们敲个警钟, 再自己掏小金库从帝君那买物资把这事平了。   朝廷确实有朝廷的难处, 大凤朝还处在从奴隶社会转型过渡阶段,相当落后。   至于朝廷上那些搅事的, 这不要说在国家, 一个朝廷,甚至街坊邻里间,都最不缺这些人。这就看天子、朝廷怎么识人、用人了。   裴曦虽然气这些人成天找他的麻烦,但从另一个方面讲,一个国家, 一个朝廷, 有敢于发声出来怼的人才更有希望, 比成天花团锦簇地拍马屁强。   裴曦赢了一场小胜仗,正美呢,凤鸣天子来到他的天凰宫,挥手遣退宫侍,坐到他身边。   天子的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巴巴地看着他,那模样像个乖巧的小学生,那表情……呵呵,貌似有求于人。   裴曦问:“有事吗?”他虽然窝回了天凰宫,但也只在这里给三个孩子上上课,吃饭睡觉还是到凤鸣天子宫里,貌似没什么适重要的事情需要天子特意跑一趟。   凤鸣天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已经拟好的契书,说:“赊个账,朝廷分期慢慢还,付利息!”她说完,满脸无奈,说:“朝廷没钱,天子也没钱。”   有朝臣们会给她送礼进贡,但她赏赐出去的更多。不过,有裴曦往她的内库拉金子,她原本是不愁钱的,还略有些富足,但拿出来买几十万大军的军需物资,帝君还是按照市场价卖,便扛不住了。   裴曦笑笑,吃了把天子的豆腐,麻利地把契书签了,还叮嘱句,“利息可不能再赊账了啊。”   羽青鸾不敢确定朝廷能不能挤出来利息钱,装作没听到,摸了把帝君的脸回敬块豆腐,拿着契书回天凤宫。   ……   天子内库归属内务府,皇宫的一应开支都要从内务府走账。天子要用内库的钱支援户部,实际上就是用内务府的钱,这就是两个衙门的事。   内务府可不敢把天子一家的伙食开销都给拿出去,于是先将皇宫一年的开支算出来,再把天子每年赏赐的那份留出来,账上不仅一分多的都没有,还不够。   羽青鸾让内务府拟契,自己拿着契书去找帝君赊欠,把这个窟窿补上,随后便召羽九玄、羽焦明、羽金翅、三公、其他各部尚书,包括她那三个封王的庶弟,到天凤宫算账,算朝廷现在到底欠多少钱。   首先是兵部,朝廷打仗的行军粮食、军械武器全是裴曦的作坊提供的,那是花钱的大头。   商务部主要是开作坊买工具原材料欠下的债。商务部的作坊原本是有盈利的,但它下面有一个吞金大户——情报处。商务部在瑞临太长公主管着时,是有盈余的,到后来羽青雀外派出去了一阵子,管钱的那些没做好预算规划,导致连续几年的盈利都交到户部,情报处的开支则挪用了货款,把商务部的业绩做得极其漂亮。羽青雀后来查出这事,把做预算、负责财务的都换了,但账也欠下了。这账不好上报,不然会影响到评级和户部拨的奖金。帝君没催货款,一向好商好量。商务部将货款结算周期拉长一些,再每年抠点省点,这账慢慢的也能平下来,却没想到户部把帝君惹炸了,商务部的欠债全给爆出来了,今年的奖金是不要想了,追责制下来会不会有人入狱都难讲。   羽青鸾趁此机会,正好跟他们来个大盘点,算帝君为朝廷为这天下出了多少力。   她很清楚,有许多人想故意模糊抹除裴曦的功绩,想以收归朝廷的名义撬走他手中权利财富。她觉得裴曦有点说得很好,“若干是个什么鬼?一切让数字说话。”她要让他们知道,裴曦的功绩到底有多大,是不是他们能够抹除得了的。也要让他们知道,裴曦手里的权势,不是他们打着朝廷的名义就能收走的,朝廷吃不下!   ……   羽九玄对于她爹娘的家底一清二楚,因此只略坐了一会儿,看各部的人忙碌上,便带着羽焦明走了。   羽金翅守在她娘身边,盯着各部算账,再自己拨着算盘跟着算账,算完后,他都傻了。他知道他爹在打天下时立的是头功,很有钱,但从来没想到有钱到这份上。   各部尚书、右侍郎、右侍郎、以及下属各部门的司掌被羽青鸾拘在天凤宫算账。他们白天到天凤宫算账,晚上就住在皇宫前殿广场一侧的宫殿中,为此,天子连续停了两个小朝会。   他们算完账,总数出来,回去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飘着的。   户部的人更是一个个面如菜色,宛若咸鱼。   天子说,朝廷欠帝君的钱,要还!   帝君很好说话,朝廷在封他为世袭罔替亲王前的债已经折算成了功绩封赐了,这些债都不用还了。朝廷后来欠的那些,还没付,不着急,每年付着利息,慢慢还好了。   羽焦明在众臣离开天凤宫,准备出宫时,堵住宫门悠悠说了句,“父亲是头功,若他的作坊庄园要收归朝廷,后面那些……怎么着也都得跟着全交吧?”   类似的话,太女说过一遍,焦王又出来说,谁都不敢说什么,朝焦王拱拱手,默默地走了。   亲望王要同朝廷接收封地的人一起回封地,于是,留下了,也亲身经历了这次朝廷大盘点。   他很好奇,天子和帝君是不是对穷有什么误解?   他更不知道他家的封地收归朝廷之后,将会被治理得多富。   ……   羽青鸾跟各部算完账,京城的物资恢复正常,随着丰年大跌的物价也涨回到原来的价格。   京城的买卖市场又是一片如火如荼,买卖物资的人排起长龙,如今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子掏自己的内库救市,很多人家自发地摆起贡品向上苍祭祀为他们的凤鸣天子祈福。多好的一位天子!经历过事的年长的人,又想起承泰天子在时的光景,又感慨了回那时候,至于后来篡位的那些……他们都不认那些是天子,那些都是反贼!   想挤兑帝君抢户部市场的豪商亏到脸都绿了!他们今年少赚三成利倒是无妨,关键是他们跟户部签了十年长契,未来十年都要以这价格卖给户部。市场价没有拉下来,帝君的作坊产业便能维持得了现在的利开得下去,甚至打起挖他们苦力的主意来。他们不仅没抢到这块肥肉,反倒是把未来的利都亏了进去。   随着市场的恢复,许多人也听说,京城这波妖风原是有豪商想坑帝君搞出来的,一个个气得破口大骂,纷纷打听是谁,有勇武的甚至想约人上生死台。   以前豪商的地位多低,做点买卖,遇到士族、贵族,说抢货就抢货,说打死就打死,运点货物进京,没个公侯府的牌子护着,半路上就得没了。   帝君让豪商们过上好日子,扬眉吐气了,那些人居然想坑帝君。   这事情也不难打听,看看现在是谁给户部送货就知道了。一些没参与这事在之前就跟户部有买卖往来的豪商赶紧撇清证明不是自己。   市场上热热闹闹的,玄甲军、羽翎军就更是沸腾了!   天子下诏,由太女亲领两万羽翎军、三万玄甲军,押送组建西北大军的军械、钱、粮、物资,赴西北接收望亲王府封地。   这是什么?军功!   最让大家感到震惊的就是,在大野府竟然还有一支足有千人的骑兵!   除此之外,朝廷又在大野府整编了一支五千人的野战兵。据说他们是因为草原环境过于险恶,一个个钻草丛林子钻出来的战斗力。   一千骑兵、五千野战兵进城的时候,路上特别多的人围观,实在是……风格……别具一格!   骑兵还好说,已经换成朝廷的式样。   野战兵那穿的都是布衣服,没有盔甲,只是单手圆盾和一米长的腰刀,再配有单人轻弩、箭囊,装备很是简陋,但每个人都是满身悍勇之气,瞧人的眼神犀利凶残。他们扭头朝人看来,咧嘴一笑,哇,小孩子都给当场吓哭。   羽九玄眼看就要出征了,难得的能立战功的机会,不能把云驰扔在玄甲军新兵大营里晾着。   大凤朝如今能立战功的机会不多,于是,她在羽翎军、玄甲军中还要选五百名随行护卫。玄甲军新兵大营的人也可以参与选拔。   太女亲卫,前途无限,十万羽翎军再加上二十余万玄甲军,选五百人,其竞争可想而之。   羽九玄帮云驰报了名,然后把报名单给他。她只能帮到这里,余下的就看云驰自己了。 第311章   三月初, 冰雪融化的时节,羽九玄带着大军,押送着军械物资, 出发。   裴曦是真不放心她, 才十七岁的孩子, 就要带兵收封地, 甚至还想去搞一波居狼,其危险可想而知。   他还没理由反对。   羽九玄现在有父母护着, 有试错空间,年轻, 败得起,朝廷也承受得起败仗的损失,哪怕是她这次出征败了,也只是试探一波,不至于伤筋动骨,过几年粮食物资都准备充足了,再派大军慢慢平推。   大凤朝这世道,大家都成熟立事得早, 做不到他上辈子世界那样三十岁还是个宝宝。玄甲军、羽翎军中多的是十二三岁便投军上战场的人。他哪怕是为了羽九玄和天下的将来着想, 都不能把她拘在家里娇养。   道理, 他都明白, 但亲手带大的孩子带兵出征, 不操心、不担心, 才怪。   他送羽九玄出征, 一直送到鲁城, 才扭头回京。   原本成天在跟前晃悠的孩子出门了, 让裴曦总觉得家里都一下子空了, 且多少还生出些岁月不饶人的感慨,但只纠结了小半天便让各种事情忙得找不着北。   春耕了!   对于还在温饱边缘挣扎的大凤朝来说,春耕是顶天的头等大事。各府县的官员得去地里亲自盯着耕作,裴曦自己也要到庄子里和各个生产耕作器械的作坊去。粮食种不种得下去,规划的耕地有没有落实到位耕作上,都要派人盯着,一旦耽误,那影响的是一年的收成。   纯人力的时代,借助些省力的手工器械,能大大地增加生产效率,如手推式播种机、手推式插秧机等都需要普及推广,春耕时正是宣传普及卖农耕工具的高峰期。   裴曦不怕别人的粮食生产力上来后跟他搞竞争,相反的,粮食上来了,他才有原材料挣更多的钱。不说别的,粮食多了可以酿酒,酒的利润可是粮食的好多倍,还可以往百年企业上发展。酒精的缺口现在还很大,军用上都不太够,民用只在医院里有,还是限量供应。大凤朝的医院也不多,医疗人才的培养跟不上,医院目前只在一些比较繁庶的府城、县城才有,且规模很小,跟乡镇卫生院差不多,能应付的也只是一点不太重的外伤、接生坐月子、风感小感冒等,即使这种情况下,都还奇缺酒精,经常断货,夹子、镊子等器材全靠高温蒸煮消毒,用不起酒精。   裴曦不放心羽九玄,还是暗搓搓地安排了手下的商队、作坊给他传信。羽九玄带着大军走到哪了,有商队或作坊看到,给他传个信过来。   传信慢,但终归是有消息传过来,再根据传回来的消息推算她走到哪了,路上顺不顺利。   如今天下刚定,朝廷没有存粮,军械库又因为扩招五万玄甲军和给西北军配装备,空荡荡的连退换的旧军械都没有。这真不是收复居狼的好时机,所以朝廷目前的策略是先收望亲王封地,把西北军练起来,等过上几年,余粮和军械都有多了,再打。   羽青鸾在羽九玄出征后,便忙着派兵、派官去收服大凤朝的偏远地区。她上位后,有部分地区按照以前的旧制上贡,也向朝廷上奏请朝廷收封地。她对于这部分封地,将原本的封地主封为县令,由羽翎军带着任命诏书、以及要成立的各部衙门的官员一起过去。至于那些没有上贡,也没有称臣的,则是直接派兵收城,城中原本的封地主、贵族都收为战俘罚为苦役拿去开荒修路等,朝廷另行委派官员。   ……   羽九玄带着大军不紧不慢地赶路,顺便巡视沿途各地,遇到有官员横行枉法欺下瞒上的,顺便就给办了。   她走得慢,加上路途遥远,到望亲王府的封地时,夏天都过去大半。   望亲王府的封地已经在按照大凤朝的新政执行,西北军已经按照朝廷玄甲军、羽翎军现有的编制整编上。五万大军,由望亲王亲领,下面还有五位大将,分别驻守通往居狼三关的三条要道。   望亲王府军队改制,只留五万精锐,整体削减十余万之众。这些被削减下来的,除了少部分收编到武部,其余的都退役归家。好在朝廷有退役制度,望亲王又亲口保证退役的人有地拿,回头还有退役的钱粮发,倒是没闹出什么事。   羽九玄到望亲王的封地后,每一件事就是先检阅望亲王府的军队,查看收编情况,再给退役的人分地发粮,待退役的人都散了后,再发放兵甲器械,派出手下去帮着训练军队。   这一通忙完,入秋了。   羽九玄没仅没回京,还派军驿司给她爹送信要冬服作过冬做准备,并且带着大军晃荡到居狼的天屏关外。   她带了两万羽翎军、三万玄甲军,还有五千野战军和一千骑兵,底气十足,是真不怕居狼出关打她。   居狼得知羽九玄带着五万精锐大军过来,立即增派重兵严防驻守,做好应付对方攻城的准备。   羽九玄完全没搭理居狼,她在距离天屏关约有十里的地方,挑了一处适合扎营的宽敞地,下令大军修建防御工事就地驻扎。   大军从旁边的天屏山上伐木,不需要苦力抬木头下山,而是将锯倒的大树沿着斜坡往下推,让大木头一路滚下去,树滚到山脚下后,再分段锯开运去修建大营。   五万人,人数众多,硬生生地把山体这一侧的好几个坡给砍秃了。   羽九玄受她爹的教育影响,知道要保留水土,种树是不可能的,让军队上山开垦成梯田,明年好种庄稼。这么多人囤在这里想干吃饭不干活,做梦。上午操练,下午干活!在山上开垦梯田,修瞭望塔,往天屏关去的那条道,窄,拓宽点,将来打仗才好攻。   他们为了防止居狼派兵出来突袭修路的人员,再加上山已经开出来很适合弩架,一排排的连弩、重弩架上,瞭望塔上一直有哨兵拿着望远镜警戒。   大峡谷地形,羽九玄想攻居狼难,居狼想攻过来也不容易,都是从低往高处攻,且路窄,于是双方遥遥相对,谁也没有率先攻打谁。多少有种谁攻城,谁输的消耗阵势。   羽九玄囤兵在这里大建防御工事,又不打攻打居狼的操作,让很多人都看不懂。   羽翎军和玄甲军倒是很是淡定,囤兵在这里,总比太女带着他们回京强吧。万一居狼忍不住攻过来了呢?那就有战功了。不少人私下猜测,太女这是带他们抢西北军的肉,这种私下捞好处的事,心里知道就行,面上全都摆出一副很正常的驻兵操练模样。   西北军跟居狼打了多年,好不容易能休养下,又有新军械盔甲更换上,就连作战的打法都变了,每天从早训练到晚,加紧操练,就等着居狼坐不住出关来逮太女,他们好去救驾立大功。   实在是太女设饵下套的次数太多,大家都在猜测她这次肯定是在拿自己当饵诱居狼出兵。西北军五万,加上太女的五万多人,只要居狼开城门出来,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说不定还能趁机攻一波城。   居狼仗着有险关,打定主意不开城门,也不出去,耗!这么多年,居狼的盐囤得足足的,粮食学了帝君的耕作方法。居狼有铜矿,虽然产量比不直朝廷的,但这么多年开采下来,打造完军械还有余足,一些大贵族的封地都用上铜锄种地,极大地保撞了粮食产量。居狼现在有盐有粮有人,乐得跟朝廷天长地久地耗下去。   弩兵瞭望塔从山腰一直造到山顶,还支出去一截,使得哨兵站在支出去架空的哨台上就能俯视下方的天屏关。   居狼与大凤时常有战事,却不曾断过商贸往来。他们有金矿和铜矿,极为富足,每年都得花重金购进大量的盐,双方互派奸细,也都是混在商队中进行的,故此,商贸往来极为频繁。   居狼与大凤朝,有三条路相通,其中一条,河面不结冰,走不了人,水流过于汹涌。另一条,悬崖上的蛇形道,稍微一个失足,连人带货都到山崖底下去了。天屏关虽然陡峭,两边都是岩石,即使是货物翻车,也只倒在路边,扶起来就是,故此,它是最安全的一条路,也是商贸往来的主要道路。天屏关因此非常富庶,城池修得也大。   羽九玄囤兵在这里,居狼关的守卫极严,城墙、城门处都囤有大量驻军。   羽九玄站在山顶的哨台下,只感觉风呼呼地吹得人都快站不住。她俯身往下看去,只能看见房屋城墙,需要拿望远镜才能看得见人。   哨台下方是笔直的山崖,山崖下还有溪涧。那溪涧有许多凸出的岩石,石头上长满青苔,看着便没法攀爬。   深秋时节,她在哨台上吹了一会儿,便觉透心凉,紧紧衣领,回山顶营房去了。   她住在山顶,居狼想偷抓她都难。那得先绕过十里只供两辆马车宽路的商道,再依次穿过玄甲军、羽翎军的大营,又往居狼山上去,穿过弩兵的营地,爬到山顶……她还有五百随从、五千野战军保护。   羽九玄打不了居狼,也不着急,天天带着云驰在护卫的保护下,在山顶遛弯,时不时地拿个望远镜趴在山顶上俯瞰天屏关。   眼看就要入冬了,天气一天天转凉。大军出发时还是开春时节,穿的薄袄,眼看就要扛不住这一天冷过一天的天气,二皇子羽焦明押送棉服、被子、军粮到了。 第312章   羽九玄把大军拉到天屏关外,早早地修好了跳台,甚至还借着修筑防御工事做遮掩,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但居狼防备森严,城楼上、街道上一直有重兵来回巡逻,就连夜里也架起篝火把城楼上照得一片通明,整夜都有人来回巡逻,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   虽然裴曦和羽青鸾的态度都是让羽九玄过来试探一波,但对羽九玄来说,哪怕只是试探也不能草率行事。她只有一次出战的机会,成或败,就在那一战。成,拿下天屏关,败……至少将有数千人葬身在这里。   朝廷养兵不易,她更不愿让随她出征的人,白白葬送。   她有爹娘坐镇后方,没有后顾之忧,又不着急班师回朝,守在天屏山上耐心等待跳伞的时机。   她一直等到羽焦明押送物资过来。   这趟物资极为充足,稻米、面食、风干的蔬菜、菜干、腌肉、烟熏腊肉、行军干粮等都有,其中稻米、面食、军晌、棉服都是朝廷调拨的,那些大量的肉食、乳制品、棉被全是她爹捐赠的,一起赠送的还有几大箱加了荧光粉的颜料,以及好几个画师,连要画的图都准备好了。   羽九玄看得又感动又无语,当即让各营将领来领过冬物资。   各营排着队领物资,全军上下看着被棉布包起来的软蓬蓬的崭新的大棉被,领物资的士兵都没忍住扑上去抱着猛蹭几下。腌肉、熏肉、牛羊肉全是半扇的,鸡鸭鱼等都是整只整条的,大竹框装着,还用盐埋起来,肉上泛着光泽,让人看到便猛流口水。   最让大家眼馋的是竟然有酒。帝君的酒,跟别家的酒不一样,烈!别家的酒呈绿色,喝起来有点酒味,喝完后头疼。帝君产的酒,叫白酒,说是高浓度,一大口就能把人喝醉。帝君酿的酒极为稀少,那都是天子赏赐的御酒。   不过这酒,大家只能看看,太过金贵,且摆明了是太女的酒,没人敢打这酒的主意。   羽九玄和羽焦明站在一处,看着来领物资的兵将一个个喜笑颜开。一个想法从她的脑海中浮现,隐约记得她爹跟她讲过一个故事,兵临城下,困住对方,围而不攻,在城外架起大锅,煮肉,喝酒、唱歌,热火朝天。守城方忍饥挨饿,看着对方大鱼大肉,逐渐被瓦解斗志。   可……天屏关外面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商道,且坡陡,架锅灶极为费事,还不太摆得开。   蓦地,有什么东西落在鼻尖上,一片冰凉。   羽九玄伸手摸摸鼻尖,抬起头看向天空:下雨了吗?   空中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花。下雪了!   她对羽焦明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若是再晚一天,今天夜里将士们免不了要受寒。风寒一起,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病逝。   羽焦明抬起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说:“下雪了,攻城会愈发艰难。”越往后,天气越冷,行军都困难。守城的人往城墙上浇水,筑冰墙防御,能起到很好的抵御作用。到寒冬再攻城,冻都能把人冻死。   羽九玄不强求,今年不成,还有明年。   姐弟俩等各营领完物资,便一起上山。   他俩从下午上山,到山顶时天都黑了。   山顶的草木植被早被踩平,变成数百顶帐篷。营地中燃起篝火,有保护羽九玄的羽翎军来回巡逻。天气骤然降温,羽翎军都穿上暖和的棉服。   羽九玄习惯性地先去到跳台处,拿起望远镜朝下观望。   雪下大了些,下方的天屏关也变得朦朦胧胧,原本繁华鼎盛的城池少了很多行人,街道上变得稀稀拉拉。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没和以往那样来回走动,而是聚到篝火堆前烤火取暖。   羽九玄略微有些意动,决定再看看。   她还特意在哨台上多留了一会儿,吹冷风,看在这个温度下能不能扛得住冻。   天气并不算冷,才入冬的季节,才到一些路边的小水坑能结冰的时候。   ……   羽焦明在山顶转悠了圈,首先的感觉就是山上冷,比山下要冷得多,山下还没结冰呢,山上很多地方已经结冰结霜,风很大,吹得皮裘猎猎作响。树被锯完了,到处都是土,大风吹过时,连砂带土扬在一起。   这么冷的天,士兵们打着赤膊操练,喊杀声震天。他们的肌肉练得极为结实,手臂、背上、腰腹、大腿、小腿全是胀鼓鼓的结实的肌肉,一个个全是孔武有力的模样。   羽焦明觉得自己挺强健的,但跟……这些人,真没得比。他去到哨塔处,只见那里防备得严严实实的,还有涂成草绿色的行军帐篷把一大批物资盖得严严实实,不行物资外面有守卫看守,旁边还有哨塔,防得极严。他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什么。   他去到悬崖外的跳台前,往下俯瞰过去,忍不住倒抽口冷气,又感慨声:“真高啊!”比卧牛山的跳伞点还高。   身边没人,离得最近的都在跳台入口后。羽焦明悄声问:“姐,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入冬了,等到地面结冰,仗……没法打。”冰雪地面,路滑,人都站不稳,一个人摔倒,撞倒一大片,大家又是武器又是重盾,很容易就伤到自己人。   羽九玄没答,只看了眼羽焦明,便领着他回营帐。   大营里的新鲜肉很少,都是腌制腊肉,菜也全是菜干泡发后做出来的,味道比起宫里的膳食差了很多。出征在外,羽九玄没那么多讲究。篝火上烤着羊腿,炖有肉汤。她的晚餐便是羊腿肉和一碗加了风干青菜的汤。羽焦明跟她同等待遇。   羽九玄吃完饭,消停的时候跟羽焦明聊聊天,打听了下京里和沿途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好,也就安心了。   她领着羽焦明去不远处的小校场。   山顶上驻扎的野战军加上随行保护她的人,也有好几千人,每天都得操练,从天朦胧亮要一直操练到她晚午课结束。她早晚武课,甚至有时候白天,都跟着他们一起操练、比试。   她是太女,大家跟她比试时不敢伤她,但仅限于不把她往重伤里打。   羽九玄上武课,别说把自己当太女,压根儿不把自己当个人,毕竟像头野兽人家还得赞一句太女有血勇之气,被灰头土脸地按到泥里揍,那可真是……没法带兵了。   她知道羽焦明也是个尚武的,于是扔给他一把长刀,让他进来打打。   羽焦明正是半大小子的时候,遇到一帮子奔着把太女揍到泥里去的打伙,放开手脚,打得嗷嗷叫唤,开心!   这地方苦归苦,但尽兴,畅快!   他打了一会儿,热得满身是汗,把衣服脱了,打赤膊。野战军看到二皇子的衣服一脱,胸脯露出来,那也是结实有力的,不是弱鸡,于是又上来陪着他嗷嗷地一通打。   羽九玄不能打赤膊,但包面的皮裘披风全脱了,仅着里面的劲装,一身单衣,但搏斗打出满身的汗,再滚上泥,脏得像泥猴。   他们下了晚午课,各营的人回去休息。   因为操练强度大,大家容易饿,所以军中是四餐。早、中、晚、宵夜,伙食极好,每天的中餐和晚餐都有肉,早晚和宵夜有豆浆、包子、馒头、蒸糕等,包子都是肉馅或下了大油的菜馅的,伙食标准比羽翎军还高。   羽九玄回去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吃了顿宵夜,又拿起望远镜上跳台观察下方。   羽焦明吃完宵夜,出来散步,见到她姐出门,刚想过去,忽然看到旁边钻出一个什长模样的年轻人,看到她姐出来,原本严肃的表情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那眼神就跟狗见到骨头……啊呸,他爹见到他娘似的,汪汪地就过去了……喊着元儿,就过去了。   据传言哈,太女的五百亲卫,那都不是选亲卫,那是为了把心上人捎带上。他的心上人在亲卫选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连胜三十场,为了能够选进去,那是豁出命,以全胜无败绩打入五百亲卫第一名。   羽焦明还以为云驰怎么也得升到校尉了,却没想到还是个小什长。   云驰走到羽九玄身边,站在三步外,抱拳行礼。他觉察到有视线看过来,扭头望去,见是一位头戴金冠身着凰袍的少年,赶紧远远地行了一礼。   羽焦明客气地拱手一回了一礼,转身,回帐篷。这个时候不适合去打扰她姐。不过,他回到帐篷后,还是撩开帐篷偷瞄了一眼,发现云驰长得是挺好看哈。能打,好看,有这两样够了!   在宫里,他还能找小金翅下下棋,商讨个生意经,算个账,兄弟俩合伙弄点投资,或者是被他们的亲爹押着补课,在山顶军营里,早早的洗洗睡吧。   羽九玄见到云驰,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招呼他,“跟上。”领着云驰往跳台去。   跳台这地方风大守卫严,除了羽九玄几乎没有别人过来,都快成两人谈天的好地方。羽九玄靠在栏杆边同云驰聊天的同时,不时拿望远镜看向下方,查看天屏关的动向。   两人都是聊些趣事。   云驰会跟羽九玄讲,他今天做什么了,手底下的人又怎么怎么气他了,然后让他收拾成什么样了,再不时地掏个小本子出来,找羽九玄给他补课。没办法,他小时候在山里,学的那点东西都是娘亲教的,待到巨木城贩兽皮起,发现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猎了个獠牙虎,拜了个先生,学了算数和乘除法,觉得算账好用,待到了京城,发现自己学的那点字不够用,算数和乘除法也不够记账的。他是什长,管着下面的兵,还得管他们的吃喝拉撒,每天的开销都要记账,如果打仗,还得记军功。文化课要是差了,管人都难,影响晋升。   他娘在世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是娘说了算,爹跟他听安排就好。他随娘姓,村里人都笑话他,可他家本来就跟别的人家不一样。他家藏有金子,村子里的人有吗?没有!他遇到元儿,发现她家也是娘当家作主,都随娘姓。他爹有不懂的事,问他娘。他有不懂的事,问元儿,准没错!   羽九玄跟云驰聊了会儿日常,便又开始给他补上课,做买卖的教一点,她爹教的那些行军打仗的计谋略策教点,基本上就是讲到了,想到了就顺便讲了。   她发现居狼的御寒衣物似乎不太够,或者是还没发放到位。   今天下雪,气温骤降,夜里比入夜时又冷上几分,城楼上的士兵都聚到了火堆前,没再像往前那样分散开站岗和巡逻。   她自认保密做得好,但也得防着居狼对她用计,于是没有贸然轻举妄动,决定再看看。   她一夜没睡,站在哨台上盯着他们,从换岗、到调人,全都落在眼里。她居高临下,城里有什么,看得一清二楚。确定是正常防守,没有伏兵,且因为天寒而有所松懈。   云驰陪着她,见她一直盯着下方,没敢问是不是要出兵,但他入军营这么久,这些天也都听说了,下雪就没法打仗了。可军机大事,向来属于机密,他一个小什长不能轻易打听,于是,即使好奇也憋着,该他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一夜雪过后,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到第二天便停了。风和日丽的,太阳出来后,雪化了,到处滴滴滴答答的,地上一片泥泞。   白天有太阳,很暖和,到傍晚太阳落山,天气又冷了下来,且比昨天还冷一些,呼出的气都开始泛白。   羽九玄白天补足觉,从入夜里分就开始蹲在哨台处。   云驰没来,羽焦明来了。姐弟俩一人一个望远镜,把居狼关下方来来回回反复看了又看。   半夜时,城楼上和城墙下的人都缩到篝火处,围着篝火东倒西歪。他们的姿势都变成缩成团冷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距离过远,望远镜看得并不真切,不能确定他们的冬衣是不是还没调派到。   可他们穿着甲衣,哪怕里面的冬衣薄了,不站在近前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羽九玄可是知道种棉花有多吃肥,要在短时间内把棉花种出来供得起大军新棉衣,至少在大凤朝境内,目前都只有她爹能办到。居狼即使能种出棉花……棉花价贵,贵族们根本不会在意冻死几个战奴,最多供给披甲人用。大部分时候应该是劣等皮袄加柴火过冬。按照以往的惯例,那基本上是要到能冻死人的时候才会发冬衣。现在最多是冻得人瑟瑟发抖,还不至于冻死。   于是,半夜三更,刚到子夜,羽九玄连下三道命令!第一道,骑兵,马蹄裹上厚棉布,保证马蹄踩到地上没有声音,悄悄地靠近居狼关城门,见机行事。至于见什么机,她派羽焦明下山,亲口向率领骑兵的副将传达。   朝城拉出来的骑兵,领骑兵的副将叫裴冲。   五千野战兵还在被窝中,紧急召集的哨声一响,全部起了,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带上武器兵械,出来集合。这声势,把守护羽九玄的羽翎军也惊动了。没叫他们,很多人都悄悄地躲在帐篷里朝远处看,但隔着栅栏,只看到野战军集合,亮着火把,看不到别的。   羽九玄把她爹送来的御酒、带有荧光粉的颜料、画师、太卜司的祭祀都带到大军前,告诉他们,“此次出征,是胜是负,就看诸位的了。胜了,活下来的,连升三级!战死的,三倍抚恤!家中子弟有府学名额一个!”她拿起一坛子酒,说:“这酒,我爹送的。”她抬手朝太卜司的人示意,他们当即跳起了祭祀舞,唱起了祭祀歌谣。歌谣的内容是帝君和太女向天神祈求,请借予他们鬼神之力,夺取居狼关,又细数历代居狼王的种种恶行,祈祷上苍。   之前的少卜已经升任太卜,这次留亦。少卜的位置空着,随羽九玄出来的叫太祝,在没有少卜的情况下,他是二把手。   太祝唱完祭祀谣,拿起一坛子酒咣地一声砸到篝火中,那火势极旺的篝火顿时呼地一下子燃起大团火焰,拉起的火苗比原来高出一倍,惊得大家“哗”地一声。   太祝又对着那几箱颜料来了通祭仪感,又对着画师的脸和手摸了摸,传递个天神把力量赐给他,他又转赐给画师的意思。   画师收到天神赐予的力量,伏地叩首,行礼,开箱,取混有荧光粉的颜料,迅速往野战兵脸上糊颜料。   帝君的恶鬼像画得确实好,够吓人,可这么多人,画到天亮都画不完,于是太女要求就是有个血盆大口,脸涂绿就行了。画师们把颜料抹手上,往野战兵的脸上一抹,再拿朱砂笔在他们的嘴边画了一圈,顿时效果就是绿脸的恶鬼刚吃完人,嘴角还淌有血的效果。   野战兵看着画师们画的,大晚上的都吓出满身白毛汗,恨不得跟战友们远点。   这边画师给他们画鬼脸,那边羽九玄派人开户酒坛,拿大碗倒上,让他们每人喝一口,告诉他们喝完酒后有神助,打砍在身上不疼,风吹着不冷!   顿时,山顶大营跟流水线似的,这边画好脸,喝口酒,往跳伞台去,取出跳伞台旁边的帐篷,一箱箱地抬到跳伞台处,铺开,给野战兵装备上。他们身上连件甲衣都没有,只有御寒的衣物,身后背着降落伞,再带着随身携带的作战长刀!   准备好的人站在跳伞台上,拢共没跳几次伞,每次都有人意外身故,于是紧张!   旁边,一碗酒递过来,说,“天神庇护!”   野战兵喝一口酒,把长刀固定好,又紧了紧伞绳,检查遍,确认无误,对自己默念句,“有天神庇护,连升三级!”纵身一跃,跳下去。   入冬时节,都开始下雪了,又是在这么高的山顶上,风大呀,跳出去后,伞呼地一下子张开,人随即飘出去,荡在空中!   大晚上的跳天屏关,那都不用人指路,地面上,那长长的一排火光,就是天屏关城楼上的篝火,那一长排下星罗密布的篝火,是他们驻守在城门口的大营!   野战军们在空中晃荡,全朝着城墙方向去。   天空中,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伞兵往下跳。   这个时候,羽九玄还是要照顾下心上人的,于是派人去把云驰叫来,问他,要不要跟着跳一跳,试试飞的感觉。   她爹准备物资,向来都是有多,得把损耗都算上,因此,五千人跳下去后,还剩下好几十顶。   云驰这才知道元儿成天蹲在这里望下看是要做什么,腿都软了。   可战功啊!他要封公,没战功怎么行。   于是,转身,接过酒碗,喝了口,原本想压惊,结果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又强行憋回去,憋出句斩钉截铁的“跳!”   羽九玄让他把身上的盔甲脱了,给他捆上降落伞,教他怎么跳、怎么用,待他弄清楚后,对她说:“跳下去,打开城门,连升三级!”   云驰一听,连升三级,他是什长,连升三级,那就是能跳过副校尉、校尉,升到副千总的位置上。哪怕没有实缺,待遇军衔上来了,将来出缺,也能优先选拔。   干了!   云驰再检查遍身上的降落伞和武器,又向羽九玄身边的这位称作工司掌的女官确认遍怎么操作降落伞后,纵身一跃,跳下去了。   他第一次跳,怕啊,一跳出去,脚下悬空,发出“啊——”地一声,声音到一半,发现自己忽然被一股大力托住,飘在空中。他朝脚下一看,空的,自己还在缓缓降落,吓得身上都麻了。几乎是本能地按照操作步骤来,再加上在他的下方还有好多人在飘荡着,密密麻麻的一朵朵巨大的蘑菇飘在空中,这有人做伴,还好点。   如果真是特别危险,元儿也不会让他跳。   云驰很快冷静下来,学着旁边的人晃荡的样子,往下荡。 第313章   羽九玄从子夜下达命令,一通忙碌后,到开始跳伞时已经是下半夜,正是人一天里最困的时候。   初冬时节,风大,伞兵再在是空中调整方位,落点更是毫无精准度,有些人的伞甚至挂到了城墙上,又再用刀割了绳子,沿着挂在城墙上的伞往上爬,待翻到城墙上,便缩在角落,趁着守城的战奴们熟睡时悄悄地把人了结掉。还有些挂着伞飘到大街上的,巡逻的战奴正缩在街角避风,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睁开眼就见到有一团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待那东西近了,就见到一张惨绿的鬼脸挂在那,吓得双手捂紧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就怕让鬼发现他,被勾走魂。   战奴发现一个鬼之后,再抬起头朝空中看去,就见到空中到处都是巨大的黑影,一团团一朵朵的飘在空中缓缓落下,每团黑影下都有张惨绿的发着光的鬼脸……   这简直就是天降鬼军!   有战奴吓得拼命往角落里躲,找东西盖在身上藏住自己,还有战奴踹醒同伴大家一起找地方溜。   大街上还有巡逻的战奴,遇到从天而降的鬼兵,有些人吓得站滞在原地,有些人伏地便拜,叩首,还有人当场尿了裤子。   这些鬼兵,一个个身材高大强壮,动作极其迅猛。见到战奴,飞扑过来,一刀劈下,活生生的人能被劈成两半,血肉横飞,鲜血溅得旁边的战奴满脸都是。   那些战奴哪见过天降鬼兵的阵势,吓都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斩了!   落地的伞兵迅速解决掉遇到的巡逻战奴,以最快的速度赶奔城门处,将城门口的守卫杀死。   居狼为了防止攻城也是下足了本钱,连城门口都抬来石头堵住了。好在太大的石头他们也不太搬得动,都是一二百斤左右的石头。这些伞兵两人一组飞快搬起石头,清理城门通道。   他们在下方搬着石头,天空不断地有伞兵落下,且到处飘,不断地有人赶来会合。   伞兵们也怕得很,几千人的孤军,深更半夜,趁着夜色从天空降下来,要是被发现,那真是深陷敌军之中根本没有活路。他们唯一的生机就是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这样才能活下来,还能有战功。   城门要是没开,那自然是没有功绩的,死了也就是战寻常战死的抚恤金。城门一旦打开夺下来,活着就能连升三级,死了也有三倍抚恤,家中还有一个上府学的名额。府学,那是仅次于太学的官学,家里的孩子想考个府学,不比考玄甲军轻松。   伞兵们拿出全力搬城门口的石头,随着人越来越多,石头搬得也越来越快,多余的人手组织成防御,以及把周围睡着的战奴都解决了。没睡着的,趁着他们还没喊出声来,一刀劈死。他们的长刀,不仅长,比成人巴掌还宽,刀背极厚,一刀下去,那真有开山劈石之力,能把铜戟生生地斩成两截,人嘛……没有囫囵个儿的。   好不容易,城门要开了,有战奴,醒着,见到同伴被砍死,吓得喊出了不似人音的叫声:“鬼呀——啊”!那声啊只响了个头就没音了,但是“鬼呀——”那一嗓门,在这大半夜的喊出来,周围几条街连同旁边守城的大营都惊动了。   当即营帐里就有火把响起,有人出来,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快去看看!”   大营里有披甲人带上战奴往城门处来。   他们都不必到城门口就发现守夜的战奴全死在篝火旁,血流满地。   又有战奴大声喊:“那是什么——天上——”   又有人喊:“城门,城门口有人,城门口有鬼——”   场面那叫一个混乱!   城门外,隐约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听不真切,但也让人毛骨悚然。   有披甲人当即大喊:“快去城门,快——”战奴不敢啊,有鬼啊,还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个个往后缩。   披甲人抽出腰剑佩带的铜剑便朝战奴们斩去,叫道:“不去就死!跟我来!”由几个带兵的披甲人领头,带着人往城门口去。   大凤朝帝君神异,天下共知!   大家都怕朝廷大军,更怕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一旦天屏关失守,那得全完了。这次领兵过来的是太女羽九玄,她过来,大家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要算庶王子冒名顶替进入她夫婿备选名单的事。那事贵族中都传开了,王上说是庶子擅自行事,现在又不是内讧的时候,只得当作庶子擅自行事。可他们能当成是庶王子擅自行事,朝廷和太女就未必了。太女能把庶王子连剐带烧,一旦破城,那结果,可想而知!   披甲人带着战奴往城门口去,见到身强体壮的鬼脸人也怕,更可怕的是还有鬼脸人从天上飘下来会合。可他们跟战奴不一样,贵族出身,有见识,稍微一琢磨便明白,肯定是山顶上那些成天操练的朝廷军队搞出来的东西,于是大喊:“不要慌,他们是人,不是鬼,攻过去——”   披甲人带头往前冲,后面还有压阵的,缩在后面的战奴不往前就是死。   战奴们被驱赶着,只能往前!   这时,城门传来沉重的推动声响。   披甲人听到这声音都跟疯了似的往前涌,见到那些鬼面人挥动长戟便攻了过去。   长戟对上大刀,有甲衣的对上没有甲衣的,两方照面便是激战。   ……   裴冲带着骑兵等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借着夜色的掩护藏在官道两侧。他拿着望远镜,见到城墙上、天空中飘下的伞兵,立即派出一百人靠近城门,同时,大家牵着马,悄悄靠到城墙上,散在城门两侧听着里面的声响。   他听到城里的声音,也是急得不行,万一城门没开,就被发现全歼在里面,可真就……损失折将无功而返了。他急归急,帮不上忙,这么高的城墙,根本爬不上去。   那么大的状如伞的布挂在城墙上,都只能垂到半截。   终于,城门传出开启的声音,嘎吱声中,开出了一条缝。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张绿油油泛着光的鬼脸,吓了大家一跳。   裴冲有见识,知道那是什么,赶紧告诉手下,“别怕!是自己人!”能有荧光粉,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立即下令:“赶紧帮忙推门!”   这城门是用结实的木头做成,表面还镶了层铜,又沉又重,里外一起使劲,很快便把门打开。   这时,城里已经喊杀声响起,打成一片。天空还有很多人在飘着,落到地上的人并不多。   裴冲翻身上马,派出几个随侍,说:“立即去禀报二皇子!”他高举长刀,大叫,“立战功的机会到了!战功封爵——”大喊着战功封爵,一夹马肚子往里去。   城门通道都是人,还全都是自己人!他大喊着:“让开!”一群穿着棉袄连件甲衣都没有人的,人又少,会吃大亏的。   开城门的披甲人见状,纷纷往两侧让道,人挤人贴墙让开,让骑兵过去!   这么大一支骑兵,跑起来没声音的!   裴冲手执长刀,一马当先,从城门口蹿出来,耀眼的金甲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有光。他一刀斩飞一颗人头,撞开挡路的披甲人和战奴,杀入敌群中。   身后,身着精铁镀铜盔甲的骑兵们鱼贯而入,朝着涌向城门口的守城军攻过去。   守城的人见到天子骑兵出现,吓得肝胆直颤。   大凤朝里,能够有骑兵随行的,只有天家的那几位,那几位出现,就意味着有门郎将,更意味着朝廷大军!   商队往来,哪怕是战奴,都对朝廷大军隐有耳闻的,且这些日子的严防死守,头顶山崖上成天传来的操练声,让大家打心底恐惧。   战奴们吓得纷纷后退,这时,身后又传来马蹄声。有人齐声大喊:“夺回城门,战封功侯!无论是战奴还是披甲人,谁能夺回城门,谁当武侯!”   他们回头望去,就见一位身穿耀眼铜甲的男子带着数百骑骑马的披甲人赶来。   自己的骑兵到了,战奴们和城门口的披甲人又似找到主心骨,扭头就朝城门口攻来的骑兵撕杀过去。   这时,天空还有人往下飘,不断坠落。   有人落地,就落在居狼的战奴堆里。先是伞布罩住一堆人,再是落在地上的人抽出刀子就跟身边的战奴杀作一团,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有伞飘在房顶上的,人在房顶上跑。   大营里后出来的人,只知道敌袭,往城门口赶,然后见到绿油油鬼脸,都懵了,在想这是人还是鬼……   有伞兵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赶紧跑了。   云驰是最后跳伞的,他跳伞时,天都快亮了,底下战成一团,城门口更是积尸如山,城门外则是朝廷的大军宛若长龙沿着商道蜿蜒而上,一直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的战马都死伤了极多,人的尸体叠在战马的尸体上,几乎快把城门堵住了!靠近城门的街道上,聚满了居狼的披甲人和战奴!   玄甲军和羽翎军到了,进入城门,拼命地往里攻。 第314章   云驰的脚下人山人海,全是居狼的披甲人和战奴,还有人搭弓朝他们这些最后跳伞的人射去。一些没掌握好位置,飘到守城军上方,又离地面近的,还没落地便被弓箭射死在空中。   云驰见状,吓得拼命荡着伞努力往城墙方向去,即使如此,仍有弓箭朝他射来,但因为风大,且他飘得还算高,弓箭还没靠近他便坠落了。饶是如此,也吓得他满头汗。   忽然,一阵风刮来,他被吹得眼看就要刮出城,又赶紧扭头拼命往回荡,这来回扭动中,降落伞最后坠落在城墙外,他挂在伞上撞在城墙上,还好及时调整位置保护好自己没怎么受伤,然后发现自己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他低头看去,脚下是一个大斜坡,极陡,摔下去跟摔到悬崖下没区别。他再抬头,视线被降落伞挡住,这会儿自己还能挂在这里,全靠降落伞撑着。   云驰仗着臂力好,解开安全绳,拽着降落伞往上爬。   他不知道降落伞挂在哪了,并不牢靠,他刚爬两下,降落伞猛地往下一滑,吓得他一把抱紧降落伞。降落伞往下滑了一截,便又像是被卡住了,且伞布似乎很结实,稳住了。   云驰手脚并用,飞快地往上爬,很快爬上城楼。他翻到城楼就见篝火堆旁都倒满了战奴的尸体,那些战奴在睡梦中,被人用刀子划开脖子顺便割走了左耳。割敌人耳朵,也是记自己斩敌战功数量的一种方式,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战奴早变成了先跳下来的那些人的战功。   城楼下喊杀声震天响,他凑过去,就见前面全是居狼的军队,而大凤朝的攻城队伍被牢牢地堵在城门口,只把城门和上城墙和位置卡住。那尸体堆得都快比寻常城墙高,连战马都死了。   最先排的人拼命往前压,他们战死倒下后,身后的人立即变成第一排,继续往前猛攻。   云池看得热血沸腾,差点也跟着扑过去,但他在城墙上更能看清战局,当即奔下城楼,拽住一个正往前抢攻的人,一把拽得那人倒飞在地。   那人以为遭遇敌袭,提刀便斩,被人横刀挡住,然后发现对方用的是同样的武器,穿的还是棉衣,问:“作甚”杀红了眼,恶声恶气的,极是凶悍。   云池能从这么多人中一把揪住他,不仅是因为他近,更因为他的盔甲上有校尉标志。攻城战中,盔甲有这标志,那可不是虚衔待遇,而是有实职的,手底下正经有一百号人的。他指向城楼,告诉这校尉:“赶紧接应大军上城墙!”   这么高的城墙,猴子都爬不上来,必须得放绳索下去。   那校尉瞥眼云池脖子上挂着一个锦袋,还有一个军牌,军牌上写着:“亲卫营什长云驰”顿时打个激灵,扯开嗓子大喊:“跟我上城楼!”比刚才攻城抢人头都更来劲了!他手底下的人原本已经攻到最前头,听到他的喊声,能够往回撤的都撤了,再由后面的人顶替接上去。   校尉跟着云驰飞奔上城楼,抱拳,“请吩咐!”   云驰抱拳回了一礼,把校尉拉到城墙上,让他看等着进城的大军。城门是开了,但是,穿过城门就被对方的大军堵住,前面的人攻不过去,后面的人进不来。   照这样下去,居狼很可能抢回城门。   云驰比谁都急,拿不下天屏山,战功……别想,封公,做梦!他叫道:“想办法让他们爬上城墙,找绳子!”   这么高的城墙,他们又是在城墙上,去哪里找够长的绳子。   校尉也着急,扭头吩咐身后的士兵,“找绳子,拉城外的人上来。”   士兵们都傻了!这哪有绳子?他们很想下去斩人头拿军功,但……形势也是看见了的。   有机灵的,扯起落在城墙上的降落伞绳子,拽了拽,很结实,说:“这有绳子,很结实……”   降落伞很沉,但确实够结实,也够长。   一群人赶紧聚过来,清理降落伞的绳子,然后发现伞布里还有牛筋绳。一根牛筋绳可能承受不住身穿精铁盔甲的壮汉重量,但这么大块布,用的绳子可想而知。   云驰拽进降落伞布看了看,当即招呼人把城墙上两个降落伞布拖到一起,把跳伞捆在身上的那一段绳子作为接头,迅速打结,然后将伞布从中掏个洞挂在城门口的城墙垛上,再把另一截放下去。   城门口的城垛是离地面最近的地方,其它地方还有斜坡,更难爬。   然而,两块降落伞布还不够长!   城墙下的人比他们还着急,他们看到城墙上有人接应,当即大喊声:“梯子!”攻城车很难推上这么陡的斜坡,也架不起来,但帝君造的攻城梯,能拼接出两丈高,足够伸到垂下来的那大黑布上。   于是,大家把梯子扛过来,摆上,踩着梯子就往上爬,攀着布往上去。   最先爬上城墙的人还背有绳索!麻绳重,一根绳子只有两丈高,多了背起来是负累,没法行军打仗。急行军,也不可能赶骡子过来。爬上城墙的人,把几根绳子接起来,捆在城墙垛上,放下放绳子。   随着爬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放下的绳子也越来越多,又再有更多的人爬上城墙。   重盾兵扛着大盾上不来,但拿轻盾的玄甲军、羽翎军上来了,那战斗力飙升,他们奔下城楼便朝城门口堵截他们的居狼大军斩去!   这全是军功,攻破城门的军功!   开城门的那批人是头功,他们要是把这波人打后退几丈,让城外的大军能够进来,那功劳也是不小的。至少够军衔升一级了!这样立功的机会,不多!破天屏关,够吹一辈子了。   哪怕他们是死在这里,清点伤亡的时候,那抚恤待遇也跟攻破城门后再战死到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得往上提一级。打仗在哪都会死人,那挑个好地方,卖个好价格,划算!   从城楼上下来的玄甲军、羽翎军不要命地往前攻!   居狼的贵族们见到城墙上有人过来,跟疯了似的拼命反扑,甚至让往城楼放箭,可是……那些人是从城门口过来的,在城门上方,还有一座城楼!   守城战时,将领们就在城楼里议事,如今那城楼成为了为对方挡住弓箭的盾牌。   他们只能拼命地驱赶着战奴往前阻挡朝廷大军,但阻路的战奴不断地倒下,朝廷大军踩着战奴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往前压。   城门口的防线,生生地被撕出一道口子。   朝廷大军如洪水般从城门口涌来。   原本,他们攻破城门,抢占下来的地方只够百十来人挤在城门口,有了从翻城墙进来的人支援,他们在城门口占下来的地方更多,那涌进来的人成倍递增。   玄甲军、羽翎军用的长刀,根本不是战戟能抵挡的,一刀过去,铜戟就被斩断了。他们穿着铁甲,又有单手盾相护,比起只有皮甲还吃不饱穿不暖冻得手脚发僵握不稳长戟的战奴,那真是一打几没压力!   玄甲军和羽翎军涌进城后,一批继续往前攻,另一些则是上城楼。扛羽翎军和玄甲军大旗的旗手,拼命地往城墙上跑,两个旗手跟赛跑似的,最后几乎同时把旗插在城楼上,然后大喘着气,不服气地看向对方。   谁的旗先插下,就表示谁先攻过来占下地方。   两个旗手都守好旗,怒视对方。   云驰见到大军进城,从城墙下的尸体堆里拖出一具战死的羽翎军尸体,先拜了拜,说:“借盔甲用用。”他又仔细看过对方的军牌,记下借的是谁的盔甲,再把那人的盔甲脱了,穿在身上。   这人是被长戟扎到脸上,再戳进眼窝子没的。盔甲还是完好的。   投军的人,没有瘦弱的,大家的身材都差不多。   云驰穿上盔甲,又捡了块地上的盾牌,左手盾,右手长刀,便往城楼下去,准备去拿人头立战功。   这时有人喊他,“云什长!”   他扭头,发现是刚才的校尉。   校尉见到云驰落单,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赶紧告诉他,自己队伍有人战亡,想让他替补进来,大家好有个照应。   有过刚才的交道,云驰欣然应允,跟校尉手下的一什人编到一起。那一什的人,正好没了什长。   那一什的人都有点傻。他们没了什长,还有副什长,这人……是干什么的?   大家下意识去看他的军牌,发现是太女选拔亲卫时连胜三十场无败绩的猛人,顿时都没有意见,一致让他打头阵。   云驰迅速扫视眼要带的队伍,根据他们的武器盾牌身材的强壮程度迅速安排好阵型,又居高临下地观察战况,一眼瞅准大军中穿着最耀眼铜甲正在指挥大家往回攻的人。   立战功,除了攻破城门,就属拿下对方的领军大将。   那人年约三十出头的年纪,身边有数十骑骑兵和数百披甲人拱卫,战奴根本靠近不了他。他所处的位置也比较靠近中间,距离两军交战的地方,有几箭远的距离。   这距离远超单弩的距离。   云驰扫视圈地形,大军主要聚集在直通城门的这条大街上,周围的巷子里的人相对较少,且房舍院墙都低矮,好爬,很容易就过去了。   他找到校尉,将自己的目标和突击路线都告诉对方,说:“快速杀过去没有问题,难的是我们这点人对上那么多骑兵和披甲人,胜算不大。”   校尉说:“交给我!”飞快地跑到城楼下,看那些正领着大军往城里跑的人,学着云驰刚才揪他的样子,连续从人群中揪出两个校尉,喊:“跟我走!”   两个校尉被揪出来,他们带的兵也都跟着出来,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校尉。   校尉二话不说,把另外两个校尉拉到城楼上,提着远方的铜甲人,又把云驰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问他们:“干不干?”   两个校尉只觉莫名其妙,心说:“你谁呀?”都怕被他坑。   校尉指向云驰,“我们听云什长号令!”   两个校尉都心想,我一个校尉听你一个什长的,我有病么?   可面前这从看起来不像是脑子不好,旁边还有人使眼神示意他们看云什长的军牌,两人同时望去,顿时欣然拱手,“愿听云什长号令。”   三百人,够了!   云驰以为他们是认识的故交,迅速交待清楚怎么过去和注意事项,便下令出发,然后听到身后的三个校尉低声询问对方是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   他扭头:“你们不认识的啊?”   三个校尉一致表示:我们认识你呀。   云驰噎得顿在当场。他无话可说,抱抱拳,提着长刀,飞奔下城楼,绕过主干道,从巷子往敌方大头头摸去。   三个校尉赶紧带着自己的人跟上。   他们不走正常的道路,街道上全是交战的人,都是从别人家的院子翻过去,或者是从前门进屋,后门出屋。有前后门的走前后门,没前后门的就翻墙。一些房子不结实,茅草屋顶都给人踩塌了,他们也顾不上理会,反正拿下城后,朝廷还会有统一的安排。   他们绕过小巷时还好,都是些贫苦人家或者是小门小户,随便过。待靠近主干道时,那都是高宅大户。其中一户,还挂着爵徽,侯爵!屏山侯!他们到了人家的后门!   三个校尉一起懵了:这是攻侯府还是拿大头头?至于齐刷刷地朝翻上院墙的云驰看去。   云驰发现他们停下来了,问:“怎么了?”   最先被云驰揪出来的那校尉说:“侯府,要进去拿这军功吗?”   云驰说:“侯府在这里不会跑,且是好多大将都盯着的,我们三百人也包不圆。城没拿下来,他们还能援救侯府,我们挡不住。”人少,只适合奇袭,不适合占地。   大家一想,也是,于是绕过侯府,跑到一家没有人防守、没有人射箭的宅子,爬到院墙上,赶往主干道。   侯府里的前后门都有人把守防卫,守后门的披甲人百夫长从门缝里往外看,见到朝廷的羽翎军,都吓疯了:羽翎军已经攻到这里来了,城门已经全破了!   百夫长当即回去禀报,这时候已经不是守侯府的事了,而要赶紧撤了!再不走就得跟天屏关一起葬送了。   云驰他们踩着别人的院墙跑过去,跑到尽头就是主干道,正是那群人在的地方。他趁着对方的注意力全在城门口方向,高举长刀从空中跃下,人落下的同时,刀也落下,一个骑在马上的贵族公子当场被他劈翻在地,头和脖子分了家。   骤起的变故,把大家都惊了跳!   云驰身后紧跟的那位校尉暗叫声:“猛人!”有样学样,也一个跃身跳下,举起长刀便劈过去!他身后的人,紧随着跳下,落地便直接中间穿戴最耀眼的铜甲人!   这可是升官加爵的大功! 第315章   朝廷的兵甲优势在此刻尽显无疑!   他们身上所穿的精铁所铸的盔甲, 左手的盾牌都很好地抵挡住对方的攻击,而他们的长刀锋利且厚重,大力劈去, 莫说皮甲, 连铜甲都能砍裂, 几乎是一刀一个。   以云驰为首的三百人以锐不可当之势杀向铜甲贵族身边, 但凡挡在他面前的人,无不被他一刀斩落, 甚至连战马的头都被他一刀斩断,吓得那些贵族出身的人连连后退。   有身材魁梧身手不凡的披甲人挥起长戟便朝冲在最前面且像是头领的云驰攻去。   那披甲人手里的长戟比别人的长戟要沉重得多, 纯铜打造,挥舞时有沉闷的破风声响,瞧得那势头就叫人心惊胆战。他手里的长戟在空中连轮几圈,宛若锄头般的长戟头径直朝着云驰的头部挖下去。   云驰毫不退缩,双手握紧长刀劈在落下来的铜戟头上!   刀戟交撞,溅起火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那铜戟感都在颤抖, 戟头瞬间布满裂纹, “咔嚓”一声, 掉下来一块。长刀与戟头交撞的地方也磕出一个缺口, 略微有点卷刃。云驰横挡一击之后, 紧跟着便是挥刀斩去。   那人久经征战, 战斗本能已经刻在骨子里, 见到对方的武器斩落下来, 立即横起长戟抵挡。   大刀落下, 斩断戟杆之后, 去势不减,又对着他的手劈落下去,一直斩到胸前的皮甲才被卡住。   云驰的手腕用力一扭一抽,大刀抽回,扭头便朝前面的披甲人斩去。   那与他交手的披甲人则随着他抽刀的动作,倒地,头部从天灵盖到面部一直到胸口,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头部淌出来的鲜血里甚至还有脑部组织……   跟在云驰身后的一个披甲人见到死在地上的人穿戴跟别的披甲人不同,不由得去看了眼那人的腰牌,赫然发现这人竟然是个万夫长。   万夫长,放在朝廷那就是门郎将或者是大将军!   多大的功劳,云驰连看都没看一眼。   就这么点功夫,云驰又已经连斩数人,奔到那身穿铜甲的贵族男子跟前。   这人穿着铜甲,披着金色的披风,披风上还有鸾鸟图案!   云驰的眼睛都绿了!   眼里看到的只剩下战功,只有这个战功。谁挡在他面前,他跟谁拼命,一刀一个,跟砍瓜似的。   那铜甲男子见到身边的护卫接连被斩,连万夫长都被没能挡住来人,且他的身后还有数百精锐,眼前自己身边的部从死伤过半,打马调头就跑。   他骑马调头跑,身边的护卫却是舍命护主,都朝冲在最前面的云驰赶来了。   战功啊!   人墙挡在前面,云驰没法追上,气得他把长刀往地上一扔,取出随身携带的单弩,纵身一跃,跳到同伴的肩膀上,居高临下,手里的弩连发三箭,箭箭对准那人的脖子处。那人穿着铜甲,头上还戴着头盔,唯有盔甲和盔甲之间有缝隙。   单人轻弩,只能装备三箭,射完就没了。   云驰的箭法,那是在山里射飞翔的飞鸟和奔行的走兽练出来的,二百步外都能精准地射中野兽的眼睛,因为伤到皮毛,价钱会大打折扣!   这么几十步的距离,用的还是弩,且乱军之中,骑马的速度也快不了,都被人挡了,跟奔跑的野兽完全没得比。   那铜甲贵族刚转身,还没跑两步,忽觉耳后有冷风,紧跟着三支箭从后颈射入,咽喉、嘴、下巴各出来一支箭,他的眼睛一直,身子一软,直接缀落在马下。   云驰那叫一个开心,翻身落到地上,对被他骑脖子都傻了的羽翎军说:“谢了,分你几颗人头!”   羽翎军正在跟在云驰身后看到他斩杀万夫长的人,见到云驰拿下大功,顿时也不客气,朝地上的万夫长一指,说:“那个!”   云驰很大方地说:“送你了。”   那人也不坑他,补充句,“那是个万夫长。”   云驰顿时噎了把,有点后悔没多看一眼。不过,言出无悔,而且,有大功在前,万夫长……小意思。虽然有点心疼,但送就送了!他说道:“送你了。”仔细看了那万夫长的特征,便找人群中有同样穿戴的人,没有了!   他们在的地方离侯府很近,正好看到侯府的大门开了,有大量的披甲人和战奴簇拥着马车出来,朝天屏关的另一个方向逃去,显然是要逃命了。   路上全是披甲人和战奴,他们给侯府出来的人让出条道,便又堵在路上,堵住云驰他们追击的路。   云驰身后的大街到城门前,还有一些披甲人和战奴。他们原本打得正激烈,结果身后突然乱了,再扭头看去,赫然发现有身穿金甲的朝廷大军杀到了他们身后,顿时慌了。这一慌便乱了,又遭到来自城门方向的人猛烈攻城,很快便都倒下了。   裴冲满身满脸全是血,两只眼睛都是红的。他带着所剩不多的骑兵赶过来,看了眼云驰他们,继续带着人朝着那些战奴和披甲人杀去。   云驰惦记战功,把那金甲凰袍贵族的头割下来拴在腰上,又把他腰上装印信的袋子摘下塞进怀里,这又招呼几个校尉绕道去堵那些从侯府逃出来的人。   他们往小巷里钻,绕道。   攻城后面进来的人,很多人不明状况,见到前面的人往巷子里去,也跟着去,带跑了很多人。   主干道的后巷正好是宅院位于主干道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后门。城门是天亮时分的时候破的,再是赶得急,家大业大,仅收拾细软套马车,再妻儿家小一通折腾,怎么都得两个时辰过去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么牢固的天屏关,连两个时辰都没守住。   从府里出来的人,恰好跟被带偏的这伙人遇到。那些刚出府的城中贵族们,又忙不迭地退回府门,关上大门,一个个都慌了神!这可怎么办,走不掉了!   云驰他们跑得快,但遇到的披甲人和战奴也多。   那些披甲人和战奴不知道主将没了、侯府的人都逃了,见到敌军出现,挥起长戟便攻过去。云驰他们把面前的人斩杀后,又往前追,一路上不断地遭到阻截,等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见到好多披甲人和战奴抱着长戟护着马车跑出满天烟尘,离城都很远了。   除非有骑兵,不然别想追!   可这时候想指望骑兵,瞧瞧裴冲那凄惨样就知道了!   且,逃出去的应该只是侯府的亲随仆从,以及腿脚麻利的贵族们,守城的主力大军还在城里。   云驰带着一群人,上城墙,插旗!他没旗,不能随便解根腰带插上去,便把腰上挂着的那颗人头立在城头上。   另外三位校尉相当有眼色,第一时间夺下城门。这道城门因为是面向居狼方向开的,不必担心敌袭,只作管理城池用,修得跟寻常的寻池一样高,城门也并不坚固,连守兵都没留。他们轻而易举地占下城门,封住城中守城撤退的道路。   朝廷的军纪严明,谁的功归谁,抢功是要杀头的。   那些跑得慢些没抢到夺门口功劳的,当即集结起来,组成军阵,扭头朝着主干道上那些守城的主力军攻去。他们跟从城门口攻进来的军队,对城里的守军进行前后夹击。   天屏关繁华,数十年不破,又是兵家重地,再加上朝廷太女带着重兵驻扎在关外,守城的兵力安排得足足的。   往回攻的人,很快便跟他们的大军对上。   两方主力在城中展开激烈,顿时变成了人山人海的大型绞肉机现场。交战的地方,血肉横飞,杀得极为惨烈。   不管是羽翎军还是玄甲军,对于挡在前面的披甲人和战奴,没有一个手软的。   如果是攻大凤境内的城池,他们遇到战奴,还会喊降者不杀。   可居狼立国都好几十年了,很多人都已经不认朝廷天子,只认居狼王或自家主人。   玄甲军和羽翎军对于这种连城门都破了还死战不降的,也不用喊让他们投降了,直接斩杀。太女只带了五万人出来,居狼的人数比他们多,在要守好天屏关、护好太女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兵力去看管投降的披甲人和战奴!   这些人真要扔下武器抱头投降,反而难办。   双方,没有降的,只有殊死搏斗的。   有些贵族想撤退,哪怕天屏关破了,居王国陷于危险之中,哪怕是被灭了,也得等到以后,不至于立即就死。可……退路被封死了。   一些贵族好不容易抄巷子小道杀到城门口,看到的不仅是有守军,还有狼王。   狼王是居狼王的嫡亲弟弟,在居狼的地位仅次于居狼王和王世子。如今,他的脑袋被插在旗杆上。   他们都来不及想其他的,城门口的那些人看到他们,跟饿狼看到肉似的,嗷嗷叫喊着便朝他们攻杀过来。   云驰看到有贵族突围过来,连挂着人头的旗杆都顾不得了,带着身边的那一什的人,跳下城墙,结成阵朝那些贵族们攻过去。   云驰他们带偏了近千人过来,其中还有一个领军三百的中郎将。突围过来的这几百人,很快就都变成了斩杀战功,还顺便俘获了好几辆马车的贵族财物。   一场仗,从凌晨打到天黑。   羽九玄自云驰跳下去后,就一直拿着望远镜站在哨台上吹着冷风看着,连饭都顾不上去吃。要不是女官给她送来手套、暖炉,估计早给冻出大鼻涕。   天黑时,城里还有小股作战,但能够聚成势的居狼守军已经不多了。   羽九玄这才满意地放下望远镜,甩甩酸疼的手,回营帐,对留守在山顶的几百羽翎军和五百亲卫下达明日大清早开拔的命令。   大军都去打居狼了,她只有一千多人在身边,如果还留在山顶,过于危险。   不过这地方,居高临下看得远,是不可能全撤人的,还得留人设成哨塔警戒点。示警狼烟可以用上了。要是居狼想要出兵夺回天屏关,站在山上,隔很远就能看到他们,且,她能从这里夺天屏关,也得防着别人学她。   羽九玄第二天抵达天屏关时,城里还在清理尸体、清点战功、全城清剿天屏关里的所有贵族、官员、披甲人,以及战奴。这种封地制的地方,非大贵族或者是封地主家出身的人,只有被欺压的份,根本挣不了前程家业,撑死升到十夫长、百夫长,再做点生意买卖给自家主人进贡。这种有主效忠的,有一个斩一个都不冤他们。   羽九玄对于居狼的贵族只有一个字——杀!   大凤朝这么多年的动荡,天下公侯们都想自立,便是祸起居狼!   居狼不平,便总有人怀着想裂土封疆自立的心。她得杀鸡儆猴。   居狼王庶子入她夫婿名单的事,她现在想起来还恶心!她在不知道武雉的真实身份前,就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舒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才想到他的谋算,真被膈应完了。   玄甲军、羽翎军封城,城里的贵族、官员、豪商,除了朝廷派过来的伪装成豪商的细作,几乎都杀尽了。至于城中的良民,羽九玄一个没留,全部抓成战俘役,趁着天气还没结冰,押送到大凤朝去。   那么多封地的人被打没了,让这些人去开田种地,过些年再把那些愿意好好过日子安居乐业的人放成良民。   玄甲军和羽翎军攻城作战,死伤亦是不少,具体伤亡人数还在登记统计。   羽九玄迅速下达安置命令,然后发现,云驰和她弟弟羽焦明都没影。   她又派人去找,最后在裴冲的营地找到羽焦明。   羽焦明的衣服上沾有很多血,靴子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冠没有了,换成根布带缠着。他见到羽九玄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不妙,第一句话就是,“姐,你可没说不让我上战场。”   羽九玄指指他,回头再给他算账。她给爹打小报告去,让爹念叨到他耳朵长茧。   裴冲的损失极惨,一千骑兵还剩下三百人,马只剩下几十匹,全折在城门口那了。   野战军都比他好点,活下来一半。野战军打开城门,骑兵进城后,主战场就成为骑兵和挤进来的羽翎军的了。   放绳子下去的人穿的是羽翎军的盔甲,玄甲军也没那脸去跟羽翎军抢,因此,后进城。   羽九玄把羽焦明领走,找了一圈,在羽翎军大营找到云驰。   云驰捞了两个大功!军队里的战功,不仅有个人的,还有全军的。云驰的个人功绩没得说,都是他自己的,但他这一份功绩算在哪?要说算在太女那,也行,他是太女亲卫,太女派他来的,没人敢跟太女争这个功,可他还带着三百羽翎军,没那三百羽翎军,他也赚钱到这两个大功。账得算明白,哪怕是跟太女,也得算清楚。   羽翎军的门郎将、副将都不好出来,于是压着那三位校尉顶上的三个千总出来,把云驰客客气气地请到羽翎军大营。   云驰很淡定,他听元儿的,他们也听元儿的,最后元儿说了算。   羽九玄作为一个太女,要那么多功劳又封不了赏,自是没兴趣的。不过,她手下的亲卫多少得沾点光,于是云驰这一份的功劳在算到全军功劳里时,跟羽翎军三七开。亲卫军拿三,羽翎军拿七。亲卫军虽然只出了一个人,但架不住人家功劳大,怎么也得算一份儿的。   羽翎军在全军功劳上,不仅有云驰这一份的七成,另外那三个校尉所领的羽翎军都还有份大功,于是,上上下下都很满意。肥!他们对于玄甲军抢先封锁侯府,也就没那么眼气了。   玄甲军和羽翎军同时把旗插到天屏关城楼上,原本也是谁都不服气的,但有云驰和那三百羽翎军的功劳在先,又有云驰插人头的功劳作对比,也没那么够看了,双方都不用等羽九玄栽定,各退一步,一边一半,平分了。   羽九玄带兵守金沙城时还小,战报都是送到她娘亲那,最终由她娘亲定的功绩。这次,是由她自己定,统计伤亡、军功,遇到有争议的时候出来判哪个功劳谁多点谁少点,忙了好几天。   至于战亡将士的尸体,天冷,不怕坏。太卜司的人把那些胳膊腿儿断了的尸体缝回去,稍作收殓,用骡车拉回去交给家人安葬。尸体、抚恤金,一并送到位。一起回去的,还有押送战俘苦役的。   不到半个月,天屏山只剩下朝廷驻军,连个奴隶都没有了。   羽九玄在把诸事安排妥当后,下达守城命令,让工事兵加筑防卫居狼的城墙,又把另一面的天险城墙推平。居狼在天屏关城墙上很舍得下力气,修得极其牢固,但羽九玄并不想要有这样的险关卡在大凤朝境内,再给其他人割锯疆土的机会,且城墙下就是陡坡,正好拿城墙上的石头铺地下的坑。   驻守的军队,每天轮流上城墙干活,拿钢钎、锤子把砌城墙的石头连撬带砸直接扔到城墙外的斜坡下去。   他们省了运石头的功夫,拆起来很快,长长的一堵墙拆完后滚下去,坡都填平不少。   工事兵下去,再就近搬石头,顺便又把商道修整了遍,使得路都好走很多。   至少,除非以后花大力气再把坑里的石头挖上去修成城墙,不然天屏关跟险关就得差上些距离了。   羽九玄在天屏关镇守了一个多月,羽焦明都回京了,天屏关都下了好几场大雪了,居狼王率大军亲征天屏关。   大雪天,大雪茫茫,哨塔都看不清地面,视线全让大雪遮住了。   这样的天气,居狼王居然集结大军攻城了。   朝廷在京城还有二十万玄甲军、八万羽翎军,等到开春,朝廷大军过来,居狼再没机会。 第316章   羽九玄奇兵突袭天屏关时, 她麾下共有五万多人,派出了四万多人。另有一万弩军留在山上架弩接应,以防攻不下天屏关, 撤退时遭到对方追击。那四万多人里, 野战军如今还能继续作战的只有一千余人, 一千骑兵只剩下一百人, 且已经没有马匹可用。羽翎军和玄甲军伤亡近半,其中战死或伤重不治的有数千人, 伤残接近两万,满打满算, 如今能够守城的不到三万人。   天屏关失守,攸关居狼生死存亡,居狼王此次夺关势在必得。   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居狼王召聚境内所有贵族,又从民间抓捕良民充作战奴、强征境内豪商们的物资,倾举国之力来攻天屏关。他亲率四十余万大军逼近天屏关,同时派出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增兵其它两个关口。   一旦望亲王府从那两个关口撤人驰援天屏关,居狼便趁机夺取两关, 再迂回包抄前后夹击天屏关。   这时已经进入隆冬, 滴水成冰, 大雪封路, 即使朝廷派兵支援都赶不及, 而那两道险关则因为河面结冰, 已然畅通, 有利于居狼出兵。   目前的形势极为紧迫。   羽九玄很清楚, 朝廷现在是兵力充足, 但物资跟不上。从京城发兵过来, 路途遥远且不提,冬天冰雪路面,行走艰难,行军和运输物资都极为不便,一旦防寒不到位,大军便有可能冻死在路上,又或者是走到山高坡陡的路段,一旦积雪过厚,还会有遭遇雪崩的危险。这也正是冬天不利于作战的根本原因所在。人在开战前还要先与天争,又岂是能争得过的。   不过,羽九玄既然敢夺天屏关,心里不是没成算。如果她囤积十万大军在这里,守城固然是稳了,但居狼必然会随之增兵,而奇袭的难度将会成倍增加,夺不下关,便无从谈起守关了。   她夺关之后的守关主力便是弩军。   当初砍树,不仅仅是为了修营地,更是为了扩充弩军军备,造箭。弩军在修筑营地期间,造有大量的箭囤积起来。一万弩军,一千台重弩,数千台连弩同时射箭,能极大地消耗对方的兵力,减少守城压力。   至于城墙,筑冰墙,能筑多高筑多高。   可如果一味死守,再高的城墙也挡不住对方不把人命当命。如乔世侯打金沙城,城墙外的尸体堆得比城墙都高。居狼王的实力远胜乔世侯,而天屏关在靠近居狼这一面的城墙是真的远不如金沙城。在四十万大军对三万大军的人数优势下,再精良的装备,都不够抵消差距,很难守得住城。   羽九玄略作思量,火速派出身边的近侍女官执她的手书调令,令望亲王府派出两万西北军驰援天屏关,同时令望亲王府征招新兵,为补充战损做准备。   望亲王府的封地刚卸甲归田了十余万人,如今招回来配上兵甲便是现成的兵力,即使缺军械装备,配上铜戟也可守城作战,而西北军的粮饷完全撑得起征招新兵。   她麾下那些因战死伤残退下战场的将士,他们的盔甲军械也换下来了,虽然有破损,但架起炭炉铁匠台,修修补补后亦可再用。   羽九玄还有一个底气,就是她的物资充足,粮多,保暖物资也够。即使是大军坚守在城墙上,也不至于像居狼的战奴那样冻得连戟都握不稳。   她爹给他准备的物资绰绰有余,大量的肉食更是能够最大限度地补充士兵体力,而她攻破天屏关,缴获了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一年的存粮。虽然是粗粮多,细粮少,但城中富贵人家也都让她一网捞尽,那些值钱的物什金子玉器都随着羽焦明回京押走了,各家各户囤的粮、毛皮、丝绸布帛等却是留下了。她为防天屏关的人留下来作乱,富贵人家诛杀殆尽,底层奴隶良民都由羽焦明押送去当苦役了,全城的物资都用来供应她作战,还不用抽调兵力维护城中治安,后方安稳无忧。   自她攻下天屏关起,守城大军餐餐有肉,细粮管饱。他们的里面是棉服,外面盔甲,最外层再裹上毛皮披风御寒。这些毛皮披风都是收缴到的城中贵族、富户、毛皮商人家的囤货,再由士兵们自己动手加工制成的。虽然丑,但保暖效果一流。他们不仅有棉袜、手套护手,她爹甚至还准备了丑丑的防寒帽,那帽子极丑,但能把人从脖子到耳朵、嘴巴和半张脸都护起来,只露出鼻孔到眼睛那一截的部分在外面。   望亲王接到羽九玄的手书,立即点出两万西北军,准备驰援天屏关。   太女在那里,哪怕是望亲王府被攻破,都不能让天屏关有失,否则没法跟朝廷、跟天子和帝君交待。特别是帝君,别看他成天笑眯眯一片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他护起崽来,差点在太庙把当时还是太子的羽飞凤都一起杀了。   在帝君眼里,天子大位都没他的老婆孩子重要,太女要是有事,望亲王都不敢想帝君能干出什么事来,会不会迁怒到他们头上。   望亲王把两万大军集结好,又担心世子年轻不够稳妥,把嫡亲妹妹英公一起派去,告诉他们,这两万大军可以折,太女千万不能有事。如果天屏关失守,一定要先护着太女撤离。   望亲王世子和英公带着两万西北军日夜兼程赶赴天屏关。他们抵达时,居狼王正带着大军攻城,远远地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他们这一面的险关已经变成平地,连城墙下那原本陡峭的坡都让碎石填平许多,道路也更加宽敞,运输帐篷的辎重车都能直接运上去,只需要人在车后面帮着推一把减轻骡子的负担即可,不再需要卸载货物靠人抬或扛。   他们到达城门处时,城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拒马桩和栅栏,看守城门的全是伤兵,不是胳膊缠着纱布吊起来就是腿上缠着纱布绑着夹板拄着拐杖。可即使这样了,他们仍旧立在风雪中,站得稳稳的。   最让西北军侧目的就是他们那身穿戴,从头捂到脚,除了眼睛鼻子全都捂了起来,看着就很暖和。   两万西北军到了,也不能轻易进城。   城门口的守将立即派人飞马去禀报太女。   不多时,羽九玄在亲卫的保护下骑马而来。她穿着裘衣,披着华丽的连帽斗篷,那斗篷卷了毛绒绒的毛边,看起来保暖且华丽。她从穿着到神情都看不出正在领军打仗的模样,气定神闲得仿佛刚从宫里出来。   望亲王世子、英公,以及随行的将领齐齐下面伏地叩首行大礼。   他们身后的两万大军也跟着单膝跪地,俯首行礼。   羽九玄抬手,说:“起。”   望亲王世子、英公等人道谢,起身。   羽九玄说道:“风雪天日夜兼程赶路,极是不易,诸位辛苦了。大军先作休息,待养足精神再行出战。天屏关中粮食物资充足,不必担心,先吃饱饭、歇足劲,再来议事。”她又吩咐随侍女官,领他们去领粮食物资。   这么冷的天,大军赶路已是很不容易,如果再加上运粮,路上至少多耽搁一倍时间。羽九玄去手书时,便写明了,让他们备上行军的干粮即可。   即使天屏关失守,她在之前囤兵的地方还囤有粮食,那里还设有一道防线,也可以守一守的,不必担心西北军来了没粮。   望亲王世子和英公等人都有些懵。   居狼王可是率领四十万大军攻打天屏关,太女还能如此轻松?   不过,太女吩咐,他们不敢不听,且日夜兼程赶路,大家也是又冷又饿又累,当即安排西北军扎营休息。   英公见是女官出来招呼他们,便自己带上人去领粮食物资。   她到囤积物资处时,首先见到的是居狼修建的粮仓,一座接一座大粮仓,足有好几十座,看起来都像是满仓。再就是一座座大帐篷、一堆堆由油巾盖起来的物资。雪大,顶棚处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只露出四边。   女官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千条棉被、两座物资帐的肉食,以及五个细粮仓、五个粗粮仓调拨给西北军。细粮是给人吃的,粗粮是拿来喂骡子和马的。西北军没有骑兵,但中郎将级别以上的将领、贵族们都能骑马,冬天到处都被雪盖上,马和骡子没有草可以吃,全靠喂饲料或粗粮。   西北军的待遇比照玄甲军,伙食是没有现在好的,女官特意提点了下,这些棉被和肉食都是帝君额外给太女准备的。   这不是朝廷调拨的,纯属帝君自掏腰包补贴女儿,所以别回头觉得西北军的待遇比不上玄甲军有意见。   大凤朝的贵族都知道帝君有多护孩子,英公和来领物资的将领纷纷点头应下,再拉着一车车的物资回去。骡车不够拉,还得加上人连扛带搬。粮食都暂时放在粮仓里了,回头要吃的时候再来领,一时间搬不完,城头上还打着仗呢,太女再是不着急,他们听着这喊杀声也心头难安。   他们领到粮食物资便匆狗赶到扎营点,先炖上肉煮上细粮吃顿饱的、好的,抓紧时间歇息补足力气,赶紧上去增援。   西北军刚配上新式盔甲武器,正想试试锋芒,就有仗打了。   居狼王再是人多势众,他们是守城方,有便利,且城中有充足的粮食物资,保证他们无后顾之忧。大军吃上干饭,喝着肉汤,嚼着大块的肉、啃着大块的骨头,吃得满嘴流油,心头那叫一个畅快安稳!   不死就是战功,死了……那抚恤也是足足的!   不说旁的,这么多粮仓堆在这,不怕发不起抚恤。   望亲王世子不仅有肉有稻米饭还有蔬菜汤,伙食待遇比不上府里现在,但比起他小时候在府里的伙食要好。他一顿饭,吃得肚子都撑圆了,对英公悄声感慨:“姑姑,朝廷是真的富。”   朝廷收他家封地的时候,太女亲自拉了一年的粮饷过来,各家的封赐、披甲人、战奴卸甲归田的补偿都是给足了的。二皇子给太女送物资的时候,顺便把明年和后年的粮饷都拉来了。他家现在囤着大量的粮饷。太女这边的粮食物资,仅他看到的,哪怕养十万大军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   以前的天子打仗,都要就近找封地征粮、征披甲人和战奴。太女出征,没调他们一粒粮,没问他们要一件甲衣,让他们驰援天屏关,也只让他们带上路上行军的干粮轻车简行。他们来了后,粮食管够,吃到撑都有余。   打仗,打什么?粮!   粮足了,吃得饱饭,力气就足,底气就足!   西北军全军上下,一来就吃上肉,那干劲也都提起来了。他们吃完饭,连觉都不用睡,便觉力气又恢复了,战意十足。什长级别的留营,校尉和校尉级别以上的,全到王世子的帐篷外聚集,等着听从战事调令。   朝廷这么富,又有战功封爵的诱惑在,他们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喊杀声实在太刺激人,是真的坐不住。   望亲王世子和英公也不耽搁,带着两位大将、六位副将以及麾下的二十位千总便去拜见太女。   城头上打得如火如荼,太女安安稳稳地坐在侯府里烤火。   羽九玄见到他们来了,且急于想出战的样子,便先领着他们上城墙去看看。   望亲王府的人跟着羽九玄来到城墙上,只见两丈多高的城墙,一半是土砌的,一半是冰砌的。城墙上架满了弩,正一波接一波地放箭雨。   弩车的前面不远处,有一排执重盾的盾兵,盾兵后面则是执长刀和长矛的士兵,结成军阵。   攻城的战奴顶着箭雨冲过来,好不容易爬上城楼,刚露个头,就被长矛兵刺中再挑着戳进来,一阵乱刀砍死,旁边还有人拿着小本子记数。   天气太冷,居狼的战奴穿得又薄,都是劣质皮袄,活着时,冻得脸上、手上都是冻疮,死后撂在城墙上,没多久就凉透冻僵了。他们没有手套防护,一些人赤手拿铜戟、或木杆铜戟头的戟,在这滴水成冰的时节,那手都和戟杆凝在一起,一撕就是一块肉下来。   有些聪明有见识的,撕了麻衣裹在手上,但这么冷的天,行军打仗,没袜子,鞋子不够保暖,耳朵露在外面,被冻掉耳朵、鼻子、手趾头、脚趾头的比比皆是。   城墙上,因为筑有冰墙,怕火,但露天作战,为了防止弩车机械凝上冰运转不了或卡坏,旁边还架有小火盆。弩兵在烤着弩车的同时,还能顺便取个暖,有些人热得把帽子和衣领都掀开了!   城墙外的地面上,积雪有一尺多厚。白雪皑皑的雪地上倒满尸体,这些尸体有些已经被埋在了雪下,只露出最顶上的部份在外面,有些则被腕口粗的木棍钉死在那,还保持着跑或者是跪的势姿,且已对被冻成冰人,瞧着极为可怕。雪地里,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密密麻麻地插满小有手腕粗、大有成年男子胳膊粗的木棍,这些桩子要么呈倾斜,要么呈笔直状插在地上或者是尸体上。木棍纵横交错,居狼进攻的披甲人和战奴得淌着雪踩着尸体从木头桩子中扭来扭去地穿插过来,很是难走,马是根本过不来的。   从看到的情况来说,天屏关似乎用不着调西北军支援。   蓦地,号角声响了。   在城墙下轮岗休息的羽翎军和玄甲军听到号角声,立即拿起长刀、盾牌从帐篷里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奔上城楼,架起盾牌,摆好军城,严阵以待。   没过多久,远处,白茫茫的尽头,出现一片长长的黑影,他们迅速逼近,且数量越来越多,最后,汇聚过来的黑影把地上的白雪都覆盖住了。   数不尽的披甲人和战奴飞奔着朝着城关攻来。   重弩、连弩万箭齐发,可人太多,倒地的人很多,攻过来的人更多,他们很快跑过箭雨范围,来到城墙处,踩在死在城墙下的尸体爬到了城墙上,双方短兵相接,直接展开肉搏。   居狼的长戟在遇到长刀攻城近战时失去优势,反而挥舞不开,于是比人还高出一大截的戟杆变短了,跟朝廷的长矛差不多长。长戟是有叉子的,他们便拿那叉子去架长矛。   好在有长刀弥补长矛的不足,且羽翎军和玄甲军主要装备的还是长刀。一什人,只有两个用矛的,主要是藏在盾牌后面刺靠近的人,刺一下便缩回来的。   城墙上架了弩,再加上守城军,能够容身的地方就不多了,对方的人攻上来,那几乎是人挤人!   城墙早让下面的尸体填平了,失去防御作用,如今充当城墙的是重盾兵的盾牌,全靠这两万余人结成军阵抵御对方的大军。   望亲王府的人见到对面涌来的人数,头皮都麻了!   望亲王世子当即抱拳请示,“是否立即调兵增援城头?”   羽九玄问:“西北军都休息好了吗?”   望亲王世子大声说:“随时可出战。”   羽九玄说:“那好。速把他们调来。”她说完,领着望亲王世子、英公以及两个大将来到城墙尽头。这里战得极其激烈,城墙外的尸体堆得比城墙还高,弩和守城玄甲军都挪到了尸体山上,地不平,浇上水用冰填平,再铺上点麻布防滑。那冰面都是血红色的。透过血红的冰块,都能清楚地看见冰面下战死的人那狰狞的面容。   羽九玄告诉他们:“两万西北军,从这里出城,从侧面截杀他们,但不要出去过远。箭雨只适合远攻,城墙下一百五十步内都是箭雨覆盖不到的地方,这片地方交给你们。有你们在,城墙上的防卫压力会少很多。有城墙处的防御线在,你们进可攻退可守。注意保存实力,以突袭干扰为主。守天屏关,我们只需要拖到开春,就算赢了。如今还不到最冷的时候,拖得越久,对我们最有利。”居狼的保暖物资不够,再冷些,他们的战奴会大批地冻死。居狼王急于攻城,她守城只需要稳。她知道英公跟随望亲王抵御居狼很久,是久经征战的猛将,在打居狼的经验上比她丰富,当即让英公和望亲王世子全权调度西北军的作战,自由发挥。她的要求是只需要守住防线,至于怎么打,他们自行斟酌着打便是。   众人领命。   很快,西北的两万大军赶赴到城门口。   城头上乱战成一团,双方互有死伤。其中战死的多是居狼的战奴,而玄甲军和羽翎军也不断有人倒下,被同袍护着抬下城墙往旁边的军医帐篷里送。   英公站在高处,拿望远镜查看过战场后,以最快的速度跟望亲王世子商定好怎么出战,便领着两万西北军从角落处筑的冰梯上城墙,再踩着比城墙还高的尸体俯冲下去,朝着攻城的披甲人和战奴杀过去。   两万多人,齐齐发出喊杀声,又是从侧翼出来,很快便吸引了居狼这边的注意力。   他们穿着盔甲裹着毛皮衣服,翻过城墙过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呈碾压之势从城墙角撕开一道口子,朝着攻城军杀过去…… 第317章   居狼的披甲人和战奴想要减少箭雨伤亡, 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他们全速奔跑,可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还有尸体绊脚,又有密密麻麻插着的箭形成障碍, 还要承受着满地惨死的尸体造成的心理冲击, 其困难可想而知。   很多战奴以前都是良民, 不少还是富户, 不要说上战场杀敌,连人都没有杀过, 眼前的情况让他们吓都吓完了,这就导致他们的战斗力极差。   可是没办法, 调头回去就是死, 攻下城才有活路。   他们穿过满地尸体的箭雨覆盖范围后, 早累得气喘吁吁,摆在他们面前的尸山以及站在尸山上俯高临下俯视他们的大军,那兵甲森严严阵以待且个个穿得极暖, 又一次带给他们严重的心理冲击。   攻,这怎么攻?攻上去等于送死。   可他们都到这里了,不攻也是死, 万一攻下来还能活。   攻城的披甲人穿过箭雨后,喘匀气, 便又朝着城墙上攻去。   一边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一边是少数披甲人混着少部分战奴加上大量良民, 那战斗力原本就极为悬殊,再加上以逸待劳拉开的差距, 其惨烈可想而知。   朝廷的三道防线, 牢牢地把居狼大军卡在城墙外。   天寒地冻, 居狼大军的御寒物资有限,他们能够攻打天屏关的依仗就是人数优势,那都是集结大军全力猛攻。   居狼王之前已经攻过几次,但是前面的人没攻下来,打到天黑便回撤了,说晚上看不清楚,不好打,且又累又饿,没有力气再战。   这次,居狼王让他们吃饱饭,再亲自带着拱卫自己的亲卫、披甲人在后面压阵。谁敢后退一步斩!若是贵族怯战,带人撤离,家尽诛!   他那庶子虽然没能成事,但想方设法地给他弄了个望远镜,让他在天气好的时候能够远远地观察到城楼上的情况。他前几天进攻,虽然没有拿下城,但也给玄甲军和羽翎军造成不小的伤亡。   他有这么多的人数优势在,朝廷大军挡不住他们攻过去。   对方囤的箭超乎他的想象,首先就又是箭雨,大量的箭雨又让人退了波,连驱带赶把战奴赶到战场,最先攻过去的,大半倒在箭雨中,只有少数人跑过了箭雨攻到了城楼前。不过,因为有前面的人拉开了阵型,使得箭雨也跟着扩散开,相对来说没那么密集,更多的人攻到城墙下,对着城墙发起猛攻。   居狼王眼看胜利在望,却没想到旁边杀出了西北军。   居狼王眦目欲裂,心想,“望公府是疯了吗?”朝廷裁了他们十余万大军,手里只有五万军队,才派这么多人来驰援天屏关,另外两座关不要了?这不可能不要!   他再拿着望远镜朝西北军看去,赫然见到羽英就冲在最前头,她骑着马,手握长刀,砍头如切瓜,一刀一个,踏着战奴们攻过去,西北军杀得攻过箭雨的战奴毫无招架之力。   很多人刚跑过箭雨,气都没喘匀,根本没有力气阻挡落下的长刀!   居狼没有退路,只能下令继续攻。   城门口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城门下,战奴还在遭到西北军的屠戮,爬到城墙上的人也都没能拿下城墙。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空阴了下来。   居狼强押着大军继续进攻。   到入夜时分,下起了大暴雪,风大,雪大,穿着皮裘都能吹得人透心凉。   那些只有劣等毛皮衣服的战奴在这样的风雪天中打仗,冻得双手僵麻,连戟都握不住。   战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羽翎军和玄甲军,只感到攻城的战奴越来越少。   他们激战一天,也是累得不行,好在怀里揣有干粮,掰点肉干,嚼两口饼,也能填填肚子。渴了,也不管墙头上的雪混有多少血和碎肉渣子,抓起来往塞进嘴里胡乱嚼几口。   居狼来势众多,换防的人早在听到号角声就全部上了城楼。除了伤到起不了身,和要守另一面城墙的伤员外,能打仗的都来了。这时候不要指望打仗,扛,一波波硬扛。   西北军知道居狼人多势众,也怕自己让那些箭雨给误伤,只在城墙下到箭雨之间的这段距离来回,到天黑后,也是累得提刀的手都酸了。   大暴雪一起,吸口气,透心凉,忍不住打寒颤。   对面的攻势减弱,风大雪大,看不见远处到底有没有人,担心被偷袭,英公和望亲王世子商议过后,带着人撤回到城楼上暂作歇息。   望亲王世子留下来整顿撤回到城楼上的人。   英公则则去探望那些负伤送回城的人。   她刚来,地方不熟,但一身大将军盔甲极是显眼,随便找几个人打听,便找到了军医帐篷。   军医帐篷就在城墙下不远的地方。那些伤重的,需要卧床休养的,在由军医紧急处理完伤口后,都抬到了主干道上几户高门大户中安置。   帐篷毕竟地方有限,生火不方便,万一对方翻过城墙,在城楼下打起来,这些伤重到起不了身的伤兵还很危险,于是都送到城口的宅子里。   她在军医那见到几个负伤的西北军。   军医给他们灌了麻药,人瘫在那昏昏沉沉的直说胡话,给他们清理伤口和缝针都不知道疼和痛,也不知道她来了。长戟捅中要害的,能不能活只能听天由命。伤到胳膊腿的,缝完针,便让人抬走了。   英公又跟着他们去往安置伤员的宅子,她刚到宅子门口就见到太女的亲卫守在门口,于是打听了句,太女是否在?   亲卫请她稍等,进去通传,不多时便出来把她领进去。   英公进去后,亲卫把她穿过安置伤员的前后院,还在往里走,她暗自警惕,心想:“这是要把我领往何处?”又再想这地方到处都是站岗的羽翎军,太女亲卫中哪怕混有细作,也不能在这时向她下手,于是跟着太女亲卫进了厨房。   她踏进厨房门,就见锦衣裘服的太女撩起一只胳膊的袖子,拿着个大汤勺伸到炖肉的大锅里翻搅,还盛了口汤和小块肉吹凉后尝尝味道,点评,“还是咸了。腌肉,入锅前一定要多用水泡泡多洗几遍。他们伤重到起不得身,半夜渴了要喝点水都难。”吃好点,伤口都能长得好点。哪怕落了残疾,也能干点手工活或者是算账看家的活计。大凤朝缺人,能多留下半个人力,赚回来的远不止这几顿肉钱。将士们瞧着负伤有人管,也不至于寒心。   英公上前,行礼,拜见太女。   羽九玄抬抬手,说:“免礼。”她盛了碗肉给英公,又盛了碗干菜烫,让她尝尝。   干菜就是地里种的蔬菜,风干后易于存放运输,放到锅里煮煮就又煮开了,吃起来还有点鲜菜味,不似咸菜。   英公尝了几口,抱拳拜谢称赞。   羽九玄向英公问了下城楼的情况,便又领着她去看军中的伙房,让伙夫把做好的肉菜用骡车送往城楼处。   这个时节,不要说是人,连马和骡子都容易被冻死,都得披上厚实的毛皮保暖。   羽九玄见到这大暴雪天气,便知道天屏关,稳了。   今天晚上是重点,她担心居狼王趁着大暴风掩护偷袭。这种天气,弩箭发挥不了作用,于是,趁着对方没有再攻过来的功夫,弩兵和弩车都往后挪,把弩军换下去休息,挪出地方,架起火盆。   冰雪墙,还有那么多的尸体,不敢直接在地上或者尸体堆上点火,都是用陶盆架起来。   城里全让她清空了,如今只剩下守城的驻军,城中的物资随他们取用,陶盆、陶罐都是不缺的。   天太冷,食物运过来都凉了,放到火上烤烤就能吃。炖肉的汤,有点咸,但和干菜一起煮,味道能淡下来,基本上入口没问题。   战事激烈的时候,羽九玄从来不往城楼上凑,不然不仅有被人擒贼先擒王的危险,守城的人还得分心出来注意保护她,影响打仗。   她这时候发挥的作用是注意伤亡情况,保证后方物资及时供应到位,如果人手不足,立即派人去周围各个府县调兵征援。   天屏关离京城远,得不到来自京城的兵力补充,但她的身后就是大凤朝的疆土,就近征调各个府县的武部也能填补下人手的不足。望亲王府征招新兵更是现成的便利。她有这些在,只需要留意战场形势,提前判断好是否调兵征援即可。   不过,为了避免混进细作,在入城人员上再是慎重都不为过。   有商队想进来,没放进来,还派出探子去探探到底是商队还是细作。   半夜,居狼王果然派人偷城。   风大雪大,让他们摸到了城墙下才发现。   玄甲军在吃完饭后,便换成轮岗休息,一个时辰换一次岗,上半夜的时候大家都吃饱了小小地补了个觉。   站岗守城的人,连眼睛都不敢合一下。天屏关被攻破,城楼上的人都是在睡梦中被划破喉咙没了的,才在重兵镇守的情况下叫五千人偷了城门。   西北军也没回营,都聚在城楼下烤火。没有帐篷,但周围有墙挡风,又有火烤着,偶尔还有人藏有点宵夜,还能煮了或烤了吃点热呼的食物,不算难挨。   居狼偷袭的人刚翻过城楼就被发现,当即与城楼上的守卫撕杀起来。   西北军听到打杀声,都醒了。   英公和望亲王世子也都在城楼下等着,听到声响后,一个集结大军,一个带着人上城楼查看情况。风大雪大,看不清楚,不宜出城作战,于是西北军都上城楼,跟玄甲军、羽翎军一起守城楼。   一夜酣战,直到天亮。   雪还在下,但小了些。   城墙处又多了很多尸体。   玄甲军、羽翎军、西北军把自己人的尸体刨出来,这些是要找地方安葬或者是送回老家的。   居狼的披甲人、战奴尸体嘛,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扒了堆到旁边,将来也算战功的。他们穿的毛皮衣服要是被跟尸体凝固到一块儿,也都扒下来,再把尸体叠起防御墙,阻挡后面的来兵。   战场打扫完,上午都过去了。   斩获……颇丰!   还有贵族的尸体,那满身铜甲都值不少钱,腰上的玉带、身上的金玉饰物,都是钱。最值钱的还是武侯印章!虽然是防朝廷式样自己造的,但反贼的武侯也是侯,大功啊。   至于居狼这波攻击到底战死多少人,算不出来,尸体早已堆成山,只看见得尸体堆出来的城墙又高了一大截,宽了一大截。   傍晚,有探子来报,居狼王撤退了。   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居狼王撤了?   玄甲军又派出几千人,结成阵,过去查看。   他们下了城墙,对西北军也很是佩服。地上,全是尸体,他们只能踩着尸体过去。待到了箭雨覆盖的区域,自己看着都打怵。   弩军的伤亡是最小的,几乎一场仗下来,没两个伤亡。敌军压根儿凑不到他们那去,就让大家把敌军截下来了。杀敌数量,多到让大家眼红。不过,好在弩军都是全军战功,记单人战功的时候不多,都是靠熬资历和看技能选拔,没有那种校尉封公的,都是越往上升,封功越多。   前去探查的队伍,到居狼扎营点的时候,发现……真的惨。   物资都撤光了,地上留下很多围着篝火冻死的战奴尸体,营地里连根柴火棍都找不到了,他们甚至看见有拿弩军射出去的箭生火的。   弩军的箭,扎实,都是砍山里的木头制成的,放了这么久也晾得差不多了,当柴火棍烧,正好。   他们要捡弩箭,也只能挑近处的捡点,一旦进入弩的射程,那就是找死了。   死去的战奴,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赤条条地躺在雪地中,再被积雪掩埋。   居狼倾举国之力打成这样,这场仗,稳了!   守军大受振奋,回去汇报。   羽九玄没大意,守城这种事,千万别放松,该怎么守,依然怎么守。这几场仗下来,伤员又增多,玄甲军和羽翎军都得补充新兵。   望亲王府的两个关口也遭到对方的进攻,都打了回去。他们招人方便,这边拉了两万人过来,回头就把两万缺口补上,城关守得牢牢的。   羽九玄从望亲王府征调了一批人,又从各府县征招了一批,把玄甲军和羽翎军的战斗人员都补足,再以老兵带新兵的方式操练上。   受伤没法再作战的,他们的武器盔甲都收归大营,发放给新兵。   那些伤员也能接受,养伤呢,这么冷的天,也蹦跶不了,还怕落下病根。他们有军功傍身,即使伤退转业,要是文化课程好的,还能再去谋官,最不济,按照功绩划分的土地、得到的钱财赏赐,够他们衣食无忧地活下去。有钱财有战功,子女考府学有加分,娶妻很容易,也是该给自己留后了。   羽九玄打退居狼王后,天屏关风平浪静一直到开春化冻。   这时候,城楼处堆的尸体要开始烂了臭了,得清理。那么多的尸体,很快也要臭了。   冰雪一化,容易积水,好在这是峡谷地形,排水还是可以,但也要防止河流涨水。一些往年有浸水的地方,不再让人过去。至于那些尸体,自己人早在打完仗后清理出来卷上席子或毛皮找了座院子安置起来。死伤太多,送回老家不现实,趁着地化冻后,找了座山头,建英烈陵山,安葬他们。   至于留在战场的居狼尸体!   羽九玄干熟了,一点压力都没有。   她让人给太卜司的人架了个台子,摆起了火神祭祀,然后,找了个排水好的地方,烧!   积尸太多,好几十万,火堆少了根本烧不过来,那高高的烧尸火堆摆了数百个,从早烧到晚,日夜不停。   居狼王的大军抵达时,遇到的就是城外烧尸的情形,天都烧红了,空气中满是烧尸的味道。   都不用打,他好不容易平了乱又再抓良民充作战奴聚起来的兵力,一下子就散了!   不要说战奴、良民,很多贵族见状,调头就走。   居狼王派兵去截,有贵族当场反了,又是一通撕杀。好在他的战斗部队还在,对方没敢反杀过来,但聚集来的各路公侯,全逃了。   居狼王看着面前那烧成火海的尸体,仿佛看到了烈火炼狱,那种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感觉深深的笼罩住他。他手下的人也是毫无战意,惊惧交加,甚至当天夜里发生了营啸。   有人发噩梦,大喊着:“不要杀我,不要送我去烈火炼狱……”一个人疯了,全营都跟着疯了,乱起来了,发疯地相互砍杀。   这种情况下,根本压不住,他只能派自己的兵将发生营啸的地方封锁起来,有越线的就斩。营啸过后,又有大量的人死去。   居狼王率兵过来,连攻都没攻一次,便又撤了。   羽九玄知道居狼王来了,又撤了。她没打没追。一来,外面在烧尸体,也怕吓到自己的兵将。事实上,很多人都吓到了。好在她有个天生神异的爹,又有太卜司悄悄地散布火神太女为火神收祭品的传闻稳人心,烧的又是敌军,军中上下对她极是恭敬畏惧,倒还算安稳。   这种时候再让大军从烧尸的火堆里穿过去打居狼,不利于管治军队和作战。   开春了,朝廷的大军也该出发了。她等到朝廷大军过来,以绝对的兵势压力横压平推,比冒险出击强得多。反正居狼国就在这里,它又跑不了。   羽九玄稳坐如山,她担心底下的兵将闲得闹出事,从清早操练到天黑,叫他们累得没心思想七想八。 第318章   五月中旬, 朝廷派出的十万玄甲军抵达天屏关。   一起抵达的,还有朝廷派遣的官员、商队、各路闻风而来的豪商,以及服役满三年表现良好予以释放的苦役。   居狼立国数十年,羽九玄不会相信居狼国治下的人还会心向朝廷, 为了治理方便, 也为了长治久安, 她实施的策略是把居狼国境内贵族出身的人全部杀光, 以儆效优,将那些贫苦出身的良民、奴隶都迁往大凤朝境界, 派去先做三年苦役,再视情况打散安排到其他各府县。   这样, 无论是大凤朝境内的苦役, 还是居狼境内的苦役, 都离开了他们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原本扎根在一起聚成团的情况被打散,彼此都是新迁来的安置户, 谁也不比谁强,能够很大程度上避免欺压排挤,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朝廷大军一走, 留在故土原籍的这些人又聚成团悄悄作乱。   朝廷派遣来的官员,有部分是能做事、政绩好、高升的, 这部分官员派来担任府尹、县令、武部司掌等要职,那些迁来的苦役也将交由他们管理安置。另有一些官员, 则是刚从太学毕业,或者是从府学毕业后考官合格, 刚入仕途, 派来磨练的。这些都是提前安排给羽九玄的, 以免她打下城池却缺人治理,总不能让这么大一片疆土全是些退役的伤残军人担任地方治理。即使军队里有文武双全的,也补充不了那么大的缺口。   至于商队、则是看中新开辟的疆土这片空白市场,过来抢占商业市场的。   如今羽九玄战损的玄甲军和羽翎军已经补齐,就连野战军都扩充到一万人。他们不再跳伞作战,大凤朝也没有第二座天屏关这样的关卡给他们跳,但大野府那千里沃野之地需要军队镇守。如果征招大野府的人,久了,不利于朝廷统治,如果直接派遣玄甲军入驻,又多少会有点不那么好看。以这支出自大野府的军队为核心进行扩编,之后再与大野府的现有披甲人、战奴融合整编,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女亲卫是个安全的肥差,各方面的待遇都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偶尔还有太女随手赏赐,还不用上战场。正是因为不上战场,难出战功。   羽九玄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卫成天养膘,于是,她把身边的亲卫都安排到了羽翎军、玄甲军中,给他们上战场立功的机会,又从羽翎军和玄甲军中,另行挑选了五百亲卫。   如云驰有战功傍身,当上领军三百人的中郎将。原本没官没职的兵丁,提拔为什长,什长则升校尉或副校尉。因为之前的守城战空出大量官职,这五百人填补进去都不够,玄甲军中立有战功的,也都提拔起来了。   羽九玄整编完军队,熟悉了麾下的大将、副将等各路领兵将领,再将天屏关更名为天屏县,相应的官员派好,将以前的大户人家的宅子改成衙门,诸多事情安置妥当,于六月初兵出天屏关,正式带着大军开启平定居狼之旅。   有贵族奉上重金递上降书,想投降归顺。   羽九玄当场把降书扔到火盆里烧了,之后便是一份细数居狼诸多罪过的讨伐檄文广发天下。   居狼的贵族都是当年追随居狼王造反的人。居狼裂土分疆,使得大凤朝诸路公侯纷纷效仿,差点颠覆大凤朝国祚。居狼王派出庶子混入太女选婿名单,更是罔顾祖宗礼法伦常,罪不可赦。包括居狼王掳境内良民作战奴,寒冬腊月天驱使其攻城作战,致使冻死无数,生灵涂炭。   大军压境之下,居狼毫无抵抗之力。他们攻城夺地抓捕居狼境内的所有人,贵族、以及依附贵族的官员豪商大地主全部抄家灭门,其财物全部充军,抓到奴隶也按人头算军功,这使得大军的收获极其丰富。   每下一城,就有大量的财物、奴隶运往巨木城。   京城太远了,如果从居狼运往京城,还要多走两千里路。大凤朝许多府县的人都被打没了,或者是没剩下几个,需要人丁补充,将他们从巨木城调派过去,要省下许多路程。   为此,裴曦带着羽焦明离开京城,坐镇巨木城,处理羽九玄运回来的战获。   居狼立国这么多年,又有金矿和铜矿,桑麻也都有种,贵族们的财产还是攒下不少的,至少金子、铜钱够够的,正好填补朝廷财政支出。毕竟,打仗,军饷开支都得翻倍,更别提其他物资供给。   金子开采不易,即使有居狼的金子流入大凤,也完全不用担心通货膨胀,那些金子放在大凤朝的市场上,连个水花都掀不起。   铜和铜钱的流入就更不用担心,如今铜除了拿来铸钱,已经不太用来铸兵甲武器,但器具、民用物品上,逐渐开始用铜。在这种生产力还处在起步发展的阶段,铜的缺口相当大,这些铜投入进来也得算着省着用才行。   裴曦坐镇巨木,最主要还是出于经济规划。   朝廷在打仗,钱粮物资的消耗极大。战乱的地方没有产出,纯消耗,他得在大凤朝把这些消耗填补上。   各府县都缺人,都派人到巨木城要苦役。   裴曦算着各地的产业给,以图把这些人力都花在钢刃上。   他抽空还跟工部的人商讨了下未来的京城规划。如今的巨木城,改格局麻烦拆迁贵。他按照上辈子城市打造新城区的方案,重新选址,先把建皇宫、王公大街、公侯大街等这一片地方留出来,衙门区域、商业区都一一划好,再逐步建设。   商业区划好了,就可以把生意买卖做起来拢人气,为将迁都打底子。   裴曦坐镇巨木,所有从居狼押送回来的战获物资、苦役都要经过他的手。他以前只知道大凤朝的历代天子都热衷于打周边的部落抓奴隶,土地都是顺便收的。如今,真切地体会到,他们为什么这么爱干这事。实在是……肥!   他上辈子的国家,在古代时,都是被游牧民族掳掠居多,如今自己处于掳掠方,感觉还是蛮好的。不过有上辈子的惨痛经验,再加上已经收归治下,就不能干那种杀鸡取卵的事,还是走细水长流好好经营的路线,多为后世子孙想想。   羽青鸾做为天子,轻易不得离京。照理说,朝廷打仗,且是平定居狼这么大的事,她这天子应当很忙,甚至像她爹当年焦心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她很闲。   打仗的事,长女……五万大军真把天屏关打下来了,从望亲王府调了两万西北军,面对居狼王的四十万大军攻城,安安稳稳地守下来了。据说,居狼王的兵,死伤无数,最多只攻到城头上,没能越过城墙半步,而开春后,她火烧居狼大军的尸体,整整烧了一个多月。天屏关外的地都让她烧得只剩下满地骨灰。   如今,她的长女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在握,又有裴曦供应粮草物资,没有她操心的份。   历来,战功掳获,也是一项大忙事,赏功、奴隶怎么分,也都容易让贵族们打得头破血流。裴曦带着羽焦明在巨木城操持完了,运到京里时,各项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她只需要看看奏报了解下情况即可,安心又省心,还有时间叫上惠长乐进宫,陪她跟镇国夫人她们打麻将,偶尔小金翅还来凑个热闹。   宫里人少,冷清,有羽金翅成天到处找存在感,倒是添了很多热闹,多了些人烟气息。羽青鸾也喜欢把他带在身边。小儿子成天在跟前晃,也不觉得他有一天天长大。直到礼部参奏三皇子已经有她的肩膀高,不适合再跟着她坐到天子大位上去,她才突然发现这个成天腻在身边撒娇的幼子居然也有了小少年的模样。   羽青鸾暗自惆怅。孩子真是见风长,她还没带够呢,又快长大成人了。她趁着羽金翅离行少年冠礼还有两三年,也就再宠宠,等到他行完少年冠礼就再不是个孩子,该学着正式当差了。   羽焦明到了变声期,他每次回京,个头都又长一截。   羽青鸾觉得自己很年轻,但……孩子催人老,纠结了几天,便又想,孩子们大了,又都挺好,不需要她操心什么,也算是挺好。   羽焦明年满十五。裴曦从巨木城赶回来,与羽青鸾一起给他举行成人冠礼。   按照旧制,皇子年满十五行完冠礼,便要赐婚、赐府邸封地,搬出宫去。   如今的新制,也有皇子、皇女十五岁出宫开府的规定。   羽青鸾心疼儿子,舍不得他搬出宫去,并且,大凤朝花钱的地方多,王公大街上没有现成的王府规格的宅院。其实让礼部改造宅院提规格也行的,但她知道羽焦明对造王府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挑好宅院赐下去后,让羽焦明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重建就行,在府邸造好前,他继续留住宫中。   羽焦明的手里有些庄子、产业,但他走的是当差路线,论起赚钱还不如成天粘在爹娘、奶奶和太妃奶奶们身边这里参一股那点捞点外快的羽金翅,他手上的钱财要造一座自己想造的王府是远远不够的。   朝廷里对于皇子开府有安置,依然是两千两黄金。羽青鸾私下贴补了五千两。羽九玄打居狼斩获颇丰,连带她的内务府也富了起来,当然,前提是裴曦不来讨债要账。   裴曦看羽焦明成年了,便正式把自己的一些产业转给他。他的爵位不打算传下去的,军械生产、科研作坊那些只能是在天子手里,将来注定是要传给羽九玄的。那些做服装、种植养殖等产业,便打算留给两个儿子。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在给羽焦明庄园、作坊之余,也给了羽焦明几个思路,让他走自己的研发路线,争取能让后代有点优质资产傍身。   羽焦明接下他爹给的东西,很是肥了波,把修建府邸的事安排上。不过这事,也只能交给匠作司的霍司掌家办。秋粮到了,他得赶在入冬前,给他姐押粮草和过冬物资过去。   押送军械,那可是战功,比起赚钱来更重要。钱,什么时候都能赚,战功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羽金翅见他二哥又要出门,想跟着去见见世面,让羽青鸾否决了。   三个孩子都放出去打居狼,在打仗的地方聚到一起,那真是给人制造把他们仨一窝端的机会。不说居狼坐不住,想绝地反击翻盘,大凤朝廷里有异心的,都绝对会铤而走险。羽金翅在宫里,再是有异心的人,看到他那张像帝君的脸和钻钱眼里的性子,都宁愿坐上天子大位的是像凤鸣天子的太女,而不是羽金翅。   羽金翅巴巴地送他二哥出发,郁闷了小半天,就让他娘逮去朝堂上站班,开始学着接触朝政,待下朝后就给他交办差使。   羽金翅顿时觉得自己还小,又想起自己还有太学没有上,他应该进太学再念几年书,再进朝堂。   他说干就干,回头便考了太学,把太学的录取书给他娘,要去念书。   羽青鸾定定地看着小儿子好几息时间,终究是无言以对,默默地点头同意。别人上太学是为了入朝,他这入朝了,还跑去上太学的,罕见。 第319章   羽九玄率领大军攻打居狼, 属真正意义上的把居狼铲平。   原属于居狼境内的所有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抓成苦役送到大凤境内。一些贵族、仕族等见投降无望, 又无力抵挡, 往山里或更加偏远的远在大凤朝之外的部落里逃。最后, 连部落都被羽九玄派军去打了下来, 又掳了波……苦役。   她在打下居狼各封地的同时,便将衙门、官位都安排上, 交给官员们安顿那些从大凤朝迁来的人, 把当地的经济民生发展起来。   她搬师回程的途中, 顺便巡视各地治理成果,干的好的,予以提拔, 干得不好的, 适当惩戒, 偶尔有发现仗着有家世胡作非为的, 处理起来绝不估息。   她没在居狼作过多耽搁, 把沿途的各地发现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 赶着回京。   她出征在外已近, 居狼打下来都有一年了, 眼看就要到她娘亲的四十岁寿辰。   她娘亲的生辰是在四月十八,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她在正月底往回赶, 一起回京的还有两万羽翎军、十万玄甲军。另有五万玄甲军留在了原来的居狼王都,如今的西平府。   镇守西平的玄甲军依然属于朝廷的玄甲军编制,朝廷征招新兵, 训练一年之后, 调往西平府。西平府地处偏远, 粮饷待遇比留京、巨木等地的玄甲军略高一些,服役期限是五年。表现一般的普通士兵,五年期满后,或退伍,或转业,表现优秀的便是逐步往上提。包括镇守南疆的玄甲军,亦是同样的待遇。   十二万大军,从大凤朝的最西北边,走到中间的巨木,在烟水山下略作驻扎。   羽九玄顺便去巡视了烟水山的陵墓修建情况。   打居狼,朝廷收获颇丰,用在修造烟水山的诸多陵墓的钱也多了起来,因此,承泰天子陵、凤鸣天子陵及老望亲王和瑞临太长公主的两座亲王级别的陵墓。   羽九玄看到那么大一片正在修建的陵区,动用的苦役工匠,真心感慨她爹的高瞻远瞩。如果不是她爹把修陵墓的花销卡得牢牢的,又将那些费钱费工费时的花除了好看没别的用处的雕花、雕镂画栋都省掉,大凤朝廷真能让修陵掏空国力。   修建天子陵,如果全部开采山里的石头,造价极高。   他亲自跟负责修建陵墓的匠作司及管着礼法制度的礼部谈的。陵墓的梁、柱、墙等承重结构用石材,其余的用全部用砖。天子墓的砖、亲王墓的砖,都是按照其规格统一铸模,花纹提前在砖模上刻好,把泥倒进模子里做砖坯时花纹便一起压上去了,省工省力,比逐块石头打磨雕刻要快得多。这种批量造砖的方式划算、美观,快捷、省钱,还能省了时间,不至于让历代天子祖宗在那临时安放区再躺上几百年。   这种进度下,最先修建的承泰天子陵,已经修好大半,看样子再过三五年便能完工。   有过修建承泰天子陵的经验,凤鸣天子墓的修建进度更快,且她爹在修建凤鸣天子上,极尽简单之能事,只留了规格上硬性规定的东西,还说什么,将来加点随葬品软装就好看了。   羽九玄作不了她爹娘的主,只能再看看,大不了要是将来大寒碜,她再加点随葬品,让软装变成真的好看。   她跟云驰还顺便回了趟猎户村,探望云驰的爹。   烟水山里的猎户,很多都是世居于此,对烟水山极其熟悉。朝廷将烟水山划为新的天家祖地,不太放心让这些熟知烟水山情况的猎户离去,且有他们,在烟水山行事更加方便,于是便都纳入礼部下面的太卜司管辖。他们领薪饷,有份安稳的营生,也照样可以在山里狩猎,同时也为太卜司猎取祭祀所需的野物贡品。   云驰的爹是山里最好的猎户之一,同时也是山里为数不多的会识字会算数的猎户,因此在猎户们纳入太卜司管辖后,他还当了个小官,职位相当于镇长,山里猎户的事都归他管。   云驰在居狼三年,战功已经够封侯,但具体怎么封,还得等回京后,天子论功行赏时才知道。副将的位置没有出缺,他只升到千总位置上,待军衔待遇已经升到大将级别。他原本是不够升大将的,居狼王的一个庶子逃到国境外的一个部落,他带人把庶子、庶子的随从连同那部落的人一锅全端,凑够升大将的功绩。   他穿着盔甲再挂上大将虚衔的徽章,极为威风。他出征在外,钱财也是不会短的,战功斩获,七成运往京城,三成留在军中直接分发了,也颇为富庶,给他爹备了不少东西拉回去,衣锦还乡。   云驰的老爹见到儿子活着回来了,竟然还挣到了前程,百感交集,也大为欣慰。他拉着云驰去到他娘的坟前,让她看看,儿子没有辱没她教的本事。   他在没有别人的时候,还对云驰传授了回夫妻相守之道,千言万语最后就是汇成,有什么事多听听夫人的。   羽九玄在烟水山待了两天,便带着大军赶回京城。   她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初,百花盛开的时节。   原本风尘仆仆的官道两侧种上了桃李果树,花团锦簇,风吹过,吹落花瓣,衬着凯旋而归的军队,极为衬景。   浩浩荡荡的大军,行走在路上,兵甲森严,军姿矫健,极具震撼。   沿途的行商百姓见到这支天神军队般的军伍,纷纷伏地跪拜,感谢天神赐福大凤。   贵族、官员、豪商们见到太女的鸾驾驶过,也都跪下了。   太女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鸾驾,从鸾驾的形状、压出来的车辙印、鸾驾外的护卫,看不出任何区别,且三辆鸾驾相隔还颇有一段距离。若是谁想截杀,极难。   跪拜的贵族、官员们,等着太女的三辆鸾驾都过去了,这才起身。   羽九玄在宫门口见到带着朝臣们来接她的父母。   帝君的变化不大,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多了两根笑纹。凤鸣天子大概是在宫里养得比较好的缘故,如今养得白里透着粉,气色极好,举手投足间不仅有天子威仪,更有股说不出的风情,总之,好看得让人妒忌。她现在再也说不出云驰比她娘好看的话了。   云驰的皮肤抗晒,但跟白已经无缘,只能说比军中的其他人好点,跟帝君的肤色相近。   二明的个头,又长了,已经有他娘亲高,至于小金翅,也快到凤鸣天子的肩膀高了。   羽九玄上前,向父母行过礼,又接受过弟弟们和群臣的跪拜,带着随行的将领进入皇宫神凤殿。   第一件事,便是归还虎符信印。   凤鸣天子没有收回虎符,而是让太女羽九玄继续掌管虎符。   太女得胜回朝,凤鸣天子极为高兴,大赦天下。她的大赦不是赫然犯罪的人,在她看来,犯罪的人,就该受到尽有的惩处。她赦的是那些愿意劳作过安稳日子的人,许多人从苦役变成良民,还处在只有一个良民身份的贫苦线上,朝廷允许他们开荒,且免征两年的税赋,以兹鼓励。羽青鸾给他们多赦一年税赋。   羽青鸾在见过军中的将领后,便让他们安回营安置兵马,明日入宫赴宴。   当天,无论是刚搬师回朝的军队还是驻守军队的军队,全部加餐,以示庆典。   羽青鸾散朝过后,叫上羽九玄,说:“先去看看你奶奶和太妃奶奶她们,知道你今天回京,大清早就到敏元宫里等着了。”   羽九玄应下,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敏元宫。   她远远地便见到她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敏元宫门口翘首张望,旁边还跟着几位太妃。   羽九玄去到她奶奶身边,仔细打量两眼,见到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又添了许多,人也清瘦了很多,手背、脖子都看不到肉,能看到层层起皱的皮。可当她那双手握住自己时,她才发现,奶奶应该还是打得动人的,至少抡起拐杖给人杖保证没有问题,手劲依然挺大。   她笑眯眯地向奶奶和太妃奶奶们问好,扶住奶奶进了敏元宫。   羽焦明和羽金翅把年长的两位太妃扶稳,跟进宫里,一群人落座后,便聊开了。   羽金翅有三年没见到姐姐,一改平时叽叽喳喳的作风,先默默观察,待发现姐姐还是老样子后,便又开始叨叨叨了,什么你们打仗都不带我玩,我现在也很能打了。   羽焦明说:“你得先从太学毕业。”老三,从小学的是天家教育,太学教的课程他全部有学,太学没有的课程,爹给他补课教,结果硬是赖在太学不肯毕业。   羽金翅说,“年满十三才能投玄甲军,我连行少年冠礼的年龄都不够,那么多比我大的人都还在太学里念书呢,我还有十八岁的同窗,十八!”   羽九玄看在老三学他们的爹私掏腰带补贴她打仗的份上,放过他,由得他再玩耍几年。等过些年,挨了白眼,知道实权王爵跟闲散王爵的区别待遇在哪后,不怕这算盘精不好好当差。   她那几个庶出叔叔,虽然都是她皇爷爷的庶子,但有权势的和没权势的,朝臣们对他们的态度是两样的,他们不明着得罪,也不会上赶着给人难看,但特意的忽视和疏远落在人身上,也不会好受的。   羽九玄见过陆敏她们,这才去到天凤宫。   她爹娘都在宫里,正等着她,朝堂上的事都在奏折里说了,聊起来的便是些家常,再就是她顺道去过烟水山查看过建陵的进度。   晚饭过后。   羽青鸾对羽九玄说:“七年之约,可还作数?”   羽九玄把脖子上的信物拽出来给她爹娘看一眼,说:“战功已经升至大将军衔。”   羽青鸾说:“封公,却是不够。”   羽九玄悠悠瞥了她娘一眼,都是天家出身,谁忽悠谁呢。她爹当年也是先挣到侯爵,赐婚时再封公,成亲时,又再随着她娘的爵位提了级。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羽青鸾还是再确定了遍,问:“就他了?”   羽九玄说:“我没看上别人。”   凤鸣天子在大军搬师回朝第二天,朝堂设宴款待出征将领。   过了几日,由出征将领会同兵部把功劳薄核实清楚,确认无误呈报天子,羽青鸾论功行赏。打居狼,除了打居狼关,都是一路平推,因此军功的斩获大,但晋升最快的奇功却不多。有奇功的,有云驰,野战军,以及最先卡住天屏关城门的大野府骑兵。   裴冲已经是公爵,不能再往上封,于是赐了他多一代人平等袭爵。他的后代中,便会多出一任公爵,之后才会降成侯。   云驰封赐为云侯。他在封侯时,同时接到两份诏书。一份是封侯诏书,另一份则是天子赐婚,加封云驰为云公,入赘天家,尚太女,为正婿。   云驰知道自己的战功不够封侯,还在琢磨要不要走走元儿的门路,转到武部清剿流匪,或者去攻打大凤朝边角没投降的封地、国境外的部落,再攒攒军功,便接到了赐婚诏书。   他跪在朝堂上,傻愣愣地看着第二份诏书,没敢接,怕听错了。   念叨的礼部尚书喊他,小声提醒:“云公,接诏书。”态度那叫一个和气可亲。太女的威名太胜,眼下只有这个憨憨敢坐太女夫婿之位,且太女都快二十了,早该成亲了。   云驰怕自己听错,可诏书不能不接,于是忐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反复确认无误后,对着天子大位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激动得除了磕头都不知道要干别的什么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臣领诏,谢陛下恩赐。”   朝堂上的人,见到他那乐得找不到北的样子,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说他是真憨憨敢尚太女,还是该恭喜他了。不过,太女自己挑中他,由他尚了太女,大家皆大欢喜。现在大家伙儿,是真不敢惹太女不乐意。 第320章   四月的京城, 喜事连连,一片繁盛热闹。   羽青鸾的四十岁寿辰操办得极其盛大。   上午,羽青鸾带着全家上下, 率领群臣在皇宫城楼上检阅朝廷军队, 接受百姓贺拜。   直属天子号令的羽翎军、玄甲军在皇宫外拜见过天子后,沿着京城主要大街巡游,让百姓们看看天子的军队多威风多有气势。   军队过去之后,则是由太卜司官员率领的祭祀巡游队伍。   他们边走边跳, 进行着祈福仪式。沿街两旁的民众也自发地加入到巡游队伍中, 他们唱着祭祀谣, 跳着热情奔放的祭祀舞, 热闹非凡。   城中一片热闹,皇宫里也是载歌载舞。   寿宴在皇宫的神凤殿举行, 宴会厅从神凤殿一直摆到前殿广场上, 殿中、广场上同时表演着乐舞,鼓乐震天。   作为寿星公, 羽青鸾更是祭祀舞中最不可缺的主要人物, 宴会开场时, 便是由她先跳了回祭祀舞,之后又拉着裴曦一起跳了曲祭祀舞,再是羽九玄献舞,之后是羽焦明和羽金翅两兄弟一起上场, 再之后则是根据身份地位的贵重程度,逐渐排下去。   身份地位越高的,向天子卖祭祀舞越靠前, 唱祭祀谣、跳祭祀舞、献贺仪一起完成。   整个献祭祀舞仪式, 从宴会开始前、羽青鸾跳了第一场开始, 一直到宴会结束都没跳完,待下午时分,大家酒足饭饱,又是在皇宫殿前广场架起高高的拜火神的篝火一通君臣同欢,直到快到宫门落锁时分,宴会才散去。   ……   宴会结束,天还没黑,裴曦与羽青鸾回到天凤宫里歇了会儿,醒酒。   入夜后,裴曦的酒醒了,拉着羽青鸾去湖边。   寿宴再热闹,也挡不住他想跟羽青鸾过二人小世界,再单独给她庆祝下生日。   他在湖边准备了画坊。   正是繁花盛开的时节,最不缺的就是鲜花,他把画舫装点成花船,装点得花团锦簇,满鼻子闻到的都是花香。   画舫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双人份的心型小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根蜡烛。   裴曦牵着羽青鸾坐下后,把画舫划到湖中间,从袖子口袋中摸出一个首饰盒递给羽青鸾,说:“生日快乐。”   羽青鸾笑笑地看看他,接过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水晶项链。那水晶经过打磨,在烛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彩。   裴曦把项链给羽青鸾戴上,再把生日蛋糕的蜡烛点燃,让羽青鸾许愿。   羽青鸾的心愿都达成了,若说有,那便是希望家人们都好。她闭上眼睛,许完愿,吹了蜡烛,切了蛋糕,与裴曦坐在船头,边吃蛋糕边赏月。   裴曦拿出准备好的花灯,点燃,放到湖中。   每个花灯上都写有祝福语,如,“我家青鸾永远美美的”,“我家青鸾是最好看的”,“我家青鸾要一直快乐……”   羽青鸾靠在裴曦的身边,看着他把一只只花灯放到水里,眉眼间、脸上都是笑意。她的视线落在裴曦身上就没离开过,手上小动作不断,不是撩撩他的头发,就是拨拨他头冠上的珠玉发带,又或者是轻轻捏捏他的耳朵。   她有他,便已经得到世上最好的祝福。   ……   羽青鸾的生辰过后,便又张罗起羽九玄招婿下聘的事。   这些大部分都是礼部的差使,由礼部按照礼法制度、流程去进行,但媒人、下聘的人选、聘礼还得由羽青鸾定。另外,天家的其他人,还得视对这门亲事的满意、看重程度添置聘礼。   羽青鸾、裴曦、羽焦明、羽金翅、陆敏,以及几位太妃都添了份厚礼加进去。   羽青鸾找的媒人则是找的在京养老的望亲王和世袭罔替的老乐公惠长乐。下聘当天,由羽九玄领着两个弟弟,带着礼部的人,亲自去下的聘。   云驰的宅子在王公大街上,天子赐的公爵府邸,现成的宅子,稍微添置些物什便搬进去了。   因为他的婚事,还特意把他爹接到了京城。   庶子成亲,不用请父母,也不必奉养父母,云驰的家世虽然落魄了,他娘的出身高,跟他爹是正经的正房夫妻,且他家的情况,他爹几乎算是大半个入赘的,按照嫡庶礼法来讲,妥妥的嫡出。   云老爹哪怕心头再怵跟贵族们打交道,在儿子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上,仍旧赶到了京城。他担心给云驰丢脸,还特意让云驰找熟知礼法的人,教他礼仪规矩。他以前跟着夫人学了点,云驰学礼法的时候,也在旁边看着,但那时候他一个山野猎户也没想到自己有用得上的一天,又担心夫人多想,基本上就是随便学了两下,拿不出手的。他的身材高大,常年狩猎练出满身结实的肌肉,虽然年过四旬满身风霜,但换上贵族的衣袍把头梳得整整齐齐的,瞧着也颇有几分气派。   云驰家的人口极少,偌大的公爵府邸里只有他们父子俩,连个仆役都没有。   临时买人不要想。现在到处都缺人,作坊招工都招不到人,有仆役的人家轻易的不会往外卖,卖出去容易买回来难。公侯贵族府邸的仆役更是极少往外卖,若真犯到事,打死了事,以免把主家的事情往外泄露。若是买些奴隶、苦役作仆奴,还得先花时间教规矩、教人干活,能不能用,还得用过才知道。云驰根本没有那时间。   羽九玄从内务府挑了些人给云驰送去,从管事到杂役全部配齐,又再派礼部尚书带着礼部的人,先到云驰府里预先安排好,到正式下聘那天,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顺顺利利地下完聘。   ……   长女成亲,没有羽青鸾操心的份,也没有她使得上劲的地方,一切都让羽九玄自己操办完了。   不仅是在亲事上,朝政大事上,羽九玄处理起各项事情亦是得心应手。如今的朝堂上,老臣们尽心尽力地办差,就怕什么时候又惹到太女,被清算,年轻一代的都是跟着羽九玄打居狼,由她亲手提拔起来的,自然都是太女说什么他们听什么。   羽九玄做事极有分寸,从不僭越,行事都在她的职权之内,职权之外的事,都会先禀报到羽青鸾这里,征求羽青鸾的意见,再行定夺。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羽青鸾敏锐地觉察到,羽九玄对她多了些小心谨慎。   自太女班师回朝后,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有很多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确切地说,便是新的天子已经快长成,而旧天子还未老去、仍坐在天子大位上。   她的身体健康,自认再活二十年都不在话下。二十年后,元儿便四十岁了。她若等到寿命走到尽头时再让位,元儿一生最好的风华就在太女位置上蹉跎了。   她不想让天子与太子之间的相争,出现在她和羽九玄身上。她知道羽九玄也不想,所以元儿在对待她时会不经意地小心了很多,对那些可禀报可不禀报的事情,都会前来禀报,不是不能办,而是怕她多心。   若为君臣,便难成母女。若为母女,掺杂了君臣关系变得小心翼翼,其情分亦会逐渐消磨。   她的长女那么优秀,再没比元儿更好的继位人选,她是真不想让元儿磋磨在太女位置上。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天子大位,怎么选。   这个位置是她和裴曦经营半生,从大凤朝的最南边打到最北边挣来的。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最至高无上的权势,在她风华正盛的时候,让出来,就此养老。   羽青鸾有不舍。   裴曦喜欢看她坐在天子大位上美美的,她也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一直护着他安安稳稳的,她想让她的帝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畏人言,不必有后顾之忧,一切有她这个天子替他担着。她没了天子权势,交出了军队,便难像以前那样护他处处周全。元儿不会让人欺负她爹,可有些话、有些委屈,裴曦能对她说,却不会对孩子说。   羽青鸾很是犹豫。 第321章   这事, 羽青鸾对别人连一丝口风都不能透,却是要和裴曦商议的。   裴曦真没想过羽青鸾会退位。大凤朝历朝历代都是一代天子过世,下一代天子才会继位, 而中国历史上的退位的皇帝大部分都是遇到造反篡位之类的被退位。羽青鸾如今正刚平定天下、收复居狼,又是在大展宏图的盛年,她如果再当二十年,妥妥地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这个时候,她说要退位,裴曦都傻了。   这么大的事, 羽青鸾不会开玩笑,那一定是深思熟虑过, 并且, 有一定要退的理由。   裴曦想来想去, 就只有一个理由,应该是为了羽九玄。   其实之前,他也遇到且考虑过这问题。孩子大了,已经能够独立生活、有自己的事业需要奋斗打拼,这时候, 让不让孩子接班?让孩子接班,孩子能有更好的起跳平台和前程,相反, 则多少都会受到些阻碍限制。他还好说, 他的事业跟孩子的事业不冲突,羽青鸾则不然,她的位置就是羽九玄的天花板。   有羽青鸾在一天, 羽九玄没法自己做主, 凡事都得以她娘亲的意愿为主。   羽九玄不满七岁就在南疆坐朝理政, 这么多年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她手里的军功、虎符、年轻一代的文臣武将,她当天子,无论是从硬件还是软件都样样备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现在的权势可以说是达达储君的巅峰,要么更进一步成为天子,要么头上顶着个天子,凡事不能自己做主,逐渐平庸。   母女俩这时候没闹矛盾,纯属因为俩感情好,再加上羽九玄刚还朝。等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政见不合或起冲突的地方,到时候哪怕羽九玄没有那心,也会有朝臣想方设法地要拱着她上位,搏得从龙之功。如果羽青鸾不退位,必然要削羽九玄的权、打压她,而历史上倒在这点上的太子实在太多。   如今母女俩的这个平衡维持不了太久,羽青鸾正是看到这个隐患,才很认真地考虑退位的事。   裴曦更明白羽青鸾退位有多难,这几乎等于放弃自己的人生,去成全孩子。她放弃的是天底下最鼎盛的权势,是成为盛世明君的人生。   要治理出一个盛世,不是三五年可以办到的,那是要经过多年累积,甚至半辈子去做的。天下平定的,打造盛世的国策要去实施,这项国策是羽青鸾去做还是羽九玄去做?她俩谁去创造这份足以书写在历史上供后世称赞的功绩?在这件事情上,母女二人必然有个人要退一步。   裴曦不能去劝羽青鸾退位,也不能劝她不退位。他仔仔细细地想了很久,问羽青鸾,“想听我的看法吗?”   羽青鸾点头。特意和他商量,自是要听他的意见的。   裴曦说:“如果把当天子看作是自己的人生,退位对自己而言会是场灾难。如果把当天子看作是份职业,那就是换份工作的事,就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羽青鸾若有所思地问:“换份工作?何意?”   裴曦说:“这就好比,一个企业,你如今是总裁,全权负责公司的经营,你把总裁的位置让出来,自己挂个更高的虚衔职位拿股份分红什么的,例如股东呀、董事呀之类的,然后就可以这边领着薪水拿着钱,那边再去干别的投资做买卖。”   羽青鸾皱眉,问:“另起炉灶?可与国祚……”“有碍”两个字没问出口,咽回去了。可以做别的不相冲突的。她道:“你继续说。”   裴曦说:“你可以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自己喜欢做的事,预想下自己不当天子后想做些什么,过不过得了那样的生活,要是能接受就退位,要是受不了,让元儿盘着。”老婆孩子,老婆是首位。   羽青鸾突然被触动。她从小到大,做事情从来都是需要或不需要,喜不喜欢是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突然之间,裴曦告诉她,可以先考虑喜欢或不喜欢。   裴曦对羽青鸾还是了解的,说道:“要是不当天子的话,可以自由飞翔一下……”他的话音刚落,就见羽青鸾的眼睛一亮,赶紧说:“我这里指的自由飞翔不是指的字面意思,是指自由自在的意思。”   羽青鸾则如醍醐灌顶般,突然悟了。   她可以去跳降落伞了!   她可以离宫、离京出去狩猎了!   她可以想去看修天子陵就看修天子陵,想在山里窝一个月就在山里窝一个月了!   羽青鸾的眼睛彻底亮了,一双眼睛冒着贼光地看着裴曦。   裴曦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揪紧自己的衣服,战战兢兢地看着她,说:“你……淡定点。这么大的事,慎重考虑。你……你这样子,有点吓人。”他老婆,虎起来是真的虎,浪起来的时候,元儿都比不过她。毕竟,元儿出征,那是从来不亲自提刀长战场,这点随他。羽青鸾,头皮上现在还有块疤呢。   羽青鸾有些激动,对裴曦说:“容朕好好想想。”她想着裴曦的赛马场还没开起来。之前朝廷打仗,骑兵和军驿司要大量用马,战马一直不够用,赛马场目前还只做马匹繁育,但已初具雏形。她可以和裴曦一起开个赛马场。   海镇的度假山庄,她一直有听闻,只在刚建的时候去过。那地方,现在已经由一片海滩,几间木屋变成了城。   她当天子,离京都难,去南疆就更是奢望。来回两年时间,天子出巡,所用的花费开销非如今的国库可以支撑,且会有危及国祚的忧患。她若是退位,出行只需要带上几百护卫即可。   她退位后,可以搬回宫外的府邸,不用每日惦记裴曦会不会在宫门落锁前赶不回来,也可以和长乐她们那般打麻将到深夜才回府。京城的夜市街,她亦是可以去逛逛的了。   裴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羽青鸾的神情,双手递了杯茶给她,又再说了句,“淡定。”他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模样,以及脸上那向往的神情,怕得要死,就怕羽青鸾这会儿已经脑补到飞行翼装上,超吓人的。   羽青鸾轻轻地“嗯”了声,说:“我让位给元儿,并无后顾之忧。”她皇爷爷、父皇那样的处境,让位给儿子,性命都将难保。她家元儿却是极好,连焦明和金翅都能照料得妥妥当当。   裴曦满脸呆滞地看着羽青鸾,心说:“这就是……已经铁了心要退位了。”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地好。他“咳”地咳嗽了声,问:“你这……样子……是不是……太随便了点?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下?”关键是给他留点消化的时间呀。   吃过午饭,老婆找他商量要退位的事,这一会会儿功夫就定下了?   他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羽青鸾应道:“自是应当慎重。”她退位有诸多事情要安排,如权势平稳交接、老臣们的安排都需要时间。   她冷静下来,又仔细斟酌退位的事,反复衡量,最终仍是觉得她退,比压着元儿退要好。她退了,可以过一些以前没有尝试过的生活,若元儿退让,失势的太女,日子将会极其难过,甚至会有危险。   羽青鸾的心中已有盘算,但事情需要先安排好,才能正式提上议程,于是这事除了裴曦外,一丝口风都没往外透露,依然坐朝理政。   天下平定,疆土统一,与有战事时是大不一样的,其中诸多事项需要提上议程。其一,铁矿。   裴曦有意放开铁矿开采,以大力发展民生经济,羽青鸾必须还考虑到一点,国祚传承。   铁矿、军械铸造,一直是由裴曦在操持,旁人,连同朝廷都无法插手。之前裴曦不断受到攻诘、参奏,也是缘自于此。铁之利,过于巨大。铁矿是掌控在朝廷手里,还是掌控在天子手里,有时候是有区别的。当天子势微之时,朝堂上,未必是天子说了算。   铁矿、军械,都是由裴曦一手操持起来的,羽青鸾并不乐意让旁人以朝廷的名义接手裴曦的产业。采矿的、冶铁炼钢的、打铸军械的都是裴曦从奴隶培养起来的,有些人已经用了二十多年,极为得力。如果把铁矿、军械收归朝廷管辖,首先,这些人采用的接触的一直是裴曦的那一套管治,很难适应得了朝堂,其中的许多人会像裴曦的战奴那般,在被提拔进武部后,又丢了前程甚至性命的。技术人才,折在权势争斗上,会很可惜。   并且,她不想让除天子以外的其他人染指军械制造。大凤朝的疆土太大,一旦天子失去这把利器,国祚危矣。   她将军械和铁矿区分开。   她在开采铁矿上,接受裴曦的建议。铁矿收归朝廷管治,可由朝廷直接开采,或者是由其他人向朝廷买下铁矿进行开采,其开采受朝廷监管。   南疆、朝城的两座由裴曦掌握的两座露天大铁矿,仍旧属于裴曦的私产,正常开采经营,再按照朝廷税收制度交税即可。其它地方的铁矿,则视情况由朝廷直接开采或者是出售开采权。   羽青鸾在放开矿铁开采后,便又放开了卧牛山关卡,打通从原来的大野国国都、如今的大野府到京城之间的商贸通道。裴曦在朝城、草原都有很多商业规划等待实施。她需要在退位前为裴曦把里面诸多不便的地方铺平理顺,不然,一旦她退位,裴曦便难再有如今的便利,他的那些商业规划很可能因此夭折。   羽青鸾想看见裴曦描述草原盛景。   茫茫的大草原上,青青草丛间,散落着无数的牛羊牧群。它们小的数十、数十牛一群,大的数万头一群,远远地看去,青山间仿佛夹杂着大片白云……   商道上,骡铃声不绝于耳,往来的商队前不见首,后不见尾。他们驮着稻谷、食盐、海产运往大野府,又将大野府的牛羊群赶往大凤朝的其它各地。   如果卧牛山的关卡依然在,不要说商贸往来,连通行都难。   羽青鸾拆除卧牛山关卡的同时,又下达了拓宽卧牛山山道的命令,同时派出工部的人从京城的另一面,修一条绕过卧牛山通往大野府的路。没有天险阻隔、道路通畅,草原的千里之地,才能真正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她下诏书颁布政令的时候,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且这些事情都不是三年两载能做完的,继续干下去,似乎又有没完没了的趋势。 第322章   羽九玄回到京城, 头顶上有娘亲镇着,又有朝臣们盯着,行事便不能再像出征时那般放开手脚, 得注意不能落人把柄。   她出征的这三年,掌管了大凤朝最大的兵权,却又疏远了朝政,隐约有些难安。   她掌握的可是天子兵权,如今她娘亲正当盛年,远不是她作为太女该掌大权的时候。这时候想有所图谋的人都不需要去猜她有没有造反的心, 只需要拿她权势过大危及天子趁机挑点事,都够她受的。她又不能像她爹那样出于避嫌, 便让出朝政。她是太女, 在这朝堂上得有三分立足之地才能稳, 不然,又该有人说她难当大任,想废太女拥立他人。她爹讲的那些废太子的故事,大凤朝被病逝的那些嫡长子、太子们的前车之鉴,还是很吓人的。   好在父母待她极好, 一直护着她。   羽九玄的策略就是少叨叨,凡事自己少拿点主意,多问问娘亲的意见, 尽量顺着娘亲的意愿来, 娘亲没有说要交给她的差使,尽量不要去揽到自己手里,哪怕是有人禀报到跟前, 也照朝廷的章程送奏。   她看着她娘亲放宽铁矿开采、拆除卧牛山关卡、修商道, 大刀阔斧地治理天下, 果断地避开了她娘亲的锋芒,除了办好娘亲交给她的差使,便是盯着礼部操持她九月份的大婚事情,要是闲得无聊便溜出宫去找云驰,或者和羽翎军在皇宫校场打马球、玩蹴鞠。   羽九玄正是年轻精力旺盛的时候,且打小在南疆开始便每天忙着处理各种事务,脑子里每天盘算的都是朝堂和国计民生,骤然之间,这些事情不能再轻易地随便插手,是真……不习惯。   例如,铁矿之事。她赞同铁器普及,但大凤朝的铁矿要想像她爹上辈子那样能让民间开采,实属不妥。大凤朝现有的铁器用途、用量都是能算出来的,她爹手里的两座大铁矿足够供应如今天下的需求,真没必要把再开其它铁矿。私人开采铁矿,再让各府的护卫、商队把铁甲衣装备起来,实在不利于朝廷安稳。   羽九玄觉得,她娘干这事,八成跟她爹的商业规划有关,而但凡涉及帝君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拂逆凤鸣天子,不然,就得当心凤鸣天子的天子剑。她只能先看看她娘下一步的举措,怎么管治民间用铁,再琢磨怎么进言比较妥当,不会跟她娘吵起来。   大凤朝历史上,还没有吵赢过天子的太子,她也不觉得自己吵得过凤鸣天子。   羽九玄打完马球刚回到自己宫里,正泡着澡再次琢磨铁这项关系到国祚民生的事,她娘的女官过来传话,凤鸣天子要见她。   羽九玄沐浴完,浑身清爽地迈进她娘亲的宫殿,发现偌大的天凤宫正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凤鸣天子坐在主位上埋头批折子。   她用眼角余光迅速环顾圈四周,发现确实连个近侍女官都没留,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哪里出什么事,让人参奏要挨训了?她立即恭恭敬敬地跪地行大礼,叩首:“孩儿见过娘亲。”跪姿说有多标准就有多标准,态度摆得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她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近没什么纰漏,若是真说有,那便是不务正业了点,好玩乐了些,出宫的次数多了些。太女,太上进,有想当天子的嫌疑,稍微松懈点又容易被参奏耽于玩乐。   羽青鸾翻了翻手里的折子,便放到一旁,准备全部留给羽九玄待会儿拿回去批。她说道:“起来吧,上前说话。”   羽九玄谢礼,起身。她发现凤鸣天子似乎没有心情不好,在正常水平线上,想是即使她有不妥,应该也只是她娘亲提点几句,告诫一下。她上前,就见她娘亲离开天子大位,挪到旁边花厅软榻上。   羽九玄跟过去,在她娘亲下手旁的圆凳上坐下,眼神示意一圈四周,说:“您这样,让我挺忐忑的。我要是犯了什么错,您直说,我回宫闭门思过去。”   羽青鸾说:“你的婚事,礼部不敢有差池,你不必成天盯着,礼部的凳子都让让你坐平磨光了。你爹经营的产业有哪些,你都是知道的,你将你爹手里那些没有明确划定归于你爹的私产还是归于朝廷、或天子的产业,都划为你爹的私产,到衙门登记造册办好契书。”   羽九玄立即起身,跪地,行礼,说:“娘亲,此事……”她顿了下,说,“军械生产作坊,若公然划为父亲的私产,在朝堂上怕是会掀起风波。”   羽青鸾抬起头,目光直视羽九玄,问:“不能办?”   羽九玄想了想,说:“您得给我一道诏书,天子特赐允许我爹开设军械作坊,我拿您的诏书去过契。”她挺懵的,好端端的,怎么要给她爹办契书。她爹的产业,有一半算是她娘的,毕竟要是没凤鸣天子这个当家主母在后面撑着,很多买卖早叫人撕吞光,黄了。天子碗里的东西,即使没有契书,也没有人能抢。她爹的产业,单独拟契,纯属没事拉事。   她思量间,忽然听到她娘冒出句,“我已经决意退位。”   羽九玄愣了愣,抬起头,满脸雾水地看着她娘,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凤鸣天子说的是什么。   羽青鸾再次说道:“我决定退位。做天子袍服、操持继位大典,你的十二门郎将也需要挑选,玄甲军、南疆、大野府的驻守大将调派以稳固新帝地位,都需要时间。你先行监国、定下继位之期,待大婚之后,诸事办妥之后,再行继位。”   羽九玄满脸呆滞地跪在地上看着她娘,愣是没有消化掉她娘亲话里的意思。凤名天子要退位?凤鸣天子最近连番举措意在开拓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凤朝盛世,突然说要退位?她娘亲这时候废太女杀孩子的可能性都比退位的可能性大。   羽九玄长这么大,头一次,破天荒地被她娘亲给吓到了。要不是知道她娘爹有多疼她、多护着她,真得以为她娘亲是要病逝她。这阵势,实在太像。她麻利地把随身带的虎符从袖子里取出来,双手放在她娘亲手边的茶几上,说:“孩儿这便回宫闭门思过,无诏绝不出宫。”   她这次是真有点怕,也突然有点委屈。她已经盘得很乖了,还被娘亲这么敲打。可她在军中的权势确实太盛,她出征打居狼三年,她爹娘都全部放权给她,这使得如今军中的将领几乎都是她提拔起来的,且都是与她年轻相仿或相差不多的年轻精锐。这使得朝廷中私底下有些军中新人换旧人的议论。他们议论军中有新人换旧人,未必不会让人有心多想,她是想新人换她娘这个旧人。她当太女,掌的是她娘亲的权势,娘亲想要有大作为,收回权势是应当应份的事。   羽九玄迅速思量完,也冷静了下来,重重地以头叩地,接受这个安排。以前,她能够尽情地作为,那是爹娘愿意纵容,她的行为其实已经远超历代储君该做的事,便是她父亲上辈子的世界,也没有这样的储君。她是该吃点教训,好好反省自身。   羽青鸾看看虎符,又再看看羽九玄,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伸手把羽九玄拉起来,便见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女儿突然之间蔫了,不由得有点心酸,问:“在你心里,你娘亲便是这般防备你的么?”立即归还虎符,连主动禁足的话都说出来了。   羽九玄低头回道:“是儿臣僭越。”   羽青鸾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在你出征居狼之前,朝中诸多事情,包括军械、封地、各府县官员的委派,你都能当如何办便如何办,直接决裁,没有顾虑。你出征之后,朝堂之事,发言少了,奏折,无论巨细,都呈报到我这里,唯恐出差错。元儿,你在害怕。”   羽九玄轻声说:“没有哪一朝的太子能在他的父亲盛年时有我这般盛的权势。我做别的事,犯了错误,有您和爹爹护我,不必有顾虑,故我心安。您是我娘亲,又是天子,您若不护我,我……”她苦笑一声,说:“我又不能造您的反,只能束手就擒。”   羽青鸾倒是坦然,说:“你若是有反我的本事,便是造反,亦是无妨的。”她生养的孩子,若真有反她的本事,强过她百年之后护不住自己的强。做父母的终归是要老去的,孩子们也终于是要自己存活的。   羽九玄没法接她娘这话,再说下去,她怕伤到母女情份,也不想让家里关系就此恶化。她说道:“儿臣这便回宫思过。”俯地,叩首,拜别。   羽青鸾见羽九玄不信,悠悠地扫她一眼,抬出裴曦,“我退位之事,在五月初便同你父亲商议过了。”   羽九玄彻底懵了,傻了。退位,跟她爹商议过?   羽九玄听到提起她爹,心头立即稳下大半。有她爹在,哪怕是娘亲要捶她,爹也能护住他们。可她娘亲退位……怎么可能!羽九玄怎么想都觉得病逝太女的可能性比她娘亲退位的可能性大。退位,疯了吧,哪有主动退位让权的天子,还是天子正在盛年的时候。   她娘如果说要病逝她,那都比这样子好办。大不了豁出脸,抱着娘亲的大腿哭一哭,小命总能保下来的,苟一苟,再找爹求求庇护,说不定又活过来了呢。   凤鸣天子说她要退位?瞧瞧凤鸣天子最近颁布的诏书政令,哪一条是像要退位的?那势头,妥妥的是准备再干二十年!再生一个孩子培养成储君都够时间。   羽九玄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娘是要退位。她跪在地上,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323章   羽青鸾俯身将羽九玄拉起来, 说道:“我与你父亲开拓南疆、实施新政、平定天下,有这些功绩在,治世之功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我有你父亲,即使不当天子, 仍旧可以过得很好。我与他商议退位之事时, 他对我说, 可以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喜欢做的事情,要是不当天子的话, 可以自由飞翔一下, 我觉得甚好。”   羽九玄怔愣地看着她娘亲,心说:“父亲劝的?”若是与父亲有关, 那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羽青鸾的视线从羽九玄的身上挪到宫门外, 缓声说道:“在这座皇宫之中,无论是做长公主还是做天子,我从未感受过自由, 我活的是一个身份。只有在跟你们父亲、你们姐弟三人相处时,我才是我自己。”她扭头看向羽九玄, 说:“元儿,为了一个身份, 压得自己长女后半生黯淡无光,眼睁睁地看着她前半生耀眼夺目, 后半生蜷缩求存磨灭光华,最终变得碌碌无为,这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你们是我跟裴曦生的孩子,在你们姐弟三人面前, 我先是一个母亲,之后才是其他。”   羽九玄怎么都想不到, 她在担心引起她娘亲猜忌的时候,她娘亲竟然想为她退位。羽九玄彻底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她从来没想到娘亲会为她竟然连天子大位都能让。   羽青鸾见羽九玄的眼圈都红了,说:“也不全是为你,有一半是为我自己。”   羽九玄差点怼出句,傻呀,为自己能把天子大位让出来。   不是要收拾她就成!羽九玄的思绪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上,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说道:“娘亲,你只要不猜忌我,愿意信任我,我便能很好。你正在盛年,实不必如此早退位。”   羽青鸾说:“我最开始有退位想法时,是真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权势和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但我又想看见你坐在天子大位上绽放自己的风采……”她想到裴曦,眼眸中又亮了几分,说:“最终让我决定退位的是你父亲那句,有没有喜欢做的事情。”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笑容,眼眸里也都是暖暖的笑意,那模样看起来似乎有点迫不及待想退位去做什么的样子。   羽九玄侧目,看着她娘这表情,百味陈杂,好一会儿过后……依然无言以对。   不过,她算是弄明白了,凤鸣天子要退位这事,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她真怀疑是不是爹爹给娘亲灌了什么毒鸡汤,才能让她娘亲把天子大位乐颠颠地让出来。   她娘为了她愿意让位,羽九玄真是百感交集,又想起小金翅成天显摆娘亲最爱他,真想让他来看看,娘亲到底最爱谁!   羽九玄拉回思绪,放回到正事上,又开始头疼。   凤鸣天子盛年退位,这真是……朝堂上得起三丈浪!天子正在盛年,跟着天子平天下打江山的那些朝中重臣也都全在盛年。她的退位,对他们的影响可想而知,必然会遭到极力反对。八成又得有什么太女势大逼迫天子退位的流言出来。流言都是小事,权力交接才真是阻碍重重。   她继位,并不是接下她娘亲的天子印玺、办个继位大典那么简单的事,而是接权,这权……便是朝中占据重要高位的朝臣。   天子还可以再干二十年,她的重臣们也都可以。太女身边围聚着一大群家世才能样样出众的青年才俊,朝臣们哪怕防着新人撬位置,都得不答应她现在继位。天子若是病弱势微,朝臣们哪怕是趋吉避凶都会逐渐偏向储君,可天子正在盛年,且宽仁厚道顾念旧情,做她的臣子不必战战兢兢,日子过得滋润舒适,忽然要换成凶名在外烧尸数十万的新君……羽九玄觉得,她若是朝臣,当朝把头撞破在殿柱上,也得把这事拦下来。   阻力重重!   羽九玄感受到自己深得娘亲信任和爱护,又开始自由飞翔,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直接把她娘亲想退位的难度点出来。   羽青鸾没有多说什么,把虎符和桌子上堆积的奏折收进放奏折的筐里,一起交给羽九玄,叮嘱她,“尽快把你爹   掌管的产业都过契成他的私产。”   羽九玄应下。她捧着装有奏折和虎符的竹筐出了天凤宫,沐浴在六月的阳光下,大白天的,跟夜里做梦似的毫无真实感,几乎是一路飘回自己的宫殿。   ……   第二天,羽九玄便去给她爹的产业办契书。她爹的很多产业……跟黑作坊似的,没有契书的,包括朝臣们死死盯着的军械作坊和铁矿。确切地说,她爹那些要保密、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产业,都没有契书。   羽九玄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经常被她爹带到各处庄子、作坊里去,从小接触她爹的各个产业,随着年龄渐长,她爹又经常陪着娘亲出征,很多作坊、产业已经逐渐由她在管。如铁矿、军械、主产粮食和棉花的庄园、科研作坊等产业,虽然是由她爹亲自管着,但往来的账目、人员的调动变更,都会及时报到她这里。她爹能调度的人力、物资,她都能调度,基本上就是她爹如果不在,她都能全权做主。   她去衙门办契书,要准备的材料、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带着护卫和立契的材料,便去了京城的户部衙门。   太女驾到,户部官员、差役都出来跪地相迎,待得知太女是来办契书的,户部尚书立即安排负责这些事务的文书官员给办。   文书官员看着那一口口抬进来的大箱子,当场傻眼。过契而已,就算是过地契,那也就是丈量土地的尺寸文字、户主登记文书,太女的产业再多,也不至于拿箱子……装这么多呀。   大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满盒子,刚好是常用的文书纸张大小。一个盒子一份庄园产业,登记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文书资料都是备齐的。   文书官员刚开始还只觉得东西有点多,太女特意来登记,有点怪,待……写着写着发现不太对劲,怎么东西都是写在帝君名下……不过,事涉天家,不敢问。他又过了一会儿,不敢再登记了,借尿遁跑去找户部尚书:太女来给帝君办契书,连京郊的天家庄园都划成帝君的私产。   户部尚书很淡定地说:“那就划呗。”天子的东西,划成帝君的私产,将来还是传给太女。从天子手里传,和在帝君手里倒一次手传,结果都是一样的。   文书官员说道:“是全部,连陛下自留的庄园都划过去了。此事还需禀报陛下的好。”   户部尚书想了想,也是。毕竟是天子的财产,不是太女的。他进宫禀报,果然得到天子一句,此事是她吩咐的。那就没事了。   太女坐在户部等着办契书。   庄园太多,还涉及由户部监管的不少其它产业,于是,户部尚书又添了人手,整个衙门围着太女的这些事忙了一整天,终于给办完了。   农耕方面的跟庄园土地有关的,都找户部,作坊……就得找商务部了。   商务部尚书是瑞亲王世女,经常不在衙门,管着商务部衙门里事务的是二把手商务部左侍郎。   左侍郎已经听说昨天太女到户部把天子庄园都划成了帝君私产的事,直觉这里面有大事发生,留了个心眼,先自己审了遍要过契的作坊,结果吓得当场跪地表示,不敢过这个契。   铁矿、军械作坊,要归为帝君私产,是太女疯了,还是天家的国祚传承不要了。   左侍郎让商务部的人不要办这个契,商务部上下担不起这个责。他马不停蹄地赶去皇宫找天子,待快到宫门口时,忽然想起,这事若没天子授意,太女绝不敢如此,于是,扭头,先去拜访三公,又去望亲王府找老望亲王,再到翎亲王府找翎亲王,又再找到天子的其他两位封王的庶弟,之后又赶去礼部,把此事告诉礼部尚书。   羽青鸾的几个庶弟都不想管他们嫡姐的事,也不敢管,可……军械大事,不能儿戏,只能看着众王爵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老望亲王。望亲王府手握西北军兵权,说话的份量绝对不一般的。   老望亲王可是知道军械作坊是帝君一手建起来的,划为私产,也属情理之中,不想出来担这事,但军械攸关国祚,只得勉为其难地跟大家一起进宫。   在他看来,这军械作坊,帝君迟早是要传给太女的,没必要立这个契、惹这个是非,含糊点,等将来太女继位接管了军械作坊,各种议论自消,毕竟没谁敢从天子手里抢军械作坊这等国之重器。   羽青鸾的态度很明确,“总有应该将军械作坊收归朝廷的议论,含糊笼统搅作一团反倒徒添是非,倒不如东西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弄个清楚明白。军械作坊是裴曦一手建的,立契为证,自属应当。即便是要将军械作坊收归到天子手中,也得有个收归章   程,若因我与他是夫妻,便侵占他的产业,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容。”   老望亲王清清嗓子,拱手说:“军械作坊,若无陛下护持,断不能建成,陛下的功绩亦不能抹除,在军械作坊契书上添上陛下名字,亦属应当。”   羽青鸾四平八稳地拒绝了,“帝君助我,我护他,两清,断无以此为由,将他的产业划一半给我的道理。”   老八翎亲王说道:“陛下,帝君的功绩我等不敢忘,然军械攸关国祚、关乎天下安稳,划为帝君私产,属实不妥。”他伏地叩首,行大礼!   殿中众臣见到老八主动站出来挑头,立即跟上,跪地叩请。   裴曦还在天凰宫里翻羽九玄昨天给他办的一堆契书,便见南敏匆匆来报,羽九玄要给他的军械作坊□□,惹得京城的王公重臣们都进宫找天子去了。   他放下契书,去往天凤宫,见到殿中跪了满地的人,气氛有点僵。   裴曦径直去到羽青鸾身边,问:“军械作坊的事?”   羽青鸾“嗯”了声,说:“断无因你我是夫妻,我便侵占你产业的道理。”这话,看似说给裴曦听的,实际上是说给跪在地上的那堆人听的。   裴曦深知军械生产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以前是要打仗,先进的武器是他们争天下保命的底气和根本,他不敢交给别人。如今天下稳了,孩子们也大了,羽九玄已经快要继位,羽焦明也已经成人,就连羽金翅都经营起自己的产业、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他的孩子们不需要他护都可以过得很好,军械作坊对于他而言就不再是保命之物,而是桩麻烦。   掌管军械生产,对于很多人而言,意味着掌握着重要的权势,但他的老婆是天子,女儿是未来的天子,两个儿子都是王,他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样样都不缺,军械作坊也好、铁矿也好,如今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手底下的一点作坊产业,还烫手。   烫手山芋,当扔则扔,交给接住不汤手的人。   裴曦在羽青鸾的身边坐下,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又看向殿中跪着的重臣,温声说道:“南疆的铁矿是我通过奇石商人找到的,但在南疆开采铁矿之事,却是当年……”他顿了顿,说:“当年,西北居狼自立,大凤朝诸多公侯起了效仿之心、暗中图谋不轨,父皇年事已高,虽平定了以闵公府为首的公侯们叛乱,但居狼……”   羽青鸾听到裴曦将铁矿的事扯到她父皇身上,顿时明白这又是要给她爹糊BUFF,把推广铁器、收复居狼的功绩算一份给她父皇,顿时动容。她扭头看向裴曦,却见他满脸从容,还悄悄地朝她眨了下眼。她用力地握紧裴曦的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她起兵争夺天子之位,改了大凤朝的礼法,始终底气不足,担心父皇会因此遭人诟病说他误了国祚,有裴曦为他糊的BUFF,有大凤朝的繁荣昌盛,后世再提起承泰天子时会说他高瞻远瞩有远见吧。   裴曦对殿中众臣继续说道:“父皇下诏,令我去打通怀城盐道,羽飞凤宣称我是去看封地,实际上,我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去寻找铁矿。父皇将我与青鸾分封在南疆,亦是为了开采铁矿收复居狼。”   “父皇、青鸾、九玄,收复居狼是天子一家三代人的心血,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有这机缘,参与了进来,出了一份绵薄之力。早在南疆之时,元儿便已经接手掌管铁矿和军械生产,乃至棉服、被褥、帐篷、行军干粮等军用物资,都已经逐渐交到她的手里。”   “这些年,我确实挣下不少钱财产业,但这天下也好,我手里的产业也好,终归有天会是孩子的。”裴曦的话音一转,直接一捶定音,“我掌管的那些军械作坊、矿山、包括军粮作坊,都给元儿。她是未来的天子,这些交给她,于天下、于国祚、于万民、于后世子孙,都安。”   殿中众臣齐齐朝裴曦叩首道谢,“谢帝君。”一个个谢得真心实意,特别是殿中的羽姓王公们。   裴曦收下他们的谢意,便准备起身走人,然后发现老婆把他的手捏得紧紧的,半点没松手的样子,悄悄示意她放手。天凤宫正殿,当着这么多王公重臣的面,天子陛下,您这样子有点不合适。   羽青鸾没有松开裴曦的手,而是直接起身,拉着裴曦走了。   她曾问过裴曦想不想要当天子,裴曦的回答是想看她坐在天子大位上美美的。他说这话时,脸上全是笑容,眼睛都泛着明亮的光,写着期盼,就好像她如果坐上天子大位,会完成他的一桩心愿。   他要的不是天下,不是权势,而是要补全那个二十六岁便病逝的残缺人   生。他说,他这辈子,有她,有孩子们,有疼爱他的父母,他圆满了。   朝臣们总担心裴曦会抢夺天子的权势,可只有羽青鸾知道裴曦有多嫌弃大凤朝的穷后贫穷,他想要的是人们丰衣足食、可以通过努力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让人生有那么点追求指望。   羽青鸾明白王公重臣们都是为了天下、为朝廷,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为裴曦。他挣了那么多,她想让他为自己留下些东西,而不是都给了她和孩子们,甚至在父皇过世这么多年,他还要将收复居狼的功劳分一份给父皇。   羽青鸾拉着裴曦去到天凰宫,便紧紧地抱住了他,问:“你不给自己留点吗?”   裴曦低头,见凤鸣天子的眼睛都红了,笑道:“你干嘛。”   羽青鸾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又迅速站直身子,恢复往日的镇定从容。   裴曦发现凤鸣天子变脸的速度真比川剧变脸还快。他挥手把侍从们都遣退,说:“朝廷不打仗了,军械生产少了战争消耗这个烧钱大头,往后只剩下每年的使用消耗,产量、利润都将大大降低,暴利时代已经过去了。从资本风险程度上来说,现在持有,变成了高风险,而利润则是直接掉底。铁矿这口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在羽青鸾的耳边悄声说:“让你爹……父皇扛,他顶着是加BUFF,显得他英明有远见、为收复居狼费尽苦心,我们扛的话,会被史官记载早有谋反之心。有这机会,当然得赶紧甩锅,不然,傻呀。”   羽青鸾无语地定在当场,半天不知该如何表态。 第324章   裴曦在羽九玄把他的产业都给办完契过后, 把所有的产契都拿出来,摆到天凰宫正殿。   偌大的皇后正宫的大殿,差点摆不下他的产业契书。   实在是……太多了!   一份产业,说起来以为就一份契书吧, 并不!例如, 看起来利润很薄, 但细水长流的米粮铺, 只需要一个不大点的小铺面就可以开起来的买卖。实际上……首先,店铺得有一份房屋契书,米粮铺还得有米粮铺的买卖契书,再有仓库的房契,管事伙计们有些得安排食宿, 得有住宅作为宿舍和食堂。   他的米粮连锁铺,店面都不大, 就街边很不起眼的小铺子,但是,开遍大凤朝,开遍京城的大街小巷。铺面不嫌多嘛,当时刚经过战乱, 十室九空,便宜得跟白捡的似的,根本不需要租,都买下来。   朝廷打下来一个地方,他的米粮铺、农机铺就开到一个地方。   于是,米粮铺, 都不用算卖的货、囤的米粮食油值多少钱, 仅铺面就有数千间。因为有些铺子不止一个店面, 一些大店得占好几个店面才够,每个铺面一张房契。   裴曦的其它产业没有米粮铺这么夸张,但基本上也都是分店开遍大凤朝各处,像那种奢侈品店铺比较少,但至少各地的府城都有,一些人口多、有消费力的县城,也是有的,加起来也是上百家。奢侈品店,就不是小店面,而是宅院,为了够逼格,那都是开在当地排得上号的好宅子里。那些都是羽青鸾带着军队过去收来的疆土,很多宅子原本的主人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或者是大军过去时被削了,他过去拿宅子,基本上都是白菜价。   他置这些产业的时候,不费劲,现在分产业,挠头!   怎么分啊,这么多!划成堆用手刨,一个孩子一堆吗?   头都大了啊!   还有那些作坊!   以前作坊在他手底下的时候,那都是以产业链的形势做起来的,一条流水线下来,方便嘛,如今要把作坊分成堆……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羽金翅趴在羽焦明身上喊,“二哥,XX原材料,你给我让两分利吧!”又或者是喊,“老二,你要是不干嘛干嘛,我就涨你的材料价格,断你的供货!”完全不利于兄弟团结。   老大羽九玄那份还好说,把军械作坊、矿山这些烫手的产业都扔给她,基本上就算完事。可老二跟老三,那得分个清楚明白,老二还好说点,一点小来小去的,他都懒得计较,觉得为那三瓜两枣的费劲不如躺着养膘。老三,真别说是一个铜板,一把米都得掰扯得明明白白。他不占人便宜,一粒米的便宜也不占,但别人要占他便宜,除非是他姐或他哥,他打不过。换个人去占他便宜试试,他能叫上哥哥姐姐一起打上门去。   裴曦觉得,他如果按照产业分,羽金翅肯定会跟他算账,哪个产业值多少钱,两个产业不能平等对待,把搭点搭头把那差价平上……   这账要是算起来,他得头秃!给朝廷供粮草军械都不会有这么麻烦。   裴曦挠头,开开这口箱子,翻翻那口箱子,完全找不到下手地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分。   宫侍来请他去吃饭,没空,忙。   雷打不动、打着仗都要准时吃饭的人,突然间不来吃饭了!羽青鸾立即起身赶往天凰宫去找裴曦。她到宫殿门口,便让箱子堵住,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   她从箱子缝里连迈带绕,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裴曦满脸纠结地揭开箱子盖看两眼,又满脸嫌弃地去揭另一口。她唤道:“裴曦”,担忧地问:“怎么了?”   羽青鸾从箱子上翻过去,从裴曦刚揭开盖的箱子里拿起一个盒子,打开,发现是地契。她连续翻了几口箱子里的盒子,发现不是地契就是房契,或者是作坊的产契,顿时想起羽九玄刚把裴曦的私产给立契的事,说:“吃完饭再清点吧。”这么多箱子,清点起来,确实……够他挠头的。   裴曦扭头朝羽青鸾看去,刚想说话,就瞥见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在从殿门口探头望过来,喊:“小金翅,进来。”   羽金翅手脚并用地从箱子上爬进殿中,从箱子缝里挤出一个落脚的地方,站好,好奇地看向这满殿的箱子,心想:“这些都是什么呀,爹为了它竟然连饭都不吃了。”他问:“爹,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裴曦说:“看吧。”心想:“有你头疼的。”   羽金翅取出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查看,顿时眼睛都冒出了金光,仿佛眼晴里看到的全是金子,堆成山的金子。这些不是箱子,这些是金山。他满脸感慨地叹道:“真富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羽青鸾无语地看着小儿子,很想给他擦擦嘴角,让他收一收那夸张的馋相。她对裴曦说:“先吃饭吧,若是算不过来,调些账房慢慢算便是。”   裴曦心说:“这哪是账房能算明白的事。”他直心塞。当初置产业的时候,只想着多多益善,最大化地产出,如今……呵呵……   老婆孩子都来了,裴曦也只好先带着老婆孩子去天凤宫吃饭。   他吃过晚饭,便叫上羽青鸾和三个孩子回天凰宫。   他先把羽青鸾的天子私产那一堆箱子挪出来放到一边,让人先抬到天凤宫去。天凰宫堆不下,这个先放到羽青鸾那里,以后再处理。羽九玄那些也好办,让羽九玄赶紧自己抬回去,爱干嘛干嘛去。他最不需要操心的就是长女,长女不需要人管,她不去管别人就已经很不错了。他麻利地把羽九玄打发掉,告诉她,“剩下的这些东西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羽九玄看她爹把那向来梳理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挠成了鸡窝,不敢惹他,特别是凤鸣天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时候,果断地抬起她爹扔给她的那几箱东西,走了。   裴曦终于清出一个角落,让其它箱子有点挪动腾放的空间,又让宫侍抬两张大桌子进来和拿几个算盘进来。   这个时候,他无比地怀念计算器,以及电子计算系统。这满屋子的箱子装的东西,随便拿个U盘就能记完,各种财务软件算这些,小意思。   可现在,呵呵……除了算盘就只有算筹,这还不如他用笔算。不过,两个儿子的算盘都用得好,他俩可以。   羽焦明和羽金翅让裴曦弄懵了,傻了,面面相觑,呆呆的,爹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爹让他们坐下就坐下。   裴曦等他们坐下后,说:“元儿就快要成亲了,焦明也成年了,我听说已经有人给你介绍对象?”   羽焦明“咳”地咳嗽一声,很是严肃地回答道:“回父亲,没有的事。”   裴曦看看个头都快赶上自己的次子,不跟他在这个事情上啰嗦,反正就是个开场白嘛,在意那么多做什么。他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们都大了,元儿都要成家了,你俩也该自己立业了。”   羽金翅立即说:“爹,我还小,我还在念太学,离立业还早。”   裴曦一言难尽地看着羽金翅,真想说:祖宗,我求你毕业吧。太学的那一堆老师早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还赖着不肯毕业。   得亏这辈子是个贵族,供得起。   羽焦明拿出契书看看,顿时明白过来,问:“爹是要分家产?”   羽金翅眨眨眼,忽然想到这不是让他毕业出来当差,这是爹的金子山……不是,这么多契书堆在这。娘亲的和姐姐的都搬走了,那剩下的都是他跟二哥的了?   羽金翅回过神来,一把扑倒在裴曦的身上,喊:“爹,我最爱你。”   羽青鸾毫无波澜地扫了眼羽金翅。老三最爱的人总是变来变去,早上他最爱的人还是奶奶呢,这会儿变成了爹,她都习惯了。昨天,小金翅最爱的人是她,看在放暑假没给他安排差使的份上。   裴曦把小儿子从身上抠下来,说:“总之,要分给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俩自己分吧。”他说完,迅速拉着老婆闪人。这……账,他不算了!让他们两兄弟自己搞定吧。他是搞不定了,闪了闪了,溜了溜了。   羽焦明呆呆地看着他爹逃命似的拉着他娘往外走,喊:“爹,这分家产,您得在,万一我跟金翅打起来怎么办。”   裴曦头都没回,拉着羽青鸾一直走出天凰宫,再也憋不住,口若悬河地吐槽那些东西有多难分。   羽青鸾把帝君拉回宫,给他重新梳头整理发冠,然后,没忍住,悄悄去到天凰宫,就见到羽金翅正在跟羽焦明掰扯,“不行,二哥,这不能这么分,这两个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你要是这么分,我得去请娘亲来评理,娘亲都不会答应的。”   羽焦明说:“那要怎么分?照你那分法,账到明年都算不完。”   羽金翅说:“亲兄弟,明算账。”   羽焦明说:“我拿少一点这个,行吧。”   羽金翅很是坚持,“我不占你便宜。平分,谁都不能拿多,谁都不能拿少。我去找娘亲来跟你说,我再找娘亲从户部借几个算账好的来算账。”羽金翅说完,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腰带、衣袍,准备去找他娘。   羽青鸾扭头就往外走,步下生风。这么好的月色,不去校场练几个时辰的拳脚委实可惜。   羽焦明拦住羽金翅,说:“爹分明是不想管,才拉着娘亲溜了。你去找娘也没用,坐下,照我说的算。”   羽金翅坚持要算清楚,为免将来闹矛盾。他说:“现在你想省事,你愿意让着我,万一将来哪天我俩吵架,你想起来觉得自己吃亏了,又来跟我扯皮,不行,我不同意。”   羽焦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羽金翅反问:“你不是吗?”   羽焦明气得想打人,说:“我现在就想跟你闹矛盾。”这货气得人每天都想打扁他。   羽金翅满脸“你看,我就说会这样”的表情看着他,说:“所以说,金子的事,算清楚的好。”   羽焦明放弃挣扎,仰面往身后的箱子上一靠,说:“你算吧,我看着你算。”疯球算了! 第325章   裴曦见到两个儿子果然算上账, 果断地把天凰宫让出来,由得他俩自己折腾去。   羽焦明和羽金翅两兄弟只差没有住在天凰宫里,他俩早上吃完早饭便去算账, 一直算到深夜才回。羽焦明当着内务府储备司司掌、工部朝城军械司司掌, 为了陪羽金翅算账, 告假了。他们甚至把户部、商务部管账的、熟知市场行情的几位文书请到了宫里帮他们算。   羽金翅原本想自己算账的,但他不知道市场行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又是个较真的性子,便找到了商务部和户部。   这事跟户部和商务部原本没什么关系, 但架不住帝君的很多买卖都跟他们相关, 人家还是债主, 于是这点忙,也就帮帮了。几位官员告个假, 每天宫门刚开就进宫,到宫门落锁时出宫,给两兄弟算账, 分家产。   户部和商务部的人原本跟羽金翅没什么交道, 见他最多的是成天粘着天子撒娇卖乖, 甚至还跟着天子坐到天子大位上赖着,等到看他分家产算账时,才发现这是个人才啊,这算盘打得精啊, 妥妥地拉进户部、商务部的好苗子。   不说旁的,去要债,或者是应付要债的, 能把人算疯。   三皇子算起账来, 天子、帝君、太女全躲了, 二皇子已经彻底歇菜了。二皇子的原话是“别找我,我现在就是条生无可恋的咸鱼……”用词很新颖,表达得非常到位。   三皇子的账算起来能折磨死人,但他算完的账,漂亮,干净,清楚,明明白白的。   ……   羽金翅去商务部和户部借人,太女又带着大凤朝所有军械作坊、军用物资作坊、南疆铁矿矿山、朝城铁矿矿山的契书去过户,于是,满朝上下都知道帝君给三个孩子分家产的事情了。   一时间,京里的贵族、官员们茶余饭后,甚至连当差空闲时间,议论的都是帝君分家产的事,私下猜测两位皇子能分得多少,这账怎么算这么久。   大家伙儿的关注点都让帝君分家的事给吸引了,以至于都上了好几个朝,才有人忽然注意到,最近的奏折都是出自太女的手,天子似乎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批折子了。   不过,太女是储君,天子让储君代批奏折,也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有人悄悄问到三公那里。毕竟天子正在盛年,太女已经掌管虎符和朝廷军队,如今竟然有了总揽朝政的趋势,置天子于何境地?   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也为难,向天子进言吧,有挑拨天家母女感情的嫌疑,不进言吧,太女此举易养大心思,生出忧患。三人就想着找帝君稍微提点下太女,以免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可……帝君刚把产业都分给了孩子,如今手里只剩下天子的私产,出宫去城郊的天子庄园了,说要经营赛马场、搞什么度假山庄农家乐。   太女少傅孙密私下都委婉地提点了下羽九玄,天子正当盛年,太女当以稳妥为重。   羽九玄不便多言,只说了句:“师傅安心。”   羽焦明和羽金翅在天凰宫算了一个多月的账,才把家产分完,接下来便是过户。   户部和商务部……差点疯了。   别人来过户,都是怀里揣几张纸就来了,稍微多点的,一个布袋子就装完了。太女抬着几大箱子来,军械,那是平定天下的国之重器,不要说用箱子抬着来过户,把衙门搬过去过户都不嫌夸张,正常的嘛。可这两兄弟来过户,羽翎军开路,马车……一长排,箱子多到衙门的班房根本堆不下,又怕下雨淋湿了,不能直接放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堆起来……   箱子里的契书多到人头皮发麻就不提了,一张张地过契,总能办完的吧,关键是……他们还办异地过契业务!   异地过契是为当初去南疆开拓疆土的贵族们开的方便之门。如瑞亲王府、望亲王府、各部官员、众多武将家,家家户户在南疆大片产业,这有些是要卖的,有些要传给儿孙的,总不能让人家抛下差使、扔下大军连仗都不打了,跑去南疆办过户。于是,户部和商务部衙门都开了个异地过契业务,在衙门办了手续,再派人跑一趟,把原来的契书替换掉。这异地过契要加上差旅费和人工费,路程越远,费用越高。   如果只是跑南疆,也就没什么了,可帝君是天子的大军打到哪,他的买卖做到哪,他的产业在大凤朝各地都有。   户部和商务部能怎么办?专程划出一间班房,给两位皇子办过契。   他们的契书多,都不用等别人的凑成批量。两个衙门,在办好文书后,派护卫护送邮差,分成八伙人,从京城出发,分别往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去,沿着沿途的各府县挨个换文书。   商务部和户部把办理过契的邮差队伍派出去后,太女大婚的日子到了。   九月,秋高气爽的时节。   原本各地豪商正忙着收粮食、或者是给牲口养秋膘,如今都早早地赶到京城。   太女大婚,原本跟没官没职的豪商们没什么关系,但是……太女的爹是天底下最大的豪商,他的买卖跟各地豪商都有往来。帝君的信誉好,待人又亲和,更是庇护了天下诸多豪商。当初天子带兵平定天下时,许多豪商之家因为有跟他做买卖得到庇护,拿着和他做买卖的契书,能有玄甲军守门,不会轻易叫人砸门抄了家。豪商、良民们要是受到贵族欺凌,想进京告状,通常会遭到劫杀,很多人都是跟着帝君的商队走、蒙商队庇护才能活到京城。豪商们的命,如今也是条命了,再不会拉个货物走在路上,不知道叫哪位贵族看上,连人带货都没了。   豪商们的身份地位不够,连王公大街都靠近不了,王公大街全让羽翎军封路了。这些豪商们自发地在自己的住处、街边设祭台,跳祈福舞,为太女祈福。   京城的百姓,比豪商们更加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上祭台,大跳祈福舞!火神太女招婿,他们这些天子脚下的京城中人,怎能叫外地豪商比了下去。   京城的人,但凡勤快些的,都能攒下几个铜钱,买得起点肉,如今,看外地豪商想过来抢风头,大家都……肉买起来,摆上!他们看到豪商们跳得欢,当然不能让外地人比下去,要跳得更加威武有力,鼓声要敲得更响,不能比输了!   裴曦……不爽!   大婚还没到呢,京城倒是先热闹起来了。他到哪,大家都恭喜他,他收贺礼收到手软,一个个开心得好像是他们嫁女儿……招上门女婿似的。   裴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父亲心态,照理说,不至于呀,但是……想一下哈,记忆中,他还把奶娃娃样的羽九玄跟羽青鸾一大一小摆在一块儿,她娘俩凑一堆可萌了,一回头,羽青鸾要当丈母娘了,他要当老丈人了,说不定过两年就升职当外公外婆了……我勒个去哦,他还没满四十岁呢,搁上辈子晚婚的人,才结婚呢。   羽九玄早上从天凤宫捧着折子筐出门的时候,丫趁着没人注意还悄悄蹦跶了两下呢。那批折子时嘴里的零食都不停的人,还一团孩子样呢,要成亲了……   裴曦蔫了。   他窝在天凤宫,连门都不想出。   羽青鸾让他试礼服,不想试!   悔!当初就该手拆小鸳鸯,拆散一对是一对!悔恨当初没下手!   ……   可再不乐意,裴曦也得穿戴上大礼服出席女儿的婚礼。   他跟羽青鸾成亲的时候,由羽青鸾牵着手,从宫门口走进来。   一转眼,换成他跟羽青鸾坐在天子大位上,等着新人进来。   他的两个儿子坐在一张桌子上,正低头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地说悄悄话。   坐席离得近,皇宫大殿里除了外面跳祭祀舞的,没有人敢嘈杂,裴曦又耳聪目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俩议论,姐夫的武艺好,能打,等他进宫以后,早晚武课有人陪着过招了。姐夫跳过降落伞,回头叫上姐夫,他们也去跳跳。   裴曦扭头朝羽青鸾看去,发现她正在看向两个儿子,眼神透露了她的小心思。他悄声问:“你也想跳降落伞?”   羽青鸾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容,说:“可以一试。”   裴曦想拉黑云驰。带坏他的老婆儿子,还有女儿。他浑身不对劲,看到手牵手进来的小新人,还得摆出一副老父亲慈祥脸,笑!笑个毛线哦,都快笑不出来了。   好在云驰的颜值还成,元儿又喜欢,她看云驰的眼神,啧……你都没注意到你的老父亲已经翻江倒海了么?   裴曦好酸,鼻子眼睛都酸。他家的女儿,快让猪拱了。   好在是招婿!女儿依然住天鸾宫。裴曦自我安慰,“就当家里添双碗筷了。”他一扭头,瞥见他老娘镇国夫人陆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缺了颗门牙的牙齿都露出来了,是真合不拢嘴。他老娘,头发都全白了,牙齿都掉了。大凤朝没有镶牙技术!   陆敏看到云驰,对身旁的吴太妃说道:“真俊,比三郎年轻时还俊。”   裴曦不忍了,扭头问羽青鸾,“我跟你女婿,谁好看?”   羽青鸾的脸上挂着浅笑,握住裴曦放在腿上握成拳的手,悄声说:“朕的帝君,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她想安慰两句裴曦,让他想想他俩大婚的时候,突然想起他俩大婚当天并不算愉快,她还把裴曦打得鼻青脸肿,眼神心虚地飘了几下。   扎心了!裴曦心说:“你夸着我好看,能不能眼神不要闪烁显得你心虚?”   羽九玄和云驰上前敬酒。   裴曦心里再舍不得,对着女儿,还是希望她好好的,能开心。他再看云驰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也不知道云驰是紧张还是激动还是太开心,反正就还是祝福他们呗。   这会儿裴曦真希望自己有天神BUFF能给他俩赐个福,让元儿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裴曦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羽九玄这小魔王不祸害别人就烧高香了,自己哪纠结得了那么多。可是纠结嘛。   不过,很快,他顾不上纠结了。敬酒的来了!   新人敬酒,宾客敬酒。   裴曦很少往宴会场合凑。他的身份地位高,别人也不会下帖子请他。即使有相熟人家有红白喜事,他去了那都是贵客待遇,没人敢灌他酒。今天不一样,他的女儿大婚,他家大喜事,平时不敢灌酒的人都来了,姜二郎、鲁二郎带头起哄。裴曦一杯接一杯地喝,白的。   他倒是想喝果酒,在一片嘘声中换成了白的。   他上辈子的酒量是练出来了的,但这辈子的酒量是真不行,几杯下去之后,身子都是飘的,看人都是人不在原位置上的。   裴曦看自己都被灌成这样,赶紧去看新人,就怕那些平时怕元儿要死的人,这会儿逮着了机会往死里灌她。他把挡在面前的人刨开,扭头,就见羽九玄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看戏,云驰挡在她前面,撩起袖子,脚踩在桌子上,撸起坛子哗哗地往嘴里倒酒,一坛子酒,大半坛子漏到了衣服上。   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粗鲁得一披!   丫浪费了半坛子酒,一抹嘴,扭头,脸红脖子粗地对羽九玄说:“元儿,别怕,他们想灌你酒,冲我来,先把我放倒,等我倒了你就把我扛走。”   羽九玄微笑脸,抬手比了个OK,忽觉有异,扭头,见到她爹喝得眼睛发红地看过来,赶紧端起酒过去敬一杯,“爹,我敬您。”   云驰见状,也立即提上刚开的酒坛子过来,一看帝君文气,拿的小酒杯,又赶紧换成同样的酒杯,十二分恭敬地敬酒。他家元儿说,“我爹最近阴阳怪气脸,肯定看你不顺眼,见到他,多敬着点。”   云驰结结实实地连敬三杯,指天发誓,一定保护好元儿,绝不叫她受委屈。   裴曦莫名地觉得他这指天发誓的样子有点熟悉,想了想,想不起在哪见过,放过他。   酒上头,身子飘,脚下晃,反正都是喝到妈都不认识了,喝呗,谁怕谁,上辈子也是酒场上最后趴下的……   裴曦放开了,喝!   喝酒,酒量这东西在其次,反正几杯下去,都会上头,就看敢不敢喝。喝!   大家一看,哟,帝君喝高兴了,来,继续灌。   忽然,旁边来了一人,接过帝君手里的酒,倒满,连喝三杯,出来为帝君挡酒了。   凤鸣天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帝君,面带浅笑,“朕陪你们喝。”   天子威仪,不敢冒犯。众人调头,找今天刚加封明亲王的太女夫婿去了!   裴曦打个酒嗝,然后才发现手里的酒杯不见了,周围的人作鸟兽散,一扭头,见到羽青鸾在身边,抿嘴一笑,觉得自己可萌了,问:“我好不好看?”   羽青鸾看着醉鬼般的裴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曦又问:“我美不美?”   羽青鸾扶着他往回走。   裴曦冲羽青鸾“嘻嘻”笑了笑,努力自己站稳,说:“我家青鸾是最美的。”没站稳,好在有羽青鸾及时掺着,才没有左脚绊右脚趴地上去。他努力地拖着不听使唤的腿,终于回到天子大位上,估计自己醉成这样,没法走回天凤宫,让人抬步辇来。他靠在羽青鸾身上,说:“我和你成亲都好像是还在昨天,一转眼,元儿都成亲了。”   羽青鸾扶着他,轻声说:“我很开心。”   裴曦问:“为什么?”他嫁女儿……啊呸,他招女婿,一点都不开心。   羽青鸾轻声说:“我和你成亲时都不敢想有今天,不敢想自己能不能看到孩子成亲。”她的脸上、眼眸中都浮现起笑意,说:“我看到了。”   裴曦心说,也是。有点点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