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残疾反派的小福妻》 作者:妖夭夭   文案:   薛筱筱穿进了一本古早小甜文中。   书中有个残疾大反派裴无咎,搅得朝堂腥风血雨,给男主造成了不少麻烦。   很不巧,薛筱筱穿成了残疾大反派早夭的炮灰小妻子,一睁眼,府里正要张罗她的丧事。   薛筱筱:等等,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双手染满献血,裴无咎从未后悔过,他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可是当那双柔软温热的小手在危急中握住他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想放开了。   薛筱筱日常担心跟着大反派不会有好下场。   月黑风高,薛筱筱翻过围墙,没想到却正好落入了守株待兔的大反派的怀里。   裴无咎(委屈巴巴):“筱筱不要我了吗?”   薛筱筱(身子一抖):“……”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缱绻:“再敢逃,腿打断!”   薛筱筱:……算了,不逃了,一起黑化得了!   阅读提示:   1.双初恋,苏爽甜。   2.男主的残疾会好。   3.女主有金手指,男主有女主。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主角:薛筱筱,裴无咎 ┃ 配角:《藏好我的小尾巴》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书后我和大反派一起黑化了   立意:末世少女和残疾反派的相互救赎 ================ 第001章   建昭十九年,初夏。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到了傍晚才堪堪停下,庭院里的芭蕉被洗得干干净净,绿叶润泽舒展,那花朵却零落萎地,残败的花瓣与泥水混杂,看起来很是可怜。   碧桃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嫁的可是堂堂亲王,成亲的日子据说是钦天监算了很久才选定的,不说晴空万里,至少也得清清爽爽的吧,结果呢?竟然冒着大雨成婚!”   朱槿皱着眉头,没有接她的话。   碧桃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怎么了,你刚才就心事重重的,咱们姑娘成亲,这可是大喜事,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朱槿看看守在正门外的两个年轻侍卫,拉着碧桃走远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王爷进去好半天了,也没个动静。”   碧桃灵活的眼睛转了一圈,不太确定地说道:“姑娘不、不会惹怒了王爷吧?”   想到自家姑娘不肯嫁给残疾的安王,闹着绝食了好多天,好说歹说进了新房还把屋里的人都赶了出来,一个服侍的人都没留,别说卧房,连堂屋里都没人。碧桃一颗心七上八下,也压低了声音,“姑娘……会不会出事?”   “以后不能再叫姑娘了,要改叫王妃,别总是忘了,让王府的人听到了,肯定觉得咱们没规矩。”朱槿叮嘱了一句,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卧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王爷在吩咐什么。   她刚想凑上去,门口的一个侍卫已经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出了院门。朱槿站在廊下仔细听了一会儿,正房里却没再传出任何声音。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个离开的侍卫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正是王府的大管家,另一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她并不认识。   侍卫把门推开,两人进了屋。朱槿和碧桃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忐忑惊恐——   王爷和王妃大婚的新房,连她们都不能留在里面,为什么这两个男人就这么进去了?   做为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朱槿和碧桃很自觉地上前询问,向守在门口的侍卫福了一礼,“这位大哥,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可是王妃需要服侍?”   年轻的侍卫身姿笔挺,目光冷峻,“一个是张大管家,一个是葛医正。”   ……医正?   朱槿和碧桃心头齐齐一凉。   ……   薛筱筱的头很疼,耳边传来噪杂的声音,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还有男人冰冷淡漠的说话声。   “呜呜呜,姑娘——”   “……触柱而死……自戕……葬礼从简……”   薛筱筱努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大红色,薄纱床帐像是一片绚烂的云霞,完完整整,没有一个破洞。   指尖触感细软光滑,薛筱筱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下的被子也是大红色,绣着漂亮的并蒂莲,棉被是崭新的,干净柔软,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   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传说中的天堂吗?   薛筱筱出生在末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整洁漂亮的被褥,她小心地抚摸着柔软的布料,却摸到了被子下的一把花生红枣。   末世的粮食无比珍贵,红枣和花生薛筱筱也只吃过一次,她激动地往嘴里塞了一颗红枣,牙齿咬破肥厚软糯的果肉,香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好吃了!   她几下把果肉咽了下去,含着枣核,不舍得那点残余的甜味,犹豫着不肯吐出来。   这颗红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在被变异生物袭中脑袋死了之后竟然到了天堂。   如果可以,她要在这里住到永远。   要是……这天堂没有那么吵就更完美了。   薛筱筱慢慢地坐了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哭。   “呜呜呜,姑娘啊——”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穿着奇怪又好看的衣服,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通红。   “王爷,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躬着身子,问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薛筱筱顺着看了过去,轮椅上的男子约莫二十岁,肌肤冷白,像玉石一样,眼眸偏狭长,此时眼皮微微垂着,鸦色长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他修长的指尖在轮椅上轻轻点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人疏忽大意,做为王妃的贴身丫鬟,王妃不小心撞到头晕死过去也没有察觉,导致王妃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而不幸殒命。”   “咔嚓——”薛筱筱咬破了花生壳。   “既然王妃已逝,她们两个就给王妃陪葬吧,想来王妃是她们服侍惯了的,也离不开她们两个。”   两个丫鬟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安王饶命!”   薛筱筱心中暗道:刚才说王妃是自戕,现在又说是不小心撞到头,还要让两个丫鬟陪葬,这是要杀人灭口。她一边看热闹,一边继续咬花生,她不想咬烂里面的果仁,小心地掌控着力度,“咔嚓咔嚓——”   轮椅上的安王目光冷戾,“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就给你们个体面,白绫、匕首、毒酒,你们可以任选。”   “咔嚓咔嚓——”   “张旺,”安王神色不耐唤着大管家的名字,长眉皱起,随手从桌上捏了一根筷子,扬手一甩,“你越发疏忽了,这屋里竟然生了耗子!”   筷子脱手而出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床上坐着的人影,意识到那并不是耗子时,筷子已经挟裹着凌厉的力道飞出去了。   安王神色一凛,大袖一挥,筷子偏了个方向,直直地扎进了床柱,那黄花梨木的床柱竟然被一根细细的筷子穿透了。   薛筱筱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捡回一命,她整个人正处在极度震惊中。   她穿进自己看的书里了!   生活在末世,她原本并不识字,但基地里有个老学究,给基地里的几个孩子每人送了一本书,末世的书当然都是残缺不全的,她的也只有半本,不过老学究教会了她书上所有的字。   那是一本小说,她看过无数遍,每次看都无比羡慕女主的生活——嫁给当朝太子,锦衣玉食,每顿饭都能吃饱,除了有个叫裴无咎的大反派跟男主作对,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那个大反派……坐轮椅,封安王。   想想刚才两个丫鬟喊的“安王饶命”,看看那安王屁股下面的轮椅,摸摸身下光滑柔软的床褥,“咔嚓咔嚓”咬着嘴里的花生——   薛筱筱无比确定,这里不是天堂,这应该是书里的安王府,而她不知怎么回事成了安王早夭的妻子。   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剧情,安王妃在书中从未正式出场,连名字都没有,在书里只提到了一句——安王娶的妻子在大婚当晚就死了。   听刚才几个人说的话,原本的安王妃是自己撞死的。察觉到头上剧烈的疼痛,薛筱筱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了鲜血,红得吓人。   她的目光从指尖抬起看向屋里的几个人,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目光呆滞,裴无咎则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   对着一屋子的目光,薛筱筱慢吞吞地把嘴里的花生嚼了两下咽了,清澈黑亮的瞳仁扫过众人,轻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她说得很是认真,怕大家不相信似的,小脑袋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带着垂在床边的两条纤细的小腿也晃了晃。   “姑娘——”   “王妃——”   两个丫鬟终于回过神来,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薛筱筱垂在床边的两条腿,又哭又笑。   书中连安王妃的名字都没提到,更别说这两个丫鬟了,薛筱筱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见这两个白净可爱的女孩子哭得眼睛通红脸色惨白,估计刚才被安王说的“白绫匕首毒药”给吓坏了,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们的遭遇,伸出那只没有染上鲜血的手,在两人头上轻轻拍了拍,“没事啦。”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   碧桃抬起头看着她,龙凤喜烛“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明亮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正低着头看她,那神色甚至是温柔的。   碧桃从未在自家姑娘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安宁温和的表情,她看呆了,喃喃地唤道:“姑娘……”   朱槿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纠正道:“王妃。”   “王妃,对,王妃!”碧桃赶紧改口,“王妃,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完,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薛筱筱叹了口气,“放心,我没事,你们也没事。”   既然她这个“安王妃”又活过来了,这两个倒霉丫鬟自然也不用“陪葬”了。   想到在书里这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可能真的让安王给杀了,薛筱筱埋怨地看了轮椅上的男人一眼,没想到,正对上裴无咎的视线。   那目光冰冷,带着一丝探究。   薛筱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过心虚的时候,就听到极轻极淡的一声嗤笑,随即响起裴无咎的吩咐:“葛医正,给王妃包扎一下。”   须发皆白的葛医正上前,两个丫鬟连忙让开位置。   “王妃,微臣冒犯了。”葛医正躬身说完,拨开薛筱筱的头发看了看,迟疑道:“破了个小口子,要想好得快,得把这块的头发剃了。”   薛筱筱淡然道:“那就剃吧。”她的头发这么长,就算少了一块梳起来之后也看不出来。   “王妃,不能剃啊!”两个丫鬟一脸惊恐。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勾,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确定要剃?”   “呃……”薛筱筱倒是忘了还有这么种说法,书里好像也确实提到过不能随便剪头发什么的,不过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剃吧。”薛筱筱也不知道“安王妃”的父母是不是还活着,只好笼统地说道:“我觉得任何真心爱孩子的父母,都不会看重孩子的头发胜过孩子的安危。”   一句话说完,裴无咎的神色陡然变了,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阴鸷,目光像是开了刃的刀锋,冰冷刺骨。   薛筱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书中提到,裴无咎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自杀了,而裴无咎十八岁从沙场凯旋而归回到家中的当晚,父亲也死了,据说是裴无咎亲手杀死的。   弑父,也是裴无咎被当成大反派的一个原因。   薛筱筱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她刚才的那句话,简直是在戳大反派的心窝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一如既往的苏爽甜,末世少女穿到书中遇到残疾大反派相互救赎的温暖故事。求收藏求评论~   打滚求~卖萌求~爱泥萌~ 第002章   微风顺着半开的菱花窗吹了进来,龙凤喜烛的烛光晃了两下,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刚刚下过几天大雨,夜风沁凉。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安王的眼神太过冰冷,薛筱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非常识时务地改口道:“那还是别剃头发了,敷上药粉就行了。”   碧桃朱槿本来担心她像以往那样一根筋死犟进而跟安王起了冲突,听她这么轻易地改了口,喜出望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奴婢给王妃擦洗一下。”   两个丫鬟进了净房,很快,一人端着盆水,一人拿着干净的棉巾子出来,把薛筱筱头上的发簪拆掉。看到头皮上的伤口,碧桃的手有些抖,朱槿强作镇定,小心地把伤口旁边的血迹擦干净。   葛医正早已准备好了药粉,躬身道:“这药粉效果很好,就是用上有些疼,王妃忍一忍。”   薛筱筱点点头,“没事,你尽管用药。”出生在末世,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受伤更是家常便饭,现在还有药来医治,她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是晚上,但一对龙凤喜烛足有儿臂粗,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碧桃又手脚麻利地点了一支蜡烛,拿到近前,方便葛医正用药。   蜡烛举在薛筱筱的身边,将她的脸色映照得十分清晰。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清澈明亮的杏仁眼,琥珀色的瞳仁,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真,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   她乖巧地坐在那里,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毛绒绒小猫咪。   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那脸色却不好看,苍白消瘦,跟街上好多天没吃饭的小乞丐似的。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据手下报上来的消息,这位永成侯家的嫡长女不愿意嫁给他,出阁前在家里闹了好久的绝食。   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点了两下,裴无咎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本就是个活不长的人,也从来没有娶妻的打算,奈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建昭帝非要指婚。若是他十八岁以前,京都想要嫁给他的闺秀能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可十八岁一朝巨变,弑父、残疾,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闺秀肯嫁给他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   男不愿娶,女不愿嫁。   若是她识相乖巧,安王府覆没之前他可以送她一纸休书。   若是她惹人厌烦,干脆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好了。既然她都触柱自戕了,想来也是不怕死的。   想到自己刚才进屋时看到的一幕,裴无咎两道修眉皱了起来。   她一身大红嫁衣,盖头和凤冠早已摘掉,纤弱的身子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身体发凉僵硬,分明是已经死了多时。他浴血沙场两年,见过无数死尸,绝对不会弄错。   一个死了多时的人,怎么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裴无咎薄薄的眼皮一撩,看向正在上药的薛筱筱。   她坐在床边,纤细的小腿垂下,两手乖巧地搁在膝上,手指紧紧地蜷缩着,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应该是药粉太疼了吧。裴无咎这样想着,目光上移,却发现那本该皱眉忍痛的小姑娘,此时正兴奋地盯着他。   饱满的红唇用力地抿着,嘴角两颗小梨涡小巧可爱,她目光灼灼,几分热切几分激动,更多的是垂涎渴望,他甚至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裴无咎神色一冷。   他自幼就住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小时候因为生得俊美常常被宫中妃嫔们夸一声“玉郎”,甚至建昭帝也说他是“郎艳独绝”,连继承了魏贵妃美貌的三皇子都不及他。   俊美与否他并不在乎,甚至还厌恶这张脸。做为康郡王世子,又是太子伴读,宫中有些恶心的太监自然不敢明着对他做什么,但那隐密晦涩偷偷打量的目光却让他恨不得挖了那些人的眼珠子。   当然,从来没人敢像这个新娶的小王妃一样明目张胆地对着他的脸垂涎欲滴。   前一刻还要死要活不想嫁,这一刻就馋成这样。   裴无咎都怀疑要不是正在上药,她都要扑过来啃两口了。   眼看着小姑娘甚至还偷偷咽了两下口水,裴无咎薄唇微微一勾,嗤笑一声,懒得再看她,刚想移开目光,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薛筱筱死死地盯着裴无咎……身后的大桌子,那圆木大桌上摆着无数好吃的,成对的鸡、成对的鸭、成对的鱼……   她记得书中的每一个细节,女主大婚的时候床铺上也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那是撒帐用的,取“早生贵子”的吉祥之意。大桌上的所有菜都要成双成对,也是为了喜庆。   虽然是摆着看的菜,女主当然不会吃这种冷掉的鸡鸭鱼肉,但对薛筱筱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尤其是她现在的肚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简直饿得前心贴后背。要不是为了小命的安危,她真想推开上药的葛医正,扑过去抱住那香喷喷的大鸡腿啃上两口。   她咽了两下口水,突然觉得凉飕飕的,往旁边一看,裴无咎冷冷地睨着她,抿起的薄唇显示他内心的不悦。   薛筱筱讨好地一笑,小梨涡乍现,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无咎冷哼一声,轮椅转了个方向,把身后的大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鸡呀鸭呀鱼呀肉呀全都看不到了,薛筱筱遗憾地收回目光,又不敢看大反派冷飕飕的脸,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低着头。   屋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葛医正加快了动作,几下把药粉敷好,“王爷,王妃,这药粉还需要连敷几天,每天换一次。”   裴无咎嗯了一声,“退下吧。”   葛医正和张管家躬身退出,碧桃和朱槿看看薛筱筱,见她没有留人服侍的意思,也福了一礼,准备离开。   “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裴无咎见薛筱筱从床边站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身后,显然是准备大快朵颐,冷声吩咐道:“味道难闻,全都撤下去。”   薛筱筱大惊,“等一下!殿下,那个,我想吃呀!”   裴无咎面冷如霜,“撤了!”   朱槿不敢忤逆王爷,也不想让自家姑娘惹王爷生气,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下去了。   碧桃迟疑了一下,虽然王爷冷着脸很吓人,可她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姑娘。要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现在肯吃肉那可是求之不得。   她故意慢了一步,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薛筱筱已经扑了过来,因为裴无咎的轮椅刚好挡在桌子前面,她从他的身边绕了一下。   裴无咎的左脚从轮椅上抬起,悄悄地往旁边一伸。   薛筱筱脚下一绊,冲着大桌就栽了过去,她纤腰一拧双手扶住桌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眼睛还在盯着碧桃手里的盘子,嘴里喊着:“给我留只鸡呀!”   碧桃见自家姑娘都馋成这样了,心中酸涩,偷眼一看,王爷的轮椅是背对着大桌的,她左手端着的鸡往薛筱筱面前递了递。   薛筱筱心中大喜,暗道:好丫鬟!来不及站直身子,先伸手抓住了油滋滋的焦黄鸡腿。   碧桃抿着唇一笑,冷不防裴无咎转过头来,她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只鸡本就烹得肉烂骨酥,一下子扯成了两半,薛筱筱手里只有一只鸡腿。   碧桃不敢再停留,急匆匆端着盘子跑了。   看看手里的鸡腿,薛筱筱顾不上伤心,生恐裴无咎连这只鸡腿也不给自己吃,“嗷呜”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   太好吃了!比刚才的红枣和花生还要好吃!   这一口实在有些大,她的两颊都撑成了小包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圆溜溜的眼睛又清又亮,警惕地盯着裴无咎,像是一只护食的幼兽,看起来凶狠却毫无威胁,只会让人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修长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裴无咎面无表情地转着轮椅,去了净房。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若是乖巧,就送她一纸休书。   后来。   筱筱:我乖巧吗?   无咎:…… 第003章   没了裴无咎在旁边虎视眈眈,薛筱筱吃得很是开心,亲王府典膳所里烹制出来的鸡肉自然色香味俱佳,可惜一个鸡腿实在太少了,不过几口就吃光了。   薛筱筱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扑过来的时候,似乎被绊了一下。   她看了看脚下的地面,估计是为了让安王的轮椅行动方便,地面十分平整,连地毯都没有铺设,而且除了这个大桌,所有的家具都是靠墙的,床前也没有立屏风。   地上根本没有任何会绊到她的东西。   难道是裴无咎故意使坏?这么说他的腿还有知觉还能动弹?   书中倒是提到过,大反派的腿是能治好的,只是代价太过惨重,薛筱筱当时看到的时候还想过,如果是自己,肯定会选择就这么残着算了,好歹命还在。   盯着净房的门看了看,裴无咎还没有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让刚才的丫鬟把那盘鸡再端回来?   就这么迟疑的一会儿工夫,轮椅声响起,裴无咎从净房出来了,见薛筱筱还站在大桌边盯着手指,一脸的意犹未尽,嫌弃地哼了一声。   薛筱筱小脸微红,这里跟末世可不一样,每个人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尤其是眼前这位大反派,肌肤如玉石一般光洁毫无瑕疵,那手指修长,即便总是在握轮椅,也是整洁漂亮的。   而她刚刚抓过鸡腿的手指……   “我、我去洗洗!”薛筱筱低着头冲进了净房。   幸亏她把书看了很多遍记得所有细节,很快就能跟净房中的东西对上号。那个很大的桶肯定是浴桶,里面还有个小台阶能坐下,角落里的是恭桶,摆在半身高桌面上的盆应该是用来洗脸的,那么旁边的肯定是洗漱用品。   精致的金边小瓷碟里盛着澡豆,薛筱筱捏了一颗,放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花香气。她细细地把手指的油渍洗净,指尖也带上了香气。   薛筱筱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纤细白嫩,一点儿茧子都没有,骨节也是细细的,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这样优渥的生活,也不知道原身为了什么而自戕,难道是不想嫁给残疾大反派?   卧房传来裴无咎的轻咳声,薛筱筱意识到自己似乎待得有些久,连忙擦干手指从净房出来。   “殿下,你是不是饿了?”薛筱筱还记得书里提到的大婚,新郎要敬酒,基本上没有时间吃东西。她倒也不是关心裴无咎,而是希望他真的饿了,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让人送些饭菜上来。   裴无咎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对上那双热切期盼的杏眼,薄薄的唇角勾了勾,“不饿,该歇息了。”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个小丫头根本就不是关心他,而是她自己馋了。   在家里要死要活地绝食,到了他这里反倒要吃东西了。刚才还触柱自戕呢,现在就胃口大开了?   她是想做什么?她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肯定也不想跟他躺一张床吧?听到歇息应该会吓到。   裴无咎等着看她惊慌失措。   歇息?   薛筱筱眨眨眼睛,说实话,虽然她对于穿进书里感到很迷惑很兴奋,但头上被撞了个口子,她还真的有点晕晕乎乎的,要是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应该会好很多,尤其是一想到床褥那柔软光滑的手感,薛筱筱真想立刻扑上去打个滚。   “好呀,那就歇息吧。”薛筱筱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那龙凤喜烛,随即想起书里提到过,这大婚的喜烛是不能熄灭的。   喜烛不能灭,倒是方便了薛筱筱,她还不会脱这繁复的衣裙,有烛光照着还能好好研究一下。   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层的嫁衣,光是最外面的霞帔就把薛筱筱难住了。她把霞帔从最下面摸到最上面,始终没找到能解开的纽扣或者系带。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嫁给他的,刚才直接用手抓着鸡腿吃想来也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生厌罢了。他还险些被她迷惑了,好在稍一试探就知道了,她连最简单的霞帔都磨磨蹭蹭了许久不肯解下来。   裴无咎不想看她没完没了地演戏,刚想说自己不会碰她,就见小姑娘双手扯着霞帔一个用力,颈后的接线处“刺啦”一声,大红绣翟鸟缀玉珠的华丽霞帔裂成了两段。   “呃……”薛筱筱拎着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有些傻眼,她是半天解不开有些着急,又担心裴无咎看出自己不会,这才用了些力气,但也没想到这霞帔如此不结实。   裴无咎黑眸眯了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上刻着的如意云纹,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薛筱筱。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强作镇定地把扯坏的霞帔放在一边,开始研究绣着金银线缀着金玉珠光华璀璨的大红嫁衣。   摸到嫁衣领口上的玉石纽扣,薛筱筱松了口气,只要有纽扣就好,要是再扯坏,她恐怕就要引起裴无咎的怀疑了。   玉扣金纽并不像薛筱筱以为的那么容易解开,那套环是金制,跟布料上柔软的扣眼可不一样,薛筱筱努力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眼睛看不到的领口纽扣,改为从前襟最下面那一颗开始解起,毕竟最下面的纽扣能直接看到。   用眼睛看着比胡乱摸索可方便多了,薛筱筱解开最下面的纽扣,又一路向上,解到领口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方法,即使看不到也顺利地解开了。   薛筱筱长长地舒了口气,这衣服脱的,她自己都觉得时间长得不正常了。   好在终于能脱下来了,她双手揪住衣襟,向两边一拉、拉、没拉开……   薛筱筱疑惑地低头看了看,纽扣已经全解开了呀,为什么还不能脱下来呢?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裴无咎,见他黑眸幽深,正静静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虚。担心将嫁衣也扯坏,她不敢再用力,小心地摸索着,想要找到诀窍所在。   衣服脱不下来,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反派,薛筱筱渐渐有些慌了,鼻尖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嫁衣有些难脱吧?”裴无咎突然“善解人意”地开口。   薛筱筱连忙点头,“是呀是呀,好难脱的。”   “你可以叫丫鬟帮你脱的。”裴无咎“好心”地建议道。   薛筱筱眼睛一亮,她记得在书里,女主的嫁衣是被心急的男主一把扯掉的,但平时脱衣服确实可以叫丫鬟服侍。   “……”薛筱筱刚要张口喊人,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丫鬟的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两个丫鬟相处。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担心被裴无咎看出破绽,她决定明天得趁着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好好跟丫鬟套套话。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盯着薛筱筱的脸色,突然笑了一声,“筱筱?”   “嗯?”薛筱筱心头一动,书中并没有提到安王妃的名字,既然裴无咎这么唤她,那应该是本来的安王妃也叫“筱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姓薛?   裴无咎声音淡淡:“你那两个丫鬟是从小服侍你的?”   薛筱筱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襟,安王妃的情况在书里根本就没提到,她又怎么知道两个丫鬟是不是从小服侍的。   不过,她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大反派也不知道呀!   想到这里,薛筱筱不紧张了,看刚才那个圆脸丫鬟偷偷给自己递鸡腿的样子,应该还算有默契,估计是认识很久了。   “是呀,是从小就在我身边服侍的。”薛筱筱镇定地答道。   裴无咎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那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薛筱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笑道:“不过两个小丫鬟罢了,殿下何必挂念,那个,夜深了,殿下也早点歇息吧。”   “不急。”裴无咎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眉头,“还早,慢慢来。”   他没再开口问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薛筱筱的心越跳越快,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大红的嫁衣怎么也脱不下来,丫鬟的名字她还不知道,而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额头,一副置身度外隔岸观火的样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是她一直解不开这该死的嫁衣怎么办?要是裴无咎非要问丫鬟的名字怎么办?   “来人!”薛筱筱终于忍不住了,喊完之后闭上眼睛,暗暗祈祷进来的是自己的丫鬟。   裴无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在竭力伪装着若无其事,但那纤长的睫毛却在颤动不已,昭示着她内心的紧张不安。双眸紧闭,似乎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情形。   难道,真的是他怀疑的那样?那种匪夷所思的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卧房的门被推开,清脆的少女声响起,“王妃,有何吩咐?”   薛筱筱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不是陌生的安王府下人,而是刚才见过的两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是你们呀!”薛筱筱眉开眼笑,两个小梨涡跃然出现在嘴角。   朱槿碧桃福了一礼,“王妃。”   “帮我把衣服脱了。”薛筱筱展开双臂,笑眯眯地说道:“对了,刚才王爷问你们的名字呢,你们自己跟王爷说说。”   说完,薛筱筱高兴地看了裴无咎一眼,裴无咎确信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得意。   呵,有意思。   到底该说她是胆大还是胆小呢?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无咎:呵。 第004章   朱槿和碧桃愣了一下,王爷问她们的名字,王妃直接告诉王爷就是了,怎么还让她们自己说?   不过,既然是自家姑娘吩咐的,不管心中怎么疑惑,她们照做就是了。   朱槿恭恭敬敬地对着安王深深一福,“奴婢朱槿,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碧桃紧随其后,深深一福,恭谨低头,“奴婢碧桃,见过王爷,王爷金安。”   “朱槿,碧桃……”薛筱筱现在也知道了两个丫鬟的名字,解决了一大隐患,心中愉悦语气轻快,“好啦,王爷知道你们的名字啦,过来帮我脱衣服吧。”   王爷还没有叫起身,两个丫鬟还维持着福礼的姿势,听到王妃叫她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听薛筱筱的。毕竟这里虽然是安王府,但她们是王妃的人,薛筱筱才是她们真正的主人。   有了两个丫鬟帮忙,薛筱筱的嫁衣终于顺利地脱了下来,里里外外足足脱了六七层。薛筱筱暗暗庆幸自己把两个丫鬟叫来了,不然估计她折腾到天亮都未必能顺利地脱完衣服。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层单薄的纱衣,隐约能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小肚兜了,薛筱筱连忙喊停,“好了,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不知道帮自家姑娘脱过多少次衣服,但这次不知为何,总有种十分诡异紧张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安王在一旁看着,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两人却犹如芒刺在背,手臂都僵硬了。听到薛筱筱放人,朱槿碧桃齐齐舒了口气,福礼毕就匆忙退下了。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注意到裴无咎还坐在轮椅上没有动,鸦色长睫半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修长白皙的手指抵住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薛筱筱轻声唤了一句。   裴无咎眼皮撩起,看了过来,薛筱筱发现他的瞳仁是纯黑的,配上那双狭长的凤眸,看人的时候凌厉幽凉。   “殿下需要我帮忙吗?”薛筱筱有些后悔让两个丫鬟离开的太早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臂,应该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裴无咎扶起来。   他十四岁进军营,十六岁浴血沙场,多年的弓马生涯,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白,但双肩平阔,手臂修劲,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身材高大,不是她能扶得起来的。   此时他坐在轮椅上,大红喜服映衬得肌肤冷白,明明是个身残之人,但神色清雅雍容,自带一种世家公子的傲然矜贵。   薛筱筱心道:不愧是跟太子作对的大反派,就算腿残了也没有半点颓废之气,身残志坚呀!   “他从小就是太子伴读,可以说是跟太子一起长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太子作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凭他现在这个亲王的身份,可以尊贵地过一辈子了,就算残了也没人敢有丝毫不敬。”   刚想到这里,就见那残了的大反派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你你你——”薛筱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她紧张地看看左右,幸好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个丫鬟离开时也把房门关好了。   她双手捂住嘴巴,只留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圆溜溜地瞅着裴无咎。   “殿下,原来你的腿……是假装的呀。”薛筱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凑到裴无咎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生恐被别人听到,离得有些太近,说话时用的气声,轻柔的呼吸拂在耳畔,空气中多了一缕棠梨的清香。   裴无咎脑袋往旁边偏了偏,“你不知道吗?”   “什么?”薛筱筱眼神茫然。   “不是假装,我的腿本来就能短时间站立。”   这在大雍并不是什么机密,一般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她的父亲永成侯至少是知道的,而永成侯为了哄薛筱筱嫁过来,肯定也是告诉过薛筱筱的。   她刚才表现得那么震惊,只有一个解释——此薛筱筱非彼薛筱筱,她分明是连两个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的。   薛筱筱确实不知道,书里根本就没有提过,大反派毕竟不是主角,除了跟太子交锋的部分,对他的着墨并不多。   此时听裴无咎的意思,他的腿能短时间站立似乎并不是机密,那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知道?   薛筱筱顿时慌了,不会这么快就暴露了吧?丫鬟名字的风波才刚刚过去,她难道又犯了致命错误?!   要是裴无咎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薛筱筱,估计会当成怪力乱神杀掉吧?   她才刚刚穿过来,只吃了几颗大枣花生和一个鸡腿,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难道就要被弄死了?   她一张小脸煞白,柔嫩的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细细的眉头皱着,紧张地思索着对策。   裴无咎本就猜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那一问也是故意吓她,见她紧张成这样,蓦地一笑,“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谨慎些是对的。除了你那两个丫鬟,别人不要告诉。”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慢地眨巴两下,听他的意思,这件事还算机密,那她不知道也算正常。她悄悄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她刚才没有暴露。   “朱槿碧桃总在身边服侍,时间久了肯定能发现,我会叮嘱她们保守秘密的。”薛筱筱低声道。   裴无咎“嗯”了一声,见小姑娘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腿看,又道:“我的腿没有断,以后也能治好,现在能短暂站立几息,也能走两三步。”   离得近了,薛筱筱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里蕴藏的蓬勃力量,这样鲜活的生命,却要为了治好残腿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是她来选择的话,腿残但能好好活一辈子和腿好只有三年寿命之间,肯定会选择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殿下……”想到他最终选择的却是治好腿,薛筱筱心里有些难受,“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的,你是亲王,行动坐卧都有人服侍,再加上能短时站立行走,已经算是很方便了。”   裴无咎长眉轻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能治好为什么不治?   她这样劝谏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她是谁派来的?   建昭帝?太子?三皇子?   他自幼住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到十四岁离开,可以说知道不少皇家秘辛。但据他的了解,这世上并没有一种移花接木的手段,可以把别人的魂魄移入死人的身体。   再者,如果这是一个阴谋,就必须要原本的薛筱筱自愿去死,现在的薛筱筱舍弃身体,冒着极大的风险转移魂魄。   别说没有这样的手段,就算有,既然原本的薛筱筱已经愿意配合这个阴谋,那何不就让原身留在他身边呢。都是埋伏在他身边的细作,无非就是监督陷害,根本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换一个人,更何况换来的这个什么都不知道,毫无准备的样子。   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裴无咎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探究,薛筱筱心头一跳,她是想到这样一个为国征战的少年将军英年早逝心里有些难过,却忘了交浅言深,她才刚刚见裴无咎第一面,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更何况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既然他选择了治好腿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那个,殿下需要我帮忙更衣吗?”薛筱筱连忙转移话题。   她身上繁复的嫁衣已经脱下,只留了一层单薄的的纱衣,隐约能看到里面绣着缠枝莲的小兜兜,手臂纤细,似乎一折就断,腰身更是不盈一握。   这样瘦弱的身子,偏偏该丰盈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含糊,将小兜兜上的花朵撑得舒展饱满。   纤秾合度。   裴无咎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心头突然有些燥。   见小姑娘还在等自己的回答,一双杏仁眼明亮清澈,不带一丝别的意味,分明是没有察觉到眼下他们两个的情形有多暧昧。   估计她也没意识到,她已经成了他的王妃,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按常理,他们之间肯定要发生些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谢天谢地,我没有暴露。   无咎:∩_∩ 第005章   原本裴无咎是什么都不想做的,现在看她穿着单薄的纱衣坐在自己身边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明亮,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真,心里莫名就有些燥,倒是想让她帮自己解衣了。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想到她刚才连最简单的霞帔都脱不下来硬生生扯坏的情形,裴无咎果断拒绝,“我自己来。”   他坐在床边,先解开了外袍上的玉石纽扣。   薛筱筱歪着头看他,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剥茧,但手背却光洁如玉,与大红的喜服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手指一路解下去,薛筱筱的目光就一路跟下去。   蓦然听到一声轻笑,“好看吗?”   薛筱筱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轰——”薛筱筱小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她本来是想看看他的衣服解起来会不会跟她的一样有什么诀窍,这才盯着他看的,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就光顾着瞅他的手指了。   偏偏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薛筱筱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还强作镇定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好看。”   裴无咎薄唇一勾。   薛筱筱终究脸皮太薄,再也坐不住,低低地喊了一声,双手捂住脸,身子一翻,滚到了床上,一把扯开柔软馨香的棉被,劈头盖脸地把自己蒙了起来,嘴里还在碎碎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这是……掩耳盗铃吗?   有贼心没贼胆的小丫头!   裴无咎嗤笑一声,将外袍的纽扣全解开,上半身脱了下来,随后站起来,将外袍从身下抽走。   他虽然只能短暂站立几息的时间,但也足够自己更衣了。   解开外袍和中单,只穿了贴身的里衣,裴无咎回头瞥了一眼,见薛筱筱已经自动自觉地躺倒了床的里侧,把外面的位置给他让了出来,刚才严严实实盖住头脸的棉被往下拉了一段,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裴无咎长眉一挑。   “我、我这是在透气!透气!全部盖住太闷了!”薛筱筱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扫,连小耳朵都红了。   “露出眼睛透气?”裴无咎好笑,眼看着小姑娘气得脸颊鼓了起来,双手扒住被子边边,身子半坐起来,一副准备跟他理论一番的架势,裴无咎往下一躺,长臂伸展搭在她的被子上,顺势把她刚抬起的身子给压了回去。   “唔——”薛筱筱被他压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忙脚乱地把他的胳膊推开,深深地吸了口气,白了他一眼。   裴无咎轻笑一声,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在这个敌我不明的小姑娘身边倒是莫名地放松了几分,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王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这可是洞房花烛夜,他不过是隔着被子压了一下就让她这么生气,那要是做些更过分的……   薛筱筱警惕地盯着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来了来了又来了!   继丫鬟名字、脱下嫁衣之后,第三重考验又来了!   鬼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连春夏秋冬都不知道,哪里晓得是何年何月何日?!   把书里提到的时间线过了一遍,薛筱筱还是推断不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而大反派正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薛筱筱越来越紧张,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褥,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在裴无咎幽深的目光下,渐渐维持不住平静,红唇抿了起来,眼神也开始飘忽。   裴无咎:“嗯?”   薛筱筱当然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毕竟这可是大婚的日子,有哪个女子不知道自己哪天成婚的?   她应该知道,裴无咎当然也应该知道,偏偏还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慌乱中又有几分生气,薛筱筱恼羞成怒,猛地翻过身子,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怒道:“明知故问!”   裴无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倒是明白过来了,这是误会自己让她回答确切的日子了。   呵,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是漏洞,要是严刑拷打一番……   念头一起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她不太可能是谁派来的,毕竟最差劲的细作也不会像她这样对于任务一无所知。   修长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裴无咎还是决定暂时放她一马,小姑娘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算拷问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倒是可以慢慢观察。   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三足鎏金翔鹤香炉中轻烟袅袅,裴无咎大手一挥,大红的床帐散了下来,挡住了外面明亮的烛光和弥散的熏香。   裴无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睡在一张床上,他自幼身份不一般,即便到了军营上了沙场,也是自己单独一个帐篷,现在身边躺了一个少女,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两人仅仅相隔一臂远,颇有些不习惯。   再加上床帐放下,小小的空间里顿时有些暧昧。   裴无咎缓缓地吸了口气,一缕极淡的棠梨香气似有似无,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她肩上的被子微微起伏,裴无咎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声。   竟然已经睡着了。   裴无咎:“……”   裴无咎盯着薛筱筱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   薛筱筱这一觉睡得很好,高床软枕,被褥干净,再加上头撞破了本来就有些晕乎,她一直睡到辰正时分才醒过来。   朱槿碧桃在堂屋急得团团转,听到薛筱筱起床的声音,如蒙大赦般进了卧房,两人脚步匆匆,偏还记着规矩,不能跑不能跳,只把小碎步倒得飞快,到了床前先低声问了一句:“王妃,您醒了吗?”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一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两个丫鬟把床帐撩起挂在金钩上,碧桃去拿衣服,朱槿扶起薛筱筱,轻声细语地说道:“王妃,您怎么现在才起身?”   薛筱筱还有些迷糊,“反正也没事嘛。”难得到了这么个太平盛世,不需要每天艰难求生。   “成亲第二天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碧桃挑了件海棠红凤纹缂丝大袖衣,和朱槿一起给薛筱筱穿衣。   她这么一说,薛筱筱想起来了,一般来说,新嫁娘第二天要给公婆敬茶,跟夫君家里的亲眷相认。可是,裴无咎的父亲老康郡王已经死了,据说还是他亲手杀死的,他现在是安亲王,跟康郡王府还有来往吗?   薛筱筱一边乖乖地伸着胳膊让两个丫鬟穿衣,一边皱着眉头思考:“我还需要去康郡王府吗?”   朱槿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昨天王爷和王妃大婚,康郡王和老王妃并没有来。”   薛筱筱了然,这是两边已经断了来往的意思。老王妃是裴无咎的继母,康郡王是裴无咎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既然在大婚当日都没有出现,那她估计也不用去给婆母敬茶了。   “那今天也不用早起嘛。”薛筱筱进了净房,两个丫鬟也跟了进来。   碧桃手脚麻利地准备好牙粉,“可是王爷寅时就起身了。”   薛筱筱默默换算了一下,惊了,“他起这么早做什么?!”   “估计是习惯了吧,平时上朝的话就得寅时起来。”朱槿犹豫了一下,“王妃,您要是能醒来的话,最好也起身,服侍王爷更衣什么的。”   “不要。”薛筱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可不想大早上四点起床,“王爷不需要我服侍更衣,他今早也没叫我呀。”   碧桃还是心疼自家姑娘,“也是,奴婢本来还说叫王妃起床呢,王爷拦着不让,说是让您尽管睡。”   薛筱筱很满意裴无咎的态度,接过碧桃递过来的玉柄牙刷子和牙粉研究了一会儿,问道:“对了,王爷呢?”   “在西次间的书房呢,说是等您起床了一起用早膳。”   “早膳?!”薛筱筱眼睛一亮,催促道:“快点快点!”   几个人加快了速度,刷牙洗脸梳头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弄好了,薛筱筱小跑着穿过堂屋去了西次间,“殿下,用早膳了!”   裴无咎从她那轻快的脚步和清脆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愉悦。   薛筱筱已经等不及了,“早膳已经摆好了,我推殿下过去。”说完,她径直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了书房。   裴无咎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大桌上只有四个菜并蒸饺、小花卷、胭脂红米粥。这在堂堂亲王府可以算是简陋了,但在薛筱筱眼里已经是山珍海味了。   她激动地把轮椅推到桌边,双手捧着玉箸递给裴无咎,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兴奋地朝着白切鸡伸了过去。   “王爷、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来了。”朱槿突然禀报。   薛筱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眼睛盯着饭菜,飞快地答道:“不认识!”   裴无咎嘴角一抽。   朱槿不安地看了安王一眼,低声道:“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是王爷的侍妾。”   薛筱筱手指一顿,刚刚夹住的鸡腿掉了。 第006章   薛筱筱想起来了,这个大反派是有侍妾的。   这里可不是一夫一妻,按制,王爷除了有王妃,还可以有侧妃、夫人、淑人,选侍,这些都算是侍妾。   刚才朱槿说的乔淑人和林淑人,是裴无咎仅有的两个侍妾,在书里,这两人一个被裴无咎活埋了,一个被他五马分尸,可以说都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薛筱筱不由得同情起这两个悲惨的侍妾,被人打断早膳的不快也消散了几分,见裴无咎毫无反应,朱槿又瞅着自己,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珠帘轻响,进来两个女子。   乔静婵穿了件湖水绿广绫月华裙,鹅蛋脸小山眉,惊鹄髻上插着支素白玉簪,娴静淡雅。   林妙香则身着蜜蜡黄彩绣留仙裙,瓜子脸却月眉,随云髻上插牡丹流苏花钗,娇俏艳丽。   两人一个婉约一个明艳,却都生得极美,薛筱筱昨天看朱槿碧桃还觉得漂亮又可爱,现在看到两个侍妾,又觉得这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反正跟末世的女孩子比起来,这里的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娇贵。   两人一进来先偷眼看薛筱筱,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随即飞快地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深深福礼,“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   裴无咎看也没看她们。   乔静婵和林妙香蹲着有些尴尬,又不敢随便起来,薛筱筱只好说道:“起身吧。”   两人袅袅婷婷地站起身,两双妙目频频看向裴无咎,脉脉含情。   薛筱筱扫了裴无咎一眼,这人艳福不浅,只可惜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侍妾,却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书里没写这两个美人是怎么触怒了大反派的,以后自己可得小心些,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肚子填饱。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多少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反正薛筱筱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她刚刚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自己的饭,林妙香微微一笑,上前站到桌边,拿起了筷子。   “你——你做什么?!”薛筱筱惊呆了,这一桌子菜没多少,难道林妙香和乔静婵也要一起吃?那自己肯定吃不饱呀!   林妙香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瞅着裴无咎,娇嫩的红唇嘟了起来,楚楚可怜地唤道:“王~爷~”   “嘶——”薛筱筱搓了搓胳膊,把那层鸡皮疙瘩给安抚下去,盯着她的筷子,“你在自己的院子没有用早膳吗?”   “回王妃,妾身卯时就用过早膳了。”   裴无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朱槿眼神不善,碧桃偷偷撇了撇嘴,用过就用过了呗,还专门说什么“卯时就用过了”,好像是在嘲笑自家王妃起得太晚了。卯时用早膳有什么稀罕的,好像她多勤快似的,王爷可是寅时就起身了!   薛筱筱也听出来了,林妙香这态度虽然无可挑剔,话里的意思却不太恭敬。   小脸鼓了起来,声音也透着几分不快,薛筱筱抿了抿唇,“你都用过早膳了,还拿着筷子做什么?”   林妙香无辜地眨眨眼睛,“妾身给王爷……和王妃布菜呀。”   ……原来是布菜。薛筱筱放心了,只要不是抢吃的就行,她看了看大桌,一共就这么几道菜,伸手就能够着,根本就不需要有个人帮忙夹菜。   不过布菜也是这里的规矩,她管不了。   薛筱筱飞快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个鸡腿、两个大丸子、几个蒸饺,“好了,你布吧。”   乔静婵的脸色有些古怪,娥眉微蹙,脸颊紧绷,似乎在憋笑。林妙香也有些傻眼,完全摸不清新来的王妃是什么路数。   裴无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冷声道:“全都退下,本王用膳的时候身边不留人服侍。”   林妙香的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乖乖放下筷子,福了一礼,窈窕的身子还娇弱地晃了晃,“妾身告退。”   乔静婵和林妙香被赶走了,朱槿和碧桃则看着薛筱筱,王爷说了不留人,按理她们也该下去的,不过昨天两个丫鬟偷偷商量过了,以后还是听王妃吩咐。   薛筱筱注意到了,摆摆手让她们也下去。暗道:看来两个丫鬟还是挺忠心的,等没人的时候可以从她们嘴里套套话,毕竟明天就要回门,她总得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不然见了面把伯父喊成父亲可就糟了。   没了别人在旁边看着,薛筱筱美滋滋地吃着早饭,这是她吃过最美味最丰盛的一餐,她舍不得一下子吃掉,细细地品尝着味道。   裴无咎还以为她要像昨天吃鸡腿那样风卷残云,没想到她倒是细嚼慢咽起来了,每吃下一口还要歪一下脑袋,清澈的杏眼一弯,看样子就非常满足。   这么好吃吗?裴无咎看了看桌上的菜,对他来说都是寻常,也不知道小姑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薛筱筱没注意到裴无咎探究的眼神,她满心欢喜,桌上的每一道菜她都喜欢,尤其是那个鸡蛋大小的丸子,不知道是肉糜加了什么,色泽金黄的丸子外面又浇了一层红亮浓稠的酱汁,特别好吃,可惜就是太少了,竟然只有四个。   她吃光自己碗里的两个,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两个,不好意思再吃了。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故意不去吃那两个丸子,就看着薛筱筱时不时眼馋地瞅上一眼。   这样的饭菜他平时也就吃上一小半,今天多了个胃口极好的小王妃,竟然吃光了。   眼看着桌上就剩下两个丸子了,薛筱筱把自己的目光从丸子上撕下来,看向裴无咎,“殿下,这两个丸子你不吃吗?”   裴无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颗丸子,“吃呀,我最喜欢吃这个,要留到最后慢慢品尝的。”   “哦。”薛筱筱很是失望,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碗里的丸子。   裴无咎并不爱吃四喜丸子,但他很享受小姑娘那种爱而不得的幽怨小眼神。   说起来,与别人作对本来就是他最爱做的事情,不管是建昭帝还是太子、三皇子,只要他们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不过,这丸子……还真腻。   要是平时裴无咎肯定直接扔掉了,可看看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裴无咎把最后一颗也夹走了,然后就看到薛筱筱眼睛中明亮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唔……”裴无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吃不下了,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完,就见小姑娘眼中的小火苗“噌——”地一下亮了,“给我!我帮殿下吃掉它!”   裴无咎轻笑一声,把被小姑娘觊觎良久的最后一颗丸子送到她的小碗里,“那就有劳王妃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她很珍视这颗肉丸,夹下来一小块,还要在酱汁里滚一滚,平平常常的四喜丸子,硬是让她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排场。   看她这么喜欢,裴无咎又后悔了,不过已经碎了的丸子也不可能要回来,耐着性子等她吃完,这才开口道:“今天带你认识一下王府的人。”   薛筱筱站起来,“听殿下安排。”   裴无咎转过轮椅,突然又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薛筱筱头上的那支鎏金花钗上,又看看她耳朵上的珍珠耳坠,脸色沉了下来。   薛筱筱心头一紧,“殿下?”她的头发衣服首饰都是两个丫鬟鼓捣的,难道是哪里不对吗?想想两个侍妾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薛筱筱小脸发白,可千万不要惩罚朱槿碧桃呀!   “我还有些杂务处理,过上半个时辰再来叫你。”裴无咎说完,转了轮椅走了,薛筱筱隔着窗子看了看,院子里有两个年轻的侍卫,等裴无咎出了门,就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   薛筱筱松了口气,连声唤道:“朱槿!碧桃!”   两个丫鬟应声而来,“王妃,怎么了?”   “你们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问题?”   碧桃摇头,“没有呀。”   “那我的首饰呢?发钗?耳坠?我觉得刚才王爷盯着我的耳坠子,好像不太高兴。”   碧桃的嘴巴撅了起来,朱槿的脸慢慢白了,低声道:“王妃,王爷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薛筱筱一头雾水,难道这首饰还真有问题?   朱槿难过地把妆奁的抽屉都拉开,“王爷送了那么多聘礼,珠宝首饰贵重又好看,全都给夫人截下了,现在王妃的首饰都是旧的,王爷看了难免生气。”   “全都……截下了?”薛筱筱抽了口凉气,裴无咎可是亲王,论身份也就比太子低一些,跟三皇子都是差不多的,亲王府送的聘礼不用想也知道很贵重。   碧桃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二姑娘,看了那些首饰闹着想要,侯爷和夫人纵着她,王妃您当时又不上心这些,赤金的花钗换成了鎏金的,上好的东珠换成了普通珍珠,聘礼单子上的东西确实没少,可样样都不是原来的。”   薛筱筱恍然大悟,再仔细一想,这些东西可都是自己名下的财产,相当于被人掉了包,原本也许能换一千颗肉丸的簪子,现在估计只能换一百颗了。   脸颊慢慢鼓了起来,薛筱筱生气了,“二姑娘喜欢就都换了,这么偏心的吗?!” 第007章   薛筱筱肉痛地看看妆奁里的首饰,认真地考虑该怎么换回来。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知道所谓的夫人、二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般父母就算偏心,也不能把大女儿的聘礼给二女儿,这算给谁下聘呢?!   “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些首饰换回来?”薛筱筱看看两个丫鬟,从“要不要换”开始试探,应该能得到一些家里的信息。   两个丫鬟犹豫了一下,齐齐摇头。   朱槿难过地把妆奁里的首饰规整了一下,“王妃,算了,聘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不清的。疼爱女儿的父母自然会原样让女儿带到夫家,家里困难些的把聘礼留下来给儿子娶妻也是常有的。就算这事闹起来,别人最多议论夫人不慈。”   薛筱筱明白了,律法上并没有规定聘礼必须归女儿所有,也就是说夫人拿了她的聘礼,她也无处申诉。   看来“母亲”跟她的关系并不好,那还有个父亲呢,刚才听丫鬟说“侯爷”,都是侯府了,家里条件应该不会差到需要她的聘礼给兄弟娶妻的程度。薛筱筱又问:“那父亲不知道……”   碧桃撇了撇嘴,“侯爷怎么可能不知道夫人做的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侯爷从来都是偏心二姑娘的,不过是没有夫人那么明显罢了。”   薛筱筱:看来那个母亲是继母。   “我、我的亲生母亲……”薛筱筱用帕子遮住了眼睛。   两个丫鬟以为她伤心了,纷纷劝慰:“您出生的时候先夫人就过世了,唉,也是没有母女缘分,您也别太难过了。”   薛筱筱心里冒出无数的问号,一点点的总算是把事情问明白了。   原来,“薛筱筱”出生时难产,生母死后,永成侯怜惜女儿幼小,打着照顾女儿的名头续弦了。   可问题是,薛筱筱十六岁,妹妹薛姗姗只比薛筱筱小了八个多月。   按照十月怀胎来算,薛筱筱出生的时候,薛姗姗的生母已经有孕月余。当然,后来永成侯的解释是薛姗姗早产了两个月。   这种说法勉强能通:先永成侯夫人过世一个月后,永成侯续弦,八个多月后,二女儿早产出生。   “就算薛姗姗的出生归结为早产,侯爷的做法还是不合规矩。”薛筱筱也懒得再称呼“父亲”了,“按制,夫为妻应服丧一年,是为齐衰。他一个月后就续弦,根本就没有服够丧期,更何况还有三书六礼,一般人家得好几年才走完的流程,他一个月就准备齐了,应该是从母亲过世的当天就开始筹备了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是呀,一个月就走完了三书六礼,那侯爷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继夫人的呢?   薛筱筱盯着妆奁里的首饰,饱满的红唇紧紧地抿了起来,沉默半晌,说道:“他们……还真是心急啊。”   “王妃……”朱槿忐忑地唤了一声,她还从来没见自家姑娘这副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却好像隐藏着什么似的。   “没事。”薛筱筱笑了笑,“把嫁妆聘礼的单子都找出来,我等会儿要看的。现在,咱们先准备一下去见王府的人,把我最好的首饰戴上。”   这是跟王府的人第一次正式见面,薛筱筱估计裴无咎不会把王府内院的管事权直接交给自己,她也不需要给王府的管事婆子下马威,但总得尽量体面些,免得被人轻视。   碧桃委屈得都快哭了,“这、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她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堂堂侯府嫡长女,亲王王妃,头上戴的竟然是鎏金花钗。   薛筱筱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院子里有小丫鬟的声音,“王妃,王爷派奴婢来给王妃送东西。”   朱槿出去了,过了片刻,捧着个匣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两套头面,发簪、步摇、耳坠、手镯一应俱全。   “这、这可真是——”碧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朱槿也是一脸的激动。   薛筱筱就算不太识货,也知道裴无咎送的是好东西。一套翡翠头面,绿得沁人;一套红宝,红得纯粹。   “这家伙……”薛筱筱心里漫上来一丝甜。   刚才裴无咎本来是要带她去见王府的下人,突然又有事离开,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两套头面,也是想让她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吧。   把最后一颗肉丸让给她吃,还给她送首饰,这个大反派也不是那么的穷凶极恶嘛。   朱槿轻手轻脚地把薛筱筱头上的花钗和珍珠耳坠取了,重新戴上那套翡翠的,叹道:“王妃,真好看!”   收拾停当,裴无咎的轮椅也进了院子,薛筱筱欢快地迎了出去,“殿下!”   裴无咎的目光在她头上的翡翠发簪上停了一下,点头,“走吧。”   “殿下,我来推你好不好?”大反派这么好,薛筱筱也很想回报一下。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清隽冷漠的侍卫,听到薛筱筱这么说,并没有让开位置。   裴无咎偏头睨了薛筱筱一眼,上午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给那双纤长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像是淡金色的小扇子。   “长安。”裴无咎唤了一声。   长安这才把位置让给薛筱筱,自己则沉默地跟在侧后方。   这还是薛筱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出门。   亭台楼阁,清池水榭,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精美。鲜花、绿树,都昭示着这是一个和平安宁的时代。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从湖边经过,眼神不停地看向湖里的鱼。   五颜六色的锦鲤根本就不怕人,见到人影不仅不躲,反而凑了过来,几乎要挤成一团。   即便知道这些鱼都是用来赏玩的,薛筱筱还是控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嘴角一抽,考虑着午饭得叮嘱厨房做一条大鱼,免得这些漂亮的锦鲤遭了殃。   一路听着裴无咎指路,薛筱筱终于来到了大花厅,这里已经站了很多人,见到王爷过来,全都垂首侍立,花厅中落针可闻。   就像薛筱筱之前预料的,裴无咎并没有把内院的管事权交给她,她也乐得轻松,毕竟她完全不懂王府的事务是怎么运作的,让她来管理的话,根本就毫无头绪。   既然如此,薛筱筱也不用费心去记住每个管事婆子负责的内容,倒是大厨房的嬷嬷她特别留意了一下。   王府的大管家薛筱筱醒来的时候就见过了,名唤张旺。负责内院的是蔡嬷嬷,梳着整齐的发髻,看起来很是精神。   王府的下人们拜见过新王妃就没什么事了,裴无咎去了外院的书房,薛筱筱带着两根丫鬟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回到正院的时候小腿都有些酸了。   “王府可真大。”薛筱筱很喜欢这个漂亮的王府,跟末世满目疮痍比起来,这里美好得就像仙境一样。   朱槿把嫁妆聘礼的单子找出来交给薛筱筱。   “你们也下去歇会儿吧。”薛筱筱说道。   碧桃应了一声,给薛筱筱倒了杯茶,又端上来一盘点心,这才下去了。   薛筱筱眼睛都亮了。   那是一盘很精致的糕点,外面是酥皮,里面应该是有馅的。   她左右看看,裴无咎不在,这次应该不会有人阻止她了。   飞快地捏起一枚糕点,一口就咬掉了小半。   “唔——”薛筱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外面的酥皮层层叠叠,里面是香甜的馅料,虽然她没有吃过,但第一反应这应该就是书里经常提到的莲蓉酥。   一盘糕点共六枚,薛筱筱连吃了三个,发现馅料竟然各有不同。   书里的女主就总是有糕点摆在桌上,薛筱筱看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羡慕,现在她竟然也有了。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   ——吃不完的糕点,我来了!   知道这糕点是每天都有,薛筱筱也不客气了,把六枚全都吃了下去,又抿了几口茶,感觉全身都舒坦了。   刚才从两个丫鬟口中探来的消息,原身不想嫁给裴无咎,闹着绝食了好些天,怪不得她这么饿呢,早饭都吃光了也没吃饱。   有饭不吃太可惜了。   薛筱筱偷偷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慢悠悠翻开聘礼册子,上面写着什么碧玉桃花簪、妆花缎、阮烟罗……一项一项列得明明白白。   这么清晰明了的单子,明天可以带着回永成侯府,跟那位继母好好对对帐了。   把聘礼全都要回来之后,也得妥善收着才是,估计这些东西,能换来她一辈子都吃不完的肉丸。   要是她的空间还在的话,收到空间里,谁也偷不走。   末世几乎人人都觉醒了异能,薛筱筱觉醒的是最没用的空间异能,可惜,现在连这最没用的空间她也感知不到了。   她把头上的翡翠簪子拔下来捏在手心,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象着把簪子收到意识空间里。   裴无咎进来的时候,就见薛筱筱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旁边是一个空了的盘子,只留下了些许糕点碎屑。   而小姑娘则紧紧地握着翡翠簪子,眉头微蹙,双眸紧闭,眼角带泪,小脸憋得红红的。   ……这么感动的吗? 第008章   两套头面对裴无咎来说不算什么,但看到小姑娘感动得都哭了,他竟然有点后悔。   早知道该多送些,是不是就能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了?   “筱筱?”裴无咎轻声唤道。   纤长的睫毛缓慢地眨了眨,薛筱筱睁开眼睛,低头看看仍然在手心握着的簪子,眼神失落。   裴无咎的轮椅转了过来,“怎么,不喜欢?”   “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殿下。”薛筱筱摇摇头,“就是担心把这么好的东西弄丢了。”要是她的空间还在就好了,收到空间里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裴无咎匪夷所思,“在王府,怎么可能丢东西,谁会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偷王妃的首饰?”   见小姑娘还有些怏怏的,裴无咎冷哼一声,“就算丢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簪子罢了。你知道我每年的俸禄是多少吗?”   薛筱筱认真地想了想,书里并没有提到过男主的俸禄,自然也推断不出比太子稍低一级的亲王俸禄,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岁禄万石。”裴无咎说完,眼看着薛筱筱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慢慢张圆,整个人好像都吓到了,“万、万石?!”   裴无咎从来没把这俸禄看在眼里,见小姑娘这个反应,倒是有些满足,轻笑一声,“只是俸禄而已。”   薛筱筱都快激动得晕过去了,光是俸禄一年就有一万石,听他的意思,除了俸禄应该还有别的进项。   “殿下!”薛筱筱激动地抓住裴无咎的手,双眼冒光,“你这是家财万贯呀!一年的俸禄一辈子都吃不光!”   一辈子?   裴无咎神色一冷,他哪里来的一辈子?   过不了几年安王府就会覆没,他要么万箭穿心要么千刀万剐,根本就没有一辈子。   薛筱筱眼看着裴无咎的脸色罩上了一层寒霜,他的手也冷得跟寒冬腊月的冰碴子似的,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抓了他的手,连忙缩了回来,又拿起一边的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   “好啦,擦干净啦。”薛筱筱柔声哄着他。   裴无咎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那柔软的触感还未消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也许,小姑娘能有一辈子。   “对了,殿下,你明天陪我去侯府吗?”薛筱筱看他神色稍霁,小心地问道。   裴无咎眉头轻挑,“你希望我陪你去?”   薛筱筱小脑袋晃了两下,“倒也不必给侯府面子。”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我就不去了,马车和回门礼我让张旺准备好了。”要想给小姑娘留条活路,他还是不要太在乎她才好。   不然,就算最后那些人不杀她,他自己可能也会忍不住想要让她陪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对了,殿下,西次间书房里的书我可以看吗?”薛筱筱想着多看几本书,她只读过一本残缺不全的书,现在她还穿到书里来了,她想看看还有没有这样有意思的小说。   “可以看,筱筱识字吗?”   侯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不识字?但薛筱筱完全没有身为侯府嫡长女的自觉,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裴无咎这么问有什么问题,得意地点了点小脑袋,“当然识字啦!”   看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难道是书香门第?裴无咎又问:“那会写字吗?”   “当然会啦!”薛筱筱小下巴一抬,很是骄傲。   裴无咎抬手指了指西边,“那去书房看看。”   薛筱筱高兴地推着轮椅,两人穿过堂屋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靠墙是三排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不过薛筱筱还没有来得及看过。靠窗是一张软榻,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大书桌,上面有笔墨纸砚。   裴无咎坐在大书桌侧面,把正中圈椅的位置留给薛筱筱,他铺好宣纸,开始慢悠悠地磨墨。   薛筱筱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估计是从小在宫中长大,教养极好,裴无咎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闲适而优雅,捏着墨条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来,写几个字我看看。”裴无咎指了指毛笔。   薛筱筱一把抓起毛笔。   ……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   她以前写字都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的,这毛笔怎么捏着也不舒服,更何况笔尖是软的,按到纸上就扁了。   裴无咎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这就是她说的会写字?分明连笔都不会握!他三岁的时候都比她强一百倍!   薛筱筱心虚地瞥了裴无咎一眼,她还以为毛笔很好用,以前还向往过,毛笔呀宣纸,什么香香的墨好看的砚台,听起来多么高雅,却没想到真要用毛笔写字会这么难。   看看裴无咎那怀疑的眼神,薛筱筱又不服气了,她虽然不会用毛笔,但确实会写字的!   干脆把毛笔扔到一边,薛筱筱伸出纤细的食指,在墨汁里蘸了一下。   裴无咎额头青筋一跳。   薛筱筱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非常认真地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莲”字。   手指头毕竟不像毛笔那样能吸饱墨汁,写了一半就得再去蘸墨。她用左手遮在右手食指下面,免得墨汁滴到大书桌上。   她习惯了在地上写字,每个字都写得很大,即便注意着想写小一点,一个“莲”字写完,还是占了半张纸。   裴无咎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歪七扭八的字,没想到小姑娘写得很仔细,一横一竖都非常郑重,竟然是一个还算标准的宋体,跟书肆里卖的宋刻本还真有些象。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见小姑娘没有停手的意思,裴无咎挑了下眉毛,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写。现在是个“莲”,下面要写什么呢,是“莲堕宁唯华”,抑或是“莲枝未长秦蘅老”?   一个“莲”字已经占了半张纸,薛筱筱仔细衡量了一番,用了空白半张纸的一半,写了一个“蓉”字。   裴无咎目光疑惑。   薛筱筱抿唇一笑,飞快地在最后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酥”。   裴无咎嘴角一抽。   一个“莲”字占了一半,“蓉”和“酥”挤在一起占了另一半,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每个字都很规整,而且她——   确实是会写字的。   薛筱筱似乎找到了乐趣,揭开这张宣纸放到一边,在新的宣纸上继续写字。这次她知道提前分配好位置了,三个字排列得还算匀整:“板栗酥”。   她晃了晃小脑袋,得意地瞅了裴无咎一眼,见他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神甚至有些空洞,不满地哼了一声,在第三张宣纸上继续写道:“枣泥酥”。   写完之后见裴无咎神色木然,完全没有夸奖自己的意思,薛筱筱急了,用干净的左手揪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裴无咎的目光从那些莲蓉酥、板栗酥、枣泥酥上撕下来,慢慢地挪到薛筱筱的脸上,她目光炯炯,热切地盯着他,期待,兴奋。   裴无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敌不过,违心地说道:“嗯,不错,写得很规整。”   薛筱筱眉开眼笑,一双杏仁眼弯成了月牙,她分明是得意的,还故作谦虚地摇了摇头,“诶呀,也没那么好啦,一般,一般,嘿嘿。”   裴无咎忍无可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即便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他手指冰凉,薛筱筱的笑容僵住了:“……?”   裴无咎捏住她的右手食指,慢慢地调转方向,对着她自己点了过去。   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食指已经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不用想也知道额头上多了个黑墨点。   “你、你干什么呀?”薛筱筱嗔怪地瞪着他。   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去擦额头,裴无咎这才气顺了,薄薄的唇角一勾,“这是奖励,字写得不错。”   他估计小姑娘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毕竟连毛笔都从来没拿过,但又能写出这么规整的宋体,显然平时是练习过的,也许就是用树枝划沙子来练的,可见是个很用心很勤勉的。   这么想着,这句夸奖的话就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薛筱筱听出来了,心里美滋滋的,也不计较眉心的墨点了,把刚才扔到一旁的毛笔抓回来塞到裴无咎的手里,“殿下,你也写几个字看看。”   她看的那本书里面提到了什么颜体、柳体,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裴无咎肯定会写。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接过毛笔。   薛筱筱殷勤地揭开新的一张宣纸。   裴无咎提笔写道:“莲枝未长秦蘅老”,龙凤凤舞,铁画银钩,薛筱筱就算不知道这是什么体,也觉得无比好看,再看看自己写的“莲蓉酥”,莫名有些脸红。   “咳咳,殿下这字写得真好,练了多久了?”薛筱筱问。   “三岁开始写大字。”   薛筱筱算了算,自己才练了几年嘛,写得不好也有情可原了。   裴无咎接着写:“板桥通径薜萝深”。   薛筱筱看了看自己写的“板栗酥”,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写“板”字开头的来跟自己做对比?   裴无咎又写:“枣梨阴翳忽如雪”。   薛筱筱看看自己写的“枣泥酥”,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清澈的杏眼慢慢地眨了眨,小脸红了,莫名有些羞耻。 第009章   “殿下,”薛筱筱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故意要写莲、板、枣三个字开头的诗给我看的吗?”   裴无咎毫不心虚,“是。”   脸颊慢慢鼓了起来,薛筱筱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看着他,“特意这样写,是为了嘲笑我吗?”   裴无咎黑眸含笑,“为什么这么说?”   薛筱筱声音低落,“我写的都是吃的,你写的都是诗,还偏偏开头的字都跟我的一样,放到一起对比,显得我好粗鄙你好高雅的样子。”   “但是!莲蓉酥板栗酥枣泥酥真的都很好吃!”薛筱筱忍不住为食物辩护,如果一句诗和一盘点心放到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点心。在末世,你要是会吟诗可能活不下去,但你要是有一盘点心,那绝对是富豪了。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嗯,很好吃。”顿了顿又道:“筱筱也不粗鄙,倒是很聪明,说起来,我刚开始练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写一些……这么有意思的呢?”   薛筱筱:“……”   并没有被安慰到。   “筱筱读过什么书?”裴无咎问。   薛筱筱心头一跳,她总不能说自己只看过一本,还是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吧?以裴无咎的敏锐,她可不敢透露任何细节。   “嗯……只看过话本子,就……书生遇到小姐,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薛筱筱含糊道。   裴无咎眉头挑了起来,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妾身没读过什么书,略识得几个字,只读过《女诫》什么的”,而小姑娘说的话本子,多半都有风月描写,没想到看起来傻乎乎还有些稚真的小姑娘,竟然喜欢这些吗?   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薛筱筱总担心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会让自己露馅,摸了摸肚子,“诶呀,我有点饿了,是不是到午膳时间了?”   裴无咎顿时有些无语,确实到了午膳时间,但她刚刚吃光了一盘点心,这就饿了吗?   不过,想到她以前可能过的是苦日子,裴无咎还是点了点头,“走吧,让人传午膳。”   早膳的时候桌上的东西被薛筱筱吃光了,裴无咎特意吩咐了厨房以后多做一倍的菜,小姑娘现在太瘦了,多吃些也好。   午膳的菜色果然更丰盛,薛筱筱最喜欢那道糖醋鱼,鲜嫩的鱼肉裹着酱汁,酸酸甜甜,味道特别好。   她胃口大开,裴无咎为了陪她,不知不觉也比平时吃的多了些。   不过菜毕竟太多,薛筱筱硬是没能吃光,她遗憾地看了看剩下的菜,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蔫哒哒地来了一句:“……困了。”   裴无咎:“……”他这是养了一只小猪崽崽吗?   薛筱筱慢吞吞打了个呵欠,眼角挂了一滴泪,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殿下,我想歇午觉。”   “去吧。”裴无咎无奈,吃饱了犯困也正常,更何况她头上还受了伤。   薛筱筱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胡乱点点头,迷迷糊糊地朝着雕花大床走去,一头栽在枕头里,滚了一圈,翻到大床里侧,抱住被子睡着了。   盯着那瞬间入睡的小身子,裴无咎眉头皱了起来。   她才来到他身边不到一天,但已经影响到了他。看着她吃饭香香的,他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口。看着她睡得那么甜,他竟然也有点困了。   “王爷。”院子里传来长安低低的声音。   裴无咎看了看大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薛筱筱,大手一挥把床帐放了下来,这才转着轮椅去了书房。   院子里,长安垂首侍立,清隽的脸庞平静冷漠,听到书房里裴无咎说“进来”,这才进了屋。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向皇上进言,说是要在京都南郊建一个本朝最大的粮仓。”   裴无咎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这三天大婚休假,三皇子这个时机挑得还不错。“粮仓?最大?呵,不知道多少人要中饱私囊了。皇上允了?”   “是。”   裴无咎薄唇一勾,“三皇子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建昭帝在位已经十九年,一直是平平稳稳,除了喜欢美人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可能老了就总想留下点什么,最近开始好大喜功起来了。   “太子怎么说?”   长安说道:“太子竭力反对,说是现有粮仓完全能胜任每年的粮食储存,而且粮仓每年都有修葺,根本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建新的。”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花纹,“这个粮仓……皇上会建的,太子如果识相,就该迎合皇上,顺便再争取由自己督造,不管是趁机丰盈自己的私库,还是卖个人情给官员,都是极有利的,可惜……”   长安低声道:“皇上被太子再三阻拦,盛怒之下斥责了太子,让三皇子负责粮仓筹划督造。”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   薛筱筱饱饱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怎么,做噩梦了?”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   薛筱筱仰起头一看,裴无咎正靠在床头,手里捏了一本书在看。   “没做噩梦。”她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惆怅,“中午的饭没吃完。”   裴无咎:“……?”   薛筱筱幽幽地叹道:“唉,你不懂的。”粮食是多么珍贵啊,要是能把这些剩下的饭菜都储存在空间里,将来没得吃的时候就能拿出来了,她还可以每天存一些点心进去,反正在空间里永远也不会放坏。   裴无咎嘴角一抽,估计小姑娘是穷苦节俭的日子过惯了,舍不得浪费。   “起来,该做功课了。”他拍了拍她睡得毛茸茸的头顶。   “功课?”薛筱筱还没有完全醒神,眼神懵懂,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功课?”   裴无咎下了床,“每天下午要学一个时辰的读书写字,我教你,还要学一个时辰的礼仪中馈,蔡嬷嬷教你。”   “……啊?”薛筱筱傻眼了。   “你将来总要打理自己的私产,多读些书对你有好处,也得学会看账本管理中馈。”裴无咎难得耐心,“你是王妃,免不了要跟别人打交道,皇宫每个月十五都有赏月宴,让蔡嬷嬷教你一些宫中礼节,到时候不会出错。”   “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好过来书房。”裴无咎说完,转了轮椅离开了。   薛筱筱愣了一会儿。   裴无咎要教她读书写字,蔡嬷嬷要教她礼仪中馈?   赏月宴她是知道的,书里提到过,建昭帝喜欢美人,后宫里美人众多,但他膝下单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孩子。每到十五,建昭帝就办个赏月宴,就为了热闹热闹,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   说起来,她还真的不懂宫中规矩,就说一个普通的福礼,她可能都做不标准,确实需要学习一下。   还有他说的……私产。   听裴无咎的意思,她会有私产,还要管理中馈,听起来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筱筱顿时精神了,一个骨碌从床上下来,连声喊着朱槿碧桃,让两个丫鬟帮她把睡乱的头发梳一梳。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薛筱筱小跑着穿过堂屋,冲进西次间,“殿下!”   听声音就知道她有多兴奋,裴无咎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在家里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不能跑,天塌下来也得淡然从容。”   薛筱筱笑眯眯地点点头,“知道啦,我就在殿下面前这样,到了外面,我会注意的。”   ……只在他面前这样?   裴无咎心中一动,招招手,“过来。”   大书桌正后面的圈椅已经给她放好,薛筱筱坐上去,毛笔准备好了,宣纸上压着镇纸,砚台里浓浓的墨汁散发着特有的墨香。   裴无咎坐在她身边,“虽然用手指写得也不错,但你得学会用笔,不然将来一堆下人等着你指示,你用手指头去蘸墨,他们会笑话你的。”   薛筱筱想象了一下,顿时脸红了,乖乖地抓起毛笔。   裴无咎也拿了一支笔,展示给她看,“这样,你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笔,中指要勾,无名指要顶,小指扶住。”   薛筱筱学着他的样子,一根一根手指摆好位置,毛笔“唰”一下横过来了。   裴无咎:“……”   “我、我再试试!”薛筱筱默默念着“捏、勾、顶、扶”,总算把五个手指头安排明白了。   薛筱筱抿唇一笑,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一点儿也不难嘛!   可惜,会握笔不等于会写字,即便裴无咎教了她怎么下笔怎么用力,薛筱筱还是没掌握住诀窍,在写废了一沓宣纸后,她咬牙切齿地抓着毛笔,裴无咎似乎听到了毛笔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   他轻笑一声,高大的身子靠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执笔的手,将她软软的小手整个罩住,带着她手腕用力,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漂亮的“薛”字。 第010章   初夏的风挟着些微热气,从半开的菱花窗拂过。   不知道是因为练字久了,还是裴无咎靠得太近,薛筱筱的鼻尖上冒了几颗细细的小汗珠,连带着脖颈耳根都开始发热。   他的身上隐约传来淡淡的味道,像是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间冷冽寂静,只有松柏静默苍翠。   他的手指修长,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包覆。   掌心指腹有一层薄茧,擦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有些痒,还有些冰,薛筱筱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裴无咎立刻放开了她。   那淡淡的雪松味道也随之消散。   “就是这样用力,感觉到了吗?”他声音平静,好似刚才那样靠过来也只是为了教她写字,完全没有别的意味。   薛筱筱愣了一下,下意识朝他靠了过去,想要闻一闻那清冽的雪松味道是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裴无咎长眉一挑,一个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把她推回原位,“坐正。”   薛筱筱拨开他的手指,揉了揉额头,用力抽了抽鼻子也没闻到那雪松味道,遗憾地叹了口气,“知道啦。”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   仔细回忆着他刚才带着自己下笔的力道,薛筱筱在刚才那个薛字旁边认认真真地写了筱筱两个字,竟然比刚才好看了很多。   “快看快看!殿下快看看,我是不是有进步啦?”薛筱筱扯着裴无咎的衣袖兴奋地指着自己刚写下的两个字。   裴无咎的眉头拧了起来,那两个字在他看来还是难看得无法言喻,但如果仔细瞅瞅,似乎大概可能是进步了那么一点点。   小姑娘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杏眼亮晶晶的,一副等着夸奖的样子。裴无咎勉为其难地颔首,“……嗯。”   薛筱筱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对了,殿下,我也会写你的名字哦。”书里的每一个字她都会写,裴无咎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她写得无比熟练。   揭开一张新的宣纸,薛筱筱抿着唇,低头写“裴无咎”三个字。   她写得很认真,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毛笔,饱满的红唇微微抿着,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盯着笔下的字,好像那是非常重要神圣的三个字。   裴无咎心中一动。   薛筱筱慢慢地拉下最后一笔横,长长地舒了口气,偏头看裴无咎,“殿下,你看,你的名字!”   “嗯,筱筱真厉害。”裴无咎说完,眉头皱了起来,他竟然下意识地就顺着她的意思夸她了。   薛筱筱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殿下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无咎,是说没做错吗?”   裴无咎轻笑一声,“差不多吧。《易·乾》里面有一句话: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把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加在一起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时时警惕,能够免于过失。”裴无咎耐心给她解释,“我的名字就是出于此处,姓裴名厉,字无咎。”   “裴厉,无咎……”薛筱筱喃喃念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啊,你大名叫裴厉!”她还一直以为他就叫裴无咎,原来无咎是他的表字。   说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见裴无咎薄唇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薛筱筱:“呃……”   大雍的亲王地位崇高,只下天子一等,要授金册金宝,每年俸禄万石,公侯大臣见了要伏而拜谒,像她刚才那样直呼其名的,估计从来没有过。   至于建昭帝和太子、三皇子,因为他从小就在宫中做伴读,关系比较亲近,都是喊他的表字。   这也是薛筱筱以为他大名就叫“裴无咎”的原因。   “呃,殿下,我不是故意的……”薛筱筱尴尬地挠了挠头。   裴无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手腕瘦伶伶的,脆弱得似乎稍稍用力就会折断。他的手指隔着衣袖环成一圈,也只是虚虚地握住。   太瘦了!还得好好养着才是。   “殿、殿下……”薛筱筱惊讶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明亮清澈,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一点点牙齿,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不能碰,头上有伤。”裴无咎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背到身后,食指拇指轻轻捻了捻,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哦……”薛筱筱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偷偷瞅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大反派生得十分好看,俊眉修目,鼻梁高挺,嘴唇有些薄,看起来有些冷淡。书里说他总是跟男主作对,搞得朝堂腥风血雨,还有弑父嫌疑,完全就是个大反派。   可她与他接触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却觉得他细心又温柔,并不像那么冷血嗜杀之人,也许,他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好了,就到这里。”看她眼神有些恍惚,裴无咎以为她累了,“你休息一刻钟,蔡嬷嬷过来教你礼仪中馈之事。”   ……   裴无咎去了外院,薛筱筱喝了杯茶,吃了点心,蔡嬷嬷就过来了。   “老奴见过王妃。”蔡嬷嬷深深福了一礼。   “嬷嬷快请起。”薛筱筱连忙扶住她,这位既然掌管王府内院的中馈,肯定是举足轻重的。“还要烦请嬷嬷多多指点。”   蔡嬷嬷也只在上午见过薛筱筱一面,那时她跟在王爷身边,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让自己每天抽一个时辰来教导王妃礼仪和中馈。   不过想到侯府的环境,估计王妃在家时并没有机会接触中馈之事。至于礼仪,王爷说是王妃不小心碰到了头,有些事情忘记了。   蔡嬷嬷让薛筱筱行了个最简单的福礼,毕竟是亲王妃,就算在皇帝皇后面前,如果不是非常正式的场合,一般福礼也就够了。   薛筱筱见过朱槿碧桃行福礼,也见过乔静婵和林妙香行福礼,她自己在净房还偷偷练习了一下,即便如此,一个福礼下来,蔡嬷嬷的眼神还是变了。   这哪里是缺乏教导,这根本就从来没学过礼仪吧?   按理说堂堂侯府嫡长女,不应该如此。不过想到王爷说的她忘记了很多东西,还专门叮嘱她王妃如果有什么异常之处也不要声张,蔡嬷嬷压下心中的疑问,耐心地纠正薛筱筱的动作。   不光是行礼,行立坐卧都得有模有样。半个时辰下来,薛筱筱累得脸都白了。   见她明明已经累极却一声不吭咬着牙坚持,蔡嬷嬷自己先心软了,说是王妃,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王妃头上还有伤,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还有半个时辰,老奴跟王妃说说这宫里的规矩。”   薛筱筱松了口气,拉着蔡嬷嬷坐下,让朱槿和碧桃奉了茶点,一边吃茶一边听蔡嬷嬷说皇宫的情况,她听得很仔细,毕竟每个月十五她都得去参加什么赏月宴,尤其裴无咎跟太子还不对付,进了宫得十分小心才行。   学习了一个下午,薛筱筱累了,裴无咎的晚膳是在外院书房用的,薛筱筱自己吃过晚饭后去了净房沐浴,准备早早睡觉。   朱槿碧桃小心地避开她头顶的伤,帮她沐浴擦身,又用小熏笼细细地烘干了头发。   薛筱筱乖乖地坐着让两个丫鬟忙活,享受地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抿着唇一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王妃,好了。”   薛筱筱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两个丫鬟生恐她摔了,扶着她上了床。   等裴无咎从外院回来,见雕花大床上的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包,他的小王妃呼吸绵长,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脸颊边,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甜。   “……小猪崽崽。”裴无咎嗤笑一声。   他常常睡不着,现在时间还早,更是远远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裴无咎犹豫一下,看看大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小王妃,突然想试试早早睡下。   闭上眼睛,耳边是她绵长的呼吸,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棠梨香气。   多年来都是独自入睡,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裴无咎发现自己并没有很难受,她的呼吸轻缓又节奏清晰,反倒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她身上的香气也不浓郁,隐约的棠梨香似有似无,让人想起初春时的梨花,花瓣洁白清凉。   裴无咎渐渐有了睡意。   突然,薛筱筱的呼吸节奏乱了,明显快了起来,随后,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做噩梦了吗?裴无咎不敢喊她,生恐把她惊到。   薛筱筱似乎根本就没清醒,木然地从睡在大床外侧的他身上爬了过去,蹬上床边的软底绣花鞋,机械地走到大桌边。   裴无咎也没有做声,静静地观察着她。   薛筱筱盯着大桌上的一盘点心,突然笑了两声,一手抓了一块,又木然地走回大床,从他身上翻过,乖乖地进了被子躺好,不过瞬息,她又睡得香香的了。   裴无咎:“……”   她到底对食物是有多大的执念啊?!   薛筱筱抓的点心是莲蓉酥,那酥皮层层叠叠却非常脆弱,让她这么握着,已经有碎屑掉在了枕头边。   裴无咎试图从她手里把点心抠出来,薛筱筱立刻惊到了,不过她还没醒,只是双眉紧皱,哼哼唧唧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裴无咎盯着她,眸光不善,磨了磨后槽牙,考虑到底是把她扔下床还是自己去别处睡。 第011章   薛筱筱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打算再赖上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上传来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举起胳膊一看,两只手都被裹成了粽子,大红的轻纱胡乱地缠在她的手上,包裹得严严实实。   薛筱筱:“……?”   因为两只手都被包住,薛筱筱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解不开,连声唤着朱槿碧桃。   两个丫鬟早就醒了,听到薛筱筱的声音连忙进来,碧桃惊讶地说道:“咦,这、这床帐怎么扯破了?”   朱槿也是一头雾水,两个丫鬟把床帐挂在金钩上,就见薛筱筱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举得高高的,盯着自己的手看。   “呀,”碧桃惊呼一声,“王妃,您的手这是受伤了吗?”   薛筱筱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她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没有一丁点印象。把两只手伸到丫鬟面前,“快给我解开看看。”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给她解着手上的布条,朱槿说道:“王妃,这好像是从床帐上撕下来的。”   薛筱筱看看勾起的床帐,果然,那如云霞般漂亮的床帐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这、这是谁——”薛筱筱突然住了声,还能有谁,她自己不可能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包上,两个丫鬟也没胆子这么做,那就只有晚上睡在她身边的裴无咎了。   两个丫鬟也想到了,朱槿小心地看看薛筱筱的脸色,昨晚在堂屋值夜的是她,从王爷进屋开始她并没有听到任何不正常的动静,按理说王爷王妃也不会动手打起来。   “也许……是王妃的手伤了。”朱槿飞快地拆开布条,轻轻地拉开薛筱筱蜷缩的手指。   点心的碎屑簌簌而下,像是下了一场香甜的小雪。   单薄的掌心里,一团已经辨不清形状的点心内馅,黏糊糊地粘在手心和指缝间。   “呃……”薛筱筱傻眼了。   另一边,碧桃也解开了布条,又一场点心雪落下,白茫茫,纷纷扬扬。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齐齐转过头,正好看见大桌上的那盘点心,那是昨晚她们在王妃睡下后端上来的,现在却刚好少了两个。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分明是王妃抓了两手点心,王爷嫌弃她掉渣,扯了床帐把她的手给裹了。   偏偏薛筱筱对此毫无印象。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咳咳,”薛筱筱轻咳两声,“王爷呢?”   碧桃连忙端正神色,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王妃,王爷早上跟永吉、长安两个出了院子,好像去演武场了。”   演武场?   看来裴无咎虽然不能走路,但还在坚持习武,也是,他至少还能拉弓射箭。   永吉和长安薛筱筱也知道,是裴无咎身边的侍卫,长安就是那个清隽冷漠的,永吉是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   “那咱们去洗漱,今天还要回侯府呢。”薛筱筱进了净房,洗漱好,两个丫鬟帮着梳头穿衣。   朱槿给薛筱筱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把裴无咎送的那套红宝头面戴上。   “王妃,您这两天气色好了很多。”碧桃挑了件樱桃红绣百蝶穿花的织锦琵琶裙,给薛筱筱穿好。   薛筱筱笑眯眯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她这两天吃得好睡得好,本就是年幼有活力的身体,很容易调养过来的。   “对了,我让你们准备的回门礼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一大箱子呢。”朱槿不安地问道:“王妃,这样合适吗?”   薛筱筱笑道:“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她拍了拍朱槿的肩膀,“放心,咱们背后的靠山是王爷,传早膳吧,我饿了。”   “不等王爷一起吗?”   “不等了,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薛筱筱摆摆手,昨天的晚膳裴无咎就是在外院用的,估计是跟他的手下们一起。   碧桃、朱槿:“……”刚才还说王爷是靠山,一转眼连吃饭都不等人家了。   薛筱筱愉快地用过早膳,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正好碰到裴无咎回来,他应该是沐浴过,头发略有潮气,穿了件玉白色圆领窄袖常服,身后是永吉、长安。   “殿下!”薛筱筱欢快地打了招呼,“我去侯府啦!”   裴无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的双手。   想起昨晚的“抓点心”事件,薛筱筱小脸一红,“我、我走啦!”   “等一下。”裴无咎叫住她,“让长安送你过去。”   薛筱筱脚步匆匆出了二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前面的一辆马车是她的,后面本来还有两辆马车是装的回门礼,现在又全都卸了下来。   张旺迟疑地看着她,“王妃,这……”   薛筱筱颔首,“没事,这是我的主意。”   把裴无咎原本吩咐好的回门礼卸了,搬了薛筱筱让两个丫鬟装的一大箱子上去。   薛筱筱带着朱槿碧桃上了前面的马车,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车,新奇地左右看看,这马车里面布置得很是舒适,中间还有个小几,放了茶点。   看到茶点薛筱筱才想起裴无咎从演武场回来没用早膳,那跟着她的长安肯定也没用。   用帕子包了两块点心,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两块进去,薛筱筱揭开车帘,把四块点心递了出去,“长安。”   长安冷漠地看了过来,面无表情。   “你还没用早膳吧,将就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薛筱筱把帕子往前递了递。   “属下不饿……”长安跟在裴无咎身边多年,不说多么注意自己的礼仪形象吧,至少不会在大街上边骑马边吃东西,下意识就要拒绝。   眼见着薛筱筱一脸肉痛,听他说了“不饿”,圆溜溜的杏仁眼顿时一亮,好像在庆幸他不肯吃似的,手臂往回一缩。   长安眼疾手快,从她的手里拿走了点心。   “呃……”薛筱筱呆滞地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失落地盯着长安手里的点心,“你不是不饿吗?”   长安目不斜视,“既是王妃赏赐,属下不敢辞。”   ……其实你可以大胆辞的。薛筱筱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手里的点心看了看,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车轮辘辘,驶出大门。   薛筱筱还没见过京都的繁华,一路上揭开车帘一角偷看,被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摩肩接踵的行人闪花了眼。   卖胭脂水粉的、卖绸缎布料的、卖药材香料的、卖小吃熟食的……   “咕咚——”薛筱筱咽了下口水,闻着空气中阵阵香气,眼睁睁看着一家家美味无比的店铺从自己眼前过去。   “你们说——”她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个丫鬟,“咱们平时能出来买东西吗?”   碧桃嘴快,“能呀,咱们在侯府的时候不是经常出来吗,虽然现在成了王妃,王爷也没说不许您出门呀。”   薛筱筱大喜,继续揭开车帘偷看,盘算着明天没什么事,裴无咎三天婚假结束就上朝去了,她可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从这条街的一头吃到另一头。   越想越开心,薛筱筱暗暗记着每一个店铺的位置,这个是卖干果的,这个卖酥油泡螺,这个卖豆腐脑……   永成侯府离安王府不是很远,大概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有婆子在车门处放了脚踏,朱槿碧桃先下车,扶着薛筱筱下来。   侯府大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打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薛筱筱估计这就是永成侯,他的身边站了个年纪相仿的女人,满头珠翠,两人热切地看着薛筱筱身后的马车。   见薛筱筱下车后那马车就再无动静,永成侯疑惑地问道:“筱筱,安王殿下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薛筱筱摇头,“王爷还有要事处理,没有时间过来。”   永成侯一脸失望,永成侯夫人郭氏一张脸迅速地沉了下来,两人身后,薛姗姗笑了起来,她神色得意,用帕子掩口嗤嗤而笑,“姐姐,不会是你惹了王爷生气,王爷才不想陪你回门吧?”   “大胆!”薛筱筱还没说话,长安已经怒斥一声,他俊脸如霜,右手按住腰刀,拇指轻轻一推,刀鞘离刃寸许,刀锋的寒光照得人心惊胆颤。   “见了王妃,缘何不跪?!”长安冷冰冰地盯着众人。   永成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薛筱筱,见这个往昔胆小听话的女儿笑吟吟地看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咬牙,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给王妃娘娘请安。”   按照等级,薛筱筱是亲王妃,严格说起来,永成侯见了也要正正经经地跪拜,当然一般也用不上这样,见了面躬身或福礼也就够了,尤其永成侯还是薛筱筱的父亲,就算他要跪,薛筱筱也应该上前扶住。   不过这事就怕较真,较起真来,先有国礼再有家礼,哪怕是亲生父母,该跪也得跪。   郭氏见永成侯跪了,一咬牙也跪了下去。   薛姗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还要给这个平时欺负惯了的姐姐下跪,被永成侯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一家三口都跪了,按照一般的流程,接下来薛筱筱应该双手扶起永成侯,再眼泪汪汪地说上几句煽情诚挚的客套话。 第012章   上午的阳光明媚灿烂,照在跪在永成侯府大门处的一家三口身上,朱槿碧桃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自家姑娘在这府里被明里暗里地欺负了这么多年,还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薛筱筱笑眯眯地看着永成侯、郭氏、薛姗姗,并没有急着叫他们起身。   永成侯低着头,目光阴鸷。   薛姗姗抬头瞪了薛筱筱一眼,想要说什么,被郭氏按住了。   “昨日我清点嫁妆的时候王爷看到了。”薛筱筱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爷说了,我不该带走家里那么多的东西,知道的说我是舍不得娘家,想要娘家的东西留个念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看不上王爷送的聘礼,非要跟娘家的东西调换呢。”   薛姗姗一听,这意思是想把安王的聘礼要回去,安王送的聘礼都是好东西,那怎么能行!她着急地扯了扯郭氏的衣角,低声喊道:“娘!”   郭氏的脸都白了。   安王那是什么什么人物?自幼在宫中长大,去了沙场征战两年回来就封了亲王。本来他是郡王家的嫡长子,是郡王世子,就算继承爵位也不过是郡王。没想到,康郡王被他弑父,他反倒封了亲王,那可是比郡王还要高的等级。   眼下整个大雍,除了三皇子,也就只有安王这么一位亲王了,可以说,在安王上面,只有皇上和太子。   而侯府虽然有爵位,但比起郡王可差远了,更不用说亲王。而且,永成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不像安王那样呼风唤雨的。   说起来,她之所以敢调换安王送的聘礼,也是估摸着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安王自己并不乐意。侯爷也说了,皇上特意选了娘家没有实力的薛筱筱,就是为了限制安王的势力,免得给太子造成困扰。   安王不愿意娶,薛筱筱当初闹着绝食不愿意嫁,就算她换了聘礼也不会有人在意,甚至可能都没人能够察觉。   没想到,薛筱筱口口声声说着安王如何如何,还没进门就提起了这件事,而那个侍卫明显是安王府的,这么帮衬着薛筱筱,是不是说明,安王还是很在意她的?   想到这里,郭氏起了一身的冷汗,身子晃了晃,险些跪不住了。   薛筱筱笑道:“王爷说了,让我把调换了的东西都换回来,侯爷,你说如何?”   永成侯:“……”   他说如何?他能如何?!   安王都发了话,他还有什么敢说的,就算薛筱筱是假传安王的意思,难道他还敢找安王去对质不成?再说,他又如何见得到安王?!   更何况,眼见着女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似乎得了安王的宠,他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了聘礼的事跟她作对?   更别说他现在还在侯府大门跪着,估计他要是不答应,这个不知为何硬气起来的女儿很有可能就不让他起身。   “王妃说的是,理应如此。”永成侯低着头,“一会儿就让你母亲把东西都收拾出来。”   薛筱筱满意了,“诶呀,看我,光顾着说话,竟然都忘了父亲还跪着,您快起身吧。”   永成侯跪得膝盖都酸了,连忙爬了起来。   薛姗姗满心怨恨,根本就没注意薛筱筱并没有叫她和郭氏起身,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顺便还把恍恍惚惚的郭氏也给扶起来了。   薛筱筱目的达成,也没计较这些细节,迈步进了侯府。   朱槿、碧桃惊讶地看了看对方,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但她们很高兴这样的结果,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这种新婚回门一般都是女儿和母亲说些悄悄话,说一说在夫家两日的情况,但永成侯估计郭氏和薛姗姗要去收拾那些聘礼,正好他也有话要跟薛筱筱说,就没让薛筱筱进内院,反而带着她来了外院的书房。   “王妃,”永成侯也不敢叫女儿的名字了,“你刚才说王爷有要事处理,不知道是什么事?是不是关于粮仓建造之事?”   薛筱筱完全没有听裴无咎提起此事,不过书中倒是说过,三皇子主导并负责建造了大雍朝最大的粮仓,也为此收拢了不少官员。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孩子,一个太子,一个三皇子,三皇子想要跟太子争一争,这也不足为奇。   让薛筱筱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裴无咎这个人要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作对,他就不能选一个人来拥立吗,至少还有个从龙之功。现在这样,将来不管是太子继位还是三皇子成功上位,裴无咎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把这些心事压下,薛筱筱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只知道王爷很忙,至于到底在忙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永成侯亲自奉了茶,陪笑道:“王妃,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父亲我一直没个实差,家里的开销又大,要是能在这次粮仓建造中献力献策就好了。你跟安王闲话的时候,不妨帮我提上几句。”   薛筱筱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两下,并没有喝茶,迟疑道:“粮仓督造据说皇上要交给三皇子负责,跟王爷并没有关系。”   “无妨无妨,只要王妃跟安王提一提就行。”谁不知道安王的手长,不管是太子的事还是三皇子的事,他都能插手。说起来,建昭帝的态度也很奇怪,任由安王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作对,从不斥责。再加上把一个涉嫌弑父的郡王世子加封为亲王,众人都觉得是因为安王从小在建昭帝身边长大,皇上待他犹如亲子。   薛筱筱倒也没有直接拒绝,“我会跟王爷说一声,至于王爷怎么安排,我可不能干涉。”   “提了就行,提了就行。”永成侯连连点头。   这边说着话,那边郭氏已经把调换的聘礼都装了一大箱子,命人抬到了薛筱筱的马车上,朱槿在一旁看着,仔细点验过,让人把薛筱筱带过来的箱子搬下来,交还给郭氏。   郭氏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这叫什么事嘛,本来还指望着王爷给送些像样的回门礼,结果一根鸡毛都没收到,反而把之前捞的好处又赔回去了。   处理好这件事,郭氏去了书房,跟薛筱筱和永成侯交待了一下。   “王妃娘娘的闺房还留着原样,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经过换回聘礼一事,郭氏不敢再惹薛筱筱,态度很是殷勤。   薛筱筱颔首,“好。”出嫁的女儿回到自己住的闺房歇一歇,这也是回门时必有的,正好她也想看看原来的“薛筱筱”住的地方,也许能激活什么记忆呢。   郭氏陪着她往内院走,说笑了几句,见薛筱筱兴致不高,也就闭了嘴,心里暗暗后悔:薛筱筱当初闹着绝食不肯嫁,她还以为嫁过去肯定和安王闹起来,要知道能得安王的宠,她就该多哄着她些,也不至于现在弄得这么僵。   郭氏带着薛筱筱进了个小院子,正房三间没有厢房,薛筱筱不知道妹妹薛姗姗的闺房是什么样的,但从位置上来看,“薛筱筱”的闺房绝对属于偏僻。   屋里的拔步床、四扇屏、多宝格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郭氏离开后,薛筱筱在屋里转了两圈,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记忆回笼”的感觉。   看来,原来的“薛筱筱”是真的已经死了,她穿过来的时候,王府的医正显然已经判定了死亡,大家还商量着她的丧事。   没有激活记忆,薛筱筱也不想再留下去了,刚想离开,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薛姗姗冲了进来。   薛筱筱还以为她要跟自己吵几句,没想到薛姗姗瞪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下一次宫里的赏月宴,你要带我一起去。”   薛筱筱挑了下眉毛,这个妹妹平时就是这么“吩咐”自己姐姐的?   见薛筱筱没有一口答应,薛姗姗急了,“你把聘礼都拿走了,还不该补偿我吗?那赏月宴本来就是大家凑热闹,你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   薛筱筱笑了,“聘礼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为什么要补偿你?赏月宴你想去就自己想办法,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不止是不带薛姗姗,薛筱筱其实不会带任何人,她自己是初次进宫,裴无咎和太子、三皇子都不合,那皇后和魏贵妃没准要找自己的麻烦,自顾尚且不暇,怎么可能再带个别人,增加出错的几率?   薛姗姗气鼓鼓地瞪着她,突然冷笑一声,“别以为你现在成了安王妃就能麻雀变凤凰了,要是安王知道你以前喜欢过别人,你这安王妃的位子能不能坐得住还不一定呢!”   薛筱筱:“……!”   不管她曾经喜欢过谁,在这个讲究贞德的朝代,薛筱筱可不敢认。她笑了笑,神情闲适,“话可不能乱说,非议亲王妃,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薛筱筱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非议亲王妃”这么个罪,但裴无咎既然身份崇高,嫁鸡随鸡,她这个王妃理应也是一样高高在上的。   见薛姗姗脸色发白,呐呐说不出话来,薛筱筱心里有数了,所谓的喜欢别人,估计是薛姗姗猜的,她如果真的有证据,这个时候就该拿出来讨价还价了。 第013章   薛筱筱去侯府带了一大箱子,从侯府回来又带了一大箱子,里面的东西却不一样了。   让人搬进了她的小库房,薛筱筱美滋滋地一样一样查看着。   她的嫁妆聘礼两个丫鬟昨日已经整理好了,大件的家具都放到了王府大库房,小件的贵重细软单独放在后罩房,这里就是她的小库房了。   薛筱筱拿着小库房的钥匙,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有钱人。不说腰缠万贯,但这些东西如果都变卖了,至少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要是她的空间还在就好了。   薛筱筱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支七宝璎珞项圈,指尖在红得滴血的玛瑙珠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细细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照裴无咎现在的做法,将来不管是太子顺利继位龙袍加身还是三皇子技高一筹荣登大宝,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夫妻一体,到时候自己这个安王妃也难逃一死。   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驾崩,她看的残缺半部书中并未提到。   不管如何,她得在皇上驾崩太子或者三皇子继位之前离开安王府。   要是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细软都能装进空间,她就可以全都带走了。可惜换了个身体之后她也失去了空间,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带着个大箱子出门,到时候只能挑几样贵重的穿戴在身上带出王府。   对了,还有两个丫鬟。   “朱槿,碧桃。”薛筱筱神色严肃。   两个丫鬟还以为聘礼又出了问题,连忙站直了身子,“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压低了声音,“要是有一天,我离开王府,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她想得很长远,她要是逃了,两个丫鬟留在王府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想想书里乔静禅和林妙香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薛筱筱可不敢丢下两个丫鬟独自逃跑。   要是两个丫鬟还愿意跟着她,她就得想办法多带些贵重细软,毕竟要养三个人。要是两个丫鬟另有去处,她就提前给她们分一些银两,让她们能够安身立命。   朱槿吓得脸都白了,冲到门口左右看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碧桃也是惊疑不定,“王妃,您是不是听二姑娘的话又想起那人了?”   薛筱筱:“……?”   那人?谁?   朱槿也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用气声说话:“王妃,您别惦记三皇子了,您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就那么远远地看上两眼,不值得您这么惦记。”   薛筱筱:“……!”   碧桃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不敢明着说什么,压着性子劝道:“王妃,您都嫁给安王了,就忘了三皇子吧,我看王爷他对您挺好的。”   薛筱筱很是无语。   现在她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就是“薛筱筱”对那个什么三皇子一见钟情。   要说慕少艾也没什么,年少懵懂时偷偷摸摸地喜欢过谁也很正常。但是连话都没说过,就为了三皇子而闹绝食不肯嫁,嫁过来又一头撞死,实在是太冲动了。   也幸好和三皇子连话都没说过,更谈不上私相授受,所以薛姗姗最多是猜测,并没有任何把柄。而那三皇子肯定也不知道“薛筱筱”喜欢过他,不然到了十五那天入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皇子了。   “诶,别提那人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那个时候吧……就是没见过皇子看个稀罕。”既然薛姗姗求自己带她去赏月宴,估计她平时没机会见到太子或者三皇子,而作为不受宠的女儿,“薛筱筱”更不可能去过赏月宴,应该是碰巧远远见过三皇子而已。   两个丫鬟明显不太相信,“那您为什么想要离开安王府?”   “……就是假设一下?”薛筱筱深沉地叹了口气,“世事无绝对嘛,万一我和王爷闹别扭了想要离家出走呢,到时候你们是跟着我还是另谋出路?反正不能继续留在王府!”   朱槿碧桃对她这种吃饱了没事干胡乱冒出个点子来吓人的做法很不满,碧桃嘟着嘴:“您不用考验奴婢,奴婢忠心着呢,您去哪儿奴婢去哪儿!”   朱槿很用力地点点头,“就是!”   薛筱筱哭笑不得。   清点了一遍自己的私房小金库,到了午膳时间,薛筱筱回了正屋,裴无咎正坐在窗下檀木大圈椅里看书。   他穿了件苍青色绣云纹锦袍,静静地坐在那里。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菱花窗时被遮挡了一层,稍稍柔和了几许,但在阳光下坐久了也会热得受不住。   他却似乎无知无觉,全身都笼在阳光下,只三根修长的手指抵在额头,略略遮住了些刺目的光线。   薛筱筱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失真,像是一副细腻艳丽的工笔人物图,在漫漫无尽的岁月中磨损了颜色,变得古旧黯淡,唯有那一抹古韵悠悠,还残存纸上。   她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还是惊醒了画中人。   他微微一动,整个画卷顿时鲜活。   手指从额头落下,他抬眸看来,黑眸中有尚未褪尽的森寒之意。   被那犹如刀锋般冷锐的目光一扫,薛筱筱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细细冷汗,她竭力压制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仰着头看他,“殿下,我把聘礼换回来了。”   安王放下书卷,如玉指尖将书封拂理平整,不急不躁,优雅矜贵。不过瞬息,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丰姿,似乎刚才那个苍凉冷寂的裴无咎只是错觉。   “嗯,筱筱也是有恒产之人了。”他已经听长安回禀了侯府的事,对于小姑娘狐假虎威借用他的名头来吓唬侯府众人并不介意。将来失去了他的照拂,太过柔弱或者刚烈不折都不容易活下去,这样懂得借势的柔韧女子反倒有一线生机。   薛筱筱的手指碰到了他身上的锦袍,那抹苍青色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清凉,反而被晒得发烫。   薛筱筱仰着头仔细看了看裴无咎,他肌肤冷白,透着一丝病态,鸦色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既没有被晒得脸色发红,也没有冒汗。   “殿下,我饿了,咱们传午膳可好?”薛筱筱轻声问。   裴无咎颔首。   薛筱筱把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裴无咎撑着檀木大圈椅的扶手站起身,把自己挪进了轮椅。   薛筱筱试探着扶了一把,借机碰了碰他的手。   一双手骨节分明,如美玉雕成。   此时却冷得犹如冻结千年的玄冰。   薛筱筱只是指尖碰到一瞬,一股寒意就顺着手指蹿到了手臂,在这初夏的正午,她硬是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薛筱筱手指一抖,她早就发现裴无咎的体温很低,但今天却格外冰寒。“殿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生病了吗?”   “无妨。”裴无咎若无其事地坐到大桌边,沉声吩咐传膳,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痛苦不适之意。   薛筱筱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平静。   他分明是不对劲,这么热的天手还凉得像冰块肯定是有问题。   不过他不肯说,薛筱筱也没再追问,沉默了一刻,笑道:“殿下,明日用过早膳我去西华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想到自己的私房小金库里大部分贵重首饰都是他送的,薛筱筱豪气地一挥手,“买遍一条街都没问题!”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那双清澈晶亮的杏眼中,他隐约看到了一点奇怪的情绪。   像是心疼,又像是宠溺。   反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长眉一挑,裴无咎轻笑一声,“明天让永吉跟着,你想吃什么自己买就行,无需给我带。” 第014章   因为惦记着要上街买好吃的,薛筱筱醒得比前两天早一些。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薛筱筱一边洗漱一边问。   碧桃说道:“王爷寅时就起身了,没在屋里用早膳,还说不让奴婢把您叫醒。”   薛筱筱心虚地嗯了一声。   按理,她应该跟着裴无咎一块起床,然后服侍他更衣什么的,尤其是他的腿还不方便,她更应该起来照顾他。可惜,她睡得太沉,根本就没听到裴无咎起身。而且,她也没打算起那么早,就算听到了也会继续睡。   用过早膳,薛筱筱让朱槿带了些零碎银两,她自己则小心地揣着几张银票,那是昨晚裴无咎给她的,说是让她看到什么想要的尽管买。   薛筱筱倒是没打算买什么太贵重的,一个是她对于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不是很在意,另一个是她就算买了将来也带不走,还不如银票方便,揣在身上谁也不知道。   “马车准备好了吗?”薛筱筱问。   “回王妃,早就准备好了。”朱槿看着自家姑娘兴奋的样子有些好笑,不过现在这样总比要死要活地闹绝食好多了。   “走走走!”薛筱筱拉着两个丫鬟刚出了院子,遥遥看见乔静禅和林妙香走了过来,看方向正是冲着她来的。   薛筱筱不高兴了,这两人会耽误她出门的,“她们怎么又来了?”   朱槿解释道:“按例,王爷的侍妾应该每日来给王爷和王妃请安的,晨昏定省是规矩。”   碧桃见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以为她是看到王爷的侍妾吃醋了,低声说道:“王妃,奴婢这几天打听清楚了,这两人是王爷从边疆回来封了亲王之后来到王府的。乔淑人是皇后赏的,林淑人是魏贵妃赏的。”   皇后?魏贵妃?   薛筱筱盯着两人越走越近的身影,眉头皱了起来。   裴无咎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合,结果太子的生母皇后赏了个侍妾,三皇子的生母魏贵妃也赏了个侍妾,那乔静婵和林妙香待在这府里,目的很不单纯呀!   她们要是一心跟着裴无咎倒也罢了,最怕她们是太子和三皇子安插在安王府的内应。   联想到书里裴无咎把两人都杀了,薛筱筱怀疑她们很可能做了对裴无咎不利的事情,比如窃取消息、栽赃陷害什么的。   要不要提醒裴无咎注意一下呢?   不过裴无咎心思深沉,她能想到这两人目的不纯,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乔静婵和林妙香见薛筱筱站在院子门口,施礼道:“妾身给王妃请安,王妃这是要出门吗?”   “嗯,出去走走。”薛筱筱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态度却并不亲和,“以后你们不用专门过来给我请安了。”   “这——”乔静婵迟疑道:“这不合规矩呀。”   林妙香双眼一红,“王妃是嫌弃妾身吗?要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还请王妃明示。”   薛筱筱笑道:“我是嫌你们打扰到我了。”   乔静禅、林妙香:“……”这么直白的话她们还真不好接。   “我呢,身体也不是很好,早膳后会困乏,午后又有功课,晚膳后就累了,只想早点歇着,所以你们就不用过来了。”   薛筱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这两个真心爱慕裴无咎,那很可能会跟她这个正牌王妃争风吃醋。如果这两人是太子和三皇子安排在裴无咎身边的细作,那她跟她们接触就更加危险,得时刻小心不能泄露什么机密。   不管是哪种情况,最好的处理都是敬而远之,她可不想勾心斗角地生活。   她态度明确,又说了“身体不好”,乔静婵很识时务,“既然王妃仁慈,免了妾身的晨昏定省,那妾身就躲个懒了。”   林妙香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扬长而去。   马车已经等在外院,长安跟着裴无咎走了,永吉陪着薛筱筱出门,他没用车夫,亲自给薛筱筱赶车。   西华街是京都最热闹繁华的街道,永吉把马车停在外面的巷子里,等车里的主仆三人下了车,他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薛筱筱目的明确,珍宝阁、霓裳阁这样售卖衣服首饰的店铺一概不看,只挑那些卖吃食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薛筱筱顺着味道摸到了一家卖馄饨的,“来三碗……来四碗馄饨。”   朱槿、碧桃嘴角一抽,低声道:“奴婢已经吃过朝食了。”   薛筱筱拉着两人坐下,又朝守在门外的永吉招招手,“再吃一点嘛。”   永吉不敢违抗王妃命令,也不敢跟王妃坐一起,挑了个旁边的桌子坐了,朱槿、碧桃也从薛筱筱身边溜走,跟永吉坐一处去了。   薛筱筱:“……”   ……行叭,总比三个人站在她身边看她吃的要好些。   不过这家店只是卖馄饨,可不是什么豪华酒楼,只摆了几张小桌子,他们这么一坐,就没有空桌子了。   “抱歉,冒昧问一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薛筱筱抬头,看到一个少女站在桌前。   她估摸跟自己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螓首蛾眉,娴静温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薛筱筱笑道:“请坐,这桌就我一个人。”   “多谢。”大家闺秀坐在薛筱筱对面,看薛筱筱衣饰皆是不凡,抿着唇一笑,“你也是偷偷跑出来解馋的吗?”   薛筱筱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丫鬟侍卫,“我是明着出来的,有人跟着。”   “啊……”大家闺秀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把他们的位置占了?”   薛筱筱笑道:“没事,他们不肯跟我坐一起。”   大家闺秀羡慕地叹了口气,“你家里真好,我家里不许我吃这些,每次只能偷着出来。不过,这家的馄饨真的很好吃,我从小吃到大,十几年了,味道从来没变过。”   说着话,馄饨已经送上来了,这家店主人显然认识大家闺秀,“方姑娘又来了?当心被夫人知道来抓你。”   方姑娘摆摆手,“没事,今天母亲去善觉寺了。”   薛筱筱用小勺子舀了一颗馄饨,吹了吹,送到嘴里,“唔——”   看着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琥珀色瞳仁里满是惊叹,方姑娘笑道:“怎么样,好吃吧,我跟你说,吃了这家的馄饨,保管你忘不了!”   薛筱筱连连点头,等馄饨咽下去,叹道:“真的好吃!我刚才就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你是第一次吃这家的馄饨?那你肯定不知道这条街上还有很多好吃的。”方姑娘说话细声细气,很是温柔的样子,耐心地给薛筱筱介绍了一番,什么豆腐脑呀,酥油泡螺呀,跟薛筱筱昨日坐马车经过时记在心里的不谋而合。   在这种地方也不用讲究“食不言”了,两人边吃边聊,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相约吃完馄饨再一起去吃别的。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方姑娘说道。   “我叫薛筱筱,你呢?”   本来笑意盈盈的方姑娘脸色突然变得古怪,盯着薛筱筱的脸看了看,叹了口气,“我叫……方知月。”   薛筱筱:“……”   哦豁,这也太巧了。   太子和安王在朝堂上估计正针锋相对呢,结果,安王妃和未来的太子妃却一起吃着馄饨,相谈甚欢。   气氛有些尴尬。   方知月又叹了口气,“对了,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抱歉,不能陪你去吃豆腐脑了。”   “无妨,方姑娘请自便。”薛筱筱颇为遗憾,她是安王妃,方知月也已经跟太子定亲,不管她和方知月如何相投,注定也不能成为朋友。 第015章   方知月急匆匆走了,本来端庄窈窕的背影竟然显出几分狼狈来。   薛筱筱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遗憾,方知月不愧是书中女主,生得螓首蛾眉,性格温婉大方,她还挺喜欢她的。   可惜安王和太子势同水火,她和方知月注定是敌对关系。   想到太子、三皇子势必要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而裴无咎卷在其中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薛筱筱心情郁郁,直到看见卖冰糖葫芦的才好了一些。   她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东西,回到王府摆在大桌上看了又看。   那两串冰糖葫芦鲜红晶亮,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糖衣,闻起来甜丝丝的。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觉得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忍不住就要吃掉了,干脆去了西次间的书房,想着找本书来看。   靠墙的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册,薛筱筱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四书、五经、兵法、游记……但是没有一册是她想看的话本子。   薛筱筱:“……”大反派还挺博学的嘛。   她挑了半天,选了本游记,窝到窗下的软榻上,靠着绣了苍青松柏的大迎枕,身子扭了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大迎枕上的绣线,仔细看的话,一棵苍松上竟然用了无数颜色的绣线,光是绿色从浅淡的嫩绿到深沉的墨绿就有十来种。   怪不得绣什么都是活灵活现的。   卧房里也有大迎枕,不过绣的是枝枝蔓蔓的小花,薛筱筱估计是裴无咎为了照顾她的喜好特意换的。书房这边她很少过来,大迎枕上绣的苍松应该是裴无咎喜欢的。   他喜欢苍松啊……   薛筱筱突然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木香,像是大雪过后苍绿挺拔的雪松。   指尖在大迎枕上轻柔地抚了抚,薛筱筱慢悠悠地翻开了书。   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斑驳的光晕落在薛筱筱散开的裙摆上,像是一朵朵深深浅浅的花。她小猫似的窝在软榻上,惬意又慵懒。手里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纤长的羽睫偶尔扇动两下,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端着茶水进来的朱槿脑子里冒出个词来——岁月静好。   这样闲适舒缓的薛筱筱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以前在侯府,姑娘总是愤懑不平。郭氏表面工夫做得不错,但身在其中冷暖自知,姑娘这个侯府嫡长女比二姑娘的日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到后来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残疾的人,更是要死要活。可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要是违抗圣旨,整个侯府都得陪葬,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嫁了过来。   现在看来,这王府倒是个好归宿,王爷体贴温柔,姑娘的日子也过得舒心了。   朱槿满心欢喜,悄悄地放下茶水,无声地退了出去。   ……   因为上午在西华街吃了不少东西,午膳薛筱筱用的不多。   午睡前她又看了看那两串冰糖葫芦,突然发现外面那层晶亮的糖衣隐隐有化掉的趋势。   “呀——”薛筱筱肉痛得不行。   碧桃看得好笑,“王妃既然这么喜欢,就吃掉吧,反正这里面的山楂是开胃的。”   薛筱筱用力摇摇头,“留着等王爷回来一起吃。”   她都答应给裴无咎带好吃的了,这冰糖葫芦是她觉得整条街上最好吃的。她特意买了两串带回来,就是想跟裴无咎一起享用,上午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提前吃掉一串,现在这冰糖葫芦竟然要化了?   碧桃想了想,“王爷回来得晚膳时分了吧,那奴婢先让人送些冰过来,把这冰糖葫芦用冰湃上。”   薛筱筱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是有冰的!   讲究的大户人家都有冰窖,里面储存着很多冰,有用来放到冰釜里给房间降温的,还有更干净用来吃的。书里经常提到冰湃葡萄、冰湃西瓜的,每次看到都让人流口水。   “冰上!冰上!”薛筱筱很是兴奋,如今,她也是有冰湃果子的人了!   初夏的正午已经变得闷热,薛筱筱让人在卧房里放了一个大冰釜,丝丝凉气冒出来,屋里顿时变得清凉舒爽。   她美美得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乖乖去书房写了半个时辰大字,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是裴无咎给她安排的功课,之后还有一个时辰要用来学习礼仪中馈。   蔡嬷嬷一进到屋里,眉头就皱了一下。   薛筱筱察觉了,问道:“是不是这么早摆上冰釜我太奢靡了?可是我觉得已经有些热了。”尤其学习礼仪的时候,她要不停地练习行礼,每次都会热得冒汗。   “无妨,府里的冰窖里存了很多冰,王妃尽管用。”蔡嬷嬷笑了笑,把那点担忧压了下去。   下午的两个时辰过得很快,薛筱筱歇了一会儿,裴无咎就回来了。   听到轮椅声进了院子,薛筱筱飞快地跑了出去,“殿下!”   她圆溜溜的杏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欢喜,裴无咎愣了一下,这种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的感觉,让这个王府有了家的意味。   薛筱筱接替了长安的位置,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屋。   跟外面的闷热比起来,屋里凉爽舒适。   薛筱筱献宝似的把冰湃过的冰糖葫芦拿了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殿下,这是我今天在西华街买的,特别好吃,咱俩一人一串呀!”   说完,她咽了下口水,等了一天了,要不是为了跟他共享,她早就忍不住把其中一串吃掉了。   裴无咎静静地盯着那两串鲜艳红亮的冰糖葫芦,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不喜欢吗?”薛筱筱突然想到,自己喜欢的,未必他喜欢。   裴无咎抬头,黑眸幽深,“这是专门留给我的?”   “一人一串!”薛筱筱顿了顿,又道:“你要是特别爱吃,都、都给你……也……行。”   看着她那万分不舍的样子,裴无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了一串,“好,一人一串。”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冰糖葫芦,晚膳裴无咎用得很少,之后去了外院书房,直到戌时也没回来。   薛筱筱估计他宿在外院了,也没等他,自己洗漱完就睡了。   这两天她睡得很好,到了辰时就醒了。   刚刚滚了一圈伸了个懒腰,朱槿碧桃就进来了。   “王妃,听说今天王爷没去上朝。”   薛筱筱:“……?”   大雍官员休沐是十天一次,每个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不用去点卯。   “今天不是初十吗?”自从穿过来那天裴无咎问她是什么日子她答不上来,薛筱筱特意留意过日期,把成亲的日子记得牢牢的。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   “先不用早膳,我去外院看看。”薛筱筱带着碧桃穿过二门,来到书房所在的凌云堂。   长安守在门口,看了一眼薛筱筱,随即垂眸敛目,“王爷正在议事,谁都不见。”   薛筱筱愣了愣:大反派这么勤勉的吗?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   既然裴无咎不见,薛筱筱又带着碧桃回到了内院。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王妃?”碧桃疑惑地问。   薛筱筱突然转过身,脚步飞快地沿着来路而去,她越来越快,碧桃眼看着追不上她,小步跑了起来,“王妃!”   薛筱筱冲进凌云堂,站在长安面前,气息尚未喘匀,眼角泛红,“我要见他!”   长安:“……王爷说了,谁都——”   “我要见他!”薛筱筱态度坚决,声音里却带上了脆弱的哭腔。   追过来的碧桃一脸惊慌,小声劝道:“王妃,算了,咱们回吧。”   薛筱筱不为所动,脊背挺直。   长安面无表情,手按腰刀。   一缕晨风徐徐而来,拂过对峙双方的衣角。   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让她进来。”   长安让开位置,薛筱筱冲了进去,径直进了东次间。   裴无咎坐在紫檀木大圈椅上,黑眸含笑,看着小姑娘眼圈通红地进来,“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薛筱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在大圈椅前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被那冰冷的触感一激,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噼啪噼啪地落在裴无咎玉白色的外袍上,氤氲开点点水渍。   “殿下,对不起。” 第016章   晨光和煦,透过雕花木棂窗照在薛筱筱的脸上,那眼角的泪珠晶莹透彻,折射出些许彩虹色,像是一颗无价的宝石。   裴无咎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看过很多眼泪,每一滴泪珠都有其掉落的目的。   有楚楚可怜,博取同情怜惜的,有示人以弱,伺机反扑报复的。   眼前的小姑娘泪水涟涟,眼中全是愧疚,她说“对不起”。   裴无咎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眸光一闪,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才刚一动,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她那点子力气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他一个指头都能把她推倒。可小姑娘抓得太紧,他要是用力的话恐会伤到那细嫩的手指。   “松开,我的手凉。”裴无咎声音平静。   “不松!”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突然来了脾气,红润的樱唇用力抿着,两个小梨涡乍现,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殿下既然畏寒,就该明说了才是,为何不让我把屋里的冰釜撤了?为何还要吃那冰湃过的糖葫芦?!”   薛筱筱越说越气,这人怎么回事,有事不明言,这可是他的王府,难道他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裴无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感,竟然猜到了他没去上朝的原因,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非要进屋来见他。   “那冰糖葫芦不是你留给我吃的吗?”她分明很馋,还专门等了他一天,等他回来一起吃。   “我留给你你就要吃吗?!”薛筱筱更气了,“我不知道你身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那我要是给你留了一碗冰奶冻或者沙冰,你也要吃掉吗?!”   “冰奶冻是什么?”裴无咎很是好学。   “就是把牛奶和淀粉、糖什么的煮熟,放到方形容器里冰镇过,再切成小方块……”这还是薛筱筱在基地其他孩子的书里看到的,她自己也没吃过,但只要想想就会流口水,下午的时候知道这个世界有冰,她已经琢磨了很多必须冰冻才能吃到的零嘴。   “那沙冰呢?”裴无咎继续问。   “沙冰就更简单了,把冰戳成碎沙,拌上各种水果小丁,想要更甜还能加蜂蜜,再浇上牛奶……”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突然反应过来被他带偏了,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殿下!咱们正在说你为什么要吃冰糖葫芦的事!你问冰奶冻和沙冰做什么?反正做了也不会给你吃的!”   裴无咎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蹲在他面前,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腿上,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仰着小脸愤怒地盯着他,像是一只被惹怒炸了毛的小猫。   她的手指很软很细,仿佛一折就断,明明是那么娇嫩的小手,和他那寒冰一样的手握在一起,非但没有被他冻得冰冷,反而更加温热,带他的手也有了一丝热气。   “你你你、你还笑!”她更生气了。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笑意。   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戴着面具的,不管是愤怒还是欢喜,全都是故意展现出来的。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实感地生气过。   她真有趣。   要不养只小猫吧,一只像她那样还没学会伪装算计的小动物,肯定跟她一样有趣。   ……算了,有她,倒也不用猫了。   眼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小火苗都要烧起来了,裴无咎正色,解释道:“那冰糖葫芦专门等了我一整天,我很喜欢。”   ……因为等了一整天,因为喜欢?   薛筱筱的脸慢慢红了,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目光飘忽起来,嗫嚅道:“什么冰糖葫芦等了一整天,分明是我等了一整天。”   她声如蚊呐,偏偏裴无咎是自幼习武,五感敏锐,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他一手被她握着,一手支颐,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她比小猫有趣,小猫可不会这样害羞。   “殿下,下次你别这样了,就算喜欢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薛筱筱认真地说道。   裴无咎点点头,“好。”   说起来这次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小姑娘那么欢喜地朝他跑过来,献宝似的把珍藏了一天的冰糖葫芦给他,他突然就不想拒绝了。   屋里的冰釜、冰湃过的冰糖葫芦,都是善意。   是他多年没有感受过的善意。   见他同意了,薛筱筱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愧疚、心疼、愤怒都平息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啪——”   一个硕大的鼻涕泡产生得无声无息,又破裂得惊天动地。   裴无咎:“……”   薛筱筱:“……”   空气凝滞了。   裴无咎强忍着不敢笑,他要是笑了,小姑娘可能要羞愤自尽。   “啊啊啊啊啊——”薛筱筱一头扎了下去,她本来就蹲在裴无咎的椅子前,这一下正好把脸埋进了他的腿上,还蹭了两下。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外袍不用洗了,直接扔掉,不,烧掉!   “呜呜呜——”   裴无咎长眉一挑,这怎么还哭上了?   眼见着小姑娘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腿上,纤薄的肩膀轻轻抽动,哭得很是伤心,裴无咎终究不忍,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薛筱筱抬起头,幽怨地瞅着他,“殿下,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他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也没有什么可交心的朋友,更不会把自家王妃的事跟别人说。   “你、你自己也得忘了。”   裴无咎:……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刚才那画面太让人印象深刻,估计此生都忘不了。   可是,小姑娘正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明亮,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润泽,委屈巴巴的。   裴无咎:“……好。”   薛筱筱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殿下,你把衣服脱了吧。”都沾上她的鼻涕了。   裴无咎也正有此意,只是他今天身体的寒毒格外严重些,一时还站不起来。   薛筱筱误会了,以为他怕冷,仔细想了想,似乎用别人的体温来取暖是最舒服的,“殿下,你把衣服脱了,我抱着你,会很舒服的。”   裴无咎:“……!”   这什么虎狼之词!可是,莫名有些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长安:“……”   刚刚走到门口的乔静禅、林妙香:“……”   乔淑人和林淑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她们进了王府两年都没有承宠过,看看人家王妃,多么大胆!多么热烈!白日宣淫也这么理直气壮!   乔静禅轻咳一声,“既然王爷王妃正、正在……”实在是太过刺激,她脑子卡壳了,一时想不起来一个合适的说辞。   林妙香也咳了一声,“是妾身来得不巧,妾身告退,王爷王妃请、请……继续。”   薛筱筱疑惑地眨眨眼,继续?继续什么?   看到裴无咎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薛筱筱突然反应过来。   “轰——”她的脑袋像要炸开,小脸爆红,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蹭地一下冲了出去,一把拉开了房门,让外面的人看看自己衣衫整齐的样子。   “你、你们——”薛筱筱平息了一下,下巴稍稍抬起,一副高傲端庄毫不心虚的样子,“你们怎么来了?”   乔静禅见她双眼明亮,霞飞双颊,呼吸略略急促,分明是情动之态,更是暗暗后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王妃,妾身听说王爷没有上朝,特意过来看看,既然不方便,妾身先回去了。”   林妙香一双妙目在薛筱筱身上转了几圈,声音娇弱却又足以让屋里的人听到:“妾身来给王爷请安。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她在堂屋,裴无咎在东次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两个侍妾是来找他的,要不要见人得让他说了算。   沉默片刻,屋里传来裴无咎清冷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无咎:她比小猫有趣,小猫不会冒鼻涕泡。   薛筱筱:……默默亮出小爪子.jpg 第017章   薛筱筱带着乔静禅和林妙香进了里屋。   乔静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起身的时候飞快地抬眸扫视了一圈。床榻平整,显然没有人睡过,王爷衣衫未乱,每一颗纽扣都严严实实的。   难道王爷和王妃还没开始?也对,听王妃说的话,才刚要脱衣服呢。   打扰了王爷王妃的好事,乔静婵有几分忐忑,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敢看安王。   林妙香胆子就大多了,起身的时候好像没有站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呀——”她娇呼一声,半跪在裴无咎的身前,双手扶在了他的腿上。   乔静禅心头一跳,偷眼去看薛筱筱的表情,却见她神色古怪,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乔静禅垂眸敛目,心道:王府里的三个女人,薛筱筱是王妃,占了主母之位,是皇上赐婚。林妙香是魏贵妃赏的,虽然跟自己是平级,但她胆大主动。到最后可能只有自己不会得宠,也不知道皇后那里能不能交待过去?   但林妙香今天可真没有眼色,王妃还在跟前呢,就敢往王爷身上扑,王妃会不会发怒?   薛筱筱盯着林妙香的手,忍了又忍,终于偏开目光不再看林妙香。   裴无咎的脸色也有几分古怪。   林妙香的姿势跟刚才薛筱筱的姿势差不多,不过薛筱筱是蹲在他椅子前,林妙香是半跪着,但她们的手都是扶在他腿上的,林妙香的一双雪白柔荑刚好按在刚才薛筱筱蹭眼泪鼻涕泡的地方。   要不是这两个侍妾突然过来,他已经换掉衣服了,现在……看看林妙香的手,裴无咎嘴角一抽。   林妙香疑惑地用手指摸了摸安王外袍,上面有些不太明显的水渍,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安王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得多。   “王爷,”林妙香也不急着起身,仰起脸,一双妙目盈盈望向安王,“妾身听说您今天没去上朝,担心您身体不好就想着过来看看,一路上走得急了些,刚才一起身就眼前发黑,幸好有王爷在,妾身才没摔在地上。”   “王爷,您是生病了吗?”她说着话,尾指翘起,试图去勾裴无咎的手心。   裴无咎飞快地把手抬了起来,他的外袍上沾了东西就够了,手上绝对不行!   林妙香脸色一僵,眼圈一红,委屈地看着裴无咎,娇声唤道:“王爷~您是在嫌弃妾身吗?”   裴无咎“……”确实是嫌弃,你要是知道自己刚才摸了什么,你自己也会嫌弃的。   “本王无碍,”裴无咎俊脸阴沉,声冷如冰,“不过是旧疾,你们都回去吧。”   安王直接发话,心思各异的三人只能离开。   林妙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脸担忧眷恋之态,薛筱筱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院子里长安的声音:“王爷,皇后娘娘身边的金嬷嬷过来了。”   薛筱筱下意识去看乔静禅和裴无咎,乔静婵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不见了,裴无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神色比方才更冷些,声音淡淡:“请金嬷嬷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进来。   薛筱筱估计这个金嬷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虽然脸上的笑意恭敬得恰到好处,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扫向她和乔静禅林妙香的时候有种睥睨之感。   “皇后娘娘听说安王身体不适,很是忧心,派奴婢过来看看。”金嬷嬷捧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奉上:“这是宫里新炼的丹药,听说服用之后血脉通畅,神清气爽,皇上用过都说极好,皇后娘娘特地问皇上讨要了几枚,送来给安王,希望安王身体康健。”   丹药?   薛筱筱担忧地看看那小盒子,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要真是普通丹药也就罢了,最多有点轻微的毒性,最怕那些炼丹的道士为了追求短期效果而胡乱往里面加东西。等那金嬷嬷走了,她还是得劝劝裴无咎,不要乱吃的好。   裴无咎神色淡然,接过小盒子,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金嬷嬷笑着看向薛筱筱,“这是……王妃吧?王妃兴许不知道,安王自幼就在宫里给太子伴读,在皇后娘娘的眼里,就跟儿子一样的。安王大婚,皇后娘娘早就想见见王妃了,娘娘特意叮嘱了,要是王妃得空,就跟奴婢一起回宫里见见面。”   薛筱筱:……她就在这里站着呢,还能说自己不得空?本以为要等几天后的赏月宴才会去皇宫,没想到皇后这么沉不住气,要提前见自己。   裴无咎神色更冷,“王妃没去过宫里,恐她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皇后娘娘,还是下次我带她一起去好了。”   薛筱筱一愣,他这是……想要护着自己?   “安王说笑了,王妃一看就是知书达礼之人,又怎么会冲撞皇后娘娘。”金嬷嬷寸步不让,“再说了,皇后娘娘可说了,安王和王妃就跟自家人一样的,又说什么冲撞不冲撞呢。王妃,您说呢?”   薛筱筱捏紧了手指。   她当然不想去见什么皇后,更不想单独去见,但裴无咎既然已经“身体不适”,他连早朝都没去,就不该“突然好起来”陪着她去皇宫。   而且他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不能让他为了这么点小事跟皇后的人起冲突,反正早晚也是要见的,提前了几日也没什么。   “我听王爷提起往事,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宽厚,心向往之,承蒙娘娘不嫌弃,能早几日见到皇后娘娘,真是喜不自胜。”薛筱筱笑逐颜开,一脸欢喜。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薛筱筱笑道:“劳烦嬷嬷在厢房等上片刻,坐下喝杯茶,我换件衣服就好。”   “不急不急。”金嬷嬷笑着点头,离开时扫了乔静禅一眼,乔静婵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金嬷嬷去了厢房喝茶,裴无咎让乔静禅、林妙香退下,“筱筱,过来。”   薛筱筱走到他身边,裴无咎握住薛筱筱的手,黑眸幽深,像是暗夜深不见底的寒潭。   “殿下,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薛筱筱察觉他的手比方才更加冰冷,心中隐隐一痛。   裴无咎用力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低沉暗哑,“小心些,不要吃宫里的东西,水也不要喝。”   薛筱筱一惊,他和宫里的关系竟然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   “筱筱!”裴无咎见她没有反应,声音严厉了几分。   “知道啦。殿下放心,我会小心的。”薛筱筱乖巧地蹲在他面前,“等会儿让长安给殿下把衣服换了,再生个炭盆吧。”   裴无咎:“炭盆不管用。”他中的是寒毒,发作起来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好过,炭盆并无用处,倒是握着小姑娘的手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薛筱筱歪着脑袋想了想,“那要不……等我回来,咱们去温泉泡泡?反正明日休沐,殿下也不用上朝,就是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汤池?”   “云雁山上有汤池。”裴无咎大手落在薛筱筱头顶,轻轻揉了一下,“去吧,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妙香:王爷外袍上的水渍是什么?(好奇地摸摸)   鼻涕泡:莫挨老子! 第018章   薛筱筱回内院换了件梅红缂丝宫装,带着朱槿上了马车,永吉亲自赶车。   安王府离皇宫极近,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就停下了。按照规矩,侍卫和丫鬟都是不能跟着进皇宫的,薛筱筱安抚地拍了拍一脸担忧的朱槿,和金嬷嬷一起进了宫门。   皇宫建造得宏伟壮观,斗角飞檐极尽奢华,琉璃顶在阳光下折射着熠熠华光。   薛筱筱跟着金嬷嬷,沿着长长的巷道慢慢走着,把沿路经过的景致都仔细地记在心里。   皇宫实在太大,薛筱筱都走得小腿微微发酸了,才终于到了皇后住的凤仪宫。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薛筱筱按照蔡嬷嬷之前教的,行了个跪拜大礼,“妾身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刚刚跪下,就有一双手扶住了她,手指骨节有些粗大,算不上好看,“快起来,让本宫看看。”   薛筱筱起身抬头,这才趁机打量了一下皇后。   皇后容貌只是寻常,做了将近二十年皇后,气势威严,只是眉宇间带着些疲惫,仔细看的话,高高的发髻中还夹杂着银丝。   蔡嬷嬷之前说过,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其母族帮助当初的皇上夺得大宝,算是功臣,这也是皇后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   皇上喜欢美人,后宫美女如云,但除了一位魏贵妃,其她全部都是嫔位以下,这是因为按照规矩,要想升到妃位,必须得生下皇子或者公主。   这么多年,除了皇后膝下的太子,魏贵妃膝下的三皇子,还有一位早夭的二皇子之外,后宫从未添过喜讯。就算偶然有人怀孕,也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生下来。   薛筱筱一直怀疑这里面有皇后或者魏贵妃的手笔,毕竟最不喜欢后宫添丁的就是她们两个了。   想到裴无咎叮嘱自己不能吃喝宫里的东西,薛筱筱更加警惕,小心地回答着皇后的问题:   “今年十六了。”   “没读过什么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王爷挺好的,对妾身也很和善。”   薛筱筱一边回答着,一边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   殿里只有她和皇后的声音,其实边上还站着好几个宫女,只是个个垂手侍立,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似的。   而皇后本人也坐得很是端庄,身上的正红色凤袍没有一丁点褶皱,头上的九尾凤钗纹丝不动。   薛筱筱心道:这宫里全是美人,只有皇后一个姿容平常,她的优势也只有这皇后的威仪和太子,也不知道她累不累?要是不爱皇上倒也没什么,要是心爱皇上却眼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宠幸新人,皇后这心里恐怕得熬成了黄连汤。   “无咎这个孩子啊,也是坎坷。”皇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势,缓缓说道:“他才刚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本宫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到身边,后来就跟太子一起养着,两人就跟亲兄弟似的。”   她叹了口气,“不过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无咎去了边疆两年,回来之后倒是跟本宫生分了,跟太子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薛筱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好好的兄弟如今越走越远,本宫着实心痛,送了个侍妾去无咎身边,是想着让人时不时劝劝他,没想到也不得他的欢心。”   皇后上下打量着薛筱筱,十六岁的年纪,看起来还有几分稚嫩,轮风韵,远不及她送过去的乔静禅。   但她五官精致,生得比乔静禅还要勾人,尤其那双杏眼,瞳仁是琥珀色的,清澈晶亮,眼尾勾起,无形中带出一丝娇媚。   怪不得乔静婵进了王府两年也没个动静,她才嫁过去几天就得了安王的宠爱。   “好在现在有了你。筱筱啊,你在无咎身边,可要常常劝着他些,莫要跟太子针锋相对,倒让旁人捡了便宜。”   薛筱筱恭谨道:“妾身会劝慰王爷的,太子殿下是储君,君臣有别,对太子殿下理应恭敬。”   皇后神色一冷,目光锐利地盯着薛筱筱。   ——她到底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   她说的是让安王站到太子的阵营里,对抗三皇子,而薛筱筱说“对太子理应恭敬”反倒像是在为安王辩白,暗指安王与太子生分是理所当然的“君臣有别”。   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皇后笑了笑,“无咎在边疆的时候不幸中了寒毒,回到京都发作得厉害了,双腿就站不起来了,唉,性子也大变,上次皇上让他办个案子,结果他把人剥了皮吊在城门上,唉,你说说……”   皇后叹了口气,看着薛筱筱,见她脸色发白,心中冷笑,又道:“本宫听说你原本是不想嫁给安王的,在家的时候闹着绝食来着?”   薛筱筱心头一跳,连忙摇头,“那是谣言,也怪妾身那段时间确实吃得少,让别人误会了。妾身得知皇上赐婚,激动得好几天都没睡好,想着一定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安王面前,不说盈盈一握若无骨吧,至少也不能虎背熊腰。所以妾身就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希望能身姿轻盈,穿上嫁衣也更好看些。”   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这么说你是爱美之心了?那怎么本宫听说你大婚当晚还触柱自尽来着?”   薛筱筱羞赧地低下头,“妾身得以嫁给安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自尽。说起来,还是饿得太狠了,摔了一跤昏过去人事不知,这才闹出了笑话。”   皇后盯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少女,也不想再绕弯子了,“你既是亲王妃,也是有责任在身的,当时时劝戒安王尽心尽力辅佐太子。”   “当然了,等以后时机成熟,你想要做什么本宫也会成全你的。”皇后的声音压得很低,“就算你想离开安王府,本宫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薛筱筱大惊,“皇后娘娘误会了,妾身从未想过离开安王府!妾身既然已经入了安王府,生是安王的人,死是安王的鬼!”   “至于皇后娘娘所言尽心尽力辅佐太子,妾身相信,安王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也一定是这么做的,就算政见上有相左之处,那也是为了太子好,为了大雍好。”薛筱筱一脸真诚。   皇后哼了一声,“你如果真心想留在安王府,那就更应该规劝安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好了,将来……安王才能位极人臣,你也会荣华富贵。”   说了一通话,皇后有些乏了,摆摆手,“去吧,过几天赏月宴,本宫再和安王妃叙话。”   薛筱筱离开凤仪宫时,身上的小衣都有些湿了。   皇后分明是在敲打试探,想要让她做太子的内应,可是……   想到与裴无咎这几日的相处,再想想他的腿他的处境,薛筱筱就算将来不留在安王府,也不愿意背叛他投入皇后太子的阵营。   皇后说赏月宴再叙话,意思就是给她几天时间考虑,十五那天要听到肯定的答复吧。   送薛筱筱出宫的是个凤仪宫的小宫女,两人都没说话,薛筱筱抱着皇后赏赐的见面礼玉如意,穿过一片花园。   “呦,这是谁呀?”   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薛筱筱抬头望去,见到一个美人,云鬓花颜,肤若凝脂。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妙龄,但过分的美丽模糊了年岁,只让人觉得丰姿绰约,如见神女。   薛筱筱心下了然,这位,应该就是魏贵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筱筱:妾身从未想过离开安王府!   裴无咎:……呵   突然发现评论好少哦,挠头,发小红包刺激刺激! 第019章   薛筱筱停下脚步,身边的小宫女回了魏贵妃的话:“禀贵妃娘娘,这位是安王妃,正要出宫。”   薛筱筱心里衡量了一下,没有像见皇后那样行跪拜大礼,而是福了一礼,“妾身薛氏见过贵妃娘娘。”   “原来是无咎新娶的王妃呀。”魏贵妃摇着团扇走了过来,带起一阵香风,“嗯……倒是有副好样貌,跟无咎这孩子也算般配。”   ……这孩子?   薛筱筱嘴角一抽,随即想到,裴无咎跟太子、三皇子年纪都是相仿,而且他自幼在宫中伴读,跟太子相熟,自然也是跟三皇子一起长大,在魏贵妃面前还真的算是孩子。   “妾身蒲柳之姿,不及安王十之一二。”薛筱筱倒也不是谦虚,裴无咎这个人就算站不起来,也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魏贵妃扑哧一乐,“比不上无咎那是正常的,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是阿琅,还不是一样被皇上说不及无咎。”   ……阿琅?   应该是三皇子裴琅。   薛筱筱到现在只见过了书中女主方知月,还没见过男主太子,也没见过三皇子,据书中所说,三皇子继承了魏贵妃的美貌,一双桃花眼多情含波,不知道迷醉了多少闺阁少女。   看看魏贵妃一双水蒙蒙的勾魂桃花眼,薛筱筱对于三皇子裴琅的美貌心里有了数。   “这是……皇后赏的玉如意吗?”魏贵妃看着薛筱筱怀里抱着的玉如意。   薛筱筱道:“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妾身的见面礼。”   “呀,我都不知道安王妃今日入宫,幸好在这里碰上,不然就要错过了!”魏贵妃一脸庆幸,“要是安王妃回了王府,无咎那孩子一看只有皇后送的见面礼,还以为我对安王妃有什么不满呢。”   “走走走,去我殿里,我也得给见面礼才是。”魏贵妃说着话,不由分说挽住了薛筱筱的胳膊,带着她往另一条路上走,还不忘回头吩咐那个小宫女,“你且回凤仪宫去吧,安王妃我会派人送出宫的。”   小宫女自然不敢违抗魏贵妃,迟疑了一下,见两人已经走远,只好回凤仪宫禀告了金嬷嬷。   薛筱筱又不能强行挣开魏贵妃的手,只好跟着她走了。   魏贵妃跟皇后一样,拉着薛筱筱话了一会儿家常,“无咎跟阿琅是一起长大的,他才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皇后抱到宫里来了,那个时候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无咎长得又好看,跟个雪团子似的,大家都很稀罕他。”   魏贵妃眯起眼睛,似乎在遥想当年之事,“听说啊,家里要总是没有小孩子,从别人那里抱养一个,常常能带来好运呢。估计就是这样原因,皇上和皇后才把无咎抱到宫里来的。你别说,自从无咎来了,没多久,皇后就传出了喜讯,本宫也有了身孕。”   她叹了口气,声音也有些低落,“就是对不起罗姐姐,也许是因为刚生下的孩子被抱走,她心情抑郁,这才——”   薛筱筱心头一跳。   刚才皇后分明说的是裴无咎的母亲过世后才把他抱到宫里来的,到了魏贵妃这里,又成了先抱走了裴无咎,他的母亲才过世。   一先一后,这里面差别可太大了。   按照皇后的说法,母亲过世心疼孩子,又都是亲戚,把孩子抱过来养还算是合理。   可按照魏贵妃的说法,母亲好好的就把刚出生的孩子抱走,就太过诡异,更何况这个生母之后没多久还死了。   按捺下心中的惊异,薛筱筱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魏贵妃盯着她看了看,突然笑了,“看我,你新婚燕尔大好的日子,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对了,本宫也得送见面礼才是!”   说着话,魏贵妃吩咐人也取了一柄玉如意,“本宫倒是想送些更好的,又不能灭过皇后的面子去,送更差的本宫心里也过不去,算了,就跟皇后一样吧。”   “听说无咎今天没来上朝,是病了吗?”魏贵妃问。   薛筱筱点头,“有些不适。”   “哦,你这肯定归心似箭呢,”魏贵妃笑了起来,“那本宫也不留你了,我让人送你出宫。”   薛筱筱抱着两柄玉如意,沿着来时的路,穿过宫里长长的巷道。这次没有再遇到别人,毕竟除了皇后和魏贵妃,其她后妃都是嫔位以下,也不敢来拦她。   出了宫门,看到自家的马车,薛筱筱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皇后和魏贵妃的态度很好,但两人明里暗里地说着裴无咎和他们的儿子怎么怎么要好,分明是想拉拢裴无咎进入自己的阵营。   薛筱筱不知道裴无咎是怎么打算的,她也没有想过要干涉他,不管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出于个人恩怨,她都没有替裴无咎做决定的权利,更不会成为皇后或者魏贵妃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永吉利落地摆了脚踏,薛筱筱的手刚刚扶到马车车门,就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薛筱筱就被带进了车里。   “殿下!”手腕被握住的瞬间,薛筱筱就知道是裴无咎,惊喜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裴无咎黑眸锐利,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并无任何异样,这才淡淡地开口,“反正也没事,干脆来接你。”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眉眼弯弯,“殿下是担心我在宫里遇到麻烦吗?其实家里离皇宫这么近,就算你真的听到我有什么意外再赶过来也来得及嘛。”   “真有什么事,你以为来回两刻钟的时间不会耽误吗?”裴无咎鄙夷地睨了她一眼,“谁说我是担心你了,我是要去云雁山汤池,早点把你接上还能早点到。”   薛筱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你不是担心我,是想早点到汤池去泡温泉。”   裴无咎:“……”这话虽然是自己说的,让她这么一重复怎么就变味了呢?   不过……他还真是有些担心。   “有没有吃宫里的东西?”他看看薛筱筱怀里抱着的两柄玉如意,抽出来拿到手里仔细检查,又随手放到了马车中间的小几上。   “没吃。”薛筱筱顺着玉如意看到了小几上摆着的豆腐脑和油炸果子,眼睛一亮,“殿下!”   “出息!”裴无咎嗤笑一声,“吃吧。”   薛筱筱端过豆腐脑,“殿下是担心我没用早膳饿肚子吗?”   不等裴无咎说话,她又自问自答地说道:“不是,殿下是要早点去汤池,不想让我路上吃东西耽误时间。”   说完,她又晃了晃小脑袋,“殿下是知道我喜欢豆腐脑和油炸果子吗?”   “不是,殿下是随便在街上买的,并没有问过永吉我喜欢吃什么。”   裴无咎:“……”   这小嘴叭叭得怎么这么气人呢?   他抓起小几上的油炸果子塞到了薛筱筱的嘴里。   “食不言!”   薛筱筱:“唔唔……好吃。”   她是真的饿了,早膳都没用就去了外院书房探望裴无咎,结果乔静禅来了林妙香来了,连皇后身边的金嬷嬷也来了,一路折腾下来,她到现在滴水未进。   作者有话要说:  裴无咎:这小嘴怎么这么气人呢?   后来。   裴无咎:真香。 第020章   薛筱筱虽然喜欢吃东西,但吃相还好,经过蔡嬷嬷的指点,更是有了几分优雅的意味。   吃过豆腐脑和油炸果子,仔细地擦了嘴巴,饮了几口茶,等嘴里干净了,这才说道:“殿下,咱们直接去汤池不回王府拿东西了吗?”   裴无咎等了片刻,见她这次没有摇头晃脑地自问自答,这才说道:“嗯,直接过去。”   薛筱筱皱眉,“那换洗的衣服怎么办呀?去泡汤池总要换衣服吧?”   裴无咎用下巴点了点后面,示意,“你的丫鬟在后面的马车里呢,碧桃把你要用的东西都收拾上了。”   他的下巴白皙坚毅,下巴正中略微凹陷了一条,看起来性感又漂亮。   薛筱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的下巴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按在下巴上挡住了她的视线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裴无咎似笑非笑的黑眸。   “啊……”薛筱筱慌乱地错开目光,“那个,碧桃也来了?”一上马车就看到裴无咎,她太高兴了,竟然都忘了原本跟着自己来的朱槿,看来也在后面的马车里,“那乔淑人和林淑人也来了吗?”   裴无咎俊脸一黑,“她们来做什么?”   “她们……”薛筱筱欲言又止,“她们是皇后和魏贵妃赏的。”   裴无咎疑惑地皱眉,他当然知道,要不是如此,寻常女子又怎么可能进得了王府。就是乔静禅和林妙香,也是在他重伤昏迷之时被赏赐下来的。等他醒过来,这两人已经进了王府好些天,又不可能退回去,只好就这么留下了。   再说,就算没有这两个侍妾,也会有其他人被悄悄安插在他身边,而这两个人在明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晓,反而更好些。   “她们……”薛筱筱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再说得更明白些,“殿下,她们会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皇后或者魏贵妃呀?”   既然皇后和魏贵妃都想通过她来控制裴无咎,那皇后赏赐的乔静禅、魏贵妃赏赐的林妙香应该都是别有目的。   对了,她自己也是皇上赐婚的。   这么说起来,安王府还挺热闹,后院三个女人,分别来自皇上、皇后、魏贵妃。   裴无咎长眉一扬。   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是在宫里被皇后和魏贵妃敲打过了。   想来也是,皇后专门趁着他“生病”把小姑娘叫到宫里,不就是想私下里拉拢她吗?   乔静婵一个侍妾毕竟能力有限,又不能时时待在他的身边,要是他的王妃成了皇后或者魏贵妃的人,那就更方便了。   不过……小姑娘胸无成算,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想把这样清澈纯稚的小姑娘培养成细作,皇后和魏贵妃注定要失败了。   这样稚真的人可并不多见,偏偏机缘巧合出现在他的身边,裴无咎心情甚好,大手落在她柔软的头顶揉了揉,又扒开她的头发看了看那道伤口。   要不是这道伤,小姑娘还不会来到他身边呢。   “问你话呢。”薛筱筱把他的手扒拉开,白了他一眼,“弄乱了头发等会儿下车人家还以为咱们在车里做了什么呢!”   裴无咎黑眸含笑,不愧是看了很多话本子,这种在“马车上做了什么”的大胆行径,也只有擅于风月描写的话本子里才有的。   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懂了多少?   “干嘛?”薛筱筱见他笑得意味深长,觉得身上毛毛的。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   薛筱筱觉得那笑声里像是带着小钩子,莫名就有些害臊,小脸慢慢红了。   裴无咎笑意更深。   可惜这是在马车上,而他毕竟也不是话本子里的浪荡子,终究还是忍了忍,“她们想要往外传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能被她们知道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薛筱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问的话。   看样子他是心里有数,薛筱筱本来也觉得他不可能不防备皇后和魏贵妃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   “殿下,你知道这玉如意是做什么的吗?”薛筱筱盯着茶几上的玉如意看了看,她其实在看书的时候就疑惑过了,到底什么是玉如意。现在自己也拿到玉如意了,可她刚才抱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玉如意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摆在卧房里,有吉祥顺心之意。”裴无咎倒也没鄙视她见识少,耐心地给她解释。   “怎么就吉祥顺心了?皇后和魏贵妃说是给我安枕用的,怎么安枕?”薛筱筱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不解,“是不是这玉很好很贵重,抱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睡觉,不愁吃不愁喝,自然就能安枕了?”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翘了起来。   他发现自从小姑娘来了身边,他笑得次数太多了些。   “玉如意吧,就是起到个装饰的作用,可以把玩,跟女人的团扇男人的折扇差不多。”裴无咎拿起玉如意,“不过这个放在卧房里还是另有用处的。”   “什么用处?”   “挠痒痒。”   薛筱筱:“……”   枉她把玉如意想得多么高贵,原来竟是挠痒痒的。   别说,这玉如意的形状长度还真的挺适合挠痒痒。   “筱筱试试。”裴无咎把玉如意递给薛筱筱。   薛筱筱拿过来,在胳膊上蹭了蹭,又放到后背上试了试,很是失望,“也就那样,没觉得好用,还不如手指头。”   裴无咎轻笑,“还是有用的,后背上有些地方手指头挠不到的。”   “怎么可能?后背上每个地方都能用手指头碰到!”薛筱筱下巴一抬,颇有几分傲气。   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出,在她肩胛骨上一点,“这里,试试。”   薛筱筱的胳膊从胸前抬起,手腕绕过肩膀,轻而易举地摸到他的指尖点过的地方,得意地撩了他一眼。   “这里。”裴无咎又往下点了点。   从小姑娘的姿势来看,这下从肩膀绕过的手肯定够不着了。   薛筱筱收回胳膊,又从下面背过手去,手腕抵在后背上,轻松地摸到了他的指尖。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肩膀会微微打开,小胸脯挺起,那本就饱满的软丘更加凸显。   裴无咎的眸光一下子深了。   偏偏小姑娘无知无觉,还偏着头看他,甚为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怎么样?根本就用不到玉如意嘛!”   裴无咎的手指往上挪了挪。   这个位置更刁钻了些,胳膊从上面绕够不着,薛筱筱只能把腰也挺直,身子向后躬,然后顺利地抓住了他的指尖。   裴无咎心尖一烫。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涌动,从心尖开始,一寸一寸地热了起来,本来冰冷的身体渐渐发烫。   “怎么样?”薛筱筱歪着头看他,眉毛还挑了挑。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飞快地略过她的胸前。   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指,在她肋下轻轻一点,“这里。”   他的声音暗哑得不像话,薛筱筱却没注意到,只因他点的实在不是地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无咎又点了一下。   薛筱筱终于忍不住,“哈哈哈…不能挠…人家…哈哈哈…痒痒…”   这么怕痒?   裴无咎手指微弯,真的挠了一下。   薛筱筱身子一扭,笑得扑倒在他的胳膊上,“哈哈哈哈……”   娇软的身子靠着他,淡淡的棠梨香气传来,让人不禁想到梨花盛开,小小的花瓣,洁白清凉。   心头的热气一直蔓延到指尖,连手指都热了。 第021章   毕竟是在马车里,裴无咎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那点燥。   薛筱筱浑然不觉,撩开车帘一角,问道:“殿下,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呀,那天我去西华街已经很热闹了,今天人更多一些。”   “平常也没这么多,今年是三年一次的会试,本是年后考试,今年因故推迟了几个月。很多举人都来了京都,而今天是会试放榜。”   “会试?”   裴无咎解释道:“每三年一次,天下的举人们都齐聚京都来考试,这就是会试。会试淘汰掉大部分人,只选三百人,这三百人在一个月之后进行殿试,殿试就不淘汰人了,这三百人都是进士,殿试就只分个等级排名而已。”   薛筱筱突然想起来了,“啊,我知道,进士的前三名叫状元、榜眼、探花!”   进士就是天下所有走科举之路的文人最终的成绩,之后就没有考试,可以进入官场了,也可见这次会试是有多么重要。薛筱筱记得书里提到过这次会试是出了事的,不过不太详细,只是侧面一提。   薛筱筱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殿下,这会试这么重要,那会不会有人作弊?”   裴无咎笑道:“不会,考试的时候严格着呢,进场要搜身,每个考生单独一个小隔间,几天不许出来。”   薛筱筱深觉这考生可真不容易,多年苦读就算中了进士,三百个人也未必都能得到想要的官职。她撩着车帘往外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次我回侯府,永成侯还说想去粮仓建造那里谋个差事,让我跟殿下提一句。”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在斗彩小茶杯上缓缓摩挲两下,“筱筱怎么想的?”   “我没想法呀。”薛筱筱眼神清澈,“他让我提一句,我现在已经提了。至于谋差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听说那粮仓皇上已经交由三皇子负责了,殿下没必要为了永成侯去插手。”   裴无咎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姑娘不在意更好,粮仓那里早晚要出事,永成侯还是不去的好。   两人一路说着话,马车出了城门,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云雁山。   云雁山就在京郊,一路过来都是官道十分方便,四季景色宜人又有温泉,是京都权贵最喜欢的消遣之处。山下坐落着不少豪华宅院,俨然一派繁华景象。   山上也修了整齐的石板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山。不过因为现在是初夏,人倒是不多。   “殿下,山上的温泉是什么样的?很多人泡在一个池子里吗?有吃饭的地方吗?”豆腐脑和油炸果子已经被她吃光,现在正是午时,薛筱筱可不想饿着肚子泡温泉。   裴无咎轻笑一声,小姑娘的胃口可真好,不管到什么时候首先惦记的就是吃。   “山上没有大池子,都是小庭院,就像京都一样,每个庭院都是有主人的。”   “啊……”薛筱筱还以为这里的温泉是公共澡堂,花点银子就能进去享受的那种,没想到都是私人庭院。   想来也是,云雁山挨着大雍最繁华之处,世家新贵比比皆是,这里的温泉肯定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那殿下在这里也有庭院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点头,“自然是有的。”   原本是没有的,他以前也并不在意这些。不过中了寒毒之后,建昭帝特意把山上最好的温泉给了他,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心情过来罢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进了个院门,骑马跟在后面的长安过来,和永吉一起帮着裴无咎下了马车,薛筱筱自己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分整洁的庭院,外院里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   穿过二门,薛筱筱左看右看,没发现有汤池。   裴无咎注意到她的动作,“去后面看看。”   绕过正屋,后面还有个小院子,精致小巧,薛筱筱一看就喜欢上了。   “有温泉!”   院子周围是一圈墨竹,郁郁青翠。正中是两汪汤池,围在花木中间,冒着些微的热气,池水看起来不是清澈透明,带着丝淡淡的绿色。   两汪池水用一丛浓密的花木相隔,彼此看不到对面,却能听到声音。   薛筱筱兴奋地搓搓小手,“殿下,咱们可以一起沐浴了!”   裴无咎嘴角一抽,小姑娘这么热情,他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永吉、长安面无表情,朱槿碧桃的脸皮没他们厚,脸色有几分尴尬,虽然王爷王妃一起沐浴也是正常,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好像还是不太对劲……叭?   薛筱筱白嫩的手指一抬,指了指两汪温泉,“殿下,你先挑!”   裴无咎:“……???”   薛筱筱高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一人一个嘛,你先挑!”   裴无咎黑眸冰冷地盯着两汪汤池中间的花木,现在让人把这花木铲了,再把两汪汤池挖通,是不是有些来不及了?   “啊,我现在就想泡了!”   裴无咎长眉一皱,“你还没吃东西,用过午膳再泡。”   薛筱筱摇头,“不,我可边吃边泡!用个木盆漂在水面上,里面盛上好吃的,再来杯酒,我就可以一边享受着温泉,一边享受着美食啦。”   听她这么一描述,裴无咎也动心了,略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早在他去宫门等薛筱筱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过来准备了。   平时这院子也是有人值守打扫的,裴无咎又让人准备了饭菜,两个丫鬟弄了干净木盆,收拾好放到汤池里,又把两人换洗的衣物放到一旁的木凳上。   长安永吉退到了外院,朱槿碧桃知道裴无咎不让人服侍,也退了出去,还把进小院的角门给关上了。   薛筱筱左右看看,虽然是大白天,虽然是户外,但这里是自家院子,周围又有裴无咎带来的侍卫守着,绝对的安全隐秘。   她放心地解了衣衫,只留了小衣和亵裤,“噗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筱筱!”裴无咎生恐她出事,喊了一声,半天都没听见薛筱筱的回应,正想着要绕过来看看,突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似乎是她从水里钻出来了。   薛筱筱没听到裴无咎喊自己,那个时候她刚刚一个猛子扎到水下,是听不到声音的。   钻出水面,薛筱筱游到木盆旁边,捏了个鸡腿,靠在池壁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初夏的正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并不是泡温泉最好的时候,但美食加上美景,薛筱筱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要张开了。   她咬了一口鸡腿,放回木盆,伸着手臂采了一朵岸上的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洒到水面上,美滋滋地往后一靠,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水面,白嫩可爱的脚趾淘气地夹住一片花瓣又放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光是听动静就知道她有多么的惬意,裴无咎盯着相隔的花木,黑眸幽幽暗暗。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怒):这花木谁种的?砍了!   花匠(抖):砍、砍花木吗?   花木(抖):砍、砍花匠吗? 第022章   隔着一丛花木,裴无咎泡在温泉里,听着隔壁薛筱筱的动静。   初夏的正午本来就热,再加上温泉水热乎乎地包裹着肌肤,裴无咎冰冷的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像是冻了整个冬日的冰雕,慢慢出现了松动的痕迹。   耳边是她哼唱的曲调,荒腔走板十分怪异,但听了一会儿又觉得还算和谐。她的声音软软的,一首曲子也不肯规规矩矩地唱完,哼上几句还要停下来吃口东西。   裴无咎捞过木盆,端起里面的小酒杯,一口梨花白下肚,身子更热了几分,鼻端仿佛闻到了棠梨的香气,不知道是口中的酒,还是隔壁的她。   他背靠着池壁,修劲的双臂展开搭在岸上,头向后仰,闭上了眼睛,一滴水珠落在坚毅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不知是因为正午的阳光、暖热的泉水,还是因为那口烈酒里的梨花香,一向冷白的肌肤上有了淡淡血色,那抹浅红染上如玉脸庞,上面是沾湿了的鸦色长睫,静静地垂着,有种遗世独立的美。   长睫轻轻地颤动,黑眸霍然睁开,裴无咎拧起长眉,她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哼唱了,吃了什么东西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凝神细听,不对,她好像也没吃东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倒像是睡着了。   想想小姑娘吃饱了就犯困的习性,裴无咎担心起来,别给掉到水里淹坏了。   “筱筱?”他轻声唤了一句。   隔了片刻,没听到她的回答,裴无咎加重了语气:“筱筱!”   只有远处的鸟鸣声与他作答。   裴无咎心头一跳,一头扎进水里,长臂用力一划,瞬息到了两个汤池相连的地方,大手一挥,劲风扫过,中间的花木东倒西歪,裴无咎黑沉沉的目光带着焦急,如利剑般穿过花木看向了对面的位置。   “咳咳咳咳——”薛筱筱猛地从水面下冒了上来,趴到池壁上咳个不停。   这温泉泡着太舒服,她竟然给睡着了,身子滑到了水面下,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絮包裹着,暖洋洋舒服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渐渐失去了力气,头脑也变得麻木。   要不是一阵狂风扫过,她还在水下憋着呢。   这口水呛得太严重,肺部像是被密密的针尖扎着,薛筱筱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狼狈地趴在岸边,湿透的小衣紧紧裹在身上,将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勾勒得无比清晰,布料早已透明,遮不住白皙柔嫩的肌肤。   裴无咎黑眸幽深难测,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全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哪里还有中了寒毒浑身冰冷的样子。   他的目光太过骇人,薛筱筱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挡在两个汤池间的花木不知为何分成两边,中间露出一条窄缝,而裴无咎的身影就在那缝隙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她。   “呀——”她惊慌地把手臂挡在胸口,不满地控诉道:“你干嘛偷看?!”   裴无咎被她气笑了。   “睡、着、了?”   他的声音幽凉,薛筱筱觉得他似乎磨了磨后槽牙,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莫名心虚起来,“就……打了个盹……”   裴无咎冷笑一声,薛筱筱脖子一缩。   她头发一缕一缕紧贴着脸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白皙,偏偏因为刚才的呛水咳嗽眼尾染上了一抹红,娇媚艳丽又有几分狼狈。   看她像个被吓坏的小鹌鹑似的,裴无咎又不忍心了,冷声道:“去屋里睡。”   薛筱筱也确实泡够了,想上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抱着双臂等了片刻,见裴无咎没有动弹,小声道:“你、你转过去呀!”   裴无咎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她。   薛筱筱连忙爬到岸上,回头偷觑一眼,干脆抱着自己的衣服直接跑进了耳房,朱槿跟了进去帮她擦身更衣,碧桃留在外面以备安王唤人。   裴无咎等了一刻钟,估计小姑娘收拾好了,双臂在池壁一撑,身子鱼跃出水,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精准地落在岸边的长凳上,裴无咎慢条斯理地换了衣服。   这个庭院早在两年前就是他的了,虽然几乎没来过,但各处都改动过,轮椅畅通无阻。   裴无咎并没叫人服侍,自己进了卧房,见小姑娘乖乖地躺在床上,身上搭着薄被,脸颊红红,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裴无咎嗤笑一声。   “小猪崽崽。”   可能泡过温泉整个人都放松了,薛筱筱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薛筱筱慢慢睁开眼睛,蓦然发现一张俊脸离她只有一臂之遥。   呆愣了一下薛筱筱才彻底清醒,这是裴无咎睡在身边。   说起来她每次都比裴无咎醒得晚,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睡颜。   裴无咎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但醒着的时候总有种阴郁冷戾的气质,此时双眸紧闭,鸦色长睫静静垂着,整个人显得柔和温润,像是上好的美玉。   薛筱筱似乎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长睫倏地睁开,眸光像是开了刃的刀锋,锐利冰冷,带着浓浓杀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手腕就被死死地捏住了。   “嘶——”薛筱筱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痛痛——”   娇软的声音那么熟悉,裴无咎的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他飞快地放开了她的手腕,却见那白嫩的肌肤上已经浮起了一圈红肿。   “筱筱,我——”裴无咎的声音在看到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时卡住了。   薛筱筱甩了甩手,还好没断,在被他抓住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丧命在他的手下了。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裴无咎,见他已经彻底清醒,目光盯着她的手腕,黑眸中满是懊悔和自责。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道。   裴无咎低低地嗯了一声,食指轻轻地压在她的眼角,将那滴泪珠抹去,“抱歉,我的错。”   “没事啦,我可没哭。”薛筱筱抿着唇笑了笑,她虽然疼,但也不至于就哭出来,那滴泪珠也只是身体在剧痛时自然的生理反应而已。   她抓住了裴无咎还没有收回去的手指,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道:“殿下,你好像没有那么冰啦!”   裴无咎自己也察觉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美酒、温泉,还是她,他的身体难得暖了起来,这也是刚才他沉沉睡去的原因。   要不是睡得太沉,也不会在被碰触的瞬间突然惊醒而伤到了她。   他歉疚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红肿,“筱筱不怪我吗?”   薛筱筱笑道:“这有什么呀,殿下这肯定是征战沙场时养成的习惯,时刻保持警醒蛮好的。要怪也应该怪我,不该突然去碰你。”   裴无咎手指一顿,她到底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会理解这种在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刀刃上才养出来的本能?   “殿下给吹吹就不疼啦。”薛筱筱把手腕伸到他面前,故意将那红肿的伤痕给他看。   虽然疼痛能忍受,伤痕也会痊愈,但能让他心疼愧疚也不错。至少下次他就会更注意一些,她也不用担心自己晚上睡着了翻个身碰到他而被他迷迷糊糊时顺手杀了。   裴无咎僵住了。   他这一辈子都没做过给人吹吹伤口的事,残肢断臂他见得多了,就算是他自己,肌肤被利刃划开狰狞卷起,照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小姑娘正期盼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   裴无咎脸颊肌肉绷得死紧,终于,轻轻吹了口气,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哈哈哈哈——”薛筱筱笑了起来,小梨涡乍现,清澈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眼见着裴无咎俊脸黑沉,她连忙收敛了一下,“咳咳,殿下这么一吹,果然不疼了呢。”   她的笑声虽然止住了,但眉眼弯弯,显然心里还在偷笑。   裴无咎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他都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明明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他却越来越纵容她。   “我去给你拿药。”裴无咎坐起身。   “不用!”薛筱筱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我等会儿还要去泡温泉呢,泡过温泉自己就消肿了,再说,就算涂了药,被水一泡也消散了。”   裴无咎迟疑一下,刚要说什么,院子里传来永吉的声音,“王爷,宫中来人了,圣上口谕,让您即刻入宫。” 第023章   听说宫里来人,裴无咎神色一冷。   薛筱筱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高高在上,冷漠阴鸷。   “殿下要回去吗?我这就收拾东西。”薛筱筱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裴无咎按住了她的肩膀,黑沉沉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一圈红肿停留片刻,小姑娘显然还没玩够,既然京都出了事,他马上就要忙起来,下次陪她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急,我自己先回去,你可以再住一晚。”   薛筱筱眼睛一亮,琥珀色的瞳仁里像是有小火苗咻地一下点燃了,她咬了下嘴唇,不确定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洁白的贝齿陷在饱满的唇肉中,像是娇嫩的花瓣包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裴无咎眸光一暗,有些后悔让她留下了。   不等他改口,薛筱筱已经欢喜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谢谢殿下!那我明天再回去。”   明明是他让她留下的,可看着小姑娘毫无分离之伤感,裴无咎心里又不舒服了。   以他的性格,凡是自己不舒服,定要让别人更加不舒服才是,可看看小姑娘手腕上的伤,再看看她眼中的神采,裴无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默默离开了云雁山。   他带走了永吉,长安留下保护薛筱筱,随行的侍卫也留下了一半。   “出了什么事?”马车辚辚行驶在整齐宽敞的官道上,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挑开车帘,问道。   永吉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回王爷,今日杏榜公布,有两个举人散播谣言,说是……之前有人售卖考题。”   裴无咎勾着车帘的手指一顿,科考舞弊非同小可,更何况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彭筹是皇后的母族。   光是一个售卖考题就够棘手的了,这中间再卷入皇后,可能进一步涉及到太子,没准还有三皇子的手笔……   要知道,这次能够得到主考官的位置,皇后、太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彭筹已经是翰林院学士,当上主考官,成为三百进士同进士的“座师”,能为太子拉拢到不少的人才。   按理说这样的好事,彭筹就算再糊涂,也不会为了些许银两就铤而走险,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   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点了两下。太子一派得到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三皇子裴琅得到监造永丰粮仓的权利,本来两人各有所得势均力敌,如果彭筹出事,太子损失惨重,这天平可就倾斜了。   估计这也是建昭帝急召他入宫的原因。调查彭筹一案自然不能由太子来办,以免徇私包庇。更不能交给三皇子及其党羽,免得办成了冤假错案。只能交给他,他虽然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对付,但至少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还没有进城,气氛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城门处有两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要严加盘查,尤其是年轻男子,更是仔细。   裴无咎的马车上有安王府徽记,永吉手里握着安王府腰牌,没人敢查安王府马车,裴无咎畅通无阻进了城门。   “跑了要犯吗?”裴无咎长眉紧皱。   永吉已经在城门守卫那里打听了情况,禀报道:“两个闹事的举人,一个死了,一个跑了。”   裴无咎“……”   好嘛,他还没接手,两个重要的人证已经一死一逃。假如真的有人售卖考题,不管是卖的,还是买的,都知道这是杀头的重罪,肯定不会轻易认罪。   难道要把榜上的三百贡士都抓起来拷问?不行,这些可都是要进入官场的,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能受刑。   或者考校榜上三百贡士的学问,看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能从童生、秀才一路考到举人,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不大可能从里面找出胸无点墨却能上榜的。   裴无咎揉了揉眉心。   还没进龙极宫的殿门,就听到了建昭帝带着怒火的声音。   “会试三年一比,乃是为大雍擢选栋梁之材,在这里面动手脚,是想要亡我大雍!”建昭帝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扫到地上,“售卖考题,不啻于卖官鬻爵!”   龙极宫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太子咽下喉间的苦涩,开口道:“父皇,彭筹乃是翰林院学士,常常为儿臣讲学,其人刚正不阿,绝对不会为了黄白之物做出此等危害大雍之事。更何况,若是真的买了考题,遮掩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   三皇子裴琅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神情有几分散漫,语调却是难得的严肃,“科考舞弊在本朝从未听说过,儿臣本来也不相信,但那个姓钱的举人在放榜的混乱中被人杀了,另一个姓章的举人不见踪影,这分明是有人试图杀人灭口。”   建昭帝面色阴沉。   太子又道:“也许此二人只是落榜之后心中愤懑,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胡乱揣测罢了。”   三皇子裴琅诧异地睁大眼睛,“太子莫不是还没睡醒?那个不见了踪影的章姓举人分明是榜上贡士。”   太子心中一惊,突然听到轮椅辚辚之声,裴无咎来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章姓举人,只是四个城门严加盘查,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查,这个章铭竟然像是人间蒸发,毫无踪迹。   而彭筹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口口声声喊着一片忠心可表天地,昔日翰林院学士就算在监牢中,也是从容不迫凛然大义。   裴无咎忙到亥时才回到内院,一路进了屋才发现卧房并没有人,灯烛明亮,但那个爱笑爱吃的小姑娘没在,屋里显得无比冷清。   裴无咎愣了一下,让小姑娘在云雁山多玩儿一天是他说的,可此时屋里空荡荡只他一人,心里又有些后悔。   小姑娘肯定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泡到血脉通畅小脸绯红,再美滋滋地吃上一顿,往被窝里一钻,睡得香甜无比,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裴无咎手指扶额,半晌,嗤笑一声。   “没良心的小丫头!”   跟裴无咎想象的不一样,薛筱筱并没有他猜测的那样逍遥自在。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每天都是跟裴无咎一起过的,就算有时候他在外书房用膳歇息,但毕竟在一个府里,她随时都能见到他。   现在他回了京都,而她还在云雁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算泡着舒服的温泉,也要不自在地东张西望。似乎没有他在身边,就缺了些安全感。   尤其午时她泡温泉差点睡着,现在一个人更是不敢大意,泡了没半个时辰,薛筱筱就爬出来了。   一个人用了晚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裴无咎今天都告假没有去上朝,建昭帝还非要他回去。   薛筱筱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最后在带过来的行李中找了件裴无咎的中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闻着熟悉的雪松味道,薛筱筱终于睡着了。   次日,她也没心思再玩儿一天,用过早膳就让朱槿碧桃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下山的路平缓整齐,但毕竟是山上开路,不像官道那样宽敞,长安带着侍卫分成前后护在马车旁。   这个时节来泡温泉的人不多,早上更是没人上山,从京都过来一般不会这么早。   路旁有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似乎是爬山累了,靠在山壁上歇息。他蜷缩成一团,脑袋低垂。   马车驶来的动静惊醒了他,他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长安握紧了腰刀,胳膊上的肌肉绷紧,目光锐利如鹰隼般盯着这个男人。   那人眼睛一亮,奋力挣扎起身,往路中间一扑,跪地叩首,声音嘶哑:   “贵人救命!” 第024章   下一刻,长安的腰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薛筱筱挑开车帘望了出去,见此情形颇有些诧异,这云雁山上的汤池都是有主的,能上山来玩的非富即贵,更何况她的马车前后都跟着英姿勃勃的侍卫,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拦她的马车?   男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不过他神色镇定,不像是被吓得,倒像是在忍受痛苦。   “小生……”他咬咬牙,双手按在地上努力撑着身体,“小生章铭,乃是今日杏榜上的贡士,有人要杀我,求贵人救命!”   长安执着腰刀的手纹丝未动,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既是贡士,怎会如此狼狈,何人要杀你?”   一滴冷汗从章铭脸上滑落,淹没在尘埃中,他低下头,“小生不知。”   薛筱筱打量着章铭,她想起来了,这个章铭就是这次科考舞弊案的重要线索,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姓钱的举人,但是在书里,这两个人在杏榜张贴的当日都死了,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大事化小,很可能就是因为缺了重要的人证,反正主考官并没有受到牵连。   现在这个章铭却找到了她的头上。   云雁山上的人并不多,章铭就算想要投靠人来保住性命,也不该来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做很有可能在找到庇护之前就死了。   他倒像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在这里似的。也许……他是冲着裴无咎来了,不过裴无咎昨晚下山去了,他刚好错过。   不管如何,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让他这么死去。他是误打误撞也好,有的放矢也罢,这样重要的人证得活着,总得把背后的秘密弄清楚。   薛筱筱盯着章铭身下的一小摊洇开的血迹,再看看车里,没有任何医治的东西。   “长安,带上他,咱们回头。”   马车掉了个头,又回到了山上的庭院。   长安把章铭带到厢房,包扎了伤口。章铭伤在腹部,是被利刃扎破肚皮,所幸没有伤到内脏。   薛筱筱让人给他上了茶水点心,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生不知,敢问夫人是……?”章铭迟疑着抬头。   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薛筱筱一下子就明白了,章铭分明知道她的身份,他就是冲着她或者裴无咎来的。   昨天离开京都的时候,正好是张贴杏榜的时间,而章铭一个上了榜的贡士竟然被人伤了,显然是科考舞弊案爆出来,而裴无咎昨天被建昭帝急召回宫,应该也是为此。   “我是安王妃。”见他要起身行礼,薛筱筱制止:“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现在,跟我说说吧,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杏榜上的贡士会被人捅刀子?”   章铭本来就是冲着安王来的,如今安王不在,不过据说安王很是宠爱这个小王妃,跟她说了也是一样的。   “小生来自巴蜀,在会试之前,小生提前一个月到了京都。”   这个薛筱筱也知道,裴无咎跟她说过,这些举人都是从大雍各地来的,有人路上就要走三个来月,不可能把时间卡得太死,免得耽误了三年一次的大比,所以都要提前到京都。有些人甚至提前一年就来了,就怕路上出个什么意外,或者来了之后水土不服影响会试。   “来到京都,小生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钱兄。”   薛筱筱估计这个“钱兄”就是科考舞弊案的另一个关键人证,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小生与钱兄志趣相投,钱兄家中豪富,有一天,钱兄突然说他买到了本次会试的考题,想要与我分享。”   “所以,你也知道了这次的考题?”薛筱筱问。   章铭神情苦涩,“不,小生拒绝了,并力劝钱兄不要购买考题,如果是真的,还应该揭发此事。”   “钱兄见我不肯便再没提及,之后几天我们相互考较学问,待到入了考场,小生才发现,那考题确实泄露了,钱兄在那几天与我切磋时,已经有意无意地将考题都告诉了我。”   薛筱筱皱眉,“这么说你也是此次舞弊的受益者。”她本来以为章铭是无辜的,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考题。   “是,小生确实受益了。”章铭面有愧色,“本来看到考题的时候,小生就该站出来揭发此事,可、可此次会试对小生十分重要,小生不能……不能出差池。”   “后来呢?”   章铭道:“小生心中有愧,出了考场也无脸见人,昨日张榜这才出门见到钱兄。钱兄信心满满,没想到榜上无名,当场闹了起来,就在杏榜前公然说考题泄露,还拉着我说我是见证人。”   “当时场面混乱,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等发现的时候,钱兄已经重伤,有人……有人捅了我一刀,我吓坏了,一路逃出城门,幸好遇到了王妃娘娘,这才得救。”   薛筱筱盯着他看了两眼,章铭显然有所隐瞒,从他受伤到遇到自己,肯定还见过其他人。   不过这些都交给裴无咎去查问好了,薛筱筱估计裴无咎昨天匆忙离开就是为了此事。   问清楚了,薛筱筱带着章铭离开了云雁山,过城门时将章铭藏在马车内,安王府的马车无人敢盘查,一路顺利回了王府。   裴无咎自然没在,薛筱筱让长安给他送了信。   把章铭暂时安置在外院客房,薛筱筱在外院的书房等裴无咎,没一会儿,乔静婵来了。   她走得有些急,白嫩的鹅蛋脸上泛起了红,规规矩矩地福礼,“妾身见过王妃。”   薛筱筱有些奇怪,平时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是一起出现的,今天怎么独自来了?   “有事?”   乔静禅当然记得王妃说过她们不需要晨昏定省,平时也不用给王妃请安,把手里的小提篮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小碟点心,说道:“妾身倒也没事,就是昨天在湖里发现了一蓬鲜嫩的莲子,做了莲子糕,特意拿来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已经闻到了莲子的清香,她咽了下口水,这点心里不会放了什么毒吧?   乔静婵低着头,“王妃此去云雁山,有趣吗?”   薛筱筱愣了一下,对了,乔静禅是皇后的人,也许得到了什么风声,过来她这里打探消息了?   “还好吧,泡了温泉。”薛筱筱不想与她虚与委蛇,捶了捶腰身,“乏了。”   乔静婵知道她这是赶人了,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退下了。   隔着雕花窗,薛筱筱看着乔静禅刻意放慢的脚步,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   乔静禅的消息怎么得到的这么快,她才刚回王府,乔静禅就知道她遇到章铭的事了?   不过章铭并没有安排在书房的院落里,乔静禅磨磨蹭蹭走到院门也没遇到人。过了一刻钟,裴无咎回来了。   “殿下!”薛筱筱迎了上去,分开还不到一天,她竟然有些想他了。听到轮椅辚辚声,走得近了闻到熟悉的淡淡雪松清冽气息,那种细微的无处着落的不安全感全都消散,只剩下满心欢喜。   “殿下,你知道了吧,我遇到章铭把他带回王府了!”薛筱筱蹲在他的轮椅前,低声说道。   裴无咎没有说话,慢慢拉过她的手,将袖口的衣服轻轻拨开,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红痕宛然在目。   “怎么还没好?!”   他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阴沉,眸光冰冷,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呃……”薛筱筱以为他没听清,又强调了一遍:“章铭!就是那个在杏榜前差点被杀了的贡士!科考舞弊的重要人证!”   裴无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重要吗?”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薛筱筱莫名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了上来,一缩脖子,像只小鹌鹑似的,“不、不重要……吗?”   裴无咎目光黑沉沉的,不辨喜怒,自己把轮椅转到了书架前,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薛筱筱连忙过来,裴无咎已经取了个檀木盒子在手里,坐回了轮椅。   从盒子里拿出个白色的小瓷瓶,裴无咎声冷如冰,“过来。”   薛筱筱顺从地趴在他膝上,“什么呀?”   裴无咎拉着她的手,将手腕上的红肿露了出来,在小瓷瓶里挖出一指头药膏,细细地涂上。   他神情冷戾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动作却十分温存细致,耐心地把药膏涂满红肿伤处,每一处都没落下。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白软软的脸颊上露出一颗小梨涡,明亮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又不疼,不用这么紧张的。”她笑眯眯地仰着脸看他。   裴无咎冷哼一声。 第025章   将章铭交给裴无咎之后,薛筱筱就没再管这件事。   直到十五的赏月宴,在去往宫中的马车上,裴无咎主动说起了章铭的事。   “伤害章铭的人已经找到了。”   薛筱筱:“咦,是什么人?是售卖考题的人吗?”   “只是个街上的地痞,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他可能跟主考官彭筹最宠爱妾侍的兄弟有关联。”   “哦……”薛筱筱把这关系在心里理了一遍,“这么说,考题还真的可能就是从主考官那里泄露出去的?”   裴无咎点点头,“彭筹是皇后的母家族人。”   他这话意有所指,薛筱筱只一略想就明白了,他是在提点自己这次赏月宴皇后可能会找她。   上次皇后已经明里暗里地试探过了,就算没有彭筹的事,这次赏月宴皇后也会要她一个准话——到底要不要投靠。   现在章铭和那个杀人的地痞都落在裴无咎手里,彭筹也是在劫难逃,皇后估计会给她施以更大的压力。   书里的男主是太子,她没有看到后半本书,但按照一般的规律,太子很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皇后自然也能母凭子贵,掌握众人的生杀大权。   但即便如此,薛筱筱也从来没有想过投靠皇后背叛裴无咎。   也许有一天她会离开安王府,但绝对不会投入到敌人的阵营与他作对。   马车停在宫门,按例侍卫和丫鬟都不能带进去,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过长长的巷道。   “殿下,你平时来宫里的时候,是谁给你推轮椅的?”薛筱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裴无咎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那上面一层薄薄的老茧,“出宫的时候皇上会吩咐内侍送我出去。”   ……那就是说入宫的时候他是自己转轮椅的?想来也是,他这样跟太子和三皇子作对,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不会善待他,这皇宫里都是人精,又怎么会有人主动跟他示好?   皇上所在的龙极宫比皇后的凤仪宫更近些,但也要走很远的路,上次她走得小腿都有些酸了。想到这么远的路就是他一个人慢慢转着轮椅过去,薛筱筱的心里有些酸涩。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裴无咎笑了一声:“我的腿虽然站不起来,但胳膊还好,能开强弓的手臂转个轮椅不算什么。”   薛筱筱嗯了一声,“殿下自然是勇武过人。”   他可是沙场征战过的英雄,她相信他是能开强弓的。可那双手的老茧应该是武器磨砺生成,不该是转轮椅留下的痕迹。   薛筱筱推着轮椅,一路进了御花园。   现在不过申时,但花园中已经衣香鬓影,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薛筱筱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过因为裴无咎在身边,那些目光只是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   裴无咎本来打算给薛筱筱介绍一下相熟的人,还没开口就被建昭帝叫走了,他隔着衣袖捏了捏薛筱筱的手腕,低声叮嘱道:“当心些。”   裴无咎离开了,薛筱筱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跟自己目光相对,暗暗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么多人里面有认识自己的,如果过来打招呼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可就尴尬了。也许是因为裴无咎的原因,这些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简直是……太好了!   隐约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薛筱筱假装欣赏盛开的芍药,略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是个四十来岁的夫人,穿了身正红色绣百蝶穿花大袖衣,头上珠翠有些多过头,看服饰,应该是有品级的。   薛筱筱心中思忖:这些天她跟朱槿碧桃套了不少话,原身的生活很简单,没听说跟哪个夫人有龃龉。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可能就是因为裴无咎了。   可能是裴无咎朝堂上得罪的某人的妻子或者母亲,也可能是那个断了往来的康郡王老王妃,也就是裴无咎的继母。   在人们的谣传里,裴无咎叛逆弑父,也就是杀了康郡王老王妃的夫君。   薛筱筱暗中留意此人,特意绕得离她远一些。   一丛花木后面摆了个石凳,薛筱筱坐过去歇脚。   “哈哈哈,你们看见康郡王老王妃了没,穿得那么花哨是要给谁看嘛?”   薛筱筱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而从她们的话里来推断,刚才目光不善的夫人应该就是康郡王老王妃,毕竟全场就她一个算得上“花哨”。   “今天不是安王妃来了吗,估计是从安王那里联想到自己继室的身份了,这才特意穿了正红色。”   薛筱筱能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猜测,因为按照大雍的律法,续弦的继室在嫡妻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而妾室是不能穿正红的。老王妃故意穿对她的年龄来说过于艳丽的正红,可能真是有微妙心理作祟。   “唉,穿正红又怎么样,就算穿上金缕玉衣,还不是继室?更何况,前头那个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就算红颜早逝,人们也忘不了。”   薛筱筱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裴无咎的生母,原来竟是绝色美人。不过想想裴无咎的脸也不奇怪了,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想必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几个人并没有发现花木后面的薛筱筱,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薛筱筱有些遗憾,她还想听这些人多八卦几句,最好能说说当初裴无咎被皇后抱走和他的生母病逝两件事的先后顺序。   她在花木后坐了一会儿,又起来转了转,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过来,“安王妃,奴婢可找到您了,皇后娘娘说请您去凤仪宫呢。”   薛筱筱早就料到皇后今天会找她,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小宫女离开了花园。   她一边走一边辨识着方向,小宫女倒是没有问题,引的路确实是朝着凤仪宫而去。   只是走了没多远,薛筱筱就被人拦下了。   眼前的男子约莫十八十九岁的样子,容貌迤逦,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   薛筱筱:哦,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裴琅了,那双眼睛真的跟魏贵妃生得一样。怪不得原身远远看到就喜欢上了,确实生得不错,可惜还是比不上裴无咎。要是原身能看看裴无咎的脸,应该也就不会触柱自尽了吧。   小宫女深深一礼,“奴婢见过三殿下。”   确认了对面果然是三皇子,薛筱筱也是福礼,“见过三殿下。”经过蔡嬷嬷的指导,她的福礼已经像模像样了。   三皇子一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几分笑,“安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薛筱筱:“皇后娘娘召见,正要去凤仪宫。”   “哦,”三皇子轻飘飘地扫了小宫女一眼,“站远些,我要跟安王妃说几句话。”   小宫女为难地看看两人,终究不敢说什么,想了想皇后也没说让安王妃尽快到,就耽误些时间应该也没事。她走开了几步,低着头恭谨地盯着地面。   裴琅向前一步,低声道:“你在安王府还好吗?”   薛筱筱:“……???”   您这一副熟稔关切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咱俩有那么熟吗?!   薛筱筱低眉敛目:“劳三殿下挂念,安王府就是妾身的家,自然是好的。”   裴琅:“……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着,我要是早点知道你的心意,定不会让你嫁进安王府。”   薛筱筱心头一跳,这人不会是注意过原身吧?他也许早就发现了原身偷偷喜欢他,但原身对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就装作不知道。现在她进了安王府,倒是可以为他所用了。   “我的心意?”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清澈的杏眼无辜地看着裴琅,“三殿下说的是什么?”   裴琅静静地看着薛筱筱,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以前的薛筱筱从来不敢靠近他,但眼中那爱慕的神采藏都藏不住。   而此刻眼前的少女低眉敛目,看起来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但那双琥珀色的杏眸中藏着的却是戒备疏离。   她不像上次见面那么消瘦,白嫩的脸颊上有了肉,看起来软软的。   难道她真的一点儿都不难过,进了安王府反而心情舒畅了?   薛筱筱见裴琅有些愣神,说道:“皇后娘娘召见,不敢耽误太久,还望三殿下见谅。”说完,她跟着小宫女离开了。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裴琅疑惑地皱起眉头。   论身份论前程,裴无咎哪里比得过自己,更何况他的腿还残了。   她分明是偷偷爱慕着自己,这才去了安王府几天,就移情别恋了?   裴无咎……就那么好? 第026章   薛筱筱可不知道裴琅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拒绝皇后的拉拢。   凤仪宫一如既往地华丽肃穆,不过这次不止皇后一个人,还有个年轻的妃嫔在,正和皇后说着话。   薛筱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行跪拜大礼,而是深深地福礼,“妾身薛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正歪着头看那个年轻的妃嫔,神情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薛筱筱来了。   没有听到皇后叫起身,薛筱筱只能维持着福礼的姿势不动,这种深蹲很是考验人的体力,幸好她跟着蔡嬷嬷练了几天,还算有些心得。   小腿渐渐麻木,膝盖也开始打颤,薛筱筱咬着牙,心里明白,皇后这是在给她下马威,警告她必须得听话,不然有的是手段来惩治她。   薛筱筱眼观鼻鼻观心,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这些不过是后宫或者后院里主母磋磨下人侍妾的惯用手段,她倒也不一定非要受着,等一会儿皇后再不应声,她就假装晕倒好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受这份罪。   身体轻轻晃了晃,薛筱筱正要“晕倒”,皇后抬起头,仿佛这才发现了她似的,又是惊诧又是懊恼,“哎呀,本宫光顾着听丽嫔说话,都没有注意安王妃来了。金嬷嬷怎么也不提醒本宫一声,快,快扶安王妃坐下。”   金嬷嬷有力的手托住了薛筱筱的手臂,薛筱筱的腿已经麻了,试着迈了一步险些摔倒。   金嬷嬷扶着她走到一边的圆凳坐下,又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侧。   皇后说道:“上次本宫说要赏牡丹花钗给丽嫔的,里面的妆奁上有本宫准备好的两支,金嬷嬷带丽嫔进去挑一支。”   丽嫔站起身,道了谢,跟着金嬷嬷进了里屋。   皇后看着薛筱筱微微一笑,“宫里的女人虽然多,却没有本宫的后辈,在三个孩子里无咎成亲最早,在本宫眼里,你就跟儿媳妇一样的,以后要常常入宫,也好陪本宫说说话。无咎大了,心思也深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说,你倒是可以跟本宫多说说安王府的事。”   薛筱筱神色恭谨,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妾身在安王府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恐皇后娘娘听了要厌烦呢。”   皇后的脸色未变,指甲却掐到了掌心里。   要是以往,她完全可以慢慢调训这个丫头,可现在科考舞弊案交给了裴无咎,彭筹眼看着要保不住,甚至还会连累她的母族,更进一步令太子处境艰难,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听说来的时候安王妃遇到了老三,怎么,你们之前认识吗?”皇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薛筱筱低着头,“并不认识,刚才只是偶遇罢了。”   皇后盯着她柔软的发顶,目光渐渐变冷,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咳嗽了两声。   金嬷嬷从里屋转出来,“娘娘,奴婢找了半天,并没有发现娘娘所说的两支牡丹花钗,娘娘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没有吗?”皇后起身,“本宫去找找。”   皇后和金嬷嬷都进了里屋,薛筱筱一个人坐在外面。   过了片刻,殿外进来一个人,螓首蛾眉,娴静淡雅,正是方知月。   见薛筱筱一个人坐着,方知月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没在吗?”   刚刚说完,皇后、金嬷嬷、丽嫔就从里屋出来了。   方知月笑道:“大家在御花园里都等着拜见皇后娘娘呢。”她虽然还没进东宫,但已经和太子定了亲,见了皇后并不像别人那样恭敬,有几分亲昵。   皇后整了整衣襟,“走吧,该过去了。”   金嬷嬷突然惊叫起来,“咦,九尾凤钗呢?刚才放在这里等出门的时候戴的,怎么不见了?”   薛筱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   皇后、金嬷嬷、丽嫔三人虽然都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但看向薛筱筱的目光却十分晦涩,分明是心知肚明。   方知月下意识地在屋里各处的桌几阁架上找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了皇后一眼,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薛筱筱的手指慢慢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衣袖中多出来的一个尖锐之物提醒着她,这是一个圈套,而她已经中招。   皇后故意让她蹲了很长时间,她的腿麻了,不得不让金嬷嬷扶着自己,这样给了金嬷嬷在她身上放九尾凤钗的机会。   而皇后、金嬷嬷、丽嫔借着找什么花钗,全都进了里屋,外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完全具备了偷盗九尾凤钗的机会。   方知月“偶然”碰上,又多了一个指责她的人证。   皇后看了看薛筱筱,叹了口气,“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金嬷嬷大惊失色,“娘娘怎么能这么说,要是寻常的首饰倒也罢了,那九尾凤钗可是象征着一国之母的身份,万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丽嫔也说道:“是呀,九尾凤钗非同寻常,可不能丢。左不过屋里就这么几个人,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皇后娘娘,妾身愿意搜身以证清白!”   “这——”皇后迟疑着看向薛筱筱,“安王妃,你说呢?”   薛筱筱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皇后这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在威胁她,要么投靠皇后,要么就要背上偷盗九尾凤钗的罪责。   “皇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皇上来了,太子和三皇子来了,魏贵妃来了。   裴无咎也来了。   薛筱筱根本没心思去看第一次见面的建昭帝和太子,她只是望了裴无咎一眼。   那眼中的慌乱和难过,让裴无咎胸口一痛,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皇上还没开口,魏贵妃娇娇笑了起来,“呦,这是在做什么,像是审犯人似的。”   皇后恨不得把魏贵妃给撕了,她今日设的局是为了让薛筱筱屈服,好进一步控制裴无咎。如果公开撕扯起来,那就等于跟裴无咎彻底决裂。   这样的局面只对三皇子有利,不用想也知道是魏贵妃得了消息,故意带着众人过来。   “没什么,本宫也正要去御花园呢。”皇后只能暂时放弃。   魏贵妃眼睛一转,“怎么会没事呢,皇上,臣妾可是在外面听见了,说什么要搜身以证清白呢,皇上,您也听到了吧?”   建昭帝眉间的皱纹更深了,阴鸷的目光直直看向丽嫔,“什么东西丢了?”   丽嫔双腿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话就说出口了,“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不见了,刚才只有安王妃一个人在外面。”   裴无咎神色冰冷,修长如玉的手指几乎要捏碎了轮椅的扶手,“筱筱,过来。”   薛筱筱隔着衣袖捏着那支九尾凤钗,指尖颤抖,双脚却像钉在地面,一步也迈不动。   她知道裴无咎想要替她解围,但这无疑会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水深火热,堂堂亲王,浴血沙场赢来的一切,就要为了她背上污名。   薛筱筱清澈的杏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望着裴无咎,轻轻地——   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V啦,明天晚上十二点,有大~~肥章掉落哦。   下本开《藏好我的小尾巴》,求个收藏呀:   虞音牢记着祖训:1.藏好自己的小尾巴。2.不要哼唱歌曲。   可是有一次她等车睡着了,半梦半醒时跟着别人的手机铃声哼了一句歌。   她哼唱的声音被霍大少听到了。   人人都知道燕城有名的霍大少有钱有权还有顽疾,发作起来很是痛苦。   有一天霍大少偶然听到了一句歌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他却仿佛到了天堂。   霍大少疯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歌声中带着特殊魔力的少女。   虞音有两大特征:漂亮的尾巴和魔力的歌声。   霍少有四大特征:钱权颜和顽疾。   女主不是人。   男主他……可能……也不是人。   所以,这难道是一本关于妖精打架的书?(bu shi—— 第027章   裴无咎加重了语气, “筱筱!”   薛筱筱嫣红的樱唇失了颜色,紧紧地抿着。   怎么办?   不能连累裴无咎!   她死死地攥着那支九尾凤钗, 即便隔着衣袖,白嫩的掌心也几乎硌出血来。   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牙齿咬破了嘴唇里面的嫩肉, 血腥在口腔中蔓延开。   皇后目光阴狠,既然已经闹开了,裴无咎是彻底得罪了, 干脆就让薛筱筱背上偷盗九尾凤钗的罪名,把这件事好好运作一番,也许能把裴无咎拉下水,彭筹的案子借此出现转机。   魏贵妃看戏不嫌台高, 闹吧, 不管是皇后倒霉还是安王妃倒霉,她都乐见其成,要是太子和安王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那就更好了。   三皇子裴琅笑眯眯地看着薛筱筱, 这个可怜的少女就像被关在笼中即将杀死做成菜肴的幼兽, 纤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惊恐,愤怒。   太子在最初的茫然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不赞成地看了皇后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方知月目光复杂,同情中又带着一丝愧疚, 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她来之前也并不知道皇后在凤仪宫设了局,但在她心里,她和皇后、太子是一体的。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大雍至高无上的皇上,则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薛筱筱。分明已经是困兽,纤弱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杏眸中水光盈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娇嫩的唇瓣却死死地抿着,颊边的小梨涡可爱又倔强,似乎盛满了委屈。   口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连喉咙里都泛出了腥甜,薛筱筱默默地咽下了那口从胸腔涌上来的鲜血。   周围的一切变得扭曲恐怖,像是末世变异的野兽环伺,等着一拥而上分食她的血肉。   薛筱筱死死地攥着九尾凤钗,尖利的钗尖穿透衣袖,刺破了她的掌心。   突然,她手中一空。   那支凤钗不在了。   薛筱筱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小心地摸了一下衣袖,真的不见了,那支足以让她陷入绝境的九尾凤钗,据说代表着一国之母的身份,刚刚还在她的手里握着,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   只有掌心被刺破的疼痛和血迹,还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薛筱筱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屏气凝神,发现自己的空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终于回来了。   一个小小的空间就在她的识海里,长宽高约莫一臂长短,而那支用来栽赃嫁祸的九尾凤钗,就静静地待在那个小小空间里,尖利的钗尖上染了一滴血珠,那是她掌心的血。   “筱筱!”   裴无咎见她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她吓坏了,转着轮椅想要到她身边去。   薛筱筱抬起头,微微一笑。   这一刻,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娇妍的颜色又回到了她的唇上,细细的眉毛舒展,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无咎惊讶地看着薛筱筱,只是在一瞬间,她就放松下来,像是枝条上的芽苞,在春风中顶开束缚,舒展出嫩嫩的绿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无咎下意识地相信,发生在小姑娘身上的危机解除了。   紧握着轮椅的修长手指松开,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他的小王妃受的委屈,自然是要向某些人讨回来的。   薛筱筱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腰背挺直不卑不亢,缓缓说道:“我并没有见过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更是没有偷偷拿走。刚才,皇后娘娘、金嬷嬷、丽嫔全都去了里屋,说是要找皇后娘娘准备赏给丽嫔的牡丹花钗。”   她神情坦然又带着几分不解,“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凤仪宫竟然没有宫女内侍在这里守着,但当时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   皇后脸色一变,丽嫔神色慌张,看了看皇后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魏贵妃惊讶地看看左右,“是呀,怎么专门留了安王妃一个人在外面,连宫女内侍都没有,倒像是故意要……哎呀,看我这张嘴!”   她好像不小心失言,用团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露出来的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   建昭帝淡淡扫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他对这个自己随手指婚的安王妃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明明前一刻惊恐就要哭出来,下一刻突然又轻松自信,眉梢眼角都带着灵动活泼,很是奇怪的少女。   薛筱筱扭头看了看皇后,“皇后娘娘也怀疑是妾身拿走了九尾凤钗吗?”   她的眼睛清澈坚定,皇后难得出现了一丝动摇。   可是她骑虎难下,刚才在内室,金嬷嬷说已经得手,那支九尾凤钗就在安王妃的袖子里,而且金嬷嬷一直在门口偷偷观察着,薛筱筱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圆凳,不可能把九尾凤钗转而藏到别处。   反正已经得罪了安王妃,不如顺势而为,没准还能让裴无咎把手里的差事交出来,从而救彭筹一命。   “本宫……”皇后犹豫着瞅向皇上,“本宫也不愿意怀疑安王妃,但刚才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寻常的首饰也就罢了,偏偏是九尾凤钗。”   “如今,妾身也只能搜身以证清白了。”薛筱筱叹了口气,朝着建昭帝施礼,道:“还请陛下做个见证,若是今日妾身没有偷取凤仪宫的东西,以后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允许妾身不要来凤仪宫。”   她歪着头朝皇后一笑,“毕竟一个亲王妃被搜身,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当然了,妾身的名声又哪里比得了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重要呢。只是来一次就要搜身一次,也委实太麻烦了。”   建昭帝颔首:“准。”   皇后脸色白了几分。   翻遍大雍历史,也从来没有亲王妃入宫被搜身的。她本来也不是要弄到此等地步,只想着借此要挟薛筱筱,谁知道魏贵妃的鼻子这么灵,竟然在关键时刻带着皇上过来。   魏贵妃蹙眉道:“真的要搜身吗?让亲王妃搜身自证清白,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呀!”   她说着话,左右看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得保证公平才行。要不……妾身和皇后娘娘亲自监督?”   建昭帝点点头,“去龙极宫叫掌事嬷嬷过来。”金嬷嬷牵涉其中,自然不能做为搜身的人选。   龙极宫和凤仪宫相隔不远,很快就有个四五十岁的嬷嬷过来。   几人进了内室,在魏贵妃、皇后、代表着皇上的嬷嬷三人注视下,薛筱筱一件一件解开了衣衫,直到贴身的小衣。   她杏眸微挑,“还要脱吗?”   小衣单薄,包裹着少女玲珑的身体,根本就没有藏凤钗的余地。   不知是被那晶莹如雪的肌肤晃了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从她身上找到凤钗,皇后一颗心跳得飞快,眼前有些发晕,声音没有控制好,带出了几分尖利,“不、这不可能!九尾凤钗怎么会不在你的身上?!”   薛筱筱微微一笑,杏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怎么,听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凤钗应该在妾身这里吗?”   皇后一噎,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那、那凤钗怎么会不见了呢?”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这就要问皇后娘娘了,这里是凤仪宫,是皇后娘娘的地盘,不是吗?”   她们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压低,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到了这时,裴无咎的心才彻底安了。   众人从里屋出来,龙极宫来的嬷嬷向建昭帝禀告,“陛下,安王妃身上并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建昭帝淡淡地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自然是有些手段的,后宫中女人众多,大部分他新鲜几天就抛在脑后,皇后心气不顺要磋磨这些妃嫔他也并不在意,毕竟是他的发妻,又是太子的生母。   他的膝下一共就太子和老三两个孩子,对于皇后和魏贵妃,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今天的事有些太过了,安王妃毕竟是堂堂亲王妃,是授了册宝有正规品级的,不是他后宫那些可以任由皇后处置的女人。   “皇后仁慈,只是对下人不可太过纵容,免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建昭帝敲打了两句,又道:“九尾凤钗仅有一支,皇后好好在凤仪宫找一找吧。”   说完,建昭帝拂袖离去。   魏贵妃笑眯眯地看了看皇后的头上,“哎呀,没有了九尾凤钗,感觉皇后娘娘都不像皇后了呢,还是赶紧找出来吧。”   皇后脸色发白,既是气的,又是急的。   好好的一场局让魏贵妃给搅了,她既没能威胁到安王妃让她为自己效力,也没能把安王拉下马,反而彻底得罪了对方,这下彭筹是完全没有生路了。   还有那支九尾凤钗,到底去哪儿了?   头上没有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凤钗,连皇后自己也觉得不自在。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比她更年轻更美貌,若不是有皇后的身份撑着,她的脊背早就垮下去了。   她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定要穿上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戴上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九尾凤钗,这样她才能傲视后宫众妃嫔。   可是现在,那支能带给她尊贵和高傲的九尾凤钗不见了。   皇后的目光在薛筱筱身上转了转,又慢慢地移到了金嬷嬷和方知月的身上。   刚才薛筱筱并不是没有接触别人,那凤钗最开始是被金嬷嬷拿着的,后来她进了里屋,外面有一段时间只有方知月和薛筱筱在。   薛筱筱已经搜身,那凤钗又不可能长了翅膀飞走,既然还在凤仪宫,就必须找出来,而金嬷嬷和方知月是最有嫌疑的两个人。   被皇后这么一打量,金嬷嬷的一颗心顿时凉了。是她把凤钗藏到薛筱筱身上的,也是她一直监视着薛筱筱,跟皇后保证安王妃中招,那凤钗没有被转移到别处。那现在凤钗不见了,是不是也着落到她的身上了?   方知月尴尬又难堪,她并不想和薛筱筱闹到这种地步,但她深知皇后和太子是自己的阵营,所以刚才要搜身她也没有阻止,谁知道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呢。她也知道那九尾凤钗对皇后来说有多么重要,皇后既然已经怀疑上她,她也只能搜身以证清白。   好在她的搜身可以在私下里进行,不像薛筱筱,外面等着一堆的人。   太子悄悄握住了方知月的手,不赞同地看向皇后,“母后!”   魏贵妃已经看够了热闹,摇了摇团扇,“既然皇后要忙着找那凤钗,妾身就先告退了,免得待时间长了惹了嫌疑,妾身也得搜身以证清白。”   三皇子裴琅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跟在魏贵妃身边走了。   薛筱筱和裴无咎离开了凤仪宫,他们落在众人后面,薛筱筱推着轮椅,沿着来时的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的事,皇后用心险恶,要不是自己的空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终于觉醒,今天的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个空间不大,但装些贵重物品也足够了。薛筱筱边走边盘算着把什么东西放进去,银两是要的,毕竟最方便。银票也放进去,这些肯定放不满箱子,再塞上些首饰细软。   对了,不能全是钱财,还得有些保命的东西,比如到了沙漠,纵有一箱子金银也比不了一碗水。那就再放上一罐水和一包点心好了。   要不……再放上一只烤鸡?   反正空间里不存在时间,东西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就是什么样,烤鸡放上多久都不会坏,热的放进去拿出来还是热的,冷的放进去拿出来还是冷的。   再放上一盘丸子吧,就刚来第二天吃的丸子,特别好吃,她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筱筱在想什么?”   “丸子。”薛筱筱下意识地回答。   裴无咎:“……”   是他听错了吧,怎么可能有人刚从险境脱身会想到丸子呢?   “什么丸子?”   “就咱们成亲第二天早上吃的丸子,鸡蛋大小,肉糜做的,外面的表皮酥脆焦黄,浇上浓稠红亮的汤汁……”薛筱筱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馋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王妃啊!   她机缘巧合来到安王府,不观察情况,不思考出路,就记着肉丸子了!   “先到那里坐一会儿再过去。”裴无咎指了指御花园一角的亭子。   薛筱筱推着他过去,坐在石凳上,手肘支着膝盖,眼巴巴地盯着裴无咎,“殿下,那个丸子为什么不做了,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过。”   裴无咎嘴角一抽,好在他已经知道她对食物的执念有多深了,耐心解释道:“王府里有个典膳所,咱们的膳食都是典膳所制作出来的,他们能保证咱们饭桌上的菜一个月不重样。”   亲王府的典膳所也就比皇宫的御膳房规模小了一些而已,再加上他和小姑娘吃食简单,并不会摆满一大桌子菜,一个月不重样对典膳所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了薛筱筱的手。   薛筱筱没注意他的动作,兀自遗憾道:“啊,每个月只能吃一次?那岂不是说要想吃到肉丸子,还得等好久?”   半晌没有听到裴无咎说话,薛筱筱抬眸去看他,却见裴无咎俊脸阴沉,目光黑沉沉的像是藏着乌云雷电,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顺着他的目光,薛筱筱看到了自己掌心的伤,那是被九尾凤钗扎出来的,一个圆圆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了过来,像是要抚摸一下那伤口,又怕碰疼了她,落在了那伤口旁边,轻轻揉了揉,动作无比温存。   本该是柔情缱绻,薛筱筱硬是从里面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殿下……”他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薛筱筱忐忑地唤了一声。   裴无咎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自从他在云雁山不小心捏伤了她的手腕,知道小姑娘有多么娇嫩,他就在随身带了疗伤的药。   本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要是可以,他希望永远都用不到才好。   挖了一点药膏,裴无咎小心地给她涂在伤处。   “筱筱,疼吗?”   伤口处传来轻微的清凉,薛筱筱根本就不在意这小小伤口,对于生活在末世的人来说,这根本就不叫受伤,只能叫日常。   不过……   薛筱筱圆溜溜的杏眼转了转,委屈巴巴地说道:“殿下,疼呢……”   裴无咎捏着她掌心的手指一紧,小姑娘这么娇,刚才又是受伤又是被皇后逼迫,肯定吓坏了。   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挠了一把,裴无咎脸色更加阴沉,黑眸像是暗夜寒潭,冰冷刺骨,看不到底。   下一刻,却听小姑娘娇娇地说道:“要是能吃到那个丸子,估计就不疼了。”   裴无咎:“……”   突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这么惦记那个肉丸子,就该让她一辈子都吃不到!   衣袖被拉住轻轻晃了晃,小姑娘仰着脸,清澈的杏眼望着他,琥珀色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纤长的睫毛染上了夕阳的淡金,毛茸茸的,像是一只讨要吃食的小动物。   “殿下,只能每个月吃一次吗?这规矩不能改改吗?”   裴无咎:“……能。”   不知为何,薛筱筱觉得自己隐隐听到了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好像有点危险呀。   不过这点在危险在肉丸子面前就不算什么了,薛筱筱自动地把这细微的感觉忽略掉,笑得眉眼弯弯,白嫩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殿下,那咱们今晚就吃吧!”   裴无咎:“……嗯。”   赏月宴自然是有无数佳肴美馔,但宫中的食物不能随便乱吃,更何况小姑娘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不管面前的食物有多美味,也只能看看而已。   想到小姑娘对食物的执念,等会儿不知道会不会被馋哭,裴无咎无奈又有些心疼,回到王府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丸子也好,鸡腿也罢,都给她。   “回家给你吃丸子,等会儿赏月宴上的东西就不要吃了。”裴无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薛筱筱点点头,乖巧地应了,“嗯。”她又不傻,刚得罪了皇后,还敢吃宫里的东西,皇后在这皇宫当半个主子都二十年了,御膳房里肯定有她的人,谁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己下点药呢。   “对了,那九尾凤钗……筱筱见到了吗?”裴无咎很是不解。按理说,皇后和金嬷嬷都活成人精了,既然敢把事情闹起来,那凤钗就铁定在小姑娘身上才是,而且,他当时看小姑娘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中了圈套的样子。   他都想好了要怎么保住自己的小王妃了,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没有搜出凤钗,估计这也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皇后都失态了。   “嗯……”薛筱筱迟疑了,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是在末世,她不介意告诉别人自己有空间,毕竟末世里大部分人都觉醒了异能,什么水呀火呀雷电呀屡见不鲜,空间不过是最没用的那种,说出来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在这里,异能绝对是不被人理解和接受的,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自己的识海里会有空间存在,为什么她碰到的东西能凭空地转移到空间里。   不光是异能,连她都是一个异类,说出来会被当作怪力乱神烧死的那种。   眼看着小姑娘目光飘忽,看天看地看花木,就是不敢看他,裴无咎黑眸慢慢地眯了起来。   他的小王妃,有秘密呢。 第028章   “唔……”薛筱筱迟疑地说道:“那个凤钗……我看到了。”   裴无咎静静地看着她:“嗯?”   想到刚才皇后几个人合谋陷害自己, 薛筱筱生气了,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 愤愤地跟裴无咎告状:“殿下,你知道吗,皇后是故意的!”   裴无咎耐心地看着她那张小嘴叭叭叭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问:“所以,那九尾凤钗到底去哪儿了?”   “九、九尾凤钗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眨巴两下,“我把它藏起来了, 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裴无咎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上雕刻的如意云纹。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藏起凤钗的地方是一个大秘密,就跟大婚那天她莫名来到他身边一样。   小姑娘现在已经开始心虚, 他应该乘胜追击, 或利诱,或威逼,甚至动刑, 不择手段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   裴无咎黑眸幽深, 看着薛筱筱。   她纤白的十指无措地绞在一起, 目光坦然地望着他, 里面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紧张。   她刚刚被皇后陷害过,手上还带着伤,身体、内心都倍受煎熬。   他的小王妃需要的安抚照顾,而不是刑讯逼供。   裴无咎轻叹一声,拉起薛筱筱的手, 将她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既然藏起来了,就好好地藏稳妥,别让别人发现了。”   他这话一听就是就此放过不再追问,薛筱筱眼睛一亮,小脑袋重重一点,“嗯!”   两人在亭子里说着话,薛筱筱留意到总有人在偷偷地看她,虽然没有明着指指点点,但看那样子就是在议论她。估计刚才在凤仪宫发生的事已经传出去了,皇上和皇后可没有下令封口。   魏贵妃肯定迫不及待地替她们宣扬了一番,不管是皇后试图搜身亲王妃却什么也没找到,还是堂堂亲王妃被皇后搜身,都够丢人的,对于魏贵妃来说好事。   薛筱筱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没闹到她的面前来,她可以统统当做没听见没看见,反正这些人也就敢私下里议论几句,没人敢当着她这个亲王妃的面说什么,更何况裴无咎还在身边坐着呢。   一般人都不敢过来,有人却按捺不住了。   看着一脸得意进了亭子的康郡王老王妃,薛筱筱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裴无咎。   按照时间来算,裴无咎应该也是喊了老王妃十多年的“母亲”。她不知道裴无咎跟老王妃的感情如何,但既然大婚的时候老王妃都没到场,她也没有给老王妃敬茶,那就是已经撕破脸皮再不来往。刚到花园时老王妃杜氏也只是遥遥瞪了她一眼,现在大摇大摆地过来,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应该是来嘲笑她的。   “无咎……”杜芩只唤了一声,就感觉到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能嫁给俊美的康郡王,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事。哪怕是给他做继室,哪怕嫁过来就有个嫡长子,她还是嫁了。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康郡王的前王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经历过那样的妻子,康郡王不会喜欢上她,更不会真心爱重,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嫁了。   原本以为夫君会把这个嫡长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嫁过来她才慢慢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裴无咎长年待在宫里,像个皇子一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一聚。而夫君见到裴无咎,也并没有多么欢喜思念。   杜芩自然乐见其成。郡王府里只有夫君和她、他们的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可惜,这美好的一切都被裴无咎毁了。   一想到裴无咎手握利剑刺中夫君胸口的情形,杜芩就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裴无咎有皇上包庇,她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远些。要不是安王妃在凤仪宫出了丑,是个嘲笑讽刺裴无咎的好机会,她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没想到,那深埋在心底的仇恨如此强烈,只是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就差点让她吐出血来。   薛筱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王妃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样子,这人不是过来嘲讽自己的吗,怎么还没开始倒是把她自己气得差点撅过去?   看着她那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的样子,搞得她都有点同情她了。   杜芩死死地攥着手指,精心保养的指甲几乎都要折断,硬生生把掌心掐出了几道血印子。   她还没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鄙夷地瞥了薛筱筱一眼,却见少女端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别说行礼了,连起身都不曾。   心头的怒气更加了一重,严格来说,安王妃是她的儿媳,就算品级比她高,也该规规矩矩地行礼才是。   可是一想到自己并没有喝到儿媳妇敬的茶,也没有受她的拜礼,安王妃就算声称不认识她都无可指摘。   杜芩几乎要气死,想要嘲讽几句,还没开口就觉得喉咙里腥甜阵阵。   要是开口说话,可能会口吐鲜血,到时候看热闹不成反而成了对方看自己的笑话。   杜芩咬牙,拂袖而去。   薛筱筱:“……”   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过来搞事情的,她都做好应对的准备了,结果对方一句话都没说,气鼓鼓地又走了。   她默默地瞅了瞅冷着一张俊脸的裴无咎,心中暗道:也许,这就是大反派的威力吧,他跟太子作对,跟三皇子作对,天生就有把别人气得半死的本事。   夕阳的余光透过花木,斑驳光晕落在裴无咎脸上,给如玉肌肤镀上了一层暖色,鸦色长睫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   不得不说,大反派虽然气人,但他长得真是好看。   薛筱筱今天见到了太子和三皇子,客观地说,太子长得剑眉星目,看上去就有种正派人物的英武之气。三皇子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果然继承了魏贵妃的美貌。   而裴无咎一双凤眸偏狭长,深邃幽黑,让人不自觉就会沉溺其中。   不过说起来,这三个人眼睛不一样,但也有相像的地方,都有一对漂亮的眉毛,还有薄薄的嘴唇,放到一起,有点像三兄弟。嗯,各具特色的三兄弟。   薛筱筱在心里把太子、三皇子和裴无咎放到一起比较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在这三个人里面,裴无咎生得最好看。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得出这样如玉郎君。   裴无咎见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时不时瞅自己两眼,轻笑一声,“想什么呢?”   薛筱筱自然不敢说自己在比较三个人的“美貌”,抿着唇一笑,“殿下,每次赏月宴都有这么多的人吗?我怎么觉得闺阁女子特别多呢?”   花园中衣香鬓影,有衣衫华贵的高门贵女,也有精致可爱的小家碧玉,但大部分都是闺阁女子,跟满园鲜花相衬,都不知道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只觉得置身其中香风习习,不知不觉就有点上头,薛筱筱揉了揉鼻子,叹道:“太香了!”   挺翘的小鼻头被她用力揉了两下有些泛红,裴无咎把她的手拨开,解救了她的鼻子。   他也不习惯这么浓郁的香气,有花香,还有人衣服上的熏香,混杂在一起,斑驳混浊,一点都不好闻,远没有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舒服。   “平时倒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更没有这么多闺中女子。”裴无咎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三皇子近期要过生辰,皇上说了生辰之日就给他封王,婚事自然也提上了日程。”   薛筱筱恍然大悟,“所以,很多人是冲着三皇子来的。”   三皇子还没有定下亲事,他可是建昭帝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等封了亲王之后就会开府另居。到时候魏贵妃又不会跟他住在一起,嫁过去不会面临千古经典难题——婆媳关系,自己做当家主母简直不要太爽。   之后只要三皇子老老实实做亲王,不要肖想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一辈子都是尊贵无忧的。   书里倒是提到过,有一位高傲清冷仙子似的人物,最有可能得到三皇子妃的位置。   薛筱筱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朝着人群眺望,远远看到一个窈窕身影,穿着身白色广袖留仙裙,飘逸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   “殿下殿下!那个——”薛筱筱指了指白衣少女,“那个是谁?蔡嬷嬷专门跟我说过,不许穿素白的颜色入宫的!”   裴无咎没想到她这随手一指就能在莺莺燕燕中挑出最厉害的那个来,长眉微挑,略有些诧异,“那个是华阁老的独女。”   “哦——”薛筱筱心道:果然是她!   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都足以匹配三皇子。   三皇子是亲王,裴无咎也是亲王,这满园子的美貌少女都想嫁给三皇子,当时裴无咎有没有这么多的人?   裴无咎见她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动了什么坏心思似的,问道:“怎么了?”   “那个……殿下,你当时选妃的时候有没有如此盛况?”薛筱筱白嫩的手指往花园中一划拉,“就……这么多的人,都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裴无咎一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斥道:“胡说什么?!”   “嘶——”薛筱筱捂着额头,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不说就不说呗,干嘛动手?”   “没有。”   “什么?”薛筱筱没有跟上他的话。   裴无咎淡淡道:“我当时没有如此盛况,只有筱筱肯嫁给我。”   薛筱筱蓦地心虚起来,其实“薛筱筱”也不肯嫁给他的,为此还触柱自尽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裴无咎好可怜。同是亲王,裴厉和裴琅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殿下。”薛筱筱拉住裴无咎的衣袖,琥珀色瞳仁中满满的真诚,“那是她们没眼光!”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唇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对,筱筱最有眼光。”   薛筱筱:“……?”   “原来你们在这里躲清闲!”一道慵懒的嗓音突然响起,亭子外走来一个人,正是被满园子少女“觊觎”的香饽饽——三皇子裴琅。   跟太子的沉稳自持不同,三皇子走路都带着股子风流,宽袍博带,潇洒俊逸。   他自顾自地坐在两人身边,熟稔地说道:“刚才可真是惊险,要是筱筱的身上搜出那九尾凤钗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我和无咎一起求情,父皇能不怪罪?”他挠了挠下巴,歪着头,好像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她是安王妃。”裴无咎面无表情。   “哦哦,安、王、妃。”三皇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屈肘碰了碰裴无咎的胳膊,“咱俩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比总角之交还要小,那是襁褓之交!筱筱就算是我嫂子了,叫安王妃多见外啊。”   裴无咎不咸不淡地撩了他一眼,“规矩不可废。”   “好好好,安王妃。”三皇子无奈地一摊手,“安王妃,刚才在凤仪宫是怎么回事,母后为什么非说你拿了九尾凤钗?”   薛筱筱早就料到众人回过味来会觉得奇怪,不过她可没打算承认,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呀,我真没看见那凤钗,嬷嬷搜身的时候,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可是在一边看着呢。”   她叹了口气,“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九尾凤钗,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吧。”   裴无咎嘴角一抽,估计皇后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三皇子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皇后不大可能失手,但那凤钗又确实不在她身上,搜身时母妃亲眼所见。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倒像是凤钗不翼而飞了。   什么也没试探出来,三皇子也不急躁,闲适靠着亭柱,“安王妃是第一次参加赏月宴吧,我跟你说,每个月一次虽然有些烦人,但菜肴是真好吃,还有人献舞,等会儿你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美貌的少女们跳舞?薛筱筱眼睛一亮,莫名开始期待,菜肴虽然不敢吃,看漂亮的美人还是没问题的!   “姐姐!”   薛筱筱闻声,转过头一看,顿时有些无语,她和裴无咎特意挑了个安静的亭子,怎么这些人还是一拨又一拨地扑过来?还有,薛姗姗不是没有赏月宴请柬吗,怎么也来了?   “姐姐!”薛姗姗语气急切,脚步匆匆,一脸的担忧,“听说姐姐在凤仪宫出事了,到底怎么了,姐姐被皇后娘娘惩罚了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是担心得不行。要是她的目光不在三皇子身上不停打转,可能就更像是一个挂念姐姐的善良妹妹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被惩罚了吗?”薛筱筱挑起眉头。   “没有被惩罚啊,那、那真是太好了。”薛姗姗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目光羞怯地看向三皇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到裴琅,被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目一扫,一颗心险些从喉咙跳出来。   她害羞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裴无咎。安王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惜是个残废。而且,安王虽然封了亲王,但毕竟不是真的皇子,比裴琅还是差了一截。   太子已经定下了亲事,放眼整个大雍,三皇子裴琅才是无数闺阁少女最想嫁的人。   而她离这个人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薛姗姗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脸颊慢慢红了,她鼓起勇气望向三皇子,却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薛姗姗脑子“嗡——”的一下,脱口而出,“三殿下,等会儿我在宴会上献舞给您看,好不好?”   裴琅桃花眼微微一挑,“这是……安王妃的妹妹?”   薛筱筱不想说话。   薛姗姗又惊又喜,“殿下认得我?”   ……明明是你刚才一直在喊“姐姐”的!薛筱筱想摇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一晃,看能不能把她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裴琅涵养极好,完全没有不耐烦和嘲讽之意,俊脸带笑,“以前认不认识无所谓,现在这不就认识了吗?”   薛姗姗激动得满脸通红,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是呀是呀,我和三殿下认识了呢。三殿下,您说,我等会儿在宴会上跳舞好不好?我跳得不好,怕殿下你取笑呢。”   裴琅笑得散漫,“赏月宴本来就是大家同乐,谁都可以献舞的。再说,我相信薛姑娘的实力。”   薛姗姗一脸幸福。   薛筱筱看不下去了,见裴无咎垂着眸,看都没看两人,站起来推着裴无咎的轮椅,“殿下,咱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赏月宴是在龙极宫的景福殿,眼看着夕阳落下,御花园里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裴无咎颔首,“走吧。”   两人要走,裴琅也站了起来,“安王妃,我来推无咎吧。”   “不用。”薛筱筱利落地拒绝了,“我来推就行,三殿下请自便。”   裴琅丝毫没有被拒绝的难堪,神态自若地走在两人身边,“正好,那咱们一起过去。”   薛姗姗气狠狠地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可惜时间太短了,她才不过跟三皇子说了两句话,也不知道薛筱筱到底急着去做什么?!   眼看着三人走开,她连忙追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走在三皇子身边。   四人来到龙极宫,正好遇上了华秀桐。   跟方知月的娴静温婉不同,华秀桐眉目清丽,有种冷傲孤高的气质。   见四人迎面走来,她表情淡淡,既没有因为碰到裴琅而喜悦,也没有因为薛姗姗一脸娇羞而生气,平静地行了礼,声音清冷,“秀桐见过三殿下、安王殿下、安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竟然没有满园子美女哭着喊着嫁给裴无咎,真是没有眼光!   无咎:对,只有筱筱有眼光。   筱筱:……呵呵。 第029章   几个人一起进了景福殿。   殿中的坐席自然不能随便乱坐, 都是按照身份高低排好了的。   最上面正中是建昭帝的宝座,一左一右的位置是留给皇后和魏贵妃的, 此时他们还没有过来。   建昭帝下首左边是太子,右边是三皇子,裴无咎的位置就紧挨着太子。   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 位置也是比较靠前,薛姗姗的位置就很靠后了,不用看着她对裴琅含情脉脉, 薛筱筱表示很舒心。   不过,等她坐下来就没那么舒心了。   眼看着美酒佳肴,却偏偏都不敢吃不敢喝,薛筱筱细细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借着桌面的遮挡, 裴无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 低声道:“回家给你吃肉丸子。”   肉丸子!薛筱筱眼睛一亮,讨价还价:“还要吃鸡腿!”不知为什么,过了这么久, 她还是没有忘记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口食物——焦香金黄的鸡腿。   裴无咎嘴角一抽。   典膳所的食物都是精心脍炙的, 像鸡腿这么简单烹制的也只有大婚时为了吉利摆出来。不过……小姑娘想吃就吃吧, 反正她其实算是王府的半个主子, 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着酒杯,他不打算告诉她拥有什么样的特权,就让小姑娘嘴馋的时候来央他,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一摇,他再答应她。   坐了一会儿, 人们陆陆续续入座,皇后也来了。   薛筱筱下意识去看皇后的头顶,凌虚髻上插着一支凤头钗,可惜不是九尾。   薛筱筱:啧啧,皇后这是多么喜欢那九尾凤钗呀,丢了还要找个替代品,可惜这个替代品和原本的那支差别很大,一看就不像。   皇后自己也很不习惯,时不时就抬手去摸一下。九尾凤钗是她身份的象征,是她傲视后宫众妃嫔的资本,没了九尾凤钗,皇后感觉自己就像个寻常的妇人,韶华老去,容貌不再,面对着一众年轻鲜嫩的少女,内心满是沧桑。   好在她很快就注意到众人悄悄打量的眼光,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把脊背挺得更加笔直,让身上的凤袍平整亮丽,一个褶皱都没有。   太子的身边并没有方知月,薛筱筱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方知月是坐在下首不远处,身边是个雍容的妇人,估计是她的母亲。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方知月朝着她看了过来,歉意地一笑。薛筱筱默默地转过头,没有跟她对视。   建昭帝来得最晚,身边跟着魏贵妃,两人入座后,宫宴这才正式开始了。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着酒杯,却一口都没喝。   “安王妃怎么不吃东西?”魏贵妃笑眯眯地问道:“无咎就爱喝酒,安王妃别学他,这宫里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值得尝一尝的。”   “多谢贵妃娘娘。”薛筱筱一笑,夹了一筷子煨鹿筋,左手稍稍遮挡,作势将鹿筋送到嘴边,实际上悄悄放到了空间里。   假装咀嚼了两下,薛筱筱点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裴无咎皱眉看了过来,薛筱筱的手伸到桌下,勾着他的衣袖轻轻一晃,眼睛飞快地一眨。   既然魏贵妃已经注意到自己,薛筱筱也不客气,把桌上的东西挨个“尝”了一遍,大不了回去以后都喂给湖里的鱼。   眼看裴无咎的眉头越皱越深,薛筱筱抿着唇一笑,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没吃,都藏起来了。”   裴无咎盯着她看了一眼,实在猜不透她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凤钗倒也罢了,那些湿乎乎的食物藏在身上,总会洇出印子来,可小姑娘的衣服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异常。   ……好会藏东西,跟个小松鼠似的。   裴无咎嗤笑一声,没再理她。   既然是宴会,自然不能干巴巴地吃东西,乐声响起,宫里的舞姬上来献舞。   薛筱筱看得津津有味,她终于也过上了书里纸迷金醉的奢侈生活,美酒佳肴虽然不敢吃,但美人却可以随便看,这可是在末世从未见过的美妙场景。   她的目光流连在舞姬身上,妖娆的舞姿,飘逸的衣裙,向后弯折的柔软腰肢,薛筱筱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樱唇微微张开,“哇——”   一直在注意她的裴无咎:“……”   他的小王妃为什么像个登徒子似的?在场的男人们都没有她那么入迷。   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裴无咎突然有些疑惑,不是说他生得“郎艳独绝”吗,怎么没见小姑娘这么痴迷地盯着他看?   好在一曲很快结束,舞姬退去,薛筱筱有些不舍,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臣女愿献上一舞,愿皇上、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建昭帝抬眼看了过来,做了二十年皇帝的男人,积威深重,只是淡淡一眼,薛姗姗几乎承受不住,双腿开始轻微发颤,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颊边露出一颗小梨涡。   建昭帝本是随意一扫,见到那颗小梨涡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移向下首不远处的薛筱筱,再看看薛姗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谁家的女儿?”   建昭帝很少开口询问,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场中的薛姗姗,心中纷纷猜测:后宫里这是又要多一位美人了?   薛姗姗并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骄傲。她果然比薛筱筱要出色得多,同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薛筱筱只是毫不起眼地坐在那里吃东西,而她却已经引起了众人的关注,甚至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她。   “回皇上的话,臣女父亲是永成侯。”薛姗姗的话带上了一丝颤音,是激动的。   “哦。”建昭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薛姗姗的话,又像是喉咙里无意识发出的吞咽声。   薛姗姗等了片刻,建昭帝再也没说什么,她有些尴尬,只好自己继续道:“臣女献上一曲月嫦舞——”   没等她说完,建昭帝摆了摆手,乐声响起。   薛姗姗愣了一下,连忙跟上乐声,手臂舒展,脚尖踮起,因为错过了几拍,她的动作显得匆忙,失去了本应有的飘逸。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看薛姗姗跳舞,刚才舞姬们跳的那曲是她生平见到的第一支舞,薛姗姗的月嫦舞是第二支。   她自然是看不出好坏的,只感觉薛姗姗应该也是苦练过的,下腰时腰身看起来几乎要折断。   座上的魏贵妃皱起了眉头,借着团扇遮挡,看向了座下的华秀桐。   月嫦舞在京都流传多年,很多人都会跳,但跳得最好的却是华秀桐,而且华秀桐气质清冷,跳月嫦舞的时候广袖舒展,娥眉微蹙,颇有种月中嫦娥的感觉。   及待看到薛姗姗眸光流转,频频看向右手首座的裴琅,魏贵妃心头一跳,这个薛姗姗不会是看上自己的三皇子了吧?   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今天来的闺秀,十有八|九都是冲着自己的阿琅来的。   魏贵妃心中默默盘算片刻,永成侯毫无建树,无权无势空有个侯爷的头衔而已,薛姗姗如果做自己的儿媳妇好像不能带来什么好处。虽然有个姐姐是安王妃,但听说她们并非一母同胞,估计姐妹关系也没那么亲密,能不能利用上安王妃的关系还得另说。   还是华秀桐更好些,这是她早就看好的儿媳,那可是华阁老的爱女,能拉拢到华阁老,阿琅将来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就是不知道华秀桐本人是怎么想的。   魏贵妃的小算盘打了一遍,薛姗姗的一曲也跳完了,正站在场地中目光楚楚地看着裴琅,因为刚刚的动作有些气喘,胸口肉眼可见的起伏着。   她如此情绪外露不知遮掩,绝对不适合做自己的儿媳。论身份不够高贵,论背景不够雄厚,做不得正妃。要说容貌也只是平平,远没有薛筱筱精致,做妾室还委屈了自己的阿琅。   魏贵妃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贵妃觉得这一舞如何?”建昭帝问道。   众人看向薛姗姗的目光更加惊奇。   谁都知道建昭帝喜欢美人,后宫收了多少的女子数都数不清,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眼光还是很挑剔的,一般女子并不入他的法眼。   眼前这位只能说略有姿色,跳个舞就能让皇上另眼相看了?   魏贵妃举起团扇,掩唇一笑,“薛姑娘跳得自然是好看,要说月嫦舞,臣妾还曾经见华姑娘跳过,灵气逼人,如见嫦娥。”   薛姗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去看华秀桐。   她一时没有控制好表情,带上了几分凶狠。   华秀桐却只是微微一笑,“贵妃娘娘过奖了。”   短短的一句话,既没有否认自己“灵气逼人”,也没有自谦地说不如薛姗姗,分明是自信自己比薛姗姗跳得好。   薛姗姗精心准备的舞蹈,苦练多日,为此吃了多少的苦头,就为了在宫宴上露脸,让三皇子注意到自己。结果华秀桐连上场都不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比自己更厉害了?   她一口气险些憋死,好歹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不敢乱发脾气,只委屈地看向三皇子。   却见裴琅一双桃花目正望向华秀桐,一如既往地风流多情。   “那不如就请华姑娘也跳一曲月嫦舞吧,正好让臣女见识一下什么是灵气逼人如见嫦娥。”薛姗姗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既挑衅了华秀桐,又质疑了魏贵妃。   魏贵妃无语扶额,这种脑子,真的不适合嫁入皇家,哪怕是做妾也不行,会死得很快的。   薛筱筱自动忽略了人们打量的目光,她反正也没把薛姗姗当妹妹,眼下的争风吃醋就全当是看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因为要上榜,下一章更新推迟到6号晚上11点。   之后会保证日更哒,固定时间晚六点!   感谢订阅,爱泥萌~ 第030章   闻言, 众人都看向华秀桐,不知道这位高傲的阁老之女会不会上场, 跟永成侯之女一较高下。   华秀桐笑容浅浅,“连着看两曲月嫦舞岂不无趣。要是薛姑娘什么时候能再来赏月宴,也许咱们可以切磋一下。”   薛姗姗几乎被她气死, 华秀桐的意思是不是说自己能来一次赏月宴已经难得,下次根本就没有机会来?而她做为阁老之女,却是想来就来。   座上的魏贵妃也皱起了眉头。   她刚才故意提起华秀桐, 一是她既然属意华秀桐做三皇子正妃,自然要贬低薛姗姗捧华秀桐,二是也想试试华秀桐对阿琅的心意。   女人都是善妒的,如果华秀桐喜欢阿琅, 看到薛姗姗含情脉脉注视阿琅的样子, 就应该立刻起身跳上一曲更加优美惊艳的月嫦舞,让薛姗姗自惭形秽才是。   可现在华秀桐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意薛姗姗似的, 难道她并没有看中阿琅?   月华如水, 透过景福殿特意开大的雕花窗洒了进来, 薛姗姗站在场地中央, 被华秀桐轻描淡写地拒绝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无措地抿着唇,手指紧紧地抓着裙裾。   此时的她被柔和的月光笼罩,却没了刚才献舞时的飘飘欲仙, 不像是寂寞清冷的月中嫦娥,倒像是犯了错的小宫娥,面对着自己闯出来的祸,不知该如何收场。   建昭帝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目光在她唇边的小梨涡上停了一下,摆摆手,“退下吧。”   薛姗姗如蒙大赦,盈盈下拜,“是。”   众人再次诧异起来,宫中美人众多,自然也少不了争风吃醋,平日里建昭帝可都是做壁上观,闲闲地看着她们争奇斗艳从不插手,今日却为了这永成侯之女三次开口,莫不是起了兴致想要纳入后宫?   无数隐晦的目光从薛筱筱薛姗姗姐妹身上扫过,同是永成侯府的嫡女,姐妹两个长得并不像。   跟建昭帝后宫的一众美人相比,薛筱筱应该也能拔得头筹,当然她已经是安王妃,入不了后宫的。倒是薛姗姗待字闺中还有入宫的可能性,不过这容貌和心性,进了后宫也活不长久。   还有皇上和裴无咎的关系。   按宗人府里裴氏一族的族谱论,皇上是裴无咎的表叔,叔侄两个娶姐妹两个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尤其皇室之中,别说是后宫中小小嫔妾,就算是皇后,跟其他皇族成员的妻妾差着辈分也无伤大雅。   众人不过是在心里偷偷品头论足,当个闲暇时的热闹看,就算建昭帝真的把薛姗姗纳入后宫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裴无咎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目光在薛姗姗身上一掠而过,又落在薛筱筱的脸上,柳眉、杏眼、樱唇、琼鼻……小梨涡。   小梨涡……   裴无咎目光一寸寸冰冷,修长的指尖没有收拢住力道,小小的酒杯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裂出了一道缝隙。   淡淡的梨花香萦绕而来,他的小王妃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怎么,不舒服了吗?”   她说着话,手指还从桌下摸索着探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的手冰冷,她的手却温热柔软。   裴无咎鸦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薛筱筱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做声,手指一收准备撤回来。   指尖才刚刚一动,下一刻,就被猛地攥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着她,薛筱筱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却被抓得更紧。   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手背柔嫩的肌肤,有点痒,还有点疼。   前阵子上药的时候他也握过她的手,刚才也是她主动去碰他的,可现在的情形却大不一样。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漫开,薛筱筱不自在地左右瞅瞅,忐忑道:“殿下?”   裴无咎慢慢抬眸,漆黑的瞳仁里难得露出一丝脆弱,“冷。”   薛筱筱顿时心软,手指主动勾住他,柔声道:“我帮你暖着。”   两人的手在桌下交握,一大一小,一冷一热。   裴无咎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建昭帝,见他始终没有看向自己的小王妃,倒是有几次目光落在方知月、华秀桐等一众高门贵女身上,似乎在衡量什么。   估计又是在用他那帝王的制衡之术,掂量太子、三皇子之间的势力均衡。裴无咎心里嗤笑一声,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又怎么样,自己的儿子也不信任,天家无父子,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个悲剧,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裴无咎估计建昭帝正在考虑到底给三皇子定个什么样的正妃,看魏贵妃的样子似乎属意华秀桐,但华秀桐是华阁老独女,要是这门婚事成了,三皇子的势力未免太大。   建昭帝平时对三皇子纵容一些,那也只是用来制衡太子,免得太子势力做大威胁到他自身。但裴无咎相信,建昭帝从来没有想过另立储君动摇国本,更是不愿意让两个儿子你死我活地争斗起来。   所以,三皇子不能真的和太子势均力敌。   可笑三皇子和魏贵妃尚未看破,还想着待价而沽,把三皇子妃的位置留给能给他们带来最大好处的权臣。   三皇子不日就会封王,在场的贵女大半是冲着他来的,而华秀桐始终清冷端坐,并不在意众人。   此女倒是沉得住气。裴无咎懒懒收回目光,却见邻座的太子正瞅着他,眉毛一挑,神色揶揄。   交握的双手藏在桌下,别人看不到,邻座的太子却能看到。裴无咎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袖子,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两人的手。   太子笑得更加促狭,眨了眨眼睛。   他本是英武肃穆的长相,做这样淘气的动作有些违和,裴无咎愣了一下,蓦然想起在他十四岁离开皇宫去军营之前,彼时比他小了一岁的太子还是个小小少年,在别人面前尚能端着架子,在他这个自幼的玩伴身边却不过是个顽皮的孩童,这样促狭淘气的表情是常常见的。   “无咎,你也有今天……”   太子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裴无咎不咸不淡地问道:“不知太子几时大婚?”   太子一噎,飞快地看向对面的方知月,耳尖竟然红了。   薛筱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偏过头看了一眼。   太子早就想跟她说句话,奈何薛筱筱一直盯着舞姬看,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连忙开口:“安王妃,刚才母后的做法实在太过了,孤代母后给你赔个不是,改日再登门道歉。”   他态度倒是很好,做为一国储君,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低姿态了。   薛筱筱心里不以为然。   刚才在凤仪宫情况危急之时,太子要是跳出来说几句话,拦着皇后不要搜身,那么到最后就算她自己为了证明清白坚持搜身,至少也会感激他一下。   现在危机过去尘埃落定,再来赔礼道歉就太晚了。   薛筱筱观察了一下裴无咎的神色,说道:“太子殿下要代皇后娘娘赔礼,皇后娘娘自己知道吗?”   太子一僵,面色尴尬地扫了一眼正中的皇后,他自然不敢让皇后知道。   薛筱筱一笑,“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妾身不过是个亲王妃,进了宫都可以随便搜身的那种,太子殿下的赔礼妾身可不敢受。”   裴无咎嘴角一勾,小王妃这张小嘴叭叭叭的,终于气别人去了。   太子也知道安王妃今天受了委屈,倒也没有被怼得恼怒,面有愧色地低下头,心想日后定要补偿给无咎和他的王妃。   乐声不绝,宫中的舞姬又在翩翩起舞,旋转、跳跃,下腰、回眸……   薛筱筱看得眼花缭乱,直到坐在马车里,还没定下神来。   小王妃托着下巴,圆溜溜的杏眼亮晶晶的,裴无咎纳闷她怎会如此喜欢,看样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想到小姑娘以前日子过得穷苦,想必也是没机会学习这些,问道:“筱筱要是喜欢乐舞,我请人来教你?”   薛筱筱匪夷所思,“我都有肉丸子吃了,还学乐舞做什么?”   裴无咎:……   她问得理直气壮,他竟无言以对。   他没有说话,薛筱筱顿时警觉:“殿下,你不会想要用乐舞来换掉肉丸子的承诺吧?”   乐舞完全可以看别人跳,她美滋滋欣赏就好了,肉丸子可是要吃到自己肚子里的。   “不换!”   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她以前生活艰难,没吃过四喜丸子,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裴无咎不停地在做着心里建设,这才堪堪忍住了没把她扔下去。   一回到王府,裴无咎立刻吩咐了送饭菜上来,特意叮嘱要做两份四喜丸子,免得他的小王妃总以为他要为了几颗丸子食言。   薛筱筱跳下马车,主动推着裴无咎往内院走。   已是亥时,夏风清凉,隐约能闻到王府湖中荷花的香气。   薛筱筱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偏偏看了一晚上的美酒佳肴不能吃,突然想起乔静禅那天送的莲子糕来。   “殿下,那天的莲子糕你派人查了没有?”   “查了,葛医正说并无问题。”裴无咎很喜欢她的小心谨慎,知道乔静禅送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吃,特意等他回来交给他。   “啊——”薛筱筱遗憾得跺脚,“早知没问题,我吃掉多好,满满一碟子莲子糕呢!”   知道她饿得狠了,裴无咎也没笑话她,“等明天让厨房给你做。”   终于吃到了惦记很久的肉丸子和大鸡腿,薛筱筱心满意足。   从净房洗漱好出来,发现裴无咎已经上了床,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随意翻看。   薛筱筱打了个哈欠,“殿下,我睡了。”   因为裴无咎躺在床的外侧,薛筱筱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她已经脱了外衫,中衣衣襟松散,胸前风光隐约可见。   裴无咎手指一紧,书页起了皱,再看小王妃,神态自若,杏眸惺忪,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躺在他身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乌黑顺滑的长发在背后散开,蓬松柔软。   手里的书看不进去了,裴无咎捏了捏眉心,躺下,长臂一伸,把薛筱筱捞进了怀里,虚虚地笼着。   薛筱筱:“……?”   裴无咎凤眸微眯,嘴角勾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得让小姑娘知道,他虽然腿残着,但也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以后行住坐卧都得注意些。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了两下,琥珀色瞳仁清澈纯净,映着裴无咎一张俊美的脸。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往裴无咎怀里一钻,胳膊往他劲瘦的腰身上搭过,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裴无咎:……???   刚才他只是要吓吓她,就算把她捞进怀里也只是虚虚抱着,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现在她却结结实实地抱着他的腰,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娇软。   吓人不成反被吓,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声音像是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来,“你做什么?”   薛筱筱:“没事,我帮你暖着。”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担心,我不怕冷。”   不仅不冷,还特别舒服。   自从知道裴无咎畏寒之后,卧房里就再也没有用过冰釜,而薛筱筱突然发现,抱着裴无咎可比冰釜舒服多了,他体温低身体凉凉的,又不是那种冻人的凉,毕竟是人的身体,温凉又舒爽。   裴无咎想起刚才宫宴上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本来冰冷的身体硬是让她给暖热了些。   她之前也确实说过抱着更暖和。   修长的手指握着她圆润小巧的肩膀,本来是要把她推出去的,这一刻,裴无咎突然迟疑了。   怀中柔软的身体跟个小火炉似的,热意源源不断,带着梨花的香气。   她都主动投怀送抱了……   要不……就抱着吧。   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难得犹豫起来。   她今天受了惊吓,躲在他怀里会更安心吧?   再说,她抱起来还挺舒服的,软软香香的,暖乎乎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肩膀,半晌也舍不得把她推出去。   她是他的王妃,就算抱着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裴无咎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这样抱着人睡过,原本以为要彻夜不眠,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就睡着了。   直到早上醒来,裴无咎低头盯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怔忪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是黑甜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卯时。   这种情形多少年没有过了?   盯着埋在他胸口发丝蓬乱的小脑袋看了会,裴无咎轻轻把她从怀里送出去,翻身下床。   看看时间已经错过早朝,今天干脆不去了,正好那个舞弊案的章铭被他藏在府里,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审了。   薛筱筱醒的时候,裴无咎已经不在屋里,以为他跟往常一样去了皇宫。   她在床上滚了一圈,美滋滋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虽然不大,但也帮了大忙。   空间里除了九尾凤钗,还有一堆吃食,煨鹿筋芙蓉蛋什么的,好在空间里时间凝固,这些东西倒也不会放坏,也不需要碗碟盛放,自动在空间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等会儿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存些金银细软进去。   想到这里,薛筱筱一骨碌爬起来,连声唤着朱槿碧桃,洗漱完用了早膳,薛筱筱不让两个丫鬟跟着,自己端着一碟子点心去了湖边。   湖里的锦鲤见到人影,蜂拥而至,红的黑的蓝的几乎挤成了团,薛筱筱把点心捏碎扔了下去,看看左右无人,把空间里的吃食全都扔进了湖里。   清理了空间,薛筱筱离开湖边,转过身,远远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拎着食盒,朝着外院方向去了。   乔静禅?   去外院做什么?   薛筱筱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过去看。   回到自己的住院,让两个丫鬟把自己的贵重物品都搬出来。   “王妃是要盘点一下吗?”朱槿和碧桃各抱了个匣子过来。   薛筱筱抿唇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找到了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碧桃嘴快:“就是暗格吧?就算奴婢不知道,王爷肯定也是知道的呀。”   好多富贵人家卧房里都有暗格,有时候就是在床边,不过这里是安王府,就算有暗格,裴无咎应该也知道。   “碧桃说的有道理。”薛筱筱笑眯眯的,也没有解释更多,先把小点的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摞银票和散碎银子,有她的陪嫁也有裴无咎给的。   一般父母都会陪嫁田庄,不过薛筱筱这里没有。她数了数银票,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递给两个丫鬟。   碧桃朱槿:“王妃要奴婢去买什么吗?”   薛筱筱摇头,“给你们的。”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王妃!这如何使得?!”   薛筱筱早就料到她们的反应,把自己掌心被九尾凤钗扎出来的伤口展示给她们看,“我原本想着咱们三个总在一处,我自会照应你们。但昨天入宫一趟让我知道,世事无常,我要是出个什么事,你们还不知道会是什么遭遇。”   把银票塞到两个丫鬟手里,薛筱筱正色道:“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离开我,只是未雨绸缪,咱们凡事都提前做个安排。把银票收好,万一我不在了,你们就自谋出路,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两个丫鬟眼泪汪汪,声音哽咽,“王妃……”   “这是在做什么?”裴无咎突然出现在卧房门口。   薛筱筱光顾着清点财务,都没听到他的轮椅声,惊讶地抬起头,“殿下没去皇宫吗?”   裴无咎嗯了一声,“今天不去,章铭的伤养好了,我正好问话。”   薛筱筱想了想,章铭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根本不影响问话,裴无咎拖延到今天,是不是之前还想着给太子皇后留些时间处理好首尾?   如果是那样的话,皇后昨天栽赃她偷盗九尾凤钗,可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无咎摇着轮椅过来,看看小匣子里薄薄的一摞银票和散碎银子,再看看眼睛红红的两个丫鬟,误会了,“筱筱缺银子使了?需要多少,我让人给你送些银票过来。”   薛筱筱噗嗤一乐,“没有,我这里银子多着呢,就是太多了,所以给朱槿碧桃各赏了一百两,把她们吓哭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也算是把这么大额的赏银在王爷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就算她出个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栽赃说银票是两个丫鬟从她这里偷的。   裴无咎是何等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小王妃这么大方出手就是两百两,还是赏给丫鬟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家资丰厚,两百两也不看在眼里,嗤笑一声,“这就吓哭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看,王爷都笑话你们了,快下去擦把脸。”   朱槿碧桃连忙退下了。   薛筱筱突然想起刚才在湖边喂鱼时看到的乔静禅。   她还以为裴无咎去了皇宫,没想到却在家里。   再想想乔静禅手里拎着的食盒,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像是鞋子里硌了一粒沙。   “殿下在哪里用的早膳?”薛筱筱装作若无其事。   “在外院。”他从来都是在外院用早膳,平时他寅时就起了,要是在屋里用早膳,肯定会把小王妃吵醒。   若无其事装不下去了,薛筱筱嘴角一抿,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跟乔淑人一起用的?”   裴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031章   “乔淑人是去外院送吃食了, 不过我已经用过早膳,没有吃。”   裴无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一下, 按理说他的侍妾给他送吃的实在再正常不过,就算薛筱筱是主母也无可指摘。   但他的小王妃有点不高兴。   也许是昨晚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睡得太香甜,也或许是心疼她在宫里被皇后娘娘为难吓得不轻, 裴无咎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她难过,至少在他的羽翼下她应该是轻松的,自在的。   “就算没用过早膳你也不能吃。”薛筱筱严肃提醒他。   裴无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这些天他大概已经了解小姑娘的性子了, 有吃有喝万事足,她从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更不像某些野心勃勃的主母要把中馈大权牢牢把握, 她跟着蔡嬷嬷学习中馈也只是学习, 从未试图插手。   至于两个侍妾,听说小王妃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更谈不上用些不见光的手段来磋磨。   现在她却叮嘱他不要吃乔静婵送的东西。   “为什么?”裴无咎问。   薛筱筱皱眉,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怕饭食有问题呀!那——”   她压低了声音, 凑过来, 带来淡淡的梨花香, “那乔静禅可是皇后送的人,我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你正在审的章铭也是对皇后太子不利的舞弊案重要人证。”   这个时候,就算是乔静禅已经入府两年并且中间没有做过什么对裴无咎不利的事,也要防备着的。   裴无咎很满意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态度, 但是……   如果她仅仅只是善意提醒,那她刚才不应该生气。   她的表现,她提到乔静禅时的神情,倒像是……醋了。   初夏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本来热烈的光线被窗纸遮挡,融成柔柔的光晕,落在薛筱筱的脸上。   在王府里养了这些天,脸颊上多了点肉,不像刚来时那样消瘦,皮肤更加白嫩,嘴唇嫣红,像是一颗可爱诱人的樱桃。   裴无咎莫名有些口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不吃。”   薛筱筱顿感轻松,晃了晃小脑袋:“好,那殿下去忙吧。”   裴无咎:……?   这是什么走向?她吃醋不让他吃侍妾送的东西,他答应了,那接下来就应该是她表忠心给他准备吃的再说上几句“不要吃别人的东西,殿下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或者趁着他好说话再提几句要求,对她有好处的,或者得寸进尺让那两个侍妾更倒霉的。   ……怎么就被她赶走了呢?   裴无咎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悠闲搭在扶手上,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轮椅上,“我不走。”   薛筱筱诧异地睁大眼睛,“殿下不忙吗?”   裴无咎:“不忙。”   “唔……”薛筱筱犹豫地看看两匣子金银珠宝,她本来兴冲冲地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收到空间里,这样谁也拿不走,可这显然不能当着裴无咎的面进行。   她爱怜地摸了摸价值不菲的翡翠玉簪,好吧,今天就先不收,反正裴无咎不在的时候特别多。   纤白的手指落在绿莹莹的翡翠上,白绿相衬,说不出的好看。   裴无咎却只觉得碍眼。   那玉簪是他送的,可小王妃对玉簪爱惜珍重,对他这个送玉簪的人却弃之如敝屣,看着那玉簪恋恋不舍,对他却恨不得赶走。   那玉簪是他送的好不好?!   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昨天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薛筱筱手指一顿,“昨天不是去皇宫了吗?”   看着她脸上对着翡翠玉簪的满心欢喜终于不见了,裴无咎心里舒坦了几分,凉凉地说道:“谁说出门就不用做功课的?”   薛筱筱眉头皱起,“那我下午都去皇宫了,哪里有时间做功课呀?十张描红要写好久的!”   裴无咎冷哼一声,“下午没时间,你可以上午提前做完功课,完不成就该从皇宫回来熬夜写完。”   “不是吧?”薛筱筱整个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是呀。”裴无咎靠在轮椅里,修长的指尖点着扶手,惬意自在。   薛筱筱苦恼地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手一挥,“算了!昨日之事不可追,过去了就过去了。”   裴无咎:?   她倒是挺懂得放自己一马。   “完不成的功课要补上。”裴无咎正义凛然,“以前我们在上书房学习,每日都有功课,完不成的第二天要补,视情节严重翻倍或者翻三倍都有可能。”   “嘶——”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十张描红,翻倍就是二十张!翻三倍就是三十张!   “殿下,昨天完不成情有可原嘛,别翻倍了吧。”薛筱筱可怜兮兮地拉着裴无咎的衣袖。   裴无咎沉吟片刻。   薛筱筱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瞅着他。   “好吧,念在你是初犯,就不翻倍了,补上昨日的十张就行。”裴无咎大度地摆摆手。   薛筱筱眼睛一亮,彩虹屁立刻跟上,“殿下,你真好!我觉得有你这样的老师,学生真是三生有幸。”   裴无咎嘴角一抽,好心提醒:“你下午还有功课,还要跟蔡嬷嬷学习一个时辰的中馈和礼仪,时间已经排满了。”   “那我现在就去写字!”薛筱筱把装了金银珠宝的两个匣子扣起来,也没让丫鬟收走,只是放到了多宝格上,反正她这屋子除了朱槿碧桃,也就裴无咎,别人是不敢来的,就这么放着,等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随时就可以收到空间里了。   “不就十张大字吗,一会儿就写完了!”薛筱筱信心满满。   “太轻松了吗,要不以后加到每天二十张。”裴无咎声音凉凉。   薛筱筱身子一僵,“不、不轻松,好难的!”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刚才被她赶走憋在胸口的那点子闷气都消散了。   薛筱筱坐在书房黄花梨木大书桌后面,一笔一划地描红。   裴无咎从书架上挑了本书,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时不时瞥她一眼。   小姑娘很是认真,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嘴角轻轻抿着,白软软的脸颊上一颗小梨涡淘气又可爱。   碧桃朱槿悄悄地奉上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软榻上,裴无咎捏着书册,黑眸中泛起一点难得的暖意。   写完字,两人一起用了午膳,歇过午觉,薛筱筱梳洗毕,跟着裴无咎学千字文。   千字文跟百家姓、三字经算是最简单的功课,裴无咎三岁的时候就会背诵了,不过他发现小王妃会认字,但这些拗口的东西却不会,只能从头教起。   大书桌后面并排摆了两张椅子,薛筱筱乖巧地捧着书册。   平时都是裴无咎晚膳后教她,她第二日下午背诵加描红,今天裴无咎难得在家,考查了前几天的功课,开始教她千字文的第五第六句。   把“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讲解一遍,裴无咎慵懒地单手支颐,听着小王妃朗朗读书。   教薛筱筱的功课都是几岁稚童学的,根本就不需要他用心。   这样的日子懒散悠闲,却勾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舒服。   裴无咎突然觉得——   就这样无所事事,有小王妃相伴,把大好的时光厮混过去,   也不错。   一个时辰的功课后,裴无咎去了外院,在蔡嬷嬷过来之前,薛筱筱有两刻钟的时间歇息。   她抓紧机会,把两匣子金银珠宝全都收进空间里,看看还有不少地方,又把桌上的一碟点心和一壶茶放了进去。虽然点心和茶水在空间里不需要碟子和罐子,薛筱筱还是不太习惯,把装点心的甜白瓷盘子也一并收进去了。   这才美滋滋地把朱槿碧桃叫进来,让她们把空了的匣子搬走。   朱槿眼尖,“咦,桌上的点心盘和茶壶呢?”   薛筱筱面不改色,“我喜欢那个盘子和茶壶,跟首饰一并藏起来了。”   碧桃抿唇一笑,“那奴婢跟库房那边说一声,就说王妃不小心打破了。”   薛筱筱想了想,“不,就说王爷不小心打破了。”   王府里规矩大,府里每个人都有月例银子,屋里的东西也都登记在册,毁损了要从月例银子里扣,这都是蔡嬷嬷跟她说的。   薛筱筱不想扣自己的银子,要扣就扣裴无咎的吧,反正库房也不敢去找裴无咎对质,问问他“那装点心的盘子和茶壶到底是王爷打碎的还是王妃打碎的”。   两个丫鬟显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哭笑不得地抱着空匣子退下了。   空间里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薛筱筱心情极好。   裴无咎在卧房雕花大床上靠着,都能听到她一边沐浴一边哼着曲子,荒腔走板不成调,让她软软的嗓音哼出来,却又莫名好听。   沐浴过,薛筱筱闭着眼睛坐着,让两个丫鬟用小熏笼把长长的头发烘干,之后拿着本书爬到床上去,学着裴无咎的样子,靠在床头,美滋滋地翻开书。   裴无咎暗自奇怪,小姑娘这么好学了吗?是不是功课布置得太少,以至于她还要自己找点东西看?   这么想着,裴无咎往她的书页上扫了一眼。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只一眼就发现那并不是今天学的千字文,书页上写着——   【柳小姐羞红了脸,举袖遮面,不肯看那张生。张生拉着柳小姐的裙带,苦苦相央:“小生一片相思之苦,望小姐垂怜。”】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哪里是千字文,分明是粗俗的话本子。   他欲言又止,见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终究没说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床侧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一枚明亮的夜明珠。   光线陡然一亮,薛筱筱从话本子上抬起头,见他手里捏着一枚夜明珠,又把暗格推了回去。   薛筱筱看看那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又看看暗格,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一样。   夜明珠她在书里看到过,但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照明的珠子。暗格她今天还跟两个丫鬟说起,但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空间才那么说,她在这床上睡了这么多天,并未发现真的有暗格。   裴无咎把夜明珠放在床头,好笑地看了看她睁得圆溜溜的杏眼,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给你照亮些。”   她躺在床的里侧,光线比他这边暗,不能让她小小年纪把眼睛看坏了。   薛筱筱一手捂着脑门揉了揉,一手把夜明珠抓了下来,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细看,夜明珠淡淡的光线将她纤白的手指映得更加柔嫩。   “它为什么会发光?”薛筱筱问。   裴无咎:“这珠子天生就会发光。”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这个不求甚解的家伙。   估计谁也不知道这珠子会发光,薛筱筱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床头,捧起自己的话本子。   屋里本来就烛火通明,加了夜明珠就更亮,看书完全没问题。   薛筱筱读得津津有味,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问裴无咎,偏偏她不认识的还挺多,把书挪到裴无咎面前询问的时候,裴无咎一眼扫过,书页上的内容基本都看在眼里。   于是,裴无咎也被迫读了他眼中“粗俗”的话本子。   “这张生一介白衣,是怎么认识高门贵女柳小姐,并且还……咳咳,卿卿我我起来的?”裴无咎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啊,我跟你讲讲!”薛筱筱没想到他也对故事感兴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裴无咎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要不,算了,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不了解前情,看后面自然看不懂。”薛筱筱兴奋地拉住他,“话说那天是端午节,京都人山人海,柳小姐一个不慎,被挤得失足从桥头掉进水里,张生恰好在场——”   一个时辰后。   裴无咎他不仅知道了张生和柳小姐第一次是怎么认识的,还知道了他们第二次是怎么碰巧见到的,还知道了第三次、第四次……   之后还被迫和小王妃一起捧着话本子,继续看张生和柳小姐惊险刺激的爱情故事,一会儿是柳小姐要被父母许配给门当户对的谭某,一会儿是张生被嫉妒的谭某追杀……   裴无咎生无可恋。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要多嘴问那么一句呢?   裴无咎瞥了眼兴致勃勃的小王妃,懒洋洋地抬起袖口,遮住嘴,打了个哈欠。   “殿下困了吗?”薛筱筱抬起头,有些勉强地说道:“那睡吧。我也看到这里,明天等殿下回来一起看。”   裴无咎心头一跳,“不,不用了。你自己看就好了,不用等我。”   薛筱筱摇摇头,坚决道:“那怎么行,你看到一半不知道后续,每天都得抓心挠肝地惦记着。”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惦记。   “你难道不想知道柳小姐到底是选择听从父母之命嫁给谭某,还是选择突破世俗障碍嫁给张生?”薛筱筱问。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随手把夜明珠塞到被褥角落,大手一挥床帐放下,光线顿时黯淡。   裴无咎躺平,声音淡淡:“这么难选择,我看柳小姐别出嫁了,干脆出家吧。”   薛筱筱自动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才不!以我的经验,柳小姐最后会嫁给张生!”   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暖呼呼的,裴无咎想到昨晚的一夜好眠,善心大发,“好,嫁给张生。”   要是话本子最后的结局不是这个,他可以让人专门改写一本,反正这些话本子大都是穷书生写出来赚点银子买米,只要花点小钱,他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不,是他的小王妃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清晨。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哭哭啼啼拉着裴无咎的衣袖,非要问他自己该嫁给谭生好还是嫁给张生好。   裴无咎大怒,拔剑把女人和谭生、张生都杀了。   然后,他的小王妃哭了起来,非要让他赔柳小姐和张生。   裴无咎怎么哄都不行,硬生生把自己给急醒了。   裴无咎:……   这什么糟心的梦!   低头看看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裴无咎怒上心头,手指悄悄地伸了过去,摸到了她的肋下,轻轻地一挠。   薛筱筱哼哼唧唧,身子一扭,换了个姿势。   裴无咎闷哼一声,俊脸一下子红了。   低头看看小王妃没醒,裴无咎暗暗庆幸,弓着身子坐了起来,自己去净房洗漱,出来看床上的小姑娘兀自睡得香甜,裴无咎一口气憋在胸口。   他摇着轮椅到了大桌边,抓起茶杯,手一松。   为了让轮椅行进方便,屋里没有铺绒毯,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敌人来袭!”薛筱筱猛地坐了起来,一头长发乱蓬蓬,叫道:“准备迎战!”   裴无咎:……   他的小王妃难道跟他一样,做了什么糟心的梦?   下一刻,薛筱筱醒过神来。   “殿下!你怎么了?!”她从床上翻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朝他冲过来。   “别过来!”裴无咎心头一跳,地上全是碎瓷片,她这样冲过来,必然会受伤。   薛筱筱身子一顿,揉了揉眼睛,终于完全醒了。   一边穿上软底绣鞋,一边喊了两个丫鬟进来把地上的碎茶杯打扫干净。   “殿下怎么了?”薛筱筱走到裴无咎身边,蹲在他的轮椅前,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有不舒服吗?”   琥珀色瞳仁里盛满担忧,裴无咎终究还是后悔了,不该故意闹醒她。   大手落在她柔软蓬乱的头顶,轻轻帮她顺了顺头发,“没事,我就是没拿稳,茶杯掉地上了。”   薛筱筱仰着头,仔细看看他的脸色。   皮肤一如既往的冷白,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看起来比往常略微红润些,似乎没有异常。   握着他的手指试了试,体温也还好。   薛筱筱松了口气,“殿下今天起晚了吧,恐怕早朝耽误了。”   裴无咎自然知道自己晚了,这两天抱着她睡,兴许是难得安眠,他醒来就已经到了卯时。   “没事,早朝也不是非去不可。”像昨天那样无所事事厮混一天,比上朝还有意思。   薛筱筱抿唇一笑,“既然殿下不急,那咱们一起用早膳吧,我先去洗漱,殿下等等我?”   “去吧。”裴无咎揉了揉她的头。   用过早膳,裴无咎去了外院,虽然不去上朝,他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至少舞弊案还在他手里压着呢。   薛筱筱趁机塞了两个茶杯进自己的空间,把两个丫鬟叫进来,“告诉库房,王爷今天打碎了三个茶杯。”   朱槿碧桃:…… 第032章   裴无咎去了外院书房, 薛筱筱无事可做,盘算着既然乔静禅能给裴无咎送吃食, 她也可以呀!   不过要想做点吃的,院子里得有小厨房才行。   薛筱筱把两个丫鬟叫进来,“你们说, 咱们的院子里要是建个小厨房的话,多久能建好?”至于裴无咎会不会同意,她可以跟他细细商量。   朱槿想了想, “几天就好了,不过王妃做什么要弄小厨房?”   “当然是做些吃食呀,大厨房送来的饭食都是按点,我要想现在做碗粥就没办法。”薛筱筱看的书里, 方知月的院子就有个小厨房, 想做什么不用麻烦府里的大厨房,自己动手或者丫鬟动手就行。   碧桃说道:“您是王妃呀,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大厨房就行了。别说一碗粥了, 就是十碗不重样的, 大厨房也得给您送来。”   这些天眼看着王爷跟王妃日渐亲近, 两个丫鬟胆子也大了。朱槿虽然不太赞同碧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但看样子明显也是认同她说的话,点点头,“或者您想吃什么特别的,大厨房不合您的胃口,奴婢给您去大厨房做就是了。”   碧桃附和:“当然啦, 您要是非喜欢小厨房,那就建呗,也不是多大点事,估计王爷也会同意的。”   让两个丫鬟一通说,薛筱筱恍然大悟。   要是乔静禅、林妙香想要大厨房专门做某样饭食可能有些麻烦,她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还要弄什么小厨房,这个世界的食物脍炙得无比精细,不用想都知道过程很是复杂,她那点子厨艺也只是把东西弄熟而已,就算做了裴无咎也不会吃。   薛筱筱很高兴不用麻烦,拍了拍手,“太好了,朱槿,你去大厨房,让他们熬个稠稠的粥,再做上一盘那个肉丸子。”   不过半个时辰,大厨房就把粥和丸子送来了。   薛筱筱眉开眼笑,原来这么方便,以后她想吃什么根本就不用跟裴无咎要求,只管让大厨房做就是了,像这个肉丸子,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对了,等下次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可以让大厨房专门做上一盘子肉丸子和一盘子鸡腿,趁热乎收到自己的空间里。   万一沦落到什么落魄的地步,没吃没喝,她却神奇地拿出来热乎乎的鸡腿吃,哇,想想都幸福。   想着想着薛筱筱就馋了,闻着肉丸子的香气,咽了下口水。   这丸子有四颗,反正裴无咎也吃不完,自己可以先偷偷吃掉一颗。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眼看着到了巳时,薛筱筱把熬得稠稠起胶的银耳莲子百合粥和肉丸子放进食盒,拎着去了外院书房。   院子里,长安、永吉身姿笔直,另外还有两个薛筱筱没有见过的人。   见到她来了,长安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薛筱筱拎着食盒走到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转身问长安:“王爷是不是有客人在?”   那两个她不认识的人不像是王府的,可能是跟着客人来的侍从。   屋里传来裴无咎的声音,“王妃来了?进来吧。”   既然裴无咎让进,薛筱筱再没犹豫,推门进去了。   屋里除了裴无咎果然有外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不用多礼。”薛筱筱摆摆手,又看裴无咎,“我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了?”   裴无咎笑道:“无妨,这是东宫詹事府的少詹事,是代表东宫来给你送礼的。”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给我送礼?”   说完,她突然想起来了,在赏月宫宴上,太子确实说过要代皇后给她赔礼,还说了要登门道歉。   不过,她以为是太子说的登门道歉是亲自过来,没想到是派手下来的。   少詹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太子殿下本来是想亲自登门的,可是最近……为了避嫌,太子殿下不方便来安王府。”   其实太子倒是想来,一是可以跟安王联络感情,二是可以探一探裴无咎手下的舞弊案查得到底怎么样。那个钱举人虽然死了,但章铭可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现在因为舞弊案,皇上对太子、皇后很是冷落。   杏榜上的贡士也全都软禁在空着的四方馆,本来的殿试也推迟了,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才之士,如果真是考题泄露,恐怕这次的会试也要作废。   而本来风光无限,被三百贡士称为“座师”的彭筹,也被暂时关押。   皇后如何他不知道,太子确实是焦心。   偏偏这个时候皇后还试图栽赃安王妃偷窃九尾凤钗,形势更加不利。   太子恨不得跟安王抵足长谈,却也恰恰因为彭筹是太子外家,反而要避嫌,只能派他过来探探口风。   他在这里坐了半天,什么消息都没探到,倒是把赔礼道歉的正主给等来了。   想到太子叮嘱的安王妃很是得宠,少詹事态度更加恭敬:“太子殿下说安王妃在皇宫受了惊吓,特别筹备了礼物,命下官送来给王妃娘娘压惊。”   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   这个太子可真不像书里写的那么高大上。   说是要登门,结果来的是他的手下。   说是要道歉,结果又成了压惊。   受到惊吓需要压惊,和被他们陷害需要道歉,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吧。   送礼物给她压惊,就好像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心意不诚的道歉没必要接受,更何况人家连道歉都不是。   薛筱筱瞅了眼桌上的大礼盒,勉强忽略掉那里面诱人的珠光宝气,心痛道:“我就算受了惊吓,跟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自然有我家王爷安慰我。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家王爷自会给我买。太子殿下的礼物我受之无名,还请带回去吧。”   少詹事大惊,连忙去看安王的脸色。   裴无咎薄唇勾起一丝愉悦的弧度,“没错,本王的王妃想要什么,自然由本王来给她买。”   少詹事叫苦不迭,从安王这里探不到消息已经够失败的了,结果连送的礼物人家都不收,他回去了可没办法跟太子交待。   裴无咎很喜欢小王妃说的“受惊了自有我家王爷安慰,想要礼物自有我家王爷买”,他心情大好,才不管少詹事怎么想,看小王妃拎着食盒,摇着轮椅过去接到手里,“王妃是来给我送吃食的?”   薛筱筱点点头,“这都巳时了,担心王爷腹中饥饿,让大厨房备了些吃食,给王爷送来垫垫。”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笑意,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昨天她才刚计较过乔静禅送吃食的问题,今天就自己来送了,显然是醋了。   他把食盒放到桌上,神情冰冷一摆手,“少詹事请回,礼物也带回去,我家的王妃不会凭白受太子殿下的礼物。”   少詹事心中苦涩,安王对着安王妃是春暖花开,对着他就是冰霜严寒,要是能把对着安王妃的温暖匀给他一点该有多好。   无奈安王已经直接了当地让他滚,少詹事不敢勉强,只好抱着礼物走了。   碍眼的人走了,裴无咎黑眸含笑,动手打开了食盒。   “筱筱给我带什么吃的来了?”   虽然他没有加餐的习惯,但如果是小王妃的心意,倒也不是不能改改。   食盒里是一碗熬得软糯的银耳莲子百合粥,卖相不错。   还有一份丸子。   嗯……只有三颗的丸子。   裴无咎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丸子仔细看看。   嗯,没错,是三颗。   裴无咎:“这是……大厨房做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毕竟主院里没有小厨房,而且这道菜深受小王妃的喜爱,他已经很熟悉这丸子的卖相了。   薛筱筱点点头,“没错,大厨房做的。”   裴无咎:……   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想有话直说。   “筱筱,你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吗?”裴无咎问得深沉。   “肉丸子!”薛筱筱答得自信。   裴无咎:“……叫四喜丸子。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四喜丸子,而不叫三喜丸子吗?”   薛筱筱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笑容僵在了嘴角。   裴无咎凉凉说道:“因为丸子有四颗,代表福禄寿喜。”   “是、是吗?”薛筱筱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目光开始飘忽,“这是三喜丸子,代、代表色、香、味俱全。”   裴无咎嗤笑一声,也没揭穿小王妃偷吃了一颗的事实,还好心地分给她一双筷子。   薛筱筱:?   裴无咎:“陪我一起吃。”   薛筱筱自然乐意,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接过筷子,毫不客气地戳起了一颗肉丸子。   裴无咎既不习惯加餐,也不爱吃肉丸子,但这是小王妃专门给他送过来的,肉丸子也是小王妃最喜欢的,看到小王妃吃得津津有味,他就不愿意让她独享,硬给吃掉了一个。   有点腻,喝了一杯茶才压下去。   薛筱筱把肉丸戳在筷子上,时不时还要蘸点盘子里的汤汁,吃得美滋滋。   “王爷,”外面传来长安的声音,“乔淑人来了。”   薛筱筱筷子一顿,眨了眨眼睛,乔淑人怎么天天往外院跑?   是不是想给太子、皇后打探消息,毕竟舞弊案对太子来说关系重大。   裴无咎没有理会乔静婵,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薛筱筱的神色,“要让她进来吗?”   “她知道章铭关在这里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摇头,“应该不知道。”   章铭是坐着薛筱筱的马车进府,又是直接停在外院,这些天没出过门,府里知道的人很少。   薛筱筱无所谓地点点头,“哦,那让她进来吧。”   裴无咎眉头一拧,小王妃的反应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难道她并不在意?还是说装作大度?   乔静婵拎着食盒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正忐忑不安,突然听到王爷喊进的声音。   她推开门,发现薛筱筱正戳着一颗丸子,和王爷一起坐在桌边。   脚步一顿,乔静婵深感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又不能掉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王爷,王妃,妾身熬了鱼片粥,给王爷、王妃尝尝。”   鱼片粥?   薛筱筱眼睛一亮。   裴无咎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薛筱筱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鱼片粥,“放到这吧,我刚吃饱了,过会儿再吃。”   乔静禅倒也干脆,“那妾身就不打扰王爷王妃了。妾身告退。”   乔静婵离开书房,薛筱筱疑惑地皱起眉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裴无咎也很无语,不管是王妃还是侍妾,怎么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争风吃醋的苗头呢?   王妃知道侍妾来了,也不为难为难。侍妾知道王妃在这里,干脆利落地退了。   就……还挺谦让的。   在王妃和侍妾的眼里,难道他不是香饽饽吗?   裴无咎莫名有些气闷。   想当初他住在皇宫,每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妃嫔们争宠,百花争艳各显神通,送吃食都是最低端的手段,就连身居后宫高位的皇后和魏贵妃也不能免俗,时不时就得在建昭帝面前表现表现。   怎么轮到他这里,王妃和侍妾都这么大度呢?   薛筱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皱着细细的眉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肉丸子,吃得秀气。   突然,她想起来了。   “殿下,你还记得上次乔淑人给我送的莲子糕吗?”   裴无咎看看鱼片粥,耐心地哄道:“那莲子糕没问题,不代表这鱼片粥没问题。你要是想吃什么,给典膳所吩咐一声就行,不用吃这些来路不明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吃。”薛筱筱说道:“那天我是带着章铭回来的,安顿好章铭我就在这里等你,没一会儿乔静婵就来了。说是送莲子糕,可她走得有些急,还主动问我云雁山之行是否有趣。”   裴无咎眸光一下子变得锐利。   乔静婵帮皇后刺探消息实属正常,但章铭刚一进王府她就得到消息,这就太不正常了。   除非护送小王妃回府的那队侍卫里有皇后的人,给乔静禅通风报信。   长安、永吉自不必说,随身侍卫事关安危,裴无咎精挑细选,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难道这里面竟然有皇后的人?   薛筱筱都顾不上啃肉丸了,又道:“殿下,我觉得章铭遇到我实在太凑巧了,这个时节泡温泉的人可不多,他就算想找人庇护也不该大老远跑到云雁山去。”   裴无咎眸光幽深:“筱筱是觉得他有意冲着你去的?”   裴无咎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小姑娘自然不会认识章铭,她甚至谁都不认识,包括朱槿碧桃两个丫鬟。   但有可能章铭认识原来的“薛筱筱”。   薛筱筱想了想,“我倒觉得他是冲着殿下去的,只是不巧殿下前一天被皇上急召,离开了云雁山,这才撞到了我的马车。”   裴无咎俊脸冰冷,冷白的肌肤如罩寒霜,章铭是舞弊案的重要人证,在审理过程中十分配合,口供详尽,以此为突破口可以直接撬开其他买了考题的举人的嘴。   但如果章铭是主动冲着他来的,那就不得不慎重。   难道章铭是三皇子的暗棋?   薛筱筱把最后一口肉丸塞到嘴里,“殿下,乔淑人的行踪你还是得留意一下,她如果是想打探消息,怎么只是送吃食,却什么都不问呢?”   她嘴里塞了肉丸还非要急着说话,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一动一动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裴无咎一时手痒,忍不住捏了捏。   “唔——”薛筱筱正在说话,嘴里又含了东西,被他指尖一捏,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嫩肉,顿时疼得抽了口凉气,泪花在杏眸里打了个转。   “咬破了吗?”愧疚后悔一下子涌上心头,裴无咎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的嘴边,“快吐出来,给我看看咬伤哪里了。”   薛筱筱盯着那美玉雕成的手指,嗡嗡地说了句:“舍不得。”   她既舍不得嘴里的肉丸,更舍不得弄脏他的手。   咀嚼两下,飞快地把肉丸咽了。   裴无咎好笑又心疼,端了茶水给她。   等她漱口过,修长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小下巴,“来,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缓眨巴两下,小脸慢慢染上了一抹绯红,一把推开他的手,“没事!”   裴无咎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委实暧昧。   “那你自己看看,要是伤了就让丫鬟给你抹上药膏。”   他面无表情,冷漠矜贵,耳朵尖尖却红了。   薛筱筱有些不自在,“我走了,殿下忙吧。”   说完,拎着食盒跑了。   裴无咎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殿下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难道我不是香饽饽吗(点烟.jpg 第033章   薛筱筱想想自己遇到章铭的经过和乔静禅最近的表现,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乔静禅和林妙香一个来自皇后,一个是魏贵妃赏的, 当初到裴无咎身边目的肯定不单纯,虽然已经入府两年并没有做出什么对裴无咎不利的事情,但裴无咎对她们很是冷淡, 要说笼络住了人心,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她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章铭又在王府里秘密关押, 乔静禅举动异常实在让人不放心。   她虽然免了两个侍妾的晨昏定省,但也可以主动出击,去查看一下。   这天,薛筱筱睡醒的时候, 裴无咎已经不见, 问了两个丫鬟,知道他去了皇宫,薛筱筱就准备着去看看林妙香和乔静禅。   用过早膳, 薛筱筱就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   碧桃有点紧张, “王妃, 就咱们三个行不行?要不要多带点儿人, 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带上。”   朱槿也看着薛筱筱,拳头攥得紧紧的。   薛筱筱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   碧桃:“王妃不是要去找麻烦?万一动起手来,乔淑人和林淑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肯定会帮着她们,咱们只有三个人,恐怕王妃会吃亏。”   朱槿连连点头。   薛筱筱:……   她得深刻反思一下, 自己怎么就给两个丫鬟留下了这种凶神恶煞的印象。   “本王妃分明善良温柔大度宽和,你们这脑回路是怎么拐的,为什么会以为我是上门去踢馆的?”   薛筱筱痛心疾首。   两个丫鬟虽然没听懂“脑回路”是什么,但自家王妃显然是在指责她们想歪了。   那就不是上门去打架的。   碧桃顿时轻松,“那王妃是去做什么?”   薛筱筱:“去关心一下她们。”   朱槿碧桃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薛筱筱:“咳咳,怎么说我也是主母嘛,关心一下侍妾也是应该的。”   朱槿碧桃:“哦。”   薛筱筱:……   好气。   乔静禅和林妙香的院子都在王府角落,薛筱筱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   先进了林妙香的住处,院子里很安静,廊下也没有小丫鬟守着。   薛筱筱是王妃,进侍妾的屋子自然不用站在院子里等人通传,她直接进了屋,唤道:“林淑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别人住的屋子来,截然不同的风格让薛筱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屋里因为有裴无咎一起住,虽然也有些精致小物件,但总体来说布置得疏朗大气,为了让轮椅方便,屋子中间除了桌子以外,所有家具都靠墙摆放。   林妙香的屋里却大不同。   角落里大冰釜冒着丝丝凉气,小几上一只三足鎏金鹤首小香炉,燃着甜腻的香饼,极淡的香烟从鹤嘴吐出,袅袅消散在空中。   四扇屏绘了精致的梅兰竹菊,挡住了后面的床铺,只能看到烟粉色的床帐,缥缥缈缈像是一片柔媚的云霞。   高几上摆着如意耳玉瓶,插着含苞待放的牡丹,碧绿的叶片尚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一张美人榻摆在菱花窗下,林妙香云鬓歪斜,留仙裙在榻上铺开,艳丽的紫色薄纱下露出一小截白皙柔腻的手腕,纤细得像是一折就断。   林妙香歪在绣着海棠花的大迎枕上,似乎睡着了,完全没有听到薛筱筱进来的声音,一双却月眉微微皱着,手里捏着一轴画卷。   画卷半开,薛筱筱只能看见一双绣金登云靴,玉白色暗纹锦袍露出一角。   难道是裴无咎的画像?   可这画像里的男子并没有坐轮椅。   不过裴无咎也能短暂站立,或者在画下心中男子的时候,并不愿意让他坐在轮椅上,故而画了一幅站立的肖像。   而且裴无咎是十八岁那年从边疆回来之后才残的,之前他也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也许林妙香在入府之前就见过裴无咎。   薛筱筱有心想揭开画卷的上面看一看,正迟疑间,林妙香睫毛微颤,看样子似乎要醒来。   薛筱筱退了一步,故意把卧房门口的珠帘甩了一下,玉珠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薛筱筱抬高的“林淑人”的呼唤,让林妙香瞬间惊醒。   她猛地坐了起来,扭头看见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正揭开珠帘从堂屋进来。   “王、王妃?”林妙香愣了下神,慌忙从榻上爬起,刚准备行礼又看到了自己手里捏着的画卷,她吓了一跳,瓜子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再顾不上行礼,手忙脚乱地将画轴卷了起来。   偏偏心慌意乱之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纤细的指尖颤抖着,白净的脑门上密密一层冷汗。   林妙香把卷得歪七扭八的画轴塞在美人榻的薄毯下,福了一礼,“妾身不知王妃驾到,未能起身相迎,请王妃责罚。”   “起来吧。”薛筱筱笑道:“怎么责罚?要不你把那轴画卷送给我?”   林妙香身子晃了一下,“那、那是妾身闲暇练笔之作,粗鄙拙劣,不敢污了王妃的眼睛。”   薛筱筱不过是试探一下,见林妙香不肯给,料想那画作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并没有夺人所爱的习惯,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这么说,你还擅丹青?”   林妙香动手斟茶,双手捧着奉到薛筱筱面前。   薛筱筱接了过去,这茶是林妙香自己喝的,而林妙香又不可能预料到她突然过来,所以这茶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她已经养成了不乱吃东西的习惯,甜白瓷的小茶杯在指尖转了转,并没有入口。   林妙香恭敬答道:“不敢说擅长,略通一二罢了。”   薛筱筱对这些古人自谦的各种说辞已经很是了解,在她看来,“略通一二”大致等同于“还不错”。   末世是艰难生存模式,薛筱筱从未见过有人作画。一是没那个时间心情,二是也没有那么丰富的颜料。   她很想欣赏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林淑人可有心情作画?”   林妙香只求她不追着那画卷,闻言松了口气,“王妃若是不嫌弃,妾身可为王妃作一幅画像。”   “画我?”薛筱筱好奇地眨眨眼睛,“好呀。”   林妙香引薛筱筱去了西次间,大书桌上卧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听见她们进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薛筱筱脚步一顿。   末世的动物大多是变异的,这样毛茸茸的小家伙看起来无害,但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有同伴丧生在它的利爪之下。   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小猫就仅仅只是小猫,不会变异袭击人类,薛筱筱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   林妙香察觉到了,顿时比她还要紧张。   虽然没人明确说过府里不能养小猫,但只要王妃不喜欢,完全可以下一道这样的命令。   她生怕小猫没眼色扑到薛筱筱身上撒娇,快走两步过去把小猫抱到了怀里,“王妃,它很乖的,不会咬人也不会挠人。妾身把它关到别处去。”   小猫舔了舔林妙香的手指,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看起来很是乖巧。   “它有名字吗?”薛筱筱问。   林妙香用手指顺着小猫的毛,“回王妃,它叫雪团。”   薛筱筱盯着雪团,她一边本能地戒备,一边又觉得这小猫漂亮又可爱,“雪团呀……”   雪团以为薛筱筱在叫自己,朝着她“喵呜——”一声,娇声娇气的,像个小姑娘在撒娇。   薛筱筱抿唇一笑,“就让它在这里待着吧。”   林妙香站在大书桌后面,铺开宣纸,调弄颜料,小雪团就卧在案头。   它果然很乖巧,只是看着,没有捣乱。   薛筱筱也站在一边,看着各种颜料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林妙香道:“要好一会儿呢,王妃就歪在那软榻上吧?”   薛筱筱点头,她倒是更想看看线条是如何落在纸上,颜色是如何晕染出来,不过既然她就是画中人,还是听从画师的安排吧。   林妙香拍了拍软榻上的大迎枕,又把茶水点心放到一旁。   薛筱筱靠在软榻上,看着林妙香执笔作画。   夏日的时光悠长宁静。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   “林淑人在府里待得可习惯,要是缺了什么,就跟蔡嬷嬷说。”   “劳王妃挂念,妾身这里什么都不缺。”   “林淑人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先父原是戍守边关,十年前在与北羝的交战中以身殉国。”   “……你的父亲是英雄。”   薛筱筱没想到林妙香的父亲竟然是战死沙场,十年前林妙香也不过十岁左右,还是个孩童。在这个世界,男人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没了父亲想必日子会比较艰难。   说起来,裴无咎血战沙场之时也是在与北羝交战,不过这一次北羝惨败,割让边境十城,并年年向大雍朝贡。   这是裴无咎的战绩。   薛筱筱暗暗思索着林妙香倾慕裴无咎的可能性。   毕竟裴无咎大败北羝,相当于给林妙香的父亲报了仇。   尤其裴无咎生得俊美,年少时身披战甲英姿勃发,从边疆回来带着将士跨马进城,那场景……啧啧,虽然她没能亲见,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京都少女从此魂牵梦绕。   就是不知道林妙香被魏贵妃赏给裴无咎,是不是她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这么隐秘的话自然不可能问出口,薛筱筱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钩皴点染一个时辰,林妙香的画才作好了。   薛筱筱走过来细看。   若是懂行的人,可能会夸赞一句“线条流畅形神兼备”,薛筱筱却只惊讶——我有这么好看吗?   画中的少女容貌娇妍,一双杏仁眼灵动清澈,白嫩的小耳垂上挂着碧绿的翡翠耳坠子,脖颈优美得像只骄傲的小天鹅,指甲圆润可爱,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她歪靠在软榻上,神色惬意放松,手里把玩着一枚团扇,扇子上画着一枝桃花。   桃花人面相映,都不知道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妾身献丑了。”林妙香还在自谦。   薛筱筱眨眨眼睛,“哪里丑,我觉得自己很好看。”   “噗嗤——”林妙香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咬住唇,“不不,妾身不是说画中的王妃丑,是妾身技艺疏浅,不能将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我很喜欢,谢谢林淑人替我作画。”薛筱筱小心地把画作卷了起来,“回头我会装裱好的。”   案头的小雪团“喵呜”一声站了起来。   刚才它就一直懒洋洋地卧着,薛筱筱跟它遥遥对望了一个时辰,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不过小猫站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抱着画作略微退了一步。   小猫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了调色盘里,又按在了空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串鲜艳的梅花小脚印,纵身一跃,扑到了林妙香的怀里。   紫色的纱衣上瞬间染上了斑驳的杂色。   林妙香却毫不在意,抱着小雪团,爱怜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离开林妙香的院子,已经快要午时。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薛筱筱是绝对不肯在午膳时间去找乔静禅的,既影响人家吃饭,也耽误她自己吃饭。   下午还有功课要做,薛筱筱望了望远处乔静禅的院子,看来只好明天上午再去了。   将画作交给朱槿抱着,三个人一路回了主院。   薛筱筱边走边想着林妙香。   两人在一起待了约莫一个时辰,聊了不少闲话,可林妙香并没有试探什么。   既没有试图打听她和裴无咎之间的相处,也没有旁敲侧击问裴无咎正在审理的科考舞弊案,章铭的名字更是没有提及。   薛筱筱有点迷惑。   林妙香到底喜不喜欢裴无咎?要是喜欢,应该会吃醋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和裴无咎天天睡在一起。   如果不喜欢裴无咎,那她进入王府应该是别有目的,怎么不打听舞弊案呢,难道三皇子对能够打击到太子的案件不感兴趣?   薛筱筱用力晃了晃脑袋。   勾心斗角什么的太累人了。   她没长一颗能够老谋深算的脑袋瓜,做不来房谋杜断的事情。   林妙香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她没看出来,就觉得她那屋里挺凉快,香气挺馥郁,画画好神奇,小猫……也挺可爱。   薛筱筱叹了口气。   试探失败。   都不知道明天还去不去乔静禅那里了。   下午做了功课,跟着蔡嬷嬷学了礼仪中馈,薛筱筱歇下来,把林妙香给她作的画像摆在桌上细看。   “诶,朱槿,你觉得林淑人画得像不像?”薛筱筱问。   朱槿也不懂笔法光影线条什么的,“像!特别像。”   “我有这么美吗?”薛筱筱疑问。   朱槿点头:“有。”   碧桃撇嘴:“我觉得林淑人说得对,她确实技艺疏浅,不能把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薛筱筱惊了:“怎么,我本人比画作上还美?!”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没错!”   薛筱筱对两个丫鬟的审美观和自己的容貌都产生了浓浓的怀疑,盯着画作看看,又跑到妆台镜子看看。   折腾了半天,听到院子里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一溜小跑地迎了出去,边跑边喊:   “殿下,你看我美吗?”   裴无咎嘴角一抽,永吉差点笑出来,长安向来冷漠的表情也裂开了。   薛筱筱完全没有察觉到三人的表情奇怪,跑过去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小嘴叭叭着:“殿下殿下,今天林淑人给我作了一幅画像,她说没能把我的美尽数展现,我觉得她那是自谦,可朱槿碧桃又说她说的是真的。我看了半天,都快眼花了,本来我觉得林淑人画得特别像,现在再看,一会儿觉得没我好看,一会儿又觉得比我好看。”   她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直接到桌边,“殿下,你帮我看看,到底像不像嘛。”   大桌上铺着画作,画中少女云鬓花颜,娇妍可爱。   裴无咎黑眸慢慢眯了起来。   他的小王妃,他自己都还没画过,别人倒先上手了?   “殿下,你倒是说说,像不像嘛。”他半天没说话,薛筱筱急了,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唔……”裴无咎沉吟道:“形似而神不似。”   “什、什么意思?”薛筱筱傻了,杏眸睁得圆溜溜的,“那到底是似还是不似呀?”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眉眼还算相像,只是没能画出筱筱的神韵。”   “神韵?”薛筱筱更茫然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神韵。   裴无咎总结:“画得一般,说不上好。”   “哦。”这句话薛筱筱倒是听懂了,她自然是看不出来好坏,但裴无咎从小可是跟太子、三皇子一起学习,她相信裴无咎的眼光,他说一般那就是一般。   薛筱筱怏怏不乐,“我还挺喜欢的,还想着改日去装裱起来挂起来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了捏,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是不要挂起来了,不然让别人看见你屋里挂着着一幅拙劣的画作,会怀疑你学识粗浅,丢咱们王府的脸。”   薛筱筱自认确实是“学识粗浅”,可她不能丢王府的脸,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我不挂了,装裱起来自己收着,不给别人看就是了。”   这意思是要自己欣赏?   裴无咎盯着铺在桌上的画作,客观的来说,画得尚可。   但可不可并不重要,关键是小王妃的第一幅画像,竟然是别人给她画的,她还要装裱起来,没事干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这就很不可。   裴无咎淡淡道:“传晚膳吧,我饿了。”   薛筱筱点头,到卧房门口,吩咐朱槿让大厨房把晚膳送来。   身后,裴无咎“哎呀”一声。   薛筱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扑了过来,“殿下,你怎么了?”   裴无咎满脸歉意,“没拿稳,茶杯打翻了。”   茶杯翻倒在画作上,茶汤正好泼在了画中少女的脸上,宣纸湿透起皱,颜料晕染,原本娇妍的面容变得模糊扭曲。   薛筱筱:……   好嘛,这下也不用装裱了。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俊脸上带着愧疚,“抱歉,是我的错。”   “没事没事,不过一幅画像罢了。”薛筱筱虽然有些心疼,不过她没有怀疑裴无咎,毕竟那天早上他也失手打翻了茶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她以为敌人入侵基地了。   在她看来,他的腿因为寒毒而站不起来,那他的手因为寒毒偶有不利落,也完全正常。   虽然他教她写字的时候,手还挺稳的。   “弄坏了筱筱的画像,我赔你一幅好了。”裴无咎说道。   “不用不用,只要殿下没事就好。”薛筱筱大度地摆摆手。   “要的,”裴无咎坚持,“我也略通丹青之道,明日,我就亲自给筱筱作一幅画像,保证筱筱喜欢。”   薛筱筱:……???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我有个怀疑……   无咎:不,你没有! 第034章   薛筱筱一瞬间怀疑裴无咎是故意污损了林妙香的画作,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毫无道理。   再加上那天早上裴无咎也摔过茶杯,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薛筱筱叫碧桃把桌子收拾干净, 不舍地看了看画像,污成这样显然已经没办法挽救,让碧桃拿下去烧了, 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小心些,别让别人看见。”   她主要是不想让林妙香知道, 人家画了一个时辰,结果到了她手里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见到,直接就报废了。   要是林妙香知道了,她都没脸解释。   碧桃低着头利落地收拾了桌子, 把宣纸团起来拿走了, 全程都没敢看安王的脸色。   刚才自家王妃是背对着卧房,她和朱槿却是面对着王妃,她分明看见王爷捏着茶杯举到画作上方, 然后手一松……   碧桃下定决心, 不管王爷是故意的, 还是真不小心没拿稳茶杯, 都不要告诉王妃。   反正王爷也说了会赔的,王妃会得到一幅新的画像。   至于是王爷画的还是林淑人画的,差别不大,王爷画的还更好呢。   人生的第一幅画像还没捂热乎就没了,又担心裴无咎画得没有林妙香画得好, 薛筱筱不是很开心。   连美味的晚膳都不能让她露出笑容了。   “殿下,你真的会作画吗?”   薛筱筱不放心地问道。   裴无咎原本想明日给她画像,现在看她这样子,不把画像的事情解决好,今晚都不能安心睡觉了。   “等会儿用过晚膳我就给你画。”裴无咎改了主意。   薛筱筱眼睛一亮,“不等明天了吗,这会儿天黑了。”   虽然屋里烛火通明,但毕竟跟白天没法比。   “无妨。”裴无咎动手给她盛了一小碗酸笋汤,“灯下看美人,晚上有晚上的好处。”   灯下看……美人?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晃了晃小脑袋,开心地给裴无咎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还贴心地把鱼刺都剔掉了。   “殿下,你吃。”   这狗腿的小模样。   裴无咎暗暗嗤笑一声。   虽然她是为了让他作画,或者因为他夸了“美人”,才这么狗腿的,但裴无咎还是觉得很舒坦,很享受。   连那块被她剔过骨刺的鱼肉也比他刚才吃过的所有东西要美味百倍。   小王妃这么期盼,裴无咎也不含糊,用过晚膳就准备作画。   两人到了西次间的书房,薛筱筱看着裴无咎准备画具,修长如玉的手指,衬着各色的颜料,赏心悦目。   “殿下,林妙香养了一只小猫,全身都是白的,叫雪团子,喵喵起来娇声娇气的。”薛筱筱如往常一样,叭叭叭地跟他闲聊。   “嗯,筱筱要是喜欢,我给你寻一只来。”林妙香养猫他知道,只是没见过。全身雪白的猫不多见,不过小王妃喜欢的话,总要想法子让她得到。   薛筱筱一听,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要!我就是叶公好龙,远远看着还行,我不敢抱它。”也就是林妙香的雪团特别乖,卧在案头不乱跑,不然她连远远看着都不敢。就算明知道小猫不会变异突然跳起来袭击,但那种身体里的本能还是无法克服。   裴无咎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他的小王妃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其实胆子大着呢,没想到竟然怕小猫。   “那……给筱筱养只小狗?浑身雪白的,哈巴狗那种?”   “不不不,小狗也不要!”薛筱筱生怕他给自己弄来什么可爱的小毛绒,“什么小动物都不要!”   这下裴无咎确定了,小王妃是害怕一切小动物。   难道是小时候被咬伤过?   他的小王妃主动提起林妙香的小猫,分明还是喜欢的,却又不敢养。   看她紧张得小脸都发白了,裴无咎心头一软,大手罩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好,不要,什么都不要。”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库房里有一对玉兔,拿来给筱筱把玩,好不好?”   “玉兔?”薛筱筱眼睛一亮,“不是活的?”   裴无咎失笑:“不是活的,是软玉雕的。”   “要要要!”薛筱筱拼命点头,跟月宫里捣药的玉兔似的。   见她这么喜欢,裴无咎立刻吩咐人去库房里取来。   等他这边把画具准备好,玉兔也送来了。   薛筱筱抱着檀木盒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小兔子,一只趴着,一只举着前爪,憨态可掬。   也不知道是什么玉,洁白剔透,通体无暇,摸上去甚至还软软的。   薛筱筱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捏捏耳朵,捏捏爪子,爱不释手。   虽然是自己主动给她送的,但看到那玉兔这么得她喜爱,裴无咎莫名又看那玉兔不顺眼了。   更奇怪的是,他还想着给她送上更多。   来不及理顺自己这是什么心理,下一句话已经出口:“明日无事,我带筱筱去珍宝阁,定做上一批这种玉雕小动物,好不好?”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双杏眸睁得圆溜溜的,“一批?!”   裴无咎轻笑一声,“嗯,一批。让他们画样子出来咱们挑选,筱筱想要什么都行。”   “能要小猫吗?”薛筱筱坐直了身子。   “能。”   “能要小狗狗吗?”   “能。”   薛筱筱兴奋得都坐不住了,抱着玉兔在屋里转圈圈,猛然想到这样的玉肯定价值不菲,一批的话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子。   “嗯……殿下,会不会太奢侈了?”薛筱筱走到裴无咎身边,不安地问道。   “这有什么奢侈的。”裴无咎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上次东宫少詹事的礼物筱筱回绝了,筱筱不是说想要什么自有我来给你买吗,那筱筱推却的礼物就由我来补上好了。这种小玩意不值什么,筱筱喜欢尽管开口就是了。”   “殿下!”薛筱筱抱住了裴无咎的胳膊,用力晃了晃,“你真好!”   裴无咎脸色一僵。   小姑娘虽然纤瘦,但该饱满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她这样一抱,胸前的柔软正抵在他的胳膊上。   偏偏她还无知无觉,仰着小脸看他,杏眸清澈,不带一丝杂念。   裴无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杂念”和身体的“杂念”一起压了下去。   “干脆做上一整套吧,十二生肖就不错,摆在多宝格上,筱筱随时把玩。”裴无咎提议。   “好呀好呀。”薛筱筱眉开眼笑,一颗小梨涡淘气地出现在脸颊。   裴无咎盯着那颗小梨涡看了一会儿,又道:“全都做成这种白玉的,或者雕成杂色,青玉、黄玉、红玉什么的,筱筱喜欢哪种?”   薛筱筱对这对小白兔爱不释手,闻言不假思索,“全都做成白玉的!”   裴无咎手里的颜料已经调好,“筱筱坐到软榻上,我来给你作画。”   薛筱筱抱着玉兔,靠在大迎枕上,“这样可以吗?”   “可以。筱筱随意坐,不要太辛苦。”裴无咎执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薛筱筱一边坐着,一边盘算着十二生肖玉雕,越想越憧憬。   “殿下,除了十二生肖,还能再多做两个吗?”   裴无咎:“可以,筱筱想要什么?”   “想雕一只小猫,送给林妙香。”   裴无咎:……?   他还没给小王妃画过像,林妙香倒是先上手了。   他还没收到过小王妃的礼物,林妙香倒是先收到了。   林妙香来府里两年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侍妾如此碍眼过。   “不、不行吗?”薛筱筱见他沉着一张俊脸,顿时怂了,想想自己好像是得寸进尺,得了一整套十二生肖,还想多要两件。   裴无咎磨牙,“行。”   薛筱筱松了口气,解释道:“林妙香给我画了像,我都跟她说了会装裱起来,结果又毁了,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雕一只小白猫,送给她当作赔礼。”   裴无咎:……   好吧,那画像还是他毁掉的。   薛筱筱又解释:“林妙香和乔静禅都是淑人,只给林妙香的话担心乔静禅挑理,所以想给乔静禅也雕个什么。”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   乔静禅给小王妃送莲子糕,小王妃给乔静禅送玉雕。   林妙香给小王妃画像,小王妃给林妙香送玉雕。   所以,他这王妃和侍妾是怎么回事?!怎么你来我往得亲密起来了?!   为什么不能像建昭帝的嫔妾们一样,争风吃醋,全都围着他打转,拼命对他好,试图得到他的宠爱呢?   不不,倒也不用全都来,只要小王妃就行了。   裴无咎有些气闷。   大反派只要不高兴,就想让别人更加不高兴。   “对了,明天还有事要处理,等后天再带你去珍宝阁。”   想彻底不给她送玉雕,又舍不得让她失望,只能押后一天,小小惩罚一下。   薛筱筱却毫不在意,“殿下尽管去忙,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瞳仁中满是信赖,完全没察觉到他是在故意惩罚她。   裴无咎又后悔了。   不过话已经出口,总不能三番五次地改口。   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裴无咎放下笔,“好了。”   薛筱筱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小跑着到了大书案边。   画中的少女屈膝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玉兔,身边放着另外一只,身后是菱花窗,窗外是皎洁的月亮。   “哇——”薛筱筱赞道:“多了这两只玉兔,果然更好看了!”   裴无咎:……?   他的画技本来就比林妙香好得多,跟画中多了两只玉兔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说什么,薛筱筱又道:“殿下,你画得真好,我能装裱起来好好珍藏吗?”   裴无咎满意了,“能。”   薛筱筱抱着玉兔,趴在桌边美滋滋滴欣赏了好一会儿,虽然她看不出来画技高低,但跟林妙香的画像比较,她更喜欢裴无咎画的,画中的她更多了几分人气。看上去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笑会生气的那种。   难道这就是裴无咎说的神韵?   薛筱筱问了身边的裴无咎。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对,这就是神韵。”   看来她的小王妃虽然不懂这些,但天生就具有鉴赏的眼光。   薛筱筱欣赏够了,没把画收起来,就铺开在大书案上晾着。   两人去了卧房歇息。   洗漱过,薛筱筱爬上床,自动自觉地滚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裴无咎眉头一皱。   跟往常的感觉不一样,好像什么东西硬邦邦地硌着。   低头一看,一只玉兔被她抱着,挡在了两人中间。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再度后悔送了这该死的玉兔给她。   “筱筱,下次你再把这些东西带到床上来,我就给你摔了。”裴无咎黑眸眯了起来,声音凉凉地威胁小王妃:“摔成碎渣渣,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薛筱筱身子一抖,仰起脸盯着裴无咎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神色严肃,显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悻悻地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把玉兔放到了多宝格上,恋恋不舍地摸了两下,这才回到大床。   刚刚躺好就被裴无咎捞进了怀里。   嗯,香香的,软软的。   裴无咎满意了。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薛筱筱问了两个丫鬟,知道裴无咎今天去了皇宫。   用过早膳,到书房又欣赏了一会儿昨晚的画作。   “朱槿,你看这个跟我像不像?”薛筱筱问。   朱槿肯定地点头,“像!”   “碧桃,你说是林淑人画得好,还是王爷画得好?”薛筱筱又问。   碧桃点头如捣蒜,“王爷画得好!”   颜料已经干透,薛筱筱小心地把画像卷了起来,在“出门去装裱”和“去关心探望乔静禅”之间犹豫了。   朱槿献计献策:“王妃干脆把装裱的事情交给张管家吧。王府这么大,兴许有人就会装裱呢。”   碧桃也同意,“这是王妃的画像,拿到街面上去让闲杂人等看了,总觉得不太好。”   她们这么一说,薛筱筱想起来了。   王府除了负责做饭的典膳所,还有个典宝所,负责掌管王爷和王妃的金册金宝,也管古董宝物,还会修复古籍字画,这都是蔡嬷嬷跟她细细说过的。   既然典宝所都会修复古籍字画了,装裱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薛筱筱让人叫来了张管家。   其实蔡嬷嬷跟她仔细讲过,在薛筱筱的理解中,王府是个很大的基地,里面有各种部门,负责做饭的典膳所她很熟悉,负责金册金宝的典宝所,还有她一来就见过的葛医正,则是良医所的。还有什么奉祠所、典仪所、审理所,各司其职。   最厉害的是王府长史司,有左长史和右长史,总管王府政务,王府请封请婚、谢恩进献之类的表启书疏,都是由王府长史奏上的。   所有这些什么司呀所呀的,都是朝廷的人,有品阶有官职,像上次见的葛医正,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员,拿的是朝廷的俸禄。   而张管家并不是朝廷的人,他跟蔡嬷嬷一样,是裴无咎的人。一个负责管理内院中馈,一个负责管理外院杂务。   听闻王妃传唤,张管家来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正院。   得知王妃想要装裱画作,张管家很是痛快,“王妃放心,肯定给您弄得妥妥当当的。”   薛筱筱叮嘱道:“千万别污损了,这是王爷亲手画的。”   一听此言,张管家浑身一哆嗦。   这些日子王府下人们都传王爷心情不好,短短几日,王爷就打碎了一个茶壶、三个茶杯,这在往日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众人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触了王爷的霉头惹祸上身。私底下又悄悄地猜测王爷如此郁郁,是不是因为新娶的王妃。   毕竟这王妃是皇上指婚,听说王爷并不愿意娶的,而王妃据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也是不愿意嫁的。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张管家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王爷亲手给王妃画像?   王妃很是珍爱王爷给她作的画像,叮嘱他千万小心不能污损?   这哪里是什么王爷王妃夫妻不睦,关系冷淡?   人家分明是睦得很!   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眼角的余光看到多宝格上的一对玉兔,张管家精神一振。   对了,还有这玉兔!   刚才那画像上,王妃就是抱着这玉兔的。   这玉兔是极为罕见的羊脂软玉雕成,价值不菲,现在却送给了王妃把玩。   玉兔在库房搁了很久,王爷并不感兴趣,这些东西也就是用来送人而已。昨天却巴巴得让人找出来。   想到昨晚大晚上的让人举着蜡烛,自己在库房里找玉兔,张管家很是欣慰——原来这对玉兔是王爷送给王妃的。   自家王爷王妃如此恩爱,张管家老怀甚慰。   再也不担心王爷心情不好发怒了,也不担心自家主子夫妻不睦了,走起路来腰也直了,腿也有劲了,感觉能连翻三座山!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无咎殿下给小王妃作的画像,可以参考封面,就是有月亮、木窗、玉兔……和小王妃。   * 第035章   安顿好了画作装裱的事, 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出了主院,去找乔静禅。   已经是巳时, 初夏的半上午本来就热,走了一盏茶时间,薛筱筱的鼻尖上冒了一层细汗。   进了乔静禅的住处, 廊下有小丫鬟守着,屈膝给她行礼,“王妃娘娘。”   薛筱筱随意地摆摆手, “起来吧。”   小丫鬟:“王妃娘娘,我们乔淑人她——”   薛筱筱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屋,唤道:“乔淑人?”   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屋里却没人。   小丫鬟:“……没在。”   这个时间没在也正常, 也许是去找林妙香了。薛筱筱随口问道:“乔淑人去哪儿了?”   小丫鬟恭谨低着头:“回王妃娘娘的话, 乔淑人去外院给王爷送吃食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妃这个内院主子,有些紧张,再加上担心自家淑人往王爷跟前凑的举动会惹王妃不高兴, 声音也抖了。   薛筱筱:……?   今天裴无咎明明去了皇宫, 这个点肯定回不来, 乔静婵给他送吃食?   “你怎么知道乔淑人是送吃食去的?”   小丫鬟忙不迭地答道:“辰时乔淑人熬了粥, 装在食盒里拎着去了外院。”   薛筱筱算算时间,乔静婵应该已经到了外院并且知道王爷没在,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薛筱筱慢悠悠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什么:“这院子里有小厨房吗?”   小丫鬟答道:“没有,乔淑人是用烧水的小炉子熬的粥。”   薛筱筱明白了, 每个院子里都有烧水的小炉子,毕竟大家都要洗澡的。   屋里凉爽舒适,薛筱筱走得热了正好歇一歇,估摸着乔静禅马上就会回来,她也不着急,坐在圈椅上打量着屋子。   跟林妙香娇媚旖旎的卧房不同,乔静婵这里显得更加朴实,各处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有大桌上有些乱,铺着一件白色中衣。   薛筱筱仔细看看,那白色中衣分明是男子衣衫,尚未完成,衣襟没有缝好,衣袖也还没上,倒是衣摆下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朝颜花。   难道是给裴无咎做的衣服?   薛筱筱莫名有些心堵。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摸了摸这件半成品中衣。   是细棉布的。   裴无咎这家伙很讲究的,中衣亵衣都是上好的细绸,这种棉布的衣服就算做好了他也不会穿的。   对了,乔静禅虽然是侍妾,但也有月例银子,不至于连个细绸都买不起。   她之所以用了细棉,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没见过裴无咎只穿中衣的样子,所以不知道裴无咎这家伙只穿细绸!   薛筱筱突然又释怀了,心情大好,看着细棉布中衣,晃了晃小脑袋。   原本以为乔静婵很快就回来了,可薛筱筱左等右等,快到午时才听到乔静婵进了院子。   乔静婵拎着个食盒,一张脸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太阳底下热的。   进了门猛然发现薛筱筱坐在屋里,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啊——”的一声冒了个头,就被她硬生生掐断在喉咙口。   薛筱筱:……   我有这么吓人吗?   “啊——妾身、妾身不知道王妃娘娘来了,请王妃恕罪。”   乔静婵慌忙把食盒搁在桌上,一眼看见桌上摆着的半成品中衣,脸色顿时一变,都顾不上给薛筱筱行礼,手忙脚乱地把中衣团了起来,塞到了一旁的针线箩筐里。   薛筱筱瞅瞅那皱巴巴的中衣,目光中带着点她自己没察觉到的怜悯,那怜悯还有种微妙的优越感。   呵,棉布的,王爷才不会穿!   口中还夸赞道:“乔淑人女红不错,针脚细密。”   薛筱筱也会针线,末世的小孩子也是要干活的,不过她缝补衣服要的是结实耐用,针脚没有这么细致。   乔静婵的脸更白了几分。   “妾身、妾身手笨,技艺粗陋,这衣服也只是闲暇练练手。”   薛筱筱见她如此紧张,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乔静婵可能是担心她争风吃醋。   她有什么好醋的,这衣服反正也不会穿到裴无咎的身上。   看乔静禅手足无措,鹅蛋脸煞白,刚才满脸的红晕完全不见,薛筱筱也不忍心再讨论那中衣的事,转了话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乔静婵又惊慌了一下,“那个,妾身去了外院,本来想给王爷送点吃食,谁知道王爷去了皇宫。妾身回来的时候发现一片桃林,里面的桃子很是鲜嫩水灵,就想着摘几个尝尝,故此耽误久了。”   说着,她打开了食盒。   里面除了一碗已经冷掉的粥,果然还有三四个桃子,粉嘟嘟的,看起来就很甜。   薛筱筱偷偷咽了下口水,摘这么几个桃子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乔静婵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桃子成熟的不多,妾身挑了很久才挑出来这么几个,妾身洗了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小脑袋点了下去,“好。”   点完她就后悔了,想吃桃子完全可以自己去摘,或者让人去买嘛,何必劳烦乔静婵呢?   不过话已经出口,再改就不好了。   薛筱筱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乔静禅已经洗好了桃子,去了核,切成一牙一牙的,摆在甜白瓷的小碟子里,还放了一枚小银叉。   “劳烦乔淑人了。”薛筱筱捏着小银叉,戳了一片桃子,果然香甜,鲜嫩又多汁。   吃着桃子,薛筱筱照例“关怀”了一下乔淑人。   “缺了什么就跟蔡嬷嬷说”之类的。   离开的时候已经午时,乔静婵拿了把油纸伞,“太阳大了,王妃用伞遮着点儿吧。”   碧桃接过伞,三人离开了小院。   薛筱筱一直惦记着乔静婵说的桃林,不过她下午还要做功课一个时辰,再跟着蔡嬷嬷学习一个时辰,没有时间去看。   晚膳之前裴无咎回来了。   用过晚膳,薛筱筱看看天色还早,想去桃林看看。   裴无咎:“桃林?”   薛筱筱点点头,“今天乔淑人在桃林里摘了几个桃子,我尝了一个,特别甜!”   裴无咎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了,“走吧,正好筱筱也消消食。”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长安跟在后面,穿过二门,走了不远,果然看到了一片桃林。   粉红的桃子挂满枝头,空气中都是甜甜的果香。   薛筱筱转了转,“咦,成熟的分明很多嘛!”   乔静婵还说熟的少以至于挑了半天,可薛筱筱看来看去,大部分都是熟的。   难道不是同一片桃林?   裴无咎指了指桃林旁边的院子,“知道这院子是谁住着吗?”   薛筱筱摇头,“不知道。”这外院大着呢,她只知道裴无咎日常待的地方。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章铭。”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乔静婵在这桃林待了一上午,是冲着章铭来的?她知道章铭在府里,还知道章铭的住处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尖,“去摘桃子吧,等回去了我再跟你细说。”   拿过长安拎着的小竹篮,薛筱筱进了桃林。   每一颗桃子都鲜嫩诱人,她却有点心不在焉。   章铭是舞弊案的关键人物,要是让太子皇后知道了他的住处,会不会派人来灭口?   会不会伤到裴无咎?   想要早点知道详情,薛筱筱随意摘了几颗桃子,交给长安拎着,她又推着裴无咎的轮椅,一路回了主院。   让朱槿把桃子洗干净,也切成小片,薛筱筱把卧房的门关了,坐在裴无咎身边,清澈明亮的杏眸盯着他。   裴无咎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没事。”   薛筱筱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前些天,乔淑人每天去外院,说是给我送吃食,放下东西就走了,然后就到桃林绕上一圈。”   薛筱筱想了想,“回内院的话去桃林会绕路,这么说她早就知道章铭的住处了?”   “是这样。”裴无咎说道:“还是上次筱筱提醒了我,我才派人盯着乔静婵,把章铭住处的侍卫也都撤了。”   “那乔静婵告诉皇后了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并没有。”   薛筱筱托着下巴,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派人查了,乔静婵和章铭乃是同乡。”   “啊?”薛筱筱惊讶了,“他们原本就认识吗?”   “不止,他们小时候是邻居。”   薛筱筱愣了一会儿神,脑补了一出“青梅竹马被迫分离,多年后在京都相遇,一个已成权贵侍妾,一个则是权贵阶下囚”的悲情故事。   裴无咎又道:“杏榜张贴那天,乔静婵出府了。”   薛筱筱:“是不是乔静婵知道章铭参加了这次的会试?”   裴无咎颔首:“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怀疑她遇到了章铭,又帮助了章铭逃跑,并且告诉章铭我在云雁山。”   薛筱筱恍然大悟:“哦——”   怪不得章铭会跑到云雁山去,还刚好撞到她的马车。   怪不得她刚从云雁山回来,乔静婵就找来了。   怪不得乔静禅没有把章铭的住处告诉皇后,因为她如果爱慕章铭的话,自然舍不得让他被皇后灭口。   “那她今天在桃林待了一上午,都干嘛了?”既然裴无咎已经派人盯着乔静婵,他肯定知道。   裴无咎嗤笑一声,“一个在院子里,高声吟诗。一个在院子外,唱了一曲家乡小调。”   薛筱筱:……   果然是一出悲情故事。   才子佳人相爱却不能相见,隔着高高的院墙,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可惜,此生两人都没有可能团聚了。   薛筱筱挠了挠小下巴,“这要是在话本子,我估计结局肯定是才子佳人——”   她突然住了口,看了裴无咎一眼。   不对,还有裴无咎呢,有这个正主在,章铭只能算奸夫了。   裴无咎黑眸眯起,“结局是什么?嗯?”   他尾音轻轻上扬,分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薛筱筱见风使舵,“结局肯定是乔佳人常伴裴才子左右,那章某人算哪颗葱!”   说着,她还一拍桌子,大义凛然,义愤填膺。   裴无咎脸黑了。   他这个裴才子并不想要什么乔佳人!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才子!   薛筱筱偷觑他一眼,见他比方才还要不悦,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以为他是因为绿帽子戴得头疼,安慰道:“他们也只是听到彼此的声音,又没见面,自然也做不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裴无咎的胳膊上轻轻地拍了拍,“殿下,你没绿。”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薛筱筱突然想起乔静婵缝制的那件中衣。   如果乔静婵爱慕的男子是章铭,那件中衣就不太可能是给裴无咎做的。   对了,在书里,裴无咎这个大反派可是把乔静禅给活埋了!   薛筱筱身子一抖。   给大反派戴绿帽子的代价可够惨重的。   诶,不对。   在书里,章铭在杏榜张贴那一日就死了的!   也许因为在书里,那一天裴无咎并没有离开王府去云雁山,府里的看管也严密,乔静婵没能得到出府的机会,自然也没能救到章铭。   不过这样一来,书里乔静婵应该没有给裴无咎戴绿帽子的机会。那裴无咎杀乔静禅,可能是因为她给皇后太子泄露了什么重要情报吧。或者乔静禅把章铭的死怪责到裴无咎头上,暗中做了对他不利的事情。   她的小脑袋瓜转了一圈,也没能搞懂书里的乔静禅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她知道还是不要把那件中衣的事情告诉裴无咎了,免得他真的一怒之下把乔静婵活埋了。   虽然乔静婵是皇后的人,可毕竟她两年了也没做什么。   就为了一点子青梅竹马的情愫,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就被活埋,薛筱筱还是觉得不忍心。   可裴无咎也挺无辜,他的侍妾给别的男人做衣服,还是暧昧的中衣……   薛筱筱看裴无咎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   裴无咎一挑眉:“……”   小王妃这什么眼神。   薛筱筱握住裴无咎的手,摸了摸他指腹上的薄茧,“殿下,我想给你做副手套。”   手套虽然比中衣小了点,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手套?”裴无咎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薛筱筱比划了一下,“就……套在手上,保护手指头。这样殿下进宫的时候,自己转轮椅那么远的路,也不会磨伤手指。”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他并不在乎手指有没有磨伤,也不在乎手套是什么样子,只在乎这是他的小王妃主动送他的礼物!   “手套要做多久?”   裴无咎盘算着,不管多久,一定要把小王妃送两个侍妾的玉雕小玩意排在手套后面,可以根据小王妃做手套的时间,叮嘱珍宝阁把玉雕做得久一些。   这样他收到的手套就是小王妃送出的第一样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殿下:我要做小王妃的第一个!(声嘶力竭.jpg) 第036章   得知薛筱筱的手套几天工夫就能做好, 裴无咎放心了,那些玉雕怎么也得小半个月, 这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他得到的手套就是小王妃送出的头一份礼物。   裴无咎心情大好,甚至还陪着薛筱筱看了一会柳小姐、张生、谭某三人波澜起伏的爱情故事。   虽然他一度想跟梦中那样拔剑把这磨磨唧唧的三个人都杀了,但好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半个时辰, 这才把话本子抓过扔到一边,抱着香香软软的小王妃睡了。   次日,裴无咎陪着薛筱筱去了珍宝阁。   听闻安王带着王妃来了, 珍宝阁掌柜激动得差点从柜台后跳出来,勉强缓了缓,亲自相迎,带了两人去了二楼的雅间。   知道两人是来给安王妃做一套十二生肖的玉雕小摆件, 掌柜一脸的骄傲, 好像安王带着安王妃来他的珍宝阁是莫大的荣幸,连声吩咐小伙计把花样册子捧了上来。   薛筱筱仔细翻了一遍,她也不求活灵活现完全跟真的小动物一样, 只要像那两只小玉兔一般憨态可掬的。   裴无咎坐在她身边, 并不说话, 只含笑看着她挑选。   掌柜垂手站在一边, 大着胆子偷觑安王。   这位亲王名头很响,京都人人都知道,可他自幼在宫中长大,真正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就两次。   第一次是十六岁出征北羝,彼时他尚是康郡王世子, 少年郎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   第二次是他十八岁,大败北羝而归,两年边疆征战让昔日的少年郎染上了铁血之气,犹如锋利的宝剑出鞘,锐不可挡。   可惜,他回到康郡王府当晚就出了事。康郡王死了,他这个康郡王世子却残了,说是旧疾复发,谁信呢。   这样保家卫国的英雄儿郎,现在却只能困在轮椅上,想想都觉得不公。就算封了亲王又有什么用,胸怀家国天下的人难道看中的是那点子俸禄吗?   可笑众人还议论他残忍嗜杀。   那康郡王还不知道是不是安王杀的,就算是,估计也是死有余辜。   还有把人剥了皮吊在城门上,据说那是北羝派过来的探子,安王此举肯定是在警告北羝。   战乱一起,民不聊生。安王分明是想避免战乱,人们竟然还说他嗜杀。   掌柜摇了摇头,把这些纷纷乱乱的想法都抛开,见安王妃已经选好了花样,又把小伙计送来的盒子打开,让安王妃挑选玉石。   薛筱筱并不识货,只觉得每样都是好的。   裴无咎却不满意,“府里库房有几大块玉石,比这些都好。”   掌柜连忙道:“用王爷自家的玉石也可以的,小店保证给您雕得满意,不会浪费玉料。”   “嗯……”薛筱筱犹豫了一下,这样的话珍宝阁就只能赚个手工钱了,开在这样寸土寸金的西华街上,肯定花费不少,她不好意思这样做。   掌柜又道:“不用王爷花一两银子,算是小店孝敬您的。”   这下薛筱筱更不愿意了,指了指其中一大块玉石,“我看这块不错,就用这个吧。”   “不好。”裴无咎摇头否决,那一对玉兔小王妃十分喜欢,常常拿在手里把玩,估计这一套十二生肖做出来也是如此。她天天拿在手里的,怎么能是这样粗陋的玉石?至少要跟那对玉兔一样,触手生温,油润细腻。   裴无咎一锤定音,“就用府里的玉石,请最好的老师傅来雕,手工费我不会少的。”   瞥见薛筱筱面带歉意,裴无咎突然明白了小王妃的心思,修长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取最新的首饰册子来,我再选两套头面。”   薛筱筱大惊,光是一套玉雕估计就价值不菲,再加上两套头面……   “殿下!”她着急地拉住裴无咎的衣袖,用力晃了晃。   裴无咎轻笑一声:“没说是给你的。”   薛筱筱:“……”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扭头看着窗户,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无咎随意翻了翻,看中了一套碧玉梨花,绿莹莹的翡翠和洁白无瑕的羊脂玉,清新娇嫩。   嗯,梨花……   跟她的小王妃一样。   薛筱筱本来不想看裴无咎手中的册子,可不知不觉的眼睛就被吸引过去了。不过既然人家说了这不是给她的,她自然也没有道理拦着,更不能说自己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   裴无咎一直在暗中留意她的神色,看到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多看一会儿记在心里,神色怏怏的就快些翻过去。   最后把小王妃感兴趣的几套首饰都让掌柜送了上来,这些首饰都是成品,不一会儿,一溜小伙计就低着头,捧着盒子上来了。   把盒子打开,几套头面整整齐齐地摆在大桌上,裴无咎和薛筱筱一起细看。   裴无咎见小王妃在那套碧玉梨花前站了好一会儿,薄薄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他的小王妃和他眼光一样呢。   又把薛筱筱感兴趣的一套碧玺、一套珊瑚点出来,三套头面裴无咎都买下了,跟掌柜说好午后就派人送玉石过来,裴无咎带着薛筱筱回了王府。   径直进了正院,裴无咎把装着贵重头面的三个盒子都放在了薛筱筱的妆台上。   薛筱筱:“……不是说了不是给我买的吗?”   “我说的是——没说是给你的。”裴无咎黑眸含笑,把碧玉梨花簪取出,插到薛筱筱头上,“可也没说不是给你的。”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缓地眨巴两下,突然明白了。   再看看头上的碧玉梨花簪,她抿着唇一笑,脸颊边一颗小梨涡冒了出来。   凭白又得了三套头面,还都是自己喜欢的,薛筱筱给裴无咎做手套就更用心了。   她本来是想做出来就行,可看了乔静禅给章铭做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针脚细密绣花精致。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为难了,绣花她肯定不会,裴无咎估计也不喜欢在手套上绣花,但总不能粗针大线的吧。   看来要做手套,得先练练女红基本功。   薛筱筱让两个丫鬟拿来棉布、针线。   棉布细软,绣线光泽,连针都比她以前用的要小得多。   薛筱筱捏着针很不习惯,没两下就把手指头扎得冒了血珠子。   “王妃!”两个丫鬟脸都白了,“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奴婢给您做就行了!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薛筱筱甩甩手,“没事。”   其实这手套是给裴无咎入宫的时候偶尔戴一下,保护手指头用的,至于是出自谁的手并不重要。   但薛筱筱就是想亲手做出来。   好在她本身也会缝制衣服,只是把针脚走得更细致些就行。   练了一上午的女红,薛筱筱开始研究用什么布料。   手套要耐磨,自然不能用什么绸缎绢纱。要是冬天用软皮不错,夏天就有点热了。棉布的话估计磨不了几次也就破损了。   薛筱筱亲自去了库房,在一溜的细棉、粗棉中选了半天,又把各种皮子看了一遍。   最终挑了一款略细的棉布和鞣制好的小鹿皮。   下午没时间,薛筱筱暂时把细棉和小鹿皮放到了箩筐里。   薛筱筱在西次间跟着蔡嬷嬷学习,两个丫鬟在堂屋悄悄地议论她挑的棉布。   “这么小,做什么呀?”   “上次听王妃说要给王爷做手套,是暖手筒吧?”   “现在是夏天呀!要做什么暖手筒?!”   “兴许是现在做出来,冬天用?”   “也可能是想慢工出细活,要做半年。”   两个丫鬟想想自家王妃走的针线,觉得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裴无咎一回来就注意到了小几上放着的针线箩筐,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卧房里。   看看里面的棉布和小鹿皮,估计这就是小王妃要给他做手套用的。   裴无咎对手套并不是很在乎,估计戴上之后会非常不灵活,但只要是小王妃做的,他还是很期待的。   用过晚膳,薛筱筱洗漱过,爬到床上捧起了自己的话本子。   晚上的光线毕竟不如白天,她这个针线苦手就不在大晚上为难自己了。   裴无咎无事,也靠在床头,拿了本书看。   薛筱筱时不时问问他书里不认识的字。   她凑过来的时候,裴无咎皱了下眉头。   除了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梨花香,还有药膏的味道,是上次她在宫里手心受伤他给她用过的。   小姑娘受伤了?   裴无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凑过去闻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呀?!”薛筱筱脸一下子红了,手往回一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闹!”裴无咎面色冰冷,在他的王府里,难道还有人让他的小王妃受伤不成?心中暴戾之气翻涌,却又不得不压着性子,声音轻柔,“我看看,是哪里伤了?”   他只闻到了味道是从她的左手传出来的,却并没有找到伤口,捏着柔软温热的小手,从软乎乎的掌心看到白生生的手指,终于在食指上发现了药膏。   仔细一看,指腹上有十来个小点,看样子是被针扎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裴无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薛筱筱本来不想抹药膏的,可朱槿非要给她弄上,碧桃还眼泪汪汪,好像她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似的。现在又被裴无咎抓着问,薛筱筱觉得很丢人。   针线不熟练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扎伤。扎伤了还煞有其事地上了药,还要被裴无咎发现。   “没事,不疼的。”   裴无咎俊脸阴沉,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的指尖,“下次不许再碰针线了。”   “真没事。”薛筱筱哭笑不得,这么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是没用惯这种小号绣花针,适应一下就好了。”   裴无咎沉默半晌,道:“现在是九个,再多一个就不许再动针。”   薛筱筱:“……” 第037章   有了裴无咎的“威胁”, 薛筱筱再度拿起针就变得万分小心。   先把棉布裁出来,再把鞣制好的小鹿皮剪成指肚大小的小圆片, 缝在指腹和手掌常常磨损的位置,一个上午也不过是完成了这么点儿工作。   不过好在速度放慢了之后,手上没有再被扎破, 针脚也匀称细致,漂亮多了。   第二天缝了手掌和镶边,第三天缝了五个手指, 这才把一只手套缝制好。   两只手套足足做了五个上午才完工。   等裴无咎回来,薛筱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殿下,手套做好啦!”   裴无咎早就等着小王妃的礼物, 接过来细细翻看。   “殿下戴上试试, 看合适不?”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进了屋,蹲在他的轮椅边,拿着一只手套给他套在手上, “戴小鹿皮圆片的是手心。”   裴无咎活动了一下手指, 惊喜地挑起了眉毛。   他本来以为这种把手指套住会很不灵活, 没想到完全没有影响。   细细的棉布戴上不会闷热, 指腹和掌心的小鹿皮又增加了耐磨性,这样转轮椅的话就不会摩擦手指了。   “殿下转轮椅试试。”薛筱筱眼睛亮晶晶的。   裴无咎却把手套摘下来塞到了怀里,这可是小王妃送的礼物,他怎么舍得用来转轮椅,不管是磨坏了还是弄脏了, 他都不愿意。   “殿下?”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巴了两下,仰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裴无咎拉过她的手,将白生生的指尖仔细地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被针扎出来新的伤口。   她的指肚圆圆的,白皙柔软,像是新剥的嫩笋。   指甲修剪得整齐,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犹如一小片上好的芙蓉玉。   裴无咎鬼使神差,低头在那指尖上轻轻亲了一下。   亲完,他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一时僵住了。   “你——”薛筱筱更是吓了一跳,小脸一下子涨红了,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你干什么呀?!”   她又羞又恼,裴无咎倒是很快回过神来。   黑眸幽深,淡淡睨她一眼,“辛苦筱筱的手了。”   “不、不辛苦。”他一脸淡然,薛筱筱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   裴无咎的目光从她的指尖飞快略过,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梨花香气似乎还停留在唇边,冷寂的心里起了波澜,脸上却还维持着高冷矜贵,“这样的事以后交给下人去做,筱筱不要亲自动手了。”   薛筱筱点点头,“好。让针线房照着这个样子多做些,给殿下替换着戴。”   手套这种东西消耗比较快,尤其是用来转轮椅,裴无咎自然也不可能戴脏了旧了的手套,估计几天就得换一双。以她的速度,制作完全赶不上消耗。   她本来也没打算全部自己做,不过是因为第一个要做出个样子来,后面的交给针线房仿制就行了。   裴无咎也是这么打算的,小王妃做的这一双他舍不得戴,但这手套戴着还挺舒服,尤其是转轮椅很是方便,让针线房做出一批来他可以进宫的时候戴。   把薛筱筱做的手套派人送去针线房,让他们仿制,裴无咎特意叮嘱:“这一双不许弄坏弄脏了。”   针线房的速度很快,知道这是王爷要的东西,更是优先赶制。不过一天就送过来四双,过了两天又送来一批,针脚细致,手背上还绣了松柏、兰草之类的花样,比薛筱筱做的那双要精美得多。   裴无咎把小王妃做的手套放进了一个檀木盒子,珍重地搁在外院书房的书架上。   过了几日,珍宝阁送来了定制的玉雕。   一套十二生肖,另有小猫、小鸭玉雕各一件。   薛筱筱把玩了半天,每一个都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放到多宝格上排成一排。   又把单独的小猫、小鸭捧在手心。   小猫是给林妙香的,小鸭则是给乔静禅的,上次在乔静禅的屋里挂着一副水墨画,是一架丝瓜下面几只小黄鸭,看起来很有田园意味。薛筱筱估计是乔静禅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反正她也不知道乔静禅喜欢什么,做玉雕的时候干脆就选了小鸭。   十二生肖里没有小猫小鸭,薛筱筱捧着这两只玉雕,都舍不得送人了。   在她这里多放了一天,薛筱筱把玩够了,这才装到盒子里,让两个丫鬟给林妙香、乔静禅送了过去。   用过早膳,薛筱筱窝在东厢房里翻话本子。   因为裴无咎畏寒,正房里的卧房和书房都没有放冰釜,夏天渐热,薛筱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就在东厢房歇着,摆了两个大冰釜,清凉舒爽。上午翻翻书,下午做功课和学习中馈礼仪也搬到了东厢房,蔡嬷嬷也觉得好过多了。   “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来了。”碧桃进来禀报。   “让她们进来吧。”薛筱筱估计到两人会来,虽然她免了两个侍妾的晨昏定省,但既然送了玉雕,她们肯定要过来道谢。   乔静婵和林妙香一起进来,“谢王妃赏赐。”   薛筱筱摆摆手,“说不上赏赐,上次林淑人给我作了画,乔淑人还给我摘了桃子,玉雕就算答谢吧。”   林妙香笑道:“王妃不嫌妾身技艺粗陋肯让妾身作画,妾身荣幸之至,哪里还敢要答谢。”   “啊,不要吗?”薛筱筱开了个玩笑,“那给我送回来吧。”   林妙香脸色一僵,嘟着唇嗔道:“哪有王妃这样的,赏出去的东西还能往回要。那玉雕妾身很是喜欢,不能给王妃送回来。”   薛筱筱哈哈一笑。上次两人一边作画一边闲聊,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疏离了。   乔静婵看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   “王妃赏给妾身的小鸭,妾身也很喜欢,就不给王妃送回来了。”乔静婵顺着两人的话头也开了个玩笑,“妾身不会画像,闲暇也就做些女红,这两天绣了双鞋子,不知王妃可喜欢?”   “给我的?”薛筱筱接过来,那是一双软底绣鞋,淡淡的绿色,鞋头绣了半开的荷花,很是漂亮,又应了现在的季节。   这绣鞋精致,薛筱筱还挺喜欢的,背过身去试了试,惊讶地说道:“乔淑人是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子?竟然这么合适。”   乔静婵笑道:“日常做习惯了,不用尺子量也大概知道,原想着不合适再改的,竟然刚好吗?”   “刚好。”薛筱筱踩到地上走了两步,“乔淑人手艺不错,还挺舒服的。”   林妙香推了推乔静婵,“厉害呀,用眼睛就能量尺寸了。”   乔静婵笑道:“不过是熟能生巧,比不得你能写会画。上次你给我画的那个丝瓜和鸭子,我装裱了挂在屋里,特别喜欢。”   原来那幅丝瓜鸭子图也是林妙香画的,薛筱筱生怕林妙香问起那幅画像的事,她可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对不起你画了一个时辰的画像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见到就被裴无咎污损了”,轻咳一声,“那个,桃林里的桃子熟了,我摘了很多,朱槿,碧桃,给两个淑人捡上一篮。”   朱槿碧桃应了一声,拎着两个小竹篮过来,里面是鲜嫩嫩的桃子,已经洗干净,果香阵阵。   乔静婵脸色一白。   她上次说桃子熟得不多,所以挑了很久耽误了时间,但薛筱筱却亲自去过那个桃林了,显然是知道她在说谎。   不知道王妃是不是故意送桃子来敲打她?   乔静婵紧张得几乎站不稳了,拎着小竹篮,“谢王妃赏。妾身就不打扰王妃了,妾身告退。”   乔静婵要走,林妙香也不好一个人留下,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林妙香歪着头看了看乔静禅。刚才乔静婵的举动让她觉得很是奇怪。   她是魏贵妃赏的,乔静婵是皇后赏的,大家都是带着目的进了王府,心照不宣罢了。   安王那人冷漠高傲,平时不搭理她们,王妃原本也是如此,这两天好容易有些缓和,刚才甚至都能有说有笑了,难得有个笑脸,乔静婵却突然离开。   乔静婵勉强一笑,“嗯,刚才过来太热了,好像中了暑气,有些头晕。”   “啧啧,你也太虚弱了。”林妙香说着,把乔静禅的提篮抓到手里,“算了,我帮你拎着吧。”   她看起来娇滴滴的,拎着两篮子桃子倒也没说累,把乔静禅送回院子,又叮嘱了小丫鬟熬了祛暑汤,这才离开。   乔静婵心惊胆颤,连着两天都没敢去外院“送吃食”,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住处趴窝。   不过王妃并没有再说起什么,也没有召她前去审问,似乎那篮桃子只是偶然。   她没有等到王妃,却等到了皇后派人传来的消息,让她赶紧打探裴无咎手中的舞弊案到底查到什么程度了。   乔静禅几天都没睡好。   皇后并不知道舞弊案的重要人证章铭早就进了安王府,但她是知道的,甚至指点章铭去云雁山找王爷也是她帮忙的,却把这个消息隐瞒了下来。   皇后当初选她到安王身边,除了容貌与林妙香各有千秋之外,最主要的是因为她懂事听话。   可她现在不想听话了。   安王府岁月静好,虽然安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过她,但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她可以窝在自己的小院自得其乐,比起曾经待过的凤仪宫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更何况,章铭是她认识的人,青梅竹马,要不是入宫,她现在应该已经和章铭成亲了。   她不敢奢望和章铭再续前缘,但绝对不愿意让章铭去死。   要是把章铭的下落告诉皇后,他肯定会被灭口。   乔静禅始终没有向皇后泄露章铭的消息,裴无咎并不意外。   他自己跟自己的手下幕僚们谈起了此事,叹道:“幸好章铭遇到了本王,现在才能好吃好喝地住在安王府客院,不然肯定早就跟钱举人一样早早死了。”   幕僚们离开书房,裴无咎立刻派亲信侍卫盯上各人。   他早就怀疑幕僚中有太子或者三皇子的人,现在皇后肯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旦暗桩有了舞弊案的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送到皇后手中。   他故意泄露出章铭的消息,就是想把此人找出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   当晚,裴无咎歇在了外院,却把长安留在了薛筱筱的院子。   虽然不合规矩,但他担心晚上有人来劫章铭时,会有不长眼的闯到内院来。   以防万一,让长安保护他的小王妃。   薛筱筱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敏感地察觉到裴无咎在安排什么。   “长安,我能去外院找王爷吗?”一个人用了晚膳,薛筱筱问道。   长安冷漠地摇了摇头,“不能。”   “那王爷在外院书房吗?”   这次长安点了点头。   薛筱筱明白了。仔细看看长安的神情,并没有焦虑紧张,说明裴无咎没有危险,一切尽在掌握。   裴无咎没来,她也没在卧房睡觉,干脆歇在了东厢房,这里摆了冰釜,要凉快得多。   子时,一队黑衣人悄悄潜入了王府。   他们行进有度,完美得避开了巡逻侍卫,看样子似乎对王府的布局和巡防很是熟悉。   一路顺利地摸到了章铭所住的院子,领头的人一打手势,十几个黑衣人翻进了院墙,另有十几个则是留在了外面接应。   “老大,我怎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呢?”一个黑衣人悄悄地跟领头人说道。   领头人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声斥道:“闭嘴。”   他率先摸到了门边,用匕首拨开门插,悄无声息如流水般进了屋。   突然,屋里里亮起了烛火,烛光摇摇中,裴无咎坐在轮椅上,眉梢挂着丝愉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弯长弓。   饶是领头人已经执行过很多次暗杀任务,突然见到这一幕,还是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划破了午夜的寂静,不知从哪里冒出无数的黑甲侍卫,刀枪剑戟齐刷刷指向了这群不速之客。   立在院中的长安听到了什么,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腰刀。   东厢房里传来隐约的动静,似乎是王妃坐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乱动,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直到凌晨才重新歇下。   裴无咎则是一夜没睡,换了溅上血迹的衣衫,就去了皇宫。临出门突然想到什么,叮嘱道:“那个院子外面要打扫干净,一滴血迹也不能留,尤其桃林那里,不能看出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他的小王妃有时候会去桃林摘桃子,万一有遗漏的血迹或者什么更吓人的残肢断臂,肯定会吓坏她的。   今天的早朝十分热闹。   光是安王递交的舞弊案卷宗就够让人震惊了,更何况还有人试图闯进安王府杀人灭口。   主考官彭筹确实没有故意泄露考题,那考题是他宠爱的小妾从他的书房中偷看到的。   但哪怕彭筹是无意的,他的过失也无法宽宥。会试几乎是读书人最高的门槛,是大雍选拔人才充盈官场的重要手段,绝对不允许出现买卖考题之事。   即便早就猜到了结果,建昭帝还是大发雷霆。   参与此次会试的所有考官全都问责降职,主考官彭筹更是斩立决。   此次会试成绩作废,所有买了考题的考生关押在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会试本来三年一次,建昭帝下令明年春季补考一次,所有考生可以免费提供食宿一年,以备明年的会试。   至于章铭,本该在考完之后就立即揭发此事,但他毕竟没有主动买考题,又协助安王有功,准许其明年再考。   对那二十几个闯入安王府试图灭口的黑衣人,众人心里也有了猜测,全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站在最前面的太子殿下。   太子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   他猜到了彭筹可能会出事,也早就做好了被父皇责骂的准备,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黑衣人闯进安王府的事。   到底是母后慌不择路做了错事,还是老三故意搅混水栽赃陷害?   不管怎么说,那二十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杀手。   建昭帝沉着脸,目光从太子身上扫到三皇子身上,最后落在裴无咎的脸上。   那张脸……跟他的母亲可真像。   建昭帝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清醒过来。   不管是谁豢养了这大批的杀手,都让他感到心惊。   今天这些杀手敢闯进安王府,明天也许就敢闯进龙极宫。   “可有活口?”建昭帝问道。   裴无咎:“有几个。”   建昭帝手指紧紧握着冷硬的龙椅,“把所有尸体并活口全都关进天牢,朕要亲自审问。”   将黑衣人全都交了出去,章铭也放了,舞弊案彻底结束,裴无咎一身轻松,早早回了王府。   薛筱筱正准备用午膳,就听见裴无咎回来了。   “殿下!”她飞快地迎了出去,上下打量一眼,见裴无咎神色如常,身上也没带伤,这才放下心来。   裴无咎早听长安禀报,说是小王妃昨晚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他黑眸含笑,任小王妃打量自己,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让他觉得浑身舒服,连心里都热乎乎的。   “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进了屋。   裴无咎一眼看到桌上的午膳,“正好,我也没用午膳,一起吃。”   用过午膳,裴无咎抱着薛筱筱歇午觉,跟她讲了昨晚发生的事。   “殿下受伤了没有?”薛筱筱从他怀里仰起脸,问道。   裴无咎轻笑一声,“你刚才不是看了吗?放心,没受伤。”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薛筱筱想了想,“皇后、太子都有可能对不对,但三皇子也有可能。”   裴无咎倒是没想到她还能猜到三皇子身上去,捏了捏她的小鼻头,“聪明,他们三个都有可能,但是我估计是皇后派来的。她太想保下彭筹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薛筱筱想了想,“那章铭就这么放出去,不会被人杀了吗?”   裴无咎道:“不会,章铭已经成了名人,多少眼睛看着他呢,舞弊案已经结束,杀他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得不偿失。”   “殿下。”薛筱筱又道:“我想要两样东西。”   裴无咎已经有些困了,手指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摩挲了两下,随意答道:“要什么?”不管是珠宝还是玉雕,他都会给她的。   “想要一把匕首,锋利的。还想要一把弩,要小巧但力道足的。”薛筱筱眼睛亮晶晶的。   裴无咎一下子清醒了,“不行!会伤到你自己的!”   “殿下!”薛筱筱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给我吧,我想要,不会伤到自己的,我保证!”   “不行!”   薛筱筱好说歹说,裴无咎就是不肯,他的小王妃自然有他来保护,那双白生生的小手不需要握住杀人的利刃。再说,她根本不会用,反而有可能伤到自己。   退一步来讲,小王妃真的到了需要拿出利刃的程度,显然是在只有她和敌人的情况下,那利刃反而很有可能被对方夺走,用来伤害他的小王妃。   他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想想都不行!   薛筱筱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无咎。   “别气了,明天我陪你去珍宝阁,再做几个玉雕好不好?”裴无咎的手轻轻搭在她腰上,只觉得那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他的小王妃如此纤弱,怎么能手持利刃呢?   “不要!”   “那给你再买两套头面好不好?”   “不要!”   “那筱筱去库房里,首饰珠宝随便挑,好不好?”   半天没有听到小王妃的回答,裴无咎以为她睡着了。   他一夜没睡,此时也有些乏了,渐渐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之时,他的小王妃翻了个身,柔软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哼!” 第038章   薛筱筱没能要到匕首和小弩, 虽然生气,但她也没有跟裴无咎歪缠。   挑了个上午, 等裴无咎去了皇宫,就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坐着马车去了西华街。   这次她没有提前跟裴无咎说出门的事, 长安和永吉都不在,府里的两个其他侍卫跟在她的马车后。   在街上转了转,薛筱筱买了五串冰糖葫芦, 五个人一人一串。   朱槿碧桃已经习惯了,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吃。   安王府治下严格, 他们做侍卫的可没有边走边吃东西的习惯, 更何况他们现在正肩负着保护王妃的任务。   可要是不吃吧,这冰糖葫芦是王妃赏的,他们不能拒绝。   最后一咬牙, 吃吧, 王妃的两个丫鬟都吃了, 他们也只能吃。幸好他们穿的是便服, 没有穿安王府侍卫的统一服饰,就算被人看到了,也不会有损安王府的威名。   薛筱筱、朱槿、碧桃在前面走,两个侍卫远远跟着,五个人都啃着冰糖葫芦。   “王妃, 您是不是想买什么呀?”碧桃见薛筱筱一路走一路到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薛筱筱点点头,“想找铁匠铺。”裴无咎不给她买匕首和小弩,她想自己去铁匠铺买。   西华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碧桃和朱槿都来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铁匠铺,“王妃,西华街上没有。”   “我知道。”薛筱筱上次来西华街已经逛了一遍,确实没看到铁匠铺。   像西华街这么繁华热闹的街道,街面上全是奢华的店铺,估计租金什么的花费甚巨,像铁匠铺这种铺子是租不起的,更不可能当街弄个大炉子什么的,跟周围精致的店铺多么不搭调呀。   薛筱筱估计铁匠铺都开在巷子里面,她每到一个小巷口都往里张望一下,不过没看到铁匠铺。   走了一会儿,薛筱筱买了一盒酥油泡螺,顺便问了问店家,得知铁匠铺就在西华街尽头右手边的小巷子。   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小巷子,果然远远看到了一团明亮的炉火。   不过令薛筱筱失望的是,铁匠铺根本不卖匕首和弩,只卖些日常民用的器具,大都是田间劳作用的。   店家见她一脸失望,笑眯眯地解释道:“姑娘,不是小店不卖,是任何铁匠铺都不敢卖!私售兵器那可是要被抓起来关进监牢的!”   薛筱筱一脸疑惑地看看两个侍卫,“是这样吗?”她有点怀疑会不会是裴无咎这个坏家伙提前安顿过了,所以铁匠铺不肯卖给她。   侍卫擦了把冷汗,“没错,大雍朝不许任何店铺私售武器,也不允许任何人持有武器,除非是官家兵将。”要是让人知道安王妃当街买兵器,恐怕会有麻烦。   看看铁匠铺里真的没有任何兵器,就连侍卫身上的剑还有长安身上的腰刀这种最常见的都没有。薛筱筱估计这个侍卫说的是真的。裴无咎是亲王,按例可以有三千到九千护卫甲士,所以府里的侍卫可以名正言顺地佩剑或者刀,平民是不行的。   “原来如此。”薛筱筱很是失望,谢过店家后离开了铁匠铺。   铁匠铺在巷子深处,薛筱筱带着丫鬟慢悠悠逛出去,两个侍卫远远跟着。   走到一半,一家后门走出来两个年轻男人,看到薛筱筱不由得眼睛一亮,再看看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三人都是娇娇弱弱的,中间这个尤其漂亮,一双杏眸眼尾微微上挑,扫上一眼能把人的心勾走。   “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走累了吧?到家里来坐坐歇歇脚吧。”两个男子拦住了薛筱筱的去路。   巷子本来就窄,被这两个人大剌剌一拦,薛筱筱过不去了。   她正因为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而郁闷,又遇上两个不长眼的登徒子。   “你们是眼瞎了吗?”薛筱筱匪夷所思,“你看看我这两个丫鬟头上的首饰,再看看她们身上的衣服,猜猜看,我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人吗?!”   两个地痞一听,顿时清醒了。   他们就住在这里,附近的邻里都认识,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原本以为她们三个进了这巷子,应该是某家邻里的亲戚,想着调戏一下也无妨。   被薛筱筱这么一问,立刻意识到人家是惹不起的。   “对不住对不住,跟姑娘开个玩笑而已。”地痞乖乖地让到了一边。   管住了自己的腿,管住了自己的嘴,可惜没管住自己的眼睛。   即便知道薛筱筱惹不起,两双眼睛还是没忍住,看看那云鬓花颜,看看那纤纤楚腰,再看看那玲珑娇胸,两个地痞齐齐咽了下口水。   被两双色迷迷的眼睛扫了一遍,薛筱筱大怒,飞起一脚,正正踢中了离得比较近的地痞。   地痞哀嚎一声,弓着身子,捂着胯|下,脸上的冷汗唰得就下来了。   两个赶过来的侍卫身子一僵,胯|下齐齐一凉,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不长眼的东西!”薛筱筱气得把以前经常听的话都顺出来了:“东华西华两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谁、谁是爹?”被踢中的地痞都疼糊涂了,顺势就问了出来。   薛筱筱朝着一旁惊呆的另外一个地痞又是一脚,这次踢中了膝盖,“你告诉他,谁是爹?!”   “您是爹!您是爹!”这个地痞显然聪明一点儿,抱着膝盖疼得只跳,嘴里还不忘应承。   “再敢调戏良家女子,把你们剁碎了喂狗!”薛筱筱放了狠话,小下巴一抬,高傲地扬长而去。   朱槿碧桃目瞪口呆,连忙追了上去,差点都顺拐了。   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受了“胯|下之伤”的地痞,手指在佩剑的剑柄上一推,明晃晃的利刃亮出一小截,两个地痞吓得面如土色,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刚才两个侍卫离得远,他们光顾着看美人,都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此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噗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求大人饶命!”   侍卫摇摇头:“啧,听到我们家王……夫人的命令了吧,以后再敢胡乱调戏,可是要剁碎了喂狗的!”   “听到了听到了!”两个地痞磕头不止,“小的再也不敢了!”   侍卫一人踢了一脚,追着薛筱筱去了。   两个地痞对视一眼,深感今天捡回了一命。   薛筱筱没买到想要的东西,还被两个地痞恶心了一通,更气闷了。   一路走一路买,每样东西都买五份,分给自己和朱槿、碧桃,再分给两个侍卫,一边分一边说:“你的、你的、你的,咱们都有,不给王爷!”   两个侍卫冷汗直冒,不知道王爷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砍了。   偏偏裴无咎回来之后,还把两人叫去询问,他问得仔细,小王妃一言一行遇到什么事都要知道。   听两个侍卫说小王妃要找铁匠铺买匕首和小弩,裴无咎无奈扶额,小王妃就那天午睡时提了一次,之后再没找他要,他还以为放弃了,原来是想着自己去买。   虽然不知道小王妃为什么要匕首和小弩,但她要的这两样东西还挺讲究。   一个用来近战,出其不意可伤人。一个用来远战,小弩不需要什么技巧,稍微练习过就能命中目标,而且设计精巧的弩不需要臂力就能射中很远的目标,比弓箭要好用得多。小王妃要求的“小巧但力道足”完全适合她。   要不是知道大雍朝并无女子服兵役,他都要怀疑小王妃有丰富的对敌作战经验了。   听到侍卫讲小王妃被地痞拦下,裴无咎硬生生捏碎了茶杯。   再听到“打听打听谁是爹”,裴无咎愣了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   继而听到“咱们都有,不给王爷”,裴无咎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等回了内院,发现薛筱筱果然没有给他留任何东西。   以往她出门,总会给他带些吃食的。第一次的冰糖葫芦因为冰湃过,引得他寒毒发作,她后来都买不会化掉的,不管是什么,反正肯定会给他带。   这次却什么都没有。   知道自家小王妃还在因为匕首和小弩的事生气,裴无咎很是小心。   用过晚膳,硬是耐着性子陪她看了半天的话本子。   好在小王妃气虽气,却不会闹脾气耍性子,晚上还给抱着睡。   过了两日,被建昭帝审问过的黑衣人全都死了。   建昭帝并没有公布这些黑衣人是谁指派,但接下来的几天,先是皇后病倒凤仪宫,不能出来主持宫务,六宫事宜暂时转给魏贵妃。之后又是太子病倒东宫,不能上朝,手中差事也全都交了出去,一些转给三皇子,一些转给安王。   皇后、太子先后病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还不让人去探望。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被禁足了!   看来那些黑衣人不是皇后派的就是太子派的。   众人纷纷感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的侍妾,竟然连累了会试主考官,继而又影响了皇后和太子。   要只是彭筹出事倒也没什么,最多皇后丢些脸面,可偏偏派出杀手去安王府,还被安王一网打尽。售卖考题不是皇后太子的错,可豢养杀手却是他们自己做的了。   有些人坚信太子是国之储君,就算有点小波折也会安然度过,皇上绝不会废储。   也有些人本来就摇摆不定,现在皇后太子先后禁足,分明是前景堪忧,这些人开始频频接触三皇子。   三皇子裴琅一时风头无两,生辰宴宾客盈门,有请帖的自然要来,没请帖的想法子也要来凑个热闹混个眼熟。   生辰这日一大早,三皇子封王的圣旨就下了,裴琅封宁王,和安王一起成为大雍朝唯二的亲王。   既然封了王,自然要开府别居。   宁王府是早就造好了,生辰宴也是在新开的宁王府举行。   三皇子裴琅以前是住在皇宫,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建昭帝的眼皮子底下,颇有些束手束脚地不方便,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像展翅高飞的雏鸟,天大地大,任我翱翔。   裴琅意气风发,龙章凤姿,一身朱红色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在阳光下耀武扬威。   薛筱筱和裴无咎到的时候,裴琅亲自迎了出来,桃花眼潋滟多情,盛满笑意,道:“无咎来了。”   裴无咎拱手:“宁王殿下。”   “哈哈哈哈——”裴琅笑声爽朗,“你这么叫我还真是不习惯。今日我生辰,咱们可要不醉不归!”   裴琅推过裴无咎的轮椅,命人带薛筱筱去了内院。   裴琅尚未大婚,宁王府还没有女主人。   魏贵妃向建昭帝请了旨意,说是儿子第一次离开皇宫过生辰,放心不下,要去宁王府看看,建昭帝准了。   故而今日宁王府的内院是魏贵妃亲自坐镇。   薛筱筱进了内院,发现很多女眷已经到了。   小丫鬟引着她进了大花厅,首座上坐着雍容华贵的魏贵妃。她摇了摇绣着牡丹的团扇,笑眯眯地伸手,“哎呀安王妃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薛筱筱福了一礼。今日皇后不来,裴琅没有宁王妃,在座的女眷中除了魏贵妃,她这个安王妃就是身份最高的,她自然地走到魏贵妃下首坐下。   魏贵妃歪着头打量她,“几日不见,安王妃风采更胜往昔。”   薛筱筱笑道:“贵妃娘娘才是,您一来,这满园的鲜花都失了颜色。”   魏贵妃掩唇笑了起来,“本宫跟你说的是真心话,上次见你还有些消瘦,现在这小脸上有了点肉,看起来颜色更娇妍了。”   两人说着客套话,偏有不长眼地插嘴:“嘻嘻,贵妃娘娘是在说姐姐长胖了吗?”   魏贵妃脸色一僵,薛筱筱挑了下眉头,上次赏月宴见到薛姗姗已经很奇怪,没想到在宁王生辰宴上也能见到她。也不知道薛姗姗是怎么弄到请帖的,难道永成侯府要重新风光起来了?   魏贵妃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本宫跟你说,女子不能一味追求纤瘦,太瘦了脸色不好,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纤秾合度,人看起来也精神。”   薛筱筱微微一笑,“是呢,我也觉得最近精神不错,安王府的大米更养人呢。”   魏贵妃笑了起来,手里的团扇轻轻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态度亲昵,“说的对。”   薛姗姗咬着唇,面色难堪。   她本来是想“活泼有趣”地插进魏贵妃和薛筱筱的话题里,想想看,能这么随性地跟坐在最高位的两个女人说话的能有几人?大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羡慕她呢。   更别说跟她心里怀着别样的目的,满心希望魏贵妃能喜欢她,结果她插了一句,魏贵妃和薛筱筱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就好像没听到似的。   周围传来隐约的嗤笑声,薛姗姗愤怒地扭头去看,却没发现是谁在笑。   倒是看到了端坐一旁的华秀桐,她今天没有穿很浅的白色,而是穿了件樱粉色绣莲花的细褶裙,脖颈修长,显得高傲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华秀桐在嘲笑自己,薛姗姗看了她几眼,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也知道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就算她和华秀桐身份相当,但一个没有实权的侯府跟一个当权的内阁阁老还是差着很多的。   尤其上次魏贵妃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跳的舞没有华秀桐有灵气,分明是更喜欢华秀桐的。   而且上次赏月宴和这次三皇子生辰华秀桐都出现了,她是不是也在觊觎宁王妃的位子?   薛姗姗难过地低着头。   姐姐做了亲王妃却不肯帮一点儿忙,上次的赏月宴和这次的生辰宴都是家里花了好多人情和银子才弄到的请帖,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表现,上次她跳了舞,似乎还不错,这次必须也得做点什么,让魏贵妃和宁王喜欢才行。   正想着,方知月来了。   薛姗姗眼睛一亮,她想到该怎么讨好魏贵妃了。   薛筱筱也看到了方知月。   太子和皇后禁足,方知月尚未嫁入东宫,没有受到影响。她本是二品大员之女,自然会收到宁王府的请帖。   不过薛筱筱没想到方知月真的会来。   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但太子是储君,无论如何都压三皇子一头。现在三皇子封王,太子却禁足,好多观望的都投到了宁王这里,形势变得更加微妙。   薛筱筱看着方知月遥遥走来,她不疾不徐,颇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   薛筱筱心道:不愧是书中女主,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依旧气度温雅,来到魏贵妃面前,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方知月给魏贵妃行了礼,坐到一边,朝着薛筱筱微笑示意。   薛筱筱回了个笑容,心里却警惕起来。   皇后太子被禁足起因是舞弊案,而舞弊案却是裴无咎审的。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知月除了记恨魏贵妃和宁王,也该记恨安王和她这个安王妃。   方知月表现得如此宽和大度,绝对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   “贵妃娘娘!”一个小丫鬟满脸喜气地进来禀报:“花房里的昙花开了!”   “昙花开了?!”魏贵妃惊讶地站起来,“竟然白天开了,这可得去看看!”   魏贵妃站了起来,人们跟在她后面纷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   “昙花一现多么难得,今日竟然能有幸目睹!”   “昙花可是月下仙子,向来是夜晚悄悄开放,今日竟然在白日开了,真是罕见!”   “难道月下仙子也想向宁王贺寿?”   薛筱筱听大家议论了一路,也明白这昙花开得多么“恰逢其时”了。   前面不远就是宁王府花房,建昭帝也来了,宁王和安王跟在他身后,后面是一众男宾。   看到皇上,女眷们一阵兴奋。   方知月走到薛筱筱身边,笑道:“我还没见过白天开放的昙花呢,真是不虚此行。”   薛筱筱一笑:“我也没见过。”   花房地势偏低,她们正在下台阶,这边是从内院过来的路,为了女眷着想,这台阶修得十分平缓,也就相应得路程长了些。   方知月身子一歪,好像被绊了一下,薛筱筱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方知月有片刻的不自然,很快地遮掩过去,低声道谢:“多亏安王妃,不然我今日可要出丑了。”   薛筱筱放开了手,淡淡道:“小心些,在这里摔倒的话可要滚下台阶了,到时候……可不好看。”   方知月讪然一笑,脚步一慢。   薛筱筱没有等她,两人错开了几步。   遥遥感觉到对面裴无咎的目光,薛筱筱看了过去,抿唇一笑,给了裴无咎一个安心的眼神。   刚才方知月要是在她身边摔倒滚下台阶,估计方知月会“坚强”地什么都不说,她却会成为“陷害”方知月出丑的嫌疑。   众人怎么猜测都不要紧,关键是建昭帝。   薛筱筱推测了一下,建昭帝也许会怀疑安王和宁王已经联手,众人见风使舵已经投入宁王阵营。再看看未来太子妃当众摔下台阶的“惨象”,心里必然会怀疑太子式微宁王做大,这肯定是建昭帝所不允许的。接下来太子应该会得到某种好处,就算禁足一时没有解开,也会从建昭帝那里获得隐性的安慰。   啧啧,薛筱筱暗暗叹道,不愧是未来的太子妃,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大家闺秀当众跌下台阶,这么丢人的事也敢做。   幸好自己反应快,不然还真的着了方知月的道。   正想着,只听一声惊呼从她身后响起,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滚下了台阶。   薛筱筱惊讶地看着摔倒在台阶下的方知月,暗道:谁这么倒霉,成了方知月的新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你的、你的、你的,咱们都有,不给王爷!   无咎:……QAQ 第039章   对面的男宾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 眼见着未来的太子妃滚下台阶,建昭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魏贵妃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 想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随即眨了眨眼,惊呼一声, 冲下台阶。   薛筱筱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方知月扶了起来。   魏贵妃一脸的心疼,“方姑娘没事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知月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委屈地看了看走过来的建昭帝,“臣女失仪, 请陛下责罚。”   建昭帝面沉如水, 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怎么回事?”   方知月摇摇头,“没事, 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下来的。”   她这样说, 却无人相信, 毕竟那湖水绿色的裙摆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显然是被人踩了一脚。   薛筱筱嘴角一抽,她还以为方知月重新找了个下手的目标,看来对方也确实存了害她的心思,一个想害她摔跤出丑,一个正想摔下台阶, 可以说两人正好凑到一起了。   她抬头向台阶上看去,刚才方知月落后她几步,此时台阶上却挤满了人,薛姗姗和华秀桐也在那里。   薛姗姗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王裴琅。   华秀桐清冷孤傲的表情也终于破裂了,隐隐带着几分厌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薛姗姗,嘴角生气地抿了抿。   薛筱筱:看样子是薛姗姗做的,她似乎是想讨好宁王,孰不知这并不是宁王想要看到的。   果然,对面的宁王脸色阴沉,不安地看了看建昭帝。   今天的生辰宴来的宾客太多,他本来就担心给父皇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子一禁足,他倒是风生水起了。父皇连太子都不允许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他呢。再说,父皇只是惩戒皇后,太子不过是被牵连,最多罚上一个月也就过了,绝对说不上有废储的打算。   眼下方知月这一跤摔下来,父皇肯定觉得堂堂的未来太子妃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在朝臣和他们女眷的眼里,是不是没有皇上没有太子,只有他这个宁王了?   一想到了这里,宁王就恨不得把那个惹事的人脑袋拧下来。   他才稍稍有了点起色,不过是封了个王,在父皇的心里,肯定又成了要制衡要打压的。   不得不说,宁王在建昭帝身边长了这么大,又有魏贵妃日常提点着,还真是把建昭帝的心思摸透了。   不光是他,太子和太子妃也摸透了,只要示弱,只要让建昭帝觉得他们被人欺负处境危难,建昭帝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过来。   裴无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管太子和宁王怎么斗,不管太子妃使得什么苦肉计,只要他的小王妃没有牵扯进去就行。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刚才就已经发现太子妃试图在他的小王妃身边摔跤,看样子本来的目标是他的小王妃。   要是成功的话,效果比现在会更好。毕竟舞弊案是他查的,他害得太子禁足,他的小王妃再害得太子妃摔下台阶,再加上这是在宁王的生辰宴上,呵,这样一来,在建昭帝的心里,他和宁王肯定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幸亏他的小王妃机警,并没有给方知月机会。   此时台阶上的人挤成一团,已经不知道刚才方知月身边是谁。   方知月自己心里知道是薛姗姗绊了自己,但她并不想点明。毕竟薛姗姗这个名字说出来,最多是跟薛筱筱有一点点的关联,用处不大,倒不如就这样让建昭帝自己猜测,也许,他会猜是华秀桐呢,效果比薛姗姗要好得多。   建昭帝的目光从众女眷身上扫过,在华秀桐身上停留了几息。   淡淡道:“扶方姑娘下去歇息。”   立刻有宁王府的丫鬟过来扶着方知月。   方知月目的已经达成,含泪退下。   经过这样一遭,众人要看昙花的兴头都消散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跟在建昭帝身后进了大花房。   花房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中间用黑色的幕布围着一株昙花,花朵洁白无瑕,香气素雅芬芳,在黑色幕布的衬托下,犹如月下仙子。   宁王花了很多心思,才令这匆匆一现的昙花赶在他生辰宴这天开放,本来是想取个“天降祥瑞”什么的好意头,没想到还没看到昙花就让父皇心里起了疙瘩,现在绝口不敢再提什么“月下仙子给他贺喜”之事。   只道:“这昙花本来过两天才会开放,这是知道父皇要来,特意提前了吗?甚至连是不是夜晚都顾不上了,只为见父皇一面。”   这话说得巧,建昭帝素来喜欢美人,这虽然是一朵花,但有“月下仙子”的美称,宁王说“月下仙子只为见他一面”,可以说很了解建昭帝的喜好了。   果然,建昭帝脸色稍霁,笑着斥道:“必是老三使了什么法子让这花赶着时辰开放,倒说是为了见朕,贫嘴!”   魏贵妃笑盈盈地:“就算使了法子最多也是今天半夜开放,月下仙子肯白日盛开,恐怕还是因为感沐龙恩。”   建昭帝哈哈一笑,没再追究方才的事。   薛筱筱盯着昙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花有什么稀罕,值得大家专门跑过来看。   她瞅瞅一旁的牡丹,雍容娇妍。再瞅瞅那兰花,爽利高洁,似乎都比这昙花好看。   裴无咎轻笑一声,看小王妃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理解。   回到王府,薛筱筱问起的时候,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了昙花一现是多么短暂,而且昙花向来是半夜开放,从未有过白天盛开的景象。   “那为什么突然白天开了?”薛筱筱紧张起来,浑身都绷紧了,经历过末世的人最怕异常,而导致灾难的天气异变往往是从一株花草的反季开花结果开始的。   白生生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清澈的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浑身都透着不安。   裴无咎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明白一朵花开了怎么就让小王妃如此戒备了。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裴无咎低声安抚道:“别急,听我给你解释。”   “改变花期很简单,只要控制好温度就行了,木炭用来加温,冰釜用来降温,自然能让花株错乱了冬夏。”   裴无咎低头,看小王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尖在她挺翘的小鼻尖上点了点,又道:“至于黑夜白昼就更容易了,白天用黑色幕布围着,不透一点光,到了夜晚就用烛火相照,花株自然能昼夜颠倒。”   他解释得清楚,薛筱筱一听就明白了。   紧绷的脸颊舒缓,露出一颗小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如此,花株真是好骗!”   也是她太紧张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还以为天气异变,这个世界也要变成末世。   她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摇了摇,“殿下,你可真聪明!”   裴无咎失笑,倒也不是他聪明,不过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宫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建昭帝常常新鲜不了几天就抛在脑后了,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妃嫔们什么花样都能想出来。   像这种让鲜花盛开都是最普通的了。   想到这里,裴无咎就有些气闷。   他的小王妃怎么就不争宠呢?   要是她争的话,他什么都给她。   哦,不,除了匕首和小弩。   大反派心里不舒服,就想让别人更不舒服。   黑眸眯了起来,盯着薛筱筱,问:“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薛筱筱浑然不知危险已临,小脑袋点了点:“做完了呀!十张描红,早早就做完了。”说完,一脸骄傲,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裴无咎夸奖自己。   裴无咎沉吟道:“描红筱筱已经练了许久,来,写几个字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薛筱筱坐在大书案后面,裴无咎坐在侧面,亲自动手给她研墨。   薛筱筱找了描红的字帖过来,裴无咎一把给抽走了,淡淡道:“描红只是启蒙,让筱筱体会到每个字的笔法和结构,筱筱要学会独立书写。”   “独立……书写?”薛筱筱傻眼了,她这些天练的都是描红,突然不给描了,让她自己写,她还真的没有把握。   “怎么,筱筱不会吗?”裴无咎一挑眉,“难道筱筱以后要写什么东西,每个字还要从字帖里去找,找到了描下来,拼到一起不成?”   “呃……”薛筱筱想象了一下,这样确实不成,“好吧,我试试。”   握着笔,薛筱筱深深吸了口气,一笔一划写了“无咎”两个字。   她是照着书中的样子写的,很像是宋刻,看起来规规整整的。   裴无咎笑道:“筱筱这些天描红的都是小楷,来,写个小楷试试。”   薛筱筱犯难了,她描红的字里面没有“无咎”两个字。   裴无咎笑了一声,“无妨,筱筱没写过。不过以后不能只描红了,不然没了字帖筱筱就不会写字了。”   “那我照着写吗?”薛筱筱很是好学。   裴无咎点点头,“描红一张,临写一张,这样有助于筱筱早日脱离字帖独立书写。”   薛筱筱眼睛一亮,“每天两张?”   “做梦!”裴无咎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指头,“我是说描红和临写间错,每天描红十张不变,再加十张临写。”   “啊……不会吧……这样就翻倍了呀!”薛筱筱很不满意。   她不满意,裴无咎就满意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浅笑,“筱筱现在都练习很多天了,又不像刚开始那样握笔吃力,这样熟练早就该翻倍了。”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脑袋:“这是为了你好。”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认命地没有再争论。   方知月在宁王生辰宴上被人陷害,当众跌下台阶,听说膝盖都摔得破皮了。   太子知道后,伤心抑郁,终于“病了”。   建昭帝对外虽然宣称“太子病倒东宫”,但连太医都没派,没想到太子自己病了。   自古皇帝和太子都会有矛盾,毕竟皇帝是早晚要被太子取代。建昭帝也一直防备着太子做大,太子稍微和朝臣走得近一些,他就要疑心太子是不是要架空自己,或者逼着自己早早退位,做个没有实权的太上皇。   故而,他一直很注意控制太子的势力,扶持着宁王和他分权,这是帝王常用的制衡之术,建昭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现在太子禁足、生病、太子妃被人当众欺负,而三皇子封王、开府、庆生辰宾客盈门,建昭帝又开始担心宁王做大起了不臣之心。   刚刚下令了要禁足太子,建昭帝不好朝令夕改,派了太医去东宫。   等太医出来又传召到龙极宫,询问太子情况。建昭帝本疑心太子有可能是装病,没想到太医说郁结气滞伤及五内,似乎是真的病了。   宁王听说,想要去探望,奈何皇上不许,只好送了支百年灵芝。   心里恨不得把绊倒太子妃的人撕碎,也恨不得太子真的病倒,脸上却不得不挂着担忧,很像是一个担心兄长生病的好弟弟,在建昭帝面前给太子说好话,“父皇缘何不让儿臣去看望太子?难道是怪责太子做错了什么吗?父皇,那彭筹一案并不关太子的事,太子并不知情啊。”   他这么一说,建昭帝又想起了皇后太子派杀手的事,彭筹泄露考题不关太子的事,但那杀手却实实在在是皇后的人。   建昭帝刚刚升起的一点怜悯之心又消散了。   本来打算亲自去东宫看望,也就此作罢。还驳回了皇后想要去探望儿子的请求。   没想到过了几天,太子竟然病重,连起身都不能了。   建昭帝半信半疑,干脆去了趟东宫,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裴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竟是一副奄奄一息之相。   建昭帝大惊,怒斥了一众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把太子医好。   太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泪流满面,直说愧对父皇,自己不配为储君,请父皇废储。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虽然对太子有戒备之心,但自小到大,也唯恐他出个意外,看管得很是严密。   眼见太子病重如此,不由得开始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那彭筹一事是小妾偷看了考题,太子再英明,还能管到别人府里的小妾去?   那些黑衣人乃是皇后母家偷偷为皇后豢养,太子也未必知情。   建昭帝握着太子的手,宽慰道:“你且安心养病,养好了好为朕分忧解难,大雍朝将来还要靠你呢,万不可再说什么废储,谁敢提废储,朕先废了他!”   太子一病,建昭帝很是心疼。再加上这病是由他下令禁足而起,更多了几分愧疚。   过来几日,见太子病情稍缓,但还是不能起身,建昭帝为了安太子的心,悄悄拟了道遗诏。   将遗诏拿给太子看,建昭帝语重心长,“等朕大行之后,你要好好管理大雍,朕也不求你文定武襄做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圣主,但总要励精图治,勤勉笃行,做个好皇帝。”   遗诏只是写来安太子的心,建昭帝并没有打算就此昭告天下,事实上除了拿给太子看,皇后、魏贵妃、宁王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   太子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前面还算正常,待看到“安王勇武过人,朕甚喜之,不愿永离”之时,太子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要不是他做了多年储君还算有点定力,恐怕要忘了自己在装病,当场从床上跳起来了。   “父、父皇!”太子声音都颤抖了,“无咎他自幼就在您身边长大,您待他犹如亲子,儿臣视他犹如兄弟,您、您怎么忍心……”   一瞬间,太子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荒唐的传言,说裴无咎是父皇的私生子。   他一度以为这个传言是真的,毕竟裴无咎的生母号称是大雍第一美人,而父皇素来喜爱美人。而且,裴无咎自幼就在宫里长大,与其说是康郡王世子,不如说更像一个皇子。   但后来他觉得传言不真。   因为他和三皇子、裴无咎一起读书之时,父皇常常夸奖裴无咎,说他和老三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都不及无咎。   那时他和三皇子年幼,难免为此生气,做了很多为难裴无咎的事。   懂事了之后太子颇有些后悔,而且再回头去看,夸奖一个陪读,明说太子和三皇子不及他,分明是把裴无咎放在火上烤。   后来种种,让太子渐渐明白,裴无咎更像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砺他和老三的锋芒。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父皇竟然打算在大行之时,带走这块磨刀石,让裴无咎殉葬。   殉葬古来有之,但大都是妃嫔,也有贴身的奴仆,最多是身边倚重的侍卫。   就算父皇让后宫所有妃嫔殉葬,或者带走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及所有内侍,太子也不会吃惊。   但偏偏是裴无咎。   “父皇,”太子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安王是堂堂亲王……”   建昭帝眼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你忍心让朕孤零零一个人走吗,朕总不能带走你或者老三。”   “可、可是,让堂堂亲王殉葬,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太子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要不是正在装病,他真要跪下来苦求父皇改变主意。   建昭帝神色渐冷,“他可以恩泽后辈,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太子心中发苦,就算亲王的爵位可以不降等,一辈一辈往下传,可这样对裴无咎还是太过分了。   建昭帝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之所以把这件事写在遗诏里现在就让太子知道,也是担心自己真的大行之后,太子不愿意让裴无咎殉葬,从中斡旋让裴无咎脱身。   “你知道朕为何要这么做?”建昭帝冷笑一声。   他这样问,显然不打算继续用什么“舍不得”来做借口,似乎要揭开温情的面纱,说出什么真相。   太子裴琰心中警惕,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忤逆父皇,低头道:“儿臣不知。”   建昭帝目光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外面阳光正烈,寝殿中的大冰釜吐出丝丝凉气,不知是不是为了装病而故意将身子弄得极度虚弱,太子竟然有些发冷。   良久,建昭帝叹了口气,道:“无咎生下来时,朕请得道高僧给他批过命,他的八字乃是天元一气,杀气极重,乃是注定要统率三军的……帝王之命。”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殿下:呵,老子注定是要做皇上的!你们都给我起开! 第040章   帝王之命!   太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用建昭帝再多言,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宁王有帝王之命,太子觉得可能自己将来病了、残了、夺嫡失败了, 但毕竟是正常的。   可裴无咎要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除非是父皇、他和宁王全都死了。   只有他们这一支嫡系全部死光,才有可能轮到裴氏宗族的其他人。   有可能他们父子三个都出了意外并且没来得及留下后代。   更有可能的是……   裴无咎……反了。   太子反反复复想了又想, 总觉得裴无咎不是那种翻脸无情的人。   毕竟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要说裴无咎提剑把父皇、他和老三全杀了,似乎很难想象。   “父皇, ”太子斟酌着用词:“命格这种东西也未必能全信。”   建昭帝早就料到他心慈手软可能对裴无咎下不了手,所以才这么早就告诉他,也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冷哼一声,“给他批命的可是得道高僧。”   建昭帝走后, 太子一个人在寝殿坐了很久。   直到天都黑透了, 他才慢慢躺下。   喃喃道:“兴许,还有别的办法。”   安王府   裴无咎指点薛筱筱怎么临写,他很有耐心, 等薛筱筱描红一个字, 再看着她临写一个字。   薛筱筱描红的时候还没事, 临写总是不自觉把小楷写成宋体。   裴无咎轻笑一声, 探身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书写。   薛筱筱抿着唇,一颗小梨涡淘气地出现在唇边。   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微凉,指腹的薄茧擦在她的手上, 有点痒。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住,仿佛大雪簌簌而下,雪松傲然挺立,清冽幽淡的香气似有似无。   薛筱筱忍不住侧过头,他的脸挨得极近,近到她能数清那一根一根乌黑的睫羽。   他的眼睛也极黑,像是两丸极品的墨玉,凤眸偏狭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声音低沉:“专心点。”   “哦……哦!”薛筱筱这才意识到她竟然看着他的脸走神了,小脸涨红,慌忙正襟危坐,眼睛不敢看他,只盯着笔下的字。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手指将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声音带上了几分暗哑,“筱筱——”   他刚要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长安的声音,“王爷!”   声音急促,悲愤压抑。   裴无咎长眉一扬,长安向来冷漠,喜怒不形于色,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急不慌,揉了揉薛筱筱的头,“乖乖自己临写,过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殿下去忙吧。”薛筱筱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眉眼弯弯。   裴无咎没控制住自己,手指落在了她白软软的脸颊上,拇指轻轻蹭了一下。   雪腻娇嫩。   裴无咎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   黑眸幽暗,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着轮椅出了正屋,裴无咎抬眸望去。   长安站在院子里,眼眶通红,手指死死地握着腰刀,骨节泛白。   裴无咎心头一沉。   长安、永吉是跟着他沙场征战过的,本来以两人的履历,他稍稍运作一下,至少也能进卫所谋个佥事或者镇抚的职位,可两人偏偏不肯,非要留在他身边做侍卫。   尸山血雨都经历过的人,也只有他回到京都中了寒毒的那一次失态过,而现在长安竭力压抑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怎么了?”裴无咎沉声问道。   长安大步上前,身子前倾,几乎是趴在他的轮椅上,凑到耳边低声道:“龙极宫传来消息,皇上拟了遗诏,大行之后要、要您……殉葬。”   “咔吧——”一声,紫檀木的轮椅扶手硬生生被捏碎了。   薛筱筱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大书案后面站起身,隔着窗子望了出去,却只看见长安推着裴无咎轮椅离开的背影。   轮椅出了正院,裴无咎低垂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进了外院的书房,他才抬起头来,黑眸中浸满冰雪,孤寒冷寂。   “遗诏……都有谁知道?”   长安低声道:“冯总管说皇上拟遗诏的时候只有他在跟前,之后没有给任何人看,只拿着去了一趟东宫。”   裴无咎冷笑一声,“这么说给太子看了。”   “他是真的容不下我,无论我做什么。有件事我一直疑心是他做的,现在我终于知道没有冤枉他。”裴无咎声音幽凉。   长安想了想,“王爷说的什么事?”   裴无咎鸦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长安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不是康郡王……”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没有他的旨意,康郡王怎么敢对我下手?”   彼时他是平定北羝的英雄,浴血边疆两年,逼得北羝俯首朝贡。   他是带着战功回来的,没想到回到康郡王府的第一天,就中了寒毒。   身体如坠冰窟,渐渐失去知觉,再看到康郡王眼中的得意和痛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杀了康郡王。   他并不怕背上弑父的罪责,即便那人是名义上的父亲。   后来他昏迷了几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皇后和魏贵妃说他病了都没人服侍,一个赏了乔静婵,一个赏了林妙香,等他醒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入府好几天了。   再后来他将寒毒压到了双腿上,虽然必须坐轮椅,但至少保住了五脏六腑。   建昭帝大骂康郡王折损了国之栋梁,但他“弑父”又是证据确凿,只好两头安慰。   给他封了亲王,遮掩了弑父之事。   他让出来康郡王世子的位置,弟弟裴源成了新的康郡王。   他醒来之后把这件事想了很久,康郡王平时虽然疏离冷漠,但从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就连指桑骂槐都没有过,又怎么敢突然对他下手,还是在他大败北羝战功赫赫的时候。   太子和宁王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会把他视为对手,只想着拉拢他。   只有建昭帝。   知晓他的身份,能命令康郡王,能让康郡王大胆下手的,只有建昭帝。   裴无咎手指扶额,喃喃道:“殉葬吗?我还以为他会随便给我安个罪名,除爵下狱,秋后问斩。”   这样做更干脆不留后患,他一直以为断头台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安王府会跟着他一起覆没。   对了,还有他的小王妃。   他想过的,如果薛筱筱识趣不惹人厌烦,在安王府覆没之前,会给她一纸休书,至少这样能保下她的性命。   但他的小王妃岂止是识趣,分明是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沉沦。   以至于他都险些忘了,他是没有未来的。   也给不了他的小王妃一个未来。   “殉葬是体面荣耀,问斩是罪恶深重。”长安声音愤恨又苦涩,“皇上跟太子说,要留着您的亲王爵位,恩泽后人,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裴无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建昭帝的用心。   毕竟是父子血脉,建昭帝可能有必须杀他的理由,但还是不想让他名声受损被人诟病。   上次如果他中了寒毒而死,那他就是旧疾复发,为国捐躯,定会被追封亲王,并得到一个“忠烈”的谥号,在人们心中,也是个大英雄。   这次想让他殉葬,也是荣耀至极的事,甚至还想着让他留下后人,永享富贵。   留下后人……   这一刻,裴无咎甚至心动了。   留下他和小王妃的后人,世世代代都是亲王,而他也不用休妻或者和离。   他可以安心地跟小王妃过一段太平安闲的时光,做一对神仙眷侣,再生下一儿半女……   直到建昭帝死去,而他奉命殉葬。   不!不行!   裴无咎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被建昭帝说的“恩泽后人”蛊惑?!   建昭帝用了不少道士炼的乱七八糟的丹药,又喜床榻之欢,身体早就被掏空,看上去面色红润,不过是外强中干,用不了多少年就会驾崩。   到时候他跟着殉葬,留下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人欺负?   更何况还占着亲王的位子,天天跟皇宫中的魑魅魍魉打交道?   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儿女小小年纪幼年失怙?   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小王妃没享受几年恩爱便要承受丧夫之痛?   裴无咎轻叹一声。   他的小王妃实在太过诱人,他竟然为了能和小王妃有短短几年的欢愉,就被建昭帝的条件迷了心窍。   在确定自己能活下来之前,他真的不能再靠近小王妃了。   不然恐怕他会忍不住带她一起下地狱。   薛筱筱描红十张,临写十张,二十张字都写完了,也没等到裴无咎回来。   薛筱筱想了想,把二十张字整整齐齐地摞好,刚才裴无咎说了“要回来检查”的。   “朱槿,什么时辰了?”薛筱筱揉了揉手腕。   “回王妃,酉时了。”朱槿问道:“要传晚膳吗?”   薛筱筱迟疑了一下,最近裴无咎但凡在王府,都是和她一起用膳的。   “先不传,派个腿脚快的去外院走一趟,问问王爷在哪儿用膳。”   朱槿应了一声,到院子里指了个小丫鬟。   没多会儿,小丫鬟就回来了,“王爷说了,让王妃自己用晚膳。”   这是不回内院的意思了。   裴无咎经常忙,现在又接了原本太子手中的一些差事,就算没去皇宫也是要在王府中处理政务的,不回内院吃饭也实属正常。   但想到长安唤走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总有些不安。   默默地一个人用了晚膳,又等到戌时,裴无咎也没回来。   薛筱筱沐浴过,靠在床头,拿了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少了一个人,平时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话本子今天竟然有点看不进去。 第041章   一直等到亥时, 薛筱筱确定裴无咎今天是不回内院了。   把话本子放到一边,夜明珠收了, 薛筱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她又翻了个身。   半个时辰过去了, 薛筱筱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一向睡眠很好,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裴无咎在身边, 她竟然有点睡不着了。   也许是屋里有点热,而每天抱着降温的人却不在。   薛筱筱想了想,干脆下了床,出了卧房。   堂屋里守着的是朱槿, 见她还没睡吓了一跳, “怎么了,王妃不舒服吗?”   薛筱筱摇摇头,“有点热, 我去东厢房睡了。”   卧房因为顾及裴无咎畏寒, 一直没有用冰釜, 倒是东厢房摆了两个大冰釜, 她一般白日都是在东厢房做功课跟蔡嬷嬷学习。   有时候薛筱筱也会在东厢房歇午觉,所以被褥齐全。   让朱槿不用动,薛筱筱自己去了东厢房,果然凉爽多了。   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遗憾地又叹了口气。   凉爽倒是凉爽, 但没有抱着裴无咎舒服。   他是那种温凉,略微比体温低,但不会刺激得难受。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裴无咎离开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薛筱筱脑子里天马行空,把书里的剧情仔细回忆一遍,好像除了三皇子督造的粮仓,最近没什么事情发生。   她翻来翻去,头发蹭得毛茸茸的,过了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自然起晚了。   薛筱筱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她一边洗漱一边让碧桃指了个小丫鬟去外院,看看王爷出门了没有。   碧桃笑道:“知道您会问,刚才已经派人去过了。王爷在外院的书房,今天没出门。”   薛筱筱刚想着可以跟裴无咎一起用早膳,碧桃又补了一句:“不过王爷那边已经传过早膳了。”   薛筱筱:“……哦。”   看来确实出了什么事,裴无咎又忙起来了。   用过早膳,薛筱筱吩咐大厨房熬了酸梅汤,薛筱筱没用冰湃,拿了个小扇子慢悠悠地扇风,等晾好已经半上午。   小心地放到食盒里,薛筱筱拎着酸梅汤去了外院。   院子里站了两个侍卫,见薛筱筱来了,先是行礼,道:“王爷正在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薛筱筱想起以前来的时候,长安也是这么拦她,不过裴无咎每次都会叫她直接进去。   想到这里,她没有转身离开,轻声唤道:“王爷?”   书房里,裴无咎正在听永吉禀报他的小王妃昨天的一举一动。   “王妃亥时歇下的,过了半个时辰又起身去了东厢房,说是热得睡不着。”   “去了东厢房之后,到了子时王妃才睡着的。”   “早上王妃辰时起身,碧桃派了丫鬟过来看王爷出门了没有。”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卷书,裴无咎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的小王妃分明是想等着他一起睡觉,一起用膳,没有他在身边,她是不是没有睡好?   听到他的小王妃在院子里唤他,裴无咎的手指蓦地一紧,平展的书页被他捏出了皱褶。   他知道小王妃在等他回应,要是没有遗诏的事,他应该立刻就会开口让她进来,甚至就让她在书房陪着自己,也许还会监督她写几个字,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该如何运笔……   可惜,不行。   他不能再靠近她。   生死未卜,他没办法给她一个将来。   甚至有可能不是别人要她的性命,而是他自己忍不住带她一起下地狱。   他更担心有一天他终究会离她而去,小王妃要承受丧夫之痛。   情浓时生离死别,也许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等了半天也没有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很是失望地盯着书房的门。   两个侍卫身姿笔直,紧张地不敢看薛筱筱,要是王妃硬闯,他们可不敢拦着。   薛筱筱叹了口气,“那我把酸梅汤放到这里,等王爷得空的时候再喝吧。”   她也没闹着非要进去,把食盒搁在树下的石桌上,转身走了。   到了院门处,薛筱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门窗墙壁,她不知道书房里是什么情形,但总感觉裴无咎就在那里看着自己似的。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等薛筱筱走了,裴无咎捏着书页的手指松开,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过后的疲惫,“把酸梅汤拿进来。”   永吉应声去了,心里把建昭帝刺了无数剑,恨不得戳成筛子。自从王妃嫁进王府,王爷眼见着心情大好,没想到建昭帝竟然又弄出个该死的遗诏想让自家王爷殉葬,害得王爷瞻前顾后,连王妃都不敢见了。   酸梅汤温度适宜,甜桂花中和了乌梅的酸,恰到好处的清新爽口。   裴无咎含在口中,只觉得五味陈杂。   他不该喝小王妃送来的酸梅汤,不该打听小王妃的一举一动。   他应该远离她,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薛筱筱可不知道大反派的内心如何翻江倒海,她回了内院,路上还顺便摘了三个桃子,分给朱槿、碧桃。   用午膳也没等到裴无咎,到了晚膳,薛筱筱派了小丫鬟去外院看了看,说是王爷还忙着,不回内院。   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晚膳,一个人看了会儿话本子,一个人怏怏地去了东厢房睡觉。   许是心里不安,薛筱筱梦到裴无咎被皇上、太子和三皇子一起追杀,偏偏她像是在看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完全是个局外人,不能进去救裴无咎。   眼睁睁看着裴无咎被建昭帝刺了一剑,薛筱筱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摸脑门,一头的冷汗。   “呸呸呸!坏的不灵!”可能是因为梦里太紧张,薛筱筱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也不想下床去喝水,干脆把空间里的茶水倒了一杯。   茶水还保留着那天放进去的温度,在甜白瓷的小茶杯里冒着袅袅热气。   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放进去的东西会保留最初的状态,包括冷热。   薛筱筱喝完水,把茶杯又收了进去。   她躺在床上检查了一遍空间,这些天没事就塞些东西进去,空间几乎快要满了。   除了最初的九尾凤钗,还有几套裴无咎给她的头面,银两银票,连热乎乎的肉丸子和鸡腿都有了。   可惜,她这空间不能存活物,不然要是裴无咎遇到危险,把他直接收到自己的空间里该有多好。   哦,对了,薛筱筱遗憾完,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空间长宽不过一臂,也就是个小箱子大小,根本就塞不下裴无咎。   她这些天研究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让空间变得更大的方法。   脑子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薛筱筱又睡着了。   却不知,外院的裴无咎知道她做了噩梦惊醒,恨不得立刻赶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慰。   却偏偏不能。   裴无咎一夜无眠。   次日,裴无咎不敢再留在王府,不然他的小王妃要是再找过来,他恐怕拒绝不了。   皇宫的巷道又长又直,巍巍宫殿斗角飞檐,无端端给这安静的巷道加了几分压抑。   裴无咎慢悠悠地转着轮椅,想着等会儿见到建昭帝,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虽然他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建昭帝此人生性多疑,还是得小心为妙。   背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用看裴无咎也知道是宁王。   果然,裴琅的声音响起:“无咎!”   裴无咎停下轮椅,扭头看了一眼。   宁王穿着朱红色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映着阳光有些刺眼。   裴琅大步过来,见裴无咎凤眸微眯,目光落在那金蠎上,笑道:“无咎看我穿着好看吗?”   他展开双臂,脚尖一点腰身一拧,在裴无咎面前转了一圈。   长眉舒展,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潋滟多情。   裴无咎点点头,“不错,宁王殿下丰神俊朗,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裴琅大笑,“哈哈哈,要是别人说我好看我就厚着脸皮领了,这话出自你的口我可不敢认。谁不知道无咎才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连父皇都夸你郎艳独绝呢。”   裴琅笑吟吟看着裴无咎。   裴无咎神色不变,淡淡道:“我们两个要在这里互相夸赞对方的容貌吗?”   “哈哈哈哈——”宁王朗声大笑,“夸容貌做什么,咱们又不是女子!我这不是刚有了穿亲王袍的资格,就想着多穿穿过瘾嘛。”   他随意地推着裴无咎的轮椅,“我可不像你,早就当上亲王,这亲王服都穿腻了。”   裴无咎冷声道:“我这亲王是皇上的恩泽,我可不敢说亲王服穿腻了。”   “哎呀,咱们哥俩闲聊,没必要这么谨言慎行吧。”裴琅突然看见裴无咎的手套:“咦,手上这是什么?”   裴无咎戴的手套都是府里针线房做的,样式是仿照薛筱筱做的第一双,细棉为主,常常磨损的指腹手掌部位加了小鹿皮,好看又实用。   裴琅拉着裴无咎的手看了半天,“这样子新奇,戴着别扭吗?给我试试。”   裴无咎摘下来给他。   两人身材差不多,手指长度也相仿,裴琅戴到手上,翻来覆去,“这个好,在拇指这里再加一片小鹿皮,冬天射箭的时候可以戴,比扳指好多了,扳指大冬天戴着凉得很!”   “这是谁想出来的?心思真巧!”   裴无咎没有答话。   裴琅眼睛一转,“难道是安王妃?”   裴无咎眼皮一撩,淡淡扫了他一眼。   裴琅哈哈一笑,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道:“无咎下次送我一双,我拿回府去让下人们也照着做几个,天凉了就戴。” 第042章   薛筱筱一早起来, 朱槿就告诉她王爷出门去了。   往常裴无咎忙起来也有过不回内院的情况,但想到长安那天喊“王爷”的异样语调, 薛筱筱还是觉得不安。   等到晚膳时分,又派了个小丫鬟去外院,得知裴无咎尚未回府。   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晚膳, 到了戌时,让朱槿碧桃一前一后提了灯笼,她拿着自己下午临写的十张字去了外院。   外院中站了长安和另外一个侍卫, 见到薛筱筱过来,长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自从王妃来了王府,自家王爷罕见地露出过几次笑容,他和永吉都是裴无咎的贴身侍卫, 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王爷却不敢靠近她, 那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   长安低下头,不敢看薛筱筱的脸,抱拳躬身, “王妃, 王爷正在议事, 吩咐了谁都不见。”   薛筱筱皱眉, “我也不能见吗?”   长安顿了一下,“谁都不见。”   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的书房门,突然扬声道:“殿下, 我的十张大字都临写好了,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裴无咎手指紧紧握着茶杯,黑眸低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没有等到回答,薛筱筱停了一会儿,又问:“殿下不是说了要检查的吗?”   “咔嚓——”一声脆响,裴无咎手中的茶杯捏碎了,破碎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手指,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永吉一言不发,飞快地取了棉巾子过来,帮裴无咎把茶渍和鲜血都擦拭干净。   “王妃回吧。”裴无咎终于开口,“我、我现在忙着,没时间。”   薛筱筱凝神听着他的声音,过了片刻,答道:“那我回了,王爷莫要太过操劳,注意休息。”   说完,她并没有立刻就走,在原地站着,纤白的手指抓着那薄薄的十张大字。   长安浑身紧绷,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刀。   朱槿、碧桃两个也不敢做声,见自家王妃静静站在院中,不说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现在这是怎么了。   分明前两天王爷王妃还是言笑晏晏,怎么突然就相敬如冰了呢?   薛筱筱站了一盏茶的时间,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院子。   朱槿、碧桃连忙跟上,一前一后提着灯笼给她照亮。   夜晚的王府很是宁静,只有细微的虫鸣间或响起。   花木影影绰绰,走在其间,凭白染了几分寂寥。   两个丫鬟越走越压抑,好容易回到正院,齐齐松了口气,服侍着薛筱筱洗漱。   朱槿拿着小熏笼帮她把柔顺浓密的长发慢慢熏干,一边说道:“王爷毕竟管着好多事,奴婢虽然不懂,但想必是很忙的。”   碧桃点点头,“那肯定的,其实忙点好,要是像咱们……永成侯那样,只空有爵位,身上没有任何差事,也是干着急。”   薛筱筱自然知道两个丫鬟是为了给她宽心。   可她实在宽不了。   她不知道裴无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反正绝对不是小事,不然不至于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了。   裴无咎不肯见她,她也帮不上忙。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至少不能给他添乱。   接下来的几天,薛筱筱没再去找裴无咎。   裴无咎也没回内院。   王府里众人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变化,蔡嬷嬷几次欲言又止,张管家愁得胡子都白了几根。   连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找了借口来了几次正院,不过从薛筱筱这里什么也没探听到。   乔静禅这些天也是战战兢兢,之前裴无咎查舞弊案,章铭分明在王府,她却始终跟皇后那边说的是“探不到任何消息”,皇后似乎对她起了疑心,虽然禁足凤仪宫,还是派人敲打了一番。   此次王爷和王妃貌似出了什么问题,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皇后。   以本心来说,她并不想出卖安王府的任何消息给皇后。   安王府安宁平静,就算她和林妙香、王妃三个人来王府的目的不同,但彼此并不互相敌对,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这么在王府生活一辈子,也不期望能得宠,只要相安无事即可。   想到薛筱筱上次送的桃子,王妃分明是去了桃林,估计也知道她在撒谎,却并没有戳穿她。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她和章铭的关系。   乔静禅咬着唇发了一个时辰的呆,最终还是决定不把安王府的消息泄露给皇后。   安王府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下人们全都小心翼翼,不敢犯一丁点错误。   裴无咎想避开薛筱筱,但总有些场合是要两人一起出现的,比如赏月宴。   以往的赏月宴都是皇后主理,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后,各处安排的全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处理宫务自然轻车熟路,一个小小的赏月宴根本不在话下。   这一次的赏月宴却是魏贵妃主理。   皇后和太子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来行走,但两人刚刚“病愈”,太子手上没有差事,六宫宫务也没有回到皇后手中。   魏贵妃摇着团扇,顶着大太阳来了凤仪宫,饶是两个宫女给她撑着大大的华伞,她还是走得热津津的。   用香帕拭了拭鼻尖,魏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赏月宴还是您来主理吧,臣妾代管了这几天宫务,左右支绌,颇为头疼。平时尚且如此,赏月宴臣妾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她倒也不是自谦,虽然在这后宫除了皇后她就是第一人,这么多年受宠,但她从来没有管过这后宫杂务。   更别说各处的宫人都是皇后娘娘用惯了的,自然要时不时给她找些小麻烦。毕竟她只是代管几天,后宫早晚还是要回到皇后娘娘手里,这些人当然不会去讨好魏贵妃,凭白惹了皇后的眼。   日常宫务倒也罢了,就算哪里出了个小纰漏,跟建昭帝撒个娇说自己不熟悉,也就过去了。   可赏月宴上来的都是高门显贵,要是出了差错,那可就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魏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各处自然也安插了些眼线,但她毕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为庶务操心过,为了赏月宴这几天竟然没有睡好,眼下多了些遮不住的乌青,神色恹恹,像是娇艳的牡丹被烈日晒得打了蔫。   皇后一反往日端庄持重的形象,身子歪斜着靠在大迎枕上,抬手揉了揉额角,“我这身子才刚刚好了些,实在操劳不起,魏贵妃总不能看着本宫再倒下吧。”   她扫了一眼魏贵妃眼下的乌青,嘴角勾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真情实感的笑意,“再说了,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本宫可是知道的,魏贵妃是一等一的伶俐人,不过是个小小的赏月宴,宫里每个月都有一次的,不是什么大事,本宫相信,魏贵妃肯定能安排好的。”   倒不是魏贵妃清高不贪权,要是从此掌管六宫宫务,她就算有难处也会咬着牙撑下去,问题是代理几天的宫务也并不能得到权利,反而可能落下错处。   她巴不得把这些烦心事还给皇后,可皇后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只说身子虚弱不能劳累。   魏贵妃蔫巴巴地离开了凤仪宫。   金嬷嬷倒了杯皇后喜欢的六安瓜片,双手捧着送上,笑道:“这次的赏月宴没准要看笑话。”   皇后细细的眉毛一挑,“自然是要看的,这可是个好机会,笑话也笑不到本宫头上来。”   “……机会?”金嬷嬷若有所思盯着茶杯上的袅袅热气。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有些人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难道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金嬷嬷恍然大悟。   若是以往,有人在赏月宴上出了事,就算没人敢怪责皇后,难免背后议论。   这次可是魏贵妃主事,要是有人出事,可跟皇后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毕竟,皇后还病着呢。   又是月圆之日。   刚刚用过午膳,薛筱筱早早就妆扮好,头上戴的是裴无咎送的碧玉梨花簪,身上穿了件浅绿色天水碧绫裙,清新得就像枝头拱出的第一片嫩叶。   她在妆奁前看了又看,还破天荒在唇上点了少许口脂,饱满的唇瓣看起来更加娇妍,像是一颗熟透的樱桃。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都是抿着唇一笑。   王妃好几天没见王爷了,今天肯定是要一起进宫,这是想打扮得漂亮些给王爷看呢。   刚刚未初,长安过来了。   “王妃,王爷命属下护送王妃进宫。”   薛筱筱刚刚亮起的眼睛又黯了下去,“王爷不去吗?”   要是裴无咎不去的话,她也不想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说病了。   长安躬身道:“王爷今天一早就去了皇宫,此时还没回来。”   薛筱筱“哦”了一声,回头看看两个丫鬟,“多带些冰,再带些瓜子、蜜饯、茶水点心,你们两个在马车上的时候吃。”   两个丫鬟不能进宫门,只能在外面等着,幸好车里有个小冰釜。   朱槿碧桃每人拎了个食盒,全都是自己爱吃的零嘴。   长安命人在马车上多放了一倍的冰。   宫门外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显然要糟乱得多,甚至还有一个马车被撞翻,里面的女眷似乎受了伤,嘤嘤哭泣不止。   长安俊脸冷肃,骑马护在薛筱筱的马车边。他们的马车上安王府徽记,长安挂着安王府的腰牌,自然无人敢拦,一路将马车带到了宫门跟前。   薛筱筱下了车,看看周边乱糟糟的喧闹声,皱起了眉头。   似乎,今天的宫宴不会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搞事,嘻嘻。 第043章   宫门处安排了不少宫女内侍, 引领来宫宴的高门显贵进入皇宫。   这次没有裴无咎在身边,薛筱筱一个人跟着小宫女穿过长长的巷道。   走着走着, 薛筱筱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忐忑地揪着衣角,“安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去御花园呀。”小宫女的声音有点抖。   薛筱筱笑了,“这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小宫女脸色一白, “可、可是走这边会比较近。”   “是吗?”   薛筱筱抬眸,望向她们前行的方向,花木稀疏, 红墙青瓦有了斑驳,分明是越走越荒凉。   她看的书里面主要是讲太子妃方知月的故事,皇宫也是主要的活动场所,提到的次数很多。薛筱筱私下里画了一幅地图, 每来一次皇宫就完善一次。   她已经来过两次皇宫, 一次是去凤仪宫,后来又被魏贵妃带走,还有一次是直接进了御花园, 之后又去了凤仪宫和龙极宫偏殿。   两次走的路虽然不尽相同, 但皇宫的大致布局薛筱筱心中已经有了数。   小宫女带她走的路虽然之前没有走过, 但看方向分明不是御花园, 看周边景色萧瑟,应该是废弃无人的宫殿。   薛筱筱又仔细看了看小宫女,她来皇宫都比较留心,这个小宫女之前没有见过。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了呢?”薛筱筱抬手一指,“御花园不是在那个方向吗?”   小宫女明显颤抖了一下, 抓着衣角的手指骨节都泛白了,说话也开始结巴,“奴奴奴婢是想着走走走这边更更更……阴凉,对,更阴凉!”   慌乱之下她终于想好了借口,说话也利索了,“安王妃,您看太阳这么大,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的,奴婢是担心把您晒伤了,这才带您走这边。”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周边的花木,“我觉得这边的树木更稀少,要说晒的话也是走这边更晒。”   小宫女从善如流,“既然您这么说,那奴婢就不走这边了。”   说完,她转了个方向,恰恰就是薛筱筱刚才指的御花园方位,“安王妃,您这边请。”   这次的方向没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   到了此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动一些。   虽然不知道刚才宫女想要把她带到哪里,但想必不是好事。   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安排,不过这未必就是魏贵妃的手笔,更有可能是皇后。   认真算起来,她跟皇后的仇怨更深一些。   不肯听皇后的话做内应就不说了,拿走了皇后的九尾凤钗,害得皇后颜面尽失。更有裴无咎审的舞弊案,抓的黑衣人,直接逼得太子、皇后禁足,手中的差事也丢了。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有权柄却无胸襟,在她和裴无咎这里栽了大跟头,就算表面上能装出大度贤淑,心里肯定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薛筱筱进了御花园,回头盯着远去的宫女背影,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今天的宫宴要务必小心。   她边走边看,大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裴无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裴无咎此时正和太子裴琰饮茶。   裴琰剑眉星目,原本是英武俊朗的相貌,不过最近“大病”一场,脸色不太好,硬是显出几分憔悴来。   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茶杯,几次抬头看看裴无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裴无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来性子就冷,平时也不是多话的。   而太子看了建昭帝的遗诏,自然已经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看太子的样子,似乎颇为纠结,眼下乌青,看起来很久没有安眠似的。   裴无咎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办?   “无咎……”太子斟酌良久,终于开口,“你喜欢山水吗?”   裴无咎长眉一挑,“尚可。”   “那你想没想过游山玩水,远离俗务,从此逍遥一生?”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的结果。   自从那日看到了父皇亲手所书的遗诏,裴琰想了很久。   裴无咎自幼跟他一起长大,基本是在宫里过的,裴无咎不像康郡王世子,更像一位皇子。他和裴无咎也不像是同族堂兄弟,更像是亲兄弟。   裴氏宗族旁支不旺,但同辈的兄弟还是有几个的,像裴无咎这样自幼住在皇宫的,却只有他一个。   幼时,裴琰也曾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裴无咎是皇上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出生就被抱到皇宫。   他一度以为是真的,甚至还偷偷问了母后。   向来端庄贤淑的母后却变了脸,狠狠地训诫了他一番,又处置了几个乱嚼舌头的宫人。   后来稍懂得些男女之事,裴琰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按照裴无咎出生的日期推算,他的母亲怀上他之时,已经嫁给康郡王两年有余。   而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刚刚登上皇位不久,正是忙碌的时候。   及待看了遗诏,裴琰再度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天家无父子。   父皇只有他和老三两个孩子,看顾得很是用心,就在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一直防备着他做大,用老三跟他制衡。   试想一个同族的兄弟有帝王命格,不管是谁,父皇也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   但裴无咎出生时就被得道高僧批了帝王命,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杀了,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夭折简直太容易了。   可父皇却能容忍他长大,让他跟自己和老三一起识文习武,甚至还允许他成亲生子,还让他的孩子永世亲王,世袭罔替。   仅仅是在大行之时带他一起走。   这绝不是父皇惯常对待同族小辈的态度。   如果……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是父皇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孩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太子悄悄查了当初裴无咎出生前康郡王妃的脉案和康郡王当时的情况。   按照裴无咎的生辰往前推算,康郡王妃有孕之时,康郡王已经被父皇派到南方视察水务两三个月。   康郡王妃孕一月,康郡王回到京都。   这么算的话,裴无咎无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过父皇也许为了遮人耳目,命太医做了手脚,脉案上记载的康郡王妃有孕之日要晚一个月,而裴无咎是“早产”了一个月出生。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裴无咎是康郡王的儿子。   康郡王成亲之时,父皇还没有登上皇位,一个普通皇子就算觊觎同族兄弟定亲的王妃,也没办法据为己有,毕竟当时还有别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出错处来。   太子推测,父皇登基之后,故意派了康郡王远离京都,这才有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康郡王妃是否自愿,从她生下无咎后选择自尽来看,应该是不愿意的。   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他的亲兄弟,但从族谱上来说,却是他的堂兄弟,跟他是同一个曾祖。   在这种情况下,裴无咎要想当上皇上,必须父皇、他和老三全都死光了。   父皇应该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想着要在大行之时带走裴无咎。却又不忍心做得太绝,这才允许他留下后人。   太子抿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   他和无咎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相认。   但好在父皇对裴无咎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等到大行之时再下手。   如果裴无咎远离京都,寄情山水,做一个闲散王爷,手中再无任何权力,不可能威胁到他和老三的性命,也许父皇最后会更改遗诏,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想到的最好结果。   裴无咎却只是神色淡淡,“游山玩水?太子为何这样说?”   太子自然不能直说“你快走吧,离得远远的,没准父皇就不想杀你了”,他苦笑一声,“咱们从小就学文学武,做不完的功课,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差事,连个懒觉都没睡过。这几日病着,倒是难得有了清闲。”   “我就想着,要是能做个闲云野鹤,该是多么逍遥。”太子在裴无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别人面前还会自称“孤”,这也是从小习惯了。   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遗憾地叹道:“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还是有可能的。”   裴无咎一时没有开口,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斗彩小茶杯上。   看来,这就是太子看了遗诏之后想到的解决之道。   太子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但如果他真的像太子所说,带着他的小王妃游山玩水,几年之后,依然等到了殉葬的遗诏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茶杯。   太子显然不打算违背遗诏,不然也没必要让他离开京都。   而以他对建昭帝的了解,皇上并不会因为他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年就把他给忘了。   游山玩水,远离庶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   在遗诏令他殉葬之时,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无咎声音不咸不淡,“我既身为大雍亲王,岁禄万石,就该对得起这些俸禄。太子没有机会做闲云野鹤,我也不能。”   太子急得直想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偏偏不能直说,更不能说让他放弃亲王的爵位,他要是敢这么说,不光裴无咎会起疑心,连父皇都要怀疑他把遗诏的事告诉裴无咎了。   “你……不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着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我意已决。”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快走吧!   无咎:老子不走!老子要等着当皇上! 第044章   薛筱筱在花园中转了一圈, 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亲王妃, 此时皇后和魏贵妃没在,她就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见到的人纷纷向她行礼。   花园里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多是闺阁少女,这些都是冲着新封王的裴琅来的,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华秀桐, 跟上次宫宴一样,她身上衣裙颜色极淡,很浅的蓝,远远看去就跟白色一样。   薛筱筱估计华秀桐很喜欢白色, 但宫中讲究不能穿白, 所以就取巧穿这种极淡的蓝色、粉色,不注意看就是白的,较真的话, 人家又没穿白色。   当然, 也没人会跟华秀桐较真, 皇上不在意, 皇后要装贤淑,魏贵妃估计已经把华秀桐当成了儿媳妇,其她贵女没这个胆子。   薛筱筱没看到方知月。   不知是上次宁王生辰宴时摔伤的膝盖还没好,还是因为当众跌下台阶太过丢人心理上还没缓过劲来,今天的宫宴方知月没有来。   转了一圈, 她没找到裴无咎。   略微有些失望,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等会儿进了景福殿,裴无咎肯定要坐在她身边的。   随便找了个地方闲坐,薛筱筱观察了一下,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主事,各处都显得有些混乱,有的地方连茶点都没有准备。   好在今天来的贵女们也不是为了吃茶,既然是奔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自然不敢得罪魏贵妃。有几个已经开始赞扬魏贵妃,声音故意放得比较开,想来是为了能传到魏贵妃的耳朵里。   “听说等会儿有画舫呢。”   “太好了,这么热的天,坐着画舫泛舟湖上,简直是享受。”   “贵妃娘娘就是心思巧妙啊。”   画舫?   薛筱筱略微直起身子,往远处眺望。   宫里是有湖的,名为伴月湖。此时湖上果然已经停了一艘画舫,两层高,雕梁画柱,镶金嵌玉,四周垂着轻纱,随风而舞,华贵曼妙,正是闺阁女子们最喜欢的样式。   薛筱筱眉头皱了一下。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魏贵妃的点子,但画舫既然已经出现在湖上,显然是经过魏贵妃许可的。   魏贵妃是怎么想到画舫的?   要是照薛筱筱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主事宫宴,应该保守一点,大家在御花园逛一逛,等会儿再去景福殿吃喝赏舞,也就很好了。   想到宫门外乱糟糟还有马车翻到的情况,薛筱筱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去画舫上的好,虽然她对这个两层的华美画舫很感兴趣。   坐了片刻,果然有宫人过来,“安王妃,请您登画舫一游。”   薛筱筱身份最高,宫人是第一个来请她,其她贵女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薛筱筱一点头,大家好一起上画舫。   薛筱筱笑了笑,“昨夜没睡好,到现在还有些头晕,恐怕会晕水呢。不去了,我在这里坐着歇歇就好了。”   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迟疑了一下再度劝道:“安王妃,大家都看着您呢,您还是上去试试吧,这个画舫十分稳当,不会乱摇乱晃,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   薛筱筱唇角一弯,露出一颗淘气的小梨涡,“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怎么,你坐过?”   宫人脸色一僵,“安王妃真会说笑,奴婢哪有坐画舫的福气?”   生恐薛筱筱拒绝,宫人又道:“要是您真的晕水了,再把您送下来就好了。”   薛筱筱摇头,“再把我送下来,画舫还得重新靠岸。再说,等我晕水了再送我下来,那个时候我已经难受了,何必呢。”   宫人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强劝,只好转头去请其她贵女上船。   华秀桐是贵女之首,刚才一直在旁边等着薛筱筱先登船,把薛筱筱拒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扫视一眼,发现今天竟然没有看到方知月。   魏贵妃忙着,各处都需要她,皇后已经“病愈”,却没有出现。   在场的除了安王妃,大都是有意做宁王妃的。   眼看着宫人放弃了薛筱筱来邀请自己,华秀桐轻轻摇头,“巧了,我也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坐坐,你带别人上船吧。”   宫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就是薛筱筱和华秀桐,结果两个人谁也不肯上船。   偏偏两人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阁老之女,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跟两人歪缠,只能转头请其她贵女上船。   没有安王妃这个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更自在。没有华秀桐这个贵女之首,当然更乐意。一众贵女欢欢喜喜地上了画舫。   华秀桐微微屈膝,“安王妃,我去看看贵妃娘娘那里可需要帮忙的。”   薛筱筱一笑:“华姑娘请自便。”   华秀桐走了,薛筱筱独自坐在曲澜亭,遥遥看着画舫载着一众窈窕少女,缓缓离开岸边,驶向伴月湖中心。   一个高挑的宫女给薛筱筱斟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边,随即退了几步,安静地站在一旁。   伴月湖上有莲花盛开,在画舫一层,手臂从栏杆中探出去,能采到莲花和新鲜的莲蓬。   画舫上的宫人说魏贵妃吩咐了,这些莲花和莲蓬都是可以随意采摘的。   贵女们欢声笑语,有胆大的已经伸长手臂,采了朵半开的莲花过来。   薛筱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杯,想着等会儿见到裴无咎,定要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天都不肯见自己。   突然,伴月湖上传来一阵惊呼。   薛筱筱转头看去,画舫上的贵女都在尖叫乱跑,似乎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仔细看看,发现那画舫比刚才下水时下沉了不少,一层已经浸在水中,好好的画舫竟然漏水了。   漏水也不是很可怕,偏偏贵女们一窝蜂地都跑到船头,想着等会儿第一个下船,那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歪斜,挤在船头的一众贵女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全都掉进了水里。   薛筱筱站了起来,这些贵女可能大都不会水,好在已经有岸上的宫人发现了伴月湖里的情况,正在奔跑着叫人去救援。   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整个翻倒了下来,把惊慌失措在水里胡乱扑腾的贵女扣在了下面。   这可就危险了!   薛筱筱忍不住惊叫一声。   正在她分神之际,后颈突然被人砍了一记手刀。   薛筱筱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下,身边的高挑宫女一把将她抱住,轻声唤道:“安王妃!安王妃您怎么了?”   见薛筱筱双眸紧闭毫无反应,宫女一颗嗵嗵乱跳的心总算是平稳了些,小心地看看左右,招手叫来早就守在一旁的两个宫女。高挑的宫女弯腰将薛筱筱背在身上,后来的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急匆匆离开了曲澜亭。   太子正在琢磨着怎么劝裴无咎离开京都,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大乱,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女眷们落水”什么的。   太子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他刚才没看见方知月,不知道她今天来了没有,糟了,不会落水了吧?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裴无咎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回过神来,“无咎快坐下!我推你过去!”   裴无咎心头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哪怕在战场上面对着刀枪剑戟,他都能冷静面对。   可现在,知道他的小王妃有可能遇到了危险,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去。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腿就算能站起来瞬间,也不可能比轮椅的速度更快。   裴无咎坐了回去,太子推着他,两人速度飞快,赶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已经乱成一团。   魏贵妃、皇后、皇上都来了,画舫已经半沉入水中,好在贵女们都已经被救了上来。   皇后指挥着宫女送贵女们去储秀宫换掉湿透的衣裙,有被画舫砸伤的则先用毯子裹了,让太医诊治。   太子找了一圈没找到方知月,裴无咎则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里没有薛筱筱。   “母后,阿月找到了没有,受伤了吗?”太子着急地问皇后。   皇后摇头,“她今天没来宫宴。”   太子松了口气,“那安王妃呢?”   皇后道:“本宫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听宫人说安王妃没有上画舫,一直在曲澜亭坐着。可能去别处闲逛了吧?”   裴无咎轮椅转了个方向,去了曲澜亭。   曲澜亭中间的石桌上摆着茶点,茶水还冒着热气,可亭子中却空无一人。   裴无咎手指紧紧地握着轮椅扶手。   他的小王妃,去哪儿了?   薛筱筱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她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静静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此时她正伏在某个人的背上,感觉身形是个女子。   腰上一左一右搭了两只手,显然除了背着她的人,还有两个在旁边扶着。   薛筱筱掂量了一下,如果出其不意,自己有没有胜算。   刚想从空间中把特意磨得锋利的剪刀拿出来,薛筱筱就听见背着她的女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可算是到了。”   薛筱筱手指一顿,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隙,发现对着的是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紧张地盯着前方赶路,脚下磕磕绊绊,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另一边的宫女低声道:“没把她弄伤吧?”   背着她的宫女累得有些喘,“就是弄晕了,绝对没留下伤口。”   薛筱筱趁机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精致的宫殿,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   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各处打扫得并不干净,似乎前不久还住过人,但现在已经空置了。   宫女背着她进了正屋,往右一转,穿过明间进了卧房。   薛筱筱闭上了眼睛。   感觉宫女把她放到了床榻之上,然后三个人匆匆离开了卧房,还将门关得死死的。   薛筱筱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三个宫女脚步慌乱,渐行渐远,听起来已经离开了院子。   她的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个人就躺在她的身边。   这是要给自己安排一出通奸?   薛筱筱想了想,从一进宫门开始,就有人试图把她带到偏僻的宫殿来。   如果她跟着小宫女走了,肯定也会被打晕送到这张床上。   如果她上了画舫落水,应该就是带着来换衣服,然后再被打晕。   没想到在亭子里坐着,最后还是被打晕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奸夫”是谁?   薛筱筱不知道对方是否正在看自己,她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刚才送她过来的宫女很在意她有没有留下伤口,说明她们想弄成一个“自愿”的假象。   说起来也是,如果堂堂亲王妃在皇宫里被人打晕,那幕后安排这一切的皇后也是逃不掉嫌疑的。   浓重的酒气下,似乎还有别的味道。   薛筱筱放缓了呼吸,仔细辨识。   蔡嬷嬷教过她品茶、识香,这个味道……   是龙涎香。   宫里能用龙涎香的人不多,皇上、太子、宁王。   皇后肯定不会陷害自己儿子,那就不是太子。   身边的人摸到了她的手。   手指细腻,只指腹上带着薄茧。   宁王。   得知对方的身份,薛筱筱顿时安心了。   宁王不可能想跟她这个安王妃闹出什么事来,他定然也是被陷害的。   想到这里,薛筱筱睁开了眼睛。   裴琅正盯着她,桃花眼略有些呆滞,见她醒了,裴琅笑了起来:   “嘻嘻嘻。”   薛筱筱:“……”   裴琅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干嘛不理我,我不好看吗?”   薛筱筱身子没动,眼睛转了转,发现屋里并无他人,这才有了动作。   抬手把裴琅的手拍开,薛筱筱问:“知道我是谁吗?”   裴琅吃力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啊,你是那个……薛筱筱。”   还有神智。薛筱筱顿时轻松了。   裴琅是宁王,她是安王妃,皇后要是做得太明显,肯定会被皇上怀疑。   所以,她的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宁王可能只是误服了什么导致醉酒的东西,却不会像某些话本子里那样中了烈性春毒,毕竟那些春毒是太医能检查出来的。   不对,就算没有春毒,也可能有助情之物。   果然,下一刻,裴琅就握住了薛筱筱的胳膊,他眼神迷离,“薛……你真好看。”   薛筱筱胳膊一甩,挣开了裴琅的手。   裴琅不满地往前一扑,抱住了薛筱筱的腰,嘟着唇抱怨:“你干什么嘛,我这么好看,你也好看,咱们亲亲好不好?”   他的脑袋埋在薛筱筱肩头,蹭了蹭,“薛……雪……小……”   他把自己绕糊涂了,干脆给薛筱筱改了名字:“小雪花,你、你好香啊,是、是……是梨花的香气!”   薛筱筱一阵无语,裴琅醉酒之后怎么是这副德行?   她挣扎了一下,裴琅毕竟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力气比她大得多,薛筱筱没能挣开。   裴琅见她挣扎,双臂更用了几分力气,他醉酒之后没个轻重,这一下险些把薛筱筱勒得背过气去。   裴琅又是“嘻嘻嘻”笑了几声,“小雪花,你的腰好细好软。”   薛筱筱:“……”   这估计就是皇后想要的结果。   也不一定非要他们发生什么,只要她和裴琅在这僻静宫殿“幽会”,而她迷迷糊糊,裴琅醉醺醺,两个人躺在床上,就足以报复安王府和宁王,还能让裴无咎和裴琅生隙,也许从此反目成仇。   可是,这不是薛筱筱想要承受的。   想了想空间里的锋利剪刀,薛筱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来。   她一伸手,揪住了裴琅的耳朵,用力一拧。   “你给我清醒一点!”   “啊啊啊啊,疼啊——”   裴琅叫了起来,眼泪汪汪,委屈巴巴,控诉道:   “你怎么这么凶,不给亲亲,还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琅:这么凶,你不是小雪花,是小冰雹吧?! 第045章   裴无咎绕着伴月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小王妃。   他的小王妃向来谨慎, 进了皇宫从来不乱跑,不会闲逛到别处去的。更何况伴月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 薛筱筱如果就在左近,肯定能看见他。   小姑娘出事了!   裴无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后,眸光黑沉, 他勉强压下了心中翻涌上来的暴戾之气,转过轮椅,拐到一片花木后, 招招手。   有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低着头过来,问:“王爷,您有何吩咐?”   裴无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小内侍连连点头,急匆匆去了。   薛筱筱此时正在对付醉酒的裴琅。   她拧着裴琅的耳朵, 迫使他松开自己的腰, 恶狠狠地说道:“有人要害你!让你当不成亲王!”   裴琅毕竟在皇宫中长大,一听有人要害自己,虽然酒还没醒, 但本能地警惕起来, 努力把目光聚焦, “谁?谁要害、害本王?!”   “嘻嘻嘻。”他警惕了没几息时间, 就又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里面还有刚刚被拧耳朵疼出来的眼泪,亮晶晶的,“是你要害本王吧, 你拧得本王好疼啊!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不过,你这么香,要是让本王亲亲的话,本王就饶你一命。”裴琅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薛筱筱送了他一枚白眼。   她本来想把裴琅弄清醒让他离开,免得他醉酒之下 应付不了,现在看来只能自己离开了。   只希望等会儿捉奸的人来了,裴琅不要胡乱说话,喊出自己的名字来。   想到这里,她清澈的杏眸转了转,“我是小雪花,等会儿要是有人问你和谁在这屋里待着,你就说是冬天的雪花,听到了吗?”   “嘻嘻嘻。”裴琅连连点头,桃花眼潋滟,笑得颇为荡漾,“我知道,小雪花,嘻嘻嘻,香香的小雪花。”   薛筱筱不敢再停留,没准捉奸的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她一把推开裴琅,翻身下床,先到窗口看了一下,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薛筱筱松了口气,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就看见裴琅也下了床,正摇摇晃晃地朝她扑了过来。   “我去——”薛筱筱双眸猛地睁大,毫不犹豫地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裴琅的肚子上。   裴琅本就醉酒站立不稳,被她踢中,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他似乎被摔懵了,呆呆地看着薛筱筱,嘴巴张得大大的,耳朵被薛筱筱拧得红通通的,看起来颇为傻气。   薛筱筱再不敢耽误,冲到卧房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高大的内侍正抬着手,显然是准备推门进来。   薛筱筱呆了一瞬,下一刻,特意磨得锋利的剪刀凭空出现在她的手里,被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   “奴婢是安王派来的!”内侍虽然没看到她衣袖下遮掩住的剪刀,但薛筱筱眼中的杀气却看得分明,连忙表明了身份。   薛筱筱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回身一指裴琅,“那你把他弄走!”   如果这内侍是皇后的人,肯定不会弄走裴琅。如果真是裴无咎派来的,应该会听她的话。   到底是谁的人,一试便知。   内侍二话不说,越过薛筱筱直奔裴琅。   裴琅还在发呆,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屈着,无辜地问道:“小雪花,他是谁,干嘛打扰咱们的好事?咱们还没亲亲呢!快让他退下!”   薛筱筱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内侍扬手一掌,切在了裴琅的后颈。   裴琅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薛筱筱:“……”   这烦人的家伙,可算是老实了。   内侍将裴琅背在身上,朝着薛筱筱点点头,飞快地出了房门,他并不走院门,而是站在院墙下听了听动静,然后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他背着身材高大的裴琅,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身姿矫健,一跃而过。   看来是个会功夫的。   薛筱筱回身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雕花大床前,把皱了的床铺扯平,检查了一下没有落下她和裴琅的东西,这才快步出了房门。   只要这里没有裴琅,就算被人发现她在这院子里,也没有妨碍。   现在,她完全不用着急了。   倒是裴无咎让她有点担心。   刚才的内侍显然是裴无咎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或者是他收买的,反正本应该是一枚暗棋,却为了帮她而暴露了。   也不知道他为了找她,动用了多少人手?   会不会动静太大,引起皇上或者皇后的警惕?   毕竟在皇宫安插眼线人手,实在是……动机不良。   薛筱筱走到院门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还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奴婢刚才看到安王妃朝着这边来了。”   “这前头有一个宫殿,是以前吴嫔住的,前阵子吴嫔死后,就空了下来。”   “快过去看看,这宫殿没人住,安王妃怎么到这里来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薛筱筱脚步一转,飞快地离开了。   她也可以留下,反正只要没有裴琅,这些人就算怀疑也不能说什么,她完全可以说自己闲逛迷了路,看到这里有个宫殿就想进来问问路。   不过还是离开更省心。   薛筱筱对皇宫布局有个大致概念,刚才那些人说这里是什么吴嫔住的宫殿,那就是后宫中比较好的住处。   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和魏贵妃,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嫔位,这宫殿虽然打扫得不干净,但整体精致华丽,应该不是非常偏僻。   果然,薛筱筱走了没多远,就隐约看到了凤仪宫的翘角飞檐。   找到了凤仪宫,薛筱筱就更有把握了,脚步飞快,从凤仪宫侧面经过,直奔御花园。   进了御花园,穿过几丛花木,薛筱筱隐约听到了伴月湖畔的人声。   她朝着伴月湖过去,拐过一丛盛开的锦葵,险些撞到一个人   ……的轮椅。   “殿下!”到了此时,薛筱筱才终于彻底安心,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蹲在裴无咎的轮椅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殿下,我、我刚才差点遇到麻烦了!”薛筱筱红润的嘴唇一瘪,压低了声音,委屈地跟裴无咎告状,“我觉得是皇后在陷害我!”   裴无咎飞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虽然她的声音已经小心地压得很低,但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更何况皇后本人就在不远处。   他的掌心冰凉。   薛筱筱刚经历了一番惊险,又急匆匆赶路过来,走得脸颊发热,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捂,顿时舒服了。   她还想跟裴无咎说一下刚才那个内侍带走裴琅的事,“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两人都呆住了。   裴无咎的手捂着她的脸,掌心就压在她的嘴唇处。   他压得不紧,并没有碰到她的唇。   可是她说“我”这个字的时候,嘴唇会自然地嘟起,正好贴在了他的掌心。   就像一个……亲吻。   分明是柔软温热的嘴唇,裴无咎却好像被火炭烫伤了一样,飞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薛筱筱也有些脸红,但她更在意裴无咎的表现。   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动作还……躲躲闪闪的。   难道帮助她的内侍把屋里的情况告诉了他,然后裴无咎就生气了?   不仅生裴琅的气,还生她的气?   毕竟这古人可是很讲究贞洁的,听说有女子被人碰了胳膊也要自杀的。   她刚才可是既被裴琅抓了胳膊,还被抱了腰呢!   “殿下。”   薛筱筱试探着再度抓住裴无咎的手。   裴无咎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还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别乱动。”   薛筱筱清澈的杏眸越睁越大,白软软的脸颊也鼓了起来,“我生气了!”   裴无咎刚抬起来的手顿了一下。   薛筱筱瞪着他,“哄不好的那种!”   裴无咎:“……”   薛筱筱:“……哼!”   她白生生的小脸鼓着,杏眸圆溜溜的,琥珀色的瞳仁清亮,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裴无咎很想捏一捏她软软的脸,看看是不是跟包子一样的手感。   可已经有人朝着这边走来,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最终,那修长的手指在白软软的脸颊上飞快地捏了一下,继而又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迅速地将略有歪斜的衣襟整理好,裴无咎低声问道:“刚才去哪儿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   刚才她一路过来并没有碰到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衣襟歪斜了。   估计是刚才应付裴琅的时候弄歪了。   原来,他把手抽走是为了给自己整理衣襟,并不是嫌弃自己了。   薛筱筱心情大好,眼睛一弯,笑成了月牙,刚想回答裴无咎的话,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过来。   “哎呀,安王妃在这里呢!”   “皇上、皇后娘娘,找到安王妃了!”   脚步声纷沓而来。   建昭帝在最前面,皇后和魏贵妃一左一右跟在他侧后方。   看到毫无异状的薛筱筱,魏贵妃明显松了口气,皇后眼中飞快地闪过诧异。   建昭帝脸色阴沉,“安王妃刚才去哪儿了?”   他这话跟刚才裴无咎问的一模一样。   薛筱筱后知后觉地发现,裴无咎并不是在真的问她,毕竟那内侍是他派去帮忙的,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在吴嫔的宫殿。   他之所以要问那一句,是在提醒她赶紧想好回答,好应对建昭帝等人的问题。   ……这家伙!   薛筱筱心中一暖。   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薛筱筱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唔,起吧。”建昭帝应道,目光还是看着薛筱筱。   薛筱筱低头恭谨答道:“刚才大家都上了画舫,臣妾昨晚没有休息后,担心晕水,故而不敢上船,就在那里一角找了个阴凉地歇着。”   “可是!那画舫、那画舫突然漏水了!”薛筱筱脸色发白,“臣妾吓坏了,正想着要喊人帮忙,又看见、看见那画舫突然翻到,把好多人都压在了下面!”   她说着话,身子也害怕地颤抖起来,“臣妾吓得当场就晕倒了!”   “等臣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花木丛中,刚刚爬起来,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了。”薛筱筱看了看裴无咎,“走过来,刚好遇到我家王爷。”   她说的毫无破绽,晕倒在花木中,被枝叶遮挡,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而且他们刚才找的时候也是在凉亭、长椅、附近宫殿寻找,并没有去翻看花木。   建昭帝如有所思。   皇后恨不得立刻揭穿她:什么晕倒在花木中,你分明是在吴嫔的宫殿跟宁王幽会来着!   偏偏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担忧地望着薛筱筱,以示自己很关心她。   魏贵妃主持的宫宴出了大事,一船的贵女全都落水,还有几个受了伤,要是连安王妃也出了意外,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今见薛筱筱无碍,魏贵妃巴不得事情赶紧过去,“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王妃身子如何,要不去歇一歇?”   薛筱筱摇摇头,“多谢贵妃娘娘,臣妾已经无碍了。”   “陛下,”裴无咎冷声道:“安王妃受了惊吓,臣先带她回府了。”   “去吧。”建昭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去让王府的良医看看,你们刚刚成亲,要多注意身体。”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了御花园。   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建昭帝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成亲……多注意身体……   这是在说她有可能怀孕?   薛筱筱嘴角一抽。   根本就不可能好吧!   “殿下……”   薛筱筱走在轮椅后面,看不到裴无咎的脸,自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裴无咎淡淡地应了一句,“嗯,回去再说。”   他的手探到轮椅靠背上,精准地落在薛筱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今天的宫宴显然是办不成了,宫门外等着的马车排了长长的一串。   之前已经有落水的贵女换好衣裙出来,这下大家都知道宫里出了事,甚至还有贵女受了伤。   宫门外乱糟糟吵闹喧哗,还有马车上等待的仆从被吓哭。   朱槿和碧桃也在马车旁急得乱转。   她们不能进宫门,却偏偏得知里面出了事,还不知道自家王妃有没有受伤。   长安冷着脸,紧握着腰刀的手指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及待看到薛筱筱推着裴无咎出来,朱槿碧桃欢呼一声迎了上来,长安也缓缓松开了手中的腰刀。   “王妃!”碧桃冲到薛筱筱跟前,上下打量一下,完全忘了还有个王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朱槿好歹还给裴无咎屈膝来了个福礼,“王妃,奴婢好担心您啊!你受伤了没有?”   薛筱筱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脑袋,“没事,我没坐那个画舫。”   她推着裴无咎往马车走,一边抱怨两个丫鬟:“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在马车里等,至少还有冰釜和专门给你们准备的零嘴。”   她也知道两个丫鬟是担心她,可看到她们被晒得脸都红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朱槿碧桃抿着唇笑,也不反驳。   只要自家王妃没出事,就说上几句又怎么样?   反正不疼不痒。   来时的马车让两个丫鬟坐,薛筱筱和裴无咎上了另外一个马车,那是裴无咎来皇宫时坐的。   马车慢慢驶离了皇宫。   薛筱筱听着周围没有了乱糟糟的人声,迫不及待地把皇宫里发生的事跟裴无咎讲了一遍。   “殿下,皇后好执着啊!”薛筱筱叭叭叭地告状:“我一进宫就想把我往偏僻处带,没成功又想让我上画舫,对了,殿下,那画舫里的人都没事吧?”   她自己都危难重重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裴无咎看着她没有说话,黑眸幽深难测,薛筱筱没有看懂里面翻涌的情绪。   “殿下,你干嘛不理我?”   薛筱筱一说出这话,顿时想起前些天裴无咎不回内院也不肯见她的事。   委屈一下子翻了上来,红润的嘴唇一瘪,眼圈红了。   裴无咎看着自己的小王妃。   红润的嘴唇瘪瘪的,杏眼里起了一层水雾,微微勾起的眼尾泛了红,那一抹红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娇媚得惊心动魄。   这一刻,裴无咎的心……乱了。   他想抱着她,想亲她,甚至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让她哭出来。   他更想杀人!   杀了皇后!她已经屡次对自己的小王妃不利了。   杀了建昭帝!弑父又怎么样,反正他早就背上了弑父的名声。   或者把裴琅也杀了!虽然他也是被皇后陷害,但他不该碰自己的小王妃。   裴无咎气血翻涌,眼前出现了无数碎片,浴血沙场时的残肢断臂,迎面飞来的如蝗箭矢,康郡王胸口中剑时绝望震惊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捏在一起,手背上青筋鼓起,裴无咎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甚至不敢动一下。   他怀疑如果自己去碰小王妃,可能会伤到她。   裴无咎浑身紧绷,双眸染上了血色。   薛筱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危险临近时的本能反应。   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到车壁上。   声音也带了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殿下,你冷静点,你不想理我就不理嘛,没事,真的,没事,我、我可以自己玩儿的!”   裴无咎咽下了喉间泛起的腥甜,黑眸闭上,平静了片刻,缓缓睁开。   刚想说些什么,马车停了下来。   安王府到了。   他的小王妃“哧溜——”一下钻过车帘,麻利地跳下马车,跑了……   裴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殿下:呵,女人。 第046章   薛筱筱一口气跑进了大门内, 回身一看,两个丫鬟刚刚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还在东张西望地找她。   薛筱筱拼命地朝她们招手。   碧桃眼尖,“诶,王妃怎么跑这么快?”   朱槿拉了她一把, 追着自家王妃去了。   碧桃小跑着过来,“王妃,您不等王爷吗?”   她和朱槿都知道, 这些天王妃多想见王爷呀,往外院跑了好多趟都没见着,这好不容易坐一辆马车回来,按照常理, 王妃应该亲自推着王爷的轮椅回内院才是呀。   朱槿也是满腹狐疑, 难道是刚才在马车上吵架了?   薛筱筱回头望了一眼,裴无咎才刚从马车上下来,薄薄的唇角勾着, 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她一个激灵, 又想起了刚才在马车里那可怕的情景。   裴无咎分明是不对劲的, 他眸光中带着血色, 浑身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强大而恐怖。   察觉到危险的本能让薛筱筱逃得远远的。   她一手拉起一个丫鬟,一溜小跑进了二门。   朱槿碧桃莫名其妙,回了正院,见薛筱筱热得脑门都冒汗了, 连忙给她擦拭了一番,又捧了冰湃的果子过来。   薛筱筱捏着半颗去了核的冰桃子,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地啃着,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想着裴无咎的事。   裴无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他是书中大反派。   既然能成为大反派,除了跟太子作对,应该也做过一些极端的事。   她第一次见皇后的时候,皇后还说过裴无咎曾经把人剥了皮挂在城门上。   虽然皇后这人十分讨厌,但裴无咎显然也不是温良恭俭让的谦和之人。   接下来的几天,薛筱筱老实了,没敢去找裴无咎。   而裴无咎也没回内院来。   上次的舞弊案有了章铭的口供就可以结案,但他故意放出章铭的消息,引来皇后派出的杀手,害得皇后太子禁足,彭家势力被打压。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后试图栽赃他的小王妃。虽然不知道那九尾凤钗到底被小王妃藏到了哪里,但显然是在凤仪宫的时候被皇后设法陷害了。   他以章铭为诱饵引出杀手,就是给他的小王妃出气。   没想到,皇后并不吸取教训,这一次还想陷害他的小王妃和宁王不清白。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既报复了他,还打击了宁王,更是能让他和宁王反目成仇。   但这里面受伤害最深的却是他的小王妃。   要知道一个女子如果失了贞洁,那她的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就算裴无咎不在乎,薛筱筱以后出了门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裴无咎……很在乎。   他不知道在那个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内侍过去的时候,薛筱筱正准备离开,而裴琅跌坐在地上,耳朵红红的。   两人的衣衫都算整齐,只有小王妃的衣襟略微歪斜了一点,像是被拉扯过。   内侍禀报裴琅喊他的小王妃“小雪花”,还说要什么“亲亲”。   “咔嚓——”一下,裴无咎手里的茶杯又被捏碎了。   他的小王妃,他都没有亲亲过,裴琅……   皇后……   不能原谅!   裴无咎面冷如霜,淡漠地擦干如玉手指上的茶渍,鸦色长睫低垂,遮住了黑眸中的冷戾。   此次的赏月宴可谓是历史上最失败的宫宴。   魏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内疚自责恨不得负荆请罪。   所有落水的贵女都得到了魏贵妃送去的人参或血燕,用来给贵女调养身体。另有精美布料两匹,用来赔偿贵女落水弄脏的衣服。   画舫上的闺阁少女多是冲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又怎么肯得罪魏贵妃。就算有几个受伤的,父母心疼得要死,但还是忍痛说“无妨无妨画舫不结实与贵妃无干”。   建昭帝在皇位上待了将近二十年,后宫女子众多,争风吃醋相互陷害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   画舫出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何况疑心颇重的建昭帝呢,只不过皇后毕竟是发妻,又是太子生母,既然没有闹出人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魏贵妃终日以泪洗面,还破费了许多银子,小库房里的好东西更少了大半。   毕竟是二十年的感情,建昭帝新人再多,对皇后和魏贵妃还是最为看重,见状颇有些心疼,安慰了几句,又从自己的私库中挑了不少东西,补给魏贵妃。   消息传到凤仪宫,皇后气得把新养的指甲都掰断了一根。   她本来是要打脸魏贵妃、报复安王府、让安王和宁王反目,完美的一箭三雕之计,结果那个狡猾的安王妃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当,好容易让人强行打晕,结果又不知道自己怎么醒过来给逃脱了。   按理说她就算醒了,对上用了助情之物又醉酒的宁王也应该逃不掉,偏偏宁王也不见了!   现在可好,魏贵妃一哭,皇上把宫务主理大权又交回了她的手里,“这后宫皇后管了快二十年了,各处的人手也都是惯熟的,还是皇后管着吧,免得下次朕坐画舫的时候也翻船了。”   语气可谓是嘲讽加警告,分明是认定了那画舫是皇后做了手脚。   皇后有苦说不出,画舫是她命人做了手脚,可问题是,她凭白惹了一身骚,却没吃到羊肉!   这还不算,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她本来是要捉奸安王妃和宁王,把事情闹开。但既然安王妃逃了,就不敢主动跟安王说她被人打晕带走的事,毕竟涉及到女子贞洁,就算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也足够杀人于无形。   安王妃肯定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裴无咎就算怀疑安王妃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她的头上来。   但接下来她的母家接连被安王查出贪墨、欺压百姓之事,宁王也插了一手,彭家势力一落千丈。   分明是安王和宁王在一起找她报仇。   彭家接连出事,皇后焦急又没脸,心痛之余,斟酌了一番措辞,准备在皇上面前暗示安王宁王已经勾结在一起。   谁知那安王根本就是个疯子,转头又开始对付宁王,宁王负责督造的永丰粮仓,有人以次充好贪墨工银,落马之人竟有十之二三,多是与宁王亲近的朝臣。   这下,就算建昭帝疑心重,也不会相信安王和宁王勾连在一起打压太子了。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抄家灭族一个接一个。   而始作俑者的王府里却一片安宁。   薛筱筱根本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这些天她很老实地自己待着,也没试图去外院找裴无咎,自然也不知道裴无咎已经搅得朝堂上人人自危,更不知道这是裴无咎在替她出气。   裴无咎不来,薛筱筱就窝在东厢房。   两个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薛筱筱做了三份沙冰,分给朱槿碧桃一起吃。   晶莹的冰渣拌上鲜嫩的桃子、梨子、樱桃各种鲜果碎丁,再浇上鲜奶和蜂蜜,冰凉细甜,最适合消夏。   朱槿、碧桃很喜欢这个沙冰,坐在小凳子上一人捧了一碗吃得很认真。   正吃着,院子里的小丫鬟禀报,说是永成侯府的夫人和二姑娘来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没做声,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沙冰吃完,这才让人把她的继母和继妹带进来。   大热的天两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郭氏满脸都是汗,薛姗姗愤怒地瞪着薛筱筱,嘴巴鼓着,倒是没敢说什么。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上次薛筱筱回门的教训郭氏记得很清楚,干脆利落地福了一礼,还扯了薛姗姗一把。   薛姗姗不情不愿地跟着郭氏行了礼,眼睛却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里不是正屋,布置得像是少女的闺房,没有丝毫安王的痕迹。   靠窗的软榻上摆着大迎枕,绣的是鱼戏莲叶间,一旁的小几上放了三四个甜白瓷的小碟子,盛着鲜红欲滴的樱桃和炒熟的南瓜子,另有一碟点心,层层起酥,不知是什么馅的。   床帐是极淡的雨过天青,薄薄的一层纱,缥缥缈缈,犹如仙衣。   床头的架子上摆了一排的玉雕。   薛姗姗看到那玉雕,眼睛就直了。   那是十二生肖,并没有整齐地排放,小鸡和小狗凑到一起,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小马、小羊、小牛做奔跑状,后面追了一只小老虎。   兔子却有三只,一趴一坐,还有一只前爪抬起,憨态可掬。   不说雕工如何精细,关键那玉油润细腻,通体洁白无暇,分明是上好的羊脂玉。   这样的玉质,就算是做成玉簪玉镯耳坠子,也是极品。   在这里却被雕成了随手把玩的小玩意。   这一套下来,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玉料,价值多少银子!   “起吧。”薛筱筱估摸着两人是为了永丰粮仓的差事来的。   果然,郭氏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王妃您知道吗,这几日朝堂上可热闹了。”   薛筱筱心头一动,“什么热闹?”   薛姗姗勉强把目光从那玉雕上撕下来,一撇嘴,“安王弄出来的动静那么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薛筱筱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后妃尚且不能干政,我一个小小的王妃,又怎么可能知道王爷在朝堂上做了什么?”   郭氏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讨好地解释道:“最近皇后娘娘的母家——就是前阵子被斩了的会试主考官彭筹他们家,出了不少的事,都是安王和宁王给查出来的。后来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也出了很多贪墨之事,又是安王爷的手笔。”   原来,裴无咎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事情吗?   皇后、宁王……   薛筱筱有片刻的晃神。   他是不是……在替她出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殿下:是呢,快夸夸我呀~ 第047章   薛筱筱愣神的工夫, 永成侯夫人还在说:“所以呀,现在建造永丰粮仓的官员一下子少了很多。”   说完, 郭氏眼巴巴地看着薛筱筱,意思非常明显。   之前薛筱筱就已经把永成侯想要在永丰粮仓那里寻个差事的话递到裴无咎面前了,不过她也说了最好不要给永成侯安排。   现在看来, 幸好裴无咎没把永成侯安插进永丰粮仓去,不然这次永成侯也得落马,没准还会连累裴无咎束手束脚。   薛筱筱并不想理会郭氏, 薛姗姗却按捺不住了,“上次你答应了父亲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我已经兑现了。”薛筱筱浅浅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答应了永成侯, 在王爷那里帮他进言。我也已经告诉王爷了,至于王爷要怎么安排,那可不是我能做主的。”   郭氏脸色一僵, 随即硬挤出个笑脸, “之前那永丰粮仓是诱人的香饽饽, 人人都想着咬一口。现在让安王这么一整治, 人人自危,都没人敢往粮仓上凑。偏偏又有不少空缺,这个时候王妃再提几句,王爷应该会安排的吧。”   薛筱筱说道:“王爷可不是忘性大的人,我既已经提过, 他必然还记着。要真是合适,王爷自然会安排。要是不合适,我就是在王爷耳朵边念叨一百遍也没有用。”   更何况,她被马车里的裴无咎吓到了,想想自己之前竟然在他面前屡有放肆,没被他捏死可真是命大。她现在绝对不想凑到裴无咎面前去拿永成侯的事情烦他。   郭氏不敢勉强薛筱筱,一脸失望。   薛姗姗气鼓鼓的,“父亲的事情你办不成,那至少下次带我一起去赏月宴。”   “你还想去赏月宴?”薛筱筱惊讶地问道:“你不知道前几天宫宴上发生的事?”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运气很好吗?”薛姗姗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抬起,“我去宫宴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我上次刚好没去,整个画舫都翻了。连老天都是帮我的,我肯定能心想事成!”   这是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   薛筱筱颇为无语,“既然如此,你就让老天带你去赏月宴吧。”   薛姗姗:“……”   郭氏连忙打圆场:“你们都是姐妹,这点小事还是能帮就帮吧,对王妃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薛筱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宫宴上受了惊吓,再也不想去了。”   第一次去皇后栽赃她偷了九尾凤钗,第二次去干脆直接被打晕,险些和宁王一起被捉了奸,谁知道下次去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了,刚才郭氏说裴无咎把皇后母家整治得够呛,那皇后岂不是更恨她和裴无咎了,下次应该还会想着在她身上报仇找回场子吧。   她是真的不想再去什么该死的赏月宴了,郭氏和薛姗姗却以为这是推脱之辞。   薛姗姗急了,“给父亲安排差使不行,带我去宫宴也不行,你到底能做什么呀?”   薛筱筱不疾不徐,“我呀,什么都不用做,每天有吃有喝就够了。”   “你——”薛姗姗气得胸脯起伏,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安王的封号为什么是‘安’吗?”   薛薛筱筱愣了一下,封号还有讲究的吗?   薛姗姗哼一声,“就是让他安分守己的意思!可是我看他一点都不安分,搅得朝堂腥风血雨。”   “他?”薛筱筱脸色一沉,“那是大雍朝的亲王!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地说‘他’?!”   薛姗姗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一时竟然呆住了。   薛筱筱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一个侯府之女,竟然也敢直言堂堂亲王‘不安分’?!”   郭氏见她发怒,连忙站了起来,“王妃娘娘息怒,姗姗她向来心直口快,您也是知道的,都是姐妹,还请王妃多多担待。”   “这我可担待不了!”薛筱筱怒道:“既然两位如此看不起我家王爷,我们这安王府也不欢迎两位。来人,送客!”   朱槿碧桃早就听不下去了,手臂一摆,“侯夫人,二姑娘,请吧。”   郭氏一脸难堪,薛姗姗气得眼睛都红了。   “等等!”眼看着两人走到门口,薛筱筱突然又开口了。   郭氏以为她反悔了,立刻转过身来,陪着笑脸,“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说开就行了,犯不着生气。侯府那是王妃您的娘家,是您的后盾,王妃要是在王府有个什么不愉快,还能回侯府散散心不是?”   薛筱筱嗤笑一声,她要是在王府有了不愉快,能不能进侯府的门都不一定,就算进了,也只会更加不愉快。   “我家王爷之所以称安王,那是他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拼来的名号!皇上御封的亲王,安是安|邦定国的安!”薛筱筱冷冷地盯着薛姗姗,“两位要是有异议,我倒要进宫去问问皇上,我家王爷的安到底是不是安分守己?!”   “安|邦定国!自然是安|邦定国!”郭氏脸色煞白,这可是安王府,她的傻女儿怎么在人家王府就敢瞧不起王爷?回家了可真的得好好教一教了。要是薛筱筱一怒之下真的进宫去见了皇上,告上她们一状,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双腿发软,拉着气鼓鼓的薛姗姗离开了。   薛筱筱揉了揉额角,她是真的被薛姗姗给气到了。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那也只是站在书中男女主的角度来说。在她看来,裴无咎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不是为了替她出气,那些欺压百姓的彭家人,还有那些以次充好的禄蠹,都是罪有应得。   他曾经鲜衣怒马,就算现在腿残了,也是堂堂正正。   他这样的人,不该被任何人轻视。   虽然把继母继妹赶走了,薛筱筱还是有些气闷,吩咐道:“以后这些人再来王府,就说我乏了不见客,真有要紧事就把话留下。”   朱槿应下了。   碧桃劝道:“王妃别气了,为了这些人生气不值得。”   薛筱筱叹了口气。   裴无咎这人吧,就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来说,真的没毛病。对她很是宽和大度,甚至是宠着她的。   就是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大反派。   虽然现在太子受了点小小挫折,可那毕竟是储君,将来是要做皇上的。   裴无咎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她做为大反派的正妃,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有吃有喝生活安稳,难得的舒适富足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忘记了危险。   现在想想,她还是应该早做打算。   裴无咎还好好的,皇后已经对她下手好几次了,要是裴无咎翻车,她可能也没有活路了。   跟着大反派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得尽早离开,没准将来裴无咎遇难的时候,她有了一席安稳,还能回过头来帮他。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边想边叹气。   她舍不得现在这平静安宁的生活,还有些舍不得……裴无咎。   一旁的碧桃见她细细的眉头紧蹙,劝道:“王妃要是不开心,要不去园子里转转?”   薛筱筱:“……去西华街转转。”   西华街上有一家书肆,什么书都有,品种齐全。薛筱筱来过几次,她卧房里的话本子都是在这家买的。   一进门,薛筱筱就发现了一个熟人,薛筱筱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乔静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像是见了鬼似的,手里拿着的书都抖得差点掉下来。   “王、王妃……”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薛筱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这么吓人吗?   蔡嬷嬷告诉过她,乔静禅和林妙香虽然是侍妾,但也是有品级的,平时只要报备过,也可以出府。   所以,就算乔静禅出门被她碰到了,应该也没什么。   除非……   薛筱筱抬眸在书肆中打量了一圈。   哦豁。   在乔静禅对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个年轻隽秀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细棉圆领直缀,正是章铭。   也就是乔静禅青梅竹马的邻居。   章铭显然也看到了薛筱筱。   他放下手中的书,径直走过来,双手抱拳躬身,“还没谢过王妃的救命之恩。”   “只是赶巧碰上罢了。”薛筱筱笑了笑,招招手让乔静婵过来,“这是我们王府的乔淑人。”   乔静禅双腿都在发抖。   章铭安慰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温柔,“小生识得乔淑人,幼时我们两家曾是近邻。”   薛筱筱有些惊讶,乔静禅和章铭同时出现在这家书肆,分明是约好了来见面的。看乔静禅的样子,她还以为两人要装作互不相识,倒是没想到章铭敢挑明此事。   书肆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薛筱筱带着几个人出了门,去了旁边的茶楼,进了雅间。   两个侍卫和朱槿碧桃留在门外。   屋中只有三个人。章铭跪在薛筱筱面前,“上次幸亏遇到王妃娘娘,小生的命才保住了,刚才不方便行大礼,现在却是要补上的。”   薛筱筱并不习惯有人跪自己,身子略微错过,“起来吧。”   章铭站起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一介草民,也不敢说能帮到王妃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事,王妃但有吩咐,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双眼明亮,看起来坦荡郑重。   薛筱筱道:“我只有一件事。”   章铭:“请王妃吩咐。”   薛筱筱:“不要背叛王爷,不管是你还是乔淑人。”   章铭道:“小生的性命也是王爷所救,此生绝不背叛安王。”   乔静婵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欺瞒王妃,妾身之前就见过章举人,因着幼时情分,杏榜张榜当天,是妾身指点他去的云雁山。本来想去找王爷,没想到王爷提前回了京都,却遇到了王妃的马车。”   她磕了个头,额头上顿时红了一块,“王妃肯定早就猜到了,却给妾身留了几分体面。王妃放心,妾身此生绝不背叛王爷。”   薛筱筱也不知道两人这话里有几分真,她是真心不希望乔静禅被裴无咎活埋,更不希望裴无咎身边的人全都背叛他。   说起来,她抱着这样的希望,自己却是要背叛裴无咎,悄悄地离开他了。   “起来吧。”薛筱筱有些难过,摆摆手。   乔静婵站了起来,见她情绪突然低落,问道:“王妃可是来买什么东西的?”   薛筱筱点点头,“我想买一份地图。”   “帝图?那是什么?”章铭疑问。   薛筱筱诧异一个学富五车的举人竟然不知道地图,解释道:“就是那种一大张的纸,唔……也有可能是羊皮卷,上面画了山、水、城镇。”   章铭恍然大悟,“那是舆图。”   原来是叫法不同。薛筱筱点点头,“对,就是舆图。”   章铭皱起眉头,“王妃怎么会想买舆图?”   薛筱筱:“呃……”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想看看往哪个方向逃跑吧?   好在章铭并没有细问的意思,给她解释道:“舆图乃是朝廷机密,民间不许私藏,更不许售卖。”   薛筱筱:“……”   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既然舆图是不许私藏售卖的,那她想买舆图会不会被这两人怀疑动机不良?   完了,她不会暴露了什么吧?   乔静禅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   章铭道:“舆图只有官府才有,王妃要是想看,应该问王爷,想必王爷那里有最详尽的。”   “哈哈哈,是呢,你说的对。”薛筱筱尴尬地笑笑,“我想看看王爷上次征战过的边疆到底离我们有多远呢。原来舆图王府就有,我倒是舍近求远了。”   她站起身,“我还要去书肆逛逛,买上几册话本子。”   乔静禅既然被薛筱筱撞破,自然不敢再留下跟章铭私下相处,连忙跟上,“妾身陪王妃一起过去。”   章铭举了举手里的书,“小生的书已经买好了,就不打扰王妃了。” 第048章   书肆巧遇, 让薛筱筱和乔静禅都有些担忧。   薛筱筱是担心自己去买“违禁物品”被乔静禅怀疑,不管是告诉裴无咎还是告诉皇后, 对她都没有好处。   好在乔静禅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舆图,大不了她就说自己是出于好奇。   乔静禅则是担心自己和章铭见面被王妃告诉王爷,虽然她和章铭什么都没做, 但这种私下相会完全可以被说成是“幽会”。   给堂堂亲王戴绿帽子,只要想想后果,就让人不寒而栗。   乔静禅心惊胆颤地等了几天, 没有等来王妃的威胁,也没有等来王爷的处置,倒是等来了皇后的消息。   竟然是一包杀人的毒|药,让她偷偷给安王妃吃下。   乔静禅出了一身冷汗, 坐立不安, 终于咬牙去了正院。   薛筱筱正在西次间的书房翻看书架上的书,里面有几本游记,提到了各处的风俗人情。   她看的很入迷, 对于大雍的疆土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但要想知道详细, 还是得看到舆图才行。   薛筱筱暗暗在心里盘算着, 不知道去外书房找裴无咎,趁机偷看到舆图的可能性大不大?   正想着,院子里的小丫鬟报乔静禅来了。   乔静禅拎了个小食盒,“院子里也没有小厨房,只能将就做些简单的吃食, 这是妾身做的鲜花饼,拿来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大热的天,乔静婵竟然脸色发白,鹅蛋脸上虽然带着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勉强。   她平时本来就警惕,不会乱吃东西,如今乔静禅表现诡异,她自然更不会碰她送来的鲜花饼。   “先放着吧,我现在吃撑了,等会儿再吃。”   乔静禅也不劝她,笑道:“前阵子听说王妃会做什么沙冰,说是消暑圣品,妾身从未听过,不知能不能请王妃教教妾身?”   薛筱筱歪了下脑袋,虽然不明白乔静禅目的为何,但沙冰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当下把做法告知,“冰块要捣得碎碎的,鲜果不拘用什么,你喜欢就好,不过颜色鲜艳些会更诱人。鲜奶不喜欢也可以不放,喜欢甜就多加蜂蜜。”   她说着话,让朱槿把冰湃着的两碗沙冰端了过来,一碗自己吃,一碗递给乔静禅,“你尝尝,这是我做的。”   乔静禅用小勺舀了一口,“唔——真好吃!”   她似乎非常喜欢,眉毛都飞了起来,“王妃心思好巧,这个太好吃了,妾身回去了也要学着做。”   薛筱筱笑道:“这个吃的冰和放在冰釜里的不是一回事,更干净更细,你要是做的话,问蔡嬷嬷要。”   可能是因为太冰了,乔静禅吃得很慢。   吃了两口,又道:“也就是在咱们王府,才能这么放松。以前妾身在凤仪宫的时候,可是很谨慎的,别人的东西都不敢轻易入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曾经在凤仪宫待过。薛筱筱抿了一口甜甜的沙冰,不经意地问道:“那凤仪宫可是皇后娘娘住的,难道也有人敢造次不成?”   乔静禅细声细语地说道:“后宫女人多,就是皇后也得当心些,更何况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   “王妃,”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您要是出门在外,也得当心些,就是在这王府里,您也不能随便什么东西都入口,吃东西之前最好用银筷子试过。”   薛筱筱笑了起来,“我倒也听说过,有些讲究的人家都要先试毒再吃饭,听说要是一大桌子试完饭菜都凉了。”   乔静禅道:“就算凉了,总比有毒的好呀。您是王妃,身份贵重,理当小心为上。”   她看着薛筱筱,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后显然是想要王妃的命,她就算不下手,也难保皇后还有别的人选。   薛筱筱刚想说什么,林妙香也来了。   “哎呀,我说乔淑人怎么跑来王妃这里,竟然是有好吃的吗?”林妙香娇娇笑道:“王妃,也赏妾身一碗呗。”   薛筱筱让朱槿给林妙香也来了一碗。   三个人说说笑笑,消磨了时光。   等林妙香和乔静禅走了,薛筱筱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   乔静禅不是多话的人,她特意说起什么“吃东西之前要试毒”,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   会不会是愤怒的皇后又想报复她了?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毕竟彭家被裴无咎整治得一落千丈。   想必皇后也咽不下这口气,等不到下次她进宫,主动要在王府里害她也有可能。   毕竟,她进了宫小心谨慎,在王府却要大意得多。   薛筱筱让碧桃找了银叉子,放到大桌上,准备听从乔静禅的建议,晚膳的时候先试毒再用膳。   虽然做好了准备,薛筱筱还是很气闷。   现在裴无咎这安王还当得好好的,她就已经接二连三地遇险了。   将来裴无咎这个大反派没有好下场,她还不知道多惨呢。   看来,还是得离开呀。   薛筱筱左思右想,准备去外院书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舆图,或者试探一下裴无咎肯不肯给她看。   要是能顺利进书房还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天气太热,薛筱筱不想让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等她,干脆自己去了外院。   院子里站了两个薛筱筱没见过的侍卫,长安和永吉都没在。   “王爷在忙吗?”薛筱筱问道。   侍卫抱拳躬身,“回王妃,王爷正在议事。”   薛筱筱纠结了。   前阵子裴无咎不肯见她,每次来都是在议事。   现在还是议事,可她不敢像前两次那样扬声喊他。   踌躇了一会儿,薛筱筱转身走了。   裴无咎:“……”   他确实是在议事,不过他想着等小王妃喊他一句,或者在门外问一声,他就顺势让幕僚们都退下。   没想到退下的倒成了小王妃。   裴无咎有些烦乱。   他知道自己不该靠近小王妃,尤其是他生死未卜,很有可能会连累她。   可眼看着小王妃没有之前那么热情,多余的话都没问一句,说走就走,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用见过她了。   虽然每天都听侍卫禀报一遍她的情况,但这跟亲眼所见还是差太多了。   修长的手指在大书案上点了两下,裴无咎让众幕僚都退下。   他转着轮椅,出了院门,遥遥看见了薛筱筱的身影。   小姑娘穿了件淡绿色的绫裙,看起来消瘦了几分。   裴无咎心头一痛。   下意识跟在薛筱筱身后,,离得非常远,他目力极佳,能远远看见薛筱筱,薛筱筱却不一定能看到他。   薛筱筱一边走路一边想着舆图的事,不知道趁着裴无咎出门去皇宫,她能不能进外书房去自己翻找。   不过裴无咎的书房肯定是机密,不可能没人守着,就是不知道侍卫会不会放她进去。   空间里已经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只需要考虑好去哪儿,再安顿好两个丫鬟,或者干脆带着一起走,或者提前放她们离开。   只要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   她边走路边想着逃跑的事,有些分心,自然也没注意到裴无咎远远地跟着她。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五颜六色的锦鲤看见人影,以为又有人喂食,拼命地游了过来,挤成了一团。   薛筱筱站在湖边,看看左右无人,手指缩在袖子里,下一刻,手心里凭空多了一块点心。   要是旁人看了,肯定以为她把点心藏着袖子里了。   薛筱筱把点心捏碎,撒在湖里。   锦鲤们都疯了,一个挤着一个,有的甚至已经被挤出了水面。   “啧啧,真是贪吃啊。”薛筱筱把最后的点心扔下去,拍了拍手心的碎屑。   薛筱筱突然绷直了身子。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但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推到了她的后背,薛筱筱朝着水面栽了过去。   在这个紧张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裴无咎在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竟然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幻觉吗?难道我对裴无咎的依赖如此之深吗?”   薛筱筱在落水的时刻,这样想着。   她一心二用,一边质疑自己产生的幻觉,一边猛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水花溅起,她扎进了水里。   皇后这一次又要失望了。   薛筱筱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双臂前伸,胸前抱水,腰身一挺,眼看着就要出水,准备看一看是谁在岸上推了自己。   没想到,岸上那人突然跃入水中,正压在她的上方。   薛筱筱没来得及出水,幸好她刚才落水瞬间吸了一大口气,也不急着换气,转身向旁边划水,准备避开来人。   来人看出了她的意图,借着入水的势头,猛地扑了过来,勒住了她的脖子。   薛筱筱用力扳住了来人的食指,朝着他的手背折去。   “咔嚓——”一声,指骨折断的声音在水中变得沉闷细微。来人闷哼一声,胳膊牢牢地勒着薛筱筱的脖子,力气反而更大。   薛筱筱开始头晕,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她摸索着摸到了对方的脖颈。   来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她的手,白嫩细腻,手指柔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毫无杀伤力。   这样的手指,就算摸到了他的脖子又怎么样,用指甲给他戳个洞吗?偏偏那指甲还修剪得整齐,短短的,就算戳过来,估计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他被自己的腹诽逗乐了,想到这样娇软的美人就死在自己手下,而且还没人知道是他杀的,更添了几分得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一把剪刀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王妃的手里,那剪刀似乎特意磨得锋利,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喉咙。   “咯……咯……”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喉咙间冒出一长串鲜血气泡,手臂无力地松开了。   薛筱筱也没了力气。   她甚至睁不开眼睛,哪怕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离水面不远,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得到一线生机,可她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正在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就这样离开了吗……   “筱筱——”   赶到湖边的裴无咎,双眸赤红,肝胆俱裂。   水面平静无波,却有一串串的血泡从水底冒了上来。   裴无咎大手在轮椅上一拍,整个人凌空跃起,朝着那血泡处扎了进去。   一个男人穿着安王府三等仆役服饰,双眼不甘地瞪圆,喉咙处插着一把剪刀,那些血泡就是从他的喉咙出冒出来的。   他的旁边,薛筱筱双眸紧闭,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散开,淡绿色绫裙随着水波飘荡。   她似乎安静地睡着了,无声无息。   裴无咎双臂一划,将她抱进怀里。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双腿无法用力,只能单臂抱着薛筱筱,另一只手臂划水。   好在这湖并不深,不过几息,他就到了水面。   大手在水面一拍,“哗啦——”一声,裴无咎抱着薛筱筱离开湖水,落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筱筱,快醒来!”裴无咎手指颤抖,在她腹部按了按,发现她竟然没有呛水,随即压在薛筱筱胸前,规律地按压了几十下。   薛筱筱小脸苍白,长发湿透粘在脸颊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纤长的睫毛一缕一缕的,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却始终没有睁开。   “筱筱,求你。”裴无咎声音低哑绝望,“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再也不会不理你,每天都陪着你。”   “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匕首,小弩,都给你,好不好?”   “只求你醒来。”   “筱筱,别丢下我……”   “筱筱,求求你……”   薛筱筱:“……”   她是该现在就睁开眼睛,还是等他许诺下更多好处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第049章   “咳咳——”伴随着两声轻咳, 薛筱筱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一睁眼,就被裴无咎的神情吓到了。   他因为入水去救她, 浑身已经湿透,墨发散开搭在肩头。凤眸赤红,往日幽深的黑眸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掺杂着绝望、惊慌,还有掩藏不住的暴戾,堂堂亲王的雍容矜贵已经完全不见了。   “咚——”, 薛筱筱听到自己的心弦被谁的手指重重拨动。   往日种种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无咎……”   她喃喃唤道,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正以不正常的速度猛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雪松味道, 温度却比以往还要冷。   靠在结实宽阔的胸膛,修劲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她,重新感觉到的安全, 让薛筱筱放松下来。   “殿下, 我好累……”   脑袋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 湿漉漉的睫毛眨了眨, 杏眸无力地阖闭。   薛筱筱沉沉睡去,中间迷迷糊糊醒了片刻,被人喂了苦涩的药汁。   良药苦口,要是在末世受伤了能得到药品,那都是运气极好的, 薛筱筱肯定一滴不剩地喝光。   现在却不肯好好配合,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清醒,还是因为被人偏宠,生出了娇气,反正小脑袋摇来晃去地就是不愿意好好喝下去,罩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偏偏又舍不得用力。   “不喝就把朱槿碧桃杀了。”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薛筱筱就算再迷糊也知道朱槿碧桃不能死,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乖乖张嘴喝光了药汁。   一张小脸苦得皱了起来,嘴里被人塞了一枚蜜饯,甜丝丝的。   她满意地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薛筱筱眼睛还没睁开,先哼哼唧唧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又扭着身子一滚。   往日她在东厢房的大床上睡,反正也只有一个人,从来不用在乎睡相是不是老实,每次睡醒都要在床上翻滚几圈伸够了懒腰再起来。   纤腰拧了两下却没能翻过去,胳膊还没抻开就碰到了什么紧绷结实的东西。   “唔?”薛筱筱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柔软的衣襟,被她的手碰得松散,露出一线男人健壮的胸膛,肤色冷白,肌理分明,紧致而流畅。   薛筱筱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头顶传来男人愉悦的轻笑声。   “想、想吃……”薛筱筱歪了歪脑袋,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来这个世界的那天,前心贴后背饿得她整个人发慌,她眼睛转了一圈,发现这是在正屋的卧房。   想起自己落水,还有裴无咎抱她上来许诺的种种好处,薛筱筱顿时有了底气,“鸡胸!想吃宫保鸡丁!鸡胸切成丁!炒了!”   说完,她仰起脸,杏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却发现抱着她的男人脸黑了。   薛筱筱愣住了。   不是说“要什么都给”的吗,怎么一个宫保鸡丁都舍不得了?   “不、不行吗?”薛筱筱因为被偏宠生出来的底气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行。”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修长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缱绻,“筱筱想吃什么都行。”   薛筱筱眼睛倏地亮起,“还想吃肉丸子!殿下,除了四喜丸子,就没有八喜丸子吗?”   裴无咎险些被她气笑了,“有,典膳所要是做不出八喜丸子来,本王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八颗。”   果然是要什么给什么!   薛筱筱兴奋得直搓小手手,“再来一盘鸡腿!”   裴无咎眸光温柔,冰冷的指尖捏了捏她白生生的脸颊,“好,多吃些。好不容易养得肉肉这几天又消下去了,多吃些正好再养回来。”   薛筱筱:“……”   为什么有一种养肥了会被吃掉的感觉?   错觉吧?   “朱槿碧桃呢?”薛筱筱想起这家伙威胁自己不喝药就把两个丫鬟杀掉的事,抬眼看看卧房的门口,有点担心。   “叫她们做什么,筱筱想要做什么,我帮你。”裴无咎双臂揽着她,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本来只是稍微担心,但裴无咎不肯让她见两个丫鬟,薛筱筱顿觉不妙。   “我要洗漱呀,让朱槿碧桃进来。”   “我服侍你。”   “……我要沐浴!”   “我……”裴无咎终究还是说不出服侍小姑娘沐浴的话,耳朵尖尖有点红,脸上却一片淡然,镇定地松开了手臂。   薛筱筱一骨碌爬起来,从他身上翻过去,下了床,一叠声地喊着“朱槿、碧桃,进来!”   卧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丫鬟。   薛筱筱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胸膛,不知为什么,想到她昏睡前裴无咎那毁天灭地的眼神,她还真担心两个丫鬟死在他手里。   毕竟在书里,这两个丫鬟真的给“陪葬”了,她穿过来的时候,正听到他说什么“白绫匕首毒酒任选”的话。   “王妃,有何吩咐?”两个丫鬟福了一礼,缩着脖子,低着头,活像两只被吓坏了鹌鹑,都没敢看裴无咎,只迅速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目光惊喜又庆幸。   薛筱筱皱起了眉头。   朱槿碧桃跟她已经很熟悉,就算有裴无咎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拘谨。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笑道:“我得沐浴,你们进来服侍我。”   两个丫鬟应下,从箱笼里翻出干净的衣裙,又把小丫鬟送进净房的热水倒进大浴桶里。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   朱槿腿脚有些不利落,碧桃也有些歪歪斜斜的。   不可能同时崴了脚,只能是……被罚了。   “怎么了?”薛筱筱指了指朱槿的腿。   朱槿身子一颤,下意识看了看卧房的方向,“没、没事。”   薛筱筱想了想,走到净房门口,探头看了看还歪在床上的裴无咎,“殿下,你帮我看看前些天写的字好不好,在书房里放着呢,我总觉得临写得不太好。”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摇着轮椅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听着轮椅的声音离开隔壁房间,两个丫鬟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到底怎么了?”薛筱筱也知道裴无咎五感敏锐耳聪目明,两个丫鬟知道他在隔壁连话都不敢说,此时就算裴无咎去了西次间,她也压低了声音,“王爷罚你们了?”   朱槿摇摇头,“没、没事,奴婢受得住。”   碧桃眼泪汪汪,“王妃,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朱槿掐了她一把,着急道:“不能说死!”   碧桃抬手就在自己嘴上拍了几巴掌,“不能说!不能说!”   薛筱筱:“……”   这到底是被怎么罚的,好好的女孩子都吓成惊弓之鸟了。   “打板子了?”薛筱筱听蔡嬷嬷说过王府对犯错的下人各种惩罚措施,看两个丫鬟腿脚不太利落的样子,显然是被体罚过。   碧桃点点头。   薛筱筱急了:“打了多少?上药了没?”   她说着话就想从大浴桶中爬出来,朱槿连忙按住,“没伤!就打了五个板子。”   碧桃说道:“没破皮,就青了一块,打板子的也知道我们俩是王妃身边的人,根本就没用力,做个样子罢了,蔡嬷嬷还送来药过来。”   薛筱筱不满地嘟起嘴,“我受伤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王爷这根本就是迁怒嘛。”   朱槿劝道:“也怪我们两个没有跟着您。再说了,我们这不算什么,那、那些……”   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又是一抖,脸色煞白。   碧桃的反应跟她一模一样。   薛筱筱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还惩罚谁了?”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   薛筱筱追问:“快点跟我说说,要是别人被我连累,至少我得想法子补偿一下。”   碧桃压低了声音:“那天您是王爷坐着轮椅抱回来的,王爷表情很不对劲。接下来您服了安神汤睡着了,王爷把、把王府的仆役们召集起来,当场就、就杀了几个……”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眼神都瑟缩起来,“是、是杖毙的,一个接一个,血流了一地。王爷还命令所有人都、都睁眼看着,不许闭眼睛……”   朱槿的手指不自觉地掐住了薛筱筱的手臂,声音颤抖:“王妃,您平时跟王爷相处也得当心点。王爷……”   薛筱筱:“……他还做了什么?”一定还有别的事,把她这两个可怜的丫鬟吓得面无人色,看看那眼底的乌青,显然是这段时间根本就没睡觉。   碧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个害您落水的,被王爷剥……剥……”   薛筱筱的脸也有点白了,“剥了皮?”   碧桃点点头,“填充上稻草,立在后街仆役聚居之处,以示警戒。”   大热的天,热乎乎的浴桶里,薛筱筱硬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朱槿跑到净房门口,确认了一下裴无咎还没回卧房,又跑回来,凑到薛筱筱的耳边,“王妃,您挑着王爷心情好的时候,给乔淑人求个情吧。”   薛筱筱心头一跳,“乔淑人怎么了?”乔静禅受到的肯定不是普通惩罚,不然她的丫鬟不会明知道裴无咎不好惹还让她给乔静禅求情。   她差点被杀估计是皇后下手,但跟乔静禅可没有关系。   仔细想想,乔静禅分明是好意提醒过她要小心,不过她想到的是吃食被下毒,没想到光天化日有人敢在王府直接下手。   说起来,是她自己太大意了。   朱槿低声道:“王爷发了话,乔淑人禁足,您要是醒来没事,就把乔淑人活、活埋。”   薛筱筱匪夷所思,“我要是有事呢?”怎么她醒了没事反倒要活埋乔静禅?   “活、活剐。”   薛筱筱:“……”   裴无咎你个大反派!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为什么有种养肥了会被吃掉的感觉?一定是错觉!   无咎:微笑.jpg 第050章   薛筱筱没听到裴无咎吩咐人的声音, 不过她还是担心自己沐浴的工夫,乔静禅就被活埋了, 急匆匆地从浴桶里爬出来,头发胡乱擦了擦,都没让两个丫鬟用小熏笼慢慢烘干, 随便挽了个松松的单螺髻,就去了西次间。   薛筱筱不敢直接给乔静禅求情,免得裴无咎知道是两个丫鬟在她耳边念叨了什么, 下来趁她不在的时候又悄悄惩罚朱槿碧桃。   正想着怎么开口,裴无咎抬眸看了过来,俊脸一沉。   薛筱筱吓了一跳,想到他惩治王府里暗桩用的那些手段, 下意识就想跑。   好在她及时钉住了自己的脚步, 反复做了几遍心理建设——从裴无咎把她从水里抱出来的表现,他应该不会伤害她。   悄悄地深呼吸,小脑袋歪了一下,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一眨, 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殿下, 是我写的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裴无咎招招手。   薛筱筱走到他身边,乖巧地蹲下,仰着脸看他。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上,指腹冰凉, 裴无咎的声音更凉,“头发还没干就梳起来了,湿气大会头疼的,你那两个丫鬟太过疏忽,换掉吧。”   薛筱筱:“……”   别呀!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把两个丫鬟给换了?还不知道换下来送到哪里去受罪呢!   薛筱筱一慌,纤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不关朱槿碧桃的事,是我想着快点来见殿下,才不让她们慢慢烘头发的。”   “殿下……”她饱满红润的嘴唇一瘪,杏眸带上几分水光,委屈地问道:“我都好些天没见着殿下了,难道殿下不想见我吗?”   裴无咎嘴角一抽。   她就蹲在他身前,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搁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看他,乖巧又有几分可怜,像是一只在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小动物。   即便知道小姑娘在做戏,裴无咎还是拿她没办法。   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那胳膊纤细,手指能松松环过,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裴无咎不自觉地卸了几分力气,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两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裴无咎把薛筱筱的发髻松开,柔软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还带着未干透的潮气。   裴无咎一下子又想起了沉在水中的她,双眸紧闭,无声无息,只有长发和绫裙在随着水波飘荡。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的小王妃已经离他远去了。   幸好,她还在。   沉声唤了两个丫鬟把燃了香饼的小熏笼拿来,裴无咎亲自给薛筱筱烘干长发。   薛筱筱不自在地扭了扭,“殿下,让朱槿和碧桃来就行了。”   “别动。”手里的长发也随着她的身子动了动,裴无咎感觉扯到了她的头皮,连忙握住她的肩膀,“我来弄,弄好了咱们去用膳,有八喜丸子。”   一听八喜丸子,薛筱筱连忙坐好,还要救乔静禅呢,她不敢耽误,斟酌了一下措辞,“殿下,这次我落水,你是不是查出了来是什么人做的?”   裴无咎“嗯”了一声,声音冰冷,“该处置的我都处置了,筱筱放心,以后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   他坐在薛筱筱的侧后方,撩着她柔软浓密的长发慢慢用小熏笼烘着,薛筱筱看不到他的脸,但听声音显然的心情很不妙。   薛筱筱苦笑,朱槿还说挑个裴无咎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乔淑人求情,可她根本就不敢再等,生恐刚才裴无咎已经让人去动手。   “殿下,”薛筱筱轻咳一声,“说起来,我能活下来,还要多谢乔淑人呢,是她救了我的命。”   裴无咎手指一顿,冷漠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他扫了一眼两个丫鬟,目光冰寒。   别以为他不知道,肯定是刚才沐浴的时候两个丫鬟跟小王妃念叨了什么。他的小王妃心软,平时又没跟乔静禅起过冲突,自己差点把命送了,还想着给别人求情。   他偏头的这一眼薛筱筱发现了,生恐他又怪责两个丫鬟,挥挥手,“你们两个去传膳吧。”   两个丫鬟早已吓得浑身紧绷,要不是有王妃在这里,多少有点底气,几乎都要抖起来了。   听到薛筱筱的话,如蒙大赦,低头福了一礼匆匆离开了书房。   薛筱筱语气轻松,“我可没骗你,真的是乔淑人救了我。”   裴无咎冷哼一声,“好,筱筱说是就是。”   薛筱筱:“……”   这敷衍的话好难接。   “咳咳。”薛筱筱说道:“殿下,你知道吗,出事那天乔静禅专门来找我了,她提醒我就算在王府也不能大意。我就是听了她的话,还专门让朱槿找了银叉子,想着用膳的时候先验过毒再吃。”   “后来我出门去外院找你,突然又想起乔静禅提醒我的话,这才专门带了一把剪刀在身上。”   说起来这剪刀薛筱筱早就藏在空间里了,还是问裴无咎讨要匕首不肯给想到的折中之策,那次被带到什么吴嫔的院子,她也拿出来过一次,不过来人是裴无咎派来帮忙的,就没有用上。   剪刀自然不会是乔静禅提醒的结果,但薛筱筱只能把这算到乔静禅头上,“殿下,你想呀,要是乔淑人没有提醒我,我就不会带剪刀在身上,那在水里的时候我就挣不开,可能就、就被勒死了。”   她说到这里,还故意瑟缩了一下。   裴无咎立刻放下小熏笼,长臂圈住她,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在呢,乖,别害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感受到他手臂上肌肉绷气,薛筱筱又有了些底气,不管这个大反派多么凶残,至少他还是在乎她的。   “殿下,这样算起来,乔淑人真的救了我的命,对不对?”   “对。”裴无咎这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你是王妃,是王府的主母,她不过是小小侍妾,理应以你为尊,提醒你是应该的。”   说着说着,他语气突然又变了,“既然提醒你,就说明她知道了什么,却遮遮掩掩不肯明言,害得筱筱遇险,果然该死。”   薛筱筱:“……”   您着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走的,怎么救命之恩也能绕到“该死”上面去?   “她未必就确切地知道什么呀。”薛筱筱只好再接再厉,“可能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些危险,这才提醒我的。”   裴无咎:“这种无用之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薛筱筱:“……”   不是,您这是铁了心要弄死乔静婵吗?!   一来二去地,薛筱筱急了,“我不管!反正我觉得乔静禅救了我,你不能伤她!”   她显然是有些着急,杏眸明亮得像是燃起了小火苗,连白软软的脸颊都染了抹绯红。生恐他不答应,饱满的嘴唇紧张地抿着,脸颊边的小梨涡也跑了出来。   这样鲜活,这样灵动,跟沉在水中无声无息的她全然不同。   裴无咎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修长的指尖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蛋,“好,筱筱说不伤,就不伤,放她一条生路好了。”   终于救下乔静婵,薛筱筱松了口气,仔细看看裴无咎,那黑眸中带着浅浅笑意,看来是没有生气。   薛筱筱蠢蠢欲动,又想得寸进尺了。   “殿下,你以后也别伤我的两个丫鬟,好不好?”薛筱筱眼巴巴地盯着裴无咎。   裴无咎脸色一沉,“不行,她们要是再敢疏忽大意,害得筱筱受伤,就不是打几个板子的事了!”   他也知道两个丫鬟肯定是给他的小王妃告状了,但他真的已经手下留情,一共就五个板子,那打板子的也知道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根本就没下重手,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薛筱筱:“可是你把她们打伤了,就没人服侍我了。”   裴无咎:“正好给筱筱换两个人,笨手笨脚的。”   薛筱筱:“别呀,我都用惯她们两个了,不喜欢别人服侍。”   裴无咎:“那我亲自服侍筱筱。”   “……”薛筱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行,不要别人服侍,就要她们两个,朱槿碧桃是我的丫鬟,你不能惩罚她们。就算犯了错,也只有我能罚!”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行吧。”   他这答应得太快,薛筱筱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乔淑人的命保住了,两个丫鬟以后也不会被打。就是以后她要走,真的得把朱槿碧桃也带走,就算她们不打算一直跟着她,也绝不能留在王府里。不然,谁知道会不会被大反派剥了皮。   不过……她连着提了两个要求,裴无咎都答应了,虽然他并不想放过乔静禅的。   薛筱筱有点兴奋,被偏宠的总是有恃无恐,是不是现在她就是被偏宠的那个。   小下巴一抬,薛筱筱说道:“殿下,我饿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那咱们去用膳。”   大桌上摆了丰盛的膳食,一盘肉丸子浇了浓稠红亮的汤汁,果然有八颗,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大盘。   薛筱筱颐指气使,“殿下,我要吃七颗丸子,给你一颗。”   裴无咎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抵在额角揉了揉,“那……谢王妃赏。”   阳光透过菱花窗照了进来,透过白色窗纸,变得柔和,暖融融地笼在裴无咎身上。   他眉目舒展,黑眸中笑意浅浅,静静地望着她,那眸光竟然说不出的温柔,仿佛能包容她一切小脾气。   宠溺又缱绻。   “咚!”薛筱筱的心弦又被重重地拨弄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我是不是被偏宠的那个?是不是?! 第051章   救下了乔静禅, 一口气吃了七颗肉丸子,薛筱筱心满意足。   等到裴无咎带着她去了他的私库, 薛筱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库房里没有金银珠宝,中间只摆了一张空着的黄花梨大桌子,四面墙上挂满了武器, 刀枪剑戟槊斧锏锤……   薛筱筱直奔匕首而去。   一排匕首,长短不一,宽窄各异, 闪着冷冽的寒光。   “殿下!”薛筱筱猛地回头盯着裴无咎,眼睛亮晶晶的,“我能挑一个吗?”   那天她落水后醒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许诺了给她匕首和小弩的。   “挑吧。”裴无咎转着轮椅到了她身边, 黑眸落在那一排锋利的匕首上, 目光藏着几分歉疚。   小姑娘第一次要匕首他没给,也幸好她自己藏了一把锋利的剪刀,这才在水里杀了那个试图害她的人。不然当时他离得那么远, 赶过来小姑娘可能……   一想到她可能再也醒不来, 裴无咎心中的暴戾之气又涌了上来。   皇后……   他真的忍得太久了, 有些陈年老账也该一起算算了, 新仇旧恨……   他缓缓吸了口气,担心自己的神色吓到她,垂下眼眸,放柔了声音,“小心些别弄伤自己。”   薛筱筱已经被匕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根本没有察觉到裴无咎的不对劲,把匕首挨个拿下来,翻来覆去地把玩一番。   裴无咎递过来一块木头,“筱筱用这个试刀。”   每一把匕首都是极品,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削铁如泥,但至少削这块木头就跟切豆腐似的。   薛筱筱爱不释手,这可比她的剪刀厉害多了。   她也不贪心,左挑右选,最终挑了一个细窄的,能轻松地戳进木头里。   “殿下,我就要这个。”薛筱筱扬了扬手中的匕首。   裴无咎点点头,“先给我,等做好了刀鞘再给你。”他的这些匕首全都没有鞘。   薛筱筱摇摇头,“不用,不要刀鞘。”她力气不大,也不会神奇的功夫,真要跟人打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匕首伤人本来就是出其不意,要是拿出来的时候还要抽掉刀鞘,那就已经失了先机。就像在水里的那次,她要是抽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一只手根本就没办法把刀鞘拿掉,就算勉强拿掉了,那个凶手也早就察觉到了。   “不行,没有刀鞘会伤到你的。”裴无咎长眉皱起,不赞同地看着她。   “不会的,我有办法。”薛筱筱握着匕首不肯给裴无咎,她是放在空间里的,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罢了,他的小王妃就跟个小仓鼠似的,非常会藏东西。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把皇后的九尾凤钗藏到哪里了。反正肯定没在凤仪宫,皇后都不知道把凤仪宫翻了多少遍了,如果有的话早就找出来了。   可偏偏小王妃那天是被搜过身的,那九尾凤钗就这么神奇地不见了。   薛筱筱当然不可能当着裴无咎的面把匕首收到空间里,先用帕子裹起来做个样子,放到中间的大桌上,这才去看各种弓和弩。   看了一圈,薛筱筱失望了,墙上挂着的都是长弓,没有足够的力气根本就拉不开。   弩就更别说了,都是大弩,一看就是两军对战时用的,她是绝对用不了的。   裴无咎早就知道这些弓和弩她都用不上,一看小王妃嘟起了嘴唇,白软软的脸颊也鼓了,连忙安慰道:“我给筱筱做一把小的。”   薛筱筱眼睛一亮,“你会自己做?”   她圆溜溜的杏眸中满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崇拜,裴无咎心情顿时愉悦,薄薄的唇角一勾,“嗯,我亲手给筱筱做。”   做小弩并不是很复杂,但既然是给自己的小王妃做的,自然要尽善尽美,从选材开始就要精挑细选。   裴无咎并不是很着急,他很享受小王妃那期待的目光,甚至想把这个过程延长一些。   “天气炎热,咱们去临平湖消闲。”这一日,裴无咎用过早膳,带着薛筱筱出了门。   薛筱筱很是无语,这家伙说是要天天陪着她,还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天天陪着。别说皇宫了,连外院书房都不去了,就跟她窝在卧房里。   倒也没做别的,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再教她对弈什么的。   得亏裴无咎就是个王爷,要是皇上,估计她都要被御史们参成“祸国妖姬”了。就这,估计他的那些幕僚手下们也要偷偷议论她狐媚惑主。   “殿下,你不用去皇宫吗?”薛筱筱问道:“你手里应该还有差事吧,不用去点卯?”   裴无咎嗤笑一声,“我可是堂堂亲王,点什么卯?那些公务我不是都处理了嘛。”   这倒是真的,薛筱筱做功课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处理公文,虽然没去早朝也没去六部应卯,但他也没闲着。   薛筱筱没话说了,虽然她很希望他能离开一下王府,这样她好去他的外院书房里找舆图,可人家就是不出门,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也就去过西华街,还没到处逛过,既然裴无咎要带她去消闲,薛筱筱也很乐意。   她捏了一枚莲蓉酥,小口小口地啃着,“殿下,临平湖有什么好玩的吗?”   裴无咎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清新的茶香混合着糕点甜甜的味道,袅袅的热气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薛筱筱有种隔着云雾看仙人的感觉,不自觉呆了一瞬。   裴无咎黑眸中划过一丝愉悦,“上次在宫里筱筱不是没有坐画舫吗,今日咱们去临平湖游船。”   一说画舫,薛筱筱脑子里就冒出了那天一船的贵女全都落水的情形,“呃……谁开的画舫,安全吗?”   裴无咎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是安王府的。”   “哦,是咱们自己家的呀。”薛筱筱顿时放心了。   咱们?自己家?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   薛筱筱纳闷地瞅了他一眼,她说的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临平湖不是很远,马车辚辚辘辘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正值夏日,湖上荷花盛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   “接天莲叶无穷碧。”薛筱筱突然感悟到了前两天裴无咎教她的诗句。   “不错,筱筱都会吟诗了。”裴无咎笑道。   薛筱筱很是得意,“殿下,荷花真是好东西,能做莲蓉酥、莲子粥,这荷叶还能做荷叶蒸鸡。”   裴无咎:“……”   她到底是怎么从诗情画意一瞬间转换成荷叶蒸鸡的?   “殿下,”薛筱筱咽了下口水,“咱们回府了就吃荷叶蒸鸡,好不好?咱们府里的湖上不是也有荷花吗?”   裴无咎:“……好。”   安王府的画舫也有两层,停在湖边,搭了舢板,薛筱筱小心地推着裴无咎上去。   画舫的结构跟在皇宫看到的差不多,一层开阔,船尾还带个小厨房,外面一圈栏杆。   薛筱筱转了一圈,抬头看了看楼梯,又扭头看看裴无咎。   裴无咎挥挥手,“去吧。”   小王妃好奇心重,肯定要到二层去看看,但他这轮椅上楼可不方便。   薛筱筱抿唇一笑,“我上去看看就下来。”   沿着木制楼梯,薛筱筱来到二层。   楼上布置得更加精致,用一道珠帘隔成里外两间,外面摆了八仙桌椅,靠墙还有个书架,放着书也有笔墨纸砚。   珠帘里面显然是主人休息之处,一张雕花千工床挂着雨过天青的床帐,边上还有箱笼,估计放了衣服。   薛筱筱回到外间,趴到菱花窗上向外面眺望。   因为高了一层,视野更加开阔,能看到临平湖的全貌。   京都毕竟是繁华富庶之地,此时湖上还有几艘别家的画舫。   其中一个竟然越来越近,薛筱筱暗暗猜测是不是对方认得他们的画舫,特意靠过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宁王出现了在了对面画舫的一楼栏杆处,笑着朝他们招招手,“无咎好兴致!”   裴无咎一脸冷漠,敷衍地拱了拱手,“原来是宁王殿下。”他难得陪着小王妃出来,可不想被人打扰,尤其是裴琅。   可惜,裴琅显然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桃花眼流转,扫了一眼裴无咎左右,竟然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人。   “无咎,既然遇上了,干脆一起吧,搭个舢板,让我过去,咱们一起喝一壶。”裴琅视线受阻,不能看清对面画舫的全部情形。   裴无咎神色淡淡,“今日我不想饮酒,不能陪宁王殿下了,抱歉。”   说完,他给长安使了个眼色,画舫转了个方向,缓缓而行。   裴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着要远离的画舫,竟然有些失落。   幼时都是一起长大的,现在连私下里说会儿话都不成了。   他其实很想跟裴无咎抵足长谈,说一说将来的事。   前阵子裴无咎出手对付彭家,他很是高兴,以为这是裴无咎跟太子决裂的开始。毕竟皇后那一招实在太过恶心,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忍得下去。他也跟着出手,彭家势力一落千丈。   没想到,还没高兴几天,裴无咎转手又开始清查永丰粮仓督造之事,害得他好不容易笼络的几个重臣都落马了。   今日难得遇上裴无咎的画舫,他还想跟他推心置腹,试探一下有没有联手对付太子的可能性。   可惜,裴无咎太过冷淡。   除了裴无咎的态度,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惹得他心绪低落。   是什么呢?裴琅心不在焉地想着。   突然,在阵阵荷香中,他似乎嗅到了一缕极淡的梨花香,就像那天在吴嫔宫中闻到的一样。   裴琅蓦然抬首,瞥见对面画舫二楼窗口处,一抹淡绿色的身影。   原来……她在呢。   耳朵热了起来,有些烧烧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拧住了似的。   裴琅抬手摸了摸,耳根竟然有些发烫。 第052章   画舫经过一片荷花, 薛筱筱噔噔噔从二楼下来,小跑着到一层外侧的栏杆处, 伸长了胳膊,去够那丛丛莲蓬。   “小心些。”裴无咎紧盯着她,上次小王妃落水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薛筱筱一手抓着栏杆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手探出去采莲蓬,歪着头一笑,“没事。”   她笑容灿烂, 似乎完全没有被上次落水的事情吓到,根本就不怕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梨涡也跑了出来,浅绿色衣袖下露出半截小臂, 鲜嫩莹白。   纤细的手指灵巧地采了一枝饱满的莲蓬, 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殿下,看!”   裴无咎不知道一枝莲蓬有什么好稀罕的, 临平湖边就有很多卖莲蓬的, 估计值不了几钱, 王府的湖里也有很多。不过既然小王妃喜欢, 他也做出个欢喜的样子,“不错。”   一楼的中间铺了一张雪白的毛皮,厚实柔软,中间摆了一张小几。薛筱筱蹬掉鞋子,盘膝坐在毛皮上, 把莲蓬搁在小几上,颇有耐心地开始剥那莲蓬。   绿色的莲衣去掉,露出白嫩的莲子,薛筱筱捏着递到裴无咎面前,“殿下,你尝尝。”   莲子嫩白,捏着莲子的两个指头却更胜一筹。她不喜欢像别的女人那样把指甲养得又长又尖,而是习惯修剪得平平短短,淡淡的粉色,有些透明,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是一枚枚精致的芙蓉玉。圆圆的指头看起来很柔软,比那莲子更白一些。   “第一颗就给我吗?”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她有多么贪吃他可是知道的,没想到辛苦剥出来的第一颗莲子,她竟然舍得先给他。   “呃?”薛筱筱不解,“不要吗?”她以为裴无咎不喜欢吃,手缩了回去。   手腕蓦地被他擒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不容置疑地捏着她,把那颗莲子送回他的面前。   裴无咎低头,薄唇擦上她的指尖,直接卷走了那颗莲子,随即放开了她的手腕。   薛筱筱:“……!!!”   杏眸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她的目光机械地一寸一寸移到自己的手指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触即离的柔软和温热。   “真好吃。”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似乎吓到他的小王妃了,那杏眸圆溜溜的,整个人呆呆的,像是被吓僵了的小仓鼠,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客观地点评道:“很甜,很香,很软。”   薛筱筱:……   莲子可以很甜,可是那“很香很软”是怎么回事?!   裴无咎轻笑一声,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握着那小巧圆润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两下,“投桃报李,我也给筱筱剥一颗吧。”   他说着话,也捏了一颗莲子,外面绿色的莲衣其实不是特别好剥,他没有掌握好力道,上手就直接给捏碎了。   裴无咎长眉一挑,不信邪地又捏了一颗。他自幼长在皇宫,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这剥莲子还真没自己动手过。不过这等小事也难不倒他,略试一试就掌握了。   剥出一枚新鲜的莲肉,裴无咎特意把莲子一分两半,把中间的莲心去了,小姑娘贪吃,但从来不喜欢苦的东西,这莲心虽然清新,但还是带着一丝苦涩的。   捏着一半莲子递到薛筱筱面前,“来,筱筱尝尝我剥的莲子。”   薛筱筱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刚才裴无咎是故意的,她递过去是让他接到手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从她指尖上吃东西,还有那“很软很香”,分明是在说她的手指头。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他的莲子,从他的手指间捏走了那半颗莲子。   味道清新,带着一丝甜。   裴无咎淡定地把另外半颗送到自己嘴里,又极其自然地开始剥下一颗。   薛筱筱眼珠一转,“殿下,你当时在北羝作战,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很远,那里很冷,风也很大。”   薛筱筱本来是想把话题拐到舆图上,可一听他说“很冷”,又想到了他的腿。没忍住接口问道:“那殿下的旧疾就是在北羝那里染上的吗?”他去北羝之前,在皇宫长到十四岁,又在五军大营磨砺了两年,毕竟是郡王世子,在京都地界上,不大可能会染上病落下旧疾。   裴无咎的目光倏然变冷,落在自己的腿上,半晌才冷笑一声,“不是,我并没有什么旧疾。”   “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迷惑地眨巴两下,“可是殿下的腿……不是因为从北羝回到京都的时候旧疾复发才……”   裴无咎沉默片刻,他本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之事,但既然他都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哪怕是下地狱也要带着她一起,有些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只除了那一件……   “我在北羝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并未染病,也从来没有什么旧疾。”裴无咎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修长的指尖还兀自剥着莲子。   “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白日是皇宫的庆功宴,夜间回到康郡王府,康郡王要与我对饮几杯。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我却中了毒。”   “什、什么?!”薛筱筱惊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   裴无咎顺手把剥好的莲子塞到她的嘴里,“是寒毒,当时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康郡王。”   薛筱筱:……   所以,这就是裴无咎“旧疾复发”的真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弑父”?   怪不得他上战场杀敌好好的,一路回京都好好的,到了家门反而腿残了!   她满脑子的问号,纷纷乱乱,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裴无咎却问她:“筱筱知道那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薛筱筱茫然地摇摇头,他刚才说了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是某一道菜,只有你爱吃,康郡王不吃的?”   裴无咎笑了一声。中毒这晚的经历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每每想起都要气血翻涌。此刻却因为有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人陪伴,竟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头,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半颗莲子。   薛筱筱正专注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他的手指碰了,只慢慢咬着那半颗莲子,许是莲心没有剥干净,薛筱筱从那清甜的莲肉里,尝出了一丝苦涩。   “那毒是抹在我的酒杯里。”裴无咎给她解释,“有酒想送,寒毒发作得更快,我刺了康郡王一剑,自己也晕了过去,幸好长安就在外面,听到动静不对冲了进来,这才把我带走。”   “等我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皇上给我封了亲王,赐了王府,皇后和魏贵妃各自赐了一个侍妾,就是那个乔淑人和林淑人。”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可是,你是康郡王世子,建功立业对康郡王府不好吗?为什么康郡王要在你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害你?”   裴无咎心头一沉。他能坦然告知小王妃自己腿残的真相,但他却无法告诉她自己那不堪的身世。   在世人眼里,他是嫡出的康郡王世子。但实际上,他却是……奸生子。   奸生子,比不上嫡出,更比不上庶子。阴私背德,光是说出“奸生子”这三个字,就已经屈辱羞惭得折弯最坚硬的脊梁骨,让人抬不起头来。   薛筱筱见他半晌无言,料想被亲生父亲下毒,又亲手弑父,还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难受呢。而且当时他情况危急,根本也没时间去问康郡王到底为何。   想想血战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亲生父亲的一杯毒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是鲜衣怒马恣意人生,却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薛筱筱心中难过无比,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憋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握住了裴无咎的手,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冰凉,正是寒毒的症状。   “殿下,不是你的错。不管康郡王是为了什么要下毒,那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裴无咎心里默默想着:“我的父亲是有妇之夫,我的母亲是有夫之妇,从我出生那一刻,不,从我被孕育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   “殿下,世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不对的。我眼里的裴无咎,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经文纬武,安|邦定国,谁也没有权利伤害他,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这句话是薛筱筱发自肺腑,她是真心这样认为。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他行事有时极端,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都是对大雍有利的。不说以郡王世子尊贵之身征战边疆,就是现在,他清查彭家欺压百姓,揪出工部借着建造粮仓中饱私囊,就算有对付皇后和宁王的意思,但桩桩件件,最后都是有益大雍。   ……谁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筱筱是这样想的吗?”   薛筱筱郑重地点点头。   她刚才憋得太难受了,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瑰丽妩媚,神色却非常认真。   裴无咎把她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经文纬武安|邦定国的大英雄?   长臂一伸,裴无咎将薛筱筱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蓬松的发髻上,沉声道:“谢谢筱筱。”   薛筱筱僵了一下,悄悄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在他背上轻轻抚了几下。   小小的掌心温热而柔软,裴无咎心中的郁气竟然被这几下抚触都消去了。 第053章   薛筱筱本想借着提起北羝, 顺势问一问北羝离京都有多远,再那么不经意地提出要看看舆图, 结果就因为裴无咎说北羝很冷,话题一拐千里,再也没能回到舆图上。   回到王府等了两天, 裴无咎也没出门。   薛筱筱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殿下,我能去你的书房看看吗?”   裴无咎诧异地挑了下眉头, “我的书房里没有话本子。”小王妃说的肯定是他外院的书房,里面都是些兵法四书之类,估计她肯定不感兴趣。   “我不看话本子,就随便翻翻, 这里的书我都翻过了, 除了几本游记,没有我想看的了。”薛筱筱丝毫不觉得自己爱看话本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无咎一时没猜透薛筱筱的意图,不过不管小王妃想要什么, 他都愿意给她。正好做小弩的材料也全都送到外院了, 过去让小姑娘看看是否满意。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 两人一起去了外院书房。   这里的书房跟正院里的小书房不同, 明间极大,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平时裴无咎和幕僚议事也在此处。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摆了几排大书架。   在几面大书架前转了一圈, 薛筱筱叹道:“殿下,你这里的书都好枯燥啊。”   裴无咎轻笑一声,他就知道小姑娘不会喜欢,“筱筱想看什么,下次我带你去买。”虽然小姑娘自己也会去西华街买话本子,但他从来没有陪着去过。   “殿下,”薛筱筱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上次我在西华街那个书肆,听人说舆图是不能私自买卖的,对吗?”   裴无咎点点头,“没错,这是朝廷机密。你想想,要是北羝的人拿到大雍舆图,山口关隘一清二楚,那岂不是非常不利。”   薛筱筱:“那殿下这里应该有舆图吧,给我看看好不好?”   “筱筱想看舆图?”一瞬间,裴无咎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至今都不知道小姑娘是来自哪里,从她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来看,她应该不是被人有预谋地派来,而是误打误撞来的。而且她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试图从他这里窃取机密。可现在她突然想要看舆图,裴无咎心里有些不安。   薛筱筱:“唔……我想看看殿下当年征战过的地方,北羝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摇着轮椅到了书架前,站起身,探手取下了书架最高处的一个长条檀木盒子。   从盒子里取出一卷画轴,裴无咎放在大书案上展开,薛筱筱凑过来一看,画卷上山川、河流、城郭……清晰宛然。果然是一幅地图!   想了多日的舆图终于看到了,薛筱筱兴奋得小脸都红了,飞快地扫了一眼,大雍疆界最北边果然是北羝。   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薛筱筱问:“北羝就是这里了,那京都在哪儿?”她说着话,目光从上向下开始找起。   裴无咎神色不变,心里却更加惊讶。一个从未见过舆图的人,不大可能知道舆图绘制时惯例上北下南,她一开始就看大雍边疆的最北,一眼就找到了北羝,还从上向下开始找京都,显然对于舆图这种东西非常熟悉。   她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是北羝的细作?   裴无咎的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   上几个来京都的北羝细作被他剥了皮挂在了城门上,如果她也是……   不,不能剥皮……   甚至不能杀……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戾,如果她真是北羝细作,他会把这件事瞒下来,不告诉任何人,只悄悄折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都不能给北羝传递消息,只能待在他的身边,做他的乖乖小王妃。   “找到啦!”薛筱筱细白的指尖在京都上点了点,手指叉开量了一下京都到北羝的距离,“哇,这可够远的,怪不得殿下说北羝很冷。”   “嗯,确实很冷。”裴无咎笑容温润。   薛筱筱很快就跳过京都,一路向下看去。之前她也看了几本游记,高山流水,大漠草原,对各地风土人情大概有了个了解。   裴无咎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的目光落在巴蜀之地,久久没有移动。半晌又移回京都,指尖在地图上沿着京都向南的官道一路比划着。   小王妃想去巴蜀?可惜巴蜀多山,官道并不能长驱直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薛筱筱叹了口气,“殿下,是不是没有直接进巴蜀的官道?”   “筱筱又会吟诗了。”裴无咎先夸了一句,才道:“巴蜀险峻,确实没有平坦官道,筱筱想去巴蜀?”   薛筱筱目露向往,“巴蜀鱼米肥美,还有特别好吃的锅子。我看的游记上写了,热腾腾的一锅,麻辣鲜香,鱼汤打底,再煮上薄薄的羊肉片……吸溜……”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看游记的时候就馋得不行,这会想起来肚子都饿了。   裴无咎:……   他眼中的巴蜀是山川险固,易守难攻。   她眼中的巴蜀是鱼米肥美,麻辣鲜香。   修长的手指抵在额头,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想吃锅子还不容易,京都繁华富庶之地,想要什么没有,何至于吃个锅子还要跑到巴蜀去。就咱们王府,你吩咐一声,也能随时给你整治出一锅鲜鱼嫩羊。”   “真的?”薛筱筱一把抓住了裴无咎的衣袖,杏眸圆溜溜地,亮得像是要冒出小火苗来,“殿下!”   她眼巴巴地瞅着他,裴无咎笑道:“好,等会儿就吃锅子。长安!”   裴无咎吩咐长安告知大厨房准备锅子,薛筱筱低着头继续研究舆图。   她还没有想好去哪儿,但肯定是往南走的,巴蜀很好,江南也不错,都是粮食丰足,不愁吃的好地方。   两者比较起来,她更倾向于巴蜀,藏到这山洼洼里,别人很难找到。将来要是有能力,在裴无咎落难之时偷偷把他接走,也藏到巴蜀,估计也很安全。   薛筱筱正盯着巴蜀仔细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把舆图卷了起来。   “诶诶,我还没看完呢!”薛筱筱着急了。   裴无咎把舆图卷好放进檀木长盒,“做小弩的材料都齐了,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一听小弩,薛筱筱激动了,“那快看看!”   之前裴无咎已经给她看过小弩的图样,大小样式她都很满意。及待看到制作小弩的木头,薛筱筱就更高兴了。   “殿下,这是什么木?紫檀木或者黄花梨吗?”她也就认识这两种,但手下的这木头却跟紫檀或者黄花梨都不一样,仅仅是摸上去就能感觉要坚硬得多,仔细闻还有幽幽淡淡的香气。   裴无咎笑道:“这是相思木,是这世上最坚硬的木头之一。”   他一说相思木,薛筱筱想起来了,书架上有本杂记里面就讲过这种木头,生长极为缓慢,千金难寻。   这样贵重的木头,竟然用来给她做了小弩。再一想她床头摆着的那一排玉雕,薛筱筱心中一酸。   他这样好,对她完全没有防备,匕首小弩都给她了,连舆图也说看就看,可是她却要弃他而去。   裴无咎长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从她要看舆图开始他就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小姑娘目露歉疚之色,裴无咎心中陡然一沉。   她终究要背叛他了吗?   看过木材,裴无咎没有再把舆图给薛筱筱看,而是回了内院,准备享用她说的锅子。   热气腾腾的小铜炉已经摆上,因为味道大,特意摆在了堂屋。   薛筱筱闻到味道就馋得受不了,顾不得热,先涮了一片羊肉。   裴无咎慢条斯理地往锅子里放肉片。   天气太热其实不适合吃锅子,尤其裴无咎畏寒,薛筱筱在正屋从来不用冰釜。两个丫鬟见她热得满脸泛红,鼻尖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疼得一人拿了把扇子,给她不停得扇风。   相比之下,裴无咎就自在多了,他本就体寒,天气热再加上热气腾腾又鲜又辣的锅子,浑身都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一个贪吃,一个喜热,两人连吃了三天的锅子之后,裴无咎终于出门去了。   薛筱筱大喜,早膳胡乱喝了一碗粥,就跑去了外院书房。   裴无咎的书房自然是机要之处,有侍卫把守。薛筱筱也没硬闯,看看两个侍卫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见过的,问道:“我要去王爷的书房,王爷可有说过我能不能进?”薛筱筱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自从她落水被他救了上来,他就一直对她百依百顺,应该不会专门针对她下书房禁令。   果然,侍卫躬身,恭敬地说道:“王爷说了,王妃想去哪里都行,整个安王府,王妃随意通行。”   薛筱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好歹记着自己王妃的身份,不慌不忙地进了屋。   来到上次的书架前,那个紫檀木盒还在书架的顶端放着。薛筱筱搬了把椅子,踩着上去拿了木盒,打开一看,果然还是上次看到的舆图。   薛筱筱大喜,把舆图平铺在大书案上,另外铺了一张宣纸,磨了香墨。   担心把舆图弄脏,她不敢把宣纸覆上去摹画,只能照着样子临画。   先确定了边缘和中心,再按照比例一点点把细节填补上去。她一边临画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在裴无咎一直没有回来。   半个时辰后,薛筱筱小心地把墨吹干,把舆图放回原处,自己临的这幅则卷了起来,收到了空间里。   王府的另一处僻静院落里,裴无咎听着永吉禀报薛筱筱的一举一动,黑眸仿佛看不到底的幽冷寒潭,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7 18:00:00~2020-05-28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炉火糖粥、熙熙华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4章   薛筱筱得了舆图很是高兴, 刚好裴无咎一反常态,接下来的每天都出门, 而不是跟她形影不离,给了薛筱筱仔细研究舆图的好机会。   想来想去,薛筱筱还是把目的地定在了巴蜀。   巴蜀山川众多, 地势险峻,她藏身其中比较安全。另外,将来要是真的能把裴无咎也藏到山里, 不管是建昭帝还是太子,应该都很难找到他。   钱财、舆图都有了,接下来就等裴无咎的小弩做好,她就可以离开了。   不过裴无咎这些天似乎在忙着, 小弩进展缓慢, 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现在还没到裴无咎失势的时候。   趁着裴无咎不在身边,薛筱筱把朱槿碧桃叫到东厢房, 把房门仔细地栓好。   两个丫鬟见她如此谨慎, 好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的, 不由得紧张起来。   薛筱筱招招手, 把两个丫鬟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要是我离开王府,隐姓埋名,你们是跟着我一起走, 还是去寻你们的父母家人?”估计那把小弩再有十来天就能做好,反正两个丫鬟肯定不能留在王府,早点告诉她们,也好早做打算。   碧桃忍不住横了她一眼,“王妃,您又试探奴婢!奴婢忠心着呢,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朱槿好笑,“王妃,您怎么老想着这茬呀?”这都第二回 了,又提什么离开王府的事,看看王爷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样子,怎么可能让她离开,更别说什么隐姓埋名了。   薛筱筱板起脸,在两个丫鬟的脑门上分别弹了一指头,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碧桃揉着额头,“您去哪儿,奴婢收拾收拾这就跟您走。”   “去巴蜀。”   “巴……”碧桃傻眼了,她就算只是个奴婢,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也知道巴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朱槿皱眉,“王妃,您是认真的?”   薛筱筱白了她一眼,“当然啦,刚才不是说了嘛,认真的!”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槿迟疑地问道:“奴婢觉得王爷肯定不舍得您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说,王爷也一起走?”   一提起裴无咎舍不得她,薛筱筱心尖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刺刺的,有点疼。   她用力摇摇头,甩开心里那丝不适,“王爷不知道,我悄悄的走。但是我走了之后,你们不能继续留在王府,会被王爷杀掉的。”她把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她们留恋王府安逸的生活不肯离开,“你们跟我去巴蜀也行,去寻你们的父母家人亦可,反正必须和我同时离开王府。”   碧桃不解,“王妃,您为什么非要离开呢?王府里一切安好,王爷待您又是真心实意的。”说起来,自家姑娘刚刚嫁进王府,她还担心姑娘会惹怒王爷,没想到两人竟然相处融洽。尤其这些天,王爷分明是对王妃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更何况,王府里清净,没有婆母拿捏着要立规矩,更没有同族兄弟你争我抢,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小妾争风吃醋,哦,有两个小妾,但从来不争风吃醋……   朱槿也眼巴巴瞅着薛筱筱,“王妃是、是还惦记着别的什么……”   她话没说完,意有所指,薛筱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想说的意思。这个傻丫鬟可能误会她离开安王府是因为惦记着宁王。   薛筱筱哭笑不得,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原身确实因为不想嫁给裴无咎触柱自戕,但之后她跟裴琅可没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地方,除了那次被关在吴嫔的院子里,但那次也是事出有因。   “我谁也没惦记。”薛筱筱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王爷……他的处境不是很好。”   朱槿碧桃一脸茫然,王爷是主子,是亲王,大雍朝一共就两个亲王,也就比皇上和太子稍低上一点点而已,怎么这高高在上的人还能处境不好?有多不好?比她们不好?比廊下的小丫鬟不好?比厨房里烧火的小丫头不好?   薛筱筱也没指望她们真能明白,“王爷他和皇上、太子的关系都不融洽,将来有可能被咔嚓掉,咱们得——”   她还没有说完,两个丫鬟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咔嚓!那得多大的罪?得抄家灭族吧?”   薛筱筱点头,“没错,抄家灭族。”   碧桃摸了摸脖子,又看看薛筱筱纤细白嫩的脖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那咱们也得跟着被……咔嚓掉?”   薛筱筱点头,“没错,也咔嚓掉。”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朱槿神色紧绷,“奴婢早就没有父母家人了,奴婢跟王妃走。”   碧桃点头如捣蒜,“奴婢也跟王妃走。”   顺利地说服了两个丫鬟,薛筱筱心中一阵轻松,叮嘱道:“等过些日子,我拿到王爷做的小弩了,咱们再一起走。这段时间你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能被王爷看出端倪来。”   两个丫鬟拼命点头。   薛筱筱又道:“你们可以先收拾一下,别带太多东西,每人一个小包袱就行,缺了什么我再给你们买,我这里的金银珠宝足够咱们三个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到时候咱们悄悄地走,去车马行雇个马车,出城五十里到下一个城镇,再买一辆马车一路向南。”   听她说得这样仔细,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过如何去巴蜀,两个丫鬟安心了不少。   朱槿想了想,“那王爷怎么办,将来真的会被……咔嚓……掉吗?”   薛筱筱拍了拍她的肩膀,“王爷遇到的难题就不是咱们能解决的了,不过要是咱们在巴蜀安稳了,将来王爷危急之时,没准还能帮上忙,或许能把王爷也偷偷带到巴蜀去藏起来。”   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不行,王爷贵为亲王,肯定不愿意隐姓埋名的。”   知道将来还能帮王爷一把,两个丫鬟更欣慰了。   而被裴无咎派来偷听的长安则是一身冷汗。   王妃要偷跑!   情知这些话会让王爷伤心生气,长安还是一五一十地如实禀报了。   他低着头,都不敢看安王,只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冷,大夏天的,他竟然打了个寒颤。   长安鼓足勇气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只见裴无咎目光阴鸷,浑身上下都笼着森寒之气,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握着,骨节凸起泛白。   心中一阵苦涩,长安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自家王爷。   这段时间王爷对王妃如何,他们这些近身侍卫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王妃就不肯留下来好好陪着王爷呢?就算要死,死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嘛!像他和永吉,注定要跟王爷同生共死,不管是战死也好,还是被砍头也罢,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裴无咎垂眸,小王妃确实不是细作,谁家的细作得手之后逃跑还带着刚认识没多少天的丫鬟一起?而且她要去的也不是北羝,而是巴蜀。   她之所以要离开,也不是因为爱慕他人,而是趋利避害。甚至还想着将来了捞自己一把。   即便她情有可原,可一想到小姑娘一心要逃离他身边,要不是他警惕,没准哪天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裴无咎几乎压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暴戾之气。   要不把危害自己性命的人都杀了!他安全无虞,小王妃自然也不用逃。   裴无咎缓缓吸了口气,良久,冷哼一声,“逃跑就逃跑,还想带着她的两个丫鬟一起逃,她怎么不把她的两个侍妾也一起带上?”   长安:“……或许是因为那是王爷您的侍妾,e而不是王妃的侍妾。”   裴无咎:“……”   好嘛,他都气糊涂了。   不过仔细一想,更生气了,她连丫鬟都舍不得扔下,怎么就舍得他这个夫君呢?   带这个带那个,怎么就不把他也带上?!   裴无咎心中有气,故意把小弩做得磨磨蹭蹭,脸上却丝毫不显,每日里照旧抱着薛筱筱睡觉。   天气渐热,又抱着暖烘烘的小身子,正是酣眠好夜晚。   深蓝的夜空弯月如钩,繁星点点。   卧房静谧无声,一排玉雕小物东一个西一个地蹲在多宝格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本该酣眠的男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鸦色长睫下,凤眸幽深,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拂过怀中女子娇嫩的脸庞,低沉的声音仿若呓语,消散在夜色里——   “筱筱,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   薛筱筱没等到裴无咎亲手做的小弩,倒是先等到了月圆之日。   “我不去宫里了!”薛筱筱想起过往的经历就生气,反正每次进了宫都没好事,不是被诬陷偷了东西,就是被算计着与人幽会。   她叉着腰,一副休想让我出门的架势,白软软的脸颊鼓着,像是一只生气的小仓鼠。   裴无咎轻笑一声,指尖有些痒,没忍住抬手捏了捏那软软的小脸,笑道:“去吧,今天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薛筱筱只好奇了短短的一瞬,又偃旗息鼓了,气馁地摆摆手,“算了,每次的热闹都跟我有关,与其说是看热闹,不如说是被别人看笑话。”   裴无咎拉住她的手腕,“这次不是筱筱的热闹。以往都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今天我保证不会让你再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好不好?”   他这样问“好不好”,听在耳中总有种可怜的感觉,薛筱筱心中一软,想到过不了几天她也该离开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还是未知,现在还是多陪陪他好了。   “那……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想走就走吧,带上你的金银珠宝,带上你的匕首小弩,带上你的丫鬟,带上你的夫君。   筱筱:……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感谢在2020-05-28 18:00:00~2020-05-29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痴汉列车头等乘客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5章   两人一起出门去了皇宫。   薛筱筱几次问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 裴无咎摇摇头,但笑不语。   许是因为上次来的贵女除了华秀桐悉数落水, 一些体弱的还在养病,胆小的也打了退堂鼓,这一次的宫宴冷清了很多。不过因为后宫主持大权又回到了皇后手里, 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宫门外的马车排列得整整齐齐。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穿过长长的宫道,宫殿巍峨, 琉璃瓦折射着阳光,有些刺目。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前两次赏月宴的事,每来一次就被算计一次,要不是为了多陪陪裴无咎, 她这次真不想来了。   说起来, 上次被皇后算计的不止她,害得那些钟意宁王的贵女落水、让负责宫宴的魏贵妃颜面尽失、让宁王和她背上通奸的罪名、害宁王安王反目成仇……   当然,宁王和她没有如皇后设计的那样被抓, 但即便如此, 她也觉得气闷。魏贵妃跟皇后分庭抗礼二十年, 难道就能咽得下这口气了?   也许裴无咎知道些什么, 难道今天魏贵妃要报复皇后?   薛筱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推着裴无咎进了宫。   天气太热,没人在御花园晒太阳,都聚在景福殿里。薛筱筱推着裴无咎一进来,就看到了很多熟面孔。建昭帝、皇后和魏贵妃不知怎么, 竟然都在场。除了这三位,还有太子、宁王、方知月、华秀桐、薛姗姗和另外几位高门勋贵。可能因为有些冷情,皇后身后还坐了几个妃嫔,上次帮着皇后陷害薛筱筱偷了九尾凤钗的丽嫔也在场。   薛姗姗看见薛筱筱进来,抬高了下巴,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薛筱筱就当做没看见,薛姗姗能不能来宫宴她根本就不关心,只是不想自己带她过来罢了。而且薛姗姗看中的是宁王妃的位子,以薛筱筱来看,这位子应该已经被华秀桐预订了。   “今儿个安王和安王妃来得倒晚。”皇后笑眯眯地看了过来,身姿笔直,身上那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凤袍一丝褶皱也没有,可惜头上的九尾凤钗没有了,看起来气势大不如前。   薛筱筱行了礼,这才接了皇后的话,“前阵子臣妾不小心落了水,精神一直不好,故而来晚了,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脸上略有些不自然,借着低头喝茶遮掩过去了。   建昭帝则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在太子、宁王身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   薛筱筱看着情形就知道她落水的事情这些人心知肚明,毕竟裴无咎处罚下人动静那么大,这些人应该都听说了。看建昭帝的表情,难道是怀疑太子和宁王?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在她落水之前,裴无咎可是给彭家和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都添了麻烦。   宁王坐直了身子,“小……安王妃可大好了?我那里有几支老参,回头给送到安王府去,给安王妃补身子。”   他这话来得突兀,薛筱筱一时愣住了,魏贵妃脸色变了变,瞪了裴琅一眼。不过裴琅一直看着安王席位,根本就没有接收到母妃的眼神。   太子似乎是刚刚听说此事,纳闷道:“怎么会落水了?难道也是画舫……要不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   有了太子这一打岔,宁王的话也不显得怪异了,在建昭帝看来,他们两个争着向安王妃示好,是在他的面前表清白。他看了一眼薛筱筱,没有落水后的病容,倒是养的娇嫩嫩,因为刚从外面走了很远进来,莹白的小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娇艳动人。   “不用折腾太医了。”裴无咎拒绝,“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皇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安插在安王府的眼线被全部拔除,有几个死得还挺惨,再想想自己母家被裴无咎整得元气大伤,估计多少年都缓不过劲来,又偏偏是在太子需要助力的时候。不由得怀疑安王是不是已经和宁王联手,想要废掉自己的太子,好扶宁王上位。   皇后盯着手里的茶水,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突然抬起头,说道:“安王妃身子娇弱,安王身边没个体贴的人服侍也不好,我身边倒是有两个宫女,最是温柔细致,等会儿就随安王一起回府去吧。”   薛筱筱:“……???”   她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裴无咎,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热闹?让她这个正牌王妃看着皇后给他送女人?   呵,渣男!   别想如意!   裴无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的小王妃挤了个笑容,嘴角的小梨涡倒是出来了,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就算没有臣妾,王府里还有乔淑人和林淑人呢。说起来,乔淑人还是皇后赏的呢,难道皇后忘了?”   皇后轻咳一声,她怎么可能忘了乔静婵,要不是乔静禅已经不听话,她也不用费心思再往安王府里塞人。“安王府里虽然有两个侍妾,但都入府两年了,也没能给安王添丁。本宫也是希望安王府里能热闹些,多几个女人,也好早日开枝散叶。”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皇后娘娘是希望安王府的侍妾先生下长子吗?”   一句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   大雍重嫡庶,稍懂得些礼仪的人家,都不会让妾室先生下孩子,只有在有了嫡长子之后,才允许有庶子。皇后想往王府塞女人没什么,但想着让这些女人早日开枝散叶就有些不对劲了。   皇后脸色一僵,“本宫也是看无咎太孤单了,再说,安王妃都嫁进王府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吗?这也太慢了。”   薛筱筱心说我们都没圆房能有动静才怪!我要是真有了动静,那大反派可就绿成一道光了!   她屡次被皇后针对,心里早就憋着火气,想一想反正自己过几天也要离开,反正不管她是否忍气吞声裴无咎都和太子不对付,那她何必委屈自己呢?   薛筱筱微微一笑,“啊,原来嫁进门两个多月没动静就算是太慢腾了呀。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与陛下成亲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吧。皇后果然不愧是国母,是有大福运的人呢,就是比臣妾厉害得多,臣妾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皇后一张脸顿时扭曲了。   京都谁人不知她嫁给尚是王爷的皇上,好两年都没能有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她晚了一年进王府的魏贵妃,也没能有孕。所以皇上直到登基,膝下都没有孩子。   当年她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现在被薛筱筱当面一嘲讽,那些冷言冷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了。   大殿上众人脸上精彩纷呈,不知谁没压住笑声,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建昭帝倒是没生气,反正他现在也有两个……哦,不,三个儿子了,而且一个比一个优秀,更天生就是人中龙凤,没必要为了这些言语生气。倒是小姑娘还挺有趣,小嘴一通叭叭叭,又快又利。而且她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看看,嘴角那小梨涡又跑出来了。   魏贵妃笑了起来,她虽然跟皇后一样嫁进王府很久没有身孕,但看到皇后被薛筱筱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感觉身心舒畅。上个月她被皇后害得颜面尽失,儿子又差点被皇后陷害,此时看到皇后脸色青青白白,忍不住补了一刀:“哎呀,妾身记得皇后娘娘好像是两三年才有了身孕的呢。”   “啊,这样吗?”薛筱筱一脸愧疚,“臣妾不知此事,只是听皇后娘娘斥责臣妾太慢,还以为皇后娘娘自己很快呢。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气得已经说不出场面话了。   毕竟是发妻,建昭帝有些不忍心,摆摆手,“不知者不罪,更何况你也没说错什么,此事就过去吧。”   皇后试图给安王府送女人未果,反而自己被气到了,大殿上众人都不敢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太子也不忍心自己的母后尴尬,打圆场说道:“听说父皇前阵子得了一株四尺高的珊瑚,可是真的?”   建昭帝也正想炫耀一下那株珊瑚,既然太子问起,就干脆命人搬了过来。   那是一株珊瑚树,高四尺,枝条匀称挺秀,色泽鲜红艳丽,无论是大小还是品相,都堪称完美,流光溢彩,璀璨瑰丽。   大殿之上响起了一片抽气声,随即众人都低声赞叹起来,隐约能听到无数溢美之辞。   建昭帝大度地一摆手,“都上前仔细看看。”   他说着话,也从座上起身,走到了珊瑚树前。这可是个亲近皇上的好机会,众人不敢靠得太近,但也围了上来。   魏贵妃站在建昭帝右侧,皇后这会儿工夫也终于调整好了情绪,端庄起身,缓步走到建昭帝左侧,那些妃嫔们则是默默地站到了皇上皇后的身后。   薛筱筱脚步一动,刚想上前看看这株世间罕见的红珊瑚,手腕一紧,裴无咎拉住了她。   “嗯?”薛筱筱疑惑地看着他,难道这才是他说的热闹?   裴无咎低声道:“筱筱推我过去。”他说了要保护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薛筱筱不疑有他,以为裴无咎也想看,推着他的轮椅到了珊瑚树旁。   最好的位置当然是建昭帝、魏贵妃和皇后,三人站在一起,身后是年轻貌美的妃嫔们。对面则是太子、宁王、安王和薛筱筱,身后是众勋贵。   薛姗姗见缝插针,挤到了薛筱筱身边,旁边就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宁王。 第056章   薛筱筱没注意自己身后站着的薛姗姗, 她站在裴无咎的身边,手腕还被裴无咎轻轻环着, 目光落在那株红色的珊瑚树上。   “安王妃喜欢珊瑚吗?”身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薛筱筱扭头,裴琅正看着她,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潋滟生波。   “还好吧,挺好看的。”薛筱筱含糊地应答。   裴琅见她只管看那珊瑚,并不在意自己, 心里有些别扭,“我的王府里也有珊瑚,虽然没有这个大,但品相不错。”   薛筱筱:“哦。”最大的珊瑚当然是要献给皇上的, 他一个皇子, 怎么跟皇上攀比起来了?   “安王妃要是喜欢,明日我把珊瑚送到安王府去,顺便再带几支老参给你, 你落了水, 要好好调养, 切莫落下病根。”裴琅谆谆叮嘱。   薛筱筱:“……?”这人有病吧, 莫说她就算掉水里也不会落下病根,就算真的需要调养,安王府难道还没有老参,还需要他巴巴地送过来?哦,对了, 他应该是在试图拉拢裴无咎。不过,当着皇上和太子的面,他这样殷勤真的没问题吗?哦,也许他就是故意这样做,让他和裴无咎的联盟来个既成事实?   果然,对面的建昭帝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背后传来低低的咕哝声,饱含着鄙夷气愤和酸溜溜的味道:“不要脸!”   薛筱筱往身后看了一眼,哦豁,薛姗姗。   薛姗姗都快要气炸了,怪不得薛筱筱不肯带着她来宫宴呢,原来是还惦记着裴琅呢,不想让她接近裴琅,她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还跟裴琅说说笑笑,还想要裴琅送她珊瑚和老参!真是太不要脸了!   现在她还没资格,等以后她成了宁王妃,可一定要好好跟裴琅说一说,离薛筱筱远点。   正这样想着,薛姗姗就发现面前的三个人齐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薛筱筱的目光嘲讽,安王黑眸幽深看不出情绪,好像是暗夜的深潭。宁王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陡然变得锐利,仿佛出鞘的利刃,狠狠地刮在薛姗姗身上,薛姗姗立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华秀桐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常。她目视前方看着那珊瑚树,眼角的余光却在薛筱筱和裴琅身上转了一圈,脸色有些发白。   裴无咎冷哼一声,“珊瑚和老参安王府都有,不劳宁王费心。”   裴琅沉默片刻,终觉有些不甘心——裴无咎若真是有心,就不该让薛筱筱落水,小姑娘身子娇弱,上次宫宴从画舫掉进水里的贵女,还有几个没养好的。   嘴唇动了动,他刚要说什么,变故陡生!   站在建昭帝身后的丽嫔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建昭帝的后背刺去!   “父皇!小心背后!”裴琅大喊一声,手边没有可用之物,情急之下随手抽下薛筱筱头上的海棠花簪,用了暗劲,甩向丽嫔。   花簪挟裹着劲风,擦着建昭帝的脖子,打中了丽嫔的胳膊,但同时,丽嫔手中的匕首也刺中的建昭帝的肩膀,只是因为胳膊被花簪打得歪斜,匕首没能刺得很深,而是沿着肩膀划开了建昭帝的龙袍,留下了一道不深的血痕。   “啊——”在场的女眷纷纷尖叫,四散逃开,皇后和魏贵妃何曾见过这种情形,俱是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建昭帝自然也没受过这样的伤,疼得他险些晕了过去,扭头一看,丽嫔双目赤红,状若疯癫,胳膊上血淋淋的,她却好像浑然不知,嘴里喊着“负心汉不得好死”,扬起手,匕首又刺了过来。   建昭帝慌忙躲避,左右却被惊慌失措的魏贵妃和皇后挡着。而对面的太子、宁王、安王也被珊瑚树和尖叫乱跑的勋贵们遮挡,没有办法施以援手。   建昭帝奋力拨开拦路的皇后,朝着裴无咎冲了过来,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裴无咎有战场杀敌的经验,就算他双腿不能站立,可毕竟是浴血疆场的英雄,哪怕他只有一只手,也足以杀死丽嫔。   被建昭帝推开的皇后没有站稳,扑向了手持利刃的丽嫔。   “啊——”皇后惨叫一声,丽嫔却没有伤她,绕过皇后,直追建昭帝。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薛筱筱目瞪口呆,难道……这才是裴无咎说的“热闹”?   周围的人都在乱跑,裴无咎紧紧地拉着她的右手,左边却是裴琅。   眼看着丽嫔追着建昭帝过来,薛筱筱刚想推着裴无咎躲开,身后突然一道大力推来,她没有站稳,身子往前一扑,几乎要撞上迎面而来的建昭帝和丽嫔。   手腕被人轻轻一扯,薛筱筱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扑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裴无咎坐在轮椅上,左手将薛筱筱扣在怀中,右手取下她头上的另一只金簪,掷向丽嫔。   那金簪力道极大,锐利如箭,直直地插进了丽嫔的腿上。   丽嫔尖叫了一声,竟然没有停下,一瘸一拐地又冲了上去。   裴琅早在薛筱筱差点跌倒的时候就急了,他看得分明,是身后的薛姗姗故意推了她一把。此时薛筱筱被裴无咎抱在怀里,薛姗姗上前一步,刚好站在刚才薛筱筱站立的地方,也就是裴琅的身侧。   “殿下,我好害怕。”薛姗姗小脸煞白,泪盈于睫,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她身子晃了晃,栽向裴琅的怀里。   桃花眼中闪过杀气,裴琅握住薛姗姗的胳膊,将她用力向后一推,薛姗姗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叫了一声“殿下”,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后跌去。   身后正好是跑过来的建昭帝和丽嫔,薛姗姗直接跌进了建昭帝的怀里,建昭帝被她撞得往旁边一歪,丽嫔举着匕首刺向建昭帝的心口,却刺中了刚巧跌进建昭帝怀里的薛姗姗。   薛姗姗刚刚看清抱住自己的是皇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上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软软地晕了过去。   裴无咎抬手一掌,击在丽嫔后背,与此同时,裴琅两步上前,一拳打在丽嫔的头上,丽嫔口吐鲜血,委顿于地。   恰在此时,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和守在景福殿外面的金吾卫终于冲了进来,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大手一挥,侍卫们分开乱成一团的妃嫔勋贵,将建昭帝团团护住。   建昭帝惊魂未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   她双眸紧闭,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嘴唇失了颜色,紧紧地抿着,唇边一颗小小的梨涡,可怜又脆弱。   方才慌乱之下,他根本没看清薛姗姗是怎么扑进他怀里的,只知道她扑了过来,用身躯帮他挡住了丽嫔的利刃。相比之下,皇后、魏贵妃和一众妃嫔却都顾着逃命,没有一个敢像她这样,拼了自己的性命来救他。   枉他后宫那么多的女人,整天上演着争风吃醋的戏码,却没有一个人像薛姗姗这样爱他。   建昭帝抱着薛姗姗的手还在颤抖,沉声喝到:“快传太医!”   他想把薛姗姗抱到后殿去躺好,奈何身体早就被女人和丹药掏空,刚才跑了几步已经是心跳如雷,想抱起薛姗姗根本就力不从心,险些将腰给扭伤。   “你,过来!”建昭帝随手指了一个侍卫,命他抱起薛姗姗,往后殿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扫了众人一眼,目光阴鸷,“这里的人谁也不许离开!”说完,他带着侍卫去了后殿。   大殿中众人狼狈不堪,女眷钗歪环斜鬓发散乱,男宾忙着整冠纳履,寻找自家女眷。   惊魂甫定,魏贵妃和皇后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都有些后悔,这么好的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竟然没有抓住,她们谁也没想到要去保护建昭帝,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看建昭帝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把那个永成侯次女放在了心上。魏贵妃和皇后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好在永成侯不成气候,薛姗姗又胸无成算,就算入了宫得了宠,也翻不了天。   太子和皇后站了出来,分别将男宾和女眷都安抚好,中间的珊瑚树早已不知被谁打碎,各人的席位因为排在大殿两侧,倒是基本完好。反正皇上已经下令不能离开,皇后让众人都归席,在席位上暂作休整。   裴无咎握着薛筱筱的手腕,一直都没有松开。   薛筱筱环顾左右,“殿下,这就是……”你说的热闹吗?   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裴无咎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拢过她的长发,她头上的两支发簪分别被裴无咎和裴琅抽走,现在满头的长发都散在肩头,柔软浓密,仿佛上好的锦缎。   薛筱筱空间里倒是还有不少首饰,却不能当着裴无咎的面拿出来,干脆抽出帕子,将头发简单地系了起来。   薛筱筱低声问道:“那薛姗姗也是……”你策划好的吗?   裴无咎摇头,“只有丽嫔,薛姗姗是意外。”他本是策划让某个妃嫔刺杀皇上,这是一个试探,对皇上、对皇后的试探,现在计划还没有走完。之所以选择丽嫔,是因为她曾经帮着皇后陷害小王妃偷了九尾凤钗,这也说明丽嫔是皇后的心腹,想必建昭帝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将薛筱筱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那柔软的指肚,低声问道:“吓到了吗?”   薛筱筱抿唇一笑,“没有。”她也就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慌乱了一下,想着推裴无咎离远点,可看他镇定自若,她也就不怕了。   两人声音都很低,头自然就凑到了一起,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了种耳鬓厮磨的亲密。   裴琅坐在对面,隔着摔碎的血红珊瑚,桃花眼里慢慢腾起怒气。 第057章   很快, 三个太医带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在场的也就只有建昭帝、薛姗姗和丽嫔受了伤,其他人最多是崴了脚。丽嫔已经被单独关了起来, 一个太医去检查丽嫔,另外两个太医去了后殿,照看受伤的建昭帝和薛姗姗。   薛姗姗还没有醒来。建昭帝看着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 感动之余,还有种莫名的满足。这么多年,他有过无数女人, 可还没有一个肯用身体帮他挡刀的,她是第一个。   他后背上的划伤不深,让太医包扎好也没有离开,盯着太医给薛姗姗上药包扎, 又喂了一颗安神丸。   薛姗姗紧蹙的双眉慢慢舒展, 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建昭帝拂过她的脸颊,手指落在那小梨涡处, 低声道:“放心, 朕会好好待你。”   回到大殿, 建昭帝沉着脸, 缓步走到高座之上,冷哼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魏贵妃捏紧了手里的团扇,又若无其事地放松了,她刚才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最多是没有扑上去帮皇上,可她毕竟是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胆小害怕是正常的,她的处境可比皇后要好多,毕竟这宫宴是皇后主理的,那丽嫔又向来跟皇后走得近。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丽嫔的事,她慌张地左右看看,发现在座的并没有彭家人,除了太子,这里不会有人帮她的。   “将丽嫔带上来!”建昭帝沉声喝道。   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将丽嫔从偏房带了上来。   丽嫔显然已经吓傻了,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大殿,看到端坐高位的建昭帝,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大哭起来,“陛下,嫔妾是冤枉的!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哇——”她一边哭,一边想冲到建昭帝身边去,被曹义一脚踹翻,扑倒在地。   建昭帝盯着涕泗横流的丽嫔,他已经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怎么被自己看中的了,反正后宫女子众多,他多是新鲜几天就搁在脑后了。后宫女子生下孩子的才能封妃,其他最高也就是嫔位。说起来,除了皇后和魏贵妃,丽嫔已经算是位份高的了。他并不钟爱这个女子,能封嫔似乎还是皇后的意思。   对了,这个丽嫔应该是皇后的人,上次皇后污蔑安王妃偷了九尾凤钗,当时在场的就只有皇后、金嬷嬷、丽嫔。这种阴私之事,自然要全部都用自己人,金嬷嬷在皇后身边服侍了多年,是皇后的左膀右臂,那丽嫔……自然也就是皇后的心腹。   想到这里,建昭帝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被他这冷冷的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辩白:“陛下,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   丽嫔全指望着皇后救自己,自然不希望皇后被自己拉下水,闻言立刻接话:“对,皇后娘娘不知道!”   两人倒像是一唱一和,一个急着撇清自己,一个不想连累对方,建昭帝冷笑一声,“呵,你倒是忠心耿耿。”可惜,不是对他这个一国之君忠心。   两人愣了一下,皇后一拍桌子,“丽嫔,今日之事到底为何?”   丽嫔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嫔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似的,嫔妾并不想刺杀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呜呜呜——”   她哭得真情实感,薛筱筱歪头瞅了裴无咎一眼,她很好奇裴无咎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丽嫔突然之间迷失了本性。毕竟一个妃嫔应该不敢刺杀皇上,尤其稍微清醒一点,就知道这样做注定是要失败的,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该当众拔刀,至少也得等个建昭帝熟睡的好机会再报仇。   裴无咎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松,此时见小王妃疑惑地看着自己,脸上表情不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别急。”等回了王府再给她解惑。   建昭帝眉头紧锁,抬眸看向众人。刚才大殿中每个人都在尖叫乱跑,唯独宁王和安王出手帮了他。   “太子,”建昭帝目光微冷,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太子刚才一直护着方知月,他倒是也想帮忙,丽嫔不过一个女人,真到了面前也就一拳头的事,可惜当时他被太多人挡着,根本就没能凑到皇上跟前去。他也知道丽嫔一向与皇后走得近,生恐皇上怀疑到皇后,此时皇上开口询问,忙道:“丽嫔要真是存心刺杀父皇,至少也该谋划一下,这样莽撞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迷失了心智。”   薛筱筱心头一紧,裴无咎不可能控制丽嫔,毕竟他又没有什么精神系异能,只能是药物,现在被太子点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暴露?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裴无咎轻轻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掌心。天下药物这么多,别人既然能对他下毒,他自然也能用在别人身上,那药物不过是刺激人内心深处的欲念,丽嫔本来就怨恨皇上恨不得杀了他,这才会巨刀杀人。他只是要试探一下皇上和皇后,并没打算让丽嫔刺杀成功,只要有这个刺杀的举动就够了。那药物消散得极快,太医也是查不出来的。   “太医。”建昭帝也觉得此事蹊跷,问道:“丽嫔可中了什么药物?”   太医摇头,“启禀陛下,微臣并未找到丽嫔身中药物的迹象。”   太子脸色一僵,意识到今天可能是有人设局。   “宁王,你怎么看?”建昭帝看向刚才出手帮了自己的小儿子,目光稍霁。   裴琅皱眉想了想,“儿臣觉得丽嫔就是想要趁乱刺杀父皇,她刚才就在父皇身后,很容易得手。她还喊什么负心汉不得好死,分明是心怀怨恨。”   “没有!嫔妾绝对没有想要刺杀皇上!”丽嫔尖声喊了起来,她神色慌张,有种被戳中心事的心虚。   建昭帝生性多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要说负心汉,对于后宫的所有女人来说,他确实是负心汉,每每到手新鲜不了多久就抛在脑后了,能得宠的是少数,都得有些勾人的本事才行。这个丽嫔不过是寻常,性子也闷,他并不喜欢。   建昭帝设想了一下丽嫔的处境,还真是有怨恨他的道理。   裴琅又道:“丽嫔袖中藏刀,分明是早有准备。”   “不是,我没有!”丽嫔方寸大乱,连自称都忘了,“那匕首根本就不是我的,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的袖子里!肯定是有人趁我不注意放进去的!”   薛筱筱暗暗点头,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她就吃过暗亏。对于手法熟练的人来说,往别人袖子里藏个东西还真不是难事。那次金嬷嬷把九尾凤钗藏到她的袖子里,她在凤仪宫坐了半天,硬是没发现。要是皇后没有闹着要搜身,她甚至可能回到王府换衣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袖子里多了东西。   对了,裴无咎挑中丽嫔,又是用这样的法子,是不是在替她报仇呢?   薛筱筱没忍住,偏头看了裴无咎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黑眸。   薛筱筱小脸一红,随即想到大反派这样好,她却要弃他而去,一缕歉疚爬上心头,薛筱筱不敢再看他,移开了目光。   裴无咎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安王。”座上的建昭帝又点名,“你对此事怎么看?”   裴无咎正色道:“微臣方才见丽嫔双目赤红状若疯癫,貌似确实失了心智。但她却目标明确,只追着陛下,绕过了……其他人,又不像是完全没有辨识。”   他话中微妙地停顿了一刻,建昭帝顿时想起来了,当时他把挡着路的皇后推开,皇后被他直接推到了丽嫔跟前,可丽嫔却绕过了皇后,没有伤她一根汗毛。   丽嫔只追着他,却不肯伤害到了跟前挡住路的皇后,到底是丽嫔眼中只有他,还是因为跟皇后是同谋?建昭帝神色冰冷,淡淡地扫了皇后一眼。   皇后几乎要坐不住了,想要替自己辩白两句,偏偏裴无咎又没指名道姓。再说,她还真不知道丽嫔当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绕过她去追皇上?   “丽嫔!”皇后预感自己要被丽嫔连累,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何要刺杀皇上?要是不从实招来,就送进司礼监,大刑伺候!”   一听司礼监,丽嫔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她一直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尽心尽力,不管皇后让她做什么,都毫无二话。上次帮着皇后陷害安王妃,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皇后的心腹。没想到现在自己一陷入麻烦,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撇出去,甚至还要送她却受刑。   她一个妃嫔,竟然要被一群腌臜的太监审问,不说要经受多少的苦楚,就算能活着出来,还有什么脸面?   “皇上!您相信嫔妾啊,嫔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丽嫔确实不知道那匕首是怎么到了自己袖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杀建昭帝,她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终于痛痛快快地骂了建昭帝这个负心汉,还刺伤了他。   建昭帝眉头紧锁,看着裴无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现在他最相信的就是裴琅和裴无咎这两个儿子,毕竟刚才只有他们两个出手了。   裴无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建昭帝道。   裴无咎斟酌地说道:“丽嫔的情况有些奇怪,微臣也说不清,倒觉得有点像是中了……巫蛊之术。”   “啪——”皇后手中的茶杯掉了,咕噜噜从高台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场地中央那碎掉的珊瑚旁才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31 18:00:00~2020-06-0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络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8章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 向来以威仪端庄示人,此时却突然失手将茶杯掉落, 众人都有些奇怪。   建昭帝疑心更重,把事情串起来一想:今天的妃嫔们是皇后安排来的,丽嫔是皇后的心腹;那珊瑚是太子提出要看的, 给了丽嫔站在他背后的机会;丽嫔追杀他时特意绕过皇后;皇后想要送丽嫔去受刑有杀人灭口的趋势……   他本就忌惮太子,但凡太子跟朝臣走得近些,就要用宁王安王来打压一番。此时不由得想得更深了一层:要是他刚才真的被丽嫔刺杀了, 如果当场死了,那自然就是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取而代之。如果他没死重伤,那后宫可是皇后掌管了二十年的地方,他会不会被皇后和太子联手控制, 一个后宫一个前朝, 然后再给他来一个“伤重不治”?   建昭帝越想越心惊,目光阴森,脸上却挂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盯着从皇后手中滚落到碎珊瑚旁边的茶杯看了看, 目光又慢慢转到皇后脸上, 声音轻柔得可怕:“皇后, 怎么了?为何如此失态?”   “臣、臣妾……”皇后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魏贵妃心思急转,她还没想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失态,但这肯定是异常的,只要异常, 就足以让皇上起疑心。想到这里,她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脸白得跟鬼……呸呸呸,臣妾说错了。”她说着话,用画着娇艳牡丹的团扇在自己嫣红的唇上拍了几下,又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子虽然也不知道皇后为何失态,但也知道不能任由别人怀疑,连忙救场:“母后是方才受了惊吓吧?”   “是……是受了惊吓。”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的手拍了拍心口,“皇上,臣妾从未遇到过如此凶残的场面,心跳得厉害,手也有些抖,没拿稳茶杯,失仪了。”   裴无咎低下头,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   这一次,他想要试探的都有了结果,至于接下来事情会如何进展,他已经不在意了。   魏贵妃细细的眉头蹙着,皇后不可能是被丽嫔吓的,毕竟离丽嫔发疯已经过去很一会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态呢?对了,皇后是在听到裴无咎说话的时候掉落茶杯的,裴无咎说了什么来着?   ……巫蛊!   魏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险些步了皇后的后尘把手里的团扇掉落,连忙捏紧的扇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皇后对丽嫔用了巫蛊之术?   来不及细想,魏贵妃已经决定利用这一点。   本朝对巫蛊之术十分忌讳,一经发现就意味着要有一场腥风血雨,被牵涉进去几乎就是抄家灭族。说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了,只隐约记得二十年前皇上尚未登基的时候,先皇的妃嫔中有人因为嫉妒用过巫蛊之术,被那人谋害的几个妃嫔确实是有疯癫之状。   只要把皇后跟巫蛊之术联系起来,就算不能废掉她的皇后之位,至少也能从她手里夺得一部分后宫大权,还是那种能牢牢握在手里不用几天之后就要还回去的。   摇动的精致团扇停了下来,魏贵妃惊讶地眨眨眼睛,“皇后娘娘为何听到巫蛊之术如此惊吓,那所谓的巫蛊之术不过只是骗人的,这世上并不真的存在。皇后娘娘安心。”   她这话貌似在安慰皇后,却将皇后的失态和巫蛊联系在了一起。   建昭帝的目光陡然锐利,他刚才一直想的是皇后和丽嫔同谋,还真没注意到皇后失手掉落茶杯,刚好是在安王说到巫蛊的时候。   魏贵妃也许不知道,他却是非常清楚,巫蛊之术真的存在,不过流传至今已经没有那么神乎其神,能影响的也是一些弱女子,比如丽嫔这样的……   “你——”皇后面目扭曲,已经维持不住惯有的端庄,“本宫、本宫何曾惧怕过巫蛊之术,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建昭帝眸光阴鸷,盯着大殿中碎掉的珊瑚,一言不发。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又飞快地恢复了原样。他只想要试探皇后是不是真的跟巫蛊之术有关,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续已经不打算插手。不过,看来魏贵妃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垂眸静坐,鸦色长睫遮住了黑眸中嘲讽的神色。修长的手指环着薛筱筱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在她莹白柔软的肌肤上摩挲。   薛筱筱眼看着事情往玄幻的方向发展。不过巫蛊是裴无咎提出来的,自然是有用意的。既然她这个末世之人都能穿进书里,而这本书自成一个世界,那这书里存在什么巫蛊之术也未尝不可。   她偷眼看了一下殿中,众人显然已经被巫蛊两个字吓到了,没人敢冒然开口,就连太子都在纠结,似乎斟酌着该怎么为皇后辩白。   “今日之事委实蹊跷,不能大意。”建昭帝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气氛,开始下令:“丽嫔压入宗人府,严加看守。”   闻言,丽嫔倒是松了口气,司礼监负责宫中内侍宫女妃嫔刑名审讯,里面都是太监执掌。宗人府则相当于裴氏宗族,负责皇族事务,只有皇子王爷之类犯了错才会关到宗人府去,她能去宗人府,至少不会被折辱。   建昭帝眸光中划过一抹柔情,“永成侯嫡次女薛氏——”   薛筱筱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怎么绕到薛姗姗身上去了?   就听建昭帝说道:“薛氏护驾有功,即日起入宫伴驾,封顺妃,永成侯府赏黄金……”   后面的赏赐薛筱筱已经没心思听了,满脑子都是问号——薛姗姗封妃?一心想嫁给裴琅的薛姗姗最后嫁给了裴琅他爹?不是说后宫女人只有诞下皇子皇女才能封妃吗?哦,对,薛姗姗护驾有功。   薛筱筱已经被这魔幻的走向惊呆了,她不知道薛姗姗醒来会怎么想,会不会哭着闹着不肯入宫?哦,还有,薛姗姗要是成了皇上的女人,那就跟她差了辈分。   不过皇家就是这样,别说建昭帝和裴无咎只是堂叔侄,就算是亲父子,分别娶了姐妹也无妨,更何况薛姗姗不是正妻。   同样震惊的还有皇后和魏贵妃。她们本以为薛姗姗就算得宠,也不过是封个嫔位,没想到一来就是顺妃,后宫将近二十年,这还是头一个无子封妃的。   “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带众卿去东偏殿,检查一下身上是否被有心之人趁乱塞了什么东西。皇后、魏贵妃带女眷去西偏殿检查。”   薛筱筱颇为无语,好嘛,她就说不该来的,竟然又赶上了搜身。不过巫蛊之术非比寻常,又是一国之君遇刺,别说搜身了,就是在座的每个人都要搜府,也无人敢有二话。   建昭帝又点了在场身份最高的几个人:“太子、宁王、安王、安王妃留下。”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能被人搜身,必须留在大殿。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就算金吾卫守着,也难保里面有个叛徒,还是安王和宁王护着更放心。至于安王妃,则是因为与皇后丽嫔不和,肯定与今天的事无关,再说,堂堂亲王妃两次入宫被搜身,也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认命地站了起来。   皇后紧张地捏了捏衣袖,生恐自己被人塞了东西。虽然皇上说了让她和魏贵妃带女眷去检查,但万一和魏贵妃言辞相激较起劲来,为了自证清白,就算不搜身,也得象征性地拍一拍,别到时候真的掉出什么东西来。   “冯德。”建昭帝又点名了龙极宫内侍大总管,这是他的贴身心腹,“你带人去后宫,检查一下丽嫔宫中可有嫌疑之物。顺便看看皇后和魏贵妃宫中,她们两个身份最高,很容易成为别人谋害的目标。”   皇后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这是要搜宫!搜她的凤仪宫!   魏贵妃则是心中窃喜,皇上显然已经对皇后起了疑心,这一次主要是搜皇后和丽嫔宫中,把她带上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可惜搜宫的是冯德,那是皇上的心腹大总管,要是她来办这件事,还能顺便栽赃皇后,就伪造个巫蛊之物放到凤仪宫,保管让皇后再也翻不了身。   众人去了东西偏殿,大总管冯德带人去了后宫,大殿中只剩下几个身份最高的和一众金吾卫。   建昭帝看看殿中摔碎的珊瑚,眼前一阵发晕。   他在位二十年,也算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无人造反,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刺杀。丽嫔的杀伤力虽然不强,但他跑了那几步,再加上惊吓,此时竟然有些撑不住了。   建昭帝起身,“你们在此等候,朕去看看顺妃。”   他缓步去了后殿,坐在薛姗姗身边,觉得疲乏得厉害,干脆躺了下来,小心地没有碰到薛姗姗受伤的肩膀。   闭目眯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种虚弱发晕的感觉才终于过去了。   建昭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薛姗姗长睫微颤,细眉蹙起,呼吸略微急促,显然正要醒来。   “姗姗。”建昭帝没有唤她顺妃,毕竟薛姗姗自己还不知道。   薛姗姗迷糊中听到有人唤自己,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饱含着温情。   是谁?是裴琅吗?   她竭力睁开了双眼,对上了一张苍老的面孔,那人躺在她的身边,与她枕着同一个枕头。   “皇……皇皇皇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1 18:00:00~2020-06-02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熙熙华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9章   薛姗姗几乎要惊叫出声。   但对于皇上天生的畏惧, 以及跟皇上躺在一张床上带来的巨大震撼,加上受伤之后服用了安神丸, 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   “皇上,您、您怎么……”   “醒啦?”建昭帝声音温和:“伤口还疼吗?”   他这么一问,薛姗姗顿时想起来了, 她是被裴琅推了出去,刚好又被丽嫔的匕首刺中了肩膀。利刃刺破血肉的回忆,让薛姗姗脸色更白。   “别怕, 有朕在呢。”建昭帝心中十分满足,看,分明是个胆小的女子,却为了他主动用身体去挡刀, 这一定是对他深沉的爱慕!   “朕后宫女子这么多, 整日里争风吃醋,好像把朕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真遇到事情, 却恨不得躲到天边去。姗姗, 只有你肯扑上来帮朕挡刀。”建昭帝叹道:“姗姗如此深情, 朕定不会辜负你的。朕已经封了你为顺妃, 以后你就在皇宫陪着朕。”   “顺、顺妃?”薛姗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建昭帝以为她有所不满,解释道:“姗姗可能不知道,后宫女子如果没有生子,最高就是嫔位,你没看这么多年, 妃位以上的除了皇后就只有魏贵妃吗?姗姗别急,以后你生下皇子皇女,朕就封你为贵妃。”   “不不不!”薛姗姗急了,她从来没想过帮皇上挡刀,更没有想过当什么皇妃,除非皇位上坐的是裴琅!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不做皇妃!我要回家!”   建昭帝胳膊一伸,压在了她的胸口,制止了她的动作。   敏感柔软的地方被男人压住,薛姗姗顿时僵了。   建昭帝眯起眼睛盯着她:“圣旨已下,你已经是皇妃了。顺妃倒是说说,你为何不愿意?”他生性多疑,此时见薛姗姗神情激烈,似乎很不愿意的样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又在皇位坐了二十年,建昭帝积威深重,虽然只是眯起眼睛一个简单的动作,薛姗姗却是后背一凉,一股寒森森的感觉沿着脊梁骨一直蹿到了后脑勺,混乱的头脑有了瞬间的清明。   他可是皇上!   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的反对?更何况他已经封了她皇妃?   他以为是她主动帮他挡刀,唤她“姗姗”仿佛情人间柔情蜜意。待到她表现得不想做皇妃,唤她“顺妃”时变成了皇帝对皇妃的公事公办冷漠疏离,眯起的眼睛里带着审视。   巨大的威压下,仿佛醍醐灌顶,薛姗姗在这短短的一瞬,认清了形势。   不管她如何反对,封妃已经是事实,绝无更改的可能性。唯一的区别就是——   在建昭帝的眼里,她到底是因为爱慕心甘情愿,还是迫于皇权被逼无奈。   “臣女,不,妾、妾身……”薛姗姗焦急地想着该如何圆自己的话,即将成为建昭帝的妃子从此错过裴琅的痛楚,再加上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不自觉地蹙起双眉,一颗泪珠摇摇欲坠,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慢慢地蓄在了唇边的小梨涡中。   建昭帝饶有兴致地盯着水盈盈的小梨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深远,语气又重新温柔起来,手指点了点那小梨涡,“姗姗,你知道吗,你这小梨涡生得甚好。”   薛姗姗一口气终于缓过来,泪光点点,楚楚可怜,“陛下,您就像天上的太阳,明亮耀眼又高不可攀,妾身不过是一粒尘埃,怎敢奢望陪伴在您的身边?能为您挡刀,那是妾身三生有幸,是妾身这一生做过最有意义的事,又怎么能用来交换皇妃之位呢?”   “哈哈哈哈哈——”建昭帝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笑声传到了大殿,太子、宁王、安王齐齐一愣。   三人常伴建昭帝左右,很少听到建昭帝的笑声,更何况笑得如此畅意,还是在一场危及性命的刺杀之后。想到那后殿床上躺着的是薛姗姗,三人神色都有些微妙。   宁王心下担忧。刚才父皇破格封了薛姗姗为妃,显然是很看重她的。如果薛姗姗得宠,会不会报复他刚才推的那一下?要知道一个宠妃的枕头风,可是威力十足的。不行,得让母妃留意一下顺妃的动静。   安王长睫低垂,修长的手指环着薛筱筱的手腕,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薛姗姗看来是要得宠,此人跟他的小王妃一向不太对付,要小心一些。至于裴琅……就比较复杂了,女人心思难猜,薛姗姗有可能伺机报复裴琅,也有可能一腔爱意不灭,处处帮衬。   太子并不把薛姗姗放在心上,他跟薛姗姗从未有过交集,据他所知,方知月跟薛姗姗也没有恩怨。不管薛姗姗得宠与否,都不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毕竟这后宫二十年都不知道出过多少得宠的妃嫔了,可事实上,除了魏贵妃,这些得宠的妃嫔最终都销声匿迹了。   倒是今日丽嫔刺杀之事,细想之下深感危机重重。   丽嫔是母后的人,再加上刚才母后惊慌的表现,很容易让父皇起疑。   更糟糕的是,今天的事情他猜不出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一直以来,跟他作对的不是宁王就是安王,但宁王安王从来不从后宫下手,都是前朝的政事。   是安王的吗?又不像。裴无咎虽然害得彭家一落千丈,但那是彭家咎由自取,如果是他能早日发现彭家欺压百姓,也不会放过不管,最多手段温和些,不把这些事情弄到明面上来,害得母后颜面尽失。   是宁王吗?也许是魏贵妃做的。毕竟上次赏月宴整个画舫的贵女都落水了,事后他细想之下,总担心此事跟母后有关,试探着问了几句,反而惹得母后大怒。如果真是母后做的,那确实打了魏贵妃的脸,魏贵妃借此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太子有些心烦气躁。自从母后在凤仪宫为难安王妃说她偷了九尾凤钗,他和安王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原本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就算裴无咎常常对付那些亲近他的官员,太子也没觉得两人生分。可他派少詹事送去安王府的礼物被原封退回,显然裴无咎是真的生气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薛筱筱拉住裴无咎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裴无咎转过头看她,“嗯?”   薛筱筱低声问,“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她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至少刺杀来了能躲远点。   裴无咎轻笑一声,“没事了。”他的话貌似在安抚她,实际上也是告诉她他所说的“热闹”到此为止。   薛筱筱抿唇一笑。那她就不用担心了,等会儿回王府要好好吃一顿。一想到离开王府之后,有些精致好吃的食物就再也吃不到了,薛筱筱心中更加舍不得,盘算着在裴无咎做好小弩之前,她要多吃点,最好再偷偷藏一些到空间里。可惜她的空间太小了,藏了金银珠宝什么的之后就装不下多少东西了。   两人低声说话,落在裴琅的眼里,心里又冒起一阵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总觉得有些眼睛酸。   大步走到裴无咎身边,裴琅歉意地说道:“刚才事态紧急,弄坏了安王妃的发簪,等出了宫,我带安王妃去珍宝阁,不管什么首饰都随安王妃挑选,算是我赔给你的。”   薛筱筱摸了摸头,她头上的海棠发簪和一支金簪分别被裴琅和裴无咎抽走,现在只能用帕子系着,“不用麻烦了,不过一只发簪罢了,宁王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裴琅皱眉看着眼前的薛筱筱,一头青丝蓬松柔软,顺滑得仿佛上好的锦缎披在肩头,簪环皆无,只简单用帕子系着,却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女子更加动人。一张小脸白皙柔嫩,嘴唇红润饱满,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刚才的刺杀吓到。   “那怎么行!”裴琅坚定地摇摇头,“是我弄坏的,我自然要赔偿,否则心下难安。”   太子负手踱步过来,“啊,原来安王妃喜欢珍宝阁的首饰吗?怪不得不肯要我送的赔礼,原来是不喜欢。那这样好了,等会儿出了宫们,咱们一起去珍宝阁,给安王妃买赔礼。”   裴琅一言难尽地盯着太子看了看,谁不知道太子和方知月两情相悦,东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就等着跟方知月大婚呢。怎么,难道他对小雪花动了什么心思?   想到这里,裴琅又气恼又酸涩,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我给安王妃赔礼是因为弄坏了她的发簪,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笑道:“就是那次在凤仪宫母后弄错了,让安王妃被搜身的事,我是替母后赔礼,不过看来送的赔礼安王妃不喜欢,她没收。”   小雪花没收太子的赔礼?裴琅桃花眼里泛起点点笑意,“既是安王妃不肯收,那就是不需要太子赔礼,太子不用去了。”   太子拍了拍裴琅的肩膀,“不行,要赔的,一起去。”这可是个送出赔礼的好机会,还能就此修复一下跟裴无咎的关系,他怎么能错过呢。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薛筱筱的手腕。   那是他的小王妃,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头上戴的,自然由他来置办,用得着别的男人来献殷勤?他的王妃,头上怎么可能带着别的男人送的发簪?!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一句话也没说,但她敏感地察觉到这家伙真的生气了。 第060章   薛筱筱很坚定地表态:“太子殿下身份尊贵, 妾身哪敢要太子殿下的赔礼。至于宁王殿下弄坏的发簪,不值什么, 无需放在心上。”   话音一落,裴无咎长眉一挑,黑眸撩了太子和宁王一眼, 分明带着几分睥睨和鄙视。   太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是, 要是有别的男人非要给方知月送什么发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是不高兴的。要是方知月再当着他的面坚决拒绝对方,他心里也得带上几分得意。   低低地笑了一声, 太子好笑地看着裴无咎, 摇了摇头,退了几步。   裴琅心里更加不舒服,刚想再说些什么, 就见冯德急匆匆进了大殿。   薛筱筱好奇地看着冯德进了后殿, 冯德可是龙极宫太监大总管, 向来四平八稳得跟千年老乌龟似的, 怎么这么着急?对了,刚才冯德奉命去搜查后宫丽嫔和皇后、魏贵妃的住处,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看来今天的热闹还没完。   她又瞅了瞅裴无咎,丽嫔的事是他弄出来的,后面的事看来是别人顺势而为, 或者是有人故意借此要陷害谁,或者这次搜宫太突然,被冯德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裴无咎黑眸望向冯德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一次皇后被他弄得很是被动,而恰好冯德又被建昭帝派去搜查凤仪宫,他不会是按捺不住,顺势做了点什么吧?   太子和宁王的脸色也不好看,各自担心皇后和魏贵妃宫里出了什么意外。   四个人各怀心思,薛筱筱纯粹是看热闹,眼见着东西偏殿中男宾女眷都回来了,众人面色平静,看来刚才的搜身什么都没有发现。   薛筱筱托着下巴想了想,按理说这应该是建昭帝坐上皇位之后遇到的第一场刺杀,一国之君被刺杀,这可是大事,一般都会有倒霉鬼被抄家灭族,怎么也得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要是冯德没有发现什么,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薛筱筱觉得要是自己坐了二十年皇帝,有人刺杀她,肯定会寝食难安,总得找出幕后黑手来才能安心。要是找不到,难免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被冯德搜出了东西,反正看看皇后和魏贵妃的神色,都安然淡定,毫无异色。   片刻之后,建昭帝从后殿出来了,面色阴沉。   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建昭帝开口道:“今日宫宴到此,众卿回吧。太子、宁王、安王留下。”   薛筱筱一听,这是要处理家事的样子,看来冯德发现的东西跟刺杀无关。她刚刚站起来准备出宫,建昭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安王妃也留下吧。”   很快,众人退去,皇后、魏贵妃和一众妃嫔都留在原地。   建昭帝声音冰冷:“带金嬷嬷上来。”   话音一落,皇后和太子的脸色齐齐一变。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殿门处,眼见着金嬷嬷被人押了上来,颤声问道:“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建昭帝冷笑一声,“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臣、臣妾什么都没有做。”皇后心里自然清楚今日丽嫔刺杀之事跟自己毫无关系,但此事显露出来的种种端倪,对她都十分不利,难道是有人借着搜宫,往她的凤仪宫里塞了东西?   “冯德。”建昭帝唤了一声。   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应声上前,将一包东西打开,说道:“这是在凤仪宫金嬷嬷的住处搜出来了。”   薛筱筱看了过去,那是一大包棕褐色的东西,甫一打开,就有一股浓烈的香气传来,看起来像是某种香料。   她正好奇这香料怎么就能让皇后身边的金嬷嬷犯事,裴无咎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带着薄茧的手掌紧紧地压在了她的唇上,薛筱筱顿时不能呼吸了。   薛筱筱:“……?”   建昭帝突然反应过来,“是朕疏忽了,安王,你带着安王妃先走吧。”   薛筱筱糊里糊涂地跟着裴无咎出了景福殿。   裴无咎一路没有说话,直到回了马车上,薛筱筱才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那香料是什么?”   裴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个味道好闻吗?”   “不好闻,不喜欢。”薛筱筱摇头,那个味道浓烈,甚至有些呛人。   冰凉的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裴无咎正色道:“牢牢地记住这个味道,以后但凡闻到,筱筱都要离远些。”   叮嘱完了,裴无咎才给她解惑:“那是一大包麝香。”   薛筱筱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看过的剧情中没有出现凤仪宫被搜,更没有出现麝香这种东西,“麝香是做什么的?”   裴无咎:“那是一种药材,有开窍醒神,消肿止痛的功效。不过在后宫中使用的话,多半是用来让女子不孕,或者小产。”   “……”薛筱筱脑子转了转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啊,难道是皇后对那些妃嫔们用了麝香,所以这么多年后宫才会没有别的皇子皇女?”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兴许吧。”   薛筱筱挠了挠小下巴,“不对呀,要是皇后会用麝香,那为什么魏贵妃还能生下宁王呢?”   裴无咎漫不经心地说道:“魏贵妃有孕和皇后是在前后,也就相隔几个月,皇后自己怀着身孕,怎么敢碰麝香这种东西。再说,皇后是……后宫第一个有孕的,她那时应该还没想到用麝香。”   薛筱筱觉得他话里的那一下停顿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太子确实是长子,“那宁王原本是三皇子,还有个老二呢?”   她一边啃着马车小几上的糕点,一边问。   裴无咎给她斟了一杯香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老二也是皇子,不过夭折了。”   虽然说小孩子夭折在这古代很常见,但皇家的孩子看顾得仔细,又有一众太医,不管是医术还是药物都是顶尖的,薛筱筱再想想那一大包麝香,总觉得这位二皇子的夭折也未必简单。   连她都这么想,那膝下只有两个皇子的建昭帝,看到那一大包麝香,肯定要疑心皇后谋害他的子嗣。   就听裴无咎说道:“自从二皇子夭折,皇上对太子和宁王看顾得十分仔细。”   薛筱筱:估计这也是宁王能顺利长大的原因,有皇上盯着,皇后也不好下手。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等皇宫那边把那一大包麝香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可惜,她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未必能知道结果如何。   一想到要走,手里的莲蓉酥竟然变得不香甜了。   薛筱筱抬头看着裴无咎。   黑眸幽深,肤色冷白,玉白的锦袍衬得那皮肤好似冷玉一般。   此去巴蜀,还不知道此生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或者就算相见,裴无咎恨她不告而别,两人或者针锋相对,或者相顾无言,再也回不到现在这样融洽的时刻。   心尖好像被针扎了几下,泛起密密的刺痛,薛筱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裴无咎不管何时,总有一缕心神是放在她的身上,更何况此时小王妃就坐在他身边,她稍有异样他就察觉到了。   一看到小姑娘眼中的不舍,他就知道她又再想逃跑的事情。   裴无咎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生气是肯定的。   妻子要逃离,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生气。要是在她落水之前,他知道她想逃跑,没准就放她走了。可是她偏偏落了水,险些被人害死,他跃入水中,看到她无声无息地漂在水里,长发像海藻般散开,生死不知。   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哪怕是地狱,他也要带着她一起走,再也不放她离开自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筹划着要逃跑了。   除了生气,他竟然还有些满足。   看,他的小王妃,清澈明亮的杏眸中满是掩藏不住的痛苦和不舍。   她分明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她分明是喜欢他的。   她之所以想要逃跑,并不是厌恶他,不想跟他做夫妻,而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她想要活下去,甚至还想着将来他落难之时回头来帮他。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薛筱筱的脸,“筱筱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薛筱筱摇摇头,把心底的那些不舍都抛开。   裴无咎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手指在那圆润小巧的肩头摩挲了两下,另一只手罩在了她的肚子上。   薛筱筱:“……”   看着他的小王妃像只被吓到的小仓鼠一样僵直着身子,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说道:“别是因为刚才闻了那麝香吧,等会儿回府了让葛医正过来看看。”   薛筱筱茫然地低头,他的手掌宽大,几乎将她的肚子完全罩住。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我又没有……有孕,麝香怎么会害我不舒服,不用让葛医正看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总要小心些,万一影响了身子,让筱筱难以有孕就不好了。我还希望筱筱多生几个,咱们有儿有女,多好。”   “轰——”薛筱筱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不知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凑在耳边,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耳朵上,薛筱筱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偏偏裴无咎得寸进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肚子,低声问道:   “筱筱,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圆房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筱筱:我说……那就九十九年后吧,如果你还圆得动的话。   无咎:……???!!! 第061章   薛筱筱又羞又恼, 一把推开了裴无咎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 霞飞双颊。   裴无咎黑眸亮得吓人,声音低哑:“横波目,桃花腮, 我的小王妃,真绝色也。”   他嘴里说着羞人的话,手指还抬了起来, 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眸光深深,盯着她。   薛筱筱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发烫的肌肤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摸, 意外得舒服。若是平常, 薛筱筱肯定会在他的手心蹭两下,就像她晚上睡觉时抱着他降温一样。此时却更加羞恼,一把抓过脸颊边的手指, 放到唇边, 重重一咬。   修长的食指上, 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咬得有些深, 肌肤冷白如玉,齿痕却凹陷泛红。   小下巴一抬,薛筱筱得意地哼了一声。   裴无咎似乎被她吓到了,黑眸微微睁大,盯着那牙印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漆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转,目光落在薛筱筱的唇上。   薛筱筱:“……”不知为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裴无咎喉结清晰地滚了滚,一开口,声音暗哑得不像话,“筱筱,再咬几口,好不好?”   薛筱筱:“……”有病吧?!   裴无咎意味深长地盯着薛筱筱红润的唇瓣,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指尖点了点他自己的薄唇,“咬这里,想咬多少口都可以。”   薛筱筱:“……!!!”   她猛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开裴无咎有一臂之远。   裴无咎笑得很是愉悦,眉目舒展,宛如春晓之花,“筱筱这是做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明明筱筱才是吃人的那个。”他说着话,还把手指抬起来给她看,齿痕宛然,证据确凿。   大反派很是不对劲,薛筱筱紧贴着车壁,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粘到上面。不过是个马车的车厢,硬是让她弄出了一种隔山隔海的感觉。   裴无咎看看小王妃惊恐的面孔,低下头,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神情落寞又怅然。   红唇贴着手指的触感依稀还在,柔软温热,超乎想象的弹嫩。   要是这触感落在自己的唇上,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可惜,他的小王妃不肯……   薛筱筱点心也不吃了,茶水也不喝了,贴着车壁,警惕地盯着裴无咎。   那样子,像是被逼到角落明明害怕却还要伸着毫无威胁力的小爪子吓唬敌人的可怜幼兽。   裴无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薛筱筱,现在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把小王妃吓成这样,那要是到了动真格的那天,她不会哭吧?   啧啧,他还挺期待的。   把小姑娘弄哭什么的……   薛筱筱总觉得大反派的笑容逐渐变态,马车一停,她飞快地跳了下去,拎着裙角一路小跑,直到跑出一箭之地,才停下来等两个丫鬟。   裴无咎遥遥望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意味深长。   薛筱筱身子一抖,拉着两个丫鬟落荒而逃。   朱槿碧桃一头雾水,跟着薛筱筱跑进二门,跑得满脑门的汗珠子,气喘吁吁地问道:“王妃,您跑什么呀,您头上的发簪呢?”怎么簪环皆无,只用了帕子系着头发?   薛筱筱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裴无咎的身影了,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道:“发簪啊,丢了。”   碧桃心疼得一跺脚,“那可都是金的!尤其那海棠发簪,上面还有水晶呢!”   她这么一说,薛筱筱又想起太子和宁王都想给她送东西的事,尤其宁王还说珍宝阁随便挑,拒绝当然是要拒绝的,不过难免会设想一下,要是空间里的宝物更多几样,将来她实力会更强一些,裴无咎的生机会不会更大?   薛筱筱叹了口气,“丢了就丢了吧,好在现有的也够咱们三个花销了。”   两个丫鬟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紧张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听到,朱槿小声叮嘱道:“王妃,您可别在外面说这些。”   薛筱筱随口应了。   接下来几天,裴无咎又恢复了待在王府不出门的习惯。   他慢条斯理地给薛筱筱做那把小弩。   薛筱筱就窝在窗下的软榻上陪着,她手里捏着话本子,眼睛却时不时就飘到裴无咎身上去了。   他穿了件玉白色锦袍,袍角、袖口、衣襟用银线绣了云纹。肌肤冷白,眉眼漆黑,被那玉白的袍子一衬,整个人像是山巅晶莹雪,圣洁又冰冷。   为了做小弩时方便,袖口挽起了一大截,露出一段小臂,肌理分明,线条紧致,跟她的手臂截然不同,充满男人的力量感。   薛筱筱暗暗“嘶——”了一声,不得不说,大反派真的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就连她手中的话本子,无论写书的酸儒用了多少华丽的辞藻来细细描绘书中的女主如何花容月貌男主如何俊美飘逸,但在她的脑海里,不管怎么构想,都不可能超越裴无咎。   不愧是连见惯了美人的建昭帝都要夸一句他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玉郎。   尤其此时他神情专注,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那相思木,薄唇微抿,凤眸一眨不眨,认真的样子勾得人心弦阵阵颤响。   一缕阳光透过菱花窗,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那薄唇也透出了几分血色。   薛筱筱突然想起那天在马车里,裴无咎点着他自己的唇,让她多咬几口的情形。   “咳咳咳咳——”薛筱筱把自己呛到了,一口香甜的点心卡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把自己憋得眼泪汪汪。   裴无咎放下手中的小弩,轮椅一划到了她的身边,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手掌轻柔地帮她拍着后背。   他刚才早就注意到了小王妃在偷看自己,以前那么痴迷的话本子,现在却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抬头盯着自己。   她那小眼神那么入迷,他暗自得意,甚至还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弄得更好看些,让小姑娘舍不得走。   结果没一会儿她就把自己呛到了,小脸憋得红红的,眼角泛着红,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欲落不落。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轻声怨怪着,语气却是心疼,拍在她背上的手不轻不重地落下。   “走、走神了。”薛筱筱终于把气给喘匀了。   裴无咎黑眸含笑,“走神?想什么了?”他当然知道她走神了,刚才她一直在偷看他。   薛筱筱小脸更红了几分,她是打死也不会告诉他自己刚才想的是什么,圆溜溜的杏眼心虚地眨巴两下,“唔…就是…想着…对了,那天不是从金嬷嬷那里搜到了麝香吗?后来怎么样了?”这些天她记挂着要走,眼看着那小弩快要完工,都没有心思问皇宫里的事。   裴无咎轻笑一声,也没有揭穿她,揽着她的肩膀不松,漫不经心地说道:“金嬷嬷死了。”   “啊?!”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死了?翻出一包麝香就死了?!”金嬷嬷可是皇后的贴身心腹!   裴无咎哼了一声,“子嗣单薄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既然他能让皇后、魏贵妃有孕生下皇子,为什么之后将近二十年,他宠幸了无数女人,却再也没有人能生下皇子皇女呢?”   “呃……”薛筱筱的心思跑偏了,“你说,他宠幸了那么多的女人,会不会除了喜欢美色之外,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多有几个孩子?”   “……有这个原因吧。”裴无咎:“原本觉得膝下单薄乃是天意如此,现在发现有可能是人为谋害,皇上自然震怒。”   薛筱筱问道:“那皇后呢?金嬷嬷要是承认了那麝香是皇后给后宫妃嫔们用的,皇后岂不是要倒大霉?”   裴无咎嗤笑一声,“金嬷嬷是皇后心腹,受尽酷刑也没有招认,只一口咬定那麝香是给她自己用的,用来活血通经。”   “她倒是忠心耿耿。”薛筱筱虽然被金嬷嬷和皇后联手坑过,但金嬷嬷能受尽酷刑都不招供,让她觉得此人还挺硬气,“那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先是出了丽嫔的事惹了皇上疑心,再加上麝香……”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没有当场废后就算是好的了,有太子在,皇上不会让一国储君有一个被废的母后,所以,皇后只是从凤仪宫挪到了冷翠宫。”   “干嘛要搬个住处?”   “冷翠宫,实际上宫人称呼那个地方的时候,都不带中间那个字。”   “……冷宫?”   裴无咎冷笑一声:“虽然没有明着废后,但也算打入冷宫了。”   薛筱筱想了想,丽嫔的事是裴无咎的手笔,还真不关皇后的事,“那麝香……到底是不是皇后的东西?”   裴无咎点点头,“十有八|九是的。金嬷嬷就算真的要用到麝香,也不会准备那么多,再说,她是皇后的心腹,就算是太医也请得动,直接开个方子就行了,根本没必要自己胡乱用药。”   “可是……为什么皇后明知道有麝香,皇上说要搜宫的时候还不慌张呢?”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说道:“我猜那麝香本是流水般消耗,一边有人送着,一边皇后用着,平时并不会储备很多。但皇上最近没有宠幸后宫中的女子,凤仪宫的麝香就没用,可能金嬷嬷疏忽了一点,导致手里存多了。”   薛筱筱突然想到什么,“啊,对了,薛姗姗!她……不会就这么碰巧有了……吧?”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建昭帝子嗣单薄是因为皇后用药,现在皇后被打入冷宫,没人给被宠幸的妃嫔用药,没准薛姗姗就能怀上身孕。   她光顾着想薛姗姗的事,没注意到裴无咎的眼神渐渐变了。   “筱筱,”他声音慢悠悠的,将她揽在怀里紧了紧,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这么关心别人做什么,薛姗姗才刚刚封妃几天,咱们可是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你与其想着别人的肚子,不如想想自己的,嗯?”   薛筱筱猛地回过神来,抬眸一看,哦豁,大反派又变态了。   “殿殿殿殿下!”薛筱筱挣扎了几下,裴无咎黑眸含笑看着她,大手只是轻轻地揽着她,任由她胡乱扑腾,可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逃离失败,薛筱筱后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你在宫里为什么要安排丽嫔刺杀那件事呀?”   话音一落,她就发现裴无咎的神色变了。   原本眼睛里是戏谑轻松,突然之间,那黑眸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幽黑,深不见底。   薛筱筱不自觉地摒住呼吸,她觉得自己可能不经意间问道了什么禁区,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是丽嫔不过是个小小妃嫔,应该跟裴无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以裴无咎的实力,要想弄死丽嫔,跟捏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多。   她僵着身子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都不敢胡乱动弹。   半晌,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可是我的秘密,筱筱要听吗?”   薛筱筱下意识地点头,脑袋点了一半,突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是那种“听了我的秘密就要付出代价”的感觉。   “呃……”在好奇和谨慎之间反复横跳了几次,薛筱筱最终还是选择了秘密。她想着自己对大反派还是了解太少了,虽然说马上就要离开他,但万一将来她要回来救他,多知道一些内情,可能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殿下说吧,我听着呢。”薛筱筱扯了扯他的衣袖,显然这是一个大秘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很肯定她看过的书里面没有提起过。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裴无咎声音幽凉。   “那时,康郡王成亲两年,尚未有子,被刚刚登基的皇上派到南方去视察水务。他前脚离开京都,后脚康郡王妃就被皇上传召入宫。”   传召入宫?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康郡王妃是女眷,就算被传召入宫,也应该是去见皇后,怎么被皇上传召……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冷笑一声,“看来,筱筱也猜到了。”   薛筱筱都不敢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建昭帝喜欢美人,康郡王妃又是号称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被建昭帝召见,恰恰是在康郡王被支得远远的时候。她无法不怀疑建昭帝是怀着某种目的,而一个弱女子入了宫,身边连个自己的丫鬟都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更何况,对方可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   也许……事情不像她想得那么糟?   裴无咎接下来的话打破的了她心中的侥幸,“两个月后,康郡王妃有了身孕,皇上急召康郡王回京,后来,他们的孩子‘早产’了一个月。”   薛筱筱浑身冰冷,康郡王妃有了身孕之后康郡王才回来,那个孩子——也就是裴无咎——他竟然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   这真的是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书里根本没有提到过。   裴无咎死死地盯着薛筱筱的眼睛。   天知道他考虑了多久才决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希望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这样他就是出身高贵的郡王世子,战功赫赫的安亲王,而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奸生子。   可是,他想让他的小王妃陪着,哪怕是阿鼻地狱,他也想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还想让她知道一切之后再将她留下来,如果她了解到了全部的他,还愿意留下来陪他,那她就是真的心甘情愿。以后也不会因为突然得知他的身世,而嫌弃鄙夷他。   当然,就算她不愿意,他也会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裴无咎还是有了一丝紧张。   说来可笑,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朝堂上的波云诡谲,他都能坦然面对,可一想到他的小王妃可能会因此而厌弃他,裴无咎心里难得不安起来。   偏偏他的小王妃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越收越紧,裴无咎声音低哑:“筱筱是不是也觉得我身世不堪,没脸见人,理应在出生时就被抹杀掉?”   薛筱筱回过神来,正色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出生的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但不管我们是什么出身,只要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有生存的权利,谁也不能抹杀我们!”   她这话说得既是裴无咎,也是她自己。   不管是末世基地里的孤儿,还是这繁华富庶之地的一缕亡魂,既然她来了,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表情极其认真,双手下意识地抓着她,杏眼圆溜溜的,裴无咎在她黑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心地泛起丝丝缕缕的甜,他的小王妃……可真是个珍宝。   黑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裴无咎轻柔地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颊,“对,筱筱说的对,既然来了,别人就不能抹杀我们。”   不管是身世污浊的他,还是来历不明的她。   都不能被抹杀。   薛筱筱靠在裴无咎肩头,慢慢把这个惊天大秘密消化掉,问道:“殿下,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裴无咎:“皇上、皇后、魏贵妃都是知道的,太子应该也猜到了。”   “那康郡王……”   “自然是知道的。”   薛筱筱终于明白康郡王为什么能对裴无咎下得了手,原来,他早就知道,裴无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裴无咎出生不久就被抱到了宫里,自幼做为太子伴读在宫里长大,与其说是康郡王世子,不如说更像皇子。一顶绿莹莹的帽子戴了二十年,康郡王估计早就憋得快吐血了。   怪不得裴无咎杀了康郡王,建昭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封了个亲王给他。   “那丽嫔跟这件事有关?”薛筱筱想起自己本来是要问丽嫔的事。   “无关。”裴无咎淡淡道:“这只是为了试探,顺便再给筱筱出气。”   薛筱筱想了想,抿唇一笑。她当时就猜到了他有可能是在替她报仇,毕竟丽嫔可是帮着皇后陷害她偷了九尾凤钗来着。   说起来,九尾凤钗涉及到的三个人都倒了大霉。皇后被打入冷宫,金嬷嬷受刑而死,丽嫔就更不用说了,刺杀皇上,不管她是不是被利用,都不可能有好结果了。   “殿下,谢谢你。”薛筱筱那天并没有因为被污蔑偷窃而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甚至她还因祸得福,激发了空间。就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她也能接受,但裴无咎却帮她报了仇,让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裴无咎轻笑一声,“这有什么。说起来,我也要谢谢筱筱。”   “谢我?我什么也没帮到你呀?”薛筱筱歪着脑袋,疑惑地眨眨眼睛。   裴无咎慢慢拉过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硬是从她的指缝中挤了进去,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薛筱筱的脸红了,目光飘忽着不敢看他,“殿、殿下?”   裴无咎眸光幽深,“谢谢筱筱没有嫌弃我。”   他紧紧扣着她的手,“筱筱,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世不堪,而弃我而去,是吗?”   薛筱筱心头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她确实不会嫌弃他,在她看来,私生子的身世他根本没有任何过错,她也不认为这样的他哪里就不堪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要离开他。   要是他知道自己逃跑了,会不会误会她是因为嫌弃他的身世?   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薛筱筱不敢看裴无咎的眼睛,她低着头,“殿下,在我眼里,你是安|邦定国的大英雄,这跟你的身世无关,跟你是谁的儿子无关。一个人他在众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不取决于他的父母,而是取决于他自身做了什么。”   裴无咎有一瞬间的动容。   小姑娘说的话落在了他的心里。   对,就算他是奸生子又怎么样,他的父亲到底是建昭帝还是康郡王,都跟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无关。他的战功是自己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而不是靠父亲的荫庇。   他的小王妃并不嫌弃他,还很是理解他。   本该是高兴的,可是,小王妃不敢看他。   她还想着逃跑。   呵。   裴无咎冷笑一声,小丫头,此生此世,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   知道了裴无咎的身世,薛筱筱每每想到要走,心里就十分难受。   眼看着裴无咎手下的小弩渐渐成形,薛筱筱开始坐立不安。   她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乔静禅和林妙香几次来找她,她都是随便打发了。   乔静禅自然知道是王妃在王爷面前求了情,这才免了被活埋的命运。现在皇后被打入冷宫,六宫由魏贵妃执掌,乔静禅终于摆脱了往日的枷锁,想着可以平静地在安王府度过余生。   做过的男子衣衫全都收了起来,压在箱笼的最深处。至于那幅请林妙香画的丝瓜小鸡水墨,乔静禅看了又看,终是舍不得摘下。   她并不想亲近王爷继而得宠,甚至生下一男半女,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好了。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跟王爷老死不相往来,只跟王妃处好关系就可。   可惜王妃心事重重,就算见到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甚至都没能感谢一下王妃的救命之恩。   “你说王妃这是怎么了,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林妙香和乔静禅离开正院,每人撑了一把油纸伞,遮住了烈日。   乔静禅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连两个侍妾都看出来了,薛筱筱身边的两个丫鬟自然早就察觉到了。   碧桃鼓了鼓勇气,“王妃,您要是不想走,咱们就别走了。”   朱槿在一旁附和,“王爷未必就会走到穷途末路,就算有那么一天,咱们王府的人一道上路,还能做个伴,也不错。”   薛筱筱倒是没想到两个丫鬟还能置之生死于度外,拍了拍朱槿,正色道:“性命可是很宝贵的,你们要答应我,不要随便地去送死。如果咱们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一定要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既然说了“路上”,那就是还要走。两个丫鬟没有再劝,只默默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装了些衣服首饰,又把薛筱筱赏的一百两银票塞在怀里。做好了准备,只要薛筱筱开口说走,她们立刻就能出发。   薛薛筱筱自不必说,她贵重的东西早就放在了空间里。空间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不让朱槿碧桃疑心,她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看起来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就两套衣服,没有贵重的金银珠宝。   那套十二生肖的玉雕她没敢收起来,原样放在多宝格上,只把两只玉兔悄悄地塞到了空间里。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裴无咎的小弩做好。   除了小弩,薛筱筱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要是能把裴无咎带走该有多好。   薛筱筱望着专心做小弩的裴无咎,心中怅然。以后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别人都察觉到了薛筱筱的情绪,裴无咎一缕心神时时系在她的身上,自然早就看出来了。   小王妃执意要走,让他气恼。   小王妃恋恋不舍,又让他欢喜。   不过,这种状态就要结束了,因为,他手中的小弩做好了。   “筱筱,来看看。”裴无咎把小弩递到薛筱筱的手里。   薛筱筱惊喜地跳起来,“做好了!”   |   她接到手里细看,那是一把十分精致的小弩,弩臂和弩|弓大约只有她的小臂长,相思木坚硬无比,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弩臂上竟然还镶嵌了一排珠宝。   “这是佛家七宝。”裴无咎点了点那排宝石。   薛筱筱这才发现每一颗珠宝都不一样,从上往下看去,依次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每一颗都完美无暇。   “佛家七宝,有什么讲究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没什么讲究,就希望筱筱平安顺遂,永远都用不到这把小弩来救命。”   “殿、殿下!”薛筱筱心头一痛。   裴无咎黑眸含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筱筱跟我在一起,我自然是会保护好你的。筱筱,咱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永远陪着我,对吗?”   薛筱筱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把小弩。   “殿下……”她低下头,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七宝,努力地把涌上来的泪水憋了回去,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们去试弩吧。”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恐怕不知道,她虽然把眼泪憋回去了,却把自己的眼角给憋红了。莹白如雪的肌肤上,一抹魅惑的绯红,娇艳得惊心动魄。   两人一起来到演武场。   裴无咎递给薛筱筱一只箭筒,里面都是给小弩特制的箭矢。   薛筱筱站在离箭靶五十步开外的地方,稳稳地端着小弩,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掉,摒住呼吸,目光凝成一点,“嗖——”箭矢划过,正正地扎在红心上。   “啊!我中了——”薛筱筱欢呼一声,扭头看向裴无咎。杏眸亮如星辰,柔软的红唇弯着,压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裴无咎颔首,笑道:“筱筱真是厉害。”   弩比弓要容易掌握,只要多加训练,就能大大提高精准度和射程。但那也是在训练之后。他入五军大营两年,征战疆场两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像她这样,第一次拿起弩,都不用研究一下如何使用,抬手就能正中靶心。   裴无咎鼓掌,“筱筱再来一次。”   薛筱筱抿唇一笑,箭矢划过,又是红心。   一次还能说巧合,两次绝对不是偶然,她俏生生站在那里,身上樱草色的绫裙鲜嫩娇美,纤背笔挺,细腰柔韧,小脸紧绷着,态度虽然是十足慎重,但次次红心,分明是游刃有余。   她到底是什么人?   薛筱筱对小弩爱不释手,试了半天,跑到裴无咎身边,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眸光晶亮,语气兴奋,“殿下,你平时喜欢用弩还是弓?”   裴无咎:“我喜欢长弓。”   “唔……”薛筱筱很想看看他挽长弓的英姿,但是不知道他这样坐着是不是方便,万一他好久没有拿过武器,她这样冒然提出来,担心伤到他的自尊心。   “长安,拿我的长弓过来。”裴无咎一眼就看出小王妃在想什么。   长安清隽的脸上是惯常的冷漠,面无表情去了旁边,只是脚下差点顺拐。有谁能告诉他,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闺阁女子抬手就是红心?这件事如此怪异,可王爷却镇定得好像完全没有发觉。   不,王爷心思敏锐,不可能没发觉,最多就是装作没发现。   他可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很清楚的知道王爷并没有教过王妃用弩。王爷这些天制作那把小弩,他还以为是哄着王妃玩,没想到那镶金嵌玉的精致小弩到了王妃的手里,真的成了杀人的利器。   取了长弓递给裴无咎,长安小心地偷觑一眼,发现王爷神色平静,毫无异样。   而王妃笑眯眯站在一旁,神态自若,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表现太过惊人。   也许,王妃之前在侯府练习过,还告诉了王爷,所以王妃箭箭红心,王爷见怪不怪?   长安退到一旁,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殿下,你也射这个箭靶。”薛筱筱指着刚才她射过的箭靶。   裴无咎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那箭靶红心处被她小弩的箭矢已经挤满,他要射中,就只能偏开红心,这样他的精准度可就输给她了。而小姑娘显然是故意为难他,抿着唇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笑吧,等会儿有你哭的。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捏起一枝长长的箭矢,弯弓搭箭。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在一瞬间,眼前的男人气质陡然变了。   慵懒矜贵的世家公子,俊美雍容的堂堂亲王,在拿起长弓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凌厉锋锐,犹如宝剑出鞘,气势如虹,锋芒耀眼,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凤眸微眯,薄唇轻抿,裴无咎几乎没认真瞄准,弓弦一松,长长的箭矢如流星划过,直奔红心。   薛筱筱嘴巴微微长大,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那箭矢到了红心,去势不减,竟然强势地破开那挤满红心的小弩|箭矢,“叮——”的一声将红心直接穿破,箭矢尾羽犹在颤动不止。   薛筱筱目瞪口呆,半晌,“啊啊啊啊——殿下,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的箭都弄坏了!那些箭我还要呢!”   她拎着裙角跑到箭靶处,仔细一看,心痛得几乎要吐血,她的那些箭矢都被不同程度的破坏了。   “啊啊啊啊,好气!”薛筱筱差点疯了,她的弩因为个头小巧,箭矢也是特制的,她还想全部带上呢,要知道真的遇到危险打起来,很少有机会去回收箭矢,基本是用一支少一支。结果,这还没出门呢,箭矢就少了一大把。   裴无咎黑眸含笑,愉悦地看着他的小王妃跳脚。   她拎着樱草色绫裙的裙角,又急又怒,绕着箭靶,看一眼就跺一下脚,活像一只嘎嘎叫着乱扑腾的黄色小鸭子。   啧啧,都快气哭了。   连日来因为她要逃离而积攒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裴无咎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黑色长弓搁在他的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在轮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一看就心情甚好。   薛筱筱在箭靶前转了半天,终于心痛地确定自己的箭矢损失过半,垂头丧气地回到裴无咎身边,蹲在他的轮椅旁,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问道:“殿下,那箭矢……还有吗?”   “没有了。”裴无咎眼看着那小脸肉眼可见地皱成了苦瓜,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这个做起来比小弩容易多了,筱筱要是喜欢这小弩,我这就命人给你赶制一批箭矢。”虽然他希望他的小王妃一世安稳,永远用不到匕首小弩这些利器,但他会把一切都给她准备充足,这样万一她真的需要,不至于只有一把剪刀用来保护自己。   薛筱筱眼睛倏地一亮,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喜欢,我特别喜欢这把小弩,殿下!你给我做多多的箭矢!”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条件。”   薛筱筱心头一沉,万一他要是再提什么陪伴一生的话,她该怎么接?   先前她都是避开了,要是避无可避,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并不想骗他,不想明明做不到还要给他承诺。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袖口,平展华贵的衣袍被她弄得皱皱巴巴。薛筱筱几乎要放弃了,算了,箭矢少几支就少几支吧,她不想欺骗他。   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伸到了她的面前。   薛筱筱:“……?”   “条件,交换箭矢。”裴无咎长眉微挑,手指动了动,示意她。   薛筱筱疑惑地盯着那根手指,形状完美,犹如美玉雕成。用手指换箭矢……   啊!这个变态!   她突然明白过来了,那天在马车里,她咬了他的手指,他说让她多咬几口。   大反派还真是变态,莫不是个受虐狂吧?!   薛筱筱嘴角一撇,偷偷瞥了大反派一眼,目光鄙夷。   裴无咎额角青筋一跳。   可这是一个换到箭矢的好机会,薛筱筱生恐他反悔,一把抓住他的手,张嘴咬了下去。   上一次她是被他逼得又羞又恼,着急之下没注意轻重,咬得有些深。   这一次,她却是头脑清醒,嘴唇贴在手指上,牙齿咬住指肉,却舍不得用力。   她迟疑着,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她咬到什么程度。是跟上次一样深,还是轻轻一咬就行?   她嘴里咬着手指,眼睛挑起来去看他的神情。   裴无咎的表情有些怪异。   上次被咬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指上已经多了两排齿痕。   这一次,小姑娘在那迟迟疑疑磨磨蹭蹭,饱满的嘴唇贴着他的手指不松,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唇柔软、温热……   这样的唇,若是落在别处……   可惜,上次他说让她咬自己的嘴,直接把她给吓跑了。   胆小的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上。   光是这样一想,心底就有一股热气,一拱一拱地冒了上来。   裴无咎凤眸幽深,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他的小王妃,不辨喜怒。   薛筱筱见他如此神情,还以为他很不满意,心一横,眼一闭,用力一咬。   她似乎尝到鲜血的味道。   就听见被咬的男人闷哼一声,随即,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筱筱,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说!我!是不是!很!粗!长!!! 第062章   薛筱筱连忙松口, 低头一看,修长如玉的手指已经被她咬破了。   “啊——”薛筱筱慌忙去看裴无咎的表情, 见裴无咎皱着眉头,顿时心虚起来,“那、那个……我以为你喜欢让我咬得重一些的。”   裴无咎长眉一挑, 虽然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更何况还是小王妃弄出来的,他是毫不介意。但是他也没那么奇怪的癖好, 喜欢被人咬破。   薛筱筱看他的眉毛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将他的手指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我错了。”   好在她咬得不是很深, 就渗了些血丝。薛筱筱用帕子裹得紧紧的, 再慢慢地松开,趁机悄悄地擦拭了几下,果然, 那伤口已经没有血了。   “殿下, 你看, 已经好了。”薛筱筱捧着他的手指, 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似的,把伤口指给他看,“跟上次在马车里咬的也差不了多少嘛,你说是不是?”   裴无咎轻笑一声,“唔……好像是差不多。”   “对嘛!”薛筱筱顿时活过来了, 试探着问道:“那箭矢……”   裴无咎颔首,“给你做。”   薛筱筱大喜,“殿下,你真好!”   “真好的话,就陪着我一辈子,嗯?”裴无咎眼眸幽深。   薛筱筱一僵:“……”   他怎么老是冒出这话来,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要走?   薛筱筱仔细看看裴无咎,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也许只是想要她的承诺吧,毕竟这事只有她和两个丫鬟知道,朱槿和碧桃也没有出卖她的端倪。   做不到的承诺自然不能说出口,薛筱筱低头,脸颊在他的外袍上蹭了蹭,“殿下,你的长弓用得真好。准头自然不必说,随手那么一射,就能正中红心。关键是力道十足,竟然直接破开我的那些箭矢。殿下,你真是太厉害了!文韬武略说的就是殿下啊!”   她仰着脸,双眸晶亮,无比真诚地吹着彩虹屁。   裴无咎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恨恨地揉了揉。   不死心的小丫头!   “文韬武略有什么用。”裴无咎神色怅然,抬眸远眺,低声道:“我的身世,但凡被人知道,就会遭到世人厌弃。到了那一天,任何人都可以唾弃我,恐怕街上的乞丐也会看不起我。”   他目光阴郁,沧桑中还带着一分凄凉,看起来委实可怜。   长安被他自怨自艾的语气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没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暗道:“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装出这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哦,对了,肯定是给王妃看的,毕竟这里也没别人。”   别说,王妃还真心疼上了。   薛筱筱硬是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征战疆场的少年英雄,回到京都本应是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结果却被下毒弄残,还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这就够悲剧的了,结果他还是私生子。而且他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还是有夫之妇。   而这些,偏偏是别人加诸在他的身上,他无从选择,只能被动承受。   “殿下。”薛筱筱握住他冰冷的手,想到他身体如此畏寒,也是因为毒害的原因。甚至他为了站起来,还把自己弄得只有三年寿命。   薛筱筱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在这一刻,她都不想离开他了。   要不……就像朱槿说的,一直陪着他,哪怕一起死,也好过孤孤单单的上路。   薛筱筱脑子乱了。   也许,她留下来,能劝说他不要吃那虎狼之药,毕竟能不能站起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性命。   也许,她应该陪着他,直到那三年的寿命走到最后。   他这样好,不该孤单凄凉地死去。   ……   裴无咎眼看着他的小王妃神色变幻,一张小脸忽青忽白,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把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憋出一抹绯红。   感觉自己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裴无咎见好就收,握着她小巧的肩头,拇指摩挲两下,“筱筱,饿不饿,今天大厨房给你做了八喜丸子。”   一提八喜丸子,薛筱筱心里更难过了。   那分明是四喜丸子,就因为她喜欢,他硬是让厨房给改成了八喜。   四喜丸子酒楼里也有,以后她就算到了巴蜀,一样能吃到。可是,八喜丸子却是再也吃不到了,因为那是他专门为了她吩咐厨房准备的。   他这样好。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演武场,长安跟在后面,感觉自己从身体都灵魂都被雷给劈了个透透的——   王爷竟然卖惨!更离谱的是,他一个堂堂男人,威风赫赫的战神,卖惨竟然还成功了!看王妃的样子,差点都要抱着王爷痛哭流涕了!   长安清隽的脸上冷漠平淡,只有嘴角在不停抽搐。   裴无咎就跟长了后眼似的,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长安一个激灵,腰身挺得笔直,差点又顺拐了。他暗暗决定,不能只自己一个人被雷劈,等会儿得悄悄地把这事告诉永吉,让他也尝尝被雷劈的感觉。   回到内院,晚膳果然已经摆好了,薛筱筱最喜欢的鸡腿和肉丸子都有。   裴无咎用筷子戳了一颗肉丸,特意多沾了些汤汁,放到她的小碟子里。   薛筱筱更加伤感,她喜欢用筷子戳着肉丸吃,他把她的习惯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可是,她却要背叛他,离开他。   呜呜,更想哭了。   裴无咎好笑地看着她,天地良心,他这会可真的没有特意做什么。现在他的小王妃成了水做的,似乎捏一下就能滋出一串眼泪来。   薛筱筱心情低落,肉丸吃得都不香了,小口小口的啃着,纤长的睫毛垂着,白软软的脸蛋圆鼓鼓的,看起来像只丧丧的包子。   裴无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你说小姑娘怎么就一根筋犟到底呢?分明是舍不得走,还非要走。   他夹了一只鸡腿,把肉拆成一条一条的,摆在小碟子里,还给她浇了一点喜欢的四喜丸子汤汁,送到她的面前。   薛筱筱一看,“呜——”更想哭了。   裴无咎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一顿饭,在薛筱筱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诡异气氛中,好不容易结束了。   连裴无咎都急出了一身汗,他真不想让小姑娘哭出来,主要是这情绪得憋着,让她难受着,不舍着。要是她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通,发泄舒爽了,没准明天就拎着她的小包袱走人了。而且,他舍不得她哭,他甚至担心她一哭,他心软了会想要放过她。   薛筱筱蔫哒哒地进了净房,趴在大浴桶的边缘,下巴搁在胳膊上,任由两个丫鬟帮她擦洗。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她们也劝了,可王妃就是要走,偏偏她自己又舍不得。   回到卧房,裴无咎不在。薛筱筱有点失落,她还想多看几眼,等到箭矢到手她就要走了,大反派是看一眼少一眼。   不过裴无咎在王府闷了几天,估计去处理事情了,皇后被打入冷宫,谁知道朝堂上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也不是真的能闲到每天都守在她身边。   拿了个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看了一会儿觉得看不进去,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卧房的门口。   好在没多会儿裴无咎就回来了,他似乎沐浴过了,衣襟有些湿气。   薛筱筱靠在床头看着他。   他换了一件朱红色锦袍,在明亮的烛光下,红色与他冷白的肌肤相衬,薛筱筱突然深刻领会到了“面如冠玉”这四个字的意思。   裴无咎径直把轮椅摇到床前,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着锦袍上的玉纽,先解开领口的一颗,手指轻轻将衣襟拉开一些,露出漂亮的喉结。继而往下。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经常在她面前更衣,可今天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就那种……她靠在床头看他,他特意在她面前解衣……   气氛有些旖旎暧昧。薛筱筱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拿起话本子,假装自己没有看他。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外袍解开,站了起来,脱下外袍随手搭在一边。   薛筱筱忍不住从书的边缘偷偷望了过去。他身材高大挺拔,坐在轮椅上的时候雍容矜贵,站起来更是丰神俊朗。此时他外袍已经脱了,白色中衣遮不住好身材,两条大长腿修劲笔直,腰身劲瘦,双肩平阔,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   只是他似乎沐浴过没有擦得很干,中衣上沾染了湿气,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弄湿,细绸的布料变得透明,贴在身上,显露出衣衫下紧致分明的肌理。   薛筱筱莫名觉得有些口干,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心下得意,呵,他可是人人夸赞的玉郎,就不信他放出手段来小姑娘不动心!   当做没看见她咽口水的动作,裴无咎坐在床边,闲适地靠在床头,两条大长腿慵懒地交叠着,身子一歪,凑到薛筱筱身边,“筱筱在看什么话本子?”   他身上是清新的味道,好像大雪簌簌而下,雪松挺拔苍翠。   墨发随意地散在肩头,还有些湿,有的地方一缕一缕的。   薛筱筱注意到了,抬手摸了摸,皱眉道:“殿下,不把头发弄干就睡觉,明天醒来要头疼了!”尤其是他还畏寒,大夏天身体还凉凉的。   裴无咎随意地嗯了一声,“懒得弄了。”   “这怎么行!”薛筱筱坐直了身子,“等着,我帮你熏。”   她从他身上爬过,下床找了小熏笼过来,盘膝坐在他的身边,拉起一缕墨发,慢慢地熏干。   她自己的长发都是朱槿和碧桃打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刚开始还有些不熟练,不过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他的头发比她的粗,更硬一些,握在掌心都能感觉到那蓬勃的生机。   薛筱筱很有耐心地帮他熏着。   没一会儿,她又想到,这是她第一次帮他熏发,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么一想,心里又难过了。   她坐在裴无咎的侧后方,仗着他看不到自己,认真地打量着他。   即便是坐着,他的脊背也挺得很直,说起来他的仪态很好,不像她喜欢懒洋洋地窝着,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坐姿端正。   肩膀很宽,腰身窄窄,看起来有点瘦,不过薄薄的中衣下肌肉紧致,能隐约看到流畅优美的线条,按照薛筱筱平时抱着他的感觉,他应该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好身材。   墨发又粗又直,比她的还要浓密,要用整只手才能握住。   细白的手指在墨发间勾着,他的发丝顺滑略硬,与她的手指黑白相映。   薛筱筱越看越不舍,那发丝不像是绕在她的指尖,倒像是绕上了她的心头,把一颗心密密匝匝地包裹,几乎要无法跳动。   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从长睫上掉落,顺着脸颊,划过下巴,沾湿了衣襟。   “筱筱?”裴无咎轻轻唤了一声。他何其敏锐,又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她,自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萦绕,可绕着绕着,她就哭起来了。虽然那声音细微,但隐约的抽泣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薛筱筱生恐他转身看到自己的眼泪,把小熏笼往旁边一放,从后面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环着他劲瘦的腰身,双手在他腹前交握,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裴无咎黑眸一黯。   他的小王妃还是哭了。   她不想让他回头看到她的眼泪,孰不知那泪珠已经沾湿了他后背的衣衫。明明是没什么温度,却烫得他肌肤发痛。   她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他能感觉到小王妃在竭力地控制自己,深呼吸,放缓,慢慢吐气。   过了没一会儿,她情绪稳定了。   脑门抵在他的后背上缓了缓,双臂从他的腰身滑开,抓起小熏笼,飞快地跳下床,冲向净房。   裴无咎深深叹了口气。   小姑娘这是何苦呢。这还没走呢,就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他自然是不会放她走,不过他怀疑就算放她离开,她可能还没出京都就后悔了。   薛筱筱还以为自己成功地瞒过了裴无咎,她冲进净房,撩着水洗了洗眼睛,又闭目养了好半天,再睁开看看铜镜里,已经看不出红了。   调整好情绪,薛筱筱回到床上,裴无咎躺下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薛筱筱埋在他的胸口,突然发现他的衣襟开得有些大,露出一线光洁的胸膛,从喉咙向下一直到脐上。   薛筱筱:“……”   她又觉得口干舌燥了。   目光落在那胸膛上,就像被粘住了,她想移开,可眼睛仿佛有了自主意识,根本不听她的使唤,紧紧盯着那一线玉白色。   即便只是窄窄一线,也能看到肌肉的蓬勃有力。   果然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薛筱筱感叹了一句。   她似乎被蛊惑了,脑袋蹭了蹭,在他的肩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只手却趁机搭在了他的胸口,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动,切切实实地摸了一下那流畅优美的线条。   裴无咎牙关紧咬,硬生生把一声闷哼咽了下去。   看着小王妃眼馋他的身子,他心下得意万分,偏偏忍得又痛苦。   真想把衣襟大开,让她看个够。   想动手也行。   不过,他的小王妃显然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就那么不易察觉地用指尖稍稍蹭了蹭,就不敢动了。   “筱筱。”裴无咎声音沉沉。   薛筱筱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偷摸人家被发现了,心虚得声音都飘了:“嗯?”   裴无咎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说起来我还没怎么带筱筱出去玩儿过呢,其实京都还是有不少好景致的,夏日临平湖上的荷花筱筱已经看过了,到了天凉入秋,百菊盛开,轻见千鸟、胭脂点雪,数不清的菊花争奇斗艳。等到落雪,西山梅花开了,白雪下红梅绿萼,又是别样风情。”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到时候,我带筱筱去看,好不好?”   薛筱筱刚刚压下去的泪水险些又被他勾了起来。   他在描绘着他们的未来,她却要走了。   “殿下。”她不敢应承,只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裴无咎心中轻叹一声,行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再这么下去,真把小姑娘弄哭了。   他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反正等我有时间,就多带筱筱出门去转转吧。好了,睡吧。”   裴无咎抬手把夜明珠塞到被褥下,大手一挥,床帐放下,光线顿时昏暗。   他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深深吸了口气,隐约的棠梨香气传来,那是他的王妃。   ——是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放手的女人。   ……   箭矢比小弩制作容易得多,不过两日,裴无咎就把一大簇箭矢给了薛筱筱。   盯着那满满一筒箭矢,薛筱筱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该走了。   金银、舆图、武器全都齐备,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薛筱筱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杏眸都不圆了,眼尾蔫哒哒地垂着,裴无咎都怀疑他的王妃随时都有可能抱着他哭出来。   他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要走,她想要的东西都有了。   不过他十分好奇她把东西都藏在哪里了。舆图卷起来很长,小弩也有半臂长宽,更别说还有两筒箭矢,还有那些珠宝首饰、两只玉兔什么的。她那个小包袱就是掩人耳目的,里面只有两套衣衫,还是把他的衣服给改小了,看来他的小王妃打算女扮男装离开京都。   他的王妃还真是属小松鼠的,太擅长藏东西了。这么久了,皇后都进了冷宫了,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把那支本属于皇后的九尾凤钗藏到哪里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尽了手段,甚至不顾脸面,卖惨、色|诱都用上了,她竟然还是想走。   裴无咎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   薛筱筱没有出门,每次她出王府的时候,除了车夫,至少还要有两个侍卫,就算不贴身,也会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要是去了车马行,肯定会被侍卫报给裴无咎。   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薛筱筱,还在试图掩藏行迹。她派了朱槿去车马行,约定了明天一大早坐马车离开。   马上就要走了,两个丫鬟紧张得走路都要跳起来。   薛筱筱满心不舍,她几乎什么都不干了,就盯着裴无咎看。   “筱筱怎么了?”裴无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黑眸幽深,将心底的情绪很好地掩藏起来。   “殿下。”薛筱筱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最后一次抱他了,今晚,她就要离开王府,去往那山川险峻的巴蜀之地。将来能否有再见的一天,只能靠天意。   薛筱筱满心不舍,恨不得把裴无咎也装在她的空间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先偷偷地把他带走再说。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不说她的空间装不了活物,就算可以,她也不能罔顾他的意愿,自作主张地带走他。   纤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袍,薛筱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   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薛筱筱想到,她是不能带走他,但至少可以带一张他的画像,这样她想他的时候,不就可以拿出来看看嘛。   今晚就走,薛筱筱不敢耽误,抬起头,“殿下,你有画像吗?你自己的画像。”   裴无咎长眉一挑,瞬间就明白了小王妃的意思。   呵,他这个大活人就在这里呢,她不说要活生生的他,却舍本逐末地想要一张他的画像。   画像能摸吗?!画像能抱着她吗?!画像能给她亲手制作小弩吗?!   不管心里如何,裴无咎脸上却不显,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画像啊,没有。”   薛筱筱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半晌,又猛地抬起头,“殿下,你画一张好不好?现在就画!”她知道裴无咎擅丹青,上次他给她画的那幅画像,细腻传神,她十分喜欢。   “唔……”裴无咎迟疑道:“自己给自己画?照着铜镜画?”   薛筱筱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说起来王府里肯定还有别的人擅长丹青的,比如林妙香画得也很好。可是,不知怎么想的,她就是不想要别人画的,尤其不希望他的眉眼是出自别的女人笔下。   “殿下,”薛筱筱拉着裴无咎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你这么聪明,也不用一笔一笔全都照着铜镜画呀。你肯定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嘛,站在铜镜前看一眼就行了。你亲自画,好不好?”   “唔……好吧。”裴无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薛筱筱终于高兴了那么一丝丝,殷勤地帮他布置画具。   “不要玉白锦袍和绣金登云靴的。”薛筱筱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   裴无咎愣了一下,“为什么?”难道他穿玉白锦袍是最难看的?不应该呀,他也是照过铜镜的,不管穿朱红、玉白、玄黑,都很好看,各有特色。   “没什么。”薛筱筱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才不要跟林妙香的一样。”   她声音很小,裴无咎却听清楚了。难道林妙香那里有他的画像?不可能,林妙香是带着目的来王府,这两年来,不管是乔静禅还是林妙香,跟他都没有多少接触。   也许,林妙香就像乔静禅一样,心中另有所属。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将来两个侍妾都能打发出去。他并不需要所有女人都喜欢他,只要有小王妃一个就行了。留着别的女人在王府也是给他的小王妃添堵,等到时机合适了,自然会清理掉。   不过,他的王妃竟然会吃醋了。很好。   薛筱筱展开宣纸,想了想,“殿下,你画一张穿朱红衣衫的好不好?要是方便,再画一张穿玄黑的,好不好?”   ……她倒是挺会顺杆爬。裴无咎笑得纵容,黑眸中满是宠溺,似乎不管她提多么过分的要求都会一口应下,“好,筱筱想要什么,都给你。”   啊——薛筱筱的心,又痛了。   她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始犹豫,要不,就留下来陪他?   裴无咎已经开始落笔。   他先画了一幅朱红锦袍的。朱红他自然是穿过的,亲王常服就是朱红色,肩上袍角都有四爪金龙。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穿的是朱红,不过那是喜服。   裴无咎不喜欢亲王常服,平时也很少穿。大婚喜服又过于显眼,他画了一件前两天色|诱她的时候穿过的朱红色夏袍。薄薄的单罗纱,绣着金色的云纹,华丽飘渺。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画得坐在轮椅上,这是他最惯常出现在她面前的状态。   薛筱筱小心地将他画好的放到一边晾着。   画上的他凤眸幽黑,薄唇淡淡,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雍容矜贵,是他最平常的状态。   裴无咎现在正在落笔的,却是她没有见过的他。   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薛筱筱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疆场上的他。   那时的他,少年壮志,意气风发。   薛筱筱从未见过他骑马,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画像,盯着他笔下的线条,不由得在心里勾勒着他的模样。   她盯着那画像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服下那虎狼之药,只为了能站起来。   他是马上的英雄,不该困在那小小的轮椅上。   他不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郎,他是征战疆场收割敌人性命的杀神。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着,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在快要憋不住眼泪的时候,扑到了他的轮椅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膝头。   半晌,她终于憋好了眼泪,抬起头,抿着唇一笑,“殿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意气风发的无咎殿下。”   裴无咎大手落在她的肩头,黑眸深深地望着她,“筱筱陪着我,将来会亲眼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他指尖点了点那骑马的画像,“将来,我还会带着筱筱一起骑马。”   一起骑马,一起去西山看落雪红梅……   薛筱筱心痛如绞。   搭在裴无咎膝头的手指都颤了起来。   她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几乎将那红唇咬破。   忍了又忍。   薛筱筱突然抬起手臂,勾住了裴无咎的脖颈,小脸飞快地凑到他的面前,在那薄薄的唇角,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一触即逝。   裴无咎愣了一瞬,大手下意识地去抱她,想要把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跑了。   背影仓皇。   说不出是羞涩还是痛苦。   跑到书房门口,还险些被绊了一跤。   裴无咎:“……”这到底是谁非礼了谁?!   ……   想要的东西全都有了,甚至连她想要的画像,裴无咎都按照她的要求,画了两幅。   车马行已经约好,今晚就是月末,没有月亮,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薛筱筱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才吃完了这最后的晚餐。   她食之无味,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看得裴无咎暗暗心惊,生恐她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好容易搁下玉箸,薛筱筱深深地看着裴无咎,目光留恋地一寸寸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嘴里说出的话却那么无情,“殿下,我今天累了,我歇在东厢房,好不好?”   她不敢跟裴无咎睡在一起,毕竟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警惕性会非常高,她要是半夜从他身边爬起来下床,一定会把他弄醒。   裴无咎想了想,“唔,正好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这样好了,今晚我歇在外院。”   薛筱筱松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裴无咎的轮椅出了院子,她站在菱花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人已经不见了,她还兀自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门。   两个丫鬟相顾无言,半晌,薛筱筱回头看看她们,“收拾好东西,子时出发。”   现在刚到戌时,时间还早,朱槿碧桃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薛筱筱毫无睡意。她在卧房里转了很多圈,抚摸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枕头上一根裴无咎掉下的墨发,被她小心地收了起来,仔细地放到荷包里,藏到谁也抢不走的空间内。   书房里裴无咎看过的书,被她的手指挨个抚过。那支裴无咎刚刚用过的画笔,被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最后,她展开宣纸,压上镇纸,捏着墨条缓缓地在砚台里转动。   思虑再三,提笔写字——   “无咎:   对不起,我走了。   我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明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我却还是想逃离。   请不要追查我的去处,如果苍天有眼,你我有重聚的那一天,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惟愿殿下平安喜乐,福寿康泰。”   搁笔,将留言用镇纸压好,放在书桌最醒目的位置。   薛筱筱窝在大圈椅上,目光呆滞望着书桌。就是在这书桌旁边,她学会了用毛笔,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运笔。   安静的夜晚,空寂无人的书房,薛筱筱终于忍不住,憋了多日的泪水好像决堤一般,争前恐后地涌出。   她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纤薄的肩头抽动不已。   听到动静的朱槿碧桃冲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湿了眼眶。   她们不知该如何劝慰王妃,只好打了水,拿了棉巾子,递给她,最后一次劝道:“王妃,要是您舍不得,咱们就不走了罢。死呀活呀的奴婢也不是很害怕,只要跟着王妃您就行了。就算到了地下,奴婢还服侍王妃。”   薛筱筱哭了很久,接过棉巾子擦了脸。淡定地站起身,“帮我更衣。”   她说的是拿裴无咎衣袍改小的衣衫。朱槿叹了口气,帮她梳了男子发髻,用一枚玉冠固定,碧桃特意把她的眉毛画粗了些。   薛筱筱站起身,俨然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富贵小公子,就是眼睛有点红,像兔子。   三个人出了正屋,每人都挎了个小包袱。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守院门的婆子早就被朱槿打发了,三个人抬着提前准备好的木梯子,离开正院。   她们没去王府大门所在的南面,而是去了东边院墙。薛筱筱之前就看好了,东边院墙外是一条小巷子,平时就没人走,三更半夜应该更是寂静。   蓝黑色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耀。三个人没敢提灯笼,摸黑前行。幸好薛筱筱带着朱槿碧桃提前走了几遍,路况还算熟悉。   “别着急,脚步放轻,慢慢走。”薛筱筱一边走一边叮嘱。   两个丫鬟胸腔里的心怦怦直跳,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次被逼着观刑,几个人杖毙,血流成河。还有那个害王妃落水的凶手,被王爷剥了皮填上稻草……   朱槿碧桃的胳膊在颤抖,薛筱筱抬着木梯子的中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低声给两个丫鬟打气,“别害怕,我们会成功的。”   碧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王妃,要是被王爷抓住,奴婢不要被剥皮。”   朱槿颤巍巍地补充道:“也不要被杖毙,给个痛快的死法。”   薛筱筱:“……”   她深深吸了口气,“要是遇到王爷,我缠住他,你们遮住脸快跑,事后死不承认就好了。”   一路跟踪的永吉揉了揉肚子,不行,他快要笑场了。   薛筱筱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人影,不过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人盯上了似的。   “快走快走。”薛筱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顺利到了王府东侧,把木梯子竖起靠着院墙,碧桃颤声问道:“王妃,咱们这就真的走啦?”   薛筱筱紧了紧肩上的小包袱,正色道:“不管遇上什么事,先逃跑,保命要紧。好了,我先上去,院墙有点高,我在那边接应你们。”   她说着话,拍了拍朱槿碧桃的肩膀,麻溜地爬上了梯子。   月黑风高,小王妃翻上了墙头。   她其实有点轻微的恐高,不过两个丫鬟已经快要吓破胆了,她也就没说出来。梯子只有一个,她要先爬上墙头,跳到围墙外面,在下面接应两个丫鬟跳下来。   眼看着越爬越高,薛筱筱不敢看脚下,坐在墙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眼一闭,往下一跳。   她已经做好了硬着陆的准备,膝盖稍稍弯曲,只待双脚落地,就会顺势一滚,来缓冲跳下来的力道。   她没有硬着陆,反而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那怀抱坚实有力,稳稳地抱着她,没有让她受到一丁点的冲击。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薛筱筱:“……???!!!”   “王爷!”她失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她想到了围墙另一侧的两个丫鬟,她被抓住了还有一线生机,两个丫鬟的命裴无咎可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我我我想在墙头上看风景来着!我是一个人来的!没人跟着我!”薛筱筱努力抬高了声音,暗暗祈祷围墙另一侧的朱槿碧桃听到她说的话赶紧逃跑。   裴无咎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筱筱不要我了吗?”   薛筱筱身子一抖:“……”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缱绻:“再敢逃,腿打断!”   薛筱筱吓了一跳,慌乱地看看左右,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被裴无咎打横抱在怀里,可看看他身边长安的高度,她发现裴无咎并没有坐在轮椅里。   他是站着的!   “殿殿殿下!你快坐下!这样不行!”她知道他能短暂站立,毕竟腿没有断,只是把寒毒逼到腿上罢了。但他也只能站立几息时间,可是从她被他接到怀里,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更何况她跳下来的时候带着从高到低的冲力,会给他的腿造成多大的压力!   裴无咎黑眸像是暗夜的寒潭,死死地盯着她,“筱筱是嫌弃我不能走路吗?”   薛筱筱快急疯了,他这样肯定会造成寒毒反噬,万一伤到脏腑就糟了。她着急地揪着他的衣襟,表情凶狠,声音都快劈叉了,“你快给我坐下!”   裴无咎委屈地撇了撇嘴,“不坐。筱筱嫌弃我,都要逃了,我不要这腿了。”   薛筱筱:“……”   算了,不逃了,一起黑化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是粗长的一天,躺平,进入贤者模式。 第063章   薛筱筱放轻了声音, 神色郑重,“殿下, 我不逃了,再也不逃了,你坐下来, 好不好?”   裴无咎漆黑的目光盯着她,似乎在掂量她这话的可靠性。   薛筱筱暗自焦急,他的腿只能站立几息, 现在还是抱着她,可想而知压力多大。生恐他伤了身体,薛筱筱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勾着他的脖颈凑了上去, 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殿下, 放我下来,我推你回屋,好不好?”   长安低着头, 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裴无咎黑眸缓缓动了动。   薛筱筱一咬牙,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 你不想亲亲我吗?咱们回屋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小勾子,那话里暗示着无边的旖旎。   裴无咎终于动了, 他坐到了轮椅上,却并没有把她放下,而是打横抱着,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犹如钢铁,紧紧地环着她的身子,将她压在他的怀里。   薛筱筱:“……”   她估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坐着他的腿,毕竟比刚才好些,至少他的腿没有直接负担两个人的体重。   她缓缓地舒了口气,没有再挣扎,而是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处,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襟,一只手绕在他的腰上。   一个完全依赖的姿势。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看到裴无咎黑眸中的笑意,他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显然很是愉悦。   形状优美的下颌在她脑门上蹭了蹭,裴无咎低声道:“真是不知羞,想要亲亲,回屋了再给你。”   薛筱筱:“……”欲哭无泪,想挠他一把又怂。   不用吩咐,长安已经自动上前,推起了轮椅。   薛筱筱有点担心这轮椅会不会因为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而散架,走了一段发现这轮椅还挺稳当。慢慢放松下来,她后知后觉奇怪裴无咎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逃跑?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今晚故意说要歇在外院,难道就是为了给她逃跑的机会,好趁机抓住她?   薛筱筱越想越心惊,抬头悄悄偷觑裴无咎,见他神色淡淡,面容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甚至连喜怒都无从分辨。   “殿、殿下。”薛筱筱轻轻扯了扯裴无咎的衣襟,“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裴无咎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在这里欣赏风景。筱筱在墙头上看风景,我在墙根下看风景。你看,咱们是多么的心有灵犀。”   薛筱筱:……   我信了你的邪!   从大反派这里套不出话,薛筱筱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他是不会伤害她的,可朱槿碧桃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两个丫鬟刚才听到她的声音会不会逃跑,只希望她们机灵点,千万别被抓了。   轮椅的转动声辚辚辘辘,在寂静的深夜传出很远,每一声都像是碾在薛筱筱的心上。   好容易回了正院,薛筱筱从裴无咎的怀里探出头来,紧张得左右看看。   裴无咎冷哼一声,“这守门的婆子太疏忽,砍了吧。”   薛筱筱:“……!!!”   “别呀!”她紧张地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我刚才出院门的时候她在呢,还问我来着,我说睡不着出去逛逛,让她不用管。是我吩咐的,殿下你别砍她!”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她脸颊边的软肉,薛筱筱就像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终于听到大反派恩赐般地开口:“好吧,王妃说不砍,那就不砍罢。”   薛筱筱长舒一口气,刚刚松开紧张的手指,又听他说道:“那两个丫鬟也太过疏忽,砍了吧。”   薛筱筱恨不得往他的脸上挠一把,脸上却不得不陪着笑,“别呀,殿下,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她们说要跟着来着,是我说想自己散散心,嫌她们碍眼,这才不让她们跟着的,您别砍她们!”   “唔……”裴无咎沉吟着。   薛筱筱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好吧,王妃说不砍,那就不砍罢。”裴无咎又道:“既然筱筱嫌她们碍眼,就打发到厨房去烧火吧。”   “别,别打发!”薛筱筱急了,“我就嫌了那么一下下,现在又不嫌了!我好想她们,一会儿没见就想得不行了!”   正说着,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齐齐福了一礼,“王爷,王妃。”   薛筱筱赶紧打量一眼,模样还算整齐,显然没被人抓住,就是好像被吓坏了,一个福礼行得两股战战,眼看着就要歪倒。   “起来吧。”薛筱筱生恐裴无咎为难她们,连忙说道:“你们下去吧,我和王爷就睡了,不需要服侍。“   朱槿碧桃偷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担忧。又惧怕裴无咎,沿着抄手游廊退了下去。   长安将轮椅推到堂屋,就躬身走了。   “殿下?”薛筱筱动了动,却被裴无咎抱得更紧。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耐心地等着他把自己放下去,现在总得她来推着他进卧房。   裴无咎双臂松开薛筱筱,却没等她从自己的腿上下去,双手已经握着轮椅一转,薛筱筱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他的脖颈。   裴无咎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然有几分冰冷,声音幽凉,“筱筱,别离开我,一步也不行。”   薛筱筱无奈地点点头,她估计自己是触了大反派的逆鳞,在她把他哄好之前,恐怕她要和大反派做一阵子的连体人了。   见她乖顺,裴无咎神色稍霁,进了卧房,直接将轮椅转到了大床前。   “上去躺好。”他的声音平静,听在薛筱筱的耳朵里却犹如炸雷。虽然她几乎每天都会抱着他睡,躺倒床上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他的语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像在吩咐一尾鱼乖乖地自己躺倒砧板上,等着被跺。   薛筱筱同手同脚地爬上床,紧张地揪着身下的床褥,不会……就这么被吃掉了吧?对了,前两天他还提什么圆房来着。   说起来她的身份是安王妃,就算圆房也是情理之中,可可可可是!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这么多天,两人虽然亲密地抱着,但总体来说是河水不犯井水,谁也没有过界的行为,就她亲了他的那几下,还是她主动的,他根本就没有反应好吧,结果,这就直接进行到最后一步了吗?!   裴无咎从轮椅上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她又是躺在床上,感觉压迫感极强。   薛筱筱又担心他的腿受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殿下,你快躺下来歇歇。”   她不过是轻轻一扯,裴无咎却顺着她的力道压了下来,健壮的身躯犹如小山一般笼罩着她,幸好他没有直接压在她的身上,而是手肘支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筱筱。”裴无咎低声唤道。   下一刻,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薛筱筱猛地睁大了双眼,目光所及,是裴无咎的黑眸。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又偏执,浓密的睫毛几乎要戳到她的眼睑。   薛筱筱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略抬起些,薄唇离开她不过一指宽,说话是嘴唇几乎要蹭到她的,“筱筱,你要的亲亲来了。”   薛筱筱蓦地脸红了,刚才那么一瞬,她的震惊太过,几乎忽略了唇上的感觉。就觉得有些麻麻的,他的唇很软,凉凉的,像是冰湃过的果子。   “亲过了,殿下,睡吧。”薛筱筱被他高大的身子笼罩着,困在他和床褥之间,总觉得有些不安,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地竖着。   “亲过了?”裴无咎长眉一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刚才只是打个招呼,让他们两个认识一下,接下来才是筱筱想要的亲亲。”   薛筱筱:……??什么意思???   她茫然的表情太过明显,逗笑了裴无咎。   他深深地看着她,重新俯身下来,薄唇盖住她的唇,缓缓地、缓缓地,动了动。   薛筱筱脑子乱了。   好像有一只欢快的小鸟,沿着她的脑神经愉快地飞翔。它飞得毫无规律,东一下西一下,把薛筱筱的脑子绞成一团乱麻。   她好像真的成了一尾鱼,烹制好送到大反派的唇边,被他细细地品尝。   “殿……”她想唤他,声音却被堵住。   薛筱筱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条活着的鱼,搁浅在沙滩上,无力地挣扎着,却呼吸不到空气。   手指紧紧地抓着他肩上的外袍,一滴眼泪被憋得冒了出来,凝在眼角,欲落不落。   薛筱筱突然安心了。   连日来的挣扎、不舍,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了。   那些憋在心里的痛楚却都翻了上来。   那滴眼泪犹如打开了阀门   泪水争前恐后地涌了出来,薛筱筱在裴无咎的亲吻下,哭得哽哽咽咽。   尝到了微咸的味道,裴无咎慢慢离开她的唇,先是疑惑不解,继而又得意起来——   “筱筱,这么激动的吗?” 第064章   薛筱筱把连日来的痛苦纠结全都哭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 泪流不止。   裴无咎皱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那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刚刚擦过,又流了下来。   “筱筱啊——”他长叹一声, 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乖,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薛筱筱哭得都打嗝了,裴无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自然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会哭, 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 终于找到了发泄途径,他放出了那么多手段,将小姑娘一颗心翻来覆去地揉搓, 她走得时候还不知道多痛苦呢。   她肯定一直在犹豫纠结, 在逃离和留下之间反复改变, 这是造成她痛苦的根源, 也是他能够这么轻易拦下她的原因。   不过现在她既然决定了留下,心里至少不会再痛苦挣扎,让她把憋着的这些情绪发泄完就好了。   薛筱筱好不容易才把打嗝止住了。她揪着他的衣襟,纤白的手指因为用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殿下, 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薛筱筱神色郑重,“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裴无咎长眉一挑,“说。”只要她肯留下,不管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更何况她既然是真心实意地要陪着他“走到最后”,自然也就不会提什么要他性命的条件。   薛筱筱正色道:“你要保重自己,活得长长久久,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裴无咎失笑:“这算什么条件,我自然会保重自己,自然要活得长长久久,”他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呢喃道:“我还要跟筱筱白头偕老呢。”   薛筱筱:“……”这人是怎么一夜之间就点亮了情话技能的?分明原来是一个高冷矜贵的世家公子。   “殿下!”她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严肃一些,“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愉悦的笑意,手指在她的眼尾点了点,因为刚刚哭过一场,她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明艳娇媚不可方物。   分明是做了男子妆扮,穿着他改小了衣衫,头上学着他梳了发髻用玉冠拢着,还故意把两道柳叶眉画得粗了一些,可在他的眼里,他的小王妃是那么得好看,令人惊艳,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   “我也是在说正经事啊,最要紧不过的。”裴无咎笑道,对他来说,能跟她白头偕老,可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薛筱筱小脸泛红,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娇媚横生。   她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嗔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   “听听听。”裴无咎见小王妃发怒,态度立刻谦逊。   薛筱筱板着小脸,“殿下,对我来说,你要是能站起来固然好,但也没重要到用性命去交换。你不能为了站起来就服下虎狼之药,将自己的性命缩短到只要三年。”   她已经顾不得他会不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反正如果他只有三年性命,她真的不能留下来陪他。   他们不过是相处了三个月,她要离开的时候就肝肠寸断。要是相伴三年时光,他撒手而去,她都要怀疑自己有没有独活的勇气。   相爱的两个人,要一起走到最后才是幸福。中间要是出了事,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裴无咎诧异地挑起了眉毛。   “我知道殿下想解毒,想重新骑在马上。”他还说过要教她骑马,要一起骑马去看西山的白雪红梅,“可是对我来说,三年时间太短了,我、我不能……不能接受三年之后殿下就要抛下我,将我独自留在这个世上。”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额头,似乎想研究一下她的小脑袋瓜里是怎么冒出这种奇思妙想的,“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整得只有三年寿命?”   薛筱筱想了想,她不能跟他说这是一本书的世界,但书里,他确实是服下了虎狼之药,害得自己只有三年寿命,虽然她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但想必他是死了的。   一想到他会死,薛筱筱的脸就白了几分。   “好好好,我答应你。”裴无咎可不想看她难受,再说这根本就不算是条件,他是疯了不成会自己寻死?   “筱筱,我会站起来的,但不是用性命去交换。”   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睫毛,猛地抬头去看他,杏眸亮得好像燃起了火焰,“真的?怎么做?”   “寒毒是能解的,只是那解药非常难得。”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了她头上的玉冠,将那满头柔顺的青丝放了下来,手指在发丝间穿过,慢慢地顺开,“在大雍极北之地,有一座雪龙山,山上有一种花,名叫火莲。”   薛筱筱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非常确信,这个火莲在书中并未提到。“那火莲就是解药?”   裴无咎点点头,“对,但这火莲非常难得,据传那火莲开在雪龙山的山顶,仅有一株。而且每三年才开一次。”   薛筱筱暗暗盘算,他中毒已经两年多,显然前两年火莲并未开放,那岂不是意味着一年之内,他就能拿到解药?不知为何,书中竟然没有提到这样重要的事。   “殿下,咱们要不要把火莲挖回来养到冰窖里?如果不行,至少也该派人去看守着才是,又不知道火莲开放的具体日子,总得时时刻刻地观察着。”   裴无咎笑了一声,“没用。雪龙山常年积雪,火莲虽然就在山顶,但深埋在雪下,谁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没有办法挖掘。再说,火莲如此珍贵,想必生长的条件非常苛刻,移到冰窖未必能成。”   “对对对。”薛筱筱连连点头,“那还是不要乱挖的好,那有没有之前开过的花?”这花太过稀罕,竟然只有一棵,还三年开一次。但既然三年能开一次,那前面应该有成品才是。   裴无咎摇摇头,“这花采摘下来,必须放到冰匣子里,即便如此,也只能保存三天。”   “唔……原来如此。”薛筱筱有些失望,那咱们要不要提前过去守着?”   “不用。”裴无咎道:“火莲只在每年的冬至那天开放,到了那天午时,火莲会从积雪下冒出枝杆,仅有一个花苞,在正午盛开,如果无人找到采摘,就会在太阳落山时凋谢。”   薛筱筱:“……”可以说是一朵非常任性的花了。   “这火莲如此珍贵,会不会有人跟咱们抢?”薛筱筱问道。   裴无咎沉思片刻,“兴许。”不想让他拿到火莲来解毒的人太多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明里暗里地阻止。   薛筱筱沉默了一会儿。书里可能真的有火莲,但裴无咎绝对没有拿到。她抿了抿唇,态度坚决,“殿下,这火莲,我们势在必得。”既然火莲采摘下来只有三天时间,那他肯定是要亲自去雪龙山的,不然等把花送回京都已经不能用了。到时候,她也要跟着去,也许能助他一臂之力,这一次,她想得到一个跟书中不一样的结局。   裴无咎笑道:“好。”   为了她,他也要得到火莲,治好自己身上的寒毒。要知道,这寒毒只是被他压到双腿,但他全身其实都受了影响。   带着这样的毒,他都不敢跟她圆房。   女子身体最要保养,他不能害得她宫寒,更何况,她这柔软的小肚子,将来还要孕育他们的孩子。   火莲一日不得,寒毒一日不解,他就不能真正地拥有她。   裴无咎这样想着,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摸到了她的肚子,小小的肚子,他的一只手就能完全覆盖,摸起来很是柔软,跟他的大不同。   “殿下……”薛筱筱脸红了,眼神也开始飘忽,看床帐看金钩,就是不敢看他。   心底里的火又拱了上来,裴无咎自然也想这样那样翻来覆去地做些什么,可是,他现在最多只能亲亲她。   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裴无咎没敢亲她柔软的唇,只在脑门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太晚了,睡吧,我去净房洗个手。”   他翻身坐起,摇着轮椅去了净房。   薛筱筱呆呆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搁在书房桌上的留言。   她既然不走了,那留言自然也没用了,让裴无咎看到反而不好。薛筱筱连忙蹬上软底绣鞋,轻手轻脚地去了西次间。   她得趁早把留言收了,裴无咎从来都比她醒得早,今晚不收,明天他肯定会看到。   大书案上,镇纸还在,那留言的宣纸却不见了。   薛筱筱惊呆了,用镇纸压着呢,不可能被风吹掉,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不死心,看看桌子底下、椅子底下,书架旁边,甚至连软榻都翻着看了看,把软榻上绣着苍翠松柏的大迎枕拿开,小毯子抖了抖,到处都没找到她的留言。   薛筱筱呆了片刻,突然看了看净房的方向。   对了,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要逃,那是不是他把留言……   还没想清楚,突然听到裴无咎喊她的声音,“筱筱!筱筱!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薛筱筱立刻答道:“我在呢!殿下,我在呢,我这就来了。”   算了,不管留言了。裴无咎估计被她要逃离的事情刺激到了,从净房出来没看到她就这么着急,接下来,她怀疑他又要进入死宅模式,窝在她身边哪儿都不去了。   薛筱筱一边想,一边快步出了书房,穿过堂屋,进了东次间的卧房。 第065章   没找到自己压在镇纸下的留言, 薛筱筱想了想就放开了,她估计是裴无咎派人拿走了, 反正她试图逃跑的事已经被他知道,那留言上也没有写什么不得了的话,拿走就拿走吧。   倒是裴无咎显然被她试图逃跑刺激到了, 一会儿不见就要喊人,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比平时揽得更紧, 薛筱筱想翻个身都不行。   折腾了一晚上,睡的时候已经快到丑时,薛筱筱哭了一场,这些天折磨内心的情绪全都发泄出去, 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她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两圈, 这才睁开眼睛。   跟往常一样, 裴无咎已经不见了。她醒了会儿神, 看看进屋服侍的朱槿碧桃, 两人行动自如,脸色红润,看起来没有受过刑,薛筱筱抿着唇一笑,“以后我不逃了, 咱们安安生生地在这王府里待着。”   听她这样一说,两个丫鬟长舒了一口气。昨晚她们可是吓得魂儿都没了,幸好是王妃先翻过墙的,还能出声提醒她们,要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要是看到墙外的巷子里是王爷,非得当场吓晕过去。   碧桃手脚麻利收拾着床铺,朱槿一边帮薛筱筱系上樱草色的半臂,一边低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王爷这一次虽然没发怒,但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磋磨,你跟王爷都好好的,奴婢们心里也高兴。”   薛筱筱问:“王爷呢?”她还以为这家伙要寸步不离,没想到一起床就看不到他了。   朱槿想了想,“王爷辰时就走了,去了外院。”   薛筱筱一愣,辰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个小时,裴无咎一整个上午也没回来。她昨晚不过去书房找了下留言,裴无咎都不放心,这一个上午了,他竟然也不回来看看?或者他派了人盯着她呢?   总觉得这事有些怪,洗漱完,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撑着油纸伞,去了外院。   夏日的正午,阳光暴烈。   即便撑了伞,薛筱筱还是热得脸颊泛红。   外书房门窗紧闭,永吉站在院中,抱拳躬身,“王妃,王爷正在议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   薛筱筱:“……?”   这一幕有些熟悉,曾经她也被多次拦在这书房外。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裴无咎一直在躲着她,直到她落水险些丧命,他在她耳边念叨着许诺了很多好处。她醒来之后他没有再疏离她,反而连匕首小弩都送她了。   现在这是又闹哪样?   难道是在生气?昨晚把逃跑的她给截了下来,虽然当时脾气压住了,但终究是气不过,打算跟她冷战一场?   薛筱筱沉吟片刻,这确实是她的不对,毕竟她已经嫁进王府做了王妃,没听说过那家王妃跑了的。要是他还在生气,她愿意哄哄他。   没理会拦路的永吉,薛筱筱直接到了门外,柔声道:“殿下,我给你送些酸梅汤,你喝几口润润喉咙吧。”酸梅汤是大厨房做了送到她屋里的,被她拿来借花献佛。   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薛筱筱一听就知道所谓的“议事”根本就是骗她的。   “好吧,殿下不肯喝,那我拿回去了。”薛筱筱说完,原地踱步,故意放得脚步声音重一些。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薛筱筱:“……哼!”   她一把推开了房门,永吉手臂一抬,颇为敷衍地做了个阻拦不及的动作,就眼睁睁地看着薛筱筱进了屋。   因为没有开窗,屋里空气有些沉闷,薛筱筱找了一圈,才在东次间找到裴无咎。   长安侍立在屋里,给薛筱筱行了礼退到一旁。   裴无咎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锦被,双眸紧闭,脸色雪白。他的肌肤向来是好看的冷白,现在却白得毫无血色,那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长眉微蹙,显然很不舒服。   “殿下?”薛筱筱轻轻唤了一声,手贴着床褥摸到了锦被下,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握住。   触手冰寒。   她刚在大中午的太阳底下走了一大圈,正热得难受,被他的手一冰,非但没觉得舒服,反而打了个寒颤。   太凉了。   薛筱筱皱眉看向长安,“他……”她犹豫了一下,想着长安永吉是裴无咎的心腹,那他身中寒毒的事这两个侍卫应该是清楚的,“殿下的寒毒发作了?”   长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薛筱筱握着那冰冷的手,看着裴无咎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他体内一直有寒毒,但从来没有像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平时那样敏锐的人,现在却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对不起。”她喃喃低声。   不用想也知道,他发作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昨晚在站立的情况下,接住了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她,这肯定会对他的腿造成巨大冲击,更何况他还抱着她站了好半天。   “长安,”薛筱筱并没有任由自己的情绪低落下去,咬了下嘴里的嫩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有缓解的法子?”   长安清隽的脸也有些发白,摇了摇头,“没有,寒毒是内毒,用炭火什么的都没有用。”   薛筱筱低头沉思片刻,“你站到堂屋去,让朱槿碧桃进来服侍。”   “……”长安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退到了堂屋,站在门口的位置,这样既可以防止别人闯进来,又能清晰地听到东次间里的动静。   朱槿碧桃这还是第一次进王爷的书房,知道这里平时是王爷与幕僚议事之处,更是王府机密要地,紧张得绷直身子,差点就同手同脚了。   “碧桃,你脚程快,去大厨房跑一趟,让他们做一道当归羊肉汤,要热乎乎的,就说是我要吃的。”薛筱筱吩咐。   碧桃愣了,“王妃来癸水了吗?还不到日子呀?”   朱槿碰了碰她的胳膊,碧桃反应过来,“哦,奴婢这就去。”说完,飞快地跑了。   “朱槿,帮我把钗环全卸了,让长安帮忙,在这屋里生个炭盆。”炭盆对裴无咎无用,但对她却是有用的。   站在门口的长安似乎明白了,不用朱槿出来,已经把炭盆的事交待下去。   薛筱筱卸去钗环,脱掉衣裙,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放下床帐,钻进了锦被里。   甫一抱上冰冷的身子,薛筱筱就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仿佛在三九冬日作死地抱住大冰块一样。   冰寒之气迅速浸过全身,薛筱筱的牙齿都忍不住磕了起来。   好在,长安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四个大炭盆就送到了屋里,其中两个还被朱槿特意地摆在了大床前。   薛筱筱终于不抖了,声音也平静下来,“朱槿,你也去堂屋等着。”现在可是盛夏的正午,不放冰釜的屋里就够热了,再加上四个炭盆,她担心朱槿会中暑。   朱槿应声退了出去,和长安一左一右守在门外,随时听着薛筱筱的吩咐。   薛筱筱并不知道自己的法子能不能帮他缓解寒毒,但她知道,这样抱着他至少能让他舒服一些。   “殿下,”她仰起脸,在他坚毅的下颌上亲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在亲一个大冰雕,“别害怕,我陪着你。”   她像是一只八爪鱼,手脚都缠了上去,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贴着大冰雕的身子,脸颊在他肩窝蹭了蹭,心里叹道——   这家伙,肯定是昨晚就难受了,硬是忍到辰时,才佯装无事离开正院。   有了炭盆,薛筱筱在裴无咎身上失去的体温,能迅速地回补。抱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被炭盆烤得发热,她感觉怀里的裴无咎也没那么冰了。   她要的当归羊肉汤也送了进来。碧桃一进屋,险些被热浪掀翻,屏着气把汤盅放到桌上,唤了一声:“王妃?”   薛筱筱想爬起来,裴无咎却突然有了反应,将她揽得死紧,眉头皱着,意识还没有恢复。   “碧桃,给我放到床头来。”裴无咎的床很大,床头有横板,平时用来放他看的书。   碧桃小心地揭开床帐,目光没有乱看,把汤盅放到床头,又恭谨地放下床帐,退到了堂屋,和朱槿站在一起。   薛筱筱没有急着起身,保持抱着他腰的动作没变,手在他背上抚摸着,轻声道:“殿下,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裴无咎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好饿,肚子扁扁的。”薛筱筱声音又软又轻,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裴无咎揽着她的手臂放松了一些。   薛筱筱眼睛一亮,这说明他已经恢复一些了。   “殿下,我不走,就在床上吃,就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薛筱筱再接再厉,“就吃两口东西,殿下陪我一起吃。”   裴无咎的手臂松开了。   薛筱筱爬起来,跪坐在他的身边,把床头的当归羊肉汤取了下来。   这汤还是蔡嬷嬷教她的,平时隔三差五喝一次,调经暖宫。估计蔡嬷嬷也知道她和裴无咎夜里是睡在一起的,担心她被裴无咎的寒气影响,这才特意叮嘱了她。   羊肉鲜嫩,完全没有膻味,里面的当归生姜萝卜都炖的软烂,汤汁鲜香。   薛筱筱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裴无咎的嘴边,“殿下,你尝尝。”   裴无咎毫无反应。   薛筱筱试着把勺子压在他唇上,慢慢倾斜,让肉汤缓缓倾到他的唇间。   裴无咎双唇紧闭,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啊——”薛筱筱连忙把汤盅放好,取了帕子帮他擦拭干净。   薛筱筱的目光在那紧抿的薄唇和羊肉汤之间转了几圈,一握拳,   “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法子,嘿嘿嘿~ 第066章   薛筱筱估计当归羊肉汤对裴无咎的寒毒没什么用处, 但至少喝口热汤能暖暖身子,再说这也算是食物, 总比完全饿着肚子的好些。   她含了一大口汤,盯着他的唇看了看。   那唇薄薄的,要比想象中柔软的多, 明明是凉凉的,亲吻她的时候却总让她感觉到热烈灼烧,很不符合他一贯高冷矜贵的性子, 一副恨不得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架势。   薛筱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大口汤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咕哝道:“做正经事呢, 不许胡思乱想!”   她重新含了一大口羊肉汤, 这次没再盯着他的唇看,直接俯身下去,慌乱中对接得不是很精准, 落在了他的嘴角。   薛筱筱:“……”幸好没人看见。   她挪了挪, 这次对准了他的唇。   她本来还担心裴无咎要是一直不肯张嘴该怎么办, 是不是还得用蛮力撬开他的唇?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兴许是昨晚刚刚吻过她,裴无咎记得她的味道,他很干脆地含住了她的唇。   薛筱筱呆了一瞬,慌忙抓住机会将羊肉汤渡到他的口中。   意料之外的味道,让裴无咎长眉皱起, 他有些抗拒,又舍不得那抹熟悉的棠梨香。   在纠结之中,他飞快地咽下了羊肉汤,叼住了那片他挚爱的软肉,反复品尝,不肯放开。   薛筱筱费了好大劲才从他的唇间挣脱出来,弄了个满脑门的汗,小脸涨得红红的,恨恨地举起拳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胸膛,嗔道:“你属狗的啊!”   她迟疑地看了看那盅羊肉当归汤,照这个喂法,这盅汤喂到他的肚子里,她的嘴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终究是心疼他,薛筱筱叹了口气,心想:没办法,谁让他寒毒发作是她给闹得呢,就当是道歉和赔偿吧。   她认命地端起了当归羊肉汤。   一盅汤喂到最后,薛筱筱的嘴又麻又木,还有些隐隐的刺痛,不知道有没有破皮。   把空了的汤盅放到床头,她含着最后一口汤,俯身渡给他。   也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裴无咎久久不肯放开她。他的双臂犹如坚硬的钢铁,禁锢着她的身子,他贪婪地索取,又大度地给予,与她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薛筱筱握着他的手臂,纤白的手指在他强硬的攻势下虚弱无力,她试图推开他,却好像激怒了毫无意识只靠本能行事的大魔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客气地罩住了她的柔软。   “唔——”薛筱筱发出一声呜咽,那声音在他的唇舌间变得模糊而暧昧。   她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像是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变成了木头人,大魔王很不喜欢,终于放开了她,只是那手指还意犹未尽,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薛筱筱:“……!!!”   她终于奋起反抗,一把推开了他。   裴无咎被她推的差点从枕头上掉下去,歪歪斜斜的,他的双眸依然紧闭,只是那脸色好了很多,不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些红润。   薛筱筱又内疚起来,心想他就是病人,还是因为自己要逃跑才犯病的,她怎么能跟一个失去意识的病人计较呢。   她把裴无咎身子扶好,让他正正地躺在枕头中间,随即,她也躺下来抱住了他。   “……咦?”不知道是因为她热得满头汗,还是因为那羊肉汤起了作用,裴无咎的身体已经没有最初那样冰了。刚开始她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像三九寒冬的大冰窖,现在也就比平时的温度略微低一些。   “殿下?”薛筱筱试探着唤道。   裴无咎毫无反应。   “无咎?”薛筱筱想到他刚才捏自己的那几下,怀疑他早就醒了。   裴无咎鸦色长睫静静低垂,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狗男人?”薛筱筱眯起眼睛盯着他。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似乎抽了一下。   “呵。”薛筱筱心中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乖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手指摸进了他的衣衫里。   指尖所触,是他紧致分明的肌理。   他身上并没有夸张到鼓成大疙瘩的肌肉,薄薄的皮肤下,是流畅优美的线条,细细体味,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骇人的力量。   “嗯……殿下摸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冰了呢。”薛筱筱装模作样地说着话,手指感受过人家的胸肌,又开始数人家的腹肌。不得不说,这家伙身材真好,上次他衣襟散开,她只是用指头稍稍蹭了一下他的胸肌,那触感一直深深地记在她的脑子里。   现在,她放肆地用指尖勾勒着那一块块肌肉的形状,心中不无恶意地想着,呵,让你装昏迷,让你趁机欺负人!   指尖在他胸前冷白如玉的肌肤上胡乱划拉着,报复他刚才捏自己的那几下。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非礼毫无反抗之力的良家女子的恶霸,想到裴无咎自作自受,只能这么乖乖躺着让她欺负,薛筱筱抿着唇笑了起来。   她实在太过得意,又因为摸到了觊觎已久的肌肤,心中十分满足,一双晶亮清澈的杏眸笑得弯成了月牙。   突然,一只修长冰冷的大手握住她那到处作乱的手。   薛筱筱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幽黑的凤眸,那眸光幽深莫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情绪。   薛筱筱呆住了,得意又满足的笑容僵在了小梨涡里。   “想圆房了?嗯?”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得不像话。   薛筱筱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嗫嚅道:“我、我是摸摸看你凉不凉……殿下!你醒啦!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殿下,是不是当归羊肉汤对你有用?!”那以后可以每天都给他来一份,就算寒毒发作也没事了。难道,她无意中解锁了能缓解寒毒的解药?!   裴无咎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汤有什么用,倒是筱筱……能让我热血沸腾。”   薛筱筱:“……”哦,原来她才是解药。   裴无咎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以后,要是我再寒毒发作,不用什么汤,筱筱自己来就行。”   “……”薛筱筱直觉不能再任由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下去,“可是汤能饱腹!我饿了!快要饿扁了!”   说完,她也不等裴无咎说话,直接喊道:“朱槿,碧桃,进来!”   裴无咎:“……”要不要告诉她嘴唇快要破皮的事呢?   两个丫鬟快步进了屋,薛筱筱掀开床帐下来,吩咐道:“帮我绾发更衣。”   三个人去了东梢间,朱槿碧桃看看自家王妃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还有那几乎破皮的红肿唇瓣,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没敢开口询问。   等薛筱筱妆扮整齐出来,几个大炭盆已经收走,裴无咎换了件朱红单罗纱夏袍,坐在轮椅上朝她微微一笑。   他神情自若,又恢复了往日矜贵雍容的世家公子形象。朱红色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薛筱筱自动地推着他的轮椅,两个丫鬟替她撑着伞,院子里的永吉长安脸上都是喜色,王爷以前也有过寒毒发作,每次都是昏迷上好几天才能醒来,让人提心吊胆。这次王妃来了不过一个时辰,王爷就醒来了,就是王妃的嘴……   察觉到长安永吉的目光,薛筱筱恼羞成怒,“午膳给王爷再来两盅当归羊肉汤,两盅!”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凤眸中满是笑意,神情愉悦。   长安永吉惊讶地对视一眼,神情激动——多少年了,他们从未见王爷笑得如此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回到正院,午膳已经摆好,还真的有两盅当归羊肉汤。   听到消息的蔡嬷嬷也来了,悄悄地跟薛筱筱低语:“王妃是不是来癸水的时候不舒服了?这当归羊肉汤虽然能调经暖宫,但是不能多食,三五天吃一次就好,一天三次王妃恐怕受不住。”   薛筱筱尴尬地点点头,“嗯嗯,给王爷吃。”   蔡嬷嬷疑惑地看了看裴无咎,正看见他瞅着小王妃,那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眸光宠溺。   蔡嬷嬷愣了一下,心里像炸开烟花似的,欢喜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一倍,“好好好。”说完,她飞快地出了正院,脚步轻快,找张管家交流去了。   薛筱筱的嘴唇还真的有点疼,太热的食物不敢碰,只挑着温的凉的吃了些。   裴无咎倒是胃口极好,比平时吃得多,还真的把两盅汤给喝光了,喝完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汤味道寡淡,只有筱筱喂的那一盅,滑嫩香甜,让人回味无穷。”   滑嫩香甜?他说的是当归羊肉汤?!   薛筱筱狠狠地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嘴唇红肿,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胁力,反而娇媚又可怜。   裴无咎压了压心底那拱上来的火,他得适可而止,不然真把小王妃的嘴弄破,她肯定要炸毛的。   漱口净手罢,裴无咎拿着个小小的玉盒,招手让薛筱筱坐到身边。   “这什么?”薛筱筱好奇地问。   裴无咎把玉盒打开,里面是晶莹的膏体,淡淡绿色,味道清香,“这是玉雪膏,消肿镇痛。”他说着话,如玉指尖挑了一点膏体,点在她红肿的唇上。   膏体清凉,刚一抹上,原本有些火辣刺痛的唇立刻感觉舒服了。薛筱筱想起来了,书里倒是提到过这玉雪膏,能祛除伤疤不留痕迹,是难得的美颜圣品,只有皇宫中有少量,“没必要用这么好的东西吧?”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我的王妃,就该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第067章   玉雪膏不愧是养颜疗伤的圣品, 不过是歇了个午觉的工夫,薛筱筱的嘴唇就完全恢复正常了。   她伸了个懒腰, 抱着裴无咎感觉了一下,他的体温还是有些低。   “殿下,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 咱们去泡温泉?”薛筱筱提议。   裴无咎颔首,“可。”左右现在京都无事,他可以多陪陪小王妃。   说走就走, 薛筱筱让朱槿碧桃准备东西。   看着两个丫鬟收拾包袱,裴无咎又想起小王妃逃跑的事了。   昨晚她身上只带了个小包袱,里面是两套他改小了的衣衫,她的那些重要物品比如金银珠宝、匕首小弩、舆图什么的, 一概不见。   从围墙处回到内院, 他一路抱着她,很确信这些东西没有藏在她的身上。再说,那小弩就算精巧, 也有半臂长宽, 根本没办法藏在袖中。   这些东西她十分看重, 绝对不可能不带走。那么, 她到底是藏在哪儿呢?   裴无咎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小王妃腰身纤细不盈一握,丁香色的绫裙勾勒着她玲珑娇软的身子,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他的王妃……是属小松鼠的吧?   两个丫鬟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裴无咎和薛筱筱正打算出门,院子里传来长安的声音:“王爷,太子来了。”   太子怎么来了?薛筱筱愣了一下,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没有来过安王府,估计是避讳着不想让皇上猜疑。她还记得上次出了九尾凤钗的事,太子是派了手下的少詹事过来的,这次怎么亲自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裴无咎显然也有些意外,握着薛筱筱的肩膀,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说道:“筱筱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跟殿下一起过去。”薛筱筱站了起来,“我不见太子,就在厢房等你。”   小王妃如此依恋自己,片刻都舍不得分离,裴无咎得意地挑了下眉,露出一个“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薛筱筱:“……”   两人一起去了外院,接待太子的地方并不是裴无咎惯常住的书房,而是外院正殿。   薛筱筱估计这里应该是王府规格最高的地方,斗角飞檐,肃穆巍峨。她进了东厢房等着,裴无咎则是进了殿门。   其实薛筱筱也见过太子很多次了,就算让她陪着也没关系,但裴无咎下意识就想把他的小王妃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太子不行,裴琅也不行。   再说,太子竟然不顾建昭帝的猜疑亲自上门,很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或者,是皇后被打入冷宫对太子造成了重大冲击,加上彭氏一族的势力一落千丈,太子已经失去了母族的支持。   建昭帝对太子颇为忌惮,太子为了让皇上安心,平时从不主动结交大臣,就算有凑上来表忠心的也都是淡漠处之。   这样下来,现在的太子竟然有了一种孤立无援之势。最近御史更是谏言,皇后的凤仪宫储有大量麝香,有残害皇嗣之征,应废后。   要是皇后真的被废,太子和裴琅相比,就失去了“嫡”这个优势,也就占着“长”,但裴琅身边可是聚集了不少朝臣,尤其借着建造永丰粮仓,裴琅又拉拢了很多朝臣。在某些人的眼里,太子岌岌可危,裴琅如日中天。   裴无咎估计太子来找自己,很可能是因为内心焦虑。   一进殿门,就看见太子负手站在殿中,身形消瘦,手指不停地转着那枚绿得滴油的玉扳指。   “太子殿下。”裴无咎拱手,“太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太子笑了,“无咎,你也跟我客套上了。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两人寒暄几句,太子叹了口气,转入正题:“我实在为母后焦心。那麝香是金嬷嬷私自藏的,与母后并无干系。还有丽嫔之事,父皇也怀疑是母后所为。虽然宫宴是母后主理,丽嫔平时也跟母后走得近些,但这并不能证明丽嫔是母后指使,母后根本就没有理由安排这样一场拙劣的刺杀。”   裴无咎点点头,“太子所言有理。”   太子坐在裴无咎对面,身子前倾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无咎,你知道是谁策划了丽嫔之事吗?”   裴无咎凤眸平静,面无表情,“不知。”   太子身子松懈地靠回椅背,剑眉皱起,“这可真成了谜题了。”丽嫔被关在宗人府审问,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本来怀疑这是宁王和魏贵妃的手笔,毕竟魏贵妃在皇宫中也有不少自己人的。但细想之下,总觉得有些不符。如果是魏贵妃,应该会留下更明显直接的证据,能指明丽嫔是母后指使。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到了裴无咎。   如果不是魏贵妃和宁王,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对妃嫔下手的,应该只有裴无咎,毕竟他在皇宫里长大,难免也留下了一些眼线。   而且裴无咎也不是毫无动机,上次母后试图陷害安王妃偷盗九尾凤钗,肯定惹怒了他,而丽嫔刚好有参与。   就算此事是裴无咎做的,太子也没打算追究,母后和丽嫔陷害安王妃,裴无咎替他的王妃报仇,一报还一报,已经两清。而他现在处境艰难,也没有余力追究此事,更重要的是把裴无咎拉拢到身边,有裴无咎一个,胜过裴琅身边的无数朝臣。   “无咎,”太子欲言又止,他犹豫着想把父皇遗诏中提到的殉葬之事告诉裴无咎,用这个秘密向他示好。但这样做很有可能让裴无咎和父皇势不两立,现在他孤立无援,只有父皇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绝对不可能为了裴无咎而跟父皇起隔阂。   告诉裴无咎殉葬之事,他可能就得在兄弟和父皇之间二选一。不提殉葬之事,裴无咎看在多年的兄弟情面上,至少不会跟裴琅联手来对付他。   太子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也许将来他能多劝劝父皇,让他改了遗诏中的殉葬。   “无咎,这么多年,我是把你当成亲兄弟看的,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对不对?”太子手指收紧,将那枚玉扳指死死地压住。   裴无咎长眉轻挑,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要跟我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太子心头一跳,在这一瞬,他突然怀疑裴无咎已经知道了遗诏的内容。   不,这不可能。   父皇是多疑之人,写下遗诏的时候身边肯定没有无关之人,更何况让安王殉葬这样的秘密,父皇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无咎,”太子手指扶额,无奈地笑道:“咱们可是从小钻过一个被窝的,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   裴无咎垂下眼眸,鸦色长睫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太子说的是。”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总觉得裴无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无咎,你……”   裴无咎抬眸笑道:“太子都在想什么,你可是一国储君,我要是成了你的敌人,不就等于叛国了吗?”   太子一愣,随即也笑了。   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再提那个“大秘密”。   太子顾忌着建昭帝,并不敢久留,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无咎不用送了,我自己走了。”   “太子慢走。”裴无咎拱手道。   太子带着手下离开,走到院门处,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身望了一眼。   他今日来的目的可以说一个都没达成。   他想知道丽嫔之事跟裴无咎有没有关系,裴无咎却只淡淡地回应了“不知”两个字。   他想得到裴无咎的支持,裴无咎却只说不会跟一国储君作对。那是君臣大义,而不是兄弟之情。如果有一天,他这个储君被废,裴无咎是不是就会对他下手了?   他神情阴郁,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迷惑和阴鸷,不知道多年的好兄弟,为什么就这样离了心。难道裴无咎跟那些没眼光的朝臣一样,也想拥护裴琅,好谋求一个从龙之功?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在他没有说出遗诏殉葬的时候,他和裴无咎之间,就渐行渐远回不到过去了。可是,如果他真的说了遗诏的事,恐怕父皇、他、裴无咎三人之间的局面也是无可挽回。   薛筱筱趴在东厢房的窗口,眼看着太子呆呆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去。等太子的背影看不到了,她出了东厢房,进正殿去找裴无咎。   “殿下。”薛筱筱快步走到裴无咎面前,仔细看看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疑惑道:“你没跟太子吵架吗?”   裴无咎笑了,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怎么这么问?”   “唔……”薛筱筱想了想照实说道:“我刚才看太子在院门站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太好看。”   裴无咎脸上的笑意淡了,“筱筱怕了吗?”   他自然知道太子为什么生气,刚才他应该对太子表以忠义之心的。可是,太子想要他的兄弟之情,却连危及他性命的殉葬都不愿告知实情,他突然就失了兴致,那一刻,不想虚与委蛇。   更何况,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将来这遗诏颁布,太子是不会违抗遗旨的,更不会悄悄放他一条生路。   薛筱筱摇摇头,细白的手指勾住他的尾指,像是与他做下约定,“不怕,不管殿下要做什么,我都站在殿下的身边。哪怕是与太子为敌,与皇上为敌,我也是殿下的人。”   裴无咎一愣,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错,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第068章   太子离开了安王府, 裴无咎和薛筱筱坐马车去了云雁山。   正值盛夏,除了裴无咎这种特殊的, 没人愿意来泡温泉,一路上山都没有遇到行人。   因为想好了要留下陪裴无咎,连日来心里的痛苦挣扎都解脱了, 薛筱筱心情舒畅,兴致盎然,反正路上也没有行人, 干脆卷起了车帘。   山里比京都要凉爽一些,现在正是傍晚,山风习习,吹起了薛筱筱耳边的一缕长发。裴无咎看到了, 抬手过来, 给她顺到了耳后。   薛筱筱抿唇一笑,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另外一只手托着下巴,欣赏傍晚的山景。   天空呈现纯净的蓝色, 绚丽的晚霞铺满天空, 浓烈的橙红夹杂着灰褐, 层层叠叠。光线渐渐变暗, 山林成了黑绿色,沉默寂寥,只间或几声清脆的鸟鸣,活泼欢快,消逝在林间。   薛筱筱单手支颐欣赏风景, 裴无咎则是在欣赏他的小王妃。   暖暖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给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琥珀色的瞳仁显得颜色更浅了些。   裴无咎捏着一块点心送到了她的唇边,薛筱筱一低头,整个含进嘴里,脸颊鼓了起来,圆圆的,那肌肤晶莹如初雪,完美无暇。   想起她刚来的时候,消瘦得有些干瘪,脸色泛着蜡黄,现在这雪宝宝似的小王妃,可是他安王府的大米和肉丸子养起来的!   裴无咎心下得意,凤眸中漾起了笑意。   “嗯?”薛筱筱察觉到了,歪着头看他。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轻声叹道:“雪宝宝。”   薛筱筱:“……?”   裴无咎轻笑一声,“我的王妃雪肤花貌,这张晶莹的小脸就跟用初雪捏出来似的,可不就是雪宝宝吗?”   薛筱筱被他夸得有些心虚,自己有那么好看吗,还雪肤花貌……那可是用来形容大美人的词!   可心中又免不了有些得意,她从车壁的暗格里摸出一枚双鱼纹小铜镜,举到面前照了照,没觉得自己雪肤花貌,但眉眼弯弯,显然很高兴。   被人一夸就笑成这样也太不矜持了。薛筱筱努力地板起脸,但嘴角的小梨涡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裴无咎的指尖点在那小梨涡上。   他想起了刚刚封了顺妃的薛姗姗,那人虽然跟他的小王妃是姐妹,但心术不正,又在小王妃这里吃过瘪,现在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没准要起什么坏心思。   眸光转深,裴无咎松开了手,不过是个妃子罢了,真敢为难他的雪宝宝,干脆派人杀了,永绝后患。   薛筱筱可没料到这一转眼的工夫,裴无咎的思路已经从夸赞她的容貌转换到了杀人,她抿着唇一笑,想着算了,被自己的情郎夸赞也不需要矜持,干脆大大方方地享受了。   投桃报李,她也回夸:“殿下仙人之姿,俊美无俦,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也包括女子,她偷偷地加了一句。   裴无咎睨了她一眼,“筱筱雪肤花貌,冰肌玉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薛筱筱:“……”所以他们两个是在这里尴尬地互相吹捧吗?   “哈哈哈哈——”看着她圆溜溜的杏眼渐渐呆滞,裴无咎笑出声来。   愉悦的笑声越过卷起的车帘,在空寂的山林中传开,前面开路的长安和后面压阵的永吉齐齐愣了一下,眼睛亮了。   两人决定了要来泡温泉,早有侍卫快马过来,吩咐这边做好准备,及待马车到达,房间已经擦拭得一尘不染,饭菜也准备好了。   裴无咎中午吃得有些多,还连喝了三盅当归羊肉汤,到现在也不是很饿,慢条斯理地夹了鱼肉,细致地剔了鱼刺,放到他的小王妃碗里。   薛筱筱急着泡温泉,吃得太饱也不好,只用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两人到了后院,行过一小段青石板路,绕过一排细密的花木屏障,就是左右两汪温泉。温泉边的木椅上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棉巾子和新的衣衫,裴无咎的在左侧,薛筱筱的在右侧。   裴无咎脸色一沉,“这是谁准备的?”   还能是谁准备的,肯定是她的两个丫鬟呗。薛筱筱最怕他找自己丫鬟的麻烦,连忙问:“怎么了,衣服不合殿下的心意吗?我让她们换过。还是说殿下更喜欢右边这个汤池?”   裴无咎冷哼一声,“哪个汤池倒是无所谓,但筱筱是我的王妃,理应跟我一起。”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眨巴两下,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小脸慢慢红了——什么意思,他要和她泡一个池子?   “不、不好吧。”薛筱筱不愿意。虽然两汪温泉也就隔着一丛花木,上次那花木还被他掀开了,虽然她泡温泉的时候也是穿着衣服的,但那薄薄的中衣是贴在身上的,湿漉漉裹着,这要是泡在一个池子里,也太尴尬了。   “有什么不好,咱们是夫妻,理应如此。”裴无咎捏着她的手不放,“再说,就算筱筱不担心我有个什么意外状况,我也担心雪宝宝被温泉给泡化了。”   薛筱筱:“……”雪宝宝被温泉给泡化了是什么鬼?   不过,这一次裴无咎寒毒发作得厉害,中午才堪堪醒过来,还真的有可能会出什么意外状况。想到这里,薛筱筱小脑袋点了点,乖巧地应道:“好,我跟殿下一起泡。”   她先把裴无咎推到左边的温泉,又回右边拿上自己的衣裙和棉巾子,绕过花木,放到左边的长椅上。   裴无咎已经进了汤池,他去了外袍,只穿着薄薄的中衣,此时那雪白柔软的中衣被水浸透,果然像薛筱筱想的那样,湿漉漉地裹着,将他那修劲有力的好身材勾勒得十分清晰。布料被水浸成了半透明,贴在肌肤上,欲透不透反而更加诱人。   薛筱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毫无表情,惯常的高冷矜贵,让薛筱筱不禁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而脸红。   看了裴无咎的示范,薛筱筱决定一件外衫都不脱,只把鞋子蹬掉,白色的罗袜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裴无咎目力极佳,眼看着她白生生的光脚丫踩在汉白玉的石沿上,脚踝纤细,脚背微微拱起,雪腻娇嫩,那脚趾胖乎乎的,一颗一颗像是粉雕玉琢的藕芽。   雪足诱人,偏偏主人毫无自觉,噗通一下扎进水里,片刻之后又冒出水面,小脑袋一甩,跟落水的狗子甩毛似的,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裴无咎的额上。   “哈哈哈,夏天泡温泉也很舒服嘛!”薛筱筱很开心,看了裴无咎一眼,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吓人,她下意识警惕起来,游到离他最远的地方,靠在池壁上,跟他面对面。幸好这汤池够大,他们两个这样对面坐着,谁也不会碰到谁。   她的衣裙都没脱,半臂浸了水,包裹着玲珑的身子,丁香色的绫裙在水面铺开,像是一朵盛开的朝颜花。   裴无咎勾了勾唇,“筱筱饮酒吗?”   薛筱筱眼睛一亮,“还有酒?”   裴无咎吩咐一声,长安将酒送到角门处,朱槿碧桃捧着木盆过来,一个放到裴无咎身边,里面是秋露白,一个放到薛筱筱身边,里面的小酒壶里是百花酿。   捏起薄胎小酒杯,薛筱筱小心地往里面倒酒,不想洒出来,她只倒了半杯。裴无咎看到了,笑道:“这百花酿最适合女子饮用,不是烈酒,筱筱尽管喝。”   薛筱筱并不是怕醉,而是有些舍不得。要知道这酒是粮食的精华,要好多粮食才能酿出这一壶酒。毕竟是末世生活的人,那种爱惜粮食的性格就算到了食物丰足的朝代,一时半会的还是没改过来。这种用粮食酿出来的酒液,她是一滴都不想浪费。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酒味不是很浓,味道清甜,花香浓郁,怪不得叫百花酿。   薛筱筱十分喜欢,一仰脖子,半杯酒一饮而尽,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裴无咎没想到小王妃是这么豪迈地饮法,他说尽管喝是让她不用那么小心地倒半杯,并不是让她敞开了当水一样随便喝,“毕竟是酒,喝多了还是会醉的,筱筱喝慢些。”   薛筱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续满杯,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真好喝呀!”   两杯下肚,薛筱筱醺醺然乐陶陶,伸长手臂摘了一朵鲜花,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扯开放到水里,美滋滋地在花瓣中间转了一圈,又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   上次来泡温泉裴无咎也听过她哼曲,荒腔走板没个调子,但小姑娘声音软,娇娇的,听起来还挺好听。现在她就在他的眼前,那软软的嗓音就像挠在他心上的小羽毛,勾人的紧。   她惬意无比,杏眸半阖,指尖还捏着薄胎小酒杯,时不时抿上一口,每到这时,哼唱的曲子就会中断。   裴无咎也不急,反正他有一整晚的时间,足够把一首曲子听完。   她哼完一曲,又换一曲。   都是裴无咎没听过的,但他莫名就觉得她应该是唱串了,把好几首曲子胡乱串到一起的那种。或许她本来就是随兴而发,想到哪里唱到哪里。   他并不在乎对错,身边有她陪着,她还如此开心,这就够了。   薛筱筱确实开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一边用脚打水,时不时还用脚趾夹住一片花瓣,“呵呵呵”地笑几声再松开,颇为傻气。   看在裴无咎的眼里,却没有傻气,小王妃一举一动,都是勾人的妖精气。   她摇头晃脑,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捏着小酒杯的兰花指娇气地翘着,那白生生的脚趾夹着一片鲜红的花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裴无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沿着池壁慢慢挪动,最终靠在了薛筱筱的身边。   薛筱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歪着小脑袋,问道:“殿下,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裴无咎笑得温和无害,“看筱筱喝得这么香甜,我也有些馋这百花酿了,筱筱,给我喝一口,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薛筱筱大方地把手边的木盆一推,豪气地一摆手,“尽管喝!”   裴无咎捏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手里抢出了小酒杯。   薛筱筱不乐意了,杏眸瞪得圆溜溜的,“用你自己的酒杯呀,抢我的做什么?!”   “我的酒杯喝过秋露白了,再倒百花酿味道就串了。”裴无咎耐心地解释。   薛筱筱圆溜溜的杏眸慢慢地变成了半阖,又恢复了刚才懒洋洋的惬意样子,“哦,那你用吧。”   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喝的秋露白……好喝吗?”   裴无咎点点头,“好喝,但是比百花酿更烈,不适合筱筱。”   薛筱筱盯着他的木盆,舌尖舔了下嘴角,“我想尝尝。”   裴无咎用自己木盆里的酒杯,给她倒了一点点秋露白,只有一个酒底,递给她,“只许喝这么点。”   薛筱筱不满地嘟了一下唇,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裴无咎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听到薛筱筱一阵猛烈地咳嗽,她小脸涨红,吐着舌头,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   裴无咎额头青筋一跳,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再摧残她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着她顺气。   好半天,薛筱筱才缓过劲来,眼尾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苦着脸抱怨道:“这是酒吗?这是朝天椒吧?!”跟百花酿也差太多了,一口都差点要了命。   裴无咎失笑,“我的错,我该告诉筱筱先用舌尖尝一下的。”   “跟你没关系啦,”薛筱筱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冒失就怪怨别人,她好心地推介道:“你尝尝百花酿吧,比你那秋露白好喝一百倍,不,一千倍!”   裴无咎刚才就已经把她的酒杯抢走了,要不是她打岔喝秋露白,现在他已经用她的小酒杯喝到她的酒了。闻言,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慢悠悠抿了一口,“果然好喝。”虽然太甜了并不适合他,但这是小王妃用过的酒杯,意味自然不同。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注意到了,把酒杯往她跟前一送,“来,筱筱也喝一口。”   薛筱筱:“……可、可你刚用过这酒杯。”   裴无咎一脸无辜,“怎么,筱筱是在嫌弃我吗?我刚才也没嫌弃筱筱呀。还是说,你想用那个刚刚盛过秋露白的酒杯?”   薛筱筱脑子醺醺,只觉得绝对不能用那个辣死人不偿命的秋露白酒杯,完全没想到应该喊人再送两个杯子过来,被裴无咎一说,又觉得自己不用这个酒杯喝一口就有嫌弃人家的嫌疑,分明人家刚才也是大度地用了她用过的杯子。   “唔,不要那个秋露白的。”薛筱筱接过他手里的百花酿,抿了一大口,“还是这个好喝呀!”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一杯之后,薛筱筱突然笑了起来。   裴无咎疑惑地看着她。   薛筱筱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纤白的手指抬起,指了指那个秋露白酒杯,“那个……是殿下用过的,我又用它喝了秋露白。”再指指那个百花酿酒杯,“这个,是我用的,殿下又用它喝了百花酿。”   她说完,又笑了几声,揉了揉眼睛,有种困倦的慵懒,“那咱们岂不是等于喝了交杯酒呀,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发现裴无咎没有笑,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薛筱筱尴尬了,“啊?怎么,你不觉得呀?”   裴无咎冷哼一声,“这就算交杯酒了?我教你什么叫交杯酒,筱筱想不想知道?”   薛筱筱很是好学,小脑袋一点,脆生生地应了:“想!”   裴无咎很满意她的态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秋露白,给她倒了一杯百花酿,先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环住他的脖颈,再把酒杯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端起那杯秋露白,绕过她纤细白嫩的脖颈。   两人你勾着我的脖子,我环着你的脖颈,脸颊相贴,呼吸相闻。   裴无咎侧头,在她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声音暗哑,“筱筱,这才是交杯酒,来,喝光它。”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缱绻,薛筱筱不自觉被他蛊惑了,薄胎小酒杯抵在唇边,一饮而尽。喝完,她已是微醺,顺势靠在裴无咎的肩头,不肯起来。   裴无咎把她手里的酒杯抠出来放回木盆,抱着她靠在池壁上。   清冽的雪后松柏味道环绕着她,熟悉得令人心安。薛筱筱额头抵在他的肩窝蹭了蹭,低声喃喃道:“无咎,要是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裴无咎沉默片刻,大手罩在了她的后脑勺,“咱们都喝过交杯酒了,自然是要过一辈子的。”   说完,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腰上是他有力的双臂,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周边环绕着热烘烘的温泉水,薛筱筱感觉自己被密密匝匝地包裹着,像是未出生的胎儿浸泡着羊水,幸福又安全,她闭上眼睛,用全部的身心去感觉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跟中午喂当归羊肉汤很不一样。   裴无咎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着她,他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教导着自己的学生,就跟手把手教她握笔一样,一笔一划,笔尖该如何落下,又该向哪里用力。   渐渐地,老师失去了从容,变得激烈。   他长驱直入攻势迅猛,她左右支绌难以招架。   她双手推着他的胸膛,想要离他远远的,却被男人扣住了手腕,强硬地折到背后。这个姿势迫使她挺胸抬头,将自己更多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裴无咎黑眸中墨云翻涌,那目光竟然烫得薛筱筱身子瑟缩。   他将她扣在怀里,不许她有丝毫的退却,动作却变得温柔,细致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耳尖,细白的脖颈……   温凉的薄唇渐渐越过锁骨,继续向下……   薛筱筱挣扎两下,没能挣脱,脑羞成怒,迷迷糊糊地抬腿就是一脚。   眼看着白生生的脚丫就要踢中他脆弱之处,裴无咎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她的脚踝。   他从她身上抬起头,好笑地睨了她一眼,“这么狠?真踢坏了,将来有你哭的。”   薛筱筱的一只手腕得到了解脱,顺势抱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杏眸微阖,懒洋洋地不肯动弹了。   知道她困乏了,裴无咎也没再继续为难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靠着他的胸膛,一手揽着她免得她像上次那样睡着了滑进水里,一手却擒住她的脚踝没放开。   她的脚踝纤细,瘦伶伶的,他的手指能轻松地环过一圈。   脚趾却胖乎乎的,像是没剥壳的花生。刚下水的时候是白生生的,现在被热烘烘的温泉水泡了半天,白皙里泛着一丝极淡的粉,看起来很是娇嫩。   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还夹着一片鲜红的花瓣,估计是她刚才淘气的时候夹住的。   裴无咎起了恶趣味,捏住那两颗脚趾,慢慢地去碾那片无辜的花瓣。   花瓣是薛筱筱刚才从岸边摘的,新鲜盛放,花瓣饱满鲜嫩,被两颗脚趾碾着,没两下就成了花泥,鲜红的花汁顺着趾缝淌下,蜿蜒在雪白晶莹的脚背上,触目惊心。   裴无咎仿佛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地俯身过去,似乎是想要尝一尝那花汁是否香甜,越靠越近,嘴唇碰到花汁的一瞬间,他感觉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有什么东西热乎乎地从鼻子里淌了出来。   裴无咎倏地直起身子,飞快地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又迅速地瞥了薛筱筱一眼,见她双眸紧闭,乖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无知无觉,似乎已经睡着。   他缓缓舒了口气,把手抬起来一看,一道殷红的鲜血。   ……好嘛,都流鼻血了。   这下他非常确信自己的寒毒已经不发作了。   ……   薛筱筱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盯着帐顶,醒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云雁山。   扭头一看,裴无咎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脊背挺直,神色淡淡,矜贵又高冷,像是无欲无求的神仙。   “殿下。”薛筱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我饿了。”   裴无咎抬眸,温和一笑,“好,这就传膳。”   朱槿碧桃进来,跟着薛筱筱进了净房,帮她绾好长发,顺滑细密的长发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缠上金链,链子上挂着雕刻精美的翡翠玉叶和芙蓉花瓣。柔软的中衣外套上交领襦裙,又披上薄薄的豆绿色半臂。   薛筱筱眼看着两个丫鬟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看看,蓦然发现自己的脖颈上有几个红点。   “咦?被虫子咬了!”薛筱筱愤怒地趴到铜镜上,仔细地看看那红点,突然,温泉里两人拥吻的一幕涌现在她的脑中。   “呃……”薛筱筱脸红了,不是虫子,是狗男人咬的。   “好了好了,梳妆好了,你们去歇了吧。”尴尬的薛筱筱打发了两个丫鬟,回到屋里瞪了裴无咎一眼。   裴无咎疑惑地看看她,凤眸无辜,“嗯?”   薛筱筱抬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红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又怕别人听到,用气声娇嗔地斥道:“你属狗的啊,哪儿都下嘴咬!”   裴无咎怔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黑眸含笑,否认道:“我还是很克制的,并不是哪儿都下嘴咬。”他分明已经是嘴下留情了,主要是被她一脚给打断了。   薛筱筱:“……哼!”   不管是三盅当归羊肉汤起了作用,还是温泉水暖了身子,抑或是小王妃令人热血沸腾,反正裴无咎恢复得很快,薛筱筱早上抱着他感觉了一下,似乎已经跟他平日的体温一样了。   “殿下,咱们今天就回去吗?”薛筱筱有些舍不得,上次来云雁山的时候,因为出了杏榜下学子闹事,裴无咎急匆匆离去,连夜都没过。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给他缓解寒毒,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按理说也该回了,可薛筱筱还没玩儿够。   裴无咎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不急,左右京都无事,咱们多玩两日再回。”   “太好了!”薛筱筱笑得杏眸弯成了月牙。   早上的山里还算凉爽,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转了转,他们的院子靠近山尖处,沿着供马车通行的青石板大路,可以一直走到山顶去。   薛筱筱极目远眺,山林、农田、官道清晰可见,这是一个繁华富足的时代。   两人无事可做,裴无咎也没有处理公文,颇有一种山中无岁月的静寂。   薛筱筱用了早膳,歇了半个时辰,又去泡温泉。   朱槿碧桃这次有了经验,把两人的东西都摆在左侧汤池的长椅上。   薛筱筱抱着木盆,靠在离裴无咎最远的池壁上,警惕地瞅了他一眼,捏了一枚冰湃过的果子慢慢咬着。   裴无咎含笑睨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过去吓唬她。   两人暂时相安无事,突然,角门处响起长安的声音,“宁王殿下请留步,我们王爷王妃在后院的汤池,宁王殿下不能进去。”   薛筱筱:“……?”什么情况?怎么裴琅也跑来了?昨日太子到了安王府,今日宁王就追到云雁山,裴无咎还真是个香饽饽呀。   她看了看裴无咎,见他悠闲地靠着池壁,修劲的手臂搭在汉白玉的石沿上,鸦色长睫低垂,凤眸微阖,显然并不在意裴琅追过来。   宁王清朗的声音传来,“这后面有两汪汤池,本王是知道的,本王找无咎说话,又不会偷看……咳咳,让开,让本王过去。”   薛筱筱吓了一跳,听裴琅的意思,他还要进来?!   她慌忙地爬起来,想要赶紧跑到右侧汤池去,裴无咎却比她动作更快,双臂在水中一划,不过瞬间,就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他的后背正对着小路来处,薛筱筱被困在他的怀抱和池壁中间,倒是被他高大的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有人进来,最多能看到她的衣角,至于她本人是肯定不会被看到的。   薛筱筱从他的臂弯处探出个小脑袋,想要看看裴琅是不是真的会进来,被他的大手罩在头顶,一把给压回怀里。   长安冷漠的声音:“宁王恕罪,此路不通。”   薛筱筱差点笑出声来,她似乎听到了腰刀出鞘的声音。   “你——”裴琅被气得桃花眼都瞪圆了,手指着长安点了半天,长安只是面无表情地拦着路,裴琅把手一甩,喊道:“无咎!你也不管管你的手下!”   “长安。”裴无咎沉声道:“做得好,回头有赏。”   长安平静无波:“谢王爷赏赐。”   薛筱筱埋在裴无咎的怀里,闷声笑了起来。   裴无咎眸光幽暗,握住她笑得不停颤动的肩膀,拇指在小巧圆润的肩头慢慢摩挲,他的小王妃这是被人觊觎了,看她笑成这样,显然没有一点儿自觉。不过也好,他并不希望她知道。   裴琅并没走,就待在角门处,时不时喊一声“无咎”。   有了这么个烦心的人,薛筱筱泡温泉都不安心了,推了推裴无咎,“殿下,干脆你去吧。”   裴无咎诧异地挑眉瞥了她一眼,叹道:“雪宝宝可真是没良心。”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离开了汤池,自己摇着轮椅去了角门,把吵吵闹闹的裴琅带走了。   薛筱筱这才安心了,一个人悠哉悠哉地泡着温泉,时不时啃一个冰湃过的果子。   “宁王这是做什么?”裴无咎面沉如水。   裴琅看了看他身后,没看到想看的那个人,又不能直接开口问,闷闷地说道:“你出来散心也不告诉我,我也很久没来这里泡温泉了,咱们还能做个伴。”   “我是旧疾复发来这里调养的,”裴无咎淡淡道:“再说,我身边有王妃陪着,宁王要是想找人做伴,还是今早大婚得好。”   一说这话,裴琅沉默了。   他和母妃早就看好了华阁老的独女华秀桐,而且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华秀桐对他也是中意的。不管她看中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宁王妃的位子,总归是双方都有意。   只是母妃试探了几次父皇的意思,父皇虽然没有直接否决,但也并未应允,不知是不是在顾忌着华阁老的身份。毕竟现在太子势单力薄,皇后打入冷宫,彭家一落千丈,他这里要是再娶了华阁老独女,这天平就歪得太厉害了。   父皇向来喜欢制衡之术,以前用他和裴无咎制衡太子,现在太子势弱,父皇又开始打压他也实属正常。   这样也好,裴琅原本还盼着早日成婚,现在又不愿意了。   “成婚的事还早着呢,”裴琅烦躁地摆摆手,拉着裴无咎,“走,咱们兄弟喝两杯。”   等到裴无咎打发走了裴琅,回到后院的汤池,发现他的小王妃靠在池壁上,已经昏昏欲睡了。   ……   午膳的时候,裴琅又跑来了。   “一个人用膳没意思,无咎不会这么小气,连口饭都不给吃吧。”   裴无咎的语气不咸不淡,“这里是山上,东西运上来的不多,我这里饭食也是刚好够而已。”他知道裴琅为什么来,干脆就没让他进后院,将人拦在前院,“不嫌弃的话,就给你一碗汤吧。”   说着话,他让人传膳,筷子只有一双,倒是多了一个汤盅,摆到裴琅面前。   裴琅气哼哼地盯着那汤盅看了半天,拎起里面的汤匙,挖了一勺宫保兔丁,得意地看了裴无咎一眼,哼,你以为没有筷子,本王就吃不了饭了?!   裴无咎没理会他,慢条斯理地用膳,世家公子的优雅气度丝毫没受到影响。   有了裴琅时不时来骚扰,薛筱筱也不想泡温泉了。好在裴无咎的身体已经恢复,跟他平时的体温相差无几,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歇到申初,下人们收拾好了东西,裴无咎和薛筱筱坐上了马车。长安在前面开路,永吉压后,十几个侍卫环着马车,沿着青石板路下山。   裴无咎在的时候,薛筱筱是从来不用冰釜的,马车里闷着有些热,她干脆卷起了车帘,让山风吹了进来。   走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琅追了上来,嘴里还抱怨呢,“无咎,你也太不够意思,走了都不叫我一声——”   他纵马来到马车边,一眼看到了车帘下的薛筱筱。   她穿了件淡绿色半臂,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山风拂过她的长发,带起了鬓边的一缕发丝,那发丝缠缠绕绕,贴在了她白皙晶莹的脸颊上。   她似乎觉得有些痒,纤细的手指勾着那发丝,随手抿到了耳后。   不过半月未见,裴琅觉得薛筱筱似乎哪里不一样了。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是更沉静更从容一些?   修长的手指搭上薛筱筱的肩头,裴无咎捏了一枚点心,送到薛筱筱的唇边,“尝尝这个,你午膳用的少,再吃几口点心吧。”   薛筱筱看也没看,低头从他指尖含走了点心。   裴琅觉得可能是阳光太过强烈,眼睛有些刺痛,就要偏开目光之时,他突然看到薛筱筱的脖颈上有两个可疑的红点。   难道被虫子咬了?不,安王府的下人怎么可能疏忽到这种程度。   他也是有侍妾的人,只转眼就想明白了。   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裴琅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的长安高声喝道:“小心!有刺客!”   裴琅抬头看去,前面的山路正中,挡了一块硕大的石头,马车前行无路,掉头需要时间,偏偏在此时,箭矢如蝗,从四面八方朝着马车疾射而来。   裴琅伸手朝腰间摸去,发现他为了风流潇洒,根本没有佩剑。情急之下,他身子从马上凌空跃起,跳进了马车里。   薛筱筱早已被裴无咎护在怀里,她挣扎着冒出个小脑袋,顾不上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裴琅,看着裴无咎说道:“殿下,不用管我,你有武器吗?”   裴无咎从车壁暗格里摸出两把长剑,一把握在手里,一把递给裴琅。马车外已经传来打斗声,此时并不是计较裴琅进马车的时候,更何况裴琅和他一左一右,刚好护在小王妃的两边。   裴琅接过裴无咎的长剑,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凶狠,跟平时的潋滟多情很不一样,咬牙道:“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应该是冲你来的,山路被石头堵了。”他是骑马的,一块石头还堵不住他,只有马车会被拦着。   裴无咎垂眸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鸦色长睫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也许,是冲着咱们两个来的。”就是不知道,来人是要取他的性命,还是仅仅威慑恐吓。   “叮——”一支箭矢射中了马车车壁。   裴无咎大手一挥,直接震碎了他这一侧的车壁,他不喜欢目光受阻,这样没有遮挡,才能清楚地看到有没有危险。   裴琅有样学样,车壁车顶全被掀飞,马车顿时成了板车。   薛筱筱被裴无咎和裴琅夹在中间,左右看看,发现对方来人不少,约莫有三十几人,而他们这边的侍卫只有十来个。   趁着裴无咎和裴琅都没注意自己,下一个瞬间,薛筱筱的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小弩,弩臂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正是佛家七宝。   一线心神永远系在她身上的裴无咎:“……”这可真是他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薛筱筱抿了抿唇,抬手就是一箭,箭矢如流星,正中一个黑衣人的眉心。   箭矢从自己身边射出去,把裴琅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薛筱筱手持小弩,正在瞄准下一个人,手指一松又是一箭,一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裴琅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冲击。他所以为的娇娇软软的小雪花,为什么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她上次只是差点拧烂他的耳朵,已经手下留情了?   “小心!”薛筱筱冷静地装上箭矢,抬手射中一个正要偷袭裴琅的人。   裴琅浑身一个激灵,他和裴无咎还打算保护她,结果……却被保护了?   有了薛筱筱的小弩,形势立刻扭转,有射到马车来的箭矢,都被裴无咎和裴琅用长剑挡下了。偶然有杀到马车跟前的黑衣人,也被裴无咎和裴琅不客气地解决。   裴无咎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长剑尚未拔出,一支箭矢挟裹着万钧之力,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射向他的胸口。   “小心!”薛筱筱脸色煞白,眼看着裴无咎来不及,她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一咬牙,扑到了裴无咎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是多么得粗~长~啊~有没有人夸夸我呢? 第069章   薛筱筱抬起手, 朝向那支箭矢的方向,只要能碰到箭矢, 她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将箭矢收到空间里。至于会不会暴露空间,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而她扑到裴无咎的怀里, 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她碰不到那支箭的情况。他身上还有寒毒,昨日还昏迷不醒,薛筱筱下意识觉得不能再让裴无咎受伤。   只是她没想到, 身边的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箭矢之前,裴无咎出手如电,稳稳地握住那箭矢,金属箭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离薛筱筱细白的掌心只有两指距离。   而下一瞬, 裴琅手中的长剑挥了过来,那箭尖被斩飞出去,只留下半截箭杆握在裴无咎的手里。   薛筱筱:“……”   左右看看, 裴无咎脸色发白, 似乎是气得。裴琅脸色更白, 似乎是吓得。   “呃……继续战斗!”薛筱筱抬起小弩, 瞄准了一个准备爬上后面马车的黑衣人,一箭过去,正中黑衣人的后心。薛筱筱缓缓吐了口气,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她的两个丫鬟,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她的小弩大部分时间都瞄准着那驾马车左右,偶尔会帮裴无咎和裴琅处理一下危险。   裴无咎手腕一翻,从尸体上抽出自己的长剑。他脸色阴沉,见一个黑衣人正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想到刚才小王妃扑到他的怀里,试图用那娇弱的身子帮他挡箭,裴无咎心里的暴戾压抑不住,翻涌而上。   他长剑一挥,来人被拦腰斩成两段,血如泉涌,两条腿还兀自往前奔了两步。   裴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脸色更白,差点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硬生生地让他给憋了回去,桃花眼都憋红了,眼角带上了可疑的泪。   见他这个样子,裴无咎顿时后悔了。   这些黑衣人险些伤到他的小王妃,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可是裴琅都吓成这样,等会儿小王妃看到地上那断成两截的尸体,肯定也会吓坏。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她会不会因此而害怕他?   薛筱筱盯着朱槿碧桃的马车,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裴无咎和裴琅,早就看到了裴无咎斩人的那一下。   在末世,什么样糟糕的尸体她都见过,这种整齐的伤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看到裴无咎懊恼后悔的眼神,薛筱筱还是决定当做没看到。   裴无咎带的侍卫大都是跟着他疆场拼杀过的,长安和永吉更是个中好手,再加上裴无咎和裴琅,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也是自幼习武,更有薛筱筱的小弩,百发百中,三十几个黑衣人虽然人数占了上风,但败相很快就显露出来。   领头人唿哨一声,声音尖利,黑衣人跃身而起,跟在领头人身后,迅速撤离。   “王爷?”长安拎着滴血的腰刀,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摇头,“不用追了。”   他抬手指向那个腰斩尸体的相反一侧,“筱筱,那个黑衣人身上的箭矢是你射得吧,正中眉心,射得可真准。”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腰斩的尸体,暗示长安赶紧遮掩一下。   裴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桃花眼几乎都睁圆了,夸张地说道:“对呀,小雪……小弩使得可真好,安王妃,你以前是学过吗?”   薛筱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暗暗领了这份好意,假装没发现长安拎着两个尸体盖住那两截的动作,说道:“我是跟我家王爷学的。”   裴无咎一挑眉,他可没有教过小王妃,最多帮她做了这把小弩。不过她不肯告诉裴琅实情,对裴琅下意识选择隐瞒自己的情况,还是很让他愉悦的。   说起来,她到底是从哪儿摸出这小弩的?裴无咎感觉她好像有个隐形的包袱,装着她重要的宝贝们,只有她自己能看到摸到打开,别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的。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支九尾凤钗。当时看小王妃的神情,她应该是被陷害了,那凤钗就在她身上。可是下一瞬,她突然又放松了,而搜身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这么看来,这个神奇包袱应该就是那个危急的时候拥有的。   裴无咎凤眸眯了起来,这真是……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   估计当时皇后也傻眼了,就是不知道那九尾凤钗为什么不见了,啧啧,要是让皇后知道她那心心念念的凤钗就在小王妃这里,估计会气到吐血。   不过,这个神奇包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声女人的哭泣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槿碧桃哭着从马车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薛筱筱跟前,“王妃,呜呜呜——”   “受伤了吗?”薛筱筱从“板车”下跳了下去,拉着两个丫鬟仔细看看,她一直注意着她们的马车,确信没有黑衣人爬上去,但箭矢她可就拦不住了,幸好那些黑衣人的任务是他们三个,两个丫鬟的马车明显没有他们的豪华,并不是箭矢的攻击目标。   朱槿碧桃哭得满脸是泪,摇摇头,“没受伤,呜呜呜——”刺客来袭击的时候,压在队尾的永吉喊了她们一声,让她们趴低,她们是一直趴在马车里的,还真的有箭矢射中了车壁,要是没趴下,肯定会受伤。   看看满地的尸体,两个丫鬟也不敢添乱,努力憋住了哭声,只有几声抽噎溢出来。   薛筱筱左右看看,前面的路中间有巨石挡着,再加上满地尸体,马车根本就过不去,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开,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   现在马车只剩下两个丫鬟那一辆,她和裴无咎这辆已经成了板车,侍卫们有的受了轻伤,裴无咎无碍,裴琅的胳膊上被箭矢划破了。   “殿下,咱们要不要回到山上去?”他们下来也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离住处非常近。   裴无咎已经坐到轮椅上,点头道:“回去。”   薛筱筱担心还有第二波攻击,不肯离裴无咎太远,想要亲自推他。   裴无咎拒绝了,上山的路推轮椅要费劲些,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可舍不得再让她辛劳。   最终永吉带着没受伤的侍卫留下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长安推着轮椅,薛筱筱走在裴无咎身边,裴琅则是走在裴无咎的另外一侧。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众轻伤侍卫,准备回去包扎。   裴无咎略有些诧异,裴琅竟然没有趁机走到他的小王妃身边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琅一眼,发现裴琅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羞愧?敬佩?畏惧?   啧啧,裴琅神色太过复杂,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也许是被小王妃那手百发百中的神射技能给镇住了,也许是被小王妃杀人不眨眼的凶狠给吓到了,不管怎么说,反正裴琅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去亲近他的小王妃,总是好事。也许经此一事,以后裴琅也不会再对他的小王妃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旖念了。   路程不长,一队人很快回到了小院。裴琅一声不吭地跟着轻伤的侍卫们一起处理伤口,两个丫鬟则是终于缓了口气,瘫坐在一起。   裴无咎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带着你的两个丫鬟到后院去。”这里都是处理伤口的男人,露肩露背的,他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看这些。   薛筱筱想了想,自己留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再说朱槿碧桃已经吓坏了,不适合看血淋淋的伤口。她点点头,拉着两个丫鬟走了。   金枝玉叶的裴琅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他低头看看胳膊上包好的伤口,走到裴无咎身边,“无咎,你觉得是谁干的?”   裴无咎凤眸低垂,没有做声。   想要对付他的人很多,想要对付裴琅的人却不多,而敢对他和裴琅一起下手的人,就更少了。   想必昨日他没有应下太子的拉拢,已经让太子起了疑心。今日裴琅又追到云雁山,早上与他一起饮酒,午膳又与他共食,误打误撞让太子误以为他投了裴琅的阵营,想要扶裴琅上位,争一个从龙之功。   站在太子的角度猜想此事:如果他真的要与裴琅联手,将来必定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而以他残暴的名声,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太子必死无疑。   ——估计太子就是这样想的。   裴无咎黑眸中泛起一丝悲凉。   他并未想过要置太子于死地,甚至也没想过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他只是想为自己和小王妃谋一条活路。太子对他虽然还算友爱,但太子迂腐,将来肯定不会忤逆建昭帝的遗诏而放他一条生路。   曾经的好兄弟,如今却兵戎相见。   他半晌无言,裴琅眼睛一亮,他猜到是谁在下黑手了!   如果裴无咎和太子闹翻,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除了太子,他可就是唯一的皇子了,裴无咎要想将来不被为难,就只能拥立他上位!   这一刻,裴琅又成了皇宫中长大颇有心计的三皇子。   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勉强压了压情绪,既然裴无咎已经猜到幕后主使,那也不需要他添油加醋,过犹不及,他只需静观其变就可。   ……   大雍两大亲王同时遇刺,建昭帝震怒,京都几乎被翻了个过,每个人都要仔细盘查,刺客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隐私之事,还抓了几个北羝的细作。   建昭帝本就多疑,这一下更是思虑重重。   裴琅和裴无咎怎么都去云雁山了?裴无咎是旧疾复发去养病,裴琅去做什么?肯定不是去泡温泉,谁大夏天去泡热水?   是谁刺杀了他们?那些黑衣人倒是有些像上次闯进安王府的那一批,那是皇后派的人。现在这些,难道是……   太子的身影浮现在建昭帝的脑子里,他摇摇头,太子一向谨慎,行事光明正大,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许是裴无咎和裴琅故意设计,这是一出苦肉计?   还是太子最近实在倒霉,被逼到绝路,终于奋起反抗?   建昭帝苦苦思索,头疼欲裂。   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腰,薛姗姗贴上了他的后背,声音娇柔:“陛下,你是不舒服吗?”   建昭帝抓过她的手,“还不是宁王和安王遇刺的事,这可是我朝唯二的两个亲王,竟然一起遇刺,不管是谁做的,也太过猖狂!”这事不是秘密,京都人尽皆知,就算他跟薛姗姗提起也不算什么。   薛姗姗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   她现在可以说是后宫第一宠妃了,位份上来讲,皇后虽然没有被废,但是已经打入冷宫,只有一个魏贵妃比她身份高。但魏贵妃就算保养得还不错,毕竟也年纪大了,跟她可没法比。她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年轻鲜活,对建昭帝又有“救命之恩”,建昭帝很喜欢她,甚至担心她性格单纯在后宫被其他妃嫔暗害,特意让她住在龙极宫偏殿,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恩宠。   只是她有了宠妃的名头,却没有宠妃翻云覆雨的本事。入宫半月,她竟然也没什么可做的。   她本来想给父亲谋个差事,父亲却只想去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薛姗姗故意没跟建昭帝提起此事,就是想留着这个话题跟裴琅攀谈。上次丽嫔刺杀,裴琅将她推了出去,薛姗姗事后想了很多次,确信裴琅只是惊慌失措之下失了手。毕竟他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遇到刺杀也是人生头一次,慌乱之下辨不清敌我也是情有可原。她打算下次遇到裴琅,就跟他说起父亲的差事。现在她可是宠妃,裴琅不会拒绝她的。   薛姗姗自觉自己这个宠妃做得十分安分守己。没有向建昭帝提任何过分的要求,没有找后宫妃嫔的麻烦,当然这跟她脑子里想不出什么计谋有关。   比如现在,她很想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让建昭帝对安王起疑心。可是脑子里学识有限,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堂堂亲王穿小鞋。   建昭帝揽着薛姗姗的肩膀,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借力,身子的一半重量就倚在了薛姗姗身上。   薛姗姗咬牙撑住,建昭帝身材高大,就这样稍稍在她身上借力,她也觉得有些吃力,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顺势做出纠结的样子,迟疑说道:“臣妾可不敢干政。”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干政,这件事人尽皆知,你但说无妨。”建昭帝微微闭目养神,他对顺妃不同于别的后宫女子,毕竟是为了他肯用身体挡刀的人,自然多了几分怜惜珍重。顺妃入宫半月,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幸好有道士进献的丹丸,还能让他保持生龙活虎之势。   “嗯……”薛姗姗假装思考,“妾身什么都不懂,就记得大家说安王是征战过疆场的英雄,他都这样厉害了,还有人去刺杀他,难道是想不开要自投死路?”   建昭帝心头一跳,如果说这次的黑衣人和上次皇后派到安王府的是同一批,那上次的全军覆没,这次怎么还敢上前?   也许上次是在安王府,侍卫众多,要知道亲王的护卫甲士可以有三千至九千人,那几十个黑衣人在这些侍卫面前,委实不堪一击。而这次是在云雁山,安王只带了十几个侍卫,宁王的侍卫没能及时跟上,这才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   建昭帝神色变幻,薛姗姗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反而让他怀疑自己,不敢多言。建昭帝靠在她身上,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干脆往旁边挪了挪,拉着建昭帝歪倒,让建昭帝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手指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妾身不懂这些,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陛下头疼了吧,妾身给您揉揉。”   她从未学过按摩,也不懂穴位,就在建昭帝的头皮上胡乱揉着,倒也能放松。   没多会儿,建昭帝就响起了鼾声。   薛姗姗松了口气,招招手让旁边侍立的龙极宫大总管冯德过来。   冯德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上前,拿了毯子给建昭帝盖好,又悄悄地退到一边。   薛姗姗心中得意,冯德是龙极宫大总管,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多少朝臣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可现在冯德在她面前,还不是得低着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虽然没能嫁给她最喜欢的男子,但嫁给这天下最尊崇的男子,倒也不错。而且,她待在这龙极宫,反而能经常见到裴琅,比之以前每个月都要费心费力参加什么赏月宴还未必能成功,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每次赏月宴,家里都要破费一大笔银钱,薛筱筱分明能轻松带她入宫,偏偏不肯帮忙。现在好了,她可是日日伴君,时不时吹点枕头风,早晚让安王倒霉,以抱昔日之仇!   建昭帝鼾声渐响,龙极宫内侍宫女们垂手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冯德抱着拂尘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瞅见顺妃脸上得意的笑容,低下头,嘴角撇了一个鄙夷的弧度。   ……   两大亲王遇刺,自然有无数人上门探望,借此机会好亲近一下两大亲王,至少混了脸熟也行。   宁王府没有女主人,去往宁王府探望的多是朝臣。   安王向来冷漠,朝臣多不敢亲近,不过现在安王府里多了个王妃,倒是方便了女眷来往。   薛筱筱嫁入安王府几个月时间,从来没有办过宴会,只有永成侯夫人郭氏带着薛姗姗来过。她本来是想着逃到巴蜀去,认识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在京都不会久留,也没必要去结交高门显贵的夫人们。   现在却是不同。她既然想好了要留下来陪裴无咎,自然免不了要跟这些人打交道。裴无咎的生死并不系在这些人身上,但薛筱筱也不想成为被孤立的那个,男人建功立业,女人交际应酬,很多人脉也是在觥筹交错中拉拢的。   故此,薛筱筱一反常态,找到蔡嬷嬷,跟她商量着来探望的女眷要有选择性地见一见。   蔡嬷嬷大喜。消极避世可不是一个王妃应有的风范,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王妃的位子,自然要承受这些交际应酬的烦恼。现在薛筱筱在她的教导下,一言一行优雅端方,早就有了王妃的样子,是时候见一见那些女眷了。   有了蔡嬷嬷帮忙,薛筱筱如鱼得水。   安王府门禁松动,得到消息的人纷纷上门。   有眼力的人自然也会掂量自身,身份太过低微的就送些时礼表示慰问,并不敢开口要见王妃,薛筱筱吩咐了人专门处理此事,太过贵重的礼物拒收,不贵重的小玩意或者吃食就送上回礼。   一时间,安王府难得热闹起来,跟宁王府有的一比。   只是这边来的多是女眷,不管是世家还是新贵,有身份的女眷来访,薛筱筱都亲自见了。她也去了三次赏月宴 ,虽然每次都有意外发生,但也不妨碍她认人,来的这些都是眼熟的。以前蔡嬷嬷跟她念叨过京都有名有姓的夫人千金,现在坐下来闲聊几句,薛筱筱把这些人跟身份名字都一一对应上了。   她不喜欢外人进入正院,那是她和裴无咎生活的地方,薛筱筱不想让这些女眷进出此地,干脆另外收拾了一个大花厅,用来待客。反正王府占地极广,空置的房屋十有八|九,薛筱筱挑的花厅正好临着王府的湖边,风景极好,推开窗户就是满湖荷花,微风细细带着荷香,心旷神怡。   花厅很大,来到客多或者不太相熟,薛筱筱就在此处见人。   要是只有一两个高门贵女,又是合眼缘的,薛筱筱就在湖心亭待客。   方知月跟着朱槿,沿着木制九曲回廊,来到湖心亭。   她还是如以往那样娴静温婉,只是消瘦了几分,眉宇间夹着一丝化不开的愁容。待到进了湖心亭,她展颜一笑,那抹愁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湖心亭真好,安王妃好会享受。”   湖心亭建得敞亮,八角,八面都挂着轻纱,六面的轻纱用金钩勾起,有阳光照过来的这两面轻纱是放下来的,别看这轻纱缥缥缈缈薄薄一层,却能将阳光完全挡住,丝毫感觉不到炙晒。   湖心亭中间是一张圆桌,桌腿是花梨木的,桌面却是一整块的青玉石,平整无暇,光可鉴人,手指摸上去,能感到丝丝凉意,在这盛夏之节,用这样的桌子可谓是十分舒适,不过造价想必也是不菲,并非寻常人家能使用的。   湖心亭摆了四个冰釜,湖上的风吹过,冰釜里的丝丝凉气散开,凉爽无比。方知月一进来就感觉到清凉舒适,刚才在外面走过来时的燥热完全消散。她福了一礼,“方知月见过安王妃。”   “方姑娘来了,快请坐。”薛筱筱笑着站起身,以她的身份,见方知月自然不用起身,可方知月已经定了亲的未来太子妃,早晚也是要嫁入东宫的。更何况,撇开身份这些不说,薛筱筱其实还挺喜欢方知月的,毕竟是女主,温婉大方,螓首蛾眉,让人不自觉就要亲近。   不过,两人注定不能成为交心好友,对此,薛筱筱还是挺遗憾的。不说皇后如何,太子和安王以前如何,就这次刺杀,恐怕大家也是心照不宣。更何况上次裴琅生辰,方知月当众摔下台阶,本来是想栽到她的头上的,薛筱筱心里对方知月已经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估计方知月对她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并不是公然对立的时候。   高门显贵的夫人千金们都来探望遇刺的安王妃,方知月如果不来就显得太过怪异。同样,薛筱筱既然见了众位夫人千金,专门挑出方知月来拒不相见,也是不合时宜。   故此,不管心里如何想,两人还是要见面,见了面还是要言笑晏晏。   方知月左右看看,“这湖心亭建得巧,既雅致又凉爽,夏日在这里乘凉,再好不过。”   薛筱筱笑道:“听闻东宫里的湖比这个更大,连荷花都更香呢。等九月方姑娘过去的时候,还能吃到新鲜的莲藕呢。”   太子大婚的日子是钦天监早就算好了的,定在了今年九月。   方知月脸颊微红,“安王妃说笑了,哪里的荷花不一样?”   两人说笑几句,碧桃脚步匆忙进来,“王妃,华姑娘来访。”她双手捧着拜帖,送到薛筱筱面前。   那是一枚精致的名帖,淡淡的月白色,簪花小楷写着华秀桐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枝银桂。   按照京都显贵间的规矩,拜访别人前要先送拜帖,定好时间再上门。但这是寻常礼节,像薛筱筱这样遇刺乃是意外,当然要在第一时间上门探望。   薛筱筱把名帖收了,看看方知月,迟疑道:“是华阁老家的千金,不知方姑娘是否介意……”   “客随主便,我和华姑娘相熟,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方知月笑道。   薛筱筱心下暗忖,方知月和华秀桐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又都是京都贵女,之前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了,相熟是必然的。只是这次刺杀,裴琅受了轻伤,那华秀桐又早看中了宁王妃的位子,不知会不会和方知月起了冲突。   没多会儿,华秀桐出现在九曲回廊的另一端,缓步而来。   她不疾不徐,月白绫裙如流水微微波动,九曲回廊硬是让她走出了一种月宫的感觉。   见到方知月也在,华秀桐脸上有诧异之色闪过,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屈膝福礼,“见过安王妃。”   薛筱筱双手扶起,“华姑娘不必多礼。”这位跟方知月一样,将来也是尊贵的夫人。虽然建昭帝还没点头她和裴琅的婚事,不过既然双方都有意,那这宁王妃的位子,对华秀桐来说应该是囊中之物。   薛筱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知月和华秀桐。   这两人各有千秋。方知月温婉贤淑,将来就算成为皇后,这仪态上也是没问题的。而且方知月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将来肯定能治理好后宫。就是不知道太子与方知月两情相悦,将来方知月能否接受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要知道一个皇上,总要有几个妃子的。   而华秀桐清冷孤高,倒是和裴琅不太相配。裴琅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工夫做得好,一双桃花眼里总是蕴着笑。不过两人性格互补也不错。   大雍一共就两个皇子,这两位注定要成为大雍最尊贵的女子。   薛筱筱好奇地猜测着,不知道将来是方知月宠冠六宫,还是华秀桐成为一国之母。   本来方知月应该是稳稳的皇后人选,但现在太子式微,不光是某些朝臣起了心思,连薛筱筱也觉得这男女主最后未必就能赢得天下。   她倒是从未想过皇后的位子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裴无咎虽然是建昭帝的儿子,但在族谱上可是记在康郡王名下的,除非建昭帝和太子、宁王都死绝了,这皇位才会轮到裴氏宗族的其他人。   “听闻安王妃在云雁山遇刺,不知安王妃是否安好,可有受伤?”华秀桐恰到好处地露出担忧之色。   薛筱筱摇摇头,“多谢华姑娘挂念,我没受伤。”   方知月也拍了拍心口,“那可真是太吓人了。听说安王妃当时就在马车上,一定吓坏了吧?”   薛筱筱用小弩射杀黑衣人的事,被裴无咎下了禁口令,侍卫丫鬟都不能往外说,裴琅不知怎么想的,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别人都不知道薛筱筱“杀人不眨眼”的事,来探望的女眷纷纷安慰“受到惊吓”的她。   薛筱筱叹了口气,“我都没敢看,全程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这贼人也太猖獗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杀本朝亲王,这幕后之人要是被抓住,当是要诛族的。”华秀桐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方知月脸上。她并非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父亲是阁老,既然想要让她做宁王妃,自然会把哪些人需要小心防范悉数告知。   方知月神色不动,淡淡抿了一口茶。说起来,她们三个背后的男人都是裴氏一族呢,诛族的话,谁也跑不了。   薛筱筱眨眨眼睛,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真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严格说来,她和方知月、华秀桐算是一家的媳妇,她们三个嫁的和将来要嫁的是一家三兄弟。可惜没有相亲相爱,三个兄弟在外面你杀我我杀你,三个媳妇坐在这里言笑晏晏地演戏。   一个太子妃两个亲王妃,谁也不比谁演技差。   毕竟不是能交心的朋友,说上几句客套话,再说说哪里的首饰精美,谁家的布料又多又好,达到了探望的目的,方知月和华秀桐告辞离开。   “啊——”薛筱筱回到正院的东厢房,扑到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个懒腰伸完,薛筱筱觉得乏了,脸埋在大迎枕里不想动弹。   “累了?”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薛筱筱翻身坐起,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往外走,抱怨道:“殿下,你不能进东厢房,这里放着冰釜呢。你的……旧疾刚发作过,可要小心些。”   “无妨,有筱筱在呢。”裴无咎笑得意味深长。   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薛筱筱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红,偷偷白了他一眼。敢情这人拿她当解药了,只要抱着她亲上几下,就能热血沸腾起来。   进了正屋,裴无咎把自己挪到窗口下的软榻上,斜倚着大迎枕,勾勾手指,“过来。”   薛筱筱愣了一下,裴无咎仪态很好,毕竟是在皇宫里教导长大的,他从来都坐得端正,脊背挺直,如松如柏。除非在睡觉之前,他是不会歪歪斜斜地靠着的。   可现在他斜倚在榻上,朱红纱袍、冷白脸庞、如墨黑发,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凤眸望着她,如玉的手指勾着,薛筱筱的脚就像有了自我意识,自动自觉地走到他身边去了。   裴无咎眼看着自己的小王妃看呆了,轻笑一声。   他其实不太习惯光天化日之下没个正形,但他的小王妃喜欢窝着,而这正屋为了照顾他没有放冰釜,小王妃只有贴着他才能凉快些。她显然已经累了,肯定想这样倚着,他自然要奉陪的。   拉住薛筱筱的手轻轻一扯,裴无咎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膛,“乖,歇一会儿吧。”   薛筱筱脑门在他的肩窝蹭了蹭,身子扭了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将那柔软黑亮的发丝在他的指间绕来绕去,漫不经心地说道:“筱筱不必如此辛苦,这些人见不见都无所谓。既然累了,以后一概打发了就是。”   薛筱筱不以为然,“就算你是亲王,也不能完全孤立。好啦,我也没累,不过就是坐在那里,吹着凉风,喝着香茶,吃着点心,闲聊几句罢了,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殿下,整日处理公务,劳心劳力。”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他的小王妃在心疼他呢。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裴无咎笑道:“我是男人,劳心劳力也应该。”   薛筱筱:“男人也会累。”   裴无咎在她脸颊又亲了一下,“那筱筱就多疼疼我。”   薛筱筱毫不羞涩,“嗯,我疼你。”   裴无咎在她耳尖又亲了一下。   薛筱筱被他亲得痒了,抬眸横了他一眼,“你啄米呢?!”   “哈哈哈哈——”裴无咎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每次被小王妃瞪上一眼嗔上一句,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浑身舒泰。   笑完,他变本加厉,低头真的啄了一会儿米。   “诶诶诶,不能亲脖子!”薛筱筱阻拦不及,他的唇已经落在她的脖颈上,连忙改口,“不能用力!裴无咎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在我脖子上留下印子你就死定了!”   裴无咎本来就是轻轻地亲一亲,被她一威胁顿时起了恶趣味,用力一吮。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裴无咎你完了!”薛筱筱笑闹着。   裴无咎长眉一挑,换了个地方,又是一下。   “啊啊啊啊你有完没完你属狗的啊!”薛筱筱着急了,一把推开他,摸了摸被他亲的地方,欲哭无泪,“完了,肯定要起印子了,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专门挑交领遮不住的地方,我这两天要见人呢,那些夫人们都是人精,一看就知道不是虫子咬的!”   大夏天穿高领也太奇怪,欲盖弥彰。薛筱筱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   裴无咎黑眸含笑,看着她闹腾,“你求求我,我帮你把这印子消了。”   “能消?”薛筱筱眼睛一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啊,是不是那个玉雪膏!”玉雪膏是养颜圣品,前两天她给他喂当归羊肉汤的时候嘴巴红肿成那样,抹上玉雪膏不过歇了个午觉的工夫,就完全恢复了。   “我的雪宝宝可真是聪明。”裴无咎捏了捏她的脸颊。   “殿下!快给我!”上次那个玉雪膏他收走了,既然这么好用,她要在自己的空间里存一份。   裴无咎笑着摇头,“筱筱先求求我。”   “呃……”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巴两下,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话本子里面女孩子是怎么撒娇的。   薛筱筱勾住裴无咎的手指,尾指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蹭过,杏眸微挑,眸光流转,红唇嘟了起来。她还想轻轻地跺一下脚,可惜现在是躺着的,只好踢了踢软榻,声音硬是拐了个九曲十八弯:“殿下……人家……要嘛……”   裴无咎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再度变得炙热,翻涌着奔向不可言说的所在。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缱绻。   他俯身,额头与她相贴,呼吸相闻,她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那琥珀色的瞳仁晶亮清澈,仿佛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想要,就给你。”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唔唔唔——”薛筱筱欲哭无泪,她是说想要玉雪膏,不是亲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想要就给你。   筱筱:偷换概念的狗男人! 第070章   因为两大亲王遇刺一事, 京都的高门显贵齐齐出动,女眷都去往安王府探望安王妃, 朝臣们则多是去宁王府探望宁王,倒是也有几个探望裴无咎的。   永成侯左右为难。想去宁王府攀个关系,但以往宁王并不将他看在眼里, 此去估计是见不到宁王本人的。他想让夫人去安王府,毕竟他是安王的岳父,女儿、女婿受了如此惊吓, 论情论理他和夫人都该去安王府探望,那些与安王府没关系的人都去了,永成侯府要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可永成侯夫人郭氏说什么也不肯去,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去受那安王妃的冷眼呢, 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母亲, 上次我带着姗姗去了一次,就被人家赶出来了。后来再去,干脆连门都进不去了, 只说王妃忙着呢不见客。”   她恨恨地扯着帕子, “侯爷, 你听听, 这是什么话,我是她的母亲,算客吗?!还什么忙着呢,谁不知道安王妃从来都是无事窝在府里的,也就这两天才见了几个人。”   “要去您自己去,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郭氏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前是为了姗姗的事,不得不求到她的头上,不过是个赏月宴,安王妃左右推却就是不肯帮忙。现在好了,姗姗已经成了顺妃,我何必再去凑个冷脸呢。”   永成侯叹道:“顺妃虽然入了宫,可我这差事不是还没着落吗?”   郭氏得意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上次我进宫去探望顺妃,她可是说了,侯爷想要的差事不日就能到手。”   “真的?”永成侯惊喜地问道。   郭氏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了出来,“那还能有假?咱家顺妃那可是宠冠后宫的!那皇后……嗐,不说也罢,那魏贵妃年老色衰,也就仗着有个儿子才当上的贵妃,咱们顺妃可是一进宫就是妃位了!更何况对皇上还有救命之恩!”   她抚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那是薛姗姗封妃当日皇上赏赐下来的,皇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品,又是御赐,比之寻常的首饰又多了一层意味。   “咱们顺妃呀,”郭氏笑道:“前途无量。”   ……   前途无量的顺妃终于在龙极宫等到了裴琅。   裴琅看到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变了脸色。   他当然知道薛姗姗这个顺妃是怎么当上的,可父皇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他也不敢开口说薛姗姗并没有想救您的性命她是被儿臣推过去误打误撞碰上您的。   这些天他一直防备着薛姗姗找他报那一推之仇。   好在薛姗姗十分老实。既没有给暂代六宫事宜的母妃找麻烦,也没有在父皇耳朵边给他穿小鞋,据眼线回报,她倒是试图给安王上眼药来着。   他想着薛姗姗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故意把她推出去的,本来已经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就被薛姗姗给拦下了。   “宁王殿下。”薛姗姗满目担忧,“听说你遇到刺杀受了伤,我可吓坏了,整晚整晚得睡不着。你现在可好了?伤口还疼吗?”   裴琅:“……”   他实在是弄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发展,但薛姗姗此人并不是心机深沉的,她不会装作担忧自己来套近乎的。   难道……她非但没有记恨他,还对他抱有好感?   “多谢……”裴琅卡了一下,薛姗姗按辈分来说是他的姨娘,只是他有些喊不出口,尤其她还是薛筱筱的妹妹,他拐了一下,“多谢顺妃挂念,我已经没事了。”   薛姗姗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玉雪膏,虽然说宁王堂堂男儿不在乎伤疤什么的,但还是用上好些。”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裴琅自幼是被精心养大,再加上魏贵妃在后宫护着,想要什么没有,不过,他眼睛闪了闪,并没有拒绝薛姗姗的好意,接过玉雪膏,“多谢顺妃。”   薛姗姗见他收了,“说起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裴琅桃花眼一弯,笑道:“能为顺妃做事,是我的……”要是别的妃子,他可能就说出孝心两个字,到了这里,他顿了一下,改成了:“是我的荣幸。”   薛姗姗借机说了想要为父亲永成侯谋一个永丰粮仓里的差事,裴琅一口答应,“让永成侯尽管来找我就是。”   于是,永成侯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肥差。   宁王的态度还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永成侯春风得意,撺掇郭氏:“我都见了宁王了,你也去安王府交际交际,不要让别人说闲话,议论你不慈。反正咱们也不求着安王妃什么了,你去了也不用低三下四的。”   郭氏一想也是,上次被赶出来受的气她一直憋着呢,现在不用求薛筱筱,正要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她立刻去了安王府。   薛筱筱本来已经下令再也不见永成侯府的人,只要来了就让门房打发掉,可巧蔡嬷嬷刚好知道了,劝道:“叫进来随口敷衍两句好了,毕竟是王妃的母亲,就这么打发出去要让别人议论王妃不孝的。”   薛筱筱这几天见了很多京都的夫人和千金,本就是为了不让安王府被孤立,她既然要长长久久地留在京都,自然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名声,点头:“好,让她进来吧。”   郭氏见自己这次没有被拦在外面,顿觉得意。自己的女儿成了宠妃,连薛筱筱也得退让几分。说起来,安王再厉害,那王位也是皇上封的,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还是皇上。   她高抬着下巴,跟在丫鬟后面进了花厅。   见薛筱筱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顿时想起自己被她逼着下跪行礼的事,心里的气又憋不住了,冷哼一声,“安王妃呀,不是我说你,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母亲来了,你怎么连迎都不迎一下呢?”   薛筱筱好笑,郭氏向来还算有眼力,现在薛姗姗麻雀飞上枝头,连郭氏都连带着趾高气昂了,往日的恭顺一去不复返。   “母亲?”薛筱筱微微笑道:“我不是教过你吗,先有国礼才有家礼,要说行礼,也得你一个侯夫人先给我这个亲王妃行礼才是。再说,我的母亲另有其人,就算是你明媒正娶进了侯府,在我的母亲牌位前面,也得执妾礼。”   一句话,正戳在郭氏的痛处。   她当年费尽心机搭上了永成侯,那时他已有正妻。好不容易原永成侯夫人难产而死,她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逼着永成侯不顾齐衰之丧,三书六礼地娶了她做续弦。   虽然也是正妻,但薛筱筱说的没错,在她的生母牌位前,她只能执妾礼,这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坎。   最近薛姗姗成了顺妃,颇得建昭帝宠爱,竟然破格让她住在龙极宫,郭氏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往日高傲的高门显贵的夫人们见了她也得好声好气,郭氏再听这种戳心的话,几乎压不住脾气要甩袖而去。   她刚进花厅尚未落座,干脆也不坐了,冷笑一声,“安王妃身份尊贵,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继母,也罢,我就不讨人嫌了。”   郭氏转身就走,迈了一步又停下,回头说道:“对了,我家侯爷的差事就不劳安王妃费心了,那负责永丰粮仓的宁王殿下专门叫了侯爷过去,说是有个要紧的差事,非侯爷不可。”   说完,她终于吐了一口浊气,拂袖转身,走了。   朱槿目瞪口呆,从郭氏进来到离开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连坐都没坐一下,茶也没喝。碧桃低声咕哝了一句:“走了更好。”   薛筱筱抿唇一笑,反正她已经见过郭氏了,就算有闲话也不怕,要是能把郭氏气得再也不来,那还更好呢。   等裴无咎回来,她把郭氏来过的事情说了。   裴无咎皱眉道:“筱筱不用委屈自己什么人都见,合你眼缘对你脾气的你就见一见,也当是打发时间交个好友,这种讨嫌的下次就让门房直接打发走。”   “可是我挺喜欢看她被我气得跳脚却毫无办法的样子。”薛筱筱晃了晃小脑袋,“对了,那个宁王给永成侯安排了永丰粮仓的差事,属实吗?”   裴无咎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属实。”   薛筱筱担忧道:“那将来永成侯贪墨,被抓住的那天,会不会影响到殿下你呀?”这也是她一直不肯给永成侯谋差事的原因,永成侯非要去永丰粮仓,分明是奔着油水足去的,那肯定是要贪污的。   裴无咎愣了一下,失笑,“我跟永成侯可扯不上关系,再说,罪不及出嫁女,你已经嫁入安王府,永成侯就算犯了诛族的大罪,跟筱筱也没有半点关系,跟我就更无关了。”最多就是会被人议论几句而已,他反正不在乎。   “原来如此。”薛筱筱放心了,如果永成侯不会连累裴无咎,那就随便他折腾去好了,将来要是贪墨被抓关进大牢,还更好呢。   裴无咎的手指压在她的唇边小梨涡的地方。   宫里的顺妃已经跟裴琅见了面,据眼线所报,顺妃送了裴琅玉雪膏,裴琅给了永成侯肥差。两人这算是勾连上了。   皇后已经相当于被废,魏贵妃主持六宫,顺妃整日待在龙极宫,时时伴驾左右。后宫有这两个护着,前朝的朝臣们又因为建昭帝的猜疑从不敢亲近太子,如此下来,裴琅的势头可就比太子强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建昭帝这次帝王之术要如何制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4 00:00:00~2020-06-14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1章   跟裴无咎料想的一样, 建昭帝确实起了制衡的念头。   他不能让太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尤其在出了丽嫔刺杀的事之后, 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裴琅越来越强大。   后宫有魏贵妃给裴琅做后盾,而朝臣们这几天借着探望被刺杀的裴琅,频繁进出宁王府。女眷们则是去安王府比较多, 偏偏安王和宁王被刺杀的时候是在一起的,又刚刚好是云雁山那种不可能巧遇的地方。   建昭帝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太子约束得太紧,朝臣们向来不敢亲近太子, 再加上皇后出事,难免有人动了心思,认为裴琅未来可期。   都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有起过废储另立的念头, 也不希望太子和宁王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 更不愿意裴无咎掺和到里面,每到这时,他就想起高僧给裴无咎批的命, 别是最后裴无咎借着太子和宁王夺嫡的事, 把他的两个皇子都害死了, 最后还弑君夺位吧?   想到这里, 建昭帝出了一身冷汗,派人将太子召来。他决定时不时跟太子表现一下父慈子孝,让朝臣们看看,太子这个储君的位子坐得好好的。   至于是不是太子派人刺杀了宁王和安王,他并不想再追究了, 只敲打几下让太子不要太过分就行了。毕竟他也经历过争夺皇位的残酷,太子如果知道宁王和安王勾结到一起,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好,他本来担心太子不肯尊他的遗诏,让裴无咎殉葬,现在既然太子自己都能下得了手,他至少不用担心大行之后裴无咎的事情了。   听到传召的太子自东宫而来。   这些天,他一直等着被皇上责问。   那天他想拉拢裴无咎被拒绝,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一共就两个皇子,裴无咎不想支持他,难道是想扶裴琅上位?如果真的是这样,以裴无咎行事狠辣动不动就剥皮抽筋的性子,他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及待听到裴琅和裴无咎在云雁山密会,冲动之下,他终于做出了错事。   好在他派出去的人并没有留下活口在裴无咎和裴琅手中,可以来个拒不承认,只是皇上本就多疑,这一下肯定更要为难一番。   太子心中苦涩,大步进了龙极宫。   建昭帝见他来了,一挥手,“都下去吧。”   大总管冯德带着小内侍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刚刚进来的薛姗姗愣了一下,建昭帝抬头,“顺妃也先下去,朕与太子有事要说。”   薛姗姗心头一跳,她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平时皇上就算要说朝堂政事,她不能听,但冯德至少也会服侍左右,现在竟然连冯德都退下了,看样子,皇上和太子要说的事情十分机密。   她屈膝福了一礼,沿路退回了后殿。   走了一半,眼珠转了转,又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   薛姗姗自然不敢贴得太过靠近,找了个隐秘的小窗,耳朵贴上去仔细听。这窗离建昭帝太远,她只能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就是这几个字,也把薛姗姗吓得魂飞魄散。她几乎恨不得立刻离开皇宫,去找裴琅,幸好她还有一线理智,知道自己一个妃嫔就算再受宠,也不能随便出宫,更何况是去找皇子。   好不容易捱到次日,薛姗姗截住了来龙极宫的裴琅。   裴琅心下不耐。他之所以接受了薛姗姗赠送玉雪膏的好意,并给永成侯弄了个肥差,无非是想在建昭帝身边安插个有力的眼线,没准还能吹上点对他有用的枕头风。   可薛姗姗好像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裴琅耐着性子抬头,倒是被薛姗姗的脸色吓了一跳,“顺妃娘娘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一听他如此关切,薛姗姗眼圈一红,“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昨日皇上召见太子,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妾身、妾身不小心听到了很可怕的事!”   裴琅心头猛地一紧。   昨日建昭帝召见太子的事他自然知道,还知道太子离开龙极宫的时候,脚步轻快脸上带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颇有一种意气风发之感。显然皇上并没有责问太子刺杀一事,反而可能给了太子某种承诺或者好处。   “顺妃……听到了什么?”裴琅压低了声音。   薛姗姗紧张地抓住了裴琅的衣袖。裴琅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幸好这龙极宫是皇宫里最大的宫殿,花木葳蕤,他和薛姗姗藏身之处还挺隐蔽。   “我听见皇上提到了几个词:遗诏……亲王……鸩毒……”薛姗姗身子抖了抖,泪水盈盈,“我还听到太子说什么亲兄弟,殿下,你说——”话没说完,就被裴琅的脸色吓到了,后面几个字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桃花眼冒着红光,额角青筋暴起,腮边的肉咬得死紧,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吃人。   “宁、宁王殿下?”薛姗姗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唤道。   裴琅深深地吸了口气,“多谢顺妃告知我如此重要的消息,感激不尽。以后顺妃但有吩咐,尽管开口。”看来薛姗姗还是很有用的,裴琅决定拉拢好她,让她成为自己忠心的眼线。   “殿下?”薛姗姗又惊又喜,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裴琅,此刻,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离她是如此的近。   裴琅目光温柔,“顺妃且去,皇上召见我呢,我不能久留。”   薛姗姗用力点点头,目光担忧,叮嘱道:“殿下,你千万要压住火气,别跟皇上起冲突。”   裴琅颔首,看着薛姗姗走远,抬手扶住了一旁的廊柱,眼睛闭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不知道建昭帝说要鸩杀的亲王到底是他还是裴无咎,但太子口中的亲兄弟却只有他。   为什么?   为什么同是父皇的儿子,裴琰就比他早出生了几个月,就可以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立嫡立长倒也罢了,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裴琅揉了揉胸口,把溢出喉咙的一口腥甜硬生生咽了下去,等到自己的情绪稳住了,这才去了正殿。   “来啦。”建昭帝笑眯眯地,“你看看你的脸色,这也太差了,朕正要跟你说呢,永丰粮仓几个月也该完工了,等忙完永丰粮仓的事,你得好好歇上一阵子。”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正觉得劳累想歇歇呢。”   裴琅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   分明遇刺受伤的是他,父皇安慰的却是太子,连遗诏都弄出来了。既然是给太子看的遗诏,自然是让太子继承大统的。   父皇自己的亲兄弟们在夺嫡中都死了,是不是觉得这样才是最稳固的?是不是也想让他死去,太子稳稳当当地坐着皇位?   现在是把他手里的权利一点点剥去,将来太子登基的时候,赐下毒酒,无权无势的他就只能任人宰割。   裴琅自然不知道当时太子说的是“儿臣待无咎向来如亲兄弟一般”,而薛姗姗也很确定自己听到的“亲兄弟”就是指裴琅,她那惊恐和确凿的神情分明地传递给裴琅一个信息——将来被鸩杀的就是他!   在这样看似平静的夏日,裴琅的心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安王府一片宁静。   薛筱筱在东厢房,惬意地享受着大冰釜的丝丝凉气,听到院子里裴无咎的轮椅声,连忙跑出去迎他。   她是不想让裴无咎进东厢房来找她,上次寒毒发作还是吓到她了,薛筱筱再也不想看到他双眸紧闭无声无息的样子。   裴无咎手指扶额,笑得很是愉悦,“筱筱慢些,我就在这里,又不会消失,跑这么快做什么。”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却带着那么丝明晃晃的得意——看,他的小王妃多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一听声音就飞快地跑来了。   长安永吉对视一眼,自从王妃逃跑被抓住以后,他们从王爷脸上看到的笑容越来越多了,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他畅快的笑声。   两人自动退后,薛筱筱接过裴无咎的轮椅,推进了卧房。   “殿下……”她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裴无咎的腿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被宽袖盖住了,薛筱筱毫不客气地掀开,“殿下藏了——”   “啊啊啊啊是箭矢!给我的是不是?肯定是给我的!”薛筱筱开心地抱了起来,满满两筒箭矢,比她上次用掉的还多!   在云雁山杀那些黑衣人费了不少箭矢,后来也没顾上回收,这几天她和裴无咎都忙着,薛筱筱本来想等闲下来再问他要,没想到他主动给她送过来了。   裴无咎黑眸含笑。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她那个“隐形的包袱”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就像那些神话传说中仙人们的乾坤袋,能装下整个天地?   可他的小王妃实在不像仙人,他从未听说过哪个仙人视肉丸子如命的。   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裴无咎并不是非要知道,只要她肯留下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看着薛筱筱抱着箭筒爱不释手,一双漂亮的杏眸都弯成月牙了,裴无咎又有些酸,大手一探,把两个箭筒拎起来放到了一边。   薛筱筱:“……”   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裴无咎,薛筱筱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殿下,就是给我的吧,这箭矢短小,装在我的小弩上刚合适嘛。”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在自己脸上点了点。   薛筱筱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在要谢礼呢。   她抿唇一笑,也不害羞,扑上去抱住裴无咎的脖子,一个吻就要落在他的脸颊。   裴无咎动作迅疾,头稍稍一偏,薄唇稳稳地接住了她。   薛筱筱:“……” 第072章   裴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龙极宫离开的, 他依旧走得四平八稳,桃花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只是整张脸仿佛套了一个面具,古怪又诡异,内侍宫女见到了纷纷行礼, 无人敢说话。   直到行至魏贵妃处,裴琅脚下一绊,身形踉跄险些摔倒, 守门的内侍连忙扶住了他,裴琅脸色发白,压在胸口许久的腥甜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溅在内侍的脸上。   内侍整个人都吓得呆滞了, 声音几乎劈了叉:“来来来来人啊——”   正殿里哗啦涌出一大批的宫女内侍,魏贵妃脚步匆匆走到最前面,遥遥看见裴琅面如金纸, 嘴角还挂着血痕, 唬了个魂飞天外, 都顾不上掌管六宫的威仪了, 拎着裙角就跑了起来。   “阿琅!”魏贵妃抱住了裴琅。   “别、声、张!”裴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别叫太医!”   魏贵妃在后宫生活了二十年,见惯了女人间为了争风吃醋使出来的各种手段,下意识就觉得裴琅这是着了别人的道。既然裴琅说不让叫太医,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力气小, 抱不动裴琅,唤了两个高大的内侍,一左一右架着裴琅,送进了她的正殿。   “阿琅,你这是怎么了?”魏贵妃几乎都要急哭了,裴琅自幼养得精细,后宫里女人们不管怎么争斗,但从来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裴琰和裴琅身上,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脆弱的一面。   裴琅揉着胸口,“母妃,没事,让我缓缓。”   他不肯叫太医,魏贵妃派人切了一片百年老参,给他含在口中。   良久,裴琅终于缓过胸中的闷气,让众人都退下,又让魏贵妃的心腹守在门外各处防备有人偷听。   “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魏贵妃见他在自己这里还如此警惕,心下惊疑不定,“是谁要害你?”   裴琅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道:“是、父、皇!”   “嘶——”魏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否认道:“不可能!”建昭帝膝下就两个皇子,但凡是身边的人有一点儿伺候不周就要打发掉,可谓是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怎么可能要亲自来害她的儿子呢?   裴琅冷笑一声,把薛姗姗告诉自己的话跟魏贵妃低声说了。   魏贵妃惊得魂飞魄散。   她呆滞了半晌,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红唇张了张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咳了几声,“我觉得会不会顺妃听错了,皇上说要鸩杀的亲王应该是裴无咎。”   裴琅摇头,“可是太子说了亲兄弟。”   魏贵妃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有个秘密……你不知道,裴无咎他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什么?!”裴琅今天听到父皇要杀自己已经是五雷轰顶,没想到还能有事情让他震惊失态。   魏贵妃低声把当年的事说了一遍,“无咎的母亲当年可是第一美人,嫁给康郡王的头两年,你父皇正是夺嫡的紧要时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做什么,直到夺得大宝,把康郡王支到南方去治水,这才得手。”   裴琅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知道父皇喜欢美人,后宫里女子众多,但他从没想过还能对自己堂兄弟的正妻下手。   这么说起来,小雪花就是他的大嫂了。觊觎自己的兄长正妻,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小雪花的时候!   裴琅强硬地拉回心神,“母妃,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魏贵妃:“你父皇知道,皇后和我都是猜测,当然康郡王也知道,不过他已经死了。”   “那太子知道吗?”   “不,太子不知道。”魏贵妃眯起了眼睛,回想起太子小时候的事,“太子幼时可能听过风言风语起过疑心,但被皇后训斥过之后应该就已经放弃了。”   裴琅握紧了拳头,“既然太子不知道,那他口中所言的亲兄弟,肯定不是裴无咎。”   魏贵妃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对的,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没错,皇上也断然不会让太子知道裴无咎的身份,就算太子猜到了,最多也是心照不宣,绝对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道。”毕竟裴无咎是奸生子,皇上就算高高在上,让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堂嫂勾搭首尾生下儿子,也是不光彩的。他不会允许有人议论此事,更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坦诚。   “难道……皇上他真的这么狠心……”魏贵妃还是不敢相信,“他、他为什么呀?”   裴琅说道:“父皇明知道那刺客是太子派的,非但没有责罚他,还给他看了遗诏,太子离开龙极宫的时候,可谓是春风得意。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撸权。说什么体谅我辛苦让我什么都别管待在家里歇着,不就是把我手里的权利撸个干净吗?”   “母妃,你说,他、他是不是为了将来江山稳固才这样做的?”裴琅桃花眼中满是恨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破损的伤口。   “江山稳固?有什么关系?”魏贵妃不解。   裴琅也是猜测:“父皇的亲兄弟不都死绝了吗,那些堂兄弟都是郡王,连个亲王都没有,这些郡王身份不够引人追随,手下兵士不够起兵逼宫,父皇这个皇位做得可是十分稳当。”   魏贵妃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这话有几分歪理。   “母妃,”裴琅神情坚毅,“我绝对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   安王府。   裴无咎只要回了王府,就会待在正院,哪怕是处理公务,他也要带到正院书房来。   好在薛筱筱平时也就喜欢看个话本子,王府中馈都交给了蔡嬷嬷,她没有什么需要在书房伏案处理的事务,大书案让给了裴无咎,堆满了他的公文。   她自己则是惬意地窝在窗下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捧着个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她认得的字多了,除非特别咬文嚼字的,一般通本看下来没有不认识的字,倒是偶尔有她不理解的词。   裴无咎见小王妃偷偷瞥了自己好几眼,放下手中的笔,等她再偷觑自己的时候就抬眸看去,恰好将她的视线捉个正着。   薛筱筱:“……呀。”   裴无咎失笑,“怎么了,是看不懂了吗?”他也不知道小王妃以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竟然会看不懂话本子里说的东西。   反正已经打扰到他,薛筱筱干脆向他问起自己的疑惑,“殿下,书里提到了避火图,那是什么?是一种水务布置以备在失火后及时救援的图纸吗?”按照字面来看好像是这个意思,但联系上下文就总觉得怪怪的,书里的人说到避火图的时候,分明是隐晦而羞涩的。   裴无咎:“……”   她到底看的是什么香艳话本子?!   他一时没有说话,凤眸幽深,目光黑沉沉的,薛筱筱有种不详的直觉,不知道这避火图怎么就犯了他的忌讳,她立刻改口:“呃……殿下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以后再问别人。”她可以问蔡嬷嬷,在她的心里,蔡嬷嬷几乎无所不知。   ……问别人?这种事情她要问谁?!   裴无咎被她气笑了,本来想着不显山不露水地点拨小姑娘两句,现在他改了主意。   “避火图吗?我的库房里就有,筱筱想看的话我给你取来。”裴无咎声音温和,笑容和煦。   薛筱筱本就好奇了半天,一听他那里就有,圆溜溜的杏眸顿时亮了,“好呀!我想看!让长安去取来。”她知道长安和永吉都是裴无咎的心腹,他的库房这两个侍卫也是可以随便进的,长安就在院子里守着,裴无咎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行,这个得我亲自去取。”说起来,这避火图还是礼部弄的,亲王大婚,三书六礼都是礼部筹办,新婚用到的一应物品都装在大锦盒中,他从来没有打开看过,直接收到了库房。   不过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倒是大概有数。除了避火图,可能还有药膏玉势等物,礼部给亲王大婚准备的,想必都是精品。   想到这些东西,裴无咎心里烧起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喉结不由自主地轻轻滚了滚。   薛筱筱注意到了,“殿下要喝茶吗?”   裴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茶对我没用,要想灭火得要雪宝宝才行。”   灭火?难道那避火图果然是用来扑灭火灾的?   她站起身,刚推着裴无咎到了门口,就看见乔静禅和林妙香进了院子。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薛筱筱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侍妾了,其实之前两个侍妾想亲近她来着,但她担心自己逃跑之后会连累她们,再加上那阵子心神不宁,可能对她们太冷淡了,两个侍妾有段时间没来了。   薛筱筱想了想,招手让乔静禅和林妙香进屋,又把裴无咎的轮椅推了回去。   裴无咎:“……”似乎没有人在乎他的意见。   让朱槿上了茶,薛筱筱笑道:“最近有段时间没见你们了,怎么样,天气热了,冰够不够用?”   林妙香点点头,“够的,连夜里冰釜都没断。”   乔静禅抿了口茶,“王爷和王妃要出门去吗?”她倒不是打探什么,只是想着不要耽误王妃的事。   薛筱筱点点头,“嗯,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   裴无咎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阻拦,他的小王妃已经面不改色地说了出来:“想去王爷的库房里取避火图来看看。”   “噗——”林妙香一口茶全喷在乔静婵身上。   “咳咳咳咳——”乔静婵咳得差点把自己憋死。   薛筱筱:“……”   什么情况? 第073章   薛筱筱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茫然地看看脸色涨红的林妙香和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乔静禅。   又扭头去看裴无咎。   裴无咎一脸无辜。   她终是不忍心, 站起来给乔静禅拍着后背顺气,“你至于这个反应吗?好了,先别说话, 等气顺了再说。”   裴无咎的神色瞬间冰冷。   小王妃的这两个侍妾实在碍眼。他还没给小王妃做过画像,林妙香就抢了先。他还没享受过小王妃这么温柔地拍背,乔静婵倒先享受上了。   凭什么?!   他才是小王妃的正经夫君, 这两个侍妾却次次都要压他一头。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捻了捻,想着要么想个法子,让小王妃的两个侍妾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好了。   就是不能一下子去掉两个,不然肯定会让小王妃起疑心。   这么一想, 裴无咎又记起自己那个糟心的梦了。梦里他把她看的话本子上的男女主都给杀了, 小王妃哭哭啼啼要他赔来着。   虽然那只不过是个梦,但裴无咎总怀疑要是自己真的杀了她的侍妾或者她的丫鬟被她知晓,小王妃肯定会非常生气, 最终肯不肯原谅他都是不一定的事。   唔……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为了这么两个东西, 惹小王妃生气, 跟她闹别扭,似乎有点划不来。   他在这里脸色阴晴不定,看得林妙香心惊胆颤,想着她和乔静禅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坏了王爷的好事?人家正要去找避火图来看, 显然是性致正浓,就被她们两个给硬生生打断了。   乔静婵比林妙香还要胆小。她觉得王妃拍着自己的后背很是温柔,但王爷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仿若利剑一般,让她觉得自己的后背几乎要被刺个透心凉。王妃每拍一下,那利剑就刺上一下。   她好不容易把气给喘顺了,站起来借着福礼的姿势,把薛筱筱拍背的动作给拦住了,“怎敢劳烦王妃?”   薛筱筱见她不咳了,这才坐下,也没问乔静婵和林妙香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笑道:“对了,蔡嬷嬷说了,就算苦夏也不能太过贪凉,女子身体娇弱,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她又看林妙香,“既然夜里也是用着冰的,那就让大厨房那边每月做上几次当归羊肉汤,蔡嬷嬷说可以调养身体的。”   她这话一说,另外三人都有些不自然。   林妙香和乔静禅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一个是皇后凤仪宫的,一个是魏贵妃身边的,自然知道当归羊肉汤是调经暖宫的。薛筱筱虽然没有明言,但当着裴无咎这个男人的面,两人都有些羞赧。   裴无咎则是不想小王妃说起自己寒毒发作那天午膳连喝三盅当归羊肉汤的事。小王妃报复他让他喝汤,他喝得毫无障碍,就当是哄小王妃开心,但让外人知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是在小王妃叮嘱侍妾说这个汤对女子有好处的时刻。   好在薛筱筱就只是想到她们贪凉别弄坏身子,简单地叮嘱一句,并没有说太多。   林妙香不敢再耽误下去,拿出一沓厚厚的宣纸,“前几天王妃遇到刺客,妾身和乔淑人心中十分不安,又没有什么能为王妃做的,焚香沐浴,抄写了几卷佛经,希望能为王妃……”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把王爷给忘了。   林妙香诡异地打了个磕巴,“……和王爷祈福。”虽然把王爷排到了王妃后面,好歹是描补上了。   乔静禅也拿出一沓宣纸,双手捧着奉上。   薛筱筱接了过来,“呀,你们两个的字都写得好看,比我写得好多了!”是那种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一整页下来笔迹都纹丝不乱。这种最难写,写坏一笔这一页就得重来。   眼看着她们要进入互相吹捧的模式,裴无咎不耐地屈起指节,敲了敲轮椅扶手,提醒小王妃和两个侍妾,他还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呢。   林妙香和乔静禅都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不然也不会被皇后和魏贵妃安插到王府来做眼线,知道王爷这是不高兴了,再不敢停留,当下起身告辞。   “妾身就不耽误王妃去取……”想到王妃刚才说要去取避火图,两人嘴角齐齐一抽,终究没有小王妃那么豪气,不能面不改色地坦然说出那三个字来,“……就不耽误王妃出门了,妾身告退。”   两人走了之后,薛筱筱把佛经收在书架上,推着裴无咎出了正院,去他的库房。   裴无咎一路都在考虑该怎么办,等会儿小王妃看到避火图,会不会恼羞成怒?毕竟她刚才是那么理直气壮地跟两个侍妾说要取避火图看看。   要不随便拿个正经的图纸来代替?   不行,那小王妃要是到了外面跟别的夫人说起她看了避火图什么的就更糟糕了。   再往长远里想想,反正这避火图他是早晚会跟雪宝宝一起共赏的,也就是说她迟早会知道真相,拖得时间越长,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越生气。   裴无咎默不作声,等进了库房,他转着轮椅到了一个靠墙的架子前,站起来从顶上拿下大锦盒。   这锦盒里不只有避火图,还有些别的东西。裴无咎想了想,还是不要让小王妃一下子看到所有,不然小王妃拿着玉势问他这是什么的时候,他可真的回答不了。   裴无咎从锦盒里拿出画册,递给薛筱筱,又站起身将锦盒放到了架子顶上,够高,小王妃拿不到。   “这么厚?”薛筱筱好奇地翻开厚厚的画册,看到相拥的裸身男女愣了一下,还以为这是什么绝世神功的秘笈,又去看一旁的小楷说明。   “呀!”薛筱筱小脸涨红,啪地一下把画册合上,像是被火炭烫到似的,猛地扔到裴无咎的怀里,“你你你——你好不正经!”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不正经了?”   薛筱筱又羞又恼,白嫩嫩的小脸像是涂了胭脂,娇红一片,气鼓鼓地指责他:“我说的是看避火图,你、你这是拿来的什么?这种东西你自己偷偷地看了就行,还、还要拿出来给别人看!”   “这就是避火图。”裴无咎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画册。   薛筱筱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呃……”   联想到话本子里提到避火图时那隐晦又心照不宣的样子,还有刚才她说要取避火图看看时林妙香和乔静禅的反应,薛筱筱终于明白了。   “殿下,你、你怎么……有这种东西呀?”他的身边没有丫鬟,一应事务都是长安和永吉两个侍卫照管。侍妾他也从来不碰,她这个王妃虽然每天都是抱着睡,但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薛筱筱的心里,大反派分明是清心寡欲,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会偷偷看这种画册,那他会不会……会不会金屋藏娇?   说起来也是,大反派虽然不能站起来,但他身体功能都是正常的,而且他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既然他不碰她和两个侍妾,那显然是在别的地方纾解过了。   想到这里,薛筱筱的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她感觉很不舒服,抬手揉了揉胸口。   “雪宝宝!”裴无咎眼见着她一张因为害羞而绯红的小脸变得煞白,揉着胸口好似胸闷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轮椅一划就到了她身边,伸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圈在怀里帮她拍着后背顺气,“别气了,是我的错。”   他虽然觉得这个玩笑无伤大雅,但把小王妃气成这样,心里还是后悔了。   薛筱筱正满脑子想着他藏了什么样的女人,又是藏在哪里,一听他认错,脑回路恰好搭在一起,几乎瞬间认定了他金屋藏娇。   他宁可碰别的女人,也不碰她,亏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不对,要是他碰了别的女人,她也不愿意让他碰了。   也不对,他是王爷,按照现在人们普适的观念,他应该有很多女人,不说别的,至少乔静禅和林妙香就是他的侍妾。   薛筱筱从未想过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但这个观念可不符合当下的民情。更何况,乔静禅和林妙香甚至比她还要先进的王府,要论先来后到,她反而才是插足的那个。   左右为难,薛筱筱心中气苦。   她甚至后悔了,当初想要逃离的时候怎么忘了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当时裴无咎没有任何男欢女爱的迹象,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层。   以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抽身离去,心中不舍。   就此认命,如鲠在喉。   “你、你……”薛筱筱咬牙咽下一口气,她自己条件也不差,他也夸过她是“雪肤花貌冰肌玉骨的雪宝宝”,如果他愿意为了她这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她也可以既往不咎,留下来与子偕老。   如果他实在做不到,她也只能再策划一次逃跑。   还没开口询问,只是想到自己好容易放下心防,打算付出一腔真心,最后却落得个黯然退场的凄凉结局,薛筱筱就红了眼眶。   “你、你藏的是什么……”还没问出他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娇娥,容貌如何,性情如何,与他又恩爱了多久,自己能不能胜过等等……这种要跟别的女人争宠的苦涩,已经让薛筱筱委屈地掉了眼泪。   “啪嗒、啪嗒——”   裴无咎目瞪口呆。   那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下,落在他的衣襟上,每一滴都像是要砸穿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王才是正牌夫君,你们两个只是小王妃的侍妾!——骄傲自信的裴皇后。   本王不死,尔等终究只是侍妾!——睥睨后宅的裴皇后。   要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个侍妾弄死?——心狠手辣的裴皇后。   ……裴皇后一个人撑起了安王府宅斗大戏。 第074章   “筱筱, 乖,别气了, 我错了。”裴无咎没想到把她给气哭了,懊恼地恨不得拿把剑把刚才的自己给杀了。   “你——”薛筱筱哭得打嗝,抽噎着终于问了出来, “你藏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裴无咎:“……???”   薛筱筱拧住了他的胳膊,刚想用力,又想到他藏的女子还不知道如何温柔小意呢, 她要是太凶了可比不过。   手指一松,薛筱筱轻轻揉了揉他的胳膊,眼泪汪汪地问道:“她比我好看吗?是不是比我脾气好?要是、要是我改改脾气,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她, 只要我?”   说到这里, 她感觉自己卑微又可怜,为了讨得男人的欢心,连自我都不要了。可这样乞求来的爱, 不过是怜悯罢了, 想必也持续不了多久。   等到他又有了别的女人, 她是不是就要放弃更多?   最终, 是不是熬到形容憔悴油尽灯枯,只能看着他笑拥新人?   算了!   不要了!   薛筱筱一咬牙,下了狠心,“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吧!你藏着什么样的娇娥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裴无咎:“……”   完全没有搞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裴无咎却将她的表情看得分明, 从痛苦到纠结到决绝,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好像做了什么决定,饱满的唇瓣被她咬破了,用力挣扎着要从他的腿上下来。   裴无咎双臂一紧,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有种不详的直觉,如果就这样放她离开,她会与他离心的。   “放、放手!”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态度却已经坚决。   裴无咎抬起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她皮肤太过娇嫩,他指腹的薄茧擦过,蹭起了一丝娇红,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绮丽糜艳。   “筱筱啊,”他轻叹一声,“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藏了别的女子了?”   薛筱筱没想到他竟然是敢做不敢当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还狡辩?”   裴无咎苦笑:“就算筱筱定了我的罪,至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   “好吧!”薛筱筱一指那本避火图,“那个是你的吧?”   裴无咎点头,“是我的。”   “你有避火图,你身体没毛病,你二十岁血气方刚,你不碰两个侍妾,也不碰我,”薛筱筱掰着白生生的手指头一样一样细数给他,最后把结论告诉他,“你是憋不住的,你需要纾解,既然如此,你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纾解过了,你金屋藏娇。”   裴无咎目瞪口呆。   半晌,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薛筱筱,“雪宝宝啊,幸亏……你不是刑部尚书。”   薛筱筱被他说得一呆,茫然问道:“……关刑部尚书什么事?”   裴无咎嘴角抽了抽,“你要是刑部尚书,这刑部的卷宗里,恐怕得有九成九是冤假错案。”   “你——”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气得鼓了起来,像是两枚刚出锅的新鲜包子,“你休要含沙射影!我推断得没错!”   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薛尚书,容小人分辨一二,可否?”   薛筱筱小下巴一抬:“说!”   “那个避火图虽然是我的东西,但我从未看过。皇子亲王大婚,都是礼部筹备,这种东西是礼部必然要准备的。其实新嫁娘的母亲也会给出嫁的女儿准备避火图,我估计永成侯府忽略了,不然筱筱在自己的嫁妆里也会发现此物。”   薛筱筱目光渐渐呆滞:“……”   “至于那两个侍妾,之前也跟筱筱说过,她们是在我中毒重伤昏迷之时来到王府的,一个是皇后所赐,一个是魏贵妃赏的,筱筱你想想,她们两人这样的情况,分明是来王府做眼线的,我怎么可能碰她们?”   薛筱筱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她预感接下来他要说到她了。   “至于雪宝宝——”裴无咎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不想碰你吗?”   “可、可你……确实没有……”薛筱筱说不出口了,她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现在单拎出来说自己,好像她多么盼着跟他酱酱酿酿似的。   裴无咎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从后面抱着她,将她紧紧地揽在胸口,下巴抵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对着她的耳朵,低语:“我身中寒毒,如果跟硬要跟雪宝宝圆房,我的那些东西……”   他的手压在她柔软的小肚子上,向来温凉的掌心竟然有了一丝热度,“……要是进了雪宝宝的肚子,会影响雪宝宝的身子。女子身体娇弱,你刚才不是还劝两个侍妾要是夜里也用着冰就得多喝几盅当归羊肉汤来暖身吗?”   他声音低沉,说话时呼吸扑在薛筱筱的耳垂上,痒痒的,“那寒毒可是比冰釜要凶险得多,雪宝宝的肚子将来还要孕育咱们的孩子,万万不能承受那些东西。”   薛筱筱的脸热得都快要冒烟了。   这、这误会……大了!   “薛尚书,”偏偏裴无咎还要问个清楚,“小人清白否?”   薛筱筱都没脸见人了,脑袋一扎,钻进他怀里,埋在他的胸口不肯抬头,咕哝道:“……清白。”   裴无咎轻笑一声,“既然我清白了,那咱们来说说雪宝宝的事。”   薛筱筱心头一紧,意识到他要秋后算账。   “筱筱。”裴无咎脸色一沉,表情严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筱筱不该胡乱猜疑,应该相信我才是。就算起了疑心,至少也该问个清楚再做决定,不能就凭着一点猜测就要离我而去。”   他用力捏了捏薛筱筱的掌心,几乎都要捏疼了,“你想想,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我得多着急,多难过?嗯?”   刚才小王妃的表情他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最后她分明是决绝地要与他恩断义绝,嘴里还说着什么“与我无关”。   没良心的小丫头!   不能细想,越想越气。   气得他心肝都疼。   薛筱筱又内疚又羞愧。   刚才她是真的起了逃离的念头,如果真的就这么走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末世的人遇到意外实在太过常见,今天还一起说笑的伙伴,明天就可能丧命。她习惯性地想要保护自己,尽量不要付出太深的感情。她只是察觉到一点点裴无咎可能会对她造成情感上的伤害,就畏惧地想要退却。   可是,他那样的好,他值得她付出全部的感情,毫无保留。   “对不起,”薛筱筱靠着他的胸膛,泪珠再次滚落,低落在他朱红色的单罗纱袍上,洇开一朵朵血红的花,“无咎,对不起,我错了。”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显然是真心认错。   他也舍不得让她这样哭,哭得是她,心疼的却是他。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裴无咎笑道:“若不是有此一遭,我还不知道雪宝宝的醋意这么凶。”   薛筱筱哭声一顿,噎出一个哭嗝来。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帮她拍背顺气,“筱筱,你给我交个底,你是不是不能容忍我有别的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的?”   他直觉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是解决不好,恐怕将来他和小王妃之间还得横生波折。   按照时下的风气,一个亲王除了王妃,还能有侧妃两名,夫人、淑人、选侍若干,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更别说通房的丫鬟、没名分的侍妾、或者养在外面的外室,甚至逢场作戏的风月女子……   依常理,他就算藏了什么娇娥也实属正常,一个大度知礼的主母,应该主动帮他把娇娥纳入后院。   可他的小王妃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这茬,她的表现让他觉得……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女子,只要他碰了,她就无法容忍。   ……这可真是惊世骇俗的想法。   裴无咎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建昭帝不说,后宫女子多如牛毛。裴琅也早有侍妾,太子虽然一直在等着跟方知月大婚,但也早就定下了两名良娣,只等方知月做了太子妃之后再进东宫。   至于朝臣百官或者商贾富户,他也并未听说过仅有正妻没有侍妾的。   他没有碰王府的两个侍妾是有原因的,并非是为了守身如玉。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过女人,完全是因为没有机会,十四岁离开皇宫去了军营,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回到京都又弑父中毒,机缘巧合,他尚且守着元阳。   但在他的意识里,男人有侍妾是天经地义的,正妻根本就犯不着为这个生气。   不过,他的小王妃显然不这么想。   小脑袋重重一点,薛筱筱理直气壮,“没错,不管是什么身份的,我都无法接受。”这是一个把话说明白的机会,既然他主动要听,她也乐意交底。   他虽然现在没有别的女人,但将来却不一定,能把话提前说明白自然最好。   如果他无法接受,她也好早做打算。   裴无咎目光凝了起来,“那筱筱将来会主动为我纳妾吗?”他真的得弄明白,雪宝宝的醋意是到了什么程度。   薛筱筱惊讶又鄙夷地横了他一眼,“你做梦!”   裴无咎:“……”   “哈哈哈哈哈——”他朗声大笑起来。   薛筱筱:“……”   有病吧?   “筱筱,我的小王妃,我的雪宝宝。”裴无咎双臂紧紧地箍着她,一个接一个的轻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下巴、耳尖……   “雪宝宝,你就这么喜欢我,要完完全全地独占我,一点点都不肯与人分享?” 第075章   虽然裴无咎笑得有些太过得意, 薛筱筱羞恼得恨不得挠他一爪子,但这样把话说清楚的机会她还是不肯放过, 小脑袋一点,神色郑重,“没错, 要完完全全地独占殿下,一点点都不能与人分享。”   裴无咎收起笑容,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   “雪宝宝, ”他抱着她纤细的腰身,修长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问道:“要是将来我逢场作戏, 沾染了别的女子, 雪宝宝会生气吗?”   薛筱筱点头,“会,很生气, 不一定能原谅你的那种。”   裴无咎笑了一声, 继续问道:“按制, 亲王除了王妃, 还能有夫人、淑人、选侍,要是我又名正言顺地迎了两名夫人入府,雪宝宝会生气的吗?”   薛筱筱咬牙,“会,很生气, 哄不好的那种。”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薛筱筱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这下,他真的对小王妃的醋意有了深刻的了解。   “乔淑人和林淑人也是我的侍妾,雪宝宝怎么不生气?”她对两个侍妾没有起过一点磋磨的心思,相处起来竟然莫名融洽。   薛筱筱郁闷地叹了口气,“我怎么生气?要是现在我绝对不许她们入府,可她们来得比我还早!再说,她们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你也不是心甘情愿纳的,我既不能气她们,也不能气你,要气也只能气魏贵妃和皇后。”   “不过,最多也就这样了,我能接受她们在府里住着,但是你、你不能……不能碰她们……”薛筱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裴无咎暗暗庆幸自己提前探问了她的底线,要不然,他可不知道小王妃的醋意滔天。   “筱筱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是不是?”裴无咎并不反感她这样霸道,相反,他竟然还觉得甜丝丝的。他不相信真正相爱的人,会大度地为对方纳妾。小王妃如此善妒,正是因为太过喜欢他,一丝一毫都不愿意与别人分享。   薛筱筱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也不敢保证咱们永远这么好,要是有一天殿下不喜欢我的,也要跟我说明白,咱们一别两宽,殿下自然可以再喜欢别人。但是不能在喜欢我的同时,也喜欢另外一个女人。”   裴无咎的脸黑了,“什么一别两宽,你休想!”   “我是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我不喜欢你了……”薛筱筱耐心地给他解释。   裴无咎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胡说!我会一直喜欢雪宝宝,雪宝宝也要一直喜欢我,一辈子!”   “啊啊啊啊你属狗的啊!”薛筱筱被他咬得生疼,连忙推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软软的脸颊上留下了很清晰的牙印,薛筱筱几乎都气哭了,“裴无咎你怎么这样?!咬出牙印子等会儿让我怎么见人?!从这里回正院还要走好远呢!路人的人都要看到了!”   还说什么喜欢一辈子,她现在就已经不喜欢他了!   裴无咎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笑得很是愉悦,“口感不错。”软软糯糯的雪团子,他甚至还想再咬一口,就是担心惹毛了她。   薛筱筱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手指伸到袖子里,从空间中摸出了玉雪膏。   她假装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可裴无咎时时将她抱在怀里,自然知道她没有在身上放东西的习惯,袖子里衣襟里是从来不放任何物品的,尤其是这种硬邦邦鼓起来的小盒子。   他的小王妃可真是神奇。   神奇地来到他身边,还拥有一个神奇的包袱。   薛筱筱打开玉雪膏,刚想挖一指头,裴无咎接了过去,“我来,雪宝宝看不到。”   捏着玉雪膏的盒子,裴无咎突然想起刚才在大锦盒里看到的东西,那里面的药膏似乎就是玉雪膏。   说起来,这玉雪膏不仅能养颜祛疤,也能消肿止痛,膏体清香,细腻滑润,确实适合新婚使用……   当然一般人是不可能用这么好的东西,礼部尚书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筹备亲王的大婚,自然样样都选好的。   “想什么呢?”薛筱筱见他盯着玉雪膏半晌不动,问道。   裴无咎抬眸看她。   目光黑沉沉的,凤眸幽深一片,墨云翻涌。   薛筱筱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骇人,瑟缩了一下,“你、不想帮我的话,我自己来好了。”   她伸手去拿玉雪膏,裴无咎却将玉盒牢牢扣在掌心,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雪宝宝,我刚才在那个盒子里也看到玉雪膏了。”他说着话,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刚才放到架子顶上的大锦盒。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了眨,圆溜溜的杏眸缓慢地转了一圈,盯着那个大锦盒看了会儿,渐渐反应过来。   刚才那本避火图就是在大锦盒里拿出来的,他说那是礼部给亲王大婚准备的,既然避火图是羞羞的东西,那玉雪膏难道也是用来做什么羞羞的用途?   不应该呀,这就是消肿止痛的,她每次用都是为了消掉他弄出来的痕迹。   不过,他平时就爱留个印子在她身上,要是真到了圆房那天,可能印子比较多,所以要用玉雪膏来消?   裴无咎一看小王妃的神情就知道她没懂。   原本压在她小肚子上的手,慢慢地向下,他轻轻亲了一下白生生的小耳垂,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呀!”薛筱筱终于反应过来锦盒里的玉雪膏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她羞得捂住了脸,嗔道:“殿下,你、你怎么、怎么这么……下流!!!”   裴无咎:“……”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下流两个字。   他咬住了近在眼前的小耳垂,牙齿轻轻地磨着。   薛筱筱生恐他用力给自己咬破,紧张地脊背都挺直了,一动不敢动。   “下流?”因为含着她的耳垂,裴无咎的声音有些含糊,“雪宝宝,阴阳交合乃是人伦大理,如果阴阳永不相遇,那世间万物该如何繁衍生息呢?一男一女要成为夫妻,要经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如此婚义七礼才算圆满。”   当然,严格来说,他和小王妃并没有经历前面的三书六礼,她是在成亲当晚才来到他身边的。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第七礼。   裴无咎声音低沉,“这第七礼——敦伦,就是夫妇之伦,男俯女仰,合天覆地载之理,阴阳和谐乾坤有序,至此维纲常而多子孙。”   他轻轻噬咬着她的耳垂,“雪宝宝,你说说,哪里下流了?”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说话时薄唇会一下一下碰到她的耳朵,他的双臂犹如钢铁,紧紧地禁锢着她。薛筱筱靠在他的怀里,被那熟悉的雪中松柏的清冽香气环绕着,她早已浑身发软,头脑发晕。   再听着他咬文嚼字地说了一通,薛筱筱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对呀,阴阳不交合,万物怎么繁衍?   夫妻不行周公之礼,孩子从哪儿来的?   没毛病!   这天下的人,谁的父母没有行过周公之礼?谁敢说夫妻敦伦就是下流?   道理是这样,可裴无咎压在她小肚子上的手,还是让她觉得紧张,胳膊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殿下,咱们都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薛筱筱扒拉着他的胳膊。   “急什么。”裴无咎把被她扔到一边的画册拿了过来,搁在她的腿上,“左右无事,我陪雪宝宝研读一番。”   薛筱筱:“……”研读什么?这是随便研读的东西吗?!   裴无咎已经翻开了画册,他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十分客观地点评道:“笔触细腻,惟妙惟肖,咦……”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薛筱筱忍不住也看了过去。   裴无咎道:“这是前朝著名的画师所做,应该算是孤本了,幸好刚才没有被雪宝宝弄坏。”   他翻了几页,薛筱筱几乎坐不住了。   被裴无咎抱着没什么,但这种坐在男人的腿上一起看避火图的情形也太过诡异。   更何况,她就坐在他的腿上,已经很清晰地感觉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殿、殿下……”薛筱筱如芒刺在背,不安地动了动,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嘶——”裴无咎一把按住了她,“别动!”   他凤眸闭气,长眉紧蹙,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薛筱筱吓住了,僵直着身子,磕巴道:“殿殿殿下,是不是寒寒寒毒发作了?”   裴无咎慢慢睁开眼睛,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他顶了她一下,与她额头想贴,“你看我像是寒毒发作的样子吗?”   “……”薛筱筱清晰地感觉到了,他那样……火热,确实没有一点寒毒发作的样子。   “殿下,”薛筱筱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别看着画册了,你现在又、又什么都不能做,看这画册岂不是……徒增烦恼?”他刚刚明明说了因为寒毒不能碰她,却偏偏要看着避火图,把自己弄得火气旺盛。   裴无咎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又翻了一页,“早晚要跟雪宝宝一起修行的,现在先学一学,免得雪宝宝到时候什么都不会。”   就算画工精美,薛筱筱也无法直视那画中男女,闭着眼睛劝道:“殿下,你、你这样不会很难受吗?”   裴无咎顿了一下,“确实难受,所以,雪宝宝,帮帮我,好不好?”   薛筱筱:“……?”   裴无咎握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身,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捏中了穴道,薛筱筱只觉得身上一麻,似乎失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   裴无咎拉起她的手,用她细白的手指勾住自己的腰带,“乖,解开它。”   他无比的温柔,薛筱筱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拉开了他镶着玉石的腰带,及待外袍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中衣是细绸制成,柔软得仿佛流水,将他凶险的情形展露无疑。   薛筱筱猛地回过神来,好像被火炭烫到似的,一把将他的腰带扔到了一边。   裴无咎轻笑一声,“别急,雪宝宝。”   “殿、殿下,”薛筱筱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这这里是是库房!”   裴无咎自然知道这里是库房,他本来也没想过在圆房之前做些什么,更别说是在卧房以外的地方。   但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一个避火图,再加上小王妃的滔天醋意,让他情难自禁。   他环住小王妃香香软软的身子,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这是一个毫不温柔的吻。   长驱直入,强势碾压,充满了掠夺和侵略。   大手罩在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退缩。   薛筱筱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不容拒绝的给予。   渐渐的,她的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热情。   裴无咎黑眸无声地睁开。   他看到他的小王妃双颊绯红,长睫乱颤。   他拉过她的手,引导着她,穿过他的中衣。   薛筱筱手指一颤,“唔唔唔……”   裴无咎松开她的唇,却没有远离,只隔着一指之距,“乖,帮帮我,嗯?”   薛筱筱手指羞耻地蜷缩起来,小脸红得几乎滴血,圆溜溜的杏眸慌乱地东张西望,“不、不要……”   裴无咎轻轻吻了吻她红肿的唇瓣,“刚刚筱筱不是说我二十岁身体无碍血气方刚不可能憋住需要纾解吗?乖,我没有别的女人,只有筱筱一个,今生今世都只有你,你不帮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憋死吗?”   薛筱筱矛盾极了,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羞耻得几乎恨不得地上出现个缝隙好钻进去,心里却又着实心疼他,再加上这里是库房,并非隐秘安全的卧房床帐内,她几乎都要哭了,“这、这里……”   裴无咎黑眸倏然一亮,犹如流星划过。   他的小王妃这是同意了,只是顾忌着场合不对。   裴无咎只犹豫了一瞬,就抛弃了压下火气熬到回主院再做什么的念头。   “乖,这是我的私库,不是王府大库房,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来。再说,外面还有人守着呢。”他一边耐心轻柔地哄着她,一边转过轮椅,绕到了两架面多宝格。   他毕竟是堂堂亲王,私库中宝物众多,有些在墙角的箱笼里,有些就摆在架子上,这样的架子有很多个。他这样绕过,万一有人进来,被两架多宝格挡着,也不会看到他们的具体情形。   薛筱筱抬眼过去,库房大门远在二十步之外,和他们隔着两个多宝格,她只能从金瓶玉盏的缝隙中看到紧闭的大门。   ……倒是没有被人撞破的危险了。   裴无咎也知道小王妃不会,带着她的手,慢慢地教她。   薛筱筱慌乱又紧张,心砰砰跳得快要跃出胸膛,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碰触到他,她感觉头皮发麻,脑子都乱了。   她毕竟生疏,裴无咎却感觉要飞上了天。   “殿、殿下,怎么……还不好呀……”薛筱筱的手臂都酸了。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吻住了她的唇,品尝着她的甜美,在幽幽的棠梨清香中,他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稍稍加快了速度。   良久,一声闷哼从唇角溢开。   薛筱筱的唇被他重重地咬了一下。   奇异的味道散开,薛筱筱有些头晕,等她清醒过来,纤白的手指正被他握在掌心,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   薛筱筱定睛一看,那用来擦手指的是一整匹未裁开的布料,本来好好地摆在一旁,被他随手扯过。   再仔细看看,那赫然是一匹上好的云锦。   ……   云锦素有“寸锦寸金”之称,即便在宫里,也不是每个后宫女子都能随意得到。   薛姗姗刚刚得了一匹,是魏贵妃悄悄派人送来的。   魏贵妃有心向薛姗姗示好,要是没有顺妃偷听到建昭帝跟太子提起遗诏和鸩杀,她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但现在建昭帝已经起了压制裴琅的心思,让他几个月后完成永丰粮仓的督造之后就要“歇一歇”,分明是要剥去裴琅手中的权利。如果他们跟顺妃走得太近,必然会让建昭帝起疑心,要是皇上连顺妃都防范上了,那他们要想得知机密消息就更难了。   偏偏顺妃是破格住在龙极宫的,魏贵妃上门的话建昭帝肯定会得知。为了避嫌,只能派人悄悄送些东西过来,表明一下拉拢和回报的心意。   薛姗姗细细抚摸着这匹云锦。以前在永成侯府的时候,因为是母亲掌管中馈,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先偏给她,不过永成侯府家底单薄,云锦是万万用不起的。现在她得了建昭帝的宠爱,如果开口讨要,一定会轻易得到。   但这匹云锦意义不同,这是在她向裴琅透露了消息之后得到的,这应该是裴琅的谢礼。虽然是魏贵妃派人送来,但绝对是出于裴琅的授意。   ……这是裴琅送给她的东西呀。   薛姗姗将云锦抱在怀里,露出一个略显迷茫的笑容。   做了顺妃的这些天,得到这身份至尊的男人的宠爱,她深感扬眉吐气,父亲一直想要的差事也有了着落,母亲在京都的夫人名流中也成了焦点,包括她自己在后宫中也是无人敢欺,有时去御花园遇到别的女子,都是嫔位或者以下,本来就比她身份低,见了她自然要行礼,再加上她现在竟然是住在龙极宫的,那些女人不管娘家身份如何,在她面前统统都要伏低做小。   这是薛姗姗自出生以来,过的最尊贵的日子。   可是她也有烦恼。   建昭帝年龄并不是很老,但他喜欢美人,终归是太过纵欲,身体有了苍老的迹象。跟裴琅那种年轻俊逸简直是天壤之别。   薛姗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分明喜欢的是裴琅,最后却嫁给了裴琅的父亲,简直是造化弄人。   而且,建昭帝喜欢服食丹丸,没有丹药的话,他的雄风是起不来的,用了丹药就变得格外凶残,事后沉沉睡去鼾声如雷,薛姗姗总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吃丹药给吃死了。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太妃,要在偏僻的宫殿里孤独终老。   不不不,这样不行!   薛姗姗想了很久,如今,她唯一的希望都在裴琅身上。   只要裴琅喜欢她,将来裴琅做了皇帝,她可以金蝉脱壳,换个身份入宫,哪怕不做他的皇后,做个宠妃也行。就算不能换个身份重来,至少她的太妃生活也不至于死水一潭,有新帝宠爱的太妃,依然是宠妃。   皇宫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吃穿用住,无一不精。薛姗姗并不想离开皇宫,要是能得到皇帝和将来新帝的宠爱,那她就别无所求了。   薛姗姗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绝妙,唯一的苦恼就是裴琅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虽然她现在收到了来自裴琅的云锦,但这个礼物究竟是答谢还是喜欢,她尚未明确。   她必须确定裴琅的心意,让裴琅死心塌地地爱上她。   ……   龙极宫是皇帝的寝宫,建昭帝时常在这里处理政务,朝臣也多有往来,他自然不能让顺妃时时抛头露面,而且后妃不得干政,他批示奏折的时候,并不想让顺妃留在身边看着。   好在龙极宫是整个皇宫里面最大的,殿宇极多,薛姗姗所住的地方在后面,只要她不特意跑到前面来,是不会遇到朝臣的。   薛姗姗沿着一条细竹夹道,来到龙极宫正殿附近。   她是特意来等裴琅的,所以也没让宫女内侍跟着。   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琅会来龙极宫,只能守株待兔。如果去魏贵妃那里,让魏贵妃带话把裴琅叫来无疑是最方便的,但是她怀着隐秘的心思,并不想在魏贵妃的宫殿中跟裴琅见面。   等了两三天,才终于等到裴琅。   “殿下!”薛姗姗小声唤道。   裴琅进龙极宫的时候就已经留意上了,顺妃现在成了他最大的眼线,只是不能明着见面,就算装成偶遇的样子,也不能站在一处说上半天,所以只能像上次一样避人耳目悄悄会面。   他跟裴无咎、太子一样,都是自幼习武的,五感敏锐耳聪目明,薛姗姗轻轻地一唤,他立刻就听到了,瞥见一排浓密的细竹后面一道樱粉色的身影,裴琅就知道是顺妃在等他。   见左右无人,裴琅绕了一小圈,兜到了密竹后面。   “宁王殿下!”薛姗姗双目晶亮,心如鹿撞,她刚才喊的声音那么轻,裴琅都听到了,显然是跟她心有灵犀。   裴琅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平时都是含着三分笑意,此时对着薛姗姗,更多了几分柔情。   “殿下派人送来的云锦我收到了,我很喜欢。”薛姗姗轻轻扯着帕子,面露娇羞之色。   “……”裴琅估计那云锦是母妃送来答谢薛姗姗的,倒也没有否认,笑道:“只是不知是否合顺妃的心意,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外面也偶有新奇之物,顺妃出宫不便,若是喜欢什么尽管告知,我自当为顺妃取来。”   顺妃待在建昭帝身边,不知道会探知如何重要的消息,不管她开口要什么贵重的东西,左右不过是财物,裴琅以前就有不少私财,现在领的可是亲王的俸禄,再加上督造永丰粮仓,财物对他来说是最不稀罕的。   薛姗姗心头一甜。   她含情脉脉地盯着裴琅,柔声说道:“殿下,那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只要殿下心中有我,姗姗纵死也甘愿。”   裴琅:“……”   这是什么诡异的走向?!   在丽嫔刺杀之前,他确实察觉到了薛姗姗属意于他,但那时薛姗姗还待字闺中,宁王妃的位子京都贵女十有八|九都盯着,她喜欢他无可厚非。   可现在薛姗姗已经入宫,是他父亲的女人,他可从来没想过跟父皇的妃子有什么苟且,这要是被人发现,不说声誉全毁,父皇那里也交待不过去。   现在父皇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再勾搭父皇的宠妃,加上一个罔顾人伦的罪名,恐怕父皇都等不到大行之后,现在就要鸩杀他了。   可薛姗姗这里……   一瞬间,裴琅心思百转。   薛姗姗现在是父皇的宠妃,能给他提供绝密的情报。如果拒绝薛姗姗,失去这个重要的眼线是一方面,他最担忧的是,薛姗姗恼羞成怒,在父皇的耳朵边吹些对他不利的枕头风,那他的处境可就要雪上加霜了。   咬牙认了这份不伦之情,就能让薛姗姗对他死心塌地,但被父皇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拒绝薛姗姗,就会失去这个眼线,父皇身边多了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几乎不用纠结,裴琅就做出了选择。   反正父皇已经安排了他的死路,是父皇先辜负了父子之情,他就算与薛姗姗有了什么,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相比父皇要他性命来说,也绝对说不上过分。   虽然他并不想跟薛姗姗有任何不清不白,他不喜欢薛姗姗,更不想碰父皇沾染过的女人。但权衡利弊,他现在只能咽下这口气。   “我何德何能,能得顺妃如此青眼?”裴琅俊朗的脸上笑意温柔。   薛姗姗满脸娇羞,低声道:“我、我不喜欢殿下喊我顺妃,阿琅,你、你喊我的名字可以吗?”   “姗姗。”裴琅压下了心中的厌恶,桃花眼中满是柔情,仿佛在唤自己的心上人。   “阿琅!”薛姗姗心中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她激动地扑进了裴琅的怀里。   裴琅吓了一跳,飞快地左右看看,恰好看到太子遥遥进了龙极宫。   “小心!”裴琅一把推开薛姗姗。   薛姗姗不明所以,愣了一下,眼中含上了泪,“阿琅是在厌弃我吗?”   裴琅低声道:“我怎么会厌弃姗姗?只是这里是龙极宫,人多眼杂,你看,太子进来了。”   隔着密密的一排细竹,薛姗姗确实看到了太子的身影,同时,太子也看到了这边隐约有人,穿的恰好是朱红色亲王服,那肩上绣着的四爪金蠎折射着一道光线,刺入他的眼睛。   大雍朝能穿亲王服的只有裴无咎和裴琅,看高度这人是站着的,那就只能是裴琅。太子走了过来,“阿琅?”   裴琅推了一下薛姗姗,低声急道:“快走!”就算他和薛姗姗什么都没做,孤男寡女站在这夹道处,也非常得不合适,更何况他此时心中有鬼,既怕太子猜疑,又不想让太子知道薛姗姗是他的眼线。   薛姗姗也知道轻重缓急,点点头,没有说话,疾步而去。   太子走得近了,更能确定那边就是裴琅。他拨开密竹看了过来,“阿琅在这里做什么?”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道樱粉色的身影拐过了墙角,“那是谁?”   “哪里有人?”裴琅若无其事地看了过去,“哦,也许是从那里经过的宫女吧。”   太子拍了拍裴琅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龙极宫里的一切都是父皇的,阿琅要是真看上哪个宫女,可以光明正大地问父皇讨要了去,只是莫要暗渡陈仓。”他和裴琅是大雍朝仅有的两位皇子,皇宫里对他们示好的宫女层出不穷,真有喜欢的宫女,开口讨要了也不是大事。   裴琅一阵恶寒。   他拿不准太子究竟有没有看到薛姗姗,太子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试探。就算太子没有怀疑到薛姗姗身上,但看到他和龙极宫的小宫女说话,第一个反应难道不该是他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这样故作轻松地说着话,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尤其是太子看了父皇的遗诏,明明知道在父皇驾崩之后他就要被鸩杀,甚至还是太子亲自下手,他是怎么做到这样若无其事笑着跟他说话的?   一脸的兄弟情深,只让他觉得阴险无比。   裴琅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捏了捏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也是来见父皇的?走,一起进去。”   太子犹未察觉裴琅态度冷淡,听他没有接自己的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宫女阿琅可以随便,只是这龙极宫里有一个女子,是阿琅不能碰的。”刚才的背影一闪而过,他总觉得有点像是薛姗姗,那种樱粉色的半臂,不像是普通宫女穿的衣服。   他是好意提醒,裴琅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立刻断定太子这是看到薛姗姗了。   他一直不是很能想通父皇为什么要杀他,但帝王心术,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说起来一共就两个儿子,父皇还不是非要制衡,分明立了太子为储君,却非要用他来打压太子。反过来,父皇想让太子杀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现在他在父皇心里已经成了必死之人,要是再加上一条罔顾人伦秽乱后宫,那他活不了几天了。   “太子这是想什么呢,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裴琅正色道。   太子一笑,“我自然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不,三个,论容貌来说,裴无咎第一,裴琅第二,两个都是俊美无俦的,论身份来说,一个太子两个亲王,不知道被多少宫女试图攀附,但三人谁也没动过这些女子。   太子略过此事不提,裴琅却惊疑不定,总觉得今日的事情被太子撞破,他虽然没有追问,心里却不一定怎么盘算着对付自己。   裴琅本来想着父皇一时半会驾崩不了,他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现在他却急了。   必须得尽快!   要立刻开始着手布置!   ……   安王府。   裴无咎这两日心情甚好,眉目舒展,漆黑的凤眸中时时带着笑意。   薛筱筱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自从库房里发生了酱酱酿酿的事,这家伙就跟刚开了荤的馋猫似的,晚上总要厮磨一番,尤其他还把那册避火图带到了卧房,拉着她一同欣赏,说是提前学习。   “殿下,你不用去点卯吗?”薛筱筱很好奇他一连多日不出门竟然也没事,她感觉裴无咎颇有昏君潜质,就那种芙蓉帐暖不早朝的。   裴无咎坐在大书案后面,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只是不去点卯而已,我这不是还处理公务着呢,又没荒废。”反正对他来说,在六部衙门也好,在家中书房也罢,该处理的公务并不会有差别,只是不想离开小王妃而已。   尤其现在他知晓了她的心意,几乎恨不得时时相伴。   再加上这两日她帮着他纾解过,裴无咎更舍不得离开她。   薛筱筱窝在窗下的软榻上,一边翻着话本子,一边捧着碗沙冰吃得津津有味。他去不去衙门她并不是很在意,相反,他在家里陪着她,她还更喜欢。   菱花窗半开,有微风送入。   一团雪白轻巧地跃上窗台,裴无咎察觉到了,抬眸看去,刚想提醒薛筱筱,那雪白的毛团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薛筱筱的肚子上。   薛筱筱:“……”   她嘴巴张开,一声尖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杏眼整得圆溜溜的,跟雪团面面相觑。   “殿殿殿殿下!”薛筱筱生恐它受到惊吓亮出利爪,轻声地喊着裴无咎,焦急又害怕。   裴无咎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别看她天天抱着那玉兔和十二生肖的玉雕把玩,但她从来不敢靠近这些活物。   但小姑娘和雪团惊恐对视,两个的眼睛都那么圆,还都是琥珀色的,看起来非常喜感。   他实在不知这小小毛团有什么可怕的,他的小王妃手持小弩射死了那么多黑衣人都能面不改色,偏偏对着这只小猫吓得不敢动弹。   他轮椅一划,到了软榻边,一把揪着小猫的后颈皮拎了起来。   小猫离开了她的身体,被裴无咎捏着,老老实实地窝在他腿上,薛筱筱放松下来,抚了抚胳膊,让炸起的汗毛落下。   她盯着小猫看了看,“这是林妙香的猫,叫雪团。”   裴无咎眉头一皱,“这什么名字?小猫还起什么名字,就叫小猫行了!”他的小王妃才是雪宝宝,一个猫也该带“雪”?   “雪团很好听。”薛筱筱认真地说道。她盯着裴无咎手里的小猫,乖巧可爱,浑身的毛发柔软细密,洁白蓬松。   刚才小猫跳到她的肚子上,她的手指刚好埋在那软软的毛皮里,软软的,热乎乎的,薛筱筱捏了捏手指,竟然想再摸一下。   “殿下,你按住它别让它乱动。”   裴无咎知道她怕这些,“放心,它不会动的。”他的手指就搁在小猫的脖颈处,敢吓到他的小王妃就一把捏死。   小猫似乎感觉到了大魔王的恶意,乖巧地伏在他手下,一动不动。   薛筱筱咬了下嘴唇,一根细白的手指翘起,试探着伸了过来,在小猫柔软洁白的毛皮上轻轻蹭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呀!”薛筱筱眼睛一亮,这毛绒绒的手感,绝了!   裴无咎嘴角一抽:“……”   他以为小王妃说别让小猫乱动是害怕,原来是她想趁机摸一摸。   雪团看着薛筱筱,奶声奶气地“喵呜”着,相比按着它的男人,它感觉这个女人才是温柔的。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有裴无咎按着小猫,她胆子大了些,手指在雪团的背上轻轻抚过,那蓬松的白色软毛没过她的指尖。   她还想再摸一下,小猫的主人就找了过来,“王爷,王妃,妾身的小猫是不是跑过来了?”   林妙香听到薛筱筱说了“进”,才施施然进了屋。   她今日特意妆扮过,海棠红的齐胸襦裙映衬着白皙的肌肤,随云髻上的流苏花钗随着福礼起身的动作轻轻一晃,娇俏明艳。   只是王妃在盯着她的小猫,而王爷在盯着王妃,谁也没有注意到。   “雪团在屋里待不住,妾身想抱着它出来转转,没想到它跑到这里来了,给王爷王妃添乱了。”林妙香说道。   薛筱筱还在回味那蓬松的毛绒绒手感,“没事,它这么小又乖巧,不会惹事的,你也不用拘着它,尽管放它出来玩耍。”   “谢王妃。”林妙香看雪团窝在裴无咎手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显然是被裴无咎吓到了,她伸出手去,“王爷,我来抱它吧。”   裴无咎早就看这小猫不顺眼了,好好的非要起什么名字,还带上了“雪”字,装巧卖乖勾着他的小王妃抚摸。   他不想松手,怕小猫乱跑乱跳吓到小王妃,拎起小猫的后颈皮塞给林妙香,“去吧。”   林妙香伸手将雪团拢进怀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翘起的尖尖尾指刚好从裴无咎的手背上划过。   她的指甲有些尖,带起了一丝红痕,落在裴无咎冷白的肌肤上,很是明显。   裴无咎:“……”   薛筱筱:“……”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啊啊啊,我被别的女人碰了!   筱筱:啊啊啊,你不干净了! 第076章   薛筱筱疑惑地看了林妙香一眼。   她之所以跟两个侍妾相处得还可以, 也是因为知道她们心中各有喜欢的人。乔静婵喜欢的是章铭,林妙香喜欢的人是谁她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裴无咎,那个画像上的男子是站着的,穿着玉白色的锦袍, 而裴无咎昔日没有中寒毒的时候,多是玄衣。   再说,林妙香对裴无咎分明是惧怕有余, 并无爱慕,这一点薛筱筱还是能看出来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林妙香的小猫从来没有抱出来过,而且就算她想抱着小猫散步,主院离林妙香住的地方甚远, 如果不是专门过来, 是不会散步到这边的,更应该去湖边之类风景好的地方。   薛筱筱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几乎可以确定, 林妙香是冲着裴无咎来的。她借着抱猫, 尾指在裴无咎手背上划过, 分明是故意的。   “哎呀!”林妙香似乎才刚注意到把裴无咎的手弄得红了一条, 惊叫一声,“妾身该死!王爷,您没事吧?”   她愧疚自责地看着裴无咎,盈盈双目中竟然泛起了泪花,“王爷, 都是妾身的错。”   她说着话,想要去握住裴无咎的手。   裴无咎眼疾手快,迅速地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开玩笑,小王妃可就在一边看着呢,刚才被指甲划了那是林妙香借着接他手里的猫,他完全没有防备,要是现在他被林妙香抓了手,小王妃肯定要生气的,毕竟她可是刚刚表明过态度,不能接受他跟别的女人有染。   以裴无咎的身手,要是在这种有了防备的情况下还被林妙香碰到,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裴无咎可不想惹小王妃生气,林妙香没能抓住他的手,倒是小猫趁机从她的臂弯里跳了出去。它似乎对裴无咎有了阴影,想要离他远些,离开了窗下的软榻处,朝着屋中跑去。   林妙香连忙追了过去,“雪团,别乱跑呀。”   她追到了大书案边,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公文,似乎没看到什么要紧的东西。林妙香俯身把雪团重新抱到怀里,回头一看,愣了一下。   裴无咎坐在轮椅上,修长的指尖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薛筱筱则是窝在软榻上,一勺一勺地挖着沙冰。两人谁也没有开口,都静静地看着她。   林妙香尴尬地一笑,“雪团淘气,给王爷王妃添乱了。”   裴无咎没有说话,薛筱筱淡淡道:“雪团不懂事,倒是没有添乱。”   林妙香心头一跳,听王妃的言下之意,似乎在暗指添乱的不是雪团,而是她。   林妙香有些慌乱,她觉得不止王爷明察秋毫,连王妃都看出了她的企图。   说起来她也很无奈。   进了王府两年,王爷对她和乔静婵从来都不假辞色,她们说是安插在王府的眼线,实际上知道的东西跟普通仆人也差不多,不能到裴无咎跟前,具体的消息根本就探不出来。   自从薛筱筱来了,她们渐渐倒是多了机会。不过王府安宁,许是这种安闲的日子过久了,王妃也和善,她并不想造次,看乔静禅的样子,似乎跟她的想法一样。   可是昨日她出府见了宁王。   本来被宁王召唤她很是开心,特意穿了最漂亮的衣裙前去,可宁王说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宁王说让她成为裴无咎的枕边人,想办法把裴无咎拉拢到身边,再想办法探听些安王的机密。   裴琅神情奇怪,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戾。他说着话,一副势在必得,不容拒绝。   听着宁王说让她成为裴无咎的女人,林妙香心如刀绞,即便成了安王府的淑人,林妙香也不想成为安王的女人,但她可以想办法替宁王拉拢到裴无咎。至于机密,只能慢慢来,刚才她借着追雪团看了一眼大书案,并未发现什么机密文件,都是正常的公文。   不过她偷瞄大书案似乎被发现了,王爷和王妃一起看着她,凤眸狭长,杏眼乌圆,谁也不说话,看得她头皮发麻。   “妾身不打扰王爷王妃了,妾身告退。”林妙香不敢再留,抱着雪团匆匆离去。   薛筱筱看着林妙香的背影消失,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裴无咎的手背上。   林妙香刚才那一指甲并没有划破他的皮肤,但是他肤色冷白,只是一条浅浅的红痕,看起来也很明显。   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渐渐鼓了起来。   她能跟乔静禅和林妙香和平相处,就是因为她们对裴无咎并无企图,要是……   裴无咎站了起来,把自己挪到了软榻上,“雪宝宝给我让点地方。”他说着话,挤到她身边,顺手抱住了她。   小王妃生气了,得哄。   裴无咎把手伸了出来,给她看手背上的划痕,“雪宝宝,你看,我受伤了。”   薛筱筱“……”他可是征战过疆场的人,是大雍朝的少年英雄,这么一下划痕,估计没一会儿自己就消失了,这也算是受伤?!   “雪宝宝不关心我了。”裴无咎凤眸静静地盯着她,竟然有点幽怨。   薛筱筱颇为无语,手指探进袖子,下一瞬摸了玉雪膏出来,“好啦,给你上药。”就算他是装的,她也愿意心疼他。   她挖了一点清凉的膏体,手指细细地涂开,沿着那几乎快要看不到的划痕涂抹均匀,一边涂一边说道:“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裴无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林妙香,冷笑一声,“兴许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待在安王府本来是做暗桩的,更有可能是有人提醒了她这一点。”   薛筱筱揉着他的手背,“是宁王或者魏贵妃想要让她对殿下做些什么?”   “估计是这样。”裴无咎颔首,他知道昨日林妙香出府见裴琅了,但他并没有阻止,反正林妙香在他这里并没有探知到什么,也没什么可告诉裴琅的。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想了会儿,语出惊人:“难道她想对殿下用春毒?”   裴无咎:“……”她平时都看了些什么话本子?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你想呀,她刚才用指甲划你的手,分明是在勾引你。如果这就是她的任务,那肯定得想办法完成。你要是不上她的勾,她就只能用药了。”   “薛尚书。”裴无咎握住她的手,凤眸坚定,“我是薛尚书的人,绝对不会被别的女人沾染。”   他毫无障碍地表着忠心,“今生今世我会为了薛尚书守身如玉,只让薛尚书一个人碰。”   薛尚书小下巴一抬,“看你表现呦。”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她饱满的唇上亲了一下,问道:“那我要是表现得好,薛尚书就奖励小人一次,嗯?”   “……”薛筱筱脸红了,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能想到那方面,再说了,“这两天不是、不是……”分明已经纾解过了,还要怎么奖励?   裴无咎深深地看着她,“要一次尽兴的。”他为了不让她太过劳累,每次都没能尽兴。   薛筱筱目光飘忽不敢看他,轻轻哼了一声:“……哼!”   裴无咎目光一亮,没有明确拒绝,这就是同意了!   次日,林妙香拎着个小食盒来了。   正院是王爷王妃住的地方,侍妾自然不能未经通秉直接进屋。林妙香站在院子里,说道:“昨日不小心伤了王爷的手,想来想去心下难安,特意熬了汤,给王爷补补身子。”   说完,她静静站着,等着薛筱筱开口让她进屋。   没想到,正屋静悄悄的,薛筱筱竟然没有说话。   林妙香很是无奈。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当着薛筱筱的面做出勾引王爷的样子,可谁让裴无咎不去外院,就只在王妃这里待着呢。   她并非真心想要跟裴无咎有什么,不过是为了探问拉拢罢了,她既不想让薛筱筱误会,又不想让薛筱筱伤心,但偏偏又不能明白地告诉她。   平时她一说话薛筱筱就叫进,今天特意晾着她不搭话,应该是生气了。   林妙香站在院子正中,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正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她自从进了安王府,还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刚开始安王府没有主母,她和乔静禅都是淑人,谁也管不了谁。及至薛筱筱来了,也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性子,从未磋磨过她。   日子过得太好,林妙香站了这一刻钟,竟然有些受不住了。   小腿发木开始打颤,手里的食盒越来越沉,胳膊也开始发抖。这倒也罢了,偏偏她刚才没有防备,直接站在院中,正是一点儿阴凉都没有。   虽然已经酉时,但现在可是夏日,即便是到了傍晚,太阳也是余威尚存。林妙香热得脑门冒汗,又不好移动。   廊下有小丫鬟守着,还有长安一脸冷漠地盯着。   就在她几乎要受不住想要假装晕倒的时候,屋里传来了裴无咎的声音:“这么说你也知道弄伤了本王的手?”   林妙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王爷在接她的话,连忙说道:“妾身知错。妾身惶恐,特意熬了汤给王爷补补身子。”   裴无咎冷哼一声,“汤就不用了,既然你知道伤了本王,就罚你禁足……一年。”   林妙香:“……???”   裴无咎声音冷漠,“长安,你派人送林淑人回去,院门锁了,一年之内,不许她出院子。”   林妙香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王爷,妾身错了,求王爷不要禁足妾身。”   屋里再无声音。长安从廊下过来,林妙香急了,“王妃!王妃娘娘!救救妾身!”   薛筱筱憋得满脸通红,她勉强忍着笑,肩膀却不停颤动。裴无咎这家伙太绝了,林妙香想要勾引他,他就干脆来了个禁足,一禁就是一年的。这一年里,林妙香连院门都出不了,又怎么完成勾引的任务?   裴无咎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低头在白净的额头亲了亲,“薛尚书,小人表现如何?”   “尚可。”薛筱筱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院子里已经没有林妙香的声音了,估计已经被送回院子禁足去了。   “那……”裴无咎意味深长地挠了挠她白嫩的掌心,低声问:“今晚?”   薛筱筱小脸一下子涨红了,“我饿了!”   “传膳!”裴无咎高声吩咐,“立刻传膳!要八喜丸子!”   尽管薛筱筱故意磨磨蹭蹭,一顿晚膳用了半个时辰,可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摸了摸肚皮,“我吃饱啦。”   裴无咎知道她害羞,也不急着做什么,笑道:“那我陪筱筱看会儿话本子好不好?”   薛筱筱求之不得,小脑袋重重一点:“好!”   裴无咎学着她的样子倚在大迎枕上,将她揽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陪着她看那在他看来十分无趣的话本子。   不过今日的话本子倒是说不上无聊,月上柳梢头,书生爬墙头,在丫鬟的帮助下,小姐终于见到了书生,花前月下,两人激动相拥。   “啊,他们终于见面了。”薛筱筱感叹。   裴无咎不知前因后果,看小王妃唏嘘的样子,这小姐书生应该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他一目十行,早就看到了后面开始不对劲,也不提醒薛筱筱,笑道:“真是不容易,咱们接着往下看。”   他今日难得耐心,薛筱筱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只要想到他说的“要尽兴一次”,她就一颗心就忍不住怦怦直跳。   悄悄做了个深呼吸,薛筱筱压下心头的绮念,继续往下看去。   相拥的两人亲吻了,书生悄悄解开了小姐的衣带,手指摸了进去……   薛筱筱的眼睛倏然睁大,她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不敢看裴无咎的神情。   说起来,一般的话本子里都有些这样香艳的描写,平时她都是一个人看的,也不觉得难为情,有时候看到写得细腻又精彩的,还会细细地赏读。   可现在裴无咎是跟她一起看的,书中的人有血有肉,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就好像两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么,两人一起看书中的小姐书生酱酱酿酿,比看避火图还令人羞赧。   身后是裴无咎健硕的胸膛,耳边是他沉稳的呼吸,雪后松柏清冽的味道环绕着她,手里拿着的书册,里面的两个人正在做羞羞的事情。   薛筱筱的脸越来越红,她飞快地翻过一页,手指刚刚捻起书角,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   “等一下,我还没看完。”裴无咎声音平淡,好像正在看的不是活色生香,而是枯燥无趣的公文。   薛筱筱只好等着。她已经不好意思再看书上的字了,偏偏裴无咎很是认真,在她耳边嘀咕道:“筱筱,你说他们这用的什么姿势?”   薛筱筱:“……?”   她又没有身临其境,怎么知道人家用的什么姿势?   不对,就不该讨论这个话题!   “唔……”裴无咎修长的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小姐既然是坐在秋千上的,那应该是……对了,避火图有这个的,我拿给筱筱看。”   他说着就站起身,移到轮椅上,一划就出去了老远。   不愧是自幼习武的,他动作极快,薛筱筱阻拦不及,眼看着他从床头的暗格里取了避火图过来。   裴无咎又回到薛筱筱身边,翻着图册找到那一页,指给薛筱筱看,“看,我没骗你吧?”   刚才看话本子的时候,薛筱筱因为心虚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大概也看到了小姐是坐在秋千上的,丫鬟在她背后扶着,但她只是看过就算,脑子里并没有想象出来这是什么样的画面。此时裴无咎把画册翻看指给她看,薛筱筱立刻就有了鲜活的印象。   别说,还真是……一样的姿势。   薛筱筱忍不住又看了看书中的描写,再扫一眼画册,两相对应,哦,原来是这样的。她感觉自己好像是看了带插图的话本子。   “啧。”裴无咎的声音:“第一次就用这样高的难度,恐怕不好。”   薛筱筱真心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他等会儿还要“尽兴”,可她有个疑问早就憋在心里了,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小姐和书生……咳咳……酱酱酿酿的时候,那丫鬟为什么还要在身后扶着小姐,羞不羞啊?”在她看来,这十分难以理解,不光是丫鬟羞,那小姐也羞,书生也羞呀。   裴无咎笑了一声,“那是通房丫鬟,多是小姐的心腹,以后跟书生也可以——”   他本来要说行周公之礼,但突然想到她刚才说的是酱酱酿酿。   “……酱酱酿酿?”联系上下句,裴无咎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可这个词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敦伦啊、周公之礼啊什么的,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酱酱酿酿?   “呃,就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意思,翻过来折过去的…”薛筱筱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就那样丝毫不加掩饰地抵着她。   裴无咎恍若未觉,不管身下的情形如何有失风度,他脸上依旧是矜贵雍容,声音除了有些暗哑,听不出任何波折:“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酱酱酿酿…翻过来折过去……”   他重复着薛筱筱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原来,筱筱喜欢这样的啊。”   薛筱筱一头雾水,“……”什么,我喜欢什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也不知道裴无咎脑补了什么,反正他嘴角勾着的那丝浅笑让薛筱筱十分不安,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看话本子了,那图册也得收起来。   裴无咎好像知晓她的想法,把避火图合上,话本子从她手中抽走,“明天再看吧,该歇了。”   他这么一说,薛筱筱更紧张了,因为接下来就是他期待的“尽兴”。   床帐放下,狭小的空间中,呼吸相闻。   裴无咎轻笑一声,“雪宝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谁、谁紧张啦?我才没紧张,又不是第一次帮你…咳咳…”薛筱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褥。   “嗯,雪宝宝没有紧张,是我有些紧张。”外面的烛火没有熄,隔着薄薄的床帐,映在裴无咎的脸上,给冷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他的黑眸中仿佛亮着星星。   修长的手指勾住了薛筱筱的衣带,慢条斯理地解开。他动作有条不紊,淡定从容。   去掉半臂和襦裙,薛筱筱揪着自己的中衣,不肯让他脱了。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中衣下都能隐约看到小衣的样子,两根细细的系带从中衣的脖颈后露了出来。   裴无咎也不勉强,他也不用薛筱筱动手帮忙,自己解开外袍。   他不疾不徐,白皙如玉的手指解着衣衫,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雍容优雅。   他可没有薛筱筱那么羞赧,大大方方地把中衣也去了,露出线条紧致的胳膊和健硕的胸膛。   薛筱筱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盯着他光洁的肌肤。虽然是经历过疆场血战的人,可他身上没有大的伤疤,偶然有些小小的伤痕,都是淡淡的一条,不仔细是看不到的。   他将亵裤也脱了,劲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虽然在轮椅上坐了两年,可肌肉并没有萎缩,看起来依旧修劲有力。   裴无咎揽住了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薛筱筱猛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她竟然盯着他看了半天!还看得那么仔细!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裴无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遮住脸的双手强硬地拉开,俯身下来,吻住了他肖想了一晚上的红唇。   他温柔又有耐心,一直等到薛筱筱的回应,才渐渐热烈起来。   薛筱筱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环住了他的脖颈,也不知道自己的中衣是什么时候被去掉的,他的指尖微凉,在这夏日的夜晚,安抚着她发烫的肌肤。   “无咎!”眼看着小衣的带子也被解开,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布盖在胸前,薛筱筱又羞又急,连忙按住了。   “乖,”裴无咎轻轻亲吻她的下巴、脖颈,薄唇落在小衣的边缘,牙齿叼住绣了缠枝花的窄小布料,“别怕,让我看看,嗯?”   他因为咬着小衣,说话有些含糊,不过薛筱筱还是听清楚了。   裴无咎拉住她按着小衣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地向两边拉开,将她的双手压在了被褥上。他的力道很轻,完全没有弄疼她的手,薛筱筱觉得自己只要轻轻一挣,就能挣脱他的束缚。   只是……她好像完全失了力气,或者是内心深处并不想挣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把覆在身前的小衣给叼走了。   裴无咎目光陡然亮起,他死死地盯着他的王妃,好像是饿了多年的猛兽盯着属于他的猎物。   “我的雪宝宝,真是冰肌玉骨晶莹剔透……”他喟叹一声,带着浓浓的满足。   薛筱筱瑟缩了一下,她不敢看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有纤长的睫毛在不停颤动,犹如受惊的蝴蝶。   她没有看到,裴无咎趁机从床头拿了一盒玉雪膏,放在了手边。   轻柔的吻落了下来,他松开了她手腕上的禁锢,薛筱筱软软的胳膊抬起,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   他的手指摸索着探了下去。   “唔……”薛筱筱一惊,身子弓了起来,眼睛猛地睁开,“无咎!不行!你、你说了不行的!寒、寒毒……”   “别怕,乖,别怕。”裴无咎的唇带着微微凉意,耐心地安抚着她,“我不会伤害雪宝宝的。”   薛筱筱身子紧绷,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留下了一排小小的月牙痕。   “乖,放松些。”他的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见他只是小心轻柔地浮浅试探,并未做出更深入过分的动作,薛筱筱紧绷的身体重新松软下来。   只是毕竟被他碰触着,薛筱筱羞得脚尖绷紧,脚趾都蜷缩起来,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裴无咎侧身躺下,将薛筱筱揽在怀里,两人像是两把叠放的勺子,亲密无间。   薛筱筱感觉他在身后贴着自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他垫在自己脖颈下的修劲手臂,那手心里握着一盒玉雪膏。   裴无咎挖了一指头玉雪膏,涂在了薛筱筱的腿上。   薛筱筱:“……?”腿没受伤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裴无咎已经挤进了刚刚涂了玉雪膏的地方。   薛筱筱:“……!”这家伙竟然发明了新的纾解方法!   裴无咎握住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身,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呼吸扑在她的后脖颈处,“雪宝宝,帮帮夫君,嗯?”   他说完,根本就没等薛筱筱回答,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   ……   薛筱筱很是不解,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被他抱在怀里,却感觉累得不行。而他分明是那样激烈地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却神清气爽,凤眸都比平时明亮,薄薄的唇角勾着餍足的浅笑。   她觉得那笑容有些碍眼,要不是手指头都累得不想抬,她恨不得在那张俊脸上挠上一把。   “明天还要去宫里的赏月宴呢,你、你这样让我怎么走路嘛!”薛筱筱揉了揉自己的腿,被他折腾这么久,娇嫩的肌肤都红肿了。进宫要走很远的路,肯定会磨疼的。   裴无咎也有些心疼,他也没想到会弄得红了一片,亏他还提前抹了玉雪膏呢。可滋味实在太过美妙,他觉得即便已经知道了是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会忍不住那样做。比如下次……   “乖,明天不去宫里了,我就说咱们都病了。”裴无咎又挖了一指头玉雪膏,给她细细地涂抹着。   清凉的膏体有消肿镇痛的作用,才刚涂上去薛筱筱就感觉舒服了很多。以之前的经验来看,薛筱筱估计到明天午后去宫宴的时候,腿应该已经好了。   “算了,还是去吧,总不能咱们两个同时病了。”上次去赏月宴,薛筱筱还一心想着要逃到巴蜀去,现在她已经下了决心要陪着他,该她这个安王妃出面的场合,也没有再逃避的必要。   ……   好在玉雪膏确实是养颜疗伤的圣品,不过睡了一晚,薛筱筱腿上的红肿就已经消退了。   裴无咎仔细查看一番,见她恢复得这么快,更是决定了下次还要如此这般酱酱酿酿。   两人用过午膳,歇了午觉,错过最热的时候,这才起身去往皇宫。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过长长的宫道。看看左右无人,她低声道:“殿下,今天的宫宴不知道能不能正常地开始结束?”她每次来宫宴都会有事发生,上一次更离谱,竟然出了丽嫔刺杀皇上的事,而薛姗姗还阴差阳错地成了顺妃。   想到这里,薛筱筱突然记起来那丽嫔刺杀是他安排的,他说这是一次试探。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她也没有问他到底是要试探什么。之后她又策划着逃跑,满心的不舍和难过,更是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薛筱筱抬头,已经能遥遥望到龙极宫,路边的宫女内侍渐渐多了起来。薛筱筱将这个疑问又压回心里。   推着轮椅的手被他轻轻拍了拍,薛筱筱听到他的声音,“别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薛筱筱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就是有些好奇今天会不会跟前几次一样。   因为皇后被禁足冷翠宫,说白了就是被打入冷宫,后宫事务都由魏贵妃主理。这是魏贵妃第二次主理赏月宴,各处井然有序,跟第一次时的混乱截然不同。   薛筱筱琢磨着估计这一个月魏贵妃已经熟练,再加上皇后被打入冷宫,又不是三两天就能放出来的,肯定有不少人都转投了魏贵妃的阵营,有了忠心办事的手下,自然能事半功倍。   虽然这几次宫宴都不顺利,上次还因为丽嫔刺杀让前来参加宫宴的朝臣和夫人千金都搜了身,但这次还是来了不少人。   看着满眼的环肥燕瘦,薛筱筱心道:这宁王妃的位子一日不定下来,京都少女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现在皇后失势,彭家式微,估计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宁王本就是亲王,要是再加上将来的某种可能性,不管是新贵还是世家,估计都愿意用一个女儿来赌一把。   刚想到宁王,就见宁王走了过来。   薛筱筱愣了一下,她见了几次裴琅,每次都是意气风发,桃花眼里总带着三分笑意,一看就是顺风顺水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薛筱筱盯着裴琅仔细看了一眼,无论容貌还是举止都没什么变化,甚至胖瘦都跟上次一样,可她总觉得怪怪的,他好像是受过打击又把苦水咽到肚子里,整个人都带着一丝阴郁。   他可是皇子,谁敢给他气受还让他隐忍不发?难道是建昭帝或者太子?   裴无咎冷哼一声,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薛筱筱回过神来,扭头朝他一笑,她并不是觉得裴琅好看才多看了一眼,只是感觉有些怪异,没想到他倒是不高兴了。她低声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裴无咎一挑眉,“什么?”   薛筱筱抿唇一笑,“我发现,这京都的男子,谁也没有我家无咎好看。”   裴无咎嘴角一抽,想要斥她一句,心里却压不住的得意,像是熬了一锅蜜似的咕嘟咕嘟冒着甜死个人的泡泡,连板起脸都做不到,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睨了她一眼,“这在京都人尽皆知,算什么秘密?”   顿了一下,犹未满足,又补上一句:“以后你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你就会发现,其实不光是京都,就算放眼整个大雍,你家无咎也是最好看的。”   薛筱筱:“……”要论脸皮厚,恐怕我家无咎也是第一了。   裴琅一进景福殿就看到他们两个了,一路走过来就见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薛筱筱自不必说,连裴无咎都是一脸的轻松惬意,是他好多年都没有在裴无咎身上看到过的样子。   裴琅心里又酸又痛。   太子有父皇护着,连遗诏都给他看了。裴无咎娶了小雪花,甜甜蜜蜜。似乎这世上只有他是最惨的,看着风光,不过是父皇用来磨砺太子的磨刀石。等到太子登基,他失去了作用,连磨刀石都做不成,为了防止他反噬,还要鸩杀掉。   裴琅脚步一转,坐到裴无咎的对面去了,与两人隔着大殿遥遥相对。   薛筱筱有些奇怪,看裴琅刚才的样子分明是朝着他们走过来的,怎么好像半路改了主意似的。她想归想,为了防止裴无咎乱吃飞醋,却是没有朝裴琅看上一眼。   裴琅虽然没过来,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这边,见裴无咎和薛筱筱对自己浑不在意,心中更痛。他都没有心思看一眼大殿上衣香鬓影的少女们,完全无视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各道或隐晦或热烈的目光,甚至于连华秀桐皱了眉头都没有注意到。   薛筱筱环视大殿,太子和方知月也到了,可能是因为快要成亲的原因,两人没有凑到一起说话,倒是偶尔望向对方,含情脉脉。   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太子没有颓废的样子。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皇后被打入冷宫的影响。   而上次云雁山的刺杀也没有对他有丝毫的不利。   只是毕竟不一样了。薛筱筱用眼角的余光看看裴无咎、裴琅、裴琰三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明明是亲兄弟,却非要弄得你死我活。天家无父子,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手足相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有时候就算没有野心,生在皇家也不得不把自己武装起来。   看着缓步而来的建昭帝,薛筱筱想到,建昭帝的亲兄弟也都死光了,显然当初上位的时候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做了二十年皇帝的建昭帝积威深重,他一出现,大殿中就安静下来。   往日他的身边跟着的是皇后和魏贵妃,今日顺妃却取代了皇后的位置。皇后只是禁足冷翠宫,并没有被废,魏贵妃守着规矩,也是多年的习惯,走在了建昭帝的右边。   按理,顺妃应该走在建昭帝的身后才对,可建昭帝左边本属于皇后的位置空着,薛姗姗貌似无意,笑着跟建昭帝说话,却恰好占了建昭帝左边的空位。   太子脸色顿时阴沉。   他突然想起上次在细竹夹道后面看到的樱粉色身影,那正好是顺妃爱穿的颜色。太子隐晦地扫了一眼宁王,难道顺妃才刚刚入宫一个月,就被宁王拉拢到了?   裴琅的心思一大半都在太子身上,自然留意到了他这一眼。裴琅心头一沉,看来,太子真的对他和薛姗姗起了疑心。   薛姗姗仰着脸跟建昭帝边走边说,不知道说了什么,建昭帝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三人落座,魏贵妃按照规矩和习惯组坐在了建昭帝右侧,薛姗姗顺势坐了下来,正好是往日皇后的位置。   她妙目横扫,先是去看裴琅,见裴琅低着头并未与她对视,想着要避嫌,目光移开,又看到了薛筱筱。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高位上参加赏月宴。想起以往为了能进宫来一次往往要耗费心力财力,而薛筱筱分明是举手之劳却不愿意帮忙。而今她高坐在建昭帝身侧,薛筱筱却坐在下首,薛姗姗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骄矜。   安王妃又怎么样,安王再厉害,还不是建昭帝的臣子?   薛姗姗娇笑一声,“陛下,说起来,安王妃还是妾身的姐姐呢。陛下,今日赏月宴,咱们看安王妃跳舞如何?”   薛筱筱:“……?”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裴无咎冷声道:“安王妃身子娇弱不能辛劳。”   薛姗姗嘟起唇,正要跟建昭帝撒娇,裴无咎目光冷戾扫了过来,“顺妃所坐的,是属于皇后娘娘的宝座。皇上这是有意要废后改立顺妃了吗?”   一语毕,举座皆惊。   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也有很多人猜测要废后,还有御史上书皇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国母,但都被建昭帝驳回。   建昭帝当然也恨皇后,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是子嗣单薄的命格,要怪就怪皇后残害皇嗣。   但他既然不想废储,那自然就不能废后。   “坐到后面去。”建昭帝看了薛姗姗一眼,淡淡道。   薛姗姗嘟着嘴,虽然满心不情愿,但她在建昭帝身边待了一个月,自然能分清轻重缓急,知道此刻不是撒娇就能蒙混过去的,委委屈屈地起身,坐到了建昭帝侧后方。   出师不利,她不敢再挑衅薛筱筱。   居高临下环视一圈,又看到了华秀桐。   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向来是京都贵女的翘楚,虽然表现的淡然,但薛姗姗知道,她也是想要那个宁王妃的位子。   薛姗姗眼睛一转,“陛下,既然安王妃身子娇弱不能辛劳,那就请华姑娘来跳舞好不好?华姑娘可是亲口说了要跟妾身切磋的,上次妾身跳过月嫦舞了,这次该华姑娘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华秀桐,“总不至于华姑娘也刚好身子娇弱了吧?” 第077章   薛姗姗挑衅地看着华秀桐。   她现在可是顺妃, 不说受宠与否,妃位是正一品。薛筱筱是亲王妃, 按品阶跟她一样也是正一品。她使唤不了薛筱筱,还使唤不了华秀桐吗?   就算是华阁老的独女又怎么样?华阁老都是建昭帝的臣子,他的女儿无官无职无爵位在身, 可是一点品阶都没有的。   华秀桐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她的月嫦舞闻名京都,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在京都贵女中无人能及。她并不介意在皇上、皇子、亲王面前跳舞,更何况裴琅也在席, 她很乐意在裴琅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舞姿。   之所以要沉默一下,是看看建昭帝和魏贵妃的反应。   见皇帝和魏贵妃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华秀桐翩然起身,“臣女遵顺妃娘娘令。”   薛姗姗得意地挑了一下眉头, 她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处境, 虽然只是妃位,但上面的皇后已经进了冷宫,魏贵妃又是裴琅的母妃, 与她并非对头。而放眼下去, 也只有薛筱筱跟她是平级的, 其他夫人千金在她面前, 只能俯首行礼。   比如她现在命令华秀桐跳舞,只要皇上和魏贵妃不反对,不管华秀桐心里愿不愿意,也只能遵命行事。而这样“小小的”要求,就算有些任性, 皇上也不会拂她的面子,魏贵妃更不用说了。   只是她没能得意太久,脸色就沉了下来。   上次她跳舞的时候,魏贵妃说过华秀桐跳舞“灵气逼人”,暗示她跳得没有华秀桐好。薛姗姗很不服气,那月嫦舞是她练习了许久的,自信每一个动作都完美无瑕,魏贵妃之所以那样评价,无非就是看中了华阁老的势力。   可今天薛姗姗亲眼见了华秀桐起舞,才知道魏贵妃说的没错。她是刻苦练习,一举一动虽然到位,但她自知有些匠气。华秀桐却轻盈飘渺,好似月中嫦娥。   众人看得入迷,薛姗姗不高兴了。她忍不住看向裴琅,见裴琅捏着酒杯,长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没有看华秀桐,更没有周围众人的痴迷之相。   薛姗姗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舒展开了,裴琅的心里一定是只有她,就算华秀桐跳得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睛。   建昭帝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么高兴?”   薛姗姗抿唇一笑,“这是妾身第一次坐在陛下身边参加宫宴,自然是高兴的。”   建昭帝盯着她唇边的小梨涡看了看,回过身,目光似有若无地从薛筱筱的嘴角扫过。   只是随意的一眼,一扫而过,并未特意停留。   裴无咎的手指蓦然收紧,又缓缓松开。   薛筱筱浑然未觉,托着小下巴看得津津有味,暗道:怪不得华秀桐喜欢穿白衣,她舞姿翩然,真的好似月中嫦娥,再加上她自身清冷的气质,穿上宽袖白衣果然如仙子一般。   一曲舞罢,华秀桐略微有些气喘,白皙的脸颊上也泛起了绯红,显然跳上这样一曲还是很耗费体力的。   她早已注意到裴琅心不在焉,全程几乎没有看她,心中自然是失望万分,脸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打算退下。   “华姑娘只会月嫦舞吗?”薛姗姗开口道:“这个月嫦舞上次我已经跳过了,就算华姑娘跳得比我更好,毕竟也没有新意,不如华姑娘再跳一曲别的,如何?”   她的话虽然是对着华秀桐说的,可她看的却是建昭帝,一脸纯真无辜。   华秀桐差点没有压住心中的怒气。   她毕竟是华阁老的独女,华阁老位高权重,恰好皇室又没有公主郡主,华秀桐在京都贵女中向来是众星捧月,薛姗姗之前做为永成侯次女,在她面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是机缘巧合成了皇妃,就做张做势地威风起来了。   这倒也罢了,京都女子中嫉妒她的比比皆是,薛姗姗此举不过是小人得势。   最让她难过的是裴琅。华秀桐本以为自己跟裴琅早已心意相通,宁王妃的位子就是给她留着的,父亲也说过只等裴琅生辰过后就筹备此事。可裴琅生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皇上并未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   如果只是皇上不愿意,倒是还能想想法子,可裴琅神色恹恹,根本就没有看她跳舞,华秀桐心中已经失了信心。   她咬了咬唇,压了压火气,薛姗姗正是得宠,不是她能够得罪的人。   “顺妃娘娘见谅,臣女体力不支,恐难为继。”华秀桐低眉顺眼。   华阁老呵呵一笑,“顺妃娘娘,我这女儿也就这一曲月嫦舞还能入眼,别的还是算了。”   薛姗姗还想再说什么,建昭帝已经摆了摆手,“退下吧。”   一场小小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等到宫宴结束,薛筱筱也没看到更多热闹,她低声跟裴无咎说道:“啊,这是我参加过最和平的宫宴了。”虽然刚开始薛姗姗试图挑衅,但立刻就被裴无咎怼了回去。跟往常的诬陷偷盗、偷情、刺杀比起来,这一次宫宴可谓是风平浪静到难以置信。   裴无咎轻笑一声,捏了捏她软软的掌心,“只是表面平静罢了。”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把他这话在心里想了想,听意思好像是暗地里风起云涌?她有心再问,可此时宫宴结束,人们出了景福宫沿着宫道离开,大家走的是同一条路,附近都是人,不是细问的好时机。   太子是要回东宫的,与他们的路不同,此时裴无咎和裴琅两位亲王是走在最前面的。   裴琅很自然地走到两人身边,貌似无意地开口道:“前几天暴雨,听说沣河水位上涨,支流的小河堤恐有决堤的风险,无咎听说了没有?”   裴无咎淡淡道:“听说了,夏日暴雨乃是寻常之事,沣河河堤每年都有提前加固,应该无碍。”   “最好如此,不然无咎的轮椅不方便过去,我手里的永丰粮仓正是紧要的时候离不开人,咱们两个都去不了,到时候得让别人过去了。”裴琅的目光落在裴无咎的轮椅椅背上,那里搭着薛筱筱的两只手,白嫩纤细,要不是亲眼所见,裴琅实在无法相信,这样娇软的手指会稳稳地握着小弩,眼都不眨地射杀了那么多的黑衣人。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也是。”   裴琅闲话了两句暴雨就离开了,薛筱筱琢磨了一下也没明白他为什么特意过来说这么一句。听他的意思,好像暗示着沣河支流河堤会出事,然后又提示裴无咎不要过去,他自己也不会过去,至于那个要去查看河堤的“别人”是谁,薛筱筱就无从知道了。   裴琅一边走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是绝对不会洗颈就戮的,就算要死,死之前也要搏一搏。本来想借着林妙香拉拢裴无咎,但林妙香出师不利,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禁足了。不过他如果是裴无咎,身边有小雪花陪着,也不愿意为了个侍妾惹她不快。   好在就算没有林妙香,裴无咎也没有跟他作对的意思,刚才那话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裴无咎爽快地应了。以裴无咎的心计,应该猜出来他要做些什么。那人在云雁山设伏,裴无咎也是受害人,连小雪花也在,就算裴无咎顾念着什么不亲自出手报仇,至少也不会拦着他。   裴琅把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反复推演,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裴无咎肯定以为他只是找点小麻烦出口恶气,但这一次他要下杀手,而且必须一击必中。不然不管是父皇还是太子,都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宁王殿下。”他正在心里把每一个步骤都翻来覆去地盘算,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殿下是有心事吗?”   裴琅抬眸看去,华秀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正偏头望着他,盈盈双目带着隐忧。   如果不是建昭帝压着不同意,他现在应该已经跟华秀桐定亲了。裴琅下意识往薛筱筱那边看了一眼,只是目光移到一半就硬生生止住收了回来。华秀桐可不是薛姗姗那种好糊弄的人,而他此时处境危险,更需要华阁老相助。   华秀桐笑道:“刚才在景福殿臣女跳舞,殿下似乎也无心观赏,是有为难之事吗?”   裴琅叹了口气,“是呀,想必你也知道我所愁何事,说起来,这事还跟华姑娘有大大的关联。”他深深地看着华秀桐,桃花眼潋滟多情,似乎蕴着说不出口的情意。   华秀桐心如鹿撞,看刚才裴琅在景福殿的表现,她还以为他对自己已经失了兴致,或者不想再跟华家联姻。可听他话里暗示,分明是因为建昭帝不允此门亲事而发愁。   华秀桐脸颊微红,目光稍稍错开,低声道:“好事多磨,宁王殿下心中所想,必能如愿。”   “那就借华姑娘吉言了。”裴琅连声音都轻柔了很多。   华秀桐微微一笑,再不多言,放慢了脚步,渐渐地跟裴琅拉开了距离。   薛筱筱一边推着裴无咎的轮椅,一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热闹。她是全当话本子里的男女纠葛来看的,裴无咎却不高兴了,抬手捏了捏她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冷哼了一声。   薛筱筱失笑,这家伙越来越霸道了,她又不是真的在看裴琅。   眼见着出了宫门朝着马车而去,左右无人,薛筱筱低声问:“殿下,你说他们能成吗?”   裴无咎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筱筱这么关心别人,看来是太闲了,不如我给你找点事做。”   薛筱筱好奇:“什么事?”说起来她每日在王府真的是太清闲了。   裴无咎:“好好服侍你的夫君,让他日日尽兴。”   薛筱筱:“……”   尽兴?还日日尽兴?   想得美! 第078章   夏日的雨水确实很多, 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安王府的湖水水位都上涨了一大截。   薛筱筱不由得想起了裴琅所说的沣河支流河堤一事, 她猜测如果河堤出事应该就在这几天了,当时裴琅说的是沣河支流,不知道附近会不会有很多百姓, 如果决堤的话可能会让百姓受灾,不过想想裴无咎既然默认了此事,那应该不会有大碍。   薛筱筱窝在窗下的软榻上, 怀里抱着那两只玉雕的小兔子,手里捧着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自从上一次裴无咎和他一起研读话本子,还拿了避火图来两相对应,薛筱筱再看话本子的时候, 就很是小心, 遇到那些香艳的描写,如果在裴无咎身边就飞快地翻过去,生恐正巧被裴无咎瞧见再拉着她尽兴一番。   她一边翻话本子一边琢磨着也不知道裴琅说的沣河是怎么回事, 裴无咎坐在大书案后面正在处理公文,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毛笔, 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淡, 从容优雅,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暴雨的事。   “王爷!”薛筱筱刚刚翻过一页,就听到院子里长安的声音:“王爷,沣河出事了!”   薛筱筱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黑亮清澈的杏眸瞪得圆溜溜的, 飞快地望向裴无咎,里面满是好奇。   最近裴无咎都是在正院书房处理公文,从来没有避着薛筱筱,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想听,沉声说到:“长安,进来回话。”   长安大步进了书房,抱拳躬身行礼:“王爷王妃。”   “沣河怎么了?”裴无咎问道。   “沣河有一处支流决堤了一个小口子,河堤下露出一块一人高的大青石,石头上写着四个字,”说到这里,长安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那四个字是——安享天下。”   安享天下?薛筱筱下意识觉得这四个字才是此次事件的关键,她一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了眨,疑惑地看着裴无咎。   “安……享天下?”裴无咎冷笑一声。   长安有些不安,迟疑问道:“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在大书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无妨,这件事不是冲着我来的,就算青石上出现了安字,也只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地避开此事,到时候皇上就会派别人去处理。”说完他摆摆手,长安躬身退下。   听到“派别人”的时候,薛筱筱就知道这件事正是裴琅所策划的。大青石上出现了安享天下四个字,那个“安”字看来是隐晦地指向安王府。难道这四个字暗示着裴无咎会拥有天下?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生气了。那天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裴琅说起此事,分明是在暗示他要算计别人让裴无咎不要插手,怎么现在顺手把安王府也给算计了?河堤下的大青石肯定是提前埋好的,上面的字也早就写好了,裴琅写什么不好非要写个安享天下,这难道是想借着“天兆”影射安王府有谋权篡位之嫌?   她坐在软榻上鼓着脸颊像是一只气呼呼的河豚,阳光照在她白嫩莹腻的脸上,染亮了脸颊边细小的绒毛,看上去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裴无咎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小王妃生气了,轮椅一滑从大书案后面来到软榻边,站起身把自己挪到软榻上,将薛筱筱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无妨,对我没有多大影响。”   薛筱筱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非要弄个大石头出来,还非要写安享天下,他怎么不写宁享天下?这是想借天兆来陷害殿下,万一皇上相信了怎么办?”   “这么粗浅的手段皇上不会轻易相信的。”裴无咎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也不是针对我,最多是一箭双雕顺手给我添点堵罢了,主要还是为了让我不要插手此事。”   到了此时,薛筱筱已经大概猜出了裴琅是要做什么,她伸出胳膊勾着裴无咎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用气声问道:“他是要针对太子做什么吗?”   她的气息热乎乎的,扑在耳朵上有些痒,裴无咎本来体温就偏低,她凑得太近,除了热热的呼吸,还有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棠梨香气。   裴无咎轻轻点头,眸光却变得深邃。   薛筱筱咬了咬牙,上次他们和裴琅一起在云雁山被太子劫杀,虽然说没有伤亡,但谁也说不准太子究竟只是想警告还是说真的下了杀心。她其实也咽不下这口气,现在裴琅想要报复太子,薛筱筱的想法跟裴无咎一样——静观其变。就算裴琅想借机给安王府添点堵,也不是不能忍受。   裴无咎偏过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别管大青石了,筱筱看什么话本子呢,我陪你研读一番。”   “不用!”薛筱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把话本子往大迎枕下一塞,乌黑圆润的杏眼警惕地盯着他,“现在是大白天!”   裴无咎轻笑一声,“白天怎么了,白天就不能看话本子了?雪宝宝是不是想歪了,我只是怕你有不认识的字,所以陪你看看罢了。”   他一边说话,薄唇一边在她的脸颊上移动,最终落在她的唇上,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是看话本子,又不是白日宣淫。”   薛筱筱气恼,张嘴咬了他一口,却正好被他逮住机会,趁虚而入。   ……   民众的情绪最容易被煽动,安享天下四个字一出,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个安指的就是安王府,安王当年征战边疆大战北羝,又是皇室旁支,裴氏子孙,大雍亲王,就算继承大统也未尝不可。   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反对,安王残暴不仁,最喜活剥人皮,这样的人要是当了皇上,百姓岂有活路?   当然更多的人说的是安享天下指的就是大雍国泰民安,时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不就是安享天下吗?   沣河支流决堤之处只是个小隐患,水流不大,受灾的百姓也不多,损失了一些财务,倒是没有人员伤亡。这本是小事,但刻着字的大青石却不是小事,尤其是这上面的“安”字,正戳中了建昭帝最隐秘的担忧。   这种“天兆”之事二十年前他自己夺嫡的时候也经历过,听起来很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不管如何,总要派人去查看一番。   建昭帝顾虑重重,肯定不能派裴无咎去,如果真是天兆,裴无咎很可能借机动手脚。裴琅的永丰粮仓也正是紧要之时,思来想去,倒是太子最为合适。   而且他已经跟太子说过裴无咎的帝王命格,太子自然知道这恰好是他的心腹大患。做为储君,太子必然跟他一样,无法接受裴无咎的帝王命格,查探此事时肯定会格外仔细。   于是建昭帝一声令下,太子带着侍卫去了沣河支流。他要去现场查探,看看这大青石是真的从河堤下翻出,还是有人借着“天兆”故弄玄虚。   因为所去之处发了水患,太子并没有用仪仗出行,只前后簇拥了百十来个侍卫,身佩长剑,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出了城门。   沿着官道走了十来里路,又拐到了一旁的小路上。   侍卫护在太子左右,提醒道:“这里道路泥泞,太子殿下当心些。”   太子挽着缰绳,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不安,似乎有事情要发生,“无妨,走快些,快去快回。”他只要到河堤附近看看就行,那个大青石可以命人装在马车上带回东宫。   沣河流经京都城外,此次决堤的支流处在一座小山下,官道没有直接修到这偏僻之处。因为下过暴雨,平时还算规整的小路上泥泞不堪。   幸好一路人是骑着高头大马,倒是没什么影响。   临近水患处,路况更差,太子纵马沿着河堤缓行,仔细查看那决堤之处。   看起来确实是被暴涨的河水冲开,没有人力挖凿过的痕迹。那大青石已经被人从河底抬到岸上,上面“安享天下”四个字痕迹有些模糊,似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难道真是天兆?   想到裴无咎出生时被高僧批过的那个天元一气的奇特命格,太子心中发沉,剑眉皱起,星目中闪过一丝阴鸷。他跳下马,走到大青石边,仔细查看那上面的四个字。   刻痕古旧,似乎埋在地下多年。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能工巧匠自然能将刚刚刻出来的石碑做成经历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样子。   太子俯身细看,猛听得侍卫大喊道:“小心!山上有落石!”   太子霍然抬头,身侧的小山上骨碌碌滚下无数巨石,他心头一跳,侍卫们已经朝着他簇拥过来,“此处危险,殿下速速离开!”   还没等太子跳上骏马,“嗖——”另外一侧的树林中,箭矢如蝗,疾射而来。   一边是落石滚滚,一边是箭如雨下,太子的侍卫们猝不及防,顿时有人受伤,阵型大乱。   “护着殿下赶紧离开!”   落石还能说是暴雨所致山体松动,那箭矢分明是有人刺杀。众人心中明白,今日之事就是一个陷阱,针对太子的陷阱,而他们此时已经落入了圈套,只能尽快脱离。   但对方显然是筹谋多日有备而来,太子所处的情形十分不利,被落石和箭矢夹击,一时进退不得。   “箭上有毒!”有中箭的侍卫脸色惨白,翻下马来。   太子心中一惊,神思恍惚的瞬间,肩上一痛,一只白翎箭矢正中了他的肩膀。 第079章   太子出城的时候, 鲜衣怒马,侍卫威仪。   几个时辰之后, 一小队骏马疾驰入城,穿过闹市时都没有放慢速度,人们只恍惚看到马上的人穿着东宫侍卫的服饰, 身上染了鲜血。   闹市纵马已经没人在乎,储君出事意味着大雍要变天,已经安闲舒适地过了多年的京都百姓, 心头都压上了一层乌云。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京都全面戒严,五城兵马司和皇帝身边的金吾卫出城而去,同时京郊大营的将士们也整装待命。   裴无咎接到皇帝口谕, 匆匆入宫。   他离开之后, 安王府大门角门后门全部被五军大营的人守住,不许进出,说是京都出了逆贼, 他们奉皇命保护安王府。   一时间, 京都风声鹤唳。   “王妃, 出了什么事吗?”朱槿碧桃一脸的紧张。   薛筱筱微微一笑, “没事,你们放心。”   等两个丫鬟退下,薛筱筱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已经预料到了太子会出事,但显然这个后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如果太子只是受了轻伤, 那京都戒严、派五城兵马司出城查看都可以理解。可连京郊大营都惊动就有些过头了,安王府被将士们围住,说是保护,不如说是软禁。   现在裴无咎进了皇宫,她这个留在安王府的王妃就成了人质。   薛筱筱抬眼看了看窗外,长安一身软甲,手按腰刀,身姿笔直站在廊下。按理裴无咎不在,长安做为侍卫是不能留在内院,但这是裴无咎离开时特意吩咐的。他带着永吉去了皇宫,却让长安守着正院。   薛筱筱从空间里摸出小弩,上面已经装好了箭矢。手里有了武器,她略微安心了一些。   “长安。”薛筱筱轻声唤道。   长安立刻回身,隔着轩窗抱拳躬身,“王妃,有何吩咐?”   薛筱筱低声问:“是只有安王府被围了吗?”   长安道:“安王府和宁王府都被围了,还有几处重臣宅院也被……保护起来,王爷和宁王都已经入宫。”   他压低了声音,“听闻太子伤势很重。”   薛筱筱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小弩,这小弩是裴无咎亲手做制,各处打磨光滑,弩臂上还镶嵌了佛家七宝,璀璨夺目。   他说希望她永远都用不到这样的利器,可这把小弩已经杀了人。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见血?   当晚,裴无咎没有回来。   薛筱筱虽然安慰两个丫鬟没事,但她自己却不能放心。   和衣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着眼睛,薛筱筱根本睡不着。长安说太子伤势很重,也不知道到底是伤在哪里,能不能救活,好了之后会不会伤残?   她自然知道这件事是裴琅做的,裴无咎也知道,但问题是他们绝对不能在建昭帝面前透露自己提前知晓太子会遇险,那样一定会被建昭帝迁怒,或者干脆以为他们就是同谋。这样的话,他们自然也不能说出此事是裴琅策划,更何况大家当初只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裴琅刺杀太子的证据。   薛筱筱叹了口气,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经过此事,如果太子身体能好转,那必然要对裴琅痛下杀手,至于安王府……想到上次云雁山遇刺之事,薛筱筱估计到时候安王府也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太子就这么死了,那储君的位子就落在了裴琅身上。   要是太子半死不活……大雍肯定不能让一个身体有残的人做国君,到时候废储另立,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发疯。   薛筱筱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   东宫。   建昭帝双目赤红,看看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太子,再看看一旁的裴琅、裴无咎,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他手指握拳抵在唇边,硬是将那口鲜血咽了下去。   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全部被召到东宫,院史跪在床前,手指轻轻搭在太子的腕上,寝殿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院史的手指颤了颤,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两名院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见此情形,心头俱是一沉。   “如何?”建昭帝声音嘶哑。   “余毒已经清除,只是……”院史脸色发白,“只是这毒太过猛烈,太子从城外回到东宫这一路,已经……已经伤及肺腑,能否醒来还、还未可知。”   建昭帝面色阴鸷,额角青筋跳起,身子晃了两下,手指紧紧地握着圈椅的扶手,双眸死死地闭起。半晌,他睁开眼睛,盯着院史和两名院判,“太子不醒,你们就不能离开他的身边,救不好他,你们全都得死。”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院史差点昏厥过去。他知道建昭帝并不是吓唬他们,而是真的会让他们给太子陪葬。他当院史这么多年,深知建昭帝把这两个皇子看得有多么要紧,可以说比眼珠子还重要,更何况现在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还是一国储君。   即便怕得要死,院史还是把话提前说清楚,免得等太子醒了建昭帝还是要杀他:“启禀陛下,就算太子殿下能够醒来,身体也、也会大不如前。”   建昭帝愣了一下,腮帮子上的肉颤了颤,冷声道:“先让他醒来再说。”   他眼神冰冷地看了看一旁守着的安王和宁王。   经历过夺嫡上位的人,在这一方面本就敏感,再加上前阵子太子在云雁山伏击了宁王和安王,几乎不需要证据,建昭帝就能推测此次太子遇袭定然与他们两个有关。   裴无咎坐在轮椅上,双眉紧皱,盯着床上毫无生息的太子。他想到了裴琅会下杀手,但没想到他会用毒。   如果只是派人劫杀,以东宫的百十来个侍卫的身手,应该能护住太子,就算受伤也会只是轻伤,比如肩上中的那一箭,太子受些苦楚,但终归会安然无恙。   但这箭上的毒却让太子的形势很不乐观。听院史的意思,能否醒来还要看天意。即便是醒了,太子的身体也废了,一个身体孱弱的人,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皇帝,必然会让大雍的朝政不稳。更何况,当皇帝十分辛苦,不说要费上多少心神,均衡各方势力,处理各种事件,就算国泰民安无事发生,每日里也有一摞一摞的奏折需要批复。   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是无法胜任的。   他感受到了建昭帝冰冷的目光,知道皇帝已经对他和裴琅起了疑心。但他也知道建昭帝就算知道事情是裴琅做的,也不会把裴琅杀掉,甚至不会有太重的惩罚。   毕竟太子生死不知,就算醒来也相当于废了,裴琅现在是建昭帝唯一的健康儿子,他是绝对舍不得把裴琅也弄死弄残的。   裴琅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敢对太子痛下杀手。   “父皇!”裴琅桃花眼中满是愤怒和伤心,“这、这到底是谁干的!先是在云雁山劫杀我和安王,事情过去还没几天,竟然连太子也遭了他们的毒手!”   他咬着牙,悲痛欲绝。   听着他把刺杀太子的人跟云雁山劫杀的黑衣人混为一谈,看着他毫无破绽的表情,建昭帝心中冰凉一片。   原以为他的三个儿子自幼一起长大情意非比寻常,他一直笃定自家不会出现手足相残的事,可太子劫杀宁王和安王,还没几天,太子自己又遭了毒手。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但十有八|九是裴琅。偏偏,他还不能明着惩罚他。   ……   次日,京都戒严更甚,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原本安王府只是大门角门处被守住,现在连围墙下都站了将士,可以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筱筱始终悬着一颗心。不过在她决定不再逃离而是留下来陪裴无咎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面对死局的心理准备。就算现在局势再紧张,她也没有生出逃离的念头。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裴无咎才回到安王府。   他离开王府时,匆忙地将身上的朱红色单罗纱锦袍换成了玄衣金纹窄袖袍,此时那衣袍未变,衣角上多了数道褶皱。他肌肤本就是冷白色,现在更多了几分苍白,眉宇间透着疲倦,优美的下颌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薛筱筱听到他的轮椅上就冲到了院子里,一看他的模样就心疼上了。她没问裴无咎宫中形势如何,连声吩咐着备水传膳。   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正屋,薛筱筱蹲在他的轮椅前,握住了他的手。果然很冰,比平时的体温要低。   “殿下?”薛筱筱抬起头看他,圆溜溜的杏眸中满是担忧。   “乖,没事了。”裴无咎一看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就知道她这三天没能安心,伸出双臂抱了她一下,又飞快地放开,“我三天没更衣了,先沐浴,筱筱等我一会儿。”   热水已经备好,薛筱筱推着他进了净房,“我陪殿下。”她等了他三天,一颗心也悬了三天,此时好不容易见到人,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分开。   裴无咎愣了一下,黑眸中闪过一丝暖意,点头,“好。” 第080章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净房。   最近裴无咎常常让她帮着纾解, 还想出了好几种法子,薛筱筱对他的身体已经并不陌生。但她还从来没有陪着他沐浴过。   话本子里有钱有势的男主人沐浴的时候都是丫鬟服侍的, 不过裴无咎身边并无任何丫鬟,薛筱筱的两个丫鬟只服侍她,裴无咎没有召唤是不会上前的。   薛筱筱解开裴无咎的衣带, 他很少穿这种玄色的衣衫,消息传来的时候他身上还是惯常穿的那件朱红色单罗纱夏袍,进宫时才匆忙地换了玄色。   薛筱筱本来没理解他为什么要特意换一件不太常穿的衣服, 这三天她没事就胡思乱想,倒是大概猜出了原因。   太子生死未卜,万一有个不测,裴无咎穿了一身朱红可就犯忌讳了。去了宫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才穿了玄色吧。   外袍并不是纯黑, 上面有暗色的纹路,衣襟袍角袖口都用金线细细地绣了云纹。此时这华贵的衣袍已经起了褶皱,想到他三天未曾更衣, 看那眼下淡淡的青黑, 估计也没能合眼。   薛筱筱轻车熟路地解开外袍, 又去了中衣, 连亵裤都给他脱了。   裴无咎:“……???”   他抬眸盯着小王妃看了看,她乌黑圆润的杏眼里全是心疼,没有一丁点旖旎遐思。   薛筱筱盘算着他三天没有休息,恐怕连东西都没吃,只想着赶紧服侍他沐浴完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根本没注意自己已经把人家给脱了个光溜溜。   她小心地扶着裴无咎,“殿下,你站起来一下。”   她那点子力气绝对不可能直接把裴无咎抱起来,要迈进浴桶去还得他自己来。   裴无咎长眉一挑,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胳膊,站起身,长腿一迈,进了大浴桶。   下一刻,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上被他一拉,身子一歪,裴无咎顺势双手抄在她的肋下,直接将她抱进了浴桶。   这浴桶平时一个人沐浴的时候空荡荡显得特别大,现在坐了两个人却有些局促了。   “殿下!”薛筱筱嗔怪地看着他,“你把我扯进来做什么,你赶紧沐浴完好好休息一下,这三天你也太辛苦了。”   裴无咎黑眸幽深,“雪宝宝陪我。”   薛筱筱的手指还搭在他的身上,即便是在热水中,他的身体还是一片冰凉。想到这三天他应该是身心俱疲,薛筱筱心疼得只想顺着他,不管他提什么要求。   她也不害羞,将自己外面的半臂和襦裙去了,就像两人第一次泡汤池时那样,只穿了中衣,手里拿着棉巾子,坐在他身边,轻轻地给他擦拭身体。   细薄的中衣浸了水,变得透明,柔软地贴在她的身上。纤细的胳膊,柔韧的腰身显露无疑,小衣上绣着的缠枝牡丹娇艳动人。   裴无咎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薛筱筱注意到了,惊喜道:“殿下,这热水难道对你有用?”   裴无咎嗤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那小衣鼓起的地方,“热水怎么可能对我有用,我不是说过吗,只有雪宝宝才能让我热血沸腾。”   自己的要害落在他的手里,薛筱筱小脸涨红,她咬了咬牙,并没有推开他作乱的手。只要能让他的身体暖起来,别说现在隔着中衣和小衣,就算让她衣衫褪尽她也愿意,反正他也不是没看过。   薛筱筱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他的手,拿着棉巾子强作镇定地给他擦拭。   只是她考虑着裴无咎毕竟煎熬了三天,要是忍不住又要“尽兴”,恐怕对他身体不好,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低声问道:“殿下,太子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既然宫中没有报丧,裴无咎回来也没让王府撤去所有红色的东西,那显然太子没死。   裴无咎本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小王妃在怀,又是第一次与他一起沐浴,难免有些心动。此时听她问起太子,心头的热火顿时只剩下小火苗。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边,“太子没死,只是身体……废了。”   “废了?”薛筱筱还想着太子既然大难不死,那必然是男主光环起了作用,将来定能继续顺风顺水,没想到竟然废了,她想起长安说的太子伤势过重,“是……缺胳膊少腿了吗?”   裴无咎摇头,“胳膊和腿都好好的,只是中了毒,毒入肺腑,虽然人已经救活,但今后只能静养,大部分时间都得卧床休息,不能有任何操劳。”   “这……”薛筱筱红润的嘴唇张开,半天没有合拢。这还真是废了,就算她不知道皇帝每天都做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整日里卧床休息。这样的话,太子又怎么能继承大统呢?再说,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人,必然使得大雍朝政不稳。   再说,薛筱筱还想到一个问题,“那太子……还能有孩子吗?”如果不能生下皇孙,这皇位就算传给了太子,将来最终还得花落别家,到时候又是一番争斗。更何况太子被裴琅所害,定然不会选裴琅的孩子来继承,偏偏裴琅又是跟太子关系最近的。   “孩子……”裴无咎摇头,“非常难,就算有了,恐怕也体质不佳。”   太子身体里的毒虽然清了,但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就像他一样,身体里的寒毒不消,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让小王妃受孕,那孩子必然很难保住,就算勉强生下来,也是身体不好的。   薛筱筱一边想着这复杂的情况,一边帮他擦拭着身子。   裴无咎靠在大浴桶的边缘,双臂放松地搭在浴桶两边。他的小王妃似乎非常喜欢的他的腹肌,分明别处还没擦呢,却来来回回把腹肌擦了好几遍,几乎把他压下去的火气全给擦上来了。   薛筱筱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神情和身体都起了变化,还在想着太子的事。   她不知道建昭帝会如何打算,但如果她是皇帝的话,就算知道太子是裴琅害的,也不能把裴琅怎么样,毕竟一共就两个皇子,现在废了一个,总不能把另一个也废了。非但不能追究裴琅的责任,还得咬牙咽下这口气,不能把裴琅做的坏事公之于众。   甚至于,还得废储另立,立裴琅为新的储君。   “那裴琅要当新的太子了?”薛筱筱问。   “不会这么快。”裴无咎摇头,“太子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吊着一口气,这个时候废储改立裴琅,太子非得气死不可。皇上一个是舍不得,另一个是……他不能放任裴琅做大,威胁到他自己的地位。”   如果他没有猜错,建昭帝会利用他来削弱裴琅的势力,让他和裴琅相互牵制。帝王的制衡之术,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的。   东宫。   太子三天才醒,建昭帝守了他三天,连朝政都没管,虽然中间也睡了一小会儿,但毕竟又是伤心难过又是愤恨憋闷,心神损耗巨大,见太子悠悠转醒,他的身体也撑不住了,勉强握着太子的手,安慰了一番。   之前他已经警告过众人不许将太子身体的实际情况告诉他,此时看着太子憔悴青黑的面颊,建昭帝也只能压下心中悲痛,“太子且安心养着,一切都有朕呢。”   太子昏迷三日,醒来头脑也尚未清醒,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忧了。那袭击儿臣的人——”   建昭帝截断了他的话,“这些你就别管了,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压下心中的疑问,“父皇看起来很是疲惫,儿臣既然醒了,父皇且去休息吧。”   建昭帝本来也撑不住了,站起身准备离开。   “父皇——”太子虚弱地唤了一声,等建昭帝扭头看来,迟疑地低声呐呐:“儿臣想、想母后了。”   他剑眉星目,本是英俊威武的长相,此时却憔悴不堪。再想到他的身体就这样毁了,年轻健康的身体成了必须卧床静养的病秧子,建昭帝心痛得几乎要吐血。   如此可怜的儿子想要见母亲,建昭帝不忍拒绝,点点头,“你就不要起身了,等会儿我让皇后来东宫看你。”   太子眼睛一亮,“多谢父皇。”   建昭帝心中又酸又涩,离开寝宫,冷冷地看了看一直陪着的裴无咎和裴琅,“你们也回吧,太子要静养,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随意来东宫探望。”没有他盯着,他可不放心让裴无咎和裴琅出现在裴琰的面前。   大雍朝最有权势的四个男人都在东宫,太子躺在床上,皇帝和两大亲王一起离开。   没多会儿,皇后匆忙而来,她显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只是因为禁足而出不了冷翠宫,此时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看样子已经哭了很久。   “我的皇儿!”皇后扑到太子床前,小心地没有碰到他,哭声哽咽:“我可怜的皇儿啊。”   她没有穿那件象征着皇后尊贵身份的凤袍,那九尾凤钗也丢失已久,此时身上只有件家常的马面裙,发髻上插着两只莹莹玉簪,不像是一国之母,倒像是个普通的富贵夫人。再加上苍白瘦削的脸,红肿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就是个担心儿子的寻常母亲。   “母后,我没事了,别担心。”太子艰难地伸出手,拉着了皇后的衣袖,低声道:“有儿臣在,母后也不会一直关在冷翠宫的。”这一次他借着受伤让父皇松了口,早晚会寻到机会让母后重新掌管六宫。   皇后激愤得几欲疯狂,“以后?咱们娘俩全都废了,咱们哪里还有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抽奖啦,截至下周一零点订阅率100%的小仙女可以参与,详情见文案。   啊啊啊,存稿箱设置错了时间,发晚了,抱歉! 第081章   太子悚然一惊, “母后,你、你什么意思?”   看到太子震惊的双眼, 皇后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从得知太子中毒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被关在了冷宫,虽然建昭帝没有下圣旨废后, 但是她的情形跟废后也差不多了。那个跟她作对了二十年的魏贵妃执掌了原本属于她的后宫,时不时还要去冷翠宫耀武扬威,说是什么关心一下皇后过得好不好, 还不是去看她的热闹,嘲讽她的落魄。   她之所以咬牙忍下这一切,不过是在等着太子登基的那一天。皇上的身体如何她也清楚,日日服用道士供奉的丹丸, 身体不过是外强中干, 再加上沉迷床榻之欢,建昭帝的身体早已如同朽木。只要她耐心等下去,总能等到太子穿上龙袍。   到了那个时候, 她这个没有被废的皇后, 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太子孝顺, 必然以她为尊, 她这个太后会比做皇后的时候还要称心如意。   可是这一切,都在得知太子中毒的那一刻,成了泡影。   皇后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说反正已经完了,毫无希望的日子没必要过下去,干脆破釜沉舟, 利用手里剩下的一点点人脉,把那些仇人们杀了,能杀几个是几个。另一个则是说,不行,虽然将来当不上太后了,但她还有儿子,太子只能静养,她不能做任何太过激烈的事情,免得伤到了儿子。   从冷翠宫过来,她已经知道了建昭帝的旨意,说是任何人不得对太子透露身体的实情。   可是她的心神忽而清晰忽而混乱,激愤之下差点把真相给透露了。   “我……”皇后看着太子憔悴青黑的面颊,不敢再刺激他,“我虽然没有被废,但也跟废后差不多了,幸好还有你,你且好好养着,母后将来还要靠你呢。”   太子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床褥。   他想起了刚才父皇的神情,再看看现在母后哭得红肿的双眼,心里已经起了疑虑。他肩膀上中的箭已经拔掉,体内余毒已经清除,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不应该昏迷三天才醒,父皇也不会在东宫守着他不眠不休三日三夜,母后也不会如此失态。   太子已经做了多年储君,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亲信。   等到皇后离开,不多时,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太子木然躺在床上,半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犹如死尸一般。就在众人心中惊惶,以为他已经咽气,鼓着勇气想要上前试探的时候,太子突然大笑起来,状若疯癫,“废了……竟然废了……孤竟然……成了废人……”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东宫众人吓得齐齐跪在地上,“殿下,您、您的身子还没好,不能起身啊。”   太子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竟然笑了,“孤起身不起身,都好不了了。”   他扶着床柱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脑袋抵在床柱上缓了缓,太子挪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东宫众人阻拦不住,又不敢强硬地碰他,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边,随时准备着太子倒下的时候抱住他。   眼看着太子出了寝殿朝外走去,终于有人叫来了步辇,央求道:“殿下,您不管去哪儿,坐着步辇吧。”   太子想了想,就他现在这身体,还真是走不了几步就晕倒了,步辇就步辇吧,挺好。他爬上步辇,声音虚弱几不可闻,“去龙极宫。”   东宫与皇宫是紧挨着的,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龙极宫。   建昭帝才刚刚歇了一觉,强打精神爬起来准备处理一下这三天积压下来的紧急奏折,刚刚坐到龙案前,太子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太子!”建昭帝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太子的身体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此时正该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养着,怎么还大老远跑到龙极宫来了?!   眼看着太子面如金纸,眼神涣散,一副熬不住要晕倒的样子,建昭帝连忙扶住了他。   太子软软地倒在建昭帝的怀里,手指揪着龙袍,声音颤抖:“父皇,把无咎……过继……”   说完,他两眼一闭,彻底晕死过去。   “太医!快传太医!”   龙极宫一阵大乱,建昭帝看着太医给太子诊脉施针,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太子昏迷前说的那几个字——过继无咎。   看太子的情形,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他身体毁掉的事实,甚至也猜到了劫杀是裴琅下的手,更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办法让裴琅付出代价。   太子提出过继无咎,估计只是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将来的皇位不会落到裴琅的身上。   但这几个字,却说到了他的心里,让他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   无咎自幼养在他的膝下,说疼爱也跟太子和裴琅一样的疼爱,甚至于因为有了高僧批命,他早就想要了让裴无咎给自己殉葬,所以对他更多了几分心疼。   更别说裴无咎名义上还不是他的儿子,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本应拥有的尊荣,而那个生下裴无咎的女人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却偏偏红颜薄命,生下他的骨肉没多久就自尽了。   种种缘由,让他对裴无咎的感情非常复杂。   可惜裴无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高僧批了个天元一气的命格,那可是帝王之命。以裴无咎的身份,要想坐上皇位,除非他和太子宁王三个人都死了。   可是现在太子说的话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如果把裴无咎过继到他的名下,那就算裴无咎坐了皇位,也可以是名正言顺从他这里继承下去的。   更为关键的是,裴琅心狠手辣超过他的预想,而今太子已经废了,任由裴琅做大,建昭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寿终正寝。如果裴无咎只是亲王,裴琅是太子,那以亲王的势力还是不能跟太子对抗的。想当初他可是利用裴无咎和裴琅两个加起来跟裴琰制衡。   把裴无咎过继,并且保留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不被废掉,让裴无咎和裴琅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权势。   想到这里,建昭帝已经做下了决定。   ……   太子遇袭一事并没有像京都百姓猜测的那样掀起惊涛骇浪,跟上次宁王和安王在云雁山遇袭一样,京都宵禁了半个月的时间,严加盘查,倒是趁机发现了一些不法之事。   太子因为受伤,在东宫静养,一直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半个月,似乎风平浪静。   半个月后,太子上书,言称经高僧推演,他此生身旺无依,纵有顶天富贵恐难长寿。只有双翼护持,他才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寿享遐龄。只是他只有宁王一个兄弟,成不了双翼护持之势,恳求皇上垂怜,再过继一子于名下。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俱是惊诧。   文武百官没弄清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无人敢开口。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随即长睫低垂,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   裴琅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桃花眼控制不住地在建昭帝、裴琰、裴无咎之间扫了一圈。在他看来,这一定是他们三人提前商量好的。   本来裴琰身体已经毁了,注定做不了皇帝,裴琅这些天勉强压着心中的狂喜,跟寻常一样每日忙着永丰粮仓的事,实则一直在盼着建昭帝下旨废储。就算不立刻把他立为储君也没关系,反正太子已经毁了,将来能继承皇位也只有他一个,朝中众人的眼睛都亮着呢,太子久不上朝,必然能猜出其中端倪。   到了那个时候,他不是储君胜似储君,是将来唯一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提出让皇上再过继一子。不用想,这一子必然就是裴无咎。本来裴无咎就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挂在康郡王名下这么多年,估计皇上心里也一直不痛快,现在正好借此机会让裴无咎名正言顺地喊他一声父皇。   偏偏太子提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高僧可是说了,太子权势富贵已经顶天,就是注定短命,只有两个兄弟护着才能长命百岁。不管谁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那就是不想让太子长寿,巴不得太子早死啊。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并没有这么一个“高僧”,但现在这个形势下,谁也无法开口。   太子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说完就摇摇欲坠,告罪退下。   眼看着一国储君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薨逝,谁也不敢开口反对,虽然一般百姓家尚且是无子才会过继,更何况皇家。   建昭帝仔细地打量着下面众人的神情,半晌,问道:“宁王,你怎么看?”   裴琅一口老血噎在喉咙,他好不容易把太子给搞下去,现在又要来一个跟自己抢皇位的人吗?不过话却只能顺着太子:“父皇,既然此事有关太子寿数,自然不能大意。好在裴氏宗族中还有不少子弟,挑家中兄弟多的过继一个过来,应该不成问题。”   说起来裴氏旁支中确实有两家是家中有三个儿子的,他这样说合情合理,还正好将裴无咎排除在外,毕竟康郡王家只有两个儿子。   建昭帝闻言看向裴无咎:“安王,你以为如何?”   裴无咎神色不变,“为了太子,理应如此。”   建昭帝的目光扫向文武百官,点了一个惯常最机灵的,“你来说说。”   众人早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番,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太子的情形可能很不乐观,此人平时最喜欢揣摩圣意,此时大概明白了皇上和太子的意思,躬身道:“启禀皇上,既然是为了太子平安要形成双翼护持之势,这事马虎不得,双翼嘛必须得力量均衡方可。微臣以为,这过继之人以安王殿下最为合适。” 第082章   建昭帝要过继一子到名下, 此言一出,京都顿时热闹起来, 不光是皇室宗族、朝臣权贵,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此事。   因为事关太子寿数,无人敢反对太子的提议, 过继之事已经定了下来,只是这过继的人选尚未确定。   裴氏宗族中只有一子的捶胸顿足,要是能多生几个儿子, 现在他们就有希望过继一个给皇上。那可是皇上啊!儿子过继过去就算将来不能继承皇位,至少也是个亲王!想想这等泼天的权势就因为儿子太少而失之交臂,捶胸顿足懊恼之余,忍不住抱怨正妻没有多生几个, 或者怨恨正妻没有帮着多纳几房好生养的妾室, 一时间,倒有几家闹了个夫妻不和。   宗族中有两家是有三个儿子的,此时都把自家的三个儿子扒拉来扒拉去, 想着该把哪个过继给建昭帝。太小的怕记不住自家的恩情, 到时候完全忘了他们, 还不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年岁大的跟裴琅相当, 但无论容貌还是能力,都差裴琅太多,更有可能因为年岁相当而惹得裴琅不快,不如年岁小的毫无威胁相对安全。   当然更多的人猜测安王才是最好的过继人选。一来太子说了要双翼护持,既然是双翼嘛, 总要旗鼓相当,旁支里面只有安王惊才绝艳,跟裴琅不相上下。二来,安王虽然是老康郡王之子,过继安王却不用跟他的父母商量,安王的生父生母早已过世,现在的老康郡王妃只是他的继母,更何况康郡王府早就跟安王断了往来。   薛筱筱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建昭帝这是要过继自家的王爷。反正要过继,与其过继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不趁机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名下,以后也名正言顺。   她窝在软榻上,抱着一碗奶冰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时不时地偷看在大书案前处理公文的裴无咎。   裴无咎加快了速度,把手里的最后几份公文处理完成。太子需要静养,而且看来是要一直“静养”下去,原本太子手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转移出来,大半都到了他的手里。本来这么多的事情,他亲自去六部衙门会更方便些,只是他舍不得小王妃。   尤其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虽然知道她在安王府里绝对不会有事,但他总是禁不住担心自己不在府里,她就会出个什么事。   又不能把她带到六部衙门去,所以,他只能留在府里。好在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做,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无人敢有异议。   小王妃已经偷偷瞅他半天了,裴无咎批完最后一份公文,轮椅一滑,到了她的软榻边,皱眉道:“虽然天热,但这些冰你也不能多吃。”他可是深受寒毒之苦,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也落个体寒的毛病。   薛筱筱看看手里吃了一半的奶冰,“这个也不是很凉啊。”大夏天屋里没有生冰釜,她只有靠着他的时候才觉得凉快,不过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她不好打扰他,自觉地待到一边,这才吃了一碗奶冰。   裴无咎也知道小王妃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让正屋用冰釜,把自己挪到榻上,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冰凉的身体给她降温,把她手里的奶冰拿开,“现在有了我,不用吃这个了。”   薛筱筱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抿唇一笑,“殿下比冰釜可好用多了。”   “那以后不许吃太多冰的东西,沙冰奶冰每日只能一碗。”裴无咎趁机给她定规矩。   “啊?”薛筱筱为难地挠了挠小下巴,想了想,“好吧,那我上午吃一碗沙冰,下午再吃一碗奶冰。”   裴无咎嗤笑一声,“不行,每日一碗是两个都算起来的。”看小王妃有讨价还价的趋势,他俊脸一沉,“不愿意的话就隔日一碗。”   薛筱筱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下,那个过继的事,要是过继你……你愿意吗?”薛筱筱放过奶冰的事,把刚才琢磨了半天的事问出口。   裴无咎凤眸幽深,修长如玉的手指勾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这件事由不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   薛筱筱想了想,仰起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用气声问道:“要是过继到皇上名下,那殿下是不是将来也有当皇上的可能性?”如果真是宗室的子弟,那建昭帝肯定不愿意让他继承皇位,问题就在于裴无咎恰恰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跟太子、裴琅都是一样的。   她热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身上幽幽的棠梨香气萦绕,那纤细雪白的脖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都能清楚地看到那跳动的脉搏,脆弱又勾人。   裴无咎低下头,咬住了白生生的脖颈,舍不得用力,牙齿轻轻地磨了磨。   “你、你属狗的啊!”薛筱筱扬起拳头,气鼓鼓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手指摸了摸,摸到了脖子上清晰的牙印。   裴无咎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薄唇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不是属咬人的狗,是属吃人的老虎,总有一天,要将雪宝宝拆吃入腹,骨头都不留。”   他意有所指,凤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薛筱筱小脸一红,这家伙自从学会了纾解,已经越来越放纵了。不止脖子,她身上每个地方都留下过他的痕迹。她横了他一眼,嗔道:“不是说你这咬人的习性像狗,而是你、你这故意留个印子,特别像是圈地盘的感觉。”   裴无咎长眉一挑,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来。原本他还没意识到,就是压抑不住地想碰她,想亲她,让她身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现在让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像圈地盘的。   “我可不需要圈地盘,”他嘀咕道:“雪宝宝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薛筱筱心头一动。   她突然意识到,强大的裴无咎,书里的大反派,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够自信。   “无咎。”薛筱筱揽住他的脖子,仰着脸,乌黑圆润的杏眸认真地看着他, “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说得十分郑重,仿佛宣誓一般。   裴无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仿佛恨不得把她嵌到自己的骨血里,薄唇也落了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   温柔缱绻。   眼看着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了她的衣带,薛筱筱一惊,她可不想大白天做得太过分,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过继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无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涌上来的情绪。半晌,开口道:“虽然这件事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但如果问我愿不愿意,我愿意。”   薛筱筱不是很能理解,在她的感觉里,裴无咎其实并不喜欢建昭帝。   看她略有茫然的小眼神,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筱筱,只有我够强大,才能护住我珍爱的东西。”   原本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俸禄……全都是身外之物。可自从心里有了她,他在乎了。   如果他不是亲王,不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他的雪宝宝很可能就被建昭帝密诏入宫,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建昭帝那落在他的小王妃唇角小梨涡上的目光,虽然轻描淡写,却已经让他感觉十分刺目。   如果他不是跟裴琅平起平坐,那在裴琅开始唤她“小雪花”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只有够强大,才能护住她。   如果一定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才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那么,拼尽全力,他也要得到那个位置。   望着他漆黑的凤眸,薛筱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没过几天,建昭帝下了过继安王的圣旨。就像众人猜测的那样,这件事十分顺利,除了那几个本来盼着过继自家儿子的宗族略有微词之外,谁也没有反对。   建昭帝说是安王自幼养在膝下,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太子言说安王自幼给他做伴读,两人甚至同吃同睡,跟亲兄弟毫无二致,现在安王过继过来,正合心意。   正主都表示了满意,自然也没人再敢说什么,裴琅的桃花眼里也满是笑意,只是若要细看,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宗人府里改了族谱,裴无咎从康郡王一脉成了建昭帝的儿子。   建昭帝十分欢喜,因为太子遇刺阴沉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为了庆祝,他特意办了个家宴,邀裴氏宗族的人前来,告知族人,现在裴无咎成了他的儿子。   虽然他就算不办家宴,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但皇上要高兴庆祝,众人自然也要捧场。   这算是过继后正式见父母,裴无咎穿上了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映着阳光,将他的脸衬得更加俊美。   薛筱筱也穿上了一品命妇的冠服,头顶九树花钗,身穿绣了九对翟鸟的大袖翟衣,比之平时自然多了几分威仪。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打量裴无咎,笑道:“这亲王服,还是我家王爷穿着最好看。”裴琅刚刚当上宁王的时候,特别喜欢穿这身象征着身份的朱红色亲王袍,不过在薛筱筱看来,裴无咎冷白的肌肤和深邃的凤眼,配上这亲王服才是最好看的。   裴无咎帮她正了正头冠,“累不累?”他的小王妃向来娇美乖巧,穿上这身威风的衣服都有些不像她了。一品命妇的冠服繁复无比,他都担心累到她。   “不累。”薛筱筱抿唇一笑。   虽然裴无咎已经不知道入宫了多少次,但这次是做为皇子的身份前来,要正式拜见父皇,皇宫门口特意准备了仪仗迎接。   两架华丽的步辇停在宫门处,裴无咎并未推辞,他径直上了前面的那个,薛筱筱坐在后面的那驾。   步辇由高大健壮的内侍抬着,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移动。薛筱筱这还是第一次坐步辇,她遥遥看着前面裴无咎的背影,想着他以前来皇宫,都是要自己摇着轮椅走过长长的宫道。现在他成了皇子,又是太子属意的兄弟,是不是意味着书中的结局已经开始改变?   他说够强大,才能护住珍爱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直言珍爱的东西是什么,但薛筱筱有强烈的直觉,他说的是她。   平心而论,薛筱筱并不希望裴无咎做皇帝,但他珍重的心意,她感知到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愿意支持,更何况,他还是为了保护她。   尽管薛筱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他非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   龙极宫巍峨肃穆,象征着这个世界最高的权利。两架步辇进了龙极宫,停在正殿外面。   薛筱筱拒绝了内侍,亲自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正殿。   裴氏宗族的人全都来了,分列两侧而坐。   薛筱筱看到了老康郡王妃,满头珠翠一脸阴沉,勉强牵起的嘴角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薛筱筱并不在意此人,要说是以前的以前,裴无咎还是康郡王世子,她碍于礼法要对这个婆母恭恭敬敬,那么现在,裴无咎是建昭帝的儿子,堂堂皇子,一品亲王,而她是亲王妃,一品命妇,并不需要惧怕老康郡王妃。   再往前,是宁王。   他桃花眼里的笑意浅浅,手指因为握得太紧,骨节凸起泛白。   宁王的对面,坐着太子。   他形容枯槁,短短时间就瘦得像骷髅一样,原本是剑眉星目的英武长相,现在憔悴的几乎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太子的身边,坐着方知月。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九月,按理,方知月还未嫁入东宫,不该出现在这个家宴上,就算出现,也不能坐在太子的身边。   但是自从太子受伤中毒,方知月就不顾礼仪,坚持住进东宫,亲手照顾太子。建昭帝感念其对太子一片挚诚之心,特意安排她坐在太子身边。   方知月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婉贤淑,跟以前比消瘦了一些,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忧郁。   毕竟是书中的男女主,就算结局改变,两人的感情还是没变,方知月明知道太子的身体已经废了,还是要陪在他身边,甚至于连礼仪都不顾了。薛筱筱心下感慨,脚步不停,推着裴无咎直接到了建昭帝的面前。   因为是拜见父母,今日除了建昭帝,皇后也从冷翠宫出来了,坐在建昭帝的身侧。至于魏贵妃和顺妃,严格算起来是建昭帝的妾室,并不适合这种拜见父母的正式场合。   裴无咎从轮椅中站了起来,薛筱筱扶着他,两人一起跪在建昭帝和皇后面前。   “无咎,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儿子了。”建昭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竟然闪现了一滴混浊的泪水。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裴无咎。   那是一块玉佩,油润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面雕着的龙形,更是象征了尊贵的身份。   裴无咎双手接过,道:“多谢父皇。”   一声父皇,让建昭帝愣神了片刻,随即大笑两声,“好,好,朕的皇儿。”他又看向薛筱筱,将另一枚玉佩递给她。   那玉佩显然跟裴无咎那一块出自同一个玉石,不过这一次是雕刻了凤形。按制,亲王妃也是能用凤的,薛筱筱此时穿的衣裙上,就绣着很多凤纹。   薛筱筱接过玉佩,“多谢父皇。”   建昭帝哈哈一笑,“安王妃是朕的第一个儿媳,争取早日开枝散叶,好让朕抱上皇孙。”   “是。”薛筱筱羞涩地低下头,心中忍不住嘀咕道:建昭帝分明知道裴无咎中了寒毒的事,还让她开枝散叶,她能开出枝来才有鬼了。   见过父亲,还要见母亲。   皇后这一次穿了凤袍,她跟太子一样,消瘦了很多,脸色枯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那凤袍估计是以前穿的,并没有新制,穿在她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的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递过来的见面礼倒是中规中矩,给裴无咎的是一把长剑,“听闻安王从北羝回到京都的第一日就丢了自己的佩剑,本宫送你一把,这剑锋利无比,安王可不要再弄丢了。”   建昭帝勃然变色。   裴无咎之所以回京都的第一日丢了佩剑,是因为他用那佩剑来杀康郡王了,那剑就刺在康郡王的心口。   而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正是建昭帝。   皇后话里的意思,似乎在提醒他裴无咎曾经有过弑父的经历,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弑父。   本来让皇后从冷翠宫出来,是为了让这一次过继完美,没有任何礼节上的缺憾,可现在,建昭帝后悔了,皇后因为太子的事受到的刺激太大,显然已经疯癫得不顾场合了。   裴无咎神色如常,双手接过长剑,“多谢母后。”   听到“母后”两个字,皇后的笑容更加古怪,她看向薛筱筱,拿出一支衔珠凤钗,“安王妃可要早日开枝散叶啊。”   说着话,她把那支衔珠凤钗插在薛筱筱的发髻上。   薛筱筱今日头发梳得复杂,头上还戴着亲王妃特有的九树花钗,那凤钗几乎没有可下手的地方,皇后的凤钗果然插歪了,她又取了下来,还带下了薛筱筱的一根发丝。   她若无其事地把发丝卷在手心,凤钗递给薛筱筱,“算了,你拿回去自己戴吧。”   薛筱筱接过,“多谢母后。”   认亲完毕,裴无咎和薛筱筱入席,两人坐在太子下首,与太子和方知月相邻。   太子扭头笑了一笑,“无咎,现在可是亲兄弟了。”   裴无咎拱手道:“愿为太子护持左右。”他说的是太子提议过继时用的说辞——双翼护持,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太子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裴琅示意,裴琅一饮而尽,太子不能饮酒,碰了碰嘴唇做个样子罢了。   ……   正式过继之后,裴无咎比之前更忙了,裴琅手里的永丰粮仓已经快要建好,建昭帝又因为裴琅对太子暗下毒手的事对他十分怨恨,将更多重要的差事都交到裴无咎手里。   裴无咎没办法整日待在王府,至少早朝就得去,这样的话他卯时就离开了,等薛筱筱睡醒的时候,人都走了两个时辰了。   “唔……”薛筱筱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了个懒腰。   朱槿碧桃听到动静,放轻了脚步进来,低声问:“王妃醒了吗?”   “嗯。”薛筱筱应了一声。   两个丫鬟手脚轻快地挑起床帐,给薛筱筱洗漱换衣。   裴无咎走了有两个多时辰,薛筱筱自己睡得热烘烘的,知道他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薛筱筱洗漱完就去了东厢房,两个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舒爽得好似深秋。   薛筱筱满意地喟叹一声,“把早膳摆到这边。”裴无咎不在,她就窝在东厢房不肯出去了。   用过早膳,乔静禅来了。   她大概也知道林妙香为什么被禁足了,轻易不敢来正院,即便来一次,也是专门挑着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免得不小心惹怒王爷,也落个禁足一年的下场。   两人闲话了两句,薛筱筱让丫鬟取了两碗沙冰过来。裴无咎在的时候,限制她一天只能用一碗,现在裴无咎不在,她就抓住机会多吃些。   “王妃,这个……不能吃太多呀。”乔静婵提醒她。   “嗯嗯,知道啦。”薛筱筱应得十分敷衍。   乔静禅挖了一勺沙冰,慢慢吃了,试探着问道:“王妃,林淑人真的要禁足一年吗?”她和林妙香同时进的王府,平时也见不到王爷,后院就她们两个女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相处还算融洽,还能做个伴说个话。   “是吧,王爷下的命令。”想到裴无咎说林妙香弄伤了他的手薛筱筱就觉得好笑,不过,不管林妙香出于什么原因要诱惑裴无咎,薛筱筱都是无法接受的。林妙香禁足她乐见其成,至少要等到她没有这个心思了再放出来。   她是不可能接受别的女人碰裴无咎的,哪怕是裴无咎的侍妾也不行。   不过这样的话,林妙香和乔静禅就要在王府里孤独终老,虽然生活优渥吃穿不愁,但男女感情上就注定要形只影单。   可如果两个侍妾与裴无咎发生点儿什么,她自己就要离开裴无咎。   想到乔静禅做过的那件男子衣衫,林妙香那卷男子画像,薛筱筱心中一动。   “要是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是说如果……”薛筱筱问道:“如果你现在还是十岁,住在自幼长大的院子里,家资丰厚没有烦恼,你是选择入宫还是选择来王府呢?”   乔静禅目光有些空,显然认真想了一下薛筱筱设想的情形,半晌,苦笑道:“王妃说得太过美好,妾身实难想象,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妾身既不会入宫也不会来王府,妾身愿意守着自家的小院,哪怕清贫一生。”也好过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男人永远错过。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把乔静禅的话在心里回味了一番,感觉她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她刚才故意没有给出留在自家既不入宫也不进府的选择,就是想看看乔静禅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这样期盼的。   现在她确定了乔静禅的心意。   乔静禅向往的生活是布衣小院加章铭,而她既无法接受乔静禅与裴无咎发生点什么,也不忍心让她孤独地在王府老去。   既然如此,等到时机成熟,倒是可以悄悄地放她离去。   不过现在皇后虽然被打入冷宫,但余威尚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乔静禅只当是王妃闲话,虽然想到那样美好的生活难免有些惆怅,倒也没往心里去。   薛筱筱趁着裴无咎不在,窝在东厢房凉爽了一天,还吃了沙冰、奶冰、冰湃的果子……   不过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到了傍晚,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薛筱筱捂着肚子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完了,癸水来了!   她平时贪凉吃多了冰也不会有事,但刚好赶上癸水就糟了。   ……   裴无咎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小王妃乖乖地窝在正屋窗下的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抱着小薄毯,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他的动静,抬起头一笑,乖巧地招呼道:“殿下回来啦!”   黑眸眯了起来,裴无咎盯着她看了一眼,轮椅一滑到了软榻边,大手握住她怀里的小薄毯,一把揭了起来。   柔软的小肚子上,藏着一个汤婆子。   裴无咎目光一凝,眉头皱起,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的小王妃那略显苍白的小脸。   “呃……”薛筱筱可不敢说自己吃多了冰,“那个,癸水……来了,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她捏着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想了想又捏得更小了些,只有一颗胭脂米大小,“就这么一点点不舒服啦。”   裴无咎冷笑一声,要真是一点点不舒服,她怎么可能夏日炎炎老实地窝在没有冰釜的正屋,还偷偷抱着个汤婆子暖肚子。   “传葛医正。”裴无咎冷声吩咐。   “哎呀不用啦。”薛筱筱抓住他的衣袖,“不用劳师动众的。”   裴无咎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平时白皙柔嫩的小脸现在透着苍白,他想要生气都气不起来,叹了口气,抱住她,“雪宝宝,别折腾自己的身子,看着你难受,我又没办法替你,只能干着急。”   他愁肠百结,薛筱筱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就像他寒毒发作的时候,药石罔效,她束手无策时的无奈和焦急。   “对不起,我错了。”薛筱筱神情严肃,认真地保证道:“我再也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葛医正给开了方子,叮嘱了几句要小心调养,晚膳的时候薛筱筱也没敢用冰的东西,热乎乎地喝了一盅汤,感觉好了很多。   晚上裴无咎担心自己的身体太凉加重她的不舒服,都不敢碰她,将自己的枕头挪得远远的,整个人都贴着床边,翻个身都会掉下去的那种。   薛筱筱不乐意了,她挪呀挪呀挪到了裴无咎身边,背对着他,怀里抱着汤婆子,后背紧贴在他的身上。   “乖,往里点儿,别挨着我。”裴无咎无奈。   “不要嘛。只要肚子热着就行,别处又不怕凉。”薛筱筱嗔道:“这汤婆子弄得我太热,殿下给我凉一凉。”   裴无咎一想也是,小王妃大夏天抱着汤婆子也别想睡了,他给她凉一凉还能舒服些。   他从身后抱着薛筱筱,不敢碰她的肚子,只贴着后背。   薛筱筱这才满意了,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就响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裴无咎帮她把脸颊上沾着的发丝顺到耳后,也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多年来养成的警惕让他没有乱动,只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线。   外面的烛光已经熄灭,只有月光透过薄纱床帐,朦朦胧胧。   裴无咎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这样的光线足够让他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的小王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手里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是他送给她防身用的。她的小眉头皱着,像是遇到了十分费解的事情,不快地盯着手里的匕首。   难道小王妃这是离魂之症?裴无咎不敢惊动她,静静地看着,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蓄满力道,随时准备着捏住她的手腕,将匕首从她手里抢过来。   半晌,薛筱筱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甜腻的鲜血味道弥散开。   裴无咎心中一紧,正打算强行将她唤醒,就听薛筱筱唤道:“殿下?”   “雪宝宝怎么了?”裴无咎立刻抱紧了她,顺便握住了她的小臂。   薛筱筱松了口气,将匕首拿给裴无咎看,“殿下,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握着这个匕首,很想往自己的心口上刺上一刀,可是我又很清醒地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愿。就、就是……好像我分裂成了两个我,一个要自尽,一个竭力阻止自尽。”   裴无咎一颗心提到了喉咙,轻声问:“那现在雪宝宝是想自尽吗?”   “不呀。”薛筱筱不满地鼓起了脸颊,“我可舍不得殿下。”   裴无咎把她手里的匕首拿走,沉声问道:“今天谁来过了?”平时小王妃一天见了什么人他总要知道的,今天因为她身体不舒服,倒是还没顾上问。   薛筱筱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件奇怪的事。   她有一个怀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无咎说。   也许原身的魂魄还未散去,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她熟睡的时候,原身重新掌握了这个身体,试图自尽。毕竟她穿过来的时候,原身就是触柱自戕而死的。   可是她过来的时候,原身已经死透了,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突然又冒出来呢?   裴无咎问她今天谁来过,薛筱筱觉得这事跟乔静禅没关系,但还是告诉了他,“乔淑人来坐了一会儿,但只是说了几句话。”   裴无咎翻身坐起,扬声吩咐道:“来人!”   “王爷!”院子里立刻响起了永吉的声音,与此同时,堂屋里值夜的朱槿也到了门口,“王爷有何吩咐?”   裴无咎没理会朱槿,命令道:“永吉,派人去把乔静婵抓起来,还有,去探一下宫里的消息,看看冷翠宫有没有什么动静?”   永吉应声而去,朱槿不安地低声问道:“王妃,您、您没事吧?”   “没事,朱槿不用管。”薛筱筱先安慰了一下自己的丫鬟,又跟裴无咎说道:“殿下,你觉得跟皇后有关?因为今天乔静禅来过?”   裴无咎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跟乔静禅有没有关系不一定,但必然跟皇后有关。筱筱且等着听消息。”   薛筱筱一头雾水,既然他说了要等着听宫里的消息,那显然是没法睡了,干脆让朱槿上了茶水和点心,她捏着一枚莲蓉酥,小口小口地咬着。   借着上茶水的工夫,朱槿小心地看了看自家王妃,见她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安王府离皇宫很近,不到半个时辰,永吉就传回了消息,“王爷,冷翠宫没有动静,倒是魏贵妃出了事,听闻半夜魏贵妃突然拿了剪刀要自尽,刺伤了心口,险些丧命。”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情形,怎么跟她刚才拿着匕首要自尽的感觉一模一样?!当时她握着匕首,也想往自己心口刺一下来着。   “果然是她!”裴无咎目光冷戾,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永吉,派人去请宫里的太医,就是王妃患了离魂之症,无缘无故试图自尽。把动静弄大些,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是!”永吉显然吓了一跳,飞快地去了。   薛筱筱茫然地看着裴无咎,“殿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好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原身控制了身体。   裴无咎揽着她,低声道:“是皇后的巫蛊之术。”   “巫、巫蛊之术?”薛筱筱匪夷所思。   不过她马上想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既然她都能穿进书里成为安王妃,那这个世界存在巫蛊之术也没什么稀罕的。   “上次丽嫔刺杀皇上,殿下说是一个试探,就是为了试探皇后吗?”薛筱筱突然想起来,当时裴无咎说丽嫔的情形像是中了巫蛊之术,皇后失态得当众把杯子都给摔了。后来有两次她本来是要问他为了试探什么的,结果每次都有事打岔,硬是给忘了。   “我安排丽嫔刺杀,主要是为了给筱筱出气。”他的小王妃被皇后和丽嫔联手污蔑偷盗九尾凤钗,当时她绝望悲痛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掉。裴无咎压低了声音,“同时也是试探,一是试探皇后对巫蛊之术的反应,二是……试探皇上的身体究竟如何。”   结果还真是跟他预料得差不多。   皇后听到他提起巫蛊之术时罕见得失态,让他确定了某些事与皇后有关。   而皇上的身体确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健康,面色红润只是服食丹丸的表象,内里恐怕早已如同朽木。   薛筱筱想了想,“这巫蛊之术都不用直接下手,想害谁就害谁,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比她的空间还要匪夷所思。   裴无咎冷声道:“也没那么厉害。二十多年前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后宫有人使用巫蛊之术,害死了几名受宠的女子,估计皇后就是从那里得到的。这事已经过去许久,皇后手中就算有巫蛊,也用不了几次。”   “那、那皇后怎么不干脆让裴琅自尽了呢?”薛筱筱不太理解,现在皇后最恨的不应该是裴琅吗?   裴无咎嗤笑一声,“这巫蛊之术只对身体虚弱的女子有用。”这件事建昭帝也是知道的,所以丽嫔刺杀那天,他说出巫蛊之术的时候,建昭帝的脸色也不好看。   “唔……”薛筱筱明白了,今天贪凉肚子疼又刚好赶上癸水,给了巫蛊之术可乘之机,不过她身体本身还不错,及时醒了过来,并没有刺自己一刀。   魏贵妃养尊处优,加上主理后宫事务繁忙,可能身体疲累,所以才中了招。   “看来皇后最恨的是我和魏贵妃。”薛筱筱说道。   裴无咎抚了抚她的头发,“巫蛊之术需要有头发、鲜血什么的,估计皇后是趁着给筱筱戴那支衔珠凤钗的时候,偷偷藏了你的头发。”   “那魏贵妃呢?她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皇后肯定早就收集了魏贵妃的头发吧,怎么等到现在才下手?”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嗤笑一声,“皇上喜欢制衡之术,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哦……”薛筱筱明白了,皇后显然熟知建昭帝的习性,把魏贵妃弄死也没用,还会有张贵妃王贵妃的,再说,巫蛊之术被人察觉就是死罪,没到万不得已,皇后也不会轻易使用。 第083章   听裴无咎说完, 薛筱筱心里有了数。   既然他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又说让永吉把动静弄大, 那等会儿肯定会来人。薛筱筱叫了朱槿进来,让她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只插了两只玉簪, 身上也换了襦裙和半臂。   裴无咎自己已经穿好了外袍,扭头一看小王妃正拿着匕首朝着她自己的心口比划,吓了一跳, 沉声喝道:“筱筱!”   薛筱筱歪着头,纤长的睫毛眨巴了两下,圆溜溜的杏眸乌黑清澈,很认真地问他:“殿下, 你说我要不要弄个伤口, 看起来更真实一点?”毕竟她身上完好无伤,似乎不够吓人。   裴无咎:“……”   他刚才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以为她又被巫蛊之术控制, 没想到她都清醒了还想着在自己心口弄点伤出来, 俊脸一沉, 裴无咎冷声道:“不许!”   “……那好吧。”薛筱筱把匕首收了起来。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 薛筱筱一头扎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太医被人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安王妃脸色苍白,眼角带泪,一脸惊惶地躲在安王怀中,显然是被吓坏了。   “快来给王妃看看。”裴无咎制止了太医行礼。   薛筱筱筱把手搁在脉枕上, 欺霜赛雪的手腕上盖了一张薄薄的帕子,太医三指搭腕诊脉,垂眸凝神细诊片刻,迟疑道:“安王殿下,微臣看安王妃并无离魂之症,是不是您误会了什么?”   裴无咎自然知道自家小王妃没有离魂之症,他之所以要请太医不过是为了让宫里知道此事。闻言,冷声道:“刚才王妃睡得好好的,突然抓起床头的剪刀要自尽,那剪刀几乎都扎到心口了,要不是本王警醒,王妃都要丧命了。”   太医一头的冷汗。   最近太医院的日子颇为艰难,太子的身体岌岌可危,他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太子保命。好不容易太子的情况稳定了,还没松口气,今晚又出了事。   先是宫里的魏贵妃要无缘无故地要自尽,拿了剪刀刺心口,要不是身边的大宫女恰好醒来拦了一下,那剪刀就刺破心脏回天乏术了。   魏贵妃刚救下来,安王妃这里又出了事,偏偏跟魏贵妃的情况一模一样。   一个贵妃一个亲王妃,大晚上同时拿着剪刀自尽,这绝对不是巧合。   太医躬身道:“微臣才疏学浅,确实看不出王妃有离魂之症。”   裴无咎一甩袖子,“罢了,本王入宫去,请父皇延请天下名医来为王妃治病!”眼看着已经到了寅时,正是早朝入宫的时刻,裴无咎唤了正院所有的丫鬟过来,命她们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王妃,王妃手边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利器。   安顿好“受到惊吓”的王妃,裴无咎去了皇宫。   宫中因为魏贵妃自尽一事,已经风声鹤唳。   魏贵妃的剪刀是真真切切地扎进了胸口,太医们忙活了半天,这才救了回来。此时魏贵妃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建昭帝和裴琅守在身边。   “父皇,母妃绝对不会自尽的!”裴琅是慌忙从宁王府赶来,身上的衣服都没穿整齐,桃花眼里还有尚未褪尽的惊慌,更多的是愤怒和悲痛:“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宫妃自戕是要连累家族的,轻则流放重则株连,敢于自尽的宫妃几乎没有,更何况魏贵妃现在执掌六宫,风光无限,儿子又封了亲王,顺风顺水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自尽呢?   建昭帝点点头,眉间皱纹像是刻了个深深的川字,“这是有人蓄意谋害,朕听说安王妃半夜也无故自尽,拿着剪刀要刺心口——”   “什么?!”裴琅霍然起身,脸色也变了,“小——安王妃没事吧?”   建昭帝疑惑地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审视。   裴琅悚然一惊,话头一转,“父皇!既然安王妃跟母妃的情况一样,这、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谋害她们!请父皇明察!”   “此事非同小可,朕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建昭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尚未证实。   裴琅终究放心不下,问道:“父皇,母妃一时醒不过来,要是安王妃无恙,倒是可以问一问,到底这自尽是怎么回事?”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拿不准他说这话的目的到底是想要知道安王妃是否安好,还是真的为探寻真相。   身边的大总管冯德过来禀报:“陛下,安王入宫了。”   天还黑着,安王就算知道皇上在魏贵妃的寝宫,也不能直接找过来。不过皇上发话又是另外一回事,“让安王过来。”   裴无咎没有进卧房,而是待在明间,向建昭帝说了薛筱筱的情况,“父皇,当时情况十分危险,要不是儿臣警醒,那剪刀就刺进安王妃的心口了!”   卧房里,裴琅松了口气,建昭帝皱眉道:“安王妃如何,太医怎么说?”   裴无咎隔着房门说道:“儿臣本疑心是离魂之症,可太医诊脉之后却说并无此症。父皇,儿臣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睡着睡着突然要拿剪刀刺自己呢?这不是离魂之症,难道是巫蛊之术吗?”   “巫、巫蛊?!”裴琅失声。   建昭帝目光阴沉,他早已怀疑到了这一点。   “咳咳……”床上的魏贵妃悠悠转醒,虚弱地开口,“陛下,臣妾好痛。”   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又是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建昭帝就算最近在生裴琅的气,看到魏贵妃如此病弱之态,心里也升起了怜惜之意。   “没事,太医已经给你看过了,好好养着,没事的。”建昭帝安抚道。   魏贵妃醒来时已经听到了裴无咎的话,挣扎着说道:“陛下,臣妾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好好的,也没做噩梦,突然就睁开眼睛找剪刀,直到把自己扎了这才醒过来。”   裴琅皱眉道:“父皇,母妃,难道……真是巫蛊之术?”   “巫蛊?”魏贵妃脸色更白,“上次丽嫔刺杀陛下的时候……”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建昭帝已经想起了那件事。   丽嫔在宗人府审问了多日,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丽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看起来,倒是跟魏贵妃和安王妃情形一致。   对了,那日安王也说了丽嫔像是中了巫蛊之术,当时,皇后的杯子骨碌碌地滚了好远,一国之母罕见地当众失态了。   皇后……   建昭帝的眼睛眯了起来,招手叫冯德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冯德点头快步离开了,到了堂屋,经过裴无咎的时候,两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谁也没说什么。   半夜,一队金吾卫悄悄围住了冷翠宫,冯德亲自上门,不管皇后是否愿意,强行“请”了皇后去龙极宫,说是皇上的旨意。   皇后离开后,冷翠宫为数不多的宫女内侍全部被关押起来,冷翠宫掘地三尺,搜了个一清二楚。   龙极宫。   皇后形容憔悴,虽然是被半夜带到此处,可是她衣裙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乱,不像是慌忙中爬起来的样子。   建昭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皇后这是一直没睡吗?”   皇后冷笑道:“本宫的皇儿被害成这个样子,皇上身为他的父亲,却连凶手都没有抓到,本宫心中哀痛,无法安眠。”   裴琅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裴无咎长睫低垂,面无表情。   建昭帝冷声道:“今晚魏贵妃和安王妃一起出了意外,皇后可知?”   因为魏贵妃重伤,还在卧床,此时殿中就只有建昭帝和皇后、安王、宁王几人。   皇后嘴角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意外?什么意外?都死了吗?”   “果然是你做的?”在魏贵妃的寝宫时,建昭帝就疑心到了巫蛊之术,只是彼时他尚未怀疑到皇后身上。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夫妻,皇后帮他管理后宫从未出宫纰漏,虽然有麝香一事,但建昭帝也以为只是女人善妒的一般手段,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会牵扯到巫蛊之术。   皇后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得意,“本宫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自从太子出事,她的精神就有些混乱,此时甚至连掩饰都不会了,那得意的表情分明在说就算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恐怕要让皇后失望了。”建昭帝淡淡道:“魏贵妃受了伤,不过只是皮外伤,太医已经处理过,躺上两天就好了,连伤疤都不会留。”他为了刺激皇后,特意将魏贵妃的伤势说得轻描淡写。   “这不可能!”皇后果然上当,愣了一下之后怒气冲冲,“贱人就是运气好!那安王妃呢?总死了吧?”   裴无咎抬眸,黑眸冷戾,“安王妃安然无恙。她就睡在儿臣的身边,儿臣怎么可能让她出事呢?”   皇后霍然起身,“不!怎么会都没死?!”   建昭帝冷笑,“你那巫蛊用的东西都二十多年了,可能都失效了。”   “失效?会……失效吗?”皇后好像被建昭帝说糊涂了,茫然地在大殿里转起圈来,“因为失效,所以她们都没死?”   冯德抱着个包袱进来,见此情形,都不知道自己还用不用展示手中的证据。   叹了口气,他还是将包袱展开,“陛下,这是从冷翠宫搜到的东西。”   “这是本宫的东西!”皇后生气地瞪大眼睛,她本就消瘦得厉害,这样一瞪眼睛几乎成了圆形,“大胆奴才,谁让你偷本宫的东西!”   说着话,皇后想要上前去抢回包袱,建昭帝使了个眼色,两个守在一边的高大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皇后。   建昭帝扫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厌恶地皱起眉头,“拿去都烧了,要烧得干干净净。”   冯德应声而去。   这一下根本都不用审问,皇后自己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建昭帝为难地皱起眉头。   巫蛊之术乃是大忌,但凡发现都是要抄家灭族的。可彭家经过彭筹一案,再经过之前欺压百姓之事,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他对彭家没什么好感,但那是太子的母族,太子如今的情形……   建昭帝于心不忍。   裴无咎抬眸,说道:“父皇,既然魏贵妃没有大碍,安王妃也安然无恙,只要把那些东西烧了就行,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他这话可说到建昭帝的心坎里了。不管是安王宁王云雁山遇刺,还是太子沣河遇袭,包括今天的魏贵妃、安王妃出事,都是家丑。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没有一个是真相大白于天下的。   虽然皇后把这些巫蛊的东西藏了二十几年,让建昭帝毛骨耸然,但他还是想把这件事压下来。一个是家丑,一个是他实在不忍心让太子的情况雪上加霜。就皇后这罪名,至少也得废后,御史一通参下来,弄不好就得白绫三尺,到时候万一太子受不住这个打击撒手而去,那可就悔之晚矣。   裴琅显然也明白了这一次不可能废后,反正太子已经废了,皇后现在的情形死不死都没什么两样,干脆卖了个人情,说道:“说起来都怪冷翠宫的下人们太大意,竟然没有看好皇后。”   他这话的意思建昭帝一听就明白,冷翠宫服侍皇后的人都是从凤仪宫跟过去的,那是皇后的心腹,自然是要帮着皇后。现在皇后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肯定要将这些人通通换掉,派些陌生的宫女内侍过去,好好地“看”着皇后,至少不能让皇后再做出任何不法之事。   “来人,送皇后回冷翠宫。”建昭帝一摆手,两个内侍扶着皇后离去,正好跟烧完东西回来的冯德碰上。   冯德盯着皇后看了一眼,低下头回到了建昭帝的身边。   看看时间,也该准备早朝了,建昭帝摆摆手,“你们先去吧。”   安王和宁王离开龙极宫,建昭帝闭上眼睛养神,双臂张开等着冯德给自己更衣。   半晌没有动静,建昭帝疑惑地睁开眼睛,冯德正在一边低着头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建昭帝的动作。   建昭帝诧异地挑起眉毛,冯德跟了他二十多年了,向来细致入微,他还从来没见过冯德走神走得连他需要服侍都没注意到。   “咳咳。”建昭帝轻咳一声,冯德猛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建昭帝伸着双臂,连忙过来帮他把刚才临时披上的外袍解开。   “想什么呢?”建昭帝问道。   冯德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更衣,一边说道:“奴婢今晚有点吓到了,魏贵妃那情形,还有安王妃……拿着剪刀刺心口,让奴婢想起了二十年前。”   建昭帝闭着眼睛,下巴点了点,“嗯,巫蛊之术都是二十年的事了,没想到当时没清理干净,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弄到手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冯德小心地看了看建昭帝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皱,面上带着疲惫,声音更轻了,殿里角落的小内侍几乎听不清楚,“倒不是巫蛊,是罗夫人。魏贵妃刺中心口流了那么多血,让奴婢想起了罗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自尽——”   一句话没说完,建昭帝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血红。   “罗——”他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手指也哆嗦起来。   罗夫人是当年的康郡王妃,也是裴无咎的母亲。她死的时候,建昭帝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一半,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去回想她自尽时的情形。他将她埋在记忆的深处,要不是冯德提起,他已经忘记了,当初她自尽的情形跟魏贵妃一模一样。   “皇!后!”建昭帝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嚼碎了和着血从齿缝里挤出。   冯德垂着眸,没有再说话。二十年前他只是建昭帝身边的小内侍,犯了错差点被打死,是罗夫人一句话救了他一条命。罗夫人红颜早逝,他偶然给她的儿子传递些紧要的消息,比如建昭帝遗诏里写的殉葬,也算是报答罗夫人救命之恩。如今,罗夫人的仇他也报了。   建昭帝捂着胸口,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胸口闷疼得厉害,脸憋得通红,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冯德,“去、去拿丹药。”   很快,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建昭帝的手里,里面是几颗血红的丹丸。建昭帝取了一枚塞到嘴里,半晌,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刚想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建昭帝又倒回了椅子里。   “陛下,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冯德小心地问道。   建昭帝摇摇头,又吃了一枚丹药,脸色眼见着红润起来,他歇了一会儿,站起身,步伐虚浮地去了前殿。   冯德落后几步,跟在建昭帝的身后。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考虑着该如何处置皇后。本来看在太子的份上,他不想处死皇后,毕竟太子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恐怕承受不住废后的打击。而且要是废后,太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到时候恐怕会有御史借机提出废储。   废储是早晚要废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建昭帝的打算是让太子一直占着储君的位置,安王和宁王势均力敌,直到他死的时候,再重新立下储君。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连罗夫人也是死在皇后手里的,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给他生下了长子的女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皇后……   建昭帝的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皇后利用麝香,不知谋害了多少皇嗣,这也是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的原因。更可恨的是她利用巫蛊之术,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今天又想杀他的贵妃和他的长媳,现在看来,丽嫔刺杀也是皇后弄的。   贱人!竟然连他也想杀!看来他当时疑心的没有错,如果他被丽嫔所杀,太子顺利继位,现在的天下早已是他们母子掌控了。如果他身受重伤,后宫可是在皇后掌管之下,到时候他可能一样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想到这里,建昭帝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对太子也多了几分不喜。   原本他还想为了太子着想留下皇后一命,现在看来斩草必须除根,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巫蛊之物,万一用来控制他身边的人再来刺杀他可就糟了。   甚至太子那里,也得多加防备,也许皇后把什么东西传给了太子呢?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思考,等到坐在龙椅上,已经把皇后的结局安排得明明白白。   ……   就像裴无咎建议的,皇后使用巫蛊之术害人一案并没有大白于天下,而是悄悄地掩藏起来,除了当事的几个人知道,也只有太子知道真相。   太子十分震惊,不敢相信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亲自去了冷翠宫,想要问个明白。   冷翠宫的宫女内侍显然都已经换过,不是他所熟悉的凤仪宫宫人。皇后穿着凤袍,在殿中走来走去。她高昂着头颅,骄傲得仿佛依然是昔日里的国母。只是身子消瘦得厉害,往日合身的凤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是挂在一个架子上。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皇上来看哀家了?”   太子大惊,“母后,慎言!”只有皇上山陵崩之后才皇后才能自称哀家,而她称他为皇上,难道在她的心里,父皇已经薨逝,他继承了皇位,而她成了太后?   皇后淡淡一笑,睥睨从容,“怕什么,这天下都是咱们母子的,哀家说什么,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成?”   太子心中一片悲凉。   这恐怕就是母后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却不知道,这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有了。   “母后,我是不可能当上皇上的,至于母后,就算成了太后,那也是幽禁在冷翠宫。”太子干瘪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哀的苦笑,“母后,醒醒吧,不要自己骗自己了。”   皇后犹如被雷击中,呆立在殿中,半晌,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愤怒地斥道:“胡说!本宫辛辛苦苦二十年,凭什么你不能做皇帝?凭什么我不能做太后?!”   没有人能回答她凭什么。   不知是不是打击太重,皇后渐渐有了厌食之症,什么都吃不下。太子来看过很多次,盯着她让她吃东西,硬给塞到嘴里,最终还是会吐出来。   太医诊过,说是心情郁结,开了方子,也并不见好,反而日渐严重。   ……   “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假装的?”薛筱筱很是好奇。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是有人要她病的。”   “哦……”薛筱筱估计这个人应该就是建昭帝了,毕竟在皇宫里做手脚要皇后的命,还得让太医听话,除了建昭帝也不可能有别人了。一对夫妻最终走到了这样的结局,也是悲哀。   仔细想想,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善妒和维护她自身和太子的利益。到最后对魏贵妃和她下手,也是因为太子中毒身体被毁而发了疯不顾一切地要报复。   薛筱筱托着下巴,想着自己这性子比皇后还要善妒,如果她处在皇后的位置,别说看着别的女人生下裴无咎的儿子,就光是裴无咎和别的女人睡了,她都无法接受。   退一大步讲,如果因为有了孩子而不得不忍下来,有一天自己孩子被人毒害,失去健康的身体甚至性命,她一定会比皇后做得还要绝,不管是什么贵妃王妃,连皇上的命也得一并取了。   薛筱筱打了个寒颤,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这样疯狂的女人。   “怎么了?”裴无咎一缕心神永远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有异,放下公文滑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摸了摸她发白的小脸,问道:“吓到了吗?”   薛筱筱定定地看着裴无咎,想了想,低声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她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朝上指了指。   裴无咎长眉一挑,“自然有可能,非常可能。”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需不需要殉葬要看别人的心情,妻子会不会遭到玷污要指望着别人的道德底线。他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任何人都不能安排他的命运,任何男人都不敢觊觎他的妻子。   薛筱筱咬着唇,考虑着自己能容忍他后宫里有几个妃子,想了半天,答案是一个都不行。   “放开。”裴无咎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咬自己,他发现小姑娘有个坏毛病,内心特别纠结的时候,总喜欢咬嘴唇和舌尖。那天晚上被巫蛊毒害她拿着匕首纠结着要不要刺自己的时候,就把舌尖咬破了。   把红润柔软的唇瓣解救出来,裴无咎叹了口气,“雪宝宝到底在想什么?”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才会这样。   “殿下,”薛筱筱迟疑道,“做了皇帝,是必须得有后妃的吧?”   只这一句,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就算我读书不多,也知道皇上也不是为所欲为,需要平衡各方势力,什么世家呀,什么新贵呀,前朝是男人们的战场,后宫就是女人们的战场。”   裴无咎嗤笑一声,“哦?我倒不知道雪宝宝还有此等见识?”   “别小看我。”薛筱筱叹了口气,“就不说这些复杂的,至少皇家子嗣非常重要,越多越好。御史一定会建议充盈后宫,文武百官们为了把自家的女儿塞到后宫里,也会拼命地递折子。”   “所以呢?”他的小王妃不会又在想着逃跑吧?裴无咎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纤细柔软的脖子。   他动作轻柔,薛筱筱身上的寒毛却竖了起来,总觉得他好像很生气,下一刻就会捏住自己的脖子拧断的那种。   她一把将他的手拨开,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仰起小脸,“殿下,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顶住文武百官的压力,不要选妃呀?整个后宫就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她担心裴无咎不肯答应,毕竟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提得有多么过分,威胁道:“我可是比皇后还要善妒的,要是我的孩子被人毒害,我、我就把你们都杀了!”说完,她龇出一口小白牙,像是自以为很凶却没什么威胁力的幼兽。   裴无咎心头一痛,别说真的遇到,光是想一想他和雪宝宝的孩子遇到危险,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把有威胁的人杀光。   “不会有别人。”裴无咎抱紧了她,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雪宝宝放心,不会有别的后妃,整个后宫只有你一人。”   “真的?”薛筱筱双眸晶亮。   “真的!”裴无咎声音坚定。   “那、那咱们可说好了啊。”薛筱筱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要是有一天你做不到,我可不陪着你和你的女人们玩什么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我自己走,要是有了孩子,我要带着孩子一起走,你、你不许找我们!”   一想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要一起离家出走,独留他一个孤零零,裴无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低下头在她白生生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后槽牙恨恨地磨了磨,咬牙切齿道:“不许离开我!”   “哎呀,又咬人!”薛筱筱抱着他的手臂也咬了一口,怒道:“我是说如果!如果!”   夏日的衣衫单薄,她怒气之下这一口咬得有些重,清晰的疼痛传来,裴无咎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痛过了,自从回到京都,他像是陷在了一团死水里,挣不脱甩不掉,只能溺毙。   可是她来了,一切都变得鲜活。   就像胳膊上的疼痛,清晰得令人怀念。   “没有如果。”裴无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雪宝宝,没有如果,今生今世,我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   皇后始终没有转好,薛筱筱都怀疑太子和方知月的大婚能不能顺利完成。   毕竟如果皇后要是薨逝,民间尚要守孝一个月,禁止喜乐之事。如果是太子则要为生母守孝三年,严格算起来是二十七个月,在这二十七个月里,太子是不可能大婚的。   “殿下,你说皇后她能坚持到太子大婚吗?”薛筱筱问道。   裴无咎点点头,“自然能。”关键是建昭帝不会让皇后耽误太子大婚的,倒是裴琅,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等定下还要走三书六礼,估计是要被皇后的丧礼拦住了。   薛筱筱又问:“咱们要为皇后守孝多久?”蔡嬷嬷跟她讲过五服的事,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什么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不确定要守孝多久,但肯定是要守孝的。   裴无咎:“跟太子一样。皇后算是……嫡母,所有皇子都是要守斩衰的。”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小脸皱了起来。   “怎么了?”裴无咎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薛筱筱低声道:“两年多呢,就算殿下的寒毒好了,咱们也不能……酱酱酿酿……”   裴无咎愣了一下,低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笑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凤眸亮晶晶的,“原来,雪宝宝也盼着跟我酱酱酿酿呢……”   薛筱筱小脸红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说起来这也怪裴无咎,他总是让她帮着纾解,有时候她都想着他的寒毒早点解了就好了。   小王妃生气了,裴无咎憋住笑意,“像咱们已经成婚的,自然可以暗度陈仓。”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他做了皇上,就会以日代月,只需要守孝二十七天就好了。   薛筱筱拉住他的衣袖,扭着脸不肯看他得意的笑容,“我、我是担心会耽误咱们去雪龙山。”   去雪龙山必须要在冬至前到达,按照行程,最好十月离开京都,最晚也要在十月的月底出发。   裴无咎笑道:“就算咱们去不了,也可以派手下过去。”他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亲自前往,现在他手中公务繁忙,未必能抽出时间前去。   “不行!必须自己去!”薛筱筱可是知道,在书里他绝对没有得到那支火莲,“要是你太忙抽不开身,我就自己去,带着侍卫过去,一定要帮你取回来。”   裴无咎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放自己的小王妃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如果非要亲自前去,他只能陪着。看来,要把手里的公务安排安排了。   ……   皇后的情形很不乐观,给太子筹备婚事的礼部官员整日里提心吊胆。   安王府里已经准备好了白布,不过薛筱筱看裴无咎每日穿着朱红色单罗纱夏袍出门,就知道皇后不会有事,至少不会在太子大婚前有事。   她是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去雪龙山取火莲,就算皇后薨逝需要守孝她也要找个借口离开。薛筱筱悄悄准备着出远门的东西,叫了两个丫鬟过来,“大概十月,我要出一趟院门,你们在王府要好好的,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找蔡嬷嬷。”   朱槿大惊失色,“王妃!你还要逃啊?!”   碧桃委屈巴巴,“这一次干脆都不带奴婢了!”   薛筱筱:“……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要去极北之地的雪龙山,给王爷取一样重要的东西。到时候王爷如果有空就会陪着我一起去。”   两个丫鬟齐声道:“奴婢也去!那么远的路,王妃怎么能没人服侍呢?”   薛筱筱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带她们出门。就算是坐马车,路上也是辛苦,她有些心疼两个丫鬟。可整日待在府里,出远门去看看世界也不错。见她们态度坚决,“好吧,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去。”   两个丫鬟自出生还没出过京都,这一次要去极北之地的雪龙山,兴奋得不行,每日里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带什么东西。   九月,太子大婚。   这还是薛筱筱来到这个世界参加的第一次婚礼。太子大婚与寻常百姓的流程略有不同,太子不需要亲迎,但裴琰还是亲自在东宫正门处迎接方知月的到来。   婚仪是由礼部筹办,薛筱筱除了跟众位夫人应酬几句,也没什么做的,全程都在看热闹。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富足而和平的时代。华丽雄伟的建筑,精美昂贵的衣饰,吃不完的珍馐美馔,喝不完的琼浆玉液。不管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是否真切,但至少衣食无忧。   太子依旧消瘦,但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得晕过去的那种。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不管是自己身体的情况,还是皇后无法治愈的病症,神色平静,还有些迎娶妻子的淡淡喜悦。   方知月一向温婉娴静,在太子妃华丽繁复的冠服衬托下,也多了几分气势。   薛筱筱和众位夫人陪着方知月。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并不牢靠,但方知月毕竟是太子妃,身份尊贵,哪怕魏贵妃见了也要行礼的,众位夫人不敢调笑,规规矩矩地说着闲话,偶尔逗趣上几句。   太子自然不能饮酒,也不能劳累,在前殿略微意思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寝殿。众位夫人都很有眼力,起身告退,薛筱筱跟着一起出来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太子的身体已经毁了,能不能有子嗣还未可知,方知月嫁到东宫,也不知道是出自一片深情,还是无法抗争的命运。   不过,从方知月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住进东宫照顾太子来看,她应该是爱着裴琰的吧。   ……   太子大婚之后,裴无咎换下了朱红色单罗纱夏袍,每日出门的时候,不是玉白色就是玄色。   薛筱筱估计,皇后的日子不多了。   九月底,皇后薨逝,虽然生前已经被挪到了冷翠宫,但在死后,却小殓于凤仪宫,勉强算是寿终正寝。   王府里迅速地撤下了所有红色的东西,到处都挂满了白布,灯笼一律换成了白色。   薛筱筱早有准备,去了珠翠,重新绾了发髻,换上提前备好的丧服,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第084章   皇宫中一片白茫茫。   皇后薨逝, 民间要禁嫁娶喜乐一个月,皇子们要守孝三年, 文武百官及命妇需哭灵三日。   男子跪在左边,隔开一段,命妇们齐刷刷跪在右边, 本来按例只要三品以上朝臣和命妇哭灵,建昭帝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想要表现一下夫妻情深, 让京都之中五品以上朝臣和命妇全部前来还不算,还要朝臣带上嫡子一个,命妇带上嫡女一名,就为了看起来人多, 哭起来声大。   女子之中以太子妃身份最为贵重, 跪在最前面。她的身后是正一品的位置,大雍正一品的女子只有魏贵妃、顺妃和安王妃三人,魏贵妃要主持后宫事务, 跪了片刻就离开了, 此时只有顺妃和薛筱筱跪在一起。   薛筱筱已经很久没见过薛姗姗了, 感觉到对方时不时偷偷打量自己, 便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一眼过去,薛筱筱眉心一跳。   大家都是穿着丧服,生麻制成,无比粗糙,毫无美感和舒适度可言, 唯一也就是干净。薛姗姗身上的丧服却略有不同,掐了腰身不说,还别出心裁地绣了几朵白色的雏菊。不光如此,她里面竟然还穿了件淡粉色的衣裙,虽然那粉色极淡,跟白色相差不多,但这可是皇后的丧礼,绝对不能穿粉色的。   薛筱筱收回了目光,心中暗道:也不知道薛姗姗穿成这样是想给谁看?建昭帝也是要守丧的,民间的男人们为正妻守丧要一年,建昭帝就算是皇上,可以以日代月,那也得十来天。薛姗姗想要在一片白麻丧服中脱颖而出,建昭帝就算看到了也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跪了一会儿,薛筱筱的膝盖就有些酸了,来之前两个丫鬟还特意在她的膝盖处垫了厚厚的两片棉垫子,就这也挡不住坚硬的地面。   薛筱筱觉得自己现在真的算是娇气了,幸好天气不冷不热,还不是很难受。   前面的太子妃低低地咳了一声,回头瞅了薛筱筱一眼,悄声说道:“偏殿里准备了两个房间,安王妃要是需要更衣的话可以过去。”说完,她先起身离去了。   薛筱筱想了想,哦,估计是担心大家跪得受不住,可以借着去茅房的机会歇一会儿。   大家很有默契地没有一起离开,不然空荡荡无人跪着也太难看,等一个回来,另外一个隔上片刻再起身。   薛筱筱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问题,也起身去“更衣”了。爬起来的时候她顺便看了看左边,最前面跪着的太子,太子身后是宁王和安王。不过太子身体虚弱,估计过不了多会儿就得离开,而裴无咎双腿只能短暂跪上一会儿,建昭帝特许他盘膝而坐。看起来跪得最规整的倒是裴琅。   薛筱筱悄悄离开,没去茅房直接进了偏殿。偏殿里果然有两个房间,毕竟算是偷偷来休息一下,这里并没有宫女服侍,屋里倒是摆了茶点。跪在那里哭灵的时候可是不许吃也不许喝,薛筱筱有点口渴,不过想想自己在宫里的波折经历,她还是决定不碰任何吃喝。   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膝盖,甩了甩小腿让血脉通畅一些,薛筱筱并没有停留很久,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回去了。   虽然有些辛苦,好在只要每天只需要捱过一个上午。   到了午时,太子妃率先起身,薛筱筱和顺妃随后,命妇们渐次离开。   薛筱筱趁机瞅了瞅裴无咎,裴无咎朝她点了下头,看来他不用留在宫中。   上了马车,裴无咎握住了她的膝盖,手指帮她按揉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很有技巧。   薛筱筱歪在车壁上大剌剌地享受着亲王的服侍,想着等皇后下葬估计要十来日,之后他们就可以动身去雪龙山。在这之前,倒是可以趁着这十几天的时间把乔静禅的事情安排好,不然等他们从雪龙山回来估计要到年底了,耽误得时间太久,薛筱筱都担心章铭会移情别恋。   “殿下。”薛筱筱勾住他的孝服边上的麻丝扯着玩儿,“现在皇后已经薨逝,乔淑人也没人管了是不是?”   裴无咎点点头,“乔淑人是皇后安插过来的,太子并没有跟她联络过,也没有试图让她探听安王府的消息。”   “那要是乔淑人离开安王府,太子会追究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诧异地挑了下眉头,“筱筱想让她离开?”   薛筱筱点点头,乌黑圆润的杏眸认真地看着裴无咎,“殿下,你也知道我有多善妒,我是不会容忍乔静婵和你有些什么的,我可以让她在安王府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但总觉得青春年华就这样虚度,与自己心爱的人错过一生,有些太过残忍。”   裴无咎想了想,“让她离开有些麻烦,不如杀了吧。”   薛筱筱:“……”   她仔细看看裴无咎的神情,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这家伙,是真的没把两个侍妾当人看,可能本来就是皇后和魏贵妃安插的眼线,他一直防备着她们,是当做敌人来看待的,现在既然无用了,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杀了。   “不要,你不许杀她。我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薛筱筱横了他一眼,“为什么让她离开会有些麻烦,正妻还需要休书,妾室不是可以直接打发的吗?”   裴无咎摇头,“两个淑人都是有品阶的,跟百姓家的妾室不同,我可以一句话就打发了,无人敢有异议,但还要去宗人府走一趟。所以我说麻烦,杀了是最简单的。”   “不许杀!”薛筱筱抓起他的手腕咬了一口,咬完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抬头一看,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眸。   “呃……不疼不疼。”薛筱筱帮他揉了揉,皱着眉头道:“殿下,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乔静婵吧……以后也许还要做官夫人呢,要是之前做过你的妾室,恐怕对她的名声不好,能不能让她假死脱身,来个金蝉脱壳呀,这样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以后做了夫人也不会被人议论看不起什么的。”   裴无咎揉了揉眉心,明明是他的小王妃,却对这两个侍妾这么好,让他看得心塞。   “殿下……”薛筱筱扯着他的衣服一通乱摇,把没有镶边的麻衣扯得更加毛糙。   裴无咎冷哼一声,修长的指尖从她的膝盖处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薛筱筱眼睛一亮,抿着唇一笑,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红唇眼看着要落在他的脸上,裴无咎飞快地一歪头,正好用薄唇接住了她。   ……   回到王府,两个丫鬟准备了热水棉巾子给薛筱筱捂膝盖。   裴无咎看了看,白嫩的肌肤上隐隐泛着青紫,俊脸一沉,怒道:“明日不要去了。”   薛筱筱:“……”哭灵要三日,她只去一天肯定会被人诟病。   “没事,明日我绑上更厚的垫子就好了。”薛筱筱抱着他的胳膊,“殿下,我饿了。”刚才在马车上吃了点心,不过没吃饱。   裴无咎扬声道:“传膳。”   守孝不能吃荤腥,薛筱筱有些不习惯,好在典膳所厨艺高超,豆腐、菌菇之类做得也有滋有味。   歇过午觉,薛筱筱让碧桃把乔静禅叫来了,她要说的话是机密,还是在正院里说比较安全。   裴无咎在西次间书房里处理公务,薛筱筱和乔静禅在东厢房说话。   她特意把两个丫鬟也打发出去,屋里只有她们两人。   乔静禅递过来一双棉垫子,厚厚的,两根系带可以绑在腿弯。她做得十分精致,绣了缠枝花。   “何必这么辛苦,只用两三天罢了。”薛筱筱接了过来,抱怨道。   乔静禅一笑,“王妃的东西嘛,怎么能太简陋,外面都穿了麻衣了,里面总要好看些。”   薛筱筱捏着棉垫子,问道:“明年开恩科,二月就要会试,章铭准备得如何?”   一听“章铭”两个字,乔静禅手指一颤,低下头,半晌才道:“他……他今年本也考得不错,想必明年会更好吧。”   薛筱筱一笑,“那他住在四方馆里,可还习惯?”   乔静禅声音几不可闻,“应该习惯吧,考生不回家的都在四方馆里住着呢,大家在一起,还能切磋学习。”   看她吓成这样,薛筱筱更加促狭,“四方馆里那么多人住着,肯定拥挤不堪,太过热闹也不利于静心做学问,要我说,还得在京都或者附近,或租或买,弄个清静的小院子,再买上两个下人服侍才好。要是再要娇妻在旁,红袖添香,就更完美了。”   乔静禅声音带了哭腔,“王妃说的是。”   薛筱筱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那你说章铭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说起来我也救了他的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如给他保个媒吧?”   乔静禅低着头,没有看到薛筱筱的笑容,她已经伤透了心。   虽然早知道此生无望,她注定离不开王府,而章铭也早晚要娶妻生子,可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痛楚。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乔静禅死死地捏住,不敢让王妃看出端倪。   缓了缓,声音听起来倒是平静了,“有王妃做媒,那是他的福气。”   “哦,那你说说他喜欢什么样的,既然做媒总要让人家两情相悦,我可不想保媒保出一对怨偶来。”薛筱筱问道。   “他、他喜欢性格娴静的,倒也不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勤勤恳恳朴实度日,擅于操持家务就好。”乔静禅声音很轻。   薛筱筱:“这样啊,那我还真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呢。”   乔静禅无意识地抠着掌心,“……谁?”   薛筱筱:“就是——你呀。”   乔静禅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正看见王妃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第085章   “王妃, 您、您在说什么?”乔静婵惊疑不定,脸色一会儿红得滴血, 一会儿又惨白如纸。   薛筱筱都担心她这忽惊忽喜得犯了病,连忙说道:“冷静,冷静, 听我跟你细说。”   她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把自己打算让她金蝉脱壳的事说了, “现在皇后已经薨逝,也没人管你了,我倒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觉得就这么在王府蹉跎一生太不值了。我跟你说实话, 我是希望你离开的, 你想嫁人也好,不想被束缚想要游山玩水逍遥一生也罢,反正我会给你一笔银两, 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的。”   乔静禅双目呆滞, 泪珠滚滚而下。   薛筱筱停了一下, 又道:“当然, 你要是害怕外面的世界,只想留在王府里图个安稳,我也能保证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只是你不能打王爷的主意。”   乔静禅抽噎的声音一顿,差点笑出声来, 她接过薛筱筱递过来的帕子,把泪水擦了擦,无奈地嗔道:“王妃,妾身哪敢打王爷的主意,看看林淑人的下场!”   薛筱筱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是不敢打王爷的主意还是不想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乔静禅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不想。不瞒王妃,妾身心里有人,就是、就是……他。”说完,她的脸红了。   “那就妥啦!”薛筱筱拍拍手,“等皇后梓宫发引之后,我和王爷要离开京都出一趟远门,在这之前就给你把这件事办妥。不过既然是假死脱身,明面上你和王府可就没什么关系了,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悄悄地来找我。”   乔静禅起身,肃穆一跪,“妾身多谢王妃大恩。”   “快起来,咱们商量商量。”薛筱筱拉了她一把,“我让王爷给你安排个假身份,再给你在京都买个院子——”   “妾身不敢受。”乔静禅连忙拦住,“王妃放妾身离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更何况王妃还救了他的性命。妾身哪里还敢要王妃置办的院子。”   薛筱筱摇摇头,“要的,咱们相识一场,你成亲的时候我是不能去了,这是给你的添妆,提前交到你手里罢了。别推辞,”她拦住乔静禅,“女孩子嘛,还是要有些家底才底气足,你可是从咱们王府出去的,更不能太寒酸了。”   乔静禅双目泛红,“妾身多谢王妃。”   薛筱筱抿唇一笑,“这就对了,别浪费时间推辞来推辞去的,这几日你挑一挑,看看城里东南西北的你们喜欢哪里,院子最少要三进,以后章铭做了官,少不了应酬往来,必须得有个单独的外院。你也没做惯家里的活计,再买上两个下人帮你,后罩房也得有。”   两人嘀嘀咕咕地商量着,时间过得有些久,猛听得一声重重的咳嗽,乔静禅脸色一僵,慌乱地站了起来,“妾身告退。”   薛筱筱颇为无语,裴无咎这家伙自己在书房处理公务,还非得她陪着不可,这边耽误一会儿都不行。他是用了多大的声音来咳嗽提醒她呀,在西次间咳的,硬是让她在东厢房都能听到。   她拍了拍乔静禅的肩膀,“去吧,和章铭商量一下,我跟蔡嬷嬷说一声,这几日你随便出府去。”   ……   次日一早,两人一起坐马车去了皇宫,薛筱筱的膝盖上绑了厚厚的垫子,果然跪着舒服多了。   身边的薛姗姗也不知道是跪得难受还是怎么了,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地很不安生。薛筱筱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发现顺妃今日更加大胆,脸上甚至还用了胭脂。   按理说这么明显的事情魏贵妃不可能看不见,毕竟刚才她们三个可是跪在一起的。皇后一死,魏贵妃和顺妃成了后宫里位份最大的两个,她们应该是竞争的关系,魏贵妃应该揪住顺妃的错处,借着掌管六宫的权利,狠狠地处置她才对。   难道是魏贵妃和顺妃不知何时已经联手了?想到魏贵妃的儿子裴琅正是顺妃喜欢的,薛筱筱心里有了猜测。   跪得久了,时不时有人借着如厕离开片刻,活动一下僵硬的膝盖。   华秀桐坐在偏殿的椅子上,一只胳膊倚在八仙桌上,一手揉着发酸的膝盖。也不知道建昭帝是怎么想的,还非让命妇带着嫡女、朝臣带着嫡子来哭丧,就算人多哭声大又能怎样?难道真像传言所说,皇后是死于建昭帝之手,建昭帝愧疚心虚?   她是华阁老独女,金尊玉贵地养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好在哭灵只要三天,再捱过明日就好了。   歇了片刻,华秀桐起身,刚想离开,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华秀桐本以为是哭灵的命妇,抬眼看去,发现竟然是裴琅。   “宁王殿下?”华秀桐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的两个房间都是给女眷准备的,裴琅不该过来。   裴琅高大的身躯慢慢靠近,桃花眼里蕴着笑意,“怎么,我不该来么?”   华秀桐莫名有些心慌,退了一步,她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就是大圈椅,这一退刚好把自己跌进椅子里。   裴琅上前,俯身,两只手虚虚地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把华秀桐圈在了他和椅子间狭小的空间里。   “殿、殿下?”华秀桐又羞又急,白皙的额头上有一根淡青色的血管跳了跳。   裴琅却突然退去,直起身向后两步,拉开了礼貌的距离。   华秀桐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微微的遗憾。   裴琅叹了口气,“皇后薨逝,我需要守孝三年,三年……也不知道心中的姑娘肯不肯等我。”   “……”华秀桐手指紧紧地抓着椅子,“殿下人中龙凤,爱慕者众,想必人人都愿意等的。”原本父母是属意让她嫁给裴琅,可建昭帝压着婚事不同意,硬是给拖到了现在,皇后一死,裴琅的婚事就要等三年再议。父亲想让她等上三年,毕竟太子身子已经毁了,裴琅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可母亲却不愿意,三年后她就是老姑娘了,而万一裴琅在这三年里做了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未必还愿意娶她。   裴琅桃花眼潋滟多情,盯着华秀桐,“那阿桐呢,愿意等我吗?”   “我……”华秀桐心慌了。   她想要那个皇后的位子。不光是可以母仪天下,更因为那是他的发妻。裴琅是京都乃至整个大雍最俊逸的男子,论身份,他是尊贵的皇子,论容貌,他丰神俊朗龙章凤姿。虽然两人的亲事一直没有定下,但总是听父母商议此事,华秀桐设想了多次自己嫁给裴琅的情形,心中早已对裴琅起了别样的爱意。   “阿桐……”裴琅在她的椅子前蹲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不要人人等我,只要阿桐。如果有一天我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上,我希望,我的皇后是阿桐。”   华秀桐一颗心险些从喉咙跳出来,他在许诺,用皇后之位许诺!   被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看着,华秀桐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我、我……愿意等……”   裴琅眼睛一亮,好像得了稀世珍宝一般欢喜,他慢慢地松开了华秀桐的手,郑重道:“此生此世,我定不负阿桐。”   ……   离开偏殿,裴琅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子已经废了,现在虽然又多了个裴无咎,但只要华阁老进了他的阵营,他的优势还是要比裴无咎更大。   华秀桐捂着胸口,试图让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房门一响,她还以为是裴琅去而复返,刚想说话,却发现来的人竟然是薛姗姗。   华秀桐站起身,神色淡淡,屈膝福礼:“臣女见过顺妃娘娘。”不管她如何厌恶对方,做为京都贵女的典范,礼仪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薛姗姗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边坐下,并不叫她起身,挑着眉上下打量几眼,“华阁老的独女,呵,本宫还以为是个知书达礼的,没想到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华秀桐心头一跳,难道刚才裴琅从这里出去恰好被顺妃看到了?不过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推说裴琅不知此间有人。薛姗姗来者不善,华秀桐也不想再装样子,自顾自站直了身子,“臣女不知顺妃娘娘在说什么?”   “大胆!”薛姗姗是跟着裴琅来的,本来想趁机跟裴琅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正好偷听到裴琅和华秀桐的对话。两人郎情妾意,相约等三年不说,裴琅竟然还许诺了皇后之位!   薛姗姗早就气得头顶冒烟,她舍不得跟裴琅闹,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指责裴琅,只恨不得把华秀桐撕了。见她不肯老老实实地福礼蹲身,更是怒上心头,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啪——”华秀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她惊呆了,半晌,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清冷的双目中蕴起了怒火,“顺、妃、娘、娘。”   薛姗姗毫不示弱,下巴一抬,“皇后娘娘丧礼未完,棺椁还停在宫里,你不守妇道与人暗通款曲,还非要选在这个哭灵的时候,呵,本宫倒要看看,说出去大家怎么看你,怎么看华阁老?!”   华秀桐死死地咬着嘴唇,“顺妃娘娘这是污蔑,臣女只是在此歇息,谁也没见。”反正这里也没有宫女,就算有宫女看到,现在后宫都在魏贵妃的掌控下,以她和裴琅的关系,魏贵妃是一定会帮着她的。   “谁也没见?”薛姗姗冷笑,“本宫刚才可是听到有谁在说皇后是阿桐,难道是皇上?本宫倒要去问问,皇上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薛姗姗下决心要惩治华秀桐,虽然为了裴琅她也不会真的把两人密会的事情说出去,但也不妨碍她先把华秀桐吓个半死,好让她服软。薛姗姗说着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华秀桐惊得魂飞魄散,她跟裴琅见了面没什么,就算说了几句话也无大碍,但要是裴琅说的“我希望我的皇后是阿桐”这句话传出去,那可就惹了滔天大祸。   毕竟皇上还活得好好的,裴琅这句话说得太过大逆不道,不光是在觊觎龙椅,被有心人拿去添油加醋,恐怕还会被指责狼子野心,暗地里在盼着皇帝早日山陵崩。   而且,裴琅并非储君,太子身子虽然毁了,但储君的宝座还坐得稳稳的。皇上并未流露出废储的意思,裴琅就在这里许诺皇后之位,显然是没把太子放在眼里。   最要命的是,顺妃现在是建昭帝身边的宠妃,她吹上几缕枕头风,建昭帝十有八|九会相信,更何况,建昭帝本来就是个多疑的性子。   眼看着顺妃朝着房门外走去,一场弥天大祸就要降临,华秀桐心里绷得死紧的弦啪得一声断掉了,她抓起桌上的茶壶,对准薛姗姗的脑袋重重地砸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裴琅: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感谢在2020-06-29 00:00:00~2020-06-29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人可青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86章   即便膝盖上绑了厚厚的棉垫子, 跪得久了也不舒服。薛筱筱看看时间差不多,起身借着更衣去了偏殿。   她走得不紧不慢, 活动着僵硬的膝盖。偏殿里有两个房间供女眷休息,薛筱筱慢慢走过去,听到其中一个房间里有人说话, 她脚步一转,进了另外一个。   两个房间的布局是一样的,都有妆台铜镜, 靠墙的高几上供着梅瓶,屏风有有个软榻。薛筱筱没去软榻,她坐在屏风外的椅子上,两只手揉着膝盖。   揉了两下, 薛筱筱停下了手指。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妆台、高几、软榻……一切都正常,屋里也没有熏香, 她的身体也没有中了药的感觉。   薛筱筱绕过屏风, 回到了八仙桌旁。她的目光一凝, 桌子上摆着茶杯, 整齐地放在红漆托盘里,显然还没有人用过,但是茶壶却不见了。   那托盘上空着一大块地方,就是原本放茶壶的。不大可能是宫女忘了把茶壶拿来,因为她们但凡奉茶都是这样托盘带着茶壶茶杯一整套的。   虽然茶壶不见了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但薛筱筱还是决定小心为妙,她在宫里已经遇到过很多次麻烦,哪怕只是有一点点不对劲,最后都有可能是别人的阴谋。   刚刚站起身走到门口,薛筱筱就听到外面传来噪杂的人声。   “……臣女听到那个房间里有人争吵,好像好动手了。听起来好像有顺妃娘娘的声音,臣女敲了门又无人应,很是担心。”   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带着种特有的冷清。薛筱筱一瞬间就想起来了,这是华秀桐,也是刚才她来到偏殿时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说话的人。   多次的危机已经让薛筱筱养成了准确的直觉,她不用往外看,也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飞快地在屋里环视一圈。刚才她已经找过了各个地方,都无异常,只有桌上的茶壶不见了而已。   大桌……   这是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覆着桌幂,华丽精美的布料一直垂到地上。薛筱筱弯腰拉起桌布,往大桌下看了一眼。   薛姗姗蜷缩在大桌下,双眸紧闭,无声无息,看起来已经死了。她的后脑红了一片,一个沾了血的茶壶扔在她的身边。   薛筱筱的手指紧紧地揪住了桌幂。   这个屋里只有她和薛姗姗,做为发现尸体的人,她一定会被人怀疑。更何况华秀桐还在外面说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人争吵乃至动手。   薛筱筱顾不上去想这是提前布好了局等着她,还是别人误杀顺妃之后刚好让她赶上,她只知道华秀桐已经把她堵在了杀人的现场,并且带了很多人前来见证她这个“凶手”被抓现行。   脚步纷沓,从偏殿大门处过来,听声音来的人不少。   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建昭帝,他神情阴鸷,眉间的皱眉刻下深深的川字,嘴角微微向下耷拉,昭示着这位一国之君的心情很是不好。   用些手段杀了皇后,他并不后悔,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二十年的发妻,这几天他一直没能睡好,一会儿梦到皇后瘦得像个骷髅一样,痛骂他无情无义,一会儿梦到太子浑身是血,哭诉自己太过委屈。   本来让朝臣带着嫡子、命妇带着嫡女来哭灵,是想着人多些,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哭灵的第二日就敢闹出事来。都是有品阶的命妇,不好好的哭灵,竟然还跟他的顺妃打起来。   建昭帝的脑门突突直跳,觉得心里有股压不住的邪火,血液在身体里乱窜,好像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似的。   他沉着脸进了偏殿,身边是魏贵妃,她神色略有些不安,毕竟是皇后的丧礼,她不想出任何差错。而且顺妃可是她们的眼线,她还希望顺妃在建昭帝身边一直受宠,一点儿也不希望她因为与人争吵惹得建昭帝厌烦。   身后跟着宁王和安王,因为是华秀桐去喊的人,华阁老也跟来了。倒是太子和太子妃还守在皇后的灵前。   裴琅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华秀桐,他从未见过她那样慌张的样子,又是刚刚表过“心意”的,加上她提到了顺妃,自然要跟过来看看。   裴无咎手指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顺妃与谁争吵他并不关心,最关键的是,恰恰在此时,他的小王妃不见了。他也知道女眷这边会借着如厕休息一会儿,薛筱筱也跟他说过,按理说她离开片刻也没什么,但恰好在这个时候,华秀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说什么有人争吵动手。   一行人带着宫女内侍,浩浩荡荡地进了偏殿,来到华秀桐说的房间门前。   “去敲门。”魏贵妃示意一个宫女。   建昭帝径自上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里安静无声,薛筱筱单手支着额头,手肘搁在桌上,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巨大的动静,慢慢抬起头来,见来到人是建昭帝,她慌忙地站了起来,福礼道:“父皇,儿臣走到这边的时候头晕得厉害,就坐在这里歇上一下,并非有意躲懒。请父皇恕罪。”   她脸色很差,一个福礼摇摇晃晃,显然是真的很不舒服,杏眸中含着一丝泪光,往日红润的唇瓣也苍白得毫无血色,轻轻抿着,唇边的小梨涡无精打采。   “快起来坐下!”建昭帝满腔的暴躁突然就消下去了。   薛筱筱扶着身边的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她并没有坐,看看来的这一群人,问道:“父皇,这是……在做什么?”   建昭帝踱步进了屋子,身后的人也呼啦啦跟了进来,裴无咎顺势到了薛筱筱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她软软的掌心,她的手有轻微的颤抖,裴无咎稍稍用力握住,低声道:“没事,我来了。”   裴琅惊疑不定。   他记得分明,刚刚他离开的时候,华秀桐还留在这个房间,怎么过了一会儿,倒成了薛筱筱在这里?而且华秀桐说她在隔壁听到顺妃和人争吵的声音,且不说为什么华秀桐无缘无故地换了个房间休息,本应该争吵的顺妃不在,屋里却只有薛筱筱。   她的脸色那么差,是出了什么事吗?   建昭帝进了房间,左右看看,又绕到屏风后面。   屋子只是用来歇息,屏风后只放了软榻,没有床更没有床帐之类,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他回身扫了华秀桐一眼,“你说顺妃在此与人争吵,顺妃的人呢?”   “这……”华秀桐迟疑地看向薛筱筱,“安王妃,顺妃离开了吗?”   薛筱筱一手扶着裴无咎的轮椅,借着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被裴无咎握在掌心,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的薄茧擦在她的手背上,粗糙的感觉,带给她安心。   “我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顺妃。华姑娘所说的争吵,我也没有听到。”薛筱筱静静地看着华秀桐,此时她已经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华秀桐知道这里有薛姗姗的尸体,她故意躲在隔壁的房间说话,让她只能进这个房间。   至于顺妃是华秀桐杀死的,还是华秀桐只是碰巧知道大桌下的秘密,薛筱筱不是很确定。而且,她也不知道,华秀桐是随机地陷害来到这个房间的第一个人,还是在耐心地等着她,等她来到之后,再去叫人过来捉拿“凶手”。   魏贵妃一头雾水。她看了看房间,绕到屏风后扫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注意到大桌上的茶壶不见了,“咦,这里怎么少了一个茶壶?”   华秀桐顺势问道:“安王妃既然坐在这里,想必知道茶壶的下落?”   薛筱筱笑了起来,她慢慢地展开双臂,笑盈盈地看着魏贵妃,“我从不知道,屋里少了一个茶壶也要追究到我的头上。来,搜搜看,看我的身上有没有藏着那个价值连城的茶壶。不用客气尽管搜,反正我也不是没有被搜过。只要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尽管来搜安王妃的身好了。”   “胡闹!”建昭帝脸色一沉,“一个茶壶有什么要紧?把胳膊放下,没人要搜你的身。”说完,他警告地瞪了魏贵妃和华秀桐一眼,“现在说的是顺妃的事,顺妃到底在哪里?”   “可是我、我刚才确实听到顺妃在这里的。”华秀桐眼睛在屋里看来看去,“啊,不会是安王妃把顺妃打伤了藏起来了吧?或者……就是用茶壶打伤的?”   薛筱筱头疼欲裂,刚才她的空间扩充了,就像第一次出现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这一次在面临危难的时候,为了把薛姗姗的尸体藏起来,空间强行发生了扩充。   这让她的精神损耗极大,头疼得几乎无法支撑,她是真的站不住了,干脆半跪在轮椅前,将脸埋在他的膝头,哽咽道:“殿下,为什么?我只是头晕不舒服在这里坐一坐,为什么少了个茶壶就要疑心是我偷了,一会儿又说是我用那茶壶打伤了顺妃?到底、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陷害我?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裴无咎的话。   ——只有够强大,才能保护好珍贵的东西。   一只大手温柔地落在她的肩上,随即,她整个被抱了起来,抱到了他的轮椅上。   薛筱筱挣扎了一下,这里这么多的人,甚至还有建昭帝在场,他们不该如此亲密。可是他冰凉的手指压着她的额头,强行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很冷,“既然华姑娘说我的王妃用茶壶打伤了顺妃,就劳烦华姑娘把受伤的顺妃找出来吧。”   薛筱筱靠在裴无咎肩头,看着华秀桐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八仙桌上,“这、这桌子下面……”   薛筱筱从裴无咎的怀里伸出手去,揪住了桌布垂下来的华丽幂帘,用力一扯,茶杯托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桌布滑落,将八仙桌完整地露了出来。 第087章   八仙桌下, 什么都没有。   华秀桐惊呆了,她十分确信薛姗姗的尸体就藏在这八仙桌下, 还有那把沾了血的茶壶,可现在,为什么都不见了呢?   杀薛姗姗是一时激愤, 但她并不后悔,宁可手上染血,也不能让薛姗姗到建昭帝那里告密。那个时刻, 她别无选择。   杀了薛姗姗藏好尸体之后,她倒是有选择的。   第一,她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若无其事地回到皇后的棺椁前继续跪着, 直到多日后顺妃的尸体被发现, 但到了那个时候,进出偏殿的人很多,谁也不知道顺妃到底是谁杀的。   第二, 她也可以求助魏贵妃, 魏贵妃执掌后宫, 处理一个尸体不是难事。而且魏贵妃跟顺妃品阶相等, 两人应该天然敌对,更何况她杀薛姗姗还是为了裴琅,只要她开口,魏贵妃肯定会帮她。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让裴琅知道自己杀了人。   除此之外, 她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把这件事栽给别人。   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也会暴露,比起无声无息地就这么离开,风险更大。   华秀桐换到另外一个房间,犹豫了很久,本来已经想好了若无其事地回去,可在她看到偏殿大门处进来的安王妃的时候,突然又改了主意。   裴琅对安王妃那隐秘的心思……不不,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安王和裴琅的敌对!对,她是因为皇子们夺嫡险恶才对安王妃下手的,绝对不是出于女人的嫉妒。   这样安慰着自己,华秀桐在薛筱筱走过的时候,对着空气说话假装屋里有人,等薛筱筱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她飞快地溜出偏殿去喊人。   因为是给哭灵的女眷准备的休息处,这个偏殿离灵堂十分近,华秀桐确信这一个来回薛筱筱什么也来不及做,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八仙桌下的秘密。   原本以为是人账并获,可现在应该好好待在八仙桌下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这、这怎么可能呢?”华秀桐震惊得盯着空空的桌下,“顺妃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在桌子下面?华姑娘怎么如此肯定呢?”薛筱筱被裴无咎抱在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肩膀,闻着熟悉的雪松冷冽味道,她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虽然头还是很疼,但好歹呼吸能顺畅了。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起来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娇媚,此时盯着华秀桐,却带上了几分凌厉。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华秀桐脸色一白,“不不,我是说顺妃应该在这个屋里才对。”   薛筱筱笑了一声,“哦。”   她这样意味不明地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   魏贵妃在宫里二十年,争风吃醋相互陷害的事情见多了,根本不用问她能猜出个大概来,唯一想不通的是顺妃到底怎么了。   裴琅脸色阴沉得厉害,俊逸温和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桃花眼也垂了下来。   顺妃,华秀桐,还有……她。   这件事涉及到的三个人,他一个都不想伤,可显然她已经伤了,刚才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扶住她。   现在她窝在裴无咎的怀里,脸色倒是好了几分,可他的心却更痛了,就像被人用刀子狠狠戳了几下似的。   建昭帝已经不耐烦了,魏贵妃察言观色,笑道:“顺妃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兴许跟安王妃一样,身体有些不舒服去哪里歇息一下,过一会儿自己也该出来了。”   众人离开偏殿,华秀桐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她不知道顺妃到底去了哪里,是薛筱筱藏起来了,还是顺妃没死,自己离开了?   不管是那种,都是她不能承受的结果。   如果人赃并获,薛筱筱自身难保,顺妃已死,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现在,如果顺妃没死,必然要跟建昭帝告状,到时候她伤了顺妃,再加上诬陷安王妃——   几乎是死路一条。   好好的一盘稳赢的棋,分明已经将对方逼到绝路,怎么就被对方绝地翻盘了呢?   好好的一个绞杀大阵,做为阵眼的顺妃尸体,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华秀桐绊了一下,胳膊被拉住,她以为是裴琅,扭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   华阁老目光阴鸷,盯着她低声道:“走稳点。”   回到偏殿,薛筱筱拒绝了建昭帝给她请太医的好意,继续跪在皇后的棺椁前。   身前是太子妃,身后是众命妇,跟她平齐的顺妃已经死了。薛筱筱垂下眼眸,无人打扰,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她整理好思路。   她大概猜出了华秀桐杀人、藏尸、换房间、假装与人对话、出来喊人的整个过程,华秀桐为什么要杀薛姗姗,她并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虽然没有变异的生物袭击人类,但有些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璀璨的首饰,穿着华美的衣衫,看起来娇弱,笑起来温和,却比那变异的生物更要可怕。   如果她今天没有空间,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又该是什么结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从未想过与人为恶,却屡屡遇到危险。   她躲在裴无咎的羽翼之下尚且如此,那为她遮风挡雨的裴无咎,他又遇到了什么呢?   想到裴无咎经历的一切,薛筱筱的心尖仿佛扎满了钢针,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不能见光的真实身份,有没有让他难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有没有让他害怕?那一杯差点要了性命的毒酒,有没有让他绝望?   他又是为了什么,选择了只要三年寿命?   薛筱筱侧过头,看向另外一侧的裴无咎。   他似有所感,朝她遥遥看了过来,黑眸中是不容错认的担忧和怜惜。   薛筱筱抿唇一笑。   殿下,这一趟刀尖旅程,就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吧。   ……   正午,哭灵结束。   裴无咎不肯让薛筱筱推他的轮椅,他的小王妃今天肯定是遇到了磨难,他恨不得一直抱着她,又怎么舍得劳动她来推轮椅呢。   薛筱筱却不听话,从内侍的手中抢过轮椅,指尖虽然泛白,却稳稳地推着他向前,“殿下,有我在,是不会让别人来推你的。”   “安王和安王妃真是恩爱,安王妃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明天就歇了吧?”在皇后的灵前,太子妃不能笑,不过目光很是温和。   薛筱筱福了一礼,“多谢太子妃体恤,不过我没有大碍,明日还会来的。”   东宫和出宫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寒暄两句,各自离开。   裴琅走了过来,“安王妃,我来推无咎吧,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薛筱筱淡淡一笑,“不敢劳烦宁王,我也不需要休息。”   裴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华阁老快步上前,“安王,安王妃,小女鲁莽,给王爷和王妃添麻烦了。等过了明日,微臣自当带着小女登门道歉。”   “明日啊……”薛筱筱笑容浅浅,“登门道歉就不必了,毕竟华姑娘只是说出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怪也只能怪那顺妃,她怎么就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八仙桌下,你说呢,华阁老?”   “……”华阁老明显被她噎了一下,神情很是不自在,“安王妃说笑了。”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感觉,但裴无咎的感觉很强烈——   他的小王妃,变了。   她的性子原本是带着几分娇憨和天真的,她没有学会虚与委蛇,不喜欢的人她向来都懒得搭理。   可是现在,她跟太子妃说话时谦逊有礼,面对裴琅又是礼貌疏离,对华阁老更是暗藏锋芒。   她变得……更像一个在京都名流中游刃有余的女子。   “筱筱,对不起。”   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裴无咎终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亲吻着她苍白的脸颊,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说什么呢。”薛筱筱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连华秀桐突然起意的陷害都能提前预知。他撑着安王府,已经给了她遮风避雨的华屋、炊金馔玉的美食,反倒是她,安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裴无咎轻柔地帮她按着额头,“还疼吗?”在偏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她疼得额角都一跳一跳的。   “唔……虽然不怎么疼了,但殿下按得好舒服。”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窝在他怀里撒娇,“殿下,再多揉一会儿嘛。”   裴无咎恨不得把命给她,又怎么会吝啬这一点点力气,指腹按揉着她头上的各处穴道,低声问:“在偏殿里,到底反生了什么?”   薛筱筱懒洋洋地抱着他的腰,把事情讲了一遍,目光闪了闪,“那个……顺妃的尸体,被我……藏起来了。”   裴无咎诧异地挑了下眉头,他的小王妃那个隐形的包袱到底有多大,竟然还能藏个人进去?   薛筱筱在偏殿的时候并没有顾上检视自己的空间,她也不知道在那危急时刻突然扩充的空间长到了多大,直到跪在皇后的灵前,有了安静的时间,她才趁机扫了一眼,差点把自己吓到失态。   那个一直没有动静,怎么都不能升级的空间,竟然长到了她住的院子那么大,长度大概是明间和东西次间加东西梢间一共五个房间,宽高和长度一样。   薛筱筱颇为无语,不过是藏个人,至于暴涨成这样吗?怪不得她头疼得差点晕过去。   裴无咎显然也想到了她头疼跟往包袱里藏尸体有关,心疼得揉着她的额头,“明日歇了别去皇宫了。”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不行啊,我从华秀桐那里得到的东西,要还给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华秀桐:你们看到我藏的尸体了吗?那么大一个尸体,怎么就不见了呢?   感谢在2020-07-01 00:00:00~2020-07-02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炉火糖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88章   哭灵第三日, 也是最后一日,薛筱筱和裴无咎坐着马车来到皇宫。   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因为精神力严重透支,脑袋里感觉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一扯一扯得疼。不过睡了一晚总算是好了些, 至少她不用扶着裴无咎的轮椅,自己也能稳稳地站着。   宫门处戒备森严,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侍卫不止, 薛筱筱和裴无咎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两人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宫里的顺妃失踪了。   距离昨日华秀桐说顺妃与人争吵已经过去了快要一整天,建昭帝本以为顺妃跪得难受跑到哪里去躲懒了, 可是一直到正午哭灵结束顺妃也没有出现。他本来还不是很在意, 到了天黑还没见到顺妃的人,这才警惕起来。   派了金吾卫带着侍卫、司礼监带着内侍宫女在皇宫中大肆寻找了一番,竟然毫无所获。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顺妃一个大活人, 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建昭帝本就多疑, 此时不由得开始怀疑华阁老或者安王是在搞什么鬼。   华阁老的独女话里暗示安王妃伤了顺妃, 如果真是这样,那顺妃就应该已经死了。因为宫门处是有守卫的,除非顺妃自愿伪装好跟着人离开,否则安王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强迫一个受伤的人离开, 顺妃显然还在宫里。可他派了人大肆搜寻,顺妃如果还活着应该早就被发现,除非是尸体被安王藏在宫中某处。一想到安王在自己的皇宫里还能安插人做手脚,建昭帝心里就很不舒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华阁老的独女在说谎。她预先知道顺妃会失踪,想把这件事栽到安王妃的头上。想到华阁老和魏贵妃三番五次地暗示想要结亲,建昭帝不由得开始怀疑此事跟宁王也有关系。   宁王狼子野心,因为觊觎皇位而害了太子。现在他把安王过继,宁王肯定也想害安王,没准这就是宁王和华阁老联手搞出来的。   关键是,顺妃为什么会失踪呢?是被宁王和华阁老杀了,还是被安王妃杀了?   建昭帝一会儿想想顺妃也算娇媚可人,更是不顾性命地救了他,是这么多年对他最情深意重的女人。一会儿再想想顺妃的尸体还不知道被人藏在哪里,等到明日哭灵结束,掘地三尺,刑讯全宫,也要找出来才行。更要弄清楚这幕后的黑手到底是安王还是华阁老和宁王。   思来想去,建昭帝一夜未眠。及待天亮,感觉身体疲惫地爬不起来,胸口好似压了个大石头,喘气都呼哧呼哧的。让冯德取了道士供奉的丹丸,一连服用了两颗,这才有了精神。   冯德一边服侍着给建昭帝穿衣,一边轻声道:“陛下要是不舒服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奴婢总觉得这丹丸用得太多是不是不太好啊?”道士说这丹丸能固本培元,吃得多了还能长生不老,冯德总觉得很不靠谱。尤其建昭帝最近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乍一看好像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但他服侍在身边,却觉得建昭帝的身体大不如前。   毕竟是跟在身边二十年的老人了,建昭帝也没摆脸子,不过他心情烦躁,没理会冯德,只随便摆了摆手。   皇后的棺椁前,跪了白茫茫的一片,薛筱筱中间只起身借着“更衣”来回走了一趟活动膝盖,并没有去那个给女眷准备的偏殿。   回来的时候,她往自己身后的位置扫了一眼。华秀桐的目光“唰——”一下移开,慌乱中带着惊惧。永成侯夫人郭氏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眼眶通红,目光愤恨,一副恨不得撕了她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顺妃失踪的事,怀疑此事跟她有关。   薛筱筱淡然跪下,直到午时,推着裴无咎慢慢出了皇宫。   宫门处的守卫比之刚来的时候更加森严,尤其是离开的女眷,更是盘查仔细。   薛筱筱和裴无咎出了宫门,并没有急着离开,等华阁老上了马车,这才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了过来。   “华阁老。”裴无咎扬声道。   华阁老心头一跳,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躬身行礼,“安王殿下有何吩咐?”   周围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昨日华秀桐带着人去偏殿说安王妃伤了顺妃,当时除了建昭帝、魏贵妃、安王、宁王和华阁老,还有许多的内侍宫女随行,这件事早就悄悄地传开了。此时见安王找上华阁老,都在纷纷猜测安王是不是要为自家的王妃出头,故意要找华阁老的晦气。   众人都不急着走,假装攀谈留在马车外,上了马车的也停车不动,揭开车帘偷看。   永成侯和夫人郭氏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薛筱筱虽然是亲王妃,但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好不容易薛姗姗出人头地有了出息,不仅救了皇上还成了宠妃,给永成侯谋了肖想已久的永丰粮仓的差事,郭氏在京都夫人中也终于扬眉吐气,简直是光耀门楣。   结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顺妃竟然就失踪了,据他们的猜测,一定是薛筱筱存心不想让他们好过,这才对顺妃下了手。此时见安王要找华阁老的麻烦,他们特别期盼着安王一怒之下把华阁老杀了剥皮,这样安王就会被建昭帝重重责罚,最好把他的亲王爵位给撸了。   两人都是位高权重,马车停在最靠近宫门的地方,宫门处的守卫更是紧张,都说安王残暴喜欢活剥人皮,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华阁老下手吧,那他们可就太难做了,亲王要做什么他们自然不敢拦着,但拱卫宫门处的安宁又是职责所在。   众目睽睽之下,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不大,但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华阁老的心上。他自然知道自家已经跟安王结了仇,本来他试图跟宁王结亲,就注定了要跟安王和太子不是一路,但爱女跟宁王的婚事尚未定下,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但经过昨日偏殿一事,两人的关系是不可能再有转机,这仇是结定了。   即便是老谋深算的华阁老,在面对安王的时候,也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华夫人和华秀桐见状,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了华阁老身边,向安王和安王妃行礼。   “起身吧,本王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一问沣河支流河堤加固一事进行得如何了?”裴无咎淡淡道。   华阁老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他负责的,因为给皇后哭灵,三日未曾上朝,安王特意拦下他过问也算合情合理,“河堤加固已经快要完工,受灾的村民也都安置好了,冲毁的房屋已经重新翻盖,受了伤的也得到了医治。”   “哦。”裴无咎面无表情摆摆手,“那去吧。”   “微臣告退。”华阁老转身,刚迈开步子,就听见安王妃轻声道:“等一下。”   她嗓音柔和,尾音总是拖得略微长一些,听起来有些娇气软糯。但这样的声音,却不由得让华阁老寒毛倒竖。被安王叫下马车的时候还没什么,被安王妃叫住,华阁老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两个确实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   华夫人和华秀桐相互搀扶,脸色虽然带着笑意,身子却紧张得绷紧了。   周围的朝臣命妇都提着一口气悄悄留意这边,宫门守卫更是眼珠都不错一下。   安王妃并没有跟华阁老说什么,而是慢悠悠朝着华阁老的马车而去,她走得很是端庄,短短几步路也走出了大家闺秀步步生莲的美妙感,声音也是柔润好听,“华阁老的马车里藏了什么吗,怎么味道有些奇怪?”   说着话,她已经到了马车边,一只手揭开车帘,指尖探到了车内。她只揭开了一条缝隙,别人看不到车里有什么,却见安王妃脸色大变,尖叫一声,噔噔噔退了几步,撞到了安王的轮椅上才停了下来,她面色惨白,手指颤抖不已,指着马车,声音也充满了惊惧,“有、有、有——死人!”   “这不可能!”华夫人脸色一变,甩开华秀桐的手,过去一把扯开车帘。   这下离得近的人都看到了,车厢里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樱粉色的衣服,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华夫人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有眼尖的人叫了起来,“顺妃!那是顺妃娘娘!”   宫门处的侍卫今日严加盘查,本来就是防止有人将顺妃的尸体带出来,结果竟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侍卫们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已经有人飞奔向宫里去报信。   没多会儿,建昭帝坐着步辇而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金吾卫、内侍并几个太医。   建昭帝面色阴沉,下了步辇直奔华阁老的马车,往里看了一眼,眼睛痛苦地一闭,沉声道:“太医。”   太医上了马车,片刻下来,摇摇头,“启禀陛下,顺妃娘娘已经薨了。”   建昭帝一双眼睛仿佛浸了冰,冷飕飕地扫向华阁老。   华阁老早已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今日恐怕是华家的末日。他根本想不通安王是如何做到在众人眼皮底下把顺妃的尸体塞到了他的马车里,不管如何,这个罪名他是绝对不敢承担,“陛下!臣冤枉!臣刚才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车里只有微臣一人。安王妃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将顺妃娘娘的尸身放在微臣马车里。”   薛筱筱脸色发白,惊惧之色尚未散尽,“父皇,这宫门外这么多人看着,侍卫就在身边,儿臣如何能往马车里塞人?那可是个人啊,又不是手帕什么的,能随手扔进车里。”   华阁老脑子已经乱了,胡乱辩道:“那也许是微臣的马车停在此处,中间有人悄悄往微臣的马车上塞了顺妃娘娘的尸身。”   守卫宫门的侍卫道:“陛下,属下在此一刻也未离开,华阁老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不远,如果有人背着顺妃娘娘的尸身往马车里塞,属下绝对不会错过。”他们今日的职责本就是为了找顺妃的尸身,怎么敢认下华阁老言语中暗示的“玩忽职守”。   裴无咎淡淡道:“如果按华阁老所说,中间有人往马车上塞了顺妃娘娘的尸身,那你刚才上了马车,为什么不声张呢?”   一句话,华阁老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是呀,他从马车上下来,到安王妃往马车里看了一眼,中间不过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绝对没有往车里塞尸身的可能性。在别人眼里,定然是他在马车上时,顺妃的尸身已经在车里了。   薛筱筱皱眉道:“也许,那个时候顺妃娘娘还没死?父皇,华阁老下马车之前,儿臣听到车里一声闷响,就像、就像人被什么东西给砸了。”   她这话一说,众人茅塞顿开。对呀,肯定是顺妃和华阁老一起坐马车来了宫门处,华阁老入宫,顺妃坐在马车里等他,而华阁老上车后,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华阁老一怒之下砸死了顺妃。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建昭帝牙关紧咬,眉间的皱纹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阴鸷的目光在安王和华阁老身上扫来扫去。   薛筱筱好像还没从发现尸身的惊惧中缓过神来,纤长的睫毛不安地眨了眨,饱满的唇瓣发白,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的小梨涡也不再欢快,“父皇,要不……请仵作来验一验,看看顺妃娘娘到底是何时、何时薨的?”   建昭帝目光一缓,扭头看向刚才的太医,“如何?”太医虽然不是专业仵作,但看看死亡的时辰还是差不了多少的。   太医躬身道:“启禀陛下,顺妃娘娘薨逝的时间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前面说过,小王妃的空间里,时间是停止的,放进去是什么状态,拿出来还是什么状态。热的鸡腿放进去永远是热的,冰的沙冰放进去永远是冰的,最爱的四喜丸子永不过期。 第089章   一个时辰之内?   众人心中略微估量了一下, 从华阁老下马车,到安王妃发现马车里有顺妃的尸身, 再到内侍飞奔去报信,建昭帝坐着步辇出来,可不就正好在一个时辰之内吗?   这么一算, 众人看向华阁老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这绝对不是有人把尸体趁着华阁老在哭灵的时候塞到他的马车里,再说,刚才华阁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可是神色镇定, 车里真的被人塞了尸体他还能那么平静?   不管从华阁老的表现、还是宫门处侍卫的森严,更准确地是从时间上来看,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华阁老和顺妃是一起坐着马车来的,华阁老进宫哭灵, 顺妃在马车上等他。正午, 华阁老回到马车,不知何故弄死了顺妃,只要马车离开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刚好安王妃闻到血腥气, 揭开了车帘, 也揭开了华阁老的秘密。   至于顺妃为什么和华阁老一起坐着马车过来, 众人偷偷地觑了一眼建昭帝,谁也不敢说话。   建昭帝脸色很可怕,一会儿铁青,一会儿又通红,仿佛皮肤下的血管都在暴动, 下一刻就要裂开似的。   他死死地盯着华阁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已经通过前后华家的表现,将整个事情连贯地想明白了。   不知何时,顺妃和华阁老勾搭在一起,昨日,在华阁老的帮助下,顺妃逃离皇宫,而华阁老的独女故意混淆视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安王妃身上,这样就算顺妃失踪,众人也会怀疑是安王做了什么。   顺妃到了华阁老身边,浓情蜜意一刻也不想分开,就连华阁老进宫哭灵,也要跟着过来,宁可在马车上等他一个上午,就只为了早点见到他。   建昭帝阴沉沉的目光好似刀锋,刮在华阁老的脸上。   华阁老年纪与他相仿,但保养得很好,俊眉修目,皮肤白净,儒雅俊逸。   建昭帝心中想的,也正是在场众人猜测的,虽然无人敢说出口,看那些隐晦而了然的目光,让华阁老冷汗如注,他预感华家这次要完了。   “陛下!微臣是冤枉的!”饶是华阁老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也实在猜不出顺妃的尸体为什么在短短两句话的时间里就出现在他的马车上。别人都觉得是顺妃跟他一起坐马车过来,但他是当事人,自然清楚是顺妃的尸体凭空出现的,虽然他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华阁老生来第一次茫然了,他举目四望,正好看到薛筱筱,“是她!是安王妃使的妖法!”   薛筱筱被他吓得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建昭帝,杏眸中满是惊讶和委屈,“父皇,儿臣不知怎么惹了华家,昨日说儿臣伤了顺妃藏起来,今日又说儿臣会什么妖法。要不是顺妃确实是在一个时辰之内薨逝的,儿臣、儿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说着话,乌黑圆润的眸中漫上水色,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上,颤抖两下,终于承受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浅浅的一道泪痕。   美人垂泪,那一颗泪珠仿佛落在众人的心尖上。   没人敢在建昭帝面前高声,但忍不住窃窃私语。   “分明是华阁老藏的人,想要栽在安王妃身上,我刚才可是一直看着那边呢,安王妃就是揭开车帘看了一眼而已,什么都没做。”   “可不是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铁证如山,华阁老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就想扯什么妖法,妄图为自己开罪!”   “照这么说,刑部大牢里的每一个囚犯都可以说自己什么都没干,是别人用妖法害得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他还是读书人呢。”   “啧啧,就这还做阁老呢,到底办了多少糊涂差事。”   墙倒众人推,明眼人都清楚华阁老这次得罪的可是皇上,平时亲近的得赶紧撇清关系,交恶的倒是趁机落井下石。   永成侯夫人郭氏尖叫一声,扑过来朝着华阁老捶了两下,“老贼,你赔我的女儿!皇上,请您为顺妃娘娘做主啊。”   华阁老汗如雨下,乞求地看着建昭帝:“陛下,微臣真的什么都没做。”   建昭帝冷笑一声,好一个顺妃!好一个华阁老!   他还以为顺妃是真心爱慕自己,结果她早就跟华阁老暗渡陈仓,所谓的真心不过都是演戏,想必以身挡刀也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可笑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自以为早已看透那些虚情假意,却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给骗得团团转,破例封了她顺妃,还担心她太过单纯被后宫的女子所害,让她住到自己的龙极宫。这中间,她又为华阁老窃取了多少消息?   “将华阁老三人关进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建昭帝说完,拂袖离去。   华阁老瘫倒在地,华夫人早已晕死过去,华秀桐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她茫然地看着薛筱筱,眼神无法聚焦,眼前的人美得虚幻,看不真切。在被人带走之前,华秀桐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众人纷纷散去,相熟的夫人过来安慰了薛筱筱几句,薛筱筱脸色苍白,勉强笑着谢过大家。   宫墙拐角,裴琅呆呆地站着。   他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妃……真的有可能跟华阁老勾结?   可是顺妃看着他时那爱慕的眼神绝对不会有假,更何况还将遗诏殉葬的事情告诉了他。   按理说,顺妃是他的人,华阁老也算是他的人,今日一事,他同时失去了后宫和前朝两大臂膀。   裴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宫门处众人的马车渐次离开。   薛筱筱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闭着眼睛,享受着他不轻不重地按揉,他似乎很了解头部的穴位,每一下都按得十分到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头疼就缓解了很多。   “殿下,你说华阁老和华秀桐可怎么处置呀?”薛筱筱有些发愁,旁观的众人不知道,但华秀桐可是知道顺妃是死在昨日,华阁老更是清楚他的马车里没有顺妃,这两个人相当于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只不过说出去也无人相信罢了。   “他们会死的。”裴无咎的拇指压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他的小王妃闭着双眸,纤长的睫毛乖巧地垂着,唇角微翘,看起来很是享受。   薛筱筱:“唔……殿下要杀人灭口吗?刑部大牢里会不会不好下手?”她没觉得杀人灭口有什么不对,只有人死了,秘密才能真的成为秘密。更何况,是华秀桐先要置她于死地,她昨日是为了自救,今日是为了报复。   裴无咎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在小王妃瞪他之前,开口道:“皇上虽然说了要亲自审讯,但他不会想听华阁老说话的。”   “为什么?”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黑眸中划过嘲讽,“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奸夫讲述如何勾引了他的女人,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哦。”建昭帝一直很宠顺妃,甚至不惜让她住到龙极宫,结果现在他那么宠爱的顺妃和华阁老“私奔”了,还当着满朝朝臣和命妇的面爆了出来,估计建昭帝快要气炸了。   “啧啧,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哇。”薛筱筱摇头晃脑感慨一番,又问:“那华秀桐呢?”   裴无咎道:“看吧,如果皇上没杀,我再下手。”   薛筱筱扯了扯他的袖子,“别让皇上疑心到你。”   裴无咎轻笑一声,“放心。”   用过午膳,薛筱筱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屋里静悄悄的,薛筱筱还以为没人,翻了个身才发现裴无咎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公文在看。见她醒了,轮椅一划,到了床边,“还难受吗?”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好多了。”   裴无咎帮她顺了顺睡乱的发丝,见她白软软的脸颊上压出了一道睡痕,笑着揉了揉。   薛筱筱爬起来喝了杯茶,“殿下,你要是忙就去衙门吧,不用守着我的。”哭灵三天没有上朝,肯定压了不少的政务,虽然在王府也能处理,但毕竟没有去六部衙门更方便。   “不忙。”这两天她的脸色都很差,他怎么放心留她一个人。   裴无咎不想出门,薛筱筱倒是想出去了,“我去乔静婵那里看看。”   “看她做什么?!”裴无咎俊脸一沉,“你都不舒服了,她们应该来给你请安侍疾才对,怎么能让王妃去看侍妾?”   薛筱筱笑道:“你在这里她不敢来的,再说侍疾什么的我可不习惯,我也不是要去看她,就是问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勾住裴无咎的手,尾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咱们过几天就要出远门,我想在这之前就把她的事安顿好。”   “这事交给张管家和蔡嬷嬷去操心,你不用管。”裴无咎伸手揽住她的腰,不肯让她出门。   薛筱筱无奈,“好吧,她的新身份就麻烦殿下了,出身不求富贵,但得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将来章铭做了官,她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裴无咎长眉皱了起来,侍妾这种东西可真是麻烦,进府来监视他还不算,还要跟他抢小王妃的注意力,打发的时候还不能简单杀死,还得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他没有说话,冷哼一声。   薛筱筱知道他这算是答应了,抿唇一笑,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殿下。” 第090章   华阁老被关进刑部大牢, 当晚就死了,说是畏罪自杀。   前半夜华阁老的尸体被狱卒发现, 后半夜,华夫人和华秀桐也“自尽”了。   众人不敢明着议论,但宠妃和阁老勾搭私奔结果还被杀, 实在是香艳又刺激,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凑到一起嘀咕两句。   裴无咎关注了几日,发现并没有人议论他的小王妃会妖法一事, 放下心来,跟建昭帝告了假,说是等皇后安葬后就离开京都去雪龙山。   建昭帝神色不悦,“朕知道那火莲于你十分重要, 但也没必要亲自去一趟, 派你府里的侍卫去就行了。你要不放心,朕把金吾卫借你一队。”   “父皇,那火莲采下来只能存放三日——”   “三日也来得及, 侍卫采了火莲就往京都赶, 八百里加急, 驿站换人换马。冬至前五天你也从京都出发, 八天定能与运送火莲的侍卫碰面,绝对能保证在火莲采下三日之内送到你的手里。”   建昭帝显然是计算过路程,裴无咎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他本来也没想着要亲自跑一趟,毕竟路途遥远, 他又只能坐马车,等他回来都要年底了。   可他的小王妃铁了心要亲自前去,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自己两个多月,只能也跟着过去了。   “父皇,儿臣已经困在轮椅上两年了,要是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三年,儿臣实在是……”裴无咎神色黯然,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   建昭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这是他的长子,却因为他的命令险些将命丢了,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儿子,却被困在了轮椅上。   “去、去吧。”一时的愧疚心软,让建昭帝松了口。   ……   皇后死前就病了多日,礼部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建昭帝也不想停灵太久,故而十日既葬。   皇后梓宫发引的前三天,安王府的乔淑人“病逝”了。一个小小的侍妾自然不会多么引人注意,有知道内情的倒是暗地里猜测了一下,乔淑人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估计安王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皇后一死,不用再顾忌什么,以安王那残暴的性子,肯定是要弄死的。   同日,京都某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多了一个娴静温婉的女主人。   以薛筱筱的身份,自然不能亲自前去探望,就算乔装而去,没准也有人盯着安王府。为了避免把乔静禅暴露,薛筱筱还是忍了下来。   她准备着几日后离开京都去往雪龙山的事。   现在她的空间已经有院子那么大,薛筱筱悄悄往里面藏了很多东西,食物和水、棉衣棉被、甚至还悄悄藏了几把长剑和长弓,那是给裴无咎准备的,她预料这一趟绝对不会顺利。   不过这些东西堆积起来也不过占了两个箱笼的地方,在她的空间里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   裴无咎并没有问她是怎么藏顺妃的尸身的,但薛筱筱估计他早就猜到了,这不过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罢了。   她也没急着一定要把空间装满,打算以后时不时放些东西进去。   马上就要出门,两个丫鬟兴奋得不行,薛筱筱也很是期待,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云雁山的温泉,现在要去雪龙山,来回差不多两个月,薛筱筱叮嘱两个丫鬟带上最厚的冬衣。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朱槿进来,欲言又止,“王妃,林淑人病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自从林妙香被禁足,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什么病,请府里的医正看过了么有?”王府是有良医所的,不用从外面请大夫。   朱槿道:“说是从乔淑人病逝,林淑人就不太好了,病了几日也吃了药,始终没见好转。”   薛筱筱想了想,起身带着朱槿去了林妙香的院子。   院门处有婆子守着,林妙香不能出门,王妃倒是可以进来。   薛筱筱留意查看,院子里打扫得干净,显然仆人们并没有因为林妙香被禁足就懈怠。   廊下的小丫鬟吓了一跳,飞快地福了一礼,“奴婢见过王妃。”   薛筱筱摆摆手,进了屋,林妙香已经听到小丫鬟的声音,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快别起来了,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薛筱筱很是吃惊,要不是知道林妙香心里另有他人,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因为被裴无咎伤透了心而了无生趣了。   “王妃。”林妙香本来就纤瘦,现在几乎脱了形,下巴尖尖的,显得两只眼睛很大,就是黯淡无神,跟平时娇俏艳丽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目光悲伤,“乔淑人她、她是被王爷——”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不过薛筱筱已经明白了。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   她为了让乔静禅金蝉脱壳,特意弄了个“病逝”。在林妙香的心里,估计就跟某些人猜测的一样,皇后一死,裴无咎无所顾忌,把皇后安插的眼线给杀了。   兔死狐悲,林妙香估计是想到了她自己的结局。她是淑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安王府,等将来她没有用处了,会跟乔静禅一样悄无声息地被杀死。   薛筱筱扶着额头,都气笑了。   “王妃!您、您还笑了!”林妙香悲从中来,这几日她又害怕又难过,难过乔静禅红颜薄命,害怕自己也终究逃不过一死。薛筱筱来了,她鼓着勇气想要试探一下乔静婵是怎么死的,结果薛筱筱还笑了。枉她还以为王妃跟她和乔静禅之间还有那么点情意,没想到如此狠心。   薛筱筱白了她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无情无义的?”   林妙香愣了一下,“那、那是……”   薛筱筱低声道:“乔静婵去了她想去的地方,身边是她喜欢的人,过着她想要的生活。”   林妙香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也不是傻瓜,瞬间就想明白了薛筱筱是什么意思。之前她被禁足不能出门,乔静禅来了,隔着门说了两句话,说是可能今生都见不到了,她还以为是乔静禅预计到了死期,万万没想到是金蝉脱壳,因为换了身份,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曾经是亲王的侍妾,自然不能与之前相识的人见面。   “王、王妃,您这样……王爷他知道吗?”林妙香声音都颤抖了。   薛筱筱笑道:“自然知道,不然有些事情凭我可办不到。”   林妙香略微一想就懂了,在这王府里,王妃磋磨死一个侍妾很容易,但要想偷梁换柱可就难了。   她激动得手指都有些不稳,既然乔静婵能放出去,还能去她喜欢的男人身边,那、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对了,乔静婵能走是因为皇后死了,要是将来魏贵妃死了,她能不能期待着离开王府?   不,不行。皇后死了,太子也废了,所以乔静婵没人管。她可以期待魏贵妃死,但绝对不希望宁王跟太子一样悲惨。   她宁可一生都困在王府,也不愿意宁王出事。   薛筱筱叹了口气,以裴无咎和宁王现在的处境,她和林妙香很有可能成为仇敌,“世事难料,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林妙香低头,“王妃说的对。”   ……   林妙香瘦得太厉害,薛筱筱有些担心,把她的禁足解了,允许她出院子,但是不能离开内院,更不能出王府。虽然之前相处得融洽,但薛筱筱还是防备着,林妙香毕竟是宁王的人,要是趁着他们不在王府的这两个月,偷了什么机密的信息可就糟了。   梓宫发引之后,裴无咎和薛筱筱离开了京都。   两人都知道此行注定不太平,前后跟了五百侍卫,都是长安和永吉亲自挑选出来的好手,还有两百侍卫乔装改扮,隐藏在暗处接应。   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城门,薛筱筱掀开车帘,趴在车窗处欣赏外面的风景。   说起来王府里的景致比外面这些农田还要好,但薛筱筱此时心情快要飞起来,看农田也别有趣味,更何况这里可都是满满的粮食!   她悠闲又惬意,耳边突然听到一阵马蹄疾驰,比他们的速度要快得多,薛筱筱好奇地探出头去,远远看见一道玉白的身影,转瞬到了眼前。   “呃……”四目相对,薛筱筱只好开口:“宁王殿下。”   裴琅神色冷峻,往日总是带着三分笑的桃花眼此刻却蕴满了怒气,他盯着薛筱筱欲言又止,目光太过复杂,薛筱筱竟然没有看懂。   “安王。”裴琅扬声道。   裴无咎神色淡淡,“宁王怎么来了,是给本王送行吗?”   裴琅被噎了一下,“这一去要一两个月,安王没必要非得亲自前往。”   “对我来说,此行事关重大,那火莲还是要亲自去取才更放心。”   裴琅咬了咬牙,“此去雪龙山路途遥遥,那极北之地更是冰寒无比,安王妃不过是弱质女子,不说路途辛苦,就是那冰寒她也受不住,安王非要去,也不该带着家室前往。”   裴无咎声冷如冰:“宁王,这不是你该管的。”   裴琅盯着薛筱筱:“留下来,别去了。”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沉痛,薛筱筱愣了一下,这是闹哪出?   不过她自然不可能听裴琅的,摇摇头,“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门,肯定是要去的,再说,一路就算再辛苦,只要有我家王爷在身边,我甘之若饴。”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愉悦地翘了起来。   裴琅的脸扭曲了一下,芝兰玉树的男人突然变得狰狞,他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没再说话,勒转马头,狠狠一鞭扬长而去。 第091章   因为出发得早, 时间充裕,裴无咎和薛筱筱一路上也不急着赶路, 遇到风景优美或是著名美食,还要短暂停留。   薛筱筱开心得不行,什么好吃的都想尝尝, 裴无咎感觉她的小脸都吃圆了,身上也多了些软肉,摸起来手感极好。   走走停停一个月, 在冬至前三天到了雪龙山脚下。   山下渺无人烟,永吉提前过来带人搭好了帐篷,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正中间的大帐。   “筱筱辛苦了,”裴无咎捏着她软软的掌心, “好好歇上几天, 等我能站起来了,带着你骑马。”   一说骑马,薛筱筱身子一僵, 她还是不能克服害怕一切动物的本能, 虽然一路过来她亲眼看着所有的马匹都很温顺, 不管是拉马车的还是侍卫们骑着的, 都被控制得很好。   裴无咎知道她害怕,低声道:“没事,我抱着你骑。”   薛筱筱设想了一下跟裴无咎共乘一骑的情形,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好。”   因为火莲采下来就要服用,王府良医所的葛医正也随行,他帮裴无咎和薛筱筱扶了脉,沉吟片刻,“王爷和王妃的身子都无碍。”   裴无咎看了看自家小王妃变圆的小脸,轻笑一声,大家都担心她受不住,结果她比在京都的时候更圆润了。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转过身不肯看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哼!”   侍卫们已经提前勘察过上山的路线,雪龙山高耸入云,山腰下还能看到一点点绿色,山腰以上就全部被积雪覆盖了。   大雪封山,看不清脚下的石头是否结实,很容易滑下山谷,连最强悍的猎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山,他们这些人却一定要到山顶去才行。   薛筱筱裹着雪白的狐裘站在大帐前,抬头看着眼前的雪龙山,狐裘领口一圈雪白的长毛,蓬松柔软,环着她的小脸,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殿下,我要亲自上山。”薛筱筱说道。   “不行!”裴无咎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让她一路辛苦从京都到雪龙山已经是他的极限,至少他还能陪在她的身边,上山是绝对不行的。不说她身子娇柔未必能爬上这么高的山,就算能上去,他的轮椅可上不去,他不允许自己的小王妃离开自己的视线,尤其是山上还有未知的危险,裴琅都能让好好的太子身子废掉,又怎么能忍受他本是残疾的腿重新站起来。   薛筱筱回头看着裴无咎,乌黑圆润的杏眸中满是坚定,“殿下,我一定要去。”她也知道山上必然会发生争斗,这么多侍卫也许能护住那朵脆弱的火莲,但敌人并不一定要把火莲抢到手里,只要毁掉就行了。只有把火莲放在她的空间里,才能妥妥当当。而且她的空间里时间是静止的,火莲放在里面就算超过三日也不会坏掉。   一个打定主意要上山,一个铁石心肠就是不允。   僵持了一天之后,薛筱筱洗漱完,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扑进裴无咎的怀里,“殿下,今晚早点歇了吧。”   裴无咎警惕地睨了她一眼。   “人家累了嘛。”薛筱筱抱着他的要,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声音软糯。   裴无咎一颗心顿时冰雪消融,声音也化开了,“那安歇了吧。”   说是安歇,薛筱筱却不老实,蹭来蹭去地不说,还一会儿亲亲他的脸,一会儿亲亲他的下巴。   裴无咎掐住了她的腰,沉声道:“再捣乱就让雪宝宝帮我纾解。”一路上与她朝夕相伴,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他却一次都没有纾解过,还不是心疼她辛苦,结果小姑娘自己无知无觉还敢到处点火。   薛筱筱漂亮的眼睛一弯,裴无咎觉得她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心中刚刚冒出一丝警觉,小王妃已经亲在了他的喉结上。   裴无咎顿时哑声,掐在她纤腰上的手指蓦地收紧。   薛筱筱抿唇一笑,非但没停,还一路向下。   “雪宝宝!”裴无咎浑身紧绷,修长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被子,最敏感的地方被她亲吻,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炸开的烟花,平时被她的手指碰到都要激动不已,现在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柔软的唇瓣,甚至还有她小巧的丁香。   “殿下还没试过这个纾解的法子吧。”   “雪宝宝,别——”裴无咎脑子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想让她“别这样”还是“别停”。   “无咎,让我上山,我想让无咎站起来,威武挺拔,就像它一样。”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裴无咎却顾不上分辨了,避火图里自然画了这个法子的,可他从来舍不得这样对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欢快地涌向被心爱的女人亲吻的地方。裴无咎闷哼一声,漆黑的凤眸紧紧地闭上,片刻又不舍地睁开,盯着她柔软的发顶。   ……   一夜好眠。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在晨曦中颤了颤,杏眸缓缓睁开,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裴无咎皱着长眉,目光里交杂着无奈、后悔,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深情。   “殿下。”薛筱筱抱着他劲瘦的腰身,窝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能反悔。”   一想到自己昨晚在灭顶的欢愉中竟然答应了让她上山,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筱筱,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薛筱筱郑重地点点头,“殿下,我和火莲都会平安回到你身边。”   裴无咎亲了亲她白净的额头,“你更重要。”   虽然他言下之意是说遇到危险可以舍弃火莲,但薛筱筱铁了心要把火莲带回来。   在书里,他是没拿到火莲的,看裴无咎之前的意思,他都没打算亲自来雪龙山,估计书里侍卫们在雪龙山失手了。不过书里他也没有过继到建昭帝名下,也许动手的是建昭帝。   就算没拿到火莲,大不了再等三年,可裴无咎没有等,而是服下了虎狼之药,虽然能站起来,但他也只有三年的寿命了。   薛筱筱不知道他为什么做了这样的选择,但她决心不再让他面临这样的难题,火莲必须到手。   冬至前夜,夜空仿佛深蓝色的幕布,缀着繁星,半个月亮皎洁纯净。   薛筱筱长发绾起,小袄外面系了软甲,披上轻软的狐裘,带着侍卫们上了山。   裴无咎坐在大帐前,遥遥望着雪龙山,饶是他目力极佳,在深夜也渐渐失去了小王妃的踪迹。   “殿下,永吉会保护好王妃的。”长安低声宽慰。   裴无咎恍若未闻,他始终没有回大帐去,仿佛一个雕像,在深夜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剪影。   薛筱筱前后都是身佩利刃的侍卫,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边走一边留意着。   上山的路是侍卫们提前勘察好了的,下半夜开始从山脚往上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刚好能到山腰,后面虽然是雪路,但天光大亮,又是提前探过路的,倒也没出任何意外。   永吉一直走在薛筱筱身侧,随时注意着她的动作,防备着万一她失足好及时救援。不过薛筱筱一路都走得很稳,虽然能听到她逐渐变快的呼吸,能感觉到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但薛筱筱咬着牙,始终没有要求停下来休息。   到山顶的时候,巳时未过。   山顶一片雪白,纯洁无瑕,连侍卫们之前探路留下的脚印都消失不见,显然晚间又落过雪。   因为不知道火莲会从哪里冒出来,永吉命令侍卫们散开,均匀地分散在山顶各处,原地休息,静待午时。   另外一队侍卫则是巡视周围,裴无咎说过,肯定会有人来抢火莲,这火莲对他十分重要,只要火莲到手,对方就可以逼他答应一些苛刻的条件。但对方毕竟不能像他这样明着带几百侍卫过来,人数上处于劣势,所以只能在火莲花开的时候偷袭,以期出其不意地抢走。当然如果在最后时刻抢不走,对方可能会改变策略,将火莲毁掉。   薛筱筱被众侍卫围在正中间,她盘膝坐在地上,慢慢地调匀呼吸,借着狐裘遮挡,悄悄地揉着自己酸胀的腿。   眼看着午时将至,侍卫们都睁大了眼睛,搜索着那小小的花苞。   薛筱筱担心自己坐着的话会因为面积太大压到火莲,她小心地站了起来,目光在雪地上搜寻着。   她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突然,目光一凝。   就在她身前大约一米的地方,雪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薛筱筱轻轻抽了口气,低声道:“永吉。”   永吉显然也看到了,招招手,侍卫们慢慢地围拢过来,以薛筱筱和火莲为中心,围了密密实实的好几圈人。   几百人静默无声,屏息凝神,盯着那小小的红点慢慢地拱出地面,枝杆伸展,花苞离开地面一臂之高,停止了生长。   与此同时,巡视的侍卫在山的北坡发现了敌人的踪迹,薛筱筱是从南面上山,这些人则是提前埋伏在北面,穿着雪白的衣服,被夜间的落雪覆盖,要不是永吉专门派人巡视,很难发现。   薛筱筱听着不远处厮杀的声音,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花苞。侍卫们则是手按佩剑,全神戒备。   正午,花苞最外面的花瓣缓缓地舒展开。   “嗖——”一支羽箭疾射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数十道雪白的身影,从巡视的侍卫中脱围而出,直奔火莲。   永吉牢牢守在薛筱筱身边,侍卫们迎了上去。   血腥气渐渐浓郁,花苞终于完全绽放,露出里面火红的花蕊。 第092章   时机成熟, 永吉将背上的冰匣子放下,准备采摘火莲。   冰匣子刚刚放到地上, 白衣人首领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不过瞬息,永吉还没来得及站起身, 一声巨大的“轰隆——”响起,脚下的地面猛地晃了起来。   薛筱筱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景象剧烈摇晃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身子被凌空甩出,朝着山下滚去。   永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地面裂开,火莲渐远, 王妃已经滚落山坡, 拿到火莲就救不了王妃。   想到上山时王爷说的“王妃的安危排在首位”,永吉目眦欲裂,一咬牙, 脚尖一点, 几个起落追了过去, 拉住了滚落的薛筱筱。   薛筱筱额头被飞溅的石头划破了, 鲜血糊住了眼睛,她随便抹了一把,推开永吉的手,喊道:“先拿火莲。”   永吉扭头看了一眼,火莲已经离他们很远, 其他侍卫正在奋力绞杀白衣人。山体剧烈摇晃,碎石滚滚而下,整个雪龙山的上半截似乎要塌陷。   ……来不及了。   看看薛筱筱满脸的鲜血,永吉沉声道:“这山要塌了,不管火莲了,属下背着王妃下山。”让王妃重伤,他已经愧疚难安,要是让王妃陨落在雪龙山,他估计对王爷的伤害远比失去火莲要严重的多。   薛筱筱咬住了唇。   她不甘心就这么失去火莲。可就算他们准备得再充分,侍卫带得再多,也没料到对方竟然能把整个雪龙山给炸了。   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山石混着积雪滚落,山崩加上雪崩,大自然的威力谁也抵挡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能活命都算是幸运。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头顶落下,永吉一把扯过薛筱筱的胳膊,轻轻一甩,将她甩到了自己背上,几个起跃,避开了落石,飞快地朝着山下而去。   “让侍卫们撤退!”不断的轰隆声中,薛筱筱在永吉耳边大声喊着。   永吉长啸一声,尖利悲凉。正在与白衣人交手的侍卫身形一顿,齐齐朝着山下奔去。白衣人紧随其后,却再也顾不上交手,仓皇逃命。   滚石、雪崩,比侍卫们的速度还要快,薛筱筱回望一眼,发现不少侍卫已经被滔天的雪浪吞噬。   饶是永吉速度极快,也渐渐被追上,薛筱筱望着身后,雪浪翻涌遮天蔽日,暴虐的雪团中夹杂着无数巨石。   她伸出了右手,随时准备着接住后面袭来的暴雪和滚石,只要能碰到,就能收到空间里。   身后的暴雪马上就要袭来,永吉奔跑的速度已经催到了极致,落地的脚尖却正好踩中了一块崩塌的石头,他身子一歪,薛筱筱差点被甩出去,只能两只手臂一起抱紧他的肩膀。   暴雪挟裹着石头眼看要砸中她的后背,永吉向前一扑,在跌倒的瞬间,将薛筱筱甩了出去,他看准了不远处一丛灌木,控制好力道刚好把薛筱筱甩进灌木丛。薛筱筱没有摔伤,抬头一看,永吉却不见了身影。   整个雪龙山被拦腰炸断,雪线以下还算完整,雪线以上已经是人间炼狱。   薛筱筱刚好被永吉送到了下半截,她眼睁睁看着眼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山体在她面前歪斜,整个山头朝着另一面滑去,滚石暴雪吞噬了所有人。   ……除了她。   “不——”一滴眼泪混着鲜血,从眼角滴落,薛筱筱扑了上去,隔着两臂宽的裂缝,身子悬空探了过去,将右手贴在了正在滑落的山头石壁上。   ……   从后半夜薛筱筱上山,裴无咎就一直待在大帐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方向,有他的小王妃。   长安最终没再劝他,只是默默地抱了大氅,披在裴无咎的身上。他站在裴无咎的轮椅边,遥望着雪龙山,期盼着永吉和王妃能顺利地带回火莲。   此次跟来的五百侍卫有四百上了山,山下只剩了一百侍卫守着裴无咎,还有两百隐藏在暗处的,随时准备接应。   长安心里暗暗盘算着,就算宁王想要截获火莲,但宁王毕竟不能明着派出几百人,从人数上来说,他们还是占了极大优势。   这一次,王爷应该能站起来了。   天空湛蓝无暇,正午的阳光笼罩着雪龙山,整座山像是一个白衫绿裙的仙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们看不到山上的情况,只知道按照时间推算,火莲应该已经盛开。   突然,巨大的轰隆声从雪龙山传来,离了这么远,长安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晃动。   裴无咎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黑眸死死盯着雪龙山,喝道:“所有人,上山接应!”   他的手下向来是法令严明令行禁止,即便都知道王爷身边不留人会非常危险,但裴无咎下了命令,留守的一百侍卫和暗中接应的两百侍卫纷纷朝着崩塌的雪龙山而去。   长安默不作声,推着裴无咎飞快地跑向雪龙山,轮椅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颠簸,裴无咎却毫无所觉,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轮椅扶手,目光焦灼在雪龙山上。   雪龙山的上半截整个坍塌了,周围萦绕着漫天雪雾,暴雪滚石模糊了山头的形状,但裴无咎隐约察觉,那山头正在倾斜滑落。   此时是正午,他的小王妃应该在山顶,短短的时间内,她几乎不可能从山头上下来。   裴无咎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突然,天地寂静,倾斜滑落的整个山头…   …不见了。   长安脚步一顿,几乎惊呆,他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   雪龙山的上半截凭空消失,只余下半截留在那里,遥遥望去,像是一截断面平整的树桩。   此时那树桩断面之上有几百道人影坠落,像是下了一场“人雨”。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几乎要将轮椅扶手捏碎,沉声道:“一百侍卫上山接应。两百侍卫散开,围住雪龙山,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任何人离开,违令者,杀无赦。”   他可以肯定那消失的山头跟他的小王妃有关。   可是,她那神奇的包袱并不是无限大,上次只是藏了个尸体,她头疼得差点晕过去,养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这一次,硬生生藏下了半座山,她、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裴无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建昭帝,要不是建昭帝,他的腿又怎么会被废?他不需要那火莲,小王妃又怎么会冒险上山?他更恨的——是他自己,他连站起来陪着她上山守护在她的身边都做不到。   轮椅颠簸上前,长安看到永吉远远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身上的雪白狐裘染了血色。   “王、王妃!”长安失声叫了起来,披着雪白狐裘上山的,只有王妃。   永吉扑倒在裴无咎面前,他浑身浴血,衣服破破烂烂,连软甲都撕裂了,抱着的王妃倒是护得好好的。   裴无咎站了起来,一把将薛筱筱抢在怀里。   他的小王妃长睫低垂,无声无息,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   白净的额头上被划破了一条,额头上残留着擦拭过的血痕。裴无咎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口。   葛医正拎着药箱,终于追了上来,跪在裴无咎身前,将薛筱筱的手腕搭在裴无咎的腿上,也顾不上往手腕上搭什么帕子了,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扶脉片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似乎很是不解,“王妃没有失血症状,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裴无咎垂着眸子,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摸着薛筱筱沾了血迹的脸颊,他似乎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只有他和他怀里的小王妃。   长安问道:“只是什么?葛先生有话请直言。”   葛医正神情疑惑,“只是王妃娘娘心肾不交,乃是思虑过度失调失养之症——”   他话没说完,裴无咎头也没抬,说道:“王妃这里没事,劳烦葛先生帮忙救治受伤的侍卫。”   葛医正也不多言,王妃好像是心神损耗巨大,但没有性命之忧,侍卫们却是受伤严重,永吉看起来就不太妙,更何况他后面还有很多没有下山的。   永吉摆摆手,“葛先生去看别人,我的伤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他们这些侍卫随身都带着伤药,永吉撕开破烂的衣服,把伤药撒上,长安帮着他包扎上。   当时永吉跟薛筱筱离得不远,山头消失,那些环绕着山体的暴雪和滚石一起也消失了,他凌空坠落,但幸好就在裂缝附近,不是很高,滚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   侍卫们是听着他的号令一起撤退的,永吉背着薛筱筱,速度受了影响,侍卫们差不多都跟在他身边,坠落的时候没有受伤。不过也有几个没跟上的,山头凭空消失,他们从较高的地方掉下来,受了重伤。   葛医正忙翻了天,留在山下的一百侍卫也跟着帮忙照顾受伤的同伴。   永吉不顾伤势,跪在大帐之外。   在王爷抵达雪龙山之前,是他带着侍卫过来查看地形、布置帐篷、上山探路,敌人能把整个山头炸毁,必然是在山腰处有隐秘山洞,深入山腹,而大量火|药就埋在那山洞中,他却没能提前发现。   是他的失职造成了兄弟受伤。永吉低着头,他并不奢求王爷宽恕,只希望王妃能平安醒来。   可是,三天过去了,王妃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一只苍白的手挑开大帐,裴无咎出来了,他的眸中像是凝着万年不化的玄冰,声音淡淡,“把那十几个没死的刺客带过来,本王要亲手把他们做成稻草人。” 第093章   十几个刺客被带了过来。   他们被抓之后本以为会被严刑拷打, 可是三天过去,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没人审问, 也没人给他们疗伤,甚至连饭食都没有。本就重伤的同伴熬不住,死了大半, 剩下他们十几个,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正暗自庆幸是不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就被人带了出来。   十几个刺客五花大绑跪成一排, 最边上一个先被拎到了前面,长安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过来,停在这个刺客身前。   裴无咎苍白的手指捏着一枚小刀,刀片极薄, 闪着锋利的寒光。   他黑眸平静, 里面一丁点情绪都没有,手指慢慢地抬起来,刀片抵在刺客的额头上。   刺客有些茫然, 他并不知道安王这是要做什么, 但眼看着周围几个侍卫低下了头, 一副不敢再看的样子, 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下场可能十分凄惨。   刺客剧烈挣扎起来,长安一手压在了他的头顶,五指成爪,罩住了他的整个头皮,让他动弹不得。   一股森寒凉意从脊梁骨一直蹿到了头顶, 刺客隐约想起有人说过安王好剥人皮再填充稻草做成稻草人的事,当时他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可现在那薄薄的刀片已经抵在了额头,再看看安王那毫无波澜的凤眸,刺客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安王皱了下眉头,“别抖,抖得太厉害剥下来的不好看。”   刺客冷汗如注,抖得更厉害了。   裴无咎正想叫两个侍卫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就见跪在大帐外面的永吉突然爬了起来,冲着这边跑了过来。   裴无咎手指一顿,大帐里……睡着他的小王妃。   “王爷!”永吉边跑边喊,“王妃、王妃在喊您的名字!”   “叮——”的一声轻响,裴无咎手里的刀片落到了地上。   长安二话不说,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就走,一直推到大帐前,长安停了下来。这三天王爷不许任何人进大帐,连王妃的两个丫鬟都不让进去。他撩开大帐,裴无咎自己摇着轮椅进去了。   大帐的床榻上,薛筱筱茫然地坐着,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因为连睡了三天,发丝都乱了,她正在用手指梳理着。   听到轮椅声,她抬眸看了过来,杏眸黑亮清澈,盯着裴无咎看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伸开双臂朝向裴无咎,声音欢快:“无咎!”   裴无咎略微顿了一下,随即坐到她身边,仔细看看她的神情,“筱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筱筱歪着脑袋,纤长的睫毛缓缓地眨巴了两下,“筱筱?是我吗?”   裴无咎心头一紧,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声音轻柔,“嗯,就是你,有没有不舒服?”   薛筱筱眉头苦恼地皱了起来,“有些头疼。”   “那我给筱筱揉一揉。”裴无咎说着话,修长的指尖按在她的头上,力道不轻不重。   “唔……”薛筱筱眉目舒展,很是享受地闭上眼睛,“无咎,你按得好舒服呀。”   大帐外传来压低了说话声,裴无咎没有理会,帮薛筱筱按揉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让丫鬟进来。”   朱槿碧桃早就等得心急了。三天了,她们都没能见到自家王妃,只听说是受了伤昏迷不醒,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听到王爷喊进,连忙冲进大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福了一礼,惊喜地看着薛筱筱,目光含泪。   薛筱筱看着眼前的两个丫鬟,白软软的脸颊慢慢鼓了起来,很是不高兴地盯着裴无咎,“无咎,她们是谁?”   朱槿碧桃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不敢开口,试探着去看王爷的脸色。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沉痛,他轻柔地抚了抚薛筱筱的头发,“让她们帮筱筱梳头,好不好?”   “嗯……”薛筱筱看了看自己的头发,长过腰际,梳起来要好一会儿,而她现在浑身没劲,不想抬着胳膊梳头,迟疑着点头,“好吧。不过你不能喜欢她们,只能喜欢我。”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裴无咎黑眸幽暗,深深地看着薛筱筱,“好,我只喜欢筱筱一个,这辈子都是。”   薛筱筱抿唇一笑,顺从地跟着两个丫鬟走到妆台边坐下,往铜镜里看了一眼,惊喜道:“呀,无咎,我还挺好看的!”虽然额头上有一道伤口,但五官很是漂亮。   碧桃悄悄摸了把眼泪,朱槿努力控制着自己,用梳子轻轻把她缠在一起的发丝梳开。   等两个丫鬟梳好发髻,薛筱筱晃了晃脑袋,眼睛一弯,“梳得真好看,谢谢。”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不、不敢当。”   裴无咎摆摆手,让两个丫鬟下去了,拉着薛筱筱的手,问道:“筱筱,你只记得我吗?还记得别人不?”   “记得呀。”薛筱筱感觉自己被质疑了,杏眸瞪得圆溜溜的,“男主太子、女主方知月,还有很多配角,像是建昭帝、皇后、魏贵妃、裴琅什么的,我都记得,书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书里?”裴无咎长眉皱起。   薛筱筱圆润的指尖压在了裴无咎的眉心,“别皱眉呀,你一皱眉我心里就难受。你也想看那本书吗?那书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也只有半本,不过书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写给无咎看,好不好?”   裴无咎点点头,“好,那就辛苦筱筱了。”   “不过……我肚子有点饿,有没有吃的?”她好像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说完又连忙改口,“没吃的也没关系,有水也可以的。”   裴无咎:“……”   他唤人上了点心,“这是莲蓉酥,筱筱先垫一垫,膳食马上就好。”   “莲蓉酥!”薛筱筱激动得瞳孔都放大了,“真的是……莲蓉酥!我、我能吃吗?”   裴无咎笑得温柔,仔细看黑眸里又藏着悲伤,“当然能吃,这本来就是给筱筱的。”   薛筱筱抓起一个莲蓉酥塞到嘴里,咬了一口,表情突然呆滞了。   “怎么,不好吃吗?”因为薛筱筱三天没醒,大帐里没有让任何人进出,自然也没摆点心,裴无咎怀疑是不是大厨房偷懒了,这莲蓉酥还是三天前的。   薛筱筱慢慢低下头,看了看手里咬了一口的莲蓉酥,神情有些茫然,“无咎,为什么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莲蓉酥……我以前吃过?”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小巧的肩头,“我是安王啊,你是我的王妃,自然是什么好吃的都吃过。”   薛筱筱更迷惑了,“我是你的王妃?可是安王妃不是在成亲当日就已经死了吗?书里虽然没有具体写到成亲那天的事,但后面也提到过一句。”   “这是什么书?筱筱吃完东西写下来给我看看,好不好?”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划过什么。   薛筱筱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咬着莲蓉酥。   裴无咎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但她偏偏记得他,记得他只能喜欢她一个人。还有她提到的什么书,真是让人在意。   薛筱筱只吃了两块莲蓉酥,膳食就送上来了。   她的口味没有变,裴无咎给她夹的菜她都很喜欢。   用过膳,裴无咎拉着薛筱筱到大帐外走了走,她昏迷了三天,身体还有些虚,裴无咎让长安推着轮椅。   “那是什么?”薛筱筱指着远处一个碎石山。   “那里原本是雪龙山,后来炸掉了。”山头凭空消失太过诡异,幸好两百侍卫一直围着没有任何人靠近,裴无咎干脆把下半截树桩似的半座山也炸掉了,只剩下一堆碎石,这样谁也不知道那些碎石原本是一座山还是半座山。   薛筱筱想了想,书里没有提到过雪龙山的名字,显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咱们这是在哪里?京都吗?”   裴无咎耐心地解释,“不是,离京都很远,不过咱们马上就启程,估摸一个月后就到京都了。”他之所以停留三天,不过是担心她的身体,既然醒了,自然可以启程。   王妃已醒,午膳后启程的消息已经传了下去,薛筱筱和裴无咎回到大帐的时候,注意到了大帐边跪着永吉。   “这是在做什么?”薛筱筱好奇地问。   裴无咎扫了永吉一眼,“他犯了错,害得筱筱受了伤,筱筱说要怎么惩罚他才好?”   “啊,问我吗?”薛筱筱摸了摸额头,刚才在铜镜里她就注意到了,这是一道新伤,“是这个伤吗?”   裴无咎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三天他一直在给她用玉雪膏,伤口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吓人了,估计不久,伤疤也会完全消失。   “这伤也不是很严重,”薛筱筱不知道该如何惩罚永吉,想了想,“他对无咎忠心吗?”   裴无咎笑了一声,“忠心,就是这次大意了。”   薛筱筱仔细回忆了一下书里安王对属下的惩罚,“那……打上十个军棍?”   裴无咎点头,“嗯,就十个军棍。”他睨了惊呆的永吉一眼,“还不下去领罚?”   “十个……太少了,”永吉已经三天没吃没睡,加上从雪龙山下来为了护着薛筱筱受的伤,看起来憔悴不堪,身子却依旧跪得笔直,“属下愿领一百军棍。”   长安皱了下眉,如果是平时,一百军棍大约能让永吉去掉半条命,可他现在的状况,一百军棍恐怕熬不住。   裴无咎冷哼一声,“王妃已经说了十个,你要违抗王妃的命令?”   永吉身子一抖,“……属下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00:00:00~2020-07-07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炉火糖粥、笨笨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蓝隐 5瓶;炉火糖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4章   午膳后歇了片刻, 队伍启程。   幸存的刺客他们也没打算带回去审问什么的,就地处决。跟着薛筱筱上山的四百侍卫大部分都受了轻伤, 经过三天的休养已经能上马,有四五个落下来时摔得比较重,躺在后面的一辆大马车里。   薛筱筱对于拉车的马和侍卫们骑的马都很防备, 警惕地盯着看了半天,见这些马匹十分驯服,暂时放下心来。   她捏了一枚点心慢慢咬着, 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叹道:“无咎,你们这个世界可真好,和平又富足。”   裴无咎挑了一下眉, 慢条斯理地铺开宣纸, 修长的手指捏着墨条,缓缓磨动,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那个世界呢?”   薛筱筱愣住了, “我们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她苦恼地挠了挠头, “好奇怪, 我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只记得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好像……会饿肚子。”   说完,她飞快地把点心给吃下去了,一幅生恐别人抢走的样子。   裴无咎把毛笔递给她,“来, 筱筱不是说要把那本书写下来给我看的吗?”其实听她说是更快的,但他想看看她还会不会拿毛笔,记不记得他教过的写字。   薛筱筱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很标准的小楷,正是裴无咎手把手教过她的。   裴无咎没有打断她,眼看着她写满了一页纸,这才拦下,“好了,筱筱别太辛苦了,这些我先看看。”   这分明是一个话本子的开头,太子妃方知月竟然是书中的女主,开头是方知月瞒着家人偷偷外出,去西华街上寻觅她最爱吃的街头小吃。   裴无咎:“……”据他的了解,书中所写,还真的就是他所处的这个环境,无论是京都的人物风俗,还是方知月的习性、家人,都毫无二致。   “还看吗?后面还长着呢,我都给你写下来。”薛筱筱抱住了他的胳膊。   裴无咎垂眸,目光落在她柔软白皙的手指上,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她显然会自然地亲近他。   “不写了,全都写下来筱筱太辛苦了,筱筱念给我听好了。”裴无咎顺手从马车暗格里取了玉雪膏,挖了一指头细细地给她涂在额头的伤疤上。   薛筱筱仰着头,方便他更好地用力,杏眸舒服地眯了起来。   “涂个药膏而已,筱筱这么喜欢吗?”裴无咎失笑。   薛筱筱十分坦诚,小脑袋一点,“喜欢!”   裴无咎涂完药膏,擦了手,将她揽在怀里,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念着书里的每一段字。   书里讲的大部分都是方知月的日常生活,最多的是跟太子之间的柔情蜜意,偶尔会提到太子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以及皇宫里的事、太子同裴无咎、裴琅的相处。   裴无咎越听越心惊。   他敢肯定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他的小王妃本不该知道的,可她嗓音柔软平静,似乎这些事情已经在心里背诵了无数遍。   他听薛筱筱念了一个时辰,故意挑了开头的一段让她重复,竟然一字不差。这说明她绝对不是现编,除非她跟他一样能够过目不忘。   薛筱筱毕竟还没恢复,念了一个时辰就头疼起来,裴无咎不舍得她辛苦,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帮她按揉着,心思却全是她说的这本书。   想到她刚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明明是识字的,却不会用毛笔,但又会用手指写字,写出来的也总是缺胳膊少腿,而且她有些生僻字认得,有些常用的字却不认识,更奇怪的是,她不会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启蒙之书。   她说她的世界里常常饿肚子,她刚来的时候,确实对吃食十分在意,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她还会用小弩,百发百中。会看舆图,仅仅拿着舆图就敢试图跑到巴蜀去。   还有她那个神奇的隐形包袱。   裴无咎原本怀疑她是哪里派来的细作,现在想想,她更像是来自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他们现在的世界是她看的一本书。不知何故,她进入了这本书里。   虽然离奇,但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让葛医正给薛筱筱扶了脉,葛医正也不知道薛筱筱为何不记得众人,但从诊脉的结果来看,薛筱筱是思虑过重,心神损耗巨大。   裴无咎不敢让薛筱筱做任何耗费精神的事,哪怕他急于知道书中的内容,每日里也只允许她给自己念上半个时辰。   一路上游山玩水,把那些薛筱筱喜欢的美食又吃了一遍,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众人才回到京都。薛筱筱的书刚好也念到了最后。   “北羝作乱,边关告急?我为了能站起来服下虎狼之药,导致寿命只有三年?”裴无咎若有所思。   “啊——”薛筱筱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无咎吃下虎狼之药是为了上边关杀敌?”   边关告急的消息是从太子的角度来说的,书中只提到了一句,而且跟裴无咎服下虎狼之药相隔了十来章,这十几章里讲了很多方知月和太子的事,以至于薛筱筱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现在听裴无咎这么说,她才突然意识到,他也许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大义才放弃了自己的寿命。   “后来呢,北羝作乱用了多久平息的?”裴无咎问道。   薛筱筱一脸歉意,“没了,书只有半本,到了这里就没有了。”   裴无咎:“……”看来想要从书中提前了解一下敌情是不可能了,不过十几天之前听她讲到“边关告急”的时候他已经派人去打探情况,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该收到消息了。   “无咎……”薛筱筱苦恼地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我、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无咎拉过她的手,见那细嫩的掌心已经被她抠出了几个血印子,心疼地揉了揉,“无妨,既然忘了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筱筱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之前已经试图给她讲过雪龙山的事,不过可能是书中没有提到过雪龙山,所以无论他讲得多么细致,她听到了也总是毫无反应,反而因为跟书中相冲突,让她头疼欲裂。   她本来就心神损耗,他不敢再加重她的思虑,现在她还记得他,要是病情加重,连他也忘了,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自己的。   他回忆了一下书中的情况,太子身体没毁,他也没有过继,身边也没有小王妃,以他当时的处境,可能并不在乎自己的寿命有多久。而北边是他浴血奋战保下来的疆土,为此,他很有可能会服下药物,只为了站起来去边疆。   怪不得她当初想要逃离自己身边去巴蜀,还非常肯定地说他会服下虎狼之药导致寿命只有三年。   怪不得她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条件就是他要保重性命,活得长长久久。   怪不得她一定要亲自去雪龙山取火莲。   书里写的,极有可能会发生。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她,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三年后就孤身一人留在这个世上?更何况他亲口答应了她要活得长长久久。   ……   马车在黄昏时分进了京都,五百侍卫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当晚皇宫设宴,为安王接风洗尘。   这让裴无咎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他也是从北边回来,带着将士意气风发进了城,结果当晚的接风宴上,他就中了毒,而这毒正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生父亲自下的命令。   如今他千里去取解药失败,他的父亲又要接风洗尘。   不管心里如何,裴无咎洗漱更衣,带着薛筱筱进了宫。   “父皇。”裴无咎起身不便,从来都是在轮椅上拱手行礼,薛筱筱在进宫之前已经被裴无咎指点了多次,而且蔡嬷嬷的教导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虽然她不记得蔡嬷嬷本人,但福礼还是蹲得行云流水,跟着裴无咎唤道:“父皇。”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这年轻的夫妻一眼,之前裴无咎已经派人快马进京送了信,说是没能取到火莲,甚至连王妃都受了伤。建昭帝失望之余,又怀疑这是不是裴无咎使的计策,让他们起身之后就唤了太医过来诊脉。   两个太医分别给裴无咎和薛筱筱诊脉,之后又交换诊了一次,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一致的:“安王体内寒毒未消,甚至因为远行疲惫,加上所去之地又是寒冷的极北,寒毒反而比在京都时更加严重。至于安王妃,则是心肾不交,心神损耗严重之症。”   建昭帝这才信了裴无咎所言。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之情。裴琅和魏贵妃则是面有喜色。   众人心里都清楚,那火莲采下来之后就算放在冰匣子里也只能存放三天,绝对不可能被藏起来。裴无咎这是站不起来了,至少,三年内他是站不起来了。   裴琅的桃花眼明亮,藏着他不想让建昭帝察觉的志得意满。三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而三年之后,他的守孝期满,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裴琅的目光隐晦地落在薛筱筱脸上,他本来还担心她会上雪龙山,在安排炸毁雪龙山的时候,他还犹豫了很久,生恐让她命丧雪龙山。   天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痛苦,他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又活着回来了。   她没有上山,真是谢天谢地。 第095章   “无咎, 你带了这么多侍卫前去,为何没能取到火莲?”建昭帝之前知道了结果, 却并不知道详细的过程。   “是儿臣大意了。”裴无咎长睫低垂,“儿臣也没料到竟然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在火莲开放那日炸平了整个雪龙山, 幸好儿臣派上山的侍卫不多,这才没有死伤惨重。”   “炸平了……整个雪龙山?!”建昭帝震惊太过,罕见地失态了, 声音蓦地拔高,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面孔涨得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太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神, 往裴琅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除了震惊, 更多的是心惊。无论是对他射毒箭害得他如同废人,还是炸平雪龙山让裴无咎永远坐在轮椅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裴琅显然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 而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裴无咎则是至少三年内不会站起来。关键是, 这一次没能取到火莲, 谁又敢保证下一次能取到呢?那雪龙山已经炸平,自然也不可能再有火莲了。   一股寒意从心头泛起,太子浑身发冷。如果裴无咎坐上皇位,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将来是裴琅登基,能容下他和裴无咎这两个哥哥吗?   再看看建昭帝咳得佝偻起来的身体, 太子心头一片冰凉。   建昭帝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魏贵妃一脸心疼地帮他拍着后背顺气,眼见着建昭帝额头青筋暴起,瞳孔涣散,一幅要晕过去的样子。魏贵妃正暗自心惊,建昭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竟然又缓过来了。   “孽、孽障!”建昭帝狠狠地骂了一声,却没有明言骂的是谁。   裴琅已经把志得意满掩藏在眼底,义愤填膺地说道:“父皇,这些贼人着实胆大,竟然把一座山都给炸了,幸好安王没有上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掐着掌心,说道:“父皇,这些人手段狠辣,倒是跟上次在沣河支流刺杀儿臣的人有些相似,也许是同一拨。”   裴无咎推波助澜:“儿臣也是这么觉得。这些刺客先是对太子下手,又是对儿臣下手,儿臣担心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父皇。”   “……!”建昭帝悚然一惊,裴无咎的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从来没有惩罚裴琅,一是因为他是三个儿子之中唯一健康的,二是他本身也暗暗期望着继承自己大位的是最厉害的那一个。现在听了裴无咎的话,他突然意识到,裴琅的目标既然是皇位,那他自己也就成了裴琅要除掉的对手。   建昭帝的目光落在裴琅身上,审视中带着阴鸷。   裴琅心头一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父皇,会不会是北羝做的?他们虽然老实了两年,没准现在又蠢蠢欲动了?”   建昭帝没有说话,疲惫地摆了摆手,“无咎不要放在心上,朕会派人去寻找,雪龙山附近都是雪山,没准还有下一株火莲。”   雪龙山整个炸毁,哪怕是过了三年,火莲也长不出来了,只能寄希望与别的山上还有火莲,不过就算有,也要等到下一个冬至了。   “多谢父皇。”裴无咎拱手道。   薛筱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裴无咎叮嘱过她,宫里的东西不能乱吃,所以她眼看着满桌的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却一口都不能吃。   裴无咎注意到了她眼巴巴的小眼神,低低地笑了一声,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低声道:“回府了给你原样做出来。”   “嗯。”薛筱筱咽了下口水,乖巧地点了点头。   裴无咎果然不会食言,一回王府就吩咐大厨房准备膳食,点的都是在皇宫里摆出来的。   美味佳肴,薛筱筱却有些食不下咽。   “怎么了,不好吃吗?”裴无咎仔细看看她的神情,担心她头疼又发作了。   薛筱筱叹了口气,“好吃。可是……无咎,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跟无咎有关的。”   “无妨,既然忘记了就说明没那么重要。”裴无咎安慰道。   他估计小王妃忘记的是“她原本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却不小心进到书里”这件事,反正她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了,这种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她空间里的那半座山,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就算那火莲被她一并收到了空间里,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火莲早就坏掉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另外一株火莲,但他还有时间,他的小王妃年纪还小。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北羝,如果北羝真的作乱,他肯定不能去边疆,到时候又该让谁前去呢?太子肯定也不行,至于裴琅……   当初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所学也完全一样,按理说裴琅的能力是足够的,但他从未上过沙场,更没有进过军营,毫无经验可言。   除了他们三个皇子,自然还有武将无数,一直镇守边关的赵将军就不错。   就怕裴琅到时候非要去,毕竟这是一个夺得军权的大好机会。两年的时间不够北羝休养生息,北羝的乱局很容易平复,一场必胜的战争,做主帅有百般好处,自然是人人争抢。   裴无咎担心裴琅会去抢夺主帅的位置,没想到北羝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裴琅倒是先“遇刺”了。   因为连日大雪,京郊百姓受灾,裴琅做为皇子亲自前去,本是为了抚慰灾民的情绪,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袭击裴琅的人似乎跟在沣河袭击太子的人是同一拨,裴琅身边的侍卫被射中了毒箭,裴琅自己则是在交手中被长剑刺中,右肩受伤,好在剑上无毒,虽然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父皇!”裴琅神情委顿,完全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桃花眼蓄着泪,“儿臣好害怕,要不是身边的侍卫帮儿臣挡了一箭,儿臣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建昭帝面沉如水,拍了拍裴琅完好的左臂,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前来探望的太子和裴无咎对视一眼,又默默地错开了眼珠。   离开宁王府,薛筱筱悄悄地问道:“无咎,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难道真的是北羝的人做的?”   裴无咎嗤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过是苦肉计罢了。这些天父皇一直在找裴琅的别扭,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都训斥了好几次,裴琅这是想让父皇相信,刺杀太子和炸平雪龙山不是他做的,毕竟,他自己也遇刺了。”   “啊……”薛筱筱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他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和太子都遇刺了,裴琅做为唯一健康的皇子,又怎么能幸免呢?自然只能给他自己也安排一场。这样即可以洗脱身上的嫌疑,又能让建昭帝心软,一举两得。   宁王“重伤”,太子休养,落在裴无咎身上的担子比以往更重,他每日天不亮就要离开王府,到天黑了才能回来。   王府的灯笼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裴无咎的大氅上也沾了白。冬日天黑得早,落雪的日子人们都窝在屋里守着暖炉,轮椅碾在青石板上,辚辚辘辘的声音传得很远。   刚刚进了内院,房门就开了,一道身形冲了出来,声音欢快:“无咎!”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暖意,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语气却不是很好:“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着小袄就出来了,连狐裘都没有披。”   “就这么一会会儿工夫嘛!”薛筱筱接替了永吉的位置,推着裴无咎进了屋,“这不就又暖和了!”   她揭开裴无咎身上的大氅,抖了抖落雪挂在一边,又给他递了热茶,“无咎,暖暖身子。”   看着她像个勤快的小蜜蜂似的绕着自己打转,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今日在府里做什么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跟蔡嬷嬷学了对账,又写了字,下午落雪了又和朱槿碧桃去堆了雪人!”   裴无咎一边抿着热茶,一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对账和堆雪人的事,她嗓音柔和软糯,小嘴叭叭叭地说个没完,他却觉得怎么也听不腻,处理了一天公务的疲劳也在那淡淡的棠梨香气中不翼而飞。   薛筱筱说着话,两个丫鬟已经拎了食盒进来,把膳食摆在大桌上。   “殿下,快来吃吧,你肯定饿了。”薛筱筱说着话,偷偷摸了摸肚子。   裴无咎愣了一下,自从雪龙山遇险,她从来都是喊他“无咎”,可刚刚她下意识喊了“殿下”,那是她失忆之前常常喊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恍然未觉,欢喜地把玉箸递给他。   “筱筱下次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好了。”他知道自己的小王妃是多么看重吃食,她很怕饿肚子,每次晚膳却非要等着他回来一起用,他都说过好几次,她就是不肯改。   果然,薛筱筱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小脑袋:“不嘛,我想等无咎一起用膳。”早上他寅时就起身了,为了不吵醒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悄悄去外院用膳,每次她起床的时候,他那半边的床铺都已经冷了。只有晚膳是能跟他一起用的,薛筱筱坚决不肯错过。   裴无咎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落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只是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裴无咎才刚刚用了一碗饭,长安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王爷!边关急报!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第096章   裴无咎来不及用完晚膳, 立刻起身,星夜入宫。   薛筱筱盯着桌上的饭菜, 托着下巴发呆。   两个丫鬟见她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有些担心。碧桃试探着说道:“王妃, 您再用些吧,这饭菜快要凉了。”   薛筱筱回过神来,“碧桃,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呃……”碧桃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妃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她和朱槿、蔡嬷嬷, 但王爷给王妃指点之后, 王妃也就记住了。还有很多人王爷不许出现在王妃面前,比如永成侯府和林淑人,王妃就始终没有想起来这些人。   薛筱筱觉得这样问太过笼统, 又改口道:“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嫁给王爷吗?”她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又为什么成了裴无咎的王妃。   “这个奴婢当然知道啦!”碧桃嘴快, “王妃是从永成侯府来的,嫁给王爷那是因为皇上赐婚呀。”   “那是安王妃,不是我。”薛筱筱低声嘀咕了一句,碧桃没有听清楚,想要问的时候, 薛筱筱摆了摆手,“把饭菜撤了,你们也下去吧。”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想到底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本她念给裴无咎的书熟悉无比,好像深刻在灵魂里,可是她并不知道那书是自己在哪里看到的,也不知道那本书现在何处。关键是她醒来就在雪龙山,可书里并没有提到雪龙山采火莲一事。   火莲……   书里裴无咎服用了虎狼之药,显然也是没能采到火莲,也许是因为书里的女主是方知月,而裴无咎做为配角,在书里并没有详细记录他的一举一动,但对裴无咎来说,他肯定也经历了每一个日日夜夜,发生了很多的事。   雪龙山采火莲失败,到底是书里略过没有记载,还是现实跟那书出现了偏差?   薛筱筱想了一会儿,每次感觉自己快要摸到关键之处,脑子里就开始刺痛,像是扎了无数钢针似的。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躺在床上,思维始终无法集中,倒是昏昏沉沉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天亮,裴无咎也没有回来,白日事情更加繁忙,估计要到晚上才能见到他。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早膳,把两个丫鬟叫到跟前。   “朱槿,碧桃,我忘了很多事情。”薛筱筱神情恹恹。   两个丫鬟心疼得不行,“王妃,忘了什么也无妨,王爷不是常说吗,既然忘了就是不打紧的。”   “不,我总觉得是很要紧的事情。”薛筱筱清澈明亮的杏眸盯着两个丫鬟,“这样,你们跟我说说最近京都发生的大事,就从我嫁到王府开始。”   两个丫鬟一想,“好,也许能帮王妃想起来。”   她们并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比如薛筱筱在皇宫里被皇后污蔑偷了九尾凤钗,两个丫鬟就不知道详情,不过京都里的大事都是听说过的。   从科考舞弊案说起,薛筱筱在王府落水、跟宁王一起在云雁山遇袭,接下来太子又遇到刺杀,皇后薨逝,守灵期间薛姗姗跟华阁老勾连被杀,华家三口死在狱中。   “之后,咱们就离开京都去了雪龙山。”碧桃说完了。   薛筱筱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如果说雪龙山一行是那书略过不提,那皇后薨逝太子身子有损,绝对跟书里说的不一样!   书里的太子可是男主,虽然在朝堂上遇到一些波折,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一直到那半本书结束太子都好好的,皇后也稳坐六宫之首,绝对没有薨逝。   “那……”薛筱筱声音干涩,“咱们王府的两个淑人呢?”   朱槿低声道:“乔淑人被王妃悄悄放走了,对外说的是病逝。林淑人本来禁足了,王妃离开京都的时候允许她在内院活动,后来咱们回来王爷不想让她打扰王妃,又禁足了。”   薛筱筱无意识地抠着掌心,这两个侍妾的下场跟书里也不一样。从时间线上来说,现在正好已经到了那半本书结束的时候,而在这个时间,两个侍妾早就被裴无咎给杀了,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   薛筱筱隐约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有关,书里的安王妃在成亲当晚就死了,而她自己把性命看得无比珍贵,绝对不会做出触柱自戕的事。   她不是那个安王妃。   她到底是谁?   ……   裴无咎入夜方归。   薛筱筱给他准备了热茶,等他喝下去肚子暖起来,这才传膳。   “殿下,边关出了什么事?是北羝作乱吗?”薛筱筱被玉箸递给裴无咎。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北羝犯边,赵将军刚好旧疾发作,没能守住。”   “啊——”薛筱筱抽了口凉气,“那、那怎么办?不会让你去吧?!”   她紧张地盯着裴无咎,生恐他已经答应了建昭帝前往边疆,在书里他之所以服下虎狼之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困局。   “我拒绝了。”裴无咎显然不愿多说,给她夹了一块鲜蘑,“来,筱筱多吃些,这些天都瘦了。”这些天她思虑过重,去往雪龙山一路养出来的小软肉,全都消下去了。   薛筱筱默默地咬着鲜蘑。   他说是“拒绝了”,看来建昭帝果然提出了让他前往边疆。   用过晚膳,宫里又来人了。   来人送了个玉盒给裴无咎:“陛下口谕,这药且放在安王府,安王是否服用,全凭心意。”   “什么药?”宫人走了之后,薛筱筱把玉盒打开,里面一枚漆黑的药丸,味道有些浓烈。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薛筱筱猛地抬起头,“这、这是什么?”   裴无咎把玉盒从她手里抠出来,随手放到一边,“没什么,筱筱不用担心。”   “是不是、是不是那、那虎狼之药?!”薛筱筱的声音都颤抖了。   裴无咎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筱筱放心,我不会吃的。”   薛筱筱愤怒地咬着牙,“凭什么?!大雍除了无咎就没有男人了吗?兵部的册子里那么多的将军,都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让无咎牺牲性命去边疆?我不许!不许!不许!”   她一连说了三个不许,语气强硬,眼圈已经通红,杏眸里氤氲了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憋着,不肯掉下眼泪。   裴无咎心痛如绞,坚实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别担心,我不去。我答应了筱筱的,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陪着你,一辈子。”   薛筱筱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很快,就将那一片衣襟洇湿,她声音哽咽,“无咎,别丢下我,没有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不会丢下你的,放心。”裴无咎长叹一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甜香中夹杂着一丝苦涩,那是泪珠的味道。   ……   薛筱筱睡醒的时候,裴无咎已经不在身边,她没有动,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   书里,裴无咎就是用了那颗虎狼之药,才导致了寿命只剩三年。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吃,但建昭帝既然把药丸送了过来,就是想让他去边疆。   既然书里的剧情早已偏差得千疮百孔,那裴无咎是不是也可以不去边疆?   他虽然没有说,但薛筱筱能感知到他的心——   他想去。   那里是他浴血沙场保住的疆土。   薛筱筱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那是战场上的他。   这画面如此熟悉,好像、好像曾经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画笔,在她的面前,一笔一笔地细致描绘。   脑子里蓦然一痛,仿佛数根钢针一起扎入,薛筱筱身子猛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地揪住了床褥,她用力咬住了舌尖,鲜血的味道溢满口腔,舌尖的疼痛抵过脑子里的针扎,心头蒙着的云雾却犹如被大风吹开,瞬间清明。   “来人。”薛筱筱慢慢地坐起身,看着两个丫鬟揭开帐帘,挂在左右金钩上,问道:“王爷去宫里了?”   朱槿摇头,“没有,王爷一早就去了外书房。”   薛筱筱愣了一下,“帮我梳妆,早膳先不用传。”   ……   裴无咎在外书房独坐,他的膝盖上横着一把长刀,刀口锋利闪着寒光,似乎刚刚被人细心擦拭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拂过长刀,裴无咎目光沉沉,偏头看了一眼书架上放着药丸的玉盒。   不,他不能吃。   他答应了小王妃要活得长长久久,他要陪着她,一辈子。   院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似长安和永吉那种大踏步。   那是他的小王妃来了。   裴无咎把长刀竖起,立在了书架的角落里。刚刚坐回大书案后面,房门一响,薛筱筱进了屋。   她披着雪白柔软的狐裘,手里抱着个匣子,慢悠悠走到书案边,把匣子放到桌上。   “筱筱要在这里用早膳吗?”裴无咎笑道。   薛筱筱坐在他身边,清澈圆润的杏眸中满是温情,她笑盈盈的,轻声道:“殿下,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原来这匣子里不是早膳,他就说今天的食盒怎么怪怪的,裴无咎长眉一挑,“好。”   薛筱筱柔软纤细的手指扣着匣子,将盖子揭开。匣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满的一匣冰,晶莹剔透。   “殿下,看好了。”薛筱筱歪头一笑,纤白的手掌从冰上拂过。   下一刻,一枝盛放的莲花出现在冰上。   鲜红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0 00:00:00~2020-07-10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熙熙华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7章   那是火莲。   他求之未得的火莲。   薛筱筱握住他的手, 轻声道:“殿下,吃下它, 去边疆吧,做你想做的事情。”   裴无咎眸光沉沉,反手捏住她的掌心, 指尖竟然有些颤抖,“筱筱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头疼了吗?”这火莲显然是她从那神奇包袱里取出来的,既然如此, 她定然是恢复了记忆。   “疼了一下下,不过马上就好了。”薛筱筱的目光落在那火莲上,“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原来这火莲一直在我这里, 幸好及时想起来了。”   裴无咎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说道:“火莲只能存放三天,在你那个神奇的隐形包袱里放了一个多月,竟然还完好。”   “包袱?”薛筱筱愣了一下, 噗嗤笑出声来, “我管那个叫空间。说包袱也对, 它存在于我的精神世界, 我可以随时从里面取东西,也可以随时放进去,只是不能放活人动物什么的。”   裴无咎已经见识过好几次她这包袱的妙处了,笑道:“最绝的是上次把薛姗姗的尸体放进华阁老的马车,华阁老当时的表情真是……”他摇了摇头, 表情突然一敛,“那次你头疼了好几天,这次更是昏迷三日,还失忆了好久,筱筱,是不是都跟使用空间有关?”   薛筱筱点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升级变大,总是在危急时刻突然变大,这次我收了半座山进去,远超过它本身的存储能力,精神损耗巨大,这才失忆的。”   裴无咎有些后怕,“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天知道她昏迷的那三天他有多么难受,生恐她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估计我以后也不会撑到了。”薛筱筱抿唇一笑,现在空间有半座山大,她想藏什么都足够了。   裴无咎突然想到了什么,黑眸一沉,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薛筱筱:“……”   怔愣片刻,她迎合了上去。   裴无咎叩齿入关,却并没有到处乱闯,而是直直地奔向她的舌尖,探到她舌尖上的伤口,长眉一皱,含糊地叹了口气。   良久,他退开,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下次别咬自己了。”   薛筱筱却指了指火莲,“殿下,这个是直接吃下去就好了吗?”   裴无咎半晌无言。   薛筱筱笑着亲了亲他的唇角,“殿下,别担心我,你尽管去吧。”   裴无咎蓦地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小巧的肩窝,“筱筱……”他要是吃下火莲,身体的状况是瞒不过去的,到时候必然要去往边疆,那样,他就只能将她一个人留在京都。   “我的空间里可是有半座山呢,谁要是想害我,我就直接把他压到山下。”薛筱筱声音含笑,细听却又带着一丝微颤,“所以,去吧,殿下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   次日,裴无咎入宫。   他是骑马来的,一路上从安王府到宫门收获了无数目光和欢呼,他下了马,在众守卫惊诧的目光中,稳稳地走进了宫门。   两年来,葛医正一直给他按揉保养双腿,肌肉没有萎缩。昨天吃下火莲,他已经试着在王府走了一圈,适应良好。   “好、好、好!”建昭帝混浊的双目泛起水光,终究有些不忍。   裴无咎表情淡淡,“父皇送到安王府的药丸,儿臣已经吃了,此去边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还望父皇保重身体。”   太子目露绝望之色。他想起建昭帝说过的话,在裴无咎出生时,高僧批命,说他注定是统领三军的帝王之命。现在裴无咎倒是统领三军了,可只有三年的寿命,又如何当得了帝王?不说战场上的凶险,就算他能平安回到京都,三年后,还不是烟消云散?   裴琅捂住了右肩,为了让自己遇刺显得像模像样,他的右肩是真的伤了,没想到偏偏赶上了北羝作乱,错失良机,裴琅后悔不迭。现在裴无咎为了前去竟然肯吃下药丸,却是意外之喜。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裴无咎是用了火莲,那火莲只在冬至开放,又只能保存三天,而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世上绝无火莲。   军情紧急,裴无咎第二日就要出发,跟兵部交接过,他早早地回了王府。   薛筱筱正在整理他的行装。   “这些让永吉和丫鬟整理就好了,走,我带筱筱出去走走。”裴无咎拉着薛筱筱的手,出了院门。   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薛筱筱歪着头看了看他,果然高大挺拔。虽然昨日已经见过了,但薛筱筱还是满心欢喜。   裴无咎捏了捏她的掌心,牵着她出了二门,直奔校场。   “来这里做什么?啊,难道殿下技艺生疏,要抓紧时间演练一番?”薛筱筱一双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好奇地看着裴无咎。   裴无咎嗤笑一声,“来带筱筱骑马,之前不是答应了的?”   薛筱筱身子一僵,虽然马匹很温顺,但她总是本能地感到恐惧。   长安已经牵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过来,裴无咎翻身上马,俯身一探,直接将薛筱筱抱了上去,置于身前。   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子,裴无咎长眉轻挑,“筱筱这么害怕动物,是不是在你们那个世界,动物很可怕?”她连那种毫无威胁的小猫都害怕。   薛筱筱紧紧地靠着他,“在我们那里,动物会变异,变成怪物,袭击人类。”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不过她的空间也是无法理解的东西。裴无咎揽住她的腰身,双脚轻轻一磕,骏马慢悠悠地跑了起来,他低下头,气息拂在她的耳边,“别怕,有我在。”   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耳畔是轻柔的风,身后是温热的胸膛,在熟悉的雪松冷冽香气中,薛筱筱渐渐放松下来。   骏马飞驰,薛筱筱心中涌出热意。   她其实更想跟他一起去战场,刀光剑影也陪在他的身边,她的小弩能做到百发百中,绝对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可是,在这个朝代,女子是不能上战场的,就算凭他主帅的身份能够将她带在身边,可她也不想让他受到一丝丝的质疑和诟病。   他是顶天立地的,是完美无瑕的,是将士们心目中的英雄。   更何况,建昭帝也不会允许她跟着一起去的。   短短的时间,不够薛筱筱学会骑马。离别前的时光,每一刻都无比珍贵。   芙蓉帐暖,薛筱筱勾着裴无咎的脖子,任凭他灼热的吻落在身上。   “殿下……”薛筱筱的脚尖绷紧,她杏眸半阖,半是紧张半是期待。   裴无咎却只是抱紧了她,什么都没做。   “殿下?”薛筱筱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乖,现在不行。”裴无咎声音低哑,额头青筋跳起。   “为什么?”薛筱筱有几分委屈,“你的寒毒已经解了。”   裴无咎低低地叹了口气,“等咱们回到京都。”   他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像上次一样直接入城,谁知道等待英雄的到底是毒酒还是美酒?在抵达京都之前,他就要把小王妃接到身边。   薛筱筱想了想,“好,等咱们回来之后。”   裴无咎带走了永吉,留下了长安。他本来想把两个侍卫都留给薛筱筱,结果小王妃坚决不肯,“战场无情,殿下必须得有忠心的人在身边。我也就是离开京都的时候有些麻烦,有长安就够了。”   大军在晨曦中开拔,裴无咎一身玄衣,回首望去,城墙之上站了个纤细的身影,身披雪白狐裘,遥遥挥手。   那是他的小王妃为他送行。   筱筱,等我。 第098章   裴无咎离开之后, 安王府闭门谢客,薛筱筱深居简出, 几乎没再出过王府。   安王离京,太子病弱不能操劳,朝中很多事情都要交给宁王处理。建昭帝则是心力交瘁, 整个人都透着疲惫,每月一次的赏月宴也懒得办了。   这倒是正合薛筱筱的心意,她本来也不喜欢皇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与这个世界相冲突,每次赏月宴她的身边都要发生些意外。裴无咎不在京都,她一点儿也不想去皇宫。   不过,宫里传出建昭帝生病的消息, 薛筱筱做为儿媳, 于情于理都要前去探望。   刚进了龙极宫的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建昭帝的怒吼:“庸医!连小小风寒都治不好!滚下去!”   太医们面面相觑, 皇上的身子外强中干, 虽然看着健壮, 内里却如残败棉絮, 只不过是小小风寒,强壮的人根本不需要服药就能熬过去,病弱的人却怎么都好不了。   “陛下,”院史鼓了鼓勇气,“您的身子需要仔细调养, 您不能再服用那些道士供奉的丹丸了。”   建昭帝冷笑一声,“你自己没本事,不好好精进,反而试图踩别人。滚吧!”他怒气冲冲,一个茶杯掷了出去,院史的脑门上顿时肿了起来。   太医们暗暗叹气,退出了大殿。   薛筱筱缓步进了屋,正听到建昭帝吩咐冯德,“把丹丸拿来。”   魏贵妃亲手奉茶,叹道:“这些太医可真是,他们没办法,还不许陛下用丹药。”   建昭帝服了丹药,灰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他喘了口气,轻蔑地说道:“还不是担心仙长把他们比下去,显得他们无能。虽然他们确实无能。”   “那也不能拿陛下的身子的来较劲。”魏贵妃嗔道:“陛下乃一国之君,龙体康健多么重要,他们要是不服气,就该静下心来好好研读,至少也得把陛下的风寒赶紧治好,一个劲得咬别人做什么。明明这丹药对陛下有好处,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就说些有的没的。”   建昭帝见薛筱筱上前敛衽行礼,摆摆手,“免礼。”   薛筱筱看了看建昭帝的脸色,“儿臣听闻父皇龙体有恙,特来探望。”   “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没什么要紧,倒也不必专门来探望。”建昭帝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要出来走动走动才是,无咎虽然不在,京都也还有别人,不必整日缩在府里。”   薛筱筱笑道:“父皇教诲的是。只是我每日里都在抄写经文为边疆的将士们祈福,倒是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祈福?”建昭帝点点头,“你是个有心的。”   建昭帝目光柔和下来,魏贵妃不着痕迹地扫了几眼,薛筱筱留意到了,寒暄了几句就告退离开了龙极宫。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琉璃瓦上落了雪,少了些璀璨耀眼,多了几分萧瑟。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安王妃!”   薛筱筱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慢慢转过身,“宁王殿下。”   裴琅大步而来,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他甩得翻飞,露出玉白色的锦袍一角。他挺拔俊逸,面如冠玉,桃花眼中蕴满了笑意,声音柔和,“安王妃进宫来是探望父皇吗?”   “是。正要出宫。”薛筱筱淡淡应道。   裴琅手一摆,“正好,我也要出宫,一起走吧。”   薛筱筱顿了一下,她总不能要求裴琅换一条路,不过青天白日,各处都有内侍,裴琅应该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一起朝着宫外走去,裴琅倒是很有分寸,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王妃没事的话,我带安王妃去个地方吧。”裴琅貌似无意地开口。   薛筱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家王爷在战场浴血杀敌,我委实没有游玩的兴致,恐怕让宁王殿下失望了。”   裴琅笑了一声,“谁说是游玩了?我带你去的可是正经地方,说起来跟安王也有莫大关系。”   薛筱筱歪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杏眼圆润清澈,琥珀色瞳仁在阳光下像是无价宝石。   裴琅心情极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永丰粮仓都建成好久了,你还没有去看过吧?说起来运往边疆的粮草,一大半都是从永丰粮仓出去的。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薛筱筱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永丰粮仓?那是裴琅督建的。他要带她去永丰粮仓,也许有炫耀的意思。但粮仓十分重要,尤其是对于裴无咎来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是没有粮草,边疆的将士们也就失去了战斗力。裴无咎离开之后,她看了不少关于战争的书,其中就有很多次是因为粮草不济而输掉的。   “好啊,正好我也没有去过。”薛筱筱点头,与裴琅一起出了宫门,上马车时跟长安叮嘱了一声,“我和宁王去永丰粮仓看看,你跟着。”   长安俊脸冷漠,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裴琅,骑马跟在马车后面,裴琅也是骑马,不过他跟在马车旁边。   永丰粮仓围墙高大,大门外有重兵把守。   裴琅瞥了一眼跟在薛筱筱身边的两个丫鬟,“女人不能进。”   薛筱筱停下脚步,“我也是女人。”   裴琅低笑一声,“你……是王妃,不一样。”   “你们两个留在马车里等着。”薛筱筱说完,“长安跟我进去。”   裴琅脸色一沉,“闲杂人等不能进。”   薛筱筱转身走向马车,“那算了,粮仓之地如此贵重,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踏足的。”   “别走!你、你要带就把他带上吧。”裴琅追到马车边,长臂抬起,拦在车前,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莫名有几分委屈:“我是真心想带你看看的。”   薛筱筱又转身走向大门,裴琅跟在她身边,长安沉默不言,跟在两人身后。   裴琅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永丰粮仓是他从无到有督建完工,从图纸设计开始就由他一手把关,各处熟悉无比,“外墙是跟城墙一样的,虽然没有城墙厚,但一般人也是攻不进来的,外墙上面是平的,能五人并行。”   裴琅双眼明亮,把永丰粮仓仔细地介绍了一遍,从选址到建立,从外墙到窖仓,连每一个窖仓的地面和窖壁都说的头头是道。   毕竟是大雍最大的粮仓,大大小小共有三百来个窖仓,横向成行,纵向成列,排得十分整齐,中间还有个大空地。   薛筱筱停在一个窖仓前面,“能进去看吗?”   裴琅一摆手,“当然能了。”   窖仓门槛极高,裴琅刚想扶她,薛筱筱已经拎着裙摆垮了进去。窖仓内地面比外面略高,与门口相对的墙上开着小窗,是透气用的。   窖仓大小不一,薛筱筱进的这一个比她的卧房还要略大些。   此时窖仓内已经储满了粮食,薛筱筱问道:“都是米吗?”   “大部分是粳米,还有麦、豆,不过咱们吃的胭脂米是没有的,那些都是另外存放,不走大粮仓。”面对薛筱筱的提问,裴琅格外有耐心。   这个薛筱筱倒是知道,大粮仓走的是大批量的粮食,他们平时吃的胭脂米之类都是极贵重的。   “你觉得我督造的这粮仓好不好?”裴琅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突然低哑起来,“小雪花?”   薛筱筱板起脸,“你要唤我安王妃。”   裴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安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能站起来?”   薛筱筱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他吃下的药并不是真正的解药,就算能让他站起来,却是以性命为代价的,他呀——”裴琅低头,几乎和薛筱筱平视,桃花眼里笑意不见了,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他只有三年寿命。”   就算知道裴无咎吃下的是火莲,薛筱筱心里还是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在书里,在那个没有她参与的世界里,裴无咎确实只有三年寿命。   “是又怎么样?!”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杏眸中满是愤怒:“他牺牲了寿命,刀关剑影中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他是为了捍卫大雍的江山!为了保护大雍的子民!那些缩在温柔乡里的达官贵人天潢贵胄,不感激他的付出,反而要嘲笑他自折寿命吗?!”   裴琅:“……”   她怒斥的“缩在温柔乡的天潢贵胄”说的就是他吧?   “小雪花。”裴琅苦笑一声,左手抬起,按在自己的右肩,“你当我不想去吗?要不是我伤在右肩,拿不起武器,早在战报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出发去边疆了。”错失了把军权牢牢握在手里的良机,他不知道要多后悔,幸好裴无咎服下了那虎狼之药,才让他内心平衡了些,不然裴无咎在军中本就声望极高,再重掌军权,可以预见对他的威胁有多大。   “我不是什么小雪花,我是安王妃!我的夫君是大雍堂堂一品亲王,我是大雍一品命妇!”   裴琅愣了一下,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高抬着小下巴,一脸的骄傲,因为生气整个小脸都显得无比生动,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小梨涡生机勃勃。   “对,你是亲王妃。”眼看着薛筱筱转身出了窖仓,裴琅声音轻得好像微风:“不过最多也就是三年的亲王妃罢了。”   他负手而立,指尖在背后轻轻捻了捻。   “小雪花,三年后,我的孝期也满了啊。” 第099章   回到王府, 薛筱筱立刻命丫鬟磨墨,把刚才看到了永丰粮仓仔细地画了下来, 她是按照比例画的,外墙宽度,里面窖仓的大小一目了然。   来回看了两遍, 又把长安叫到书房,让他看自己画得有无出入。   长安跟在薛筱筱和裴琅身后,把永丰粮仓走了一遍, 他不光是记得外墙高度仓窖分布,连部署的防卫都一清二楚。   长安执笔,在薛筱筱画的舆图各处点了几笔。   盯着那圆圆的墨点,薛筱筱略微回忆了一下, 眼睛一亮, “这是他们的布防?”   “是。”长安点点头,“这是当时的布防,就是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更换。”   两人对视一眼, 薛筱筱压低了声音, “长安, 这些天你把粮仓的布防摸清楚, 明岗暗哨,巡逻路线,还有什么时候换岗。”   长安俊脸上表情没变,问道:“王妃要做什么?”   薛筱筱晃了晃小脑袋,“现在什么都没想做, 有备无患嘛。要是将来有一天他们卡了运往边疆的粮草,我再去偷粮。”   长安低下头,思考片刻,“属下潜入粮仓,放把火或者杀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要是把所有的粮食都运出来,动静太大,而且那么多的窖仓,就算光明正大地运粮,恐怕也要好几天才能运完。”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偷粮是不可能的。   薛筱筱一笑,“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只要保证能带着我潜入粮仓,进每一个窖仓走一遍就行,要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   长安说道:“那属下这些天就把布防摸清。现在,王妃该去练习骑马了。”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离开之前带着她骑过一次马,可她本能里还是不喜欢动物,再温顺都不行。不过裴无咎也说了将来他从边疆回来的时候不会直接进京都,而是想办法让她出京,到时候很有可能会遇到阻拦,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她必须学会骑马。   薛筱筱无奈地进了卧房,叫两个丫鬟过来给自己换了骑装,朱槿碧桃也把襦裙换了下来。她们是被薛筱筱拖下水的,她骑马的时候战战兢兢,两个丫鬟在一边偷笑,薛筱筱心中不忿,硬逼着两个丫鬟跟她一起受罪,结果朱槿碧桃比她的胆子大多了。   三个人一起到了校场,长安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马牵到薛筱筱身边,也不帮忙,就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薛筱筱纠结地深呼吸,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翻到马上。   长安这才纵身上了另一匹马,他并不帮着薛筱筱控马,而是让她自己挽着缰绳,不管薛筱筱往哪个方向走,他都始终跟在她身边,保证薛筱筱真的不小心摔下马的时候,能够在她落地之前接住。   不过薛筱筱虽然紧张,但她骑马还是很稳当的,慢悠悠绕着校场转了一圈,长安马鞭一扬,不轻不重地抽中了薛筱筱身下的马臀,骏马吃痛,立刻跑了起来。   薛筱筱浑身紧绷,缰绳几乎勒进了手掌,要不是她戴了针线房做的手套,估计手掌都能勒破皮。薛筱筱有些气恼,再看看前面,两个丫鬟在两个侍卫的护持下,正在御马疾驰,那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的样子,让薛筱筱顿时起了好胜之心。   一咬牙,薛筱筱追了上去。   在长安冷漠无情的苦训之下,薛筱筱终于学会了骑马,不是那种慢悠悠按辔徐行,而是策马飞驰。   边疆捷报频传,尤其最近一次,裴无咎一招声东击西,毁掉北羝三成兵力,稳定了战局。   眼看着胜利有望,偏偏运往边疆的粮草出了问题,路途遥遥,接连两次的粮草都遇到了山匪,被抢掠一空。   边疆那么多的将士,需要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筹措一次并不容易,接连两次遭劫,朝中顿时为难起来,声称一时筹措不及,让边疆将士先自己想想办法。   薛筱筱气得差点把最心爱的玉兔给摔了,“自己想办法?整日高床软枕炊金馔玉窝在温柔乡的达官贵人们不想办法,让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办法?怎么,难道白天种地夜晚杀敌不成?就算要种,那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出大米来的!”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再说,什么遇到山匪?哪里的山匪专门跟运粮的官兵过不去?分明就是监守自盗!”还不是看着裴无咎要赢,偷偷下绊子,最好弄得裴无咎因为无粮而失败,再让别人顶上,反正北羝已经被裴无咎收拾得不成气候,换个主帅,粮食充足,肯定能胜。   长安俊脸比平时还要白,眯了眯眼睛,“王妃,属下一直盯着永丰粮仓,最近并没有大规模出粮,那粮仓想必还是满的。咱们要去偷粮吗?”   薛筱筱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急,咱们先出城一趟。”   当日,薛筱筱去了善觉寺,为边疆将士祈福。   因为天色已晚,薛筱筱没有回王府,而是歇在了离善觉寺不远的云雁山温泉别院。   薛筱筱长发束起,用黑色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也换成了黑色短打,脸上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圆润清澈的杏眸。   朱槿心里直打鼓,低声问:“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碧桃拉着薛筱筱的袖子,“王妃,您要是干坏事,也带上奴婢吧。”   圆溜溜的杏眸弯了起来,薛筱筱笑道:“不是做坏事,是为了做坏事提前准备。”   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薛筱筱低声道:“进来。”   窗子一抬,一个黑色的人影如流水般滑了进来,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长安,一身夜行衣,跟王妃一样。   薛筱筱神色严肃,“长安,就当做是一次提前演练吧。”   长安躬身,道:“是。”   长安背着薛筱筱,急掠下山,两个侍卫无声地跟在身边,薛筱筱让他中间换人来背自己,长安只是不肯。上次在雪龙山被炸毁之后,他跟永吉仔细交流过,当时永吉可谓是离王妃寸步不离,结果还是让王妃受了伤,这一次王爷留下他看顾王妃,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山下已经备好了快马,一队侍卫隐在黑暗中,不仔细根本看不到。   长安纵马护在薛筱筱身边,一队侍卫分散在前后,离开云雁山,疾驰百里,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带来的一队侍卫都是绝对忠心的死士,薛筱筱还是不太放心,让他们留在外面,只带着长安转进了山坳。   “长安……”薛筱筱皱着眉头,想着怎么跟长安解释接下来的事情,裴无咎说过空间的事情可以告诉长安和永吉知道,更何况长安寸步不离,她接下来还要去永丰粮仓,空间的事是瞒不过去的。   长安面无表情,“王妃是要把那半座雪龙山放到这里吗?”   薛筱筱:“……!”   长安瞥了她一眼,“属下已经猜到了,虽然怎么也无法理解,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凭空出现在华阁老马车里的尸体,凭空消失的半座雪龙山,还有那支火莲。   他既然已经猜到,薛筱筱也不再多说,转了两圈看好位置,手掌向前平伸,下一刻,半座山凭空出现在山坳里,山壁正贴在她的掌心。   雪龙山的底部与山坳并不吻合,山体原本被炸开的裂缝扭曲变大,碎石滚落,长安背起薛筱筱,迅速撤离到百米之外。   “好啦,腾出地方来啦,”薛筱筱拍了拍手心沾到的灰尘,黑布巾外露出的杏眸一弯,“该去给咱们王爷偷粮啦。” 第100章   从云雁山回到王府, 薛筱筱叫了张管家和蔡嬷嬷过来。   两人都是裴无咎的心腹,薛筱筱也就直说了:“我准备过些天就去边疆投奔王爷, 咱们王府里的人,能遣散的都要遣散,不能最后落到……别人的手里, 成了要挟王爷的人质。”   张管家笑眯眯的,“王妃尽管去,咱们王府里的典膳所、典宝所、奉仪所这些都是朝廷的人, 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到时候就算扣为人质,那也威胁不到王爷,只有良医所的葛医正, 是咱们王爷的人, 到时候王妃把葛先生带走就行了。”   “你和蔡嬷嬷……”薛筱筱迟疑到。   蔡嬷嬷和张管家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老啦,跋山涉水跟着王妃去边疆是不行的, 王府里也不能缺了我们两个。”   薛筱筱沉默了一瞬, 眼圈红了, 如果连张管家和蔡嬷嬷都跟着离开王府, 恐怕会打草惊蛇,别人一看就知道王府这是要搬空。可要是留下,将来裴无咎率军归来,他们两个……   张管家呵呵一笑,“王妃放心, 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话,很容易脱身的,只要把府里的忠仆遣散了即可。”   三个人对着花名册,张管家和蔡嬷嬷自然知道那些是忠仆,全都勾了出来,明着是遣散,实际上都暗中安排了去处,只等裴无咎归来,再回到他的身边。   至于林妙香,薛筱筱没有理会,她本来就是魏贵妃派到王府里来的,自然不可能再带到边疆去。   安顿好了一切,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薛筱筱和长安带着几个死士悄悄潜入了永丰粮仓,另有上百死士无声无息地围在粮仓附近,一旦薛筱筱行踪暴露,他们就会拼死将王妃救出来。   永丰粮仓的布防长安已经观察了多日,明岗暗哨,巡逻换岗,心中都一清二楚。他背着薛筱筱,把三百来个窖仓挨个走了一遍,到了寅时,才悄然离开。   次日,朝堂大乱。   永丰粮仓里存着的是大雍从北部边线一直到江北大部分的存粮,足足有数万石,可以说是大雍的根本。   可是这么多的粮食,竟然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刑部尚书几乎愁白了头,什么样的飞天大盗能有这样的本事?工部尚书也是战战兢兢,因为有人指责永丰粮仓在建造之时,可能就留下了隐患,或者干脆就是他们故意留了暗道,好来窃取粮食。   边疆无粮草,有些人隔岸观火,现在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多么难受。   而那些一直主张将永丰粮仓储备粮食暂时运往边疆应急的官员,现在也傻了眼,别说边疆了,京都也危急了。   建昭帝当场就在龙椅上晕了过去。   等到过了午时,薛筱筱进了宫。   建昭帝已经醒了,正在大发雷霆。薛筱筱等在龙极宫外,直到被骂的官员太医们头破血流地从殿门里出来,这才让冯德手下的小内侍往里送了信。   建昭帝谁也不想见,不过儿媳过来探望,总不好连面都不见就直接打发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让她进来。”   薛筱筱缓步进了殿门,屈膝行礼。   建昭帝摆摆手,“免礼。”看到薛筱筱,他更加心堵,难免想起远在边疆浴血杀敌的大儿子。   运往边疆的粮草两次被劫,他也猜到了可能是裴琅暗中动手。但战场上裴无咎已经控制了战局,就算粮草一时不济也不会有大的问题。他既不想让裴无咎太过顺利,也不想折损大雍的将士,本来是打算压上一阵子就把永丰粮仓储备的粮食调拨过去,没想到永丰粮仓一夜之间离奇变空了。   京都的人倒是无所谓,本就是富庶之地,向周边的粮商采买就能应急,可边疆的将士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折在北羝的手里?   建昭帝头疼欲裂,眼冒金星,刚想摆摆手让薛筱筱退下,就听到那柔软的女声传来:“父皇,儿臣决定用安王府全部资财,用来采买粮草,运往边疆。”   建昭帝一愣,“你愿意捐出安王府全部资财?”他突然想到今天永丰粮仓出事,眯起眼睛,打量着薛筱筱:“为何早些时候没有提及,偏偏是今日?”   薛筱筱声音平静,“儿臣忧心边疆将士,早先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心中还是想依赖父皇,父皇英明神武,边疆缺粮这样的小小问题自然能随手解决。“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杏眸清澈,“可是今日听闻永丰粮仓失窃,儿臣做为大雍一品亲王妃,父皇的儿媳,也想尽一份力,为父皇分忧。”   建昭帝神情恍惚了一下,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薛筱筱道:“儿臣原本想拿出安王府资财,让人在周边采买了粮食,再运往边疆。可现在京都也缺粮,这里住着的都是大雍的肱骨之臣,儿臣不想与京都争粮,想离得远一些再开始采买,一路采买,一路往北,这样还能避免把粮价抬高。”   建昭帝动心了,不得不说,薛筱筱提议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京都的粮好说,大不了用国库的银子采买,可要同时供应边疆就难了,如果薛筱筱用拿出安王府的资财,又是远离京都之后再开始采买,这两件事就都能顺利解决。   薛筱筱又道:“只是财帛动人心,儿臣不放心将安王府资财全部交到别人手里,儿臣想亲自前往,还望父皇准许。”   “这……”建昭帝迟疑了,“古往今来,没有女人上战场的。”   薛筱筱说道:“儿臣不去战场,就留在边城,与赵将军的妻女在一起。父皇,这一路采买粮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价格高低不说,粮草的好坏就不能把握,儿臣要亲眼看着才行。”   建昭帝皱起了眉头。薛筱筱说的在理,安王府的资财全部托付给别人,那么多的财帛,完全可以虚报价格,或者以次充好。   “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想为父皇分忧。”薛筱筱一脸诚挚。   “……好吧。”安王府的资财算是薛筱筱无私捐献出来的,让她交付给别人也说不过去。建昭帝叹了口气,“安王妃如此大义,朕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朕的私库里拿出万两白银,你一并带走。”   薛筱筱双眸含泪,“多谢父皇,父皇果然是明君圣主,大雍有父皇在,自会盛世百年。”   建昭帝解决了心头大患,浑身舒爽,叮嘱道:“去往边疆路途遥遥,你要当心。”   “是。”薛筱筱恭谨答道:“儿臣带五百侍卫前往。”   ……   回到王府没多会儿,建昭帝派人送来了万两白银。   次日一早,安王府里驶出了三辆马车。   第一辆是薛筱筱坐的,后面小一点的是两个丫鬟,最后面一辆则装了安王府的金银资财并建昭帝的万两白银。   三辆马车在五百侍卫的护持下,慢慢驶出了京都。   而裴琅因为永丰粮仓失窃,正焦头烂额。太子病弱,安王离京,本来很多事就压在他的身上,更何况永丰粮仓是他一手督造,现在有人怀疑粮仓在建昭之时就留了暗道,工部、刑部、大理寺一起出动,恨不得将永丰粮仓掘地三尺。   除此之外,他还要跟户部商量开国库拿出银子来从周边采买粮食,千头万绪,事务繁多,他倒是知道薛筱筱进了宫,却根本抽出身来去见她。   本以为是探望晕倒的建昭帝,没想到竟然请了离京的圣旨。   等到裴琅得知的时候,薛筱筱已经出了城门二十里。 第101章   薛筱筱坐着马车离开京都, 身边跟着的是安王妃的五百侍卫。   她一直防备着裴琅追来,不过就算宁王亲自来了, 她手里握着离京的圣旨,裴琅也拦不下她。就怕裴琅不明着来,而是像劫下粮草那样派人假扮成山匪或者刺客, 她已经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心理准备。   离京百里之后,一行人歇在驿站,薛筱筱趁机将最后面马车上的安王府金银和建昭帝送的万两白银都收到了空间里, 箱子里都装上了长安命人取来的石块。这样就算遇到危险,他们也可以弃车而去。   两个丫鬟兴奋得眼睛发亮,薛筱筱叮嘱道:“这路上必然会遇到凶险,就像咱们在云雁山遇到的刺杀一样, 到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要记住,保命要紧。”   朱槿碧桃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小匕首,郑重地点了点头。   许是顾忌着离京都太近不好下手, 薛筱筱一行直到离开京都五百里, 才遇到了第一拨刺客。   来的人不多, 有五百侍卫护着, 薛筱筱和朱槿碧桃都没有受伤。接下来又遇到过几次,都是有惊无险。   薛筱筱估计裴琅应该放弃了,他又不知道她带着永丰粮仓的全部粮食,只是安王府的资财加上建昭帝的万两白银,在裴琅眼里也不值得没完没了地派人。就算裴琅想把她扣为人质要挟裴无咎, 现在离京都越来越远,他也不是很好下手。   长安向来冷漠的俊脸上挂着一丝担忧,“王妃,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前面就是军粮被劫的地方,既然所谓的山匪上次是出现在这里,那极有可能这里是敌人的据点。”   薛筱筱小脸顿时绷了起来,神色严肃:“前面地形如何?”   “是一座山,山高林密。”长安道。   薛筱筱想了想,“我和朱槿碧桃都扮成侍卫,三辆马车都是空的。”山路狭窄,马车遇到意外很容易翻车,还是扮成侍卫骑马更方便。   长安深以为然。   除了个子稍微小了些,薛筱筱主仆三人骑马的姿势很标准,跟本看不出来是娇弱的女子,混在五百侍卫中,还真的一时挑不出来。   三辆马车里都放了石头,驾车的也是侍卫,知道王妃没在车里,心头已经轻松了大半。   山路狭窄,马车勉强通行,车轮离路边仅有一尺,再往外就是山涧,薛筱筱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如果有人从山顶推下巨石,马车躲避不及,就会被砸入山谷,幸好马车里面都是空的。   众人一路戒备,没想到顺利地出了山,并未遇到敌人。   又行了几日,眼看着离京已经千里之遥,到边疆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半,众人紧绷的精神终于缓了下来,连长安都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薛筱筱还是没有回到马车,她已经喜欢上了骑马跟大家走在一起的感觉,穿着侍卫的服侍,就好像她也成了他们的一员。   “长安,明日过河的船只准备好了吗?”薛筱筱问道。   长安躬身答道:“准备好了,都是驿站准备的,属下已经检查过。”   不知为何,薛筱筱总觉得有些不安,“过河的时候咱们分上三批,不要一起待在船上。”   按照薛筱筱的安排,长安将五百侍卫分了三拨,第一拨先是两百人护着薛筱筱过河,船上还有两百匹骏马。直到双脚踩上岸边结实的土地,薛筱筱这才安了心。   第二拨是一百侍卫护着三辆空马车。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载着马车的大船行到宽阔的河水中间,突然漏水了,在原地打了几个转,飞快地顺流而下,朝着下游去了。   长安握住腰刀,长啸一声,示警还未结束,箭矢已经如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而来,侍卫们护在薛筱筱和两个丫鬟周围,刀光剑影组成一道坚固的防卫,斩落了无数箭矢。   薛筱筱小弩在手,时不时趁机射上几箭,百忙中还不忘叮嘱两个丫鬟,“如果走散了,就各自行动,一路沿着官道往北,记住,保命要紧!”   她遥遥望去,河水下游已经有刺客准备拦截大船,估计刺客以为她在马车里,想着要捉活口,对留在两岸的侍卫则是下了杀手。   长安生恐对方的箭上有毒,牵了马匹过来,“王妃,快走!”   薛筱筱知道自己不走,侍卫们是不会离开的,翻身上马,喊道:“一起走!”一支羽箭擦着薛筱筱的头发而过,扯下了侍卫头冠,柔软的长发倾斜而下。   “安王妃在那里!小心!勿伤王妃!”敌人顿时发现了。   两百侍卫全都上了马,护着薛筱筱疾驰向北。   他们分成了三拨,敌人却越来越多。纵马越过一个山坳,长安打了个手势,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侍卫已经撤下了碧桃的头冠,长发披散,都穿着侍卫服侍,从后面看跟薛筱筱毫无二致。   而长安则是一把扯着薛筱筱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上,护在身前,胸膛挡住了她的长发,缰绳一勒,骏马转了个方向,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长安!”薛筱筱紧紧地抓住了长安的胳膊,他是想让碧桃帮她引开敌人,可敌人已经发现她们的行踪,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敌人,而他们只有两百侍卫,现在分明是敌众我寡。如果是她被抓住,敌人刚才既然喊了不伤她,那就有一线生机。可如果是碧桃被抓,可能就没有活路了。   长安眸光锐利,一言不发,带着跟过来的几个侍卫进了密林。   薛筱筱的坐骑已经自动自觉地跟了过来,长安把薛筱筱放回她自己的马上。林中不好纵马,长安也不想动静太大引来敌人,控制着马匹缓缓穿过密林。   “王妃别担心,咱们慢一些,等出去的时候分散的侍卫们就集合到一处了。”长安声音冷静,五百侍卫分成了三处,不利于保护王妃,让碧桃诱敌,而他带着王妃缓行一步,正好留出时间让侍卫们集合,这些侍卫都是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的,就算他刚才没有直接吩咐,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一行不到十人,小心地穿行在密林中,长安稍微绕远一些,避开那两百侍卫,防止让王妃直面敌人。   他估算着时间,等出了密林,迎接他们的应该就是王府的五百侍卫。   一股凉风吹起,长安仰头看了眼天空,皱眉道:“要下雨了。王妃,咱们要不找个山洞避避雨?”   薛筱筱摇头,“还是赶路吧。”尽快与侍卫们会和,免得夜长梦多。   “咔嚓——”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乌云,长安瞳仁骤然一缩,“王妃小心!”   他已经来不及反应,直接从马上跃起,扑向薛筱筱。   薛筱筱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长安从后背抱住,她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只箭矢射中了长安,穿胸而过。   如果没有长安挡住这一箭,被射中的就是她的后心,一定会当场丧命。   不是说了“勿伤王妃”吗,为什么这一箭是直直地冲着她的后心来的?   “快走!”长安一开口,鲜血就从口中涌了出来,声音也含糊了,“快出密林!”   暴雨倾泻而下。   “长安!”薛筱筱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握住长安的手,绕过自己的身体两侧,“抱紧,别掉下去了!”   几个侍卫护着薛筱筱,在暴雨一路疾驰。雨水模糊了视线,林中树木密布,马匹速度受限,侍卫时不时被冷箭射中,咬着牙一声不吭。   薛筱筱感觉到长安的身体越来越冷。   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   “王妃,对不住……”长安喃喃道:“属下不能护着您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消散在暴雨中,几乎听不清楚:“您松手,能快些……”   薛筱筱咬着唇,她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紧紧地抓着长安的手,不肯让他掉下马去。   “空间……”她感应着自己的空间,试图把长安藏到空间里。   可是,她的空间是不能藏活物的。   她不断地尝试着,又是一支利箭从背后射来,已经了无声息的长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身子一歪,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那支利箭。   下一刻,薛筱筱的手空了。   长安消失在她的身后。   “长安……”泪水模糊了视线,薛筱筱用力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不过片刻,眼前突然一空,薛筱筱出了密林。   隔着密集的雨线,她看到一里之外,已经有侍卫纵马过来接应。   背后传来破空之声,薛筱筱身子伏低趴在马背上,一支利箭擦着她的后背射空,另有一支却射中的马腿,骏马长嘶一声,猛地跪了下去,薛筱筱从马背上摔飞,她就势一滚,爬起来就冲向前面。   浑身已经湿透,暴雨打在脸上生疼,薛筱筱用尽了全力向前奔跑。   身后的箭矢却比她的速度更快。   她咬着唇,刚想转身正面箭矢,只要用手碰到,就能收到空间了。   还没等她转过身去,前面却有两道更加凌厉的箭矢,划破雨雾,直奔她而来。   薛筱筱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那两道箭矢挟裹的疾风带起了她的发丝,将她身后追击的箭矢击得歪向一旁。   滂沱暴雨中,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玄衣,手中握着黑色大弓,气势凌厉,犹如天神下凡。   薛筱筱泪如雨下,她拎起袍角,再也不去理会身后的敌人,天空的雷雨,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和王爷见面啦!再有几章就完结啦! 第102章   暴雨模糊了视线, 薛筱筱却顾不上擦拭,她扑向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影。   裴无咎一勒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他俯身一探,将薛筱筱捞了起来, 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侍卫……”薛筱筱挣扎了一下,手指抬起,指向她刚刚跑出来的密林, “还有人……”   她声音嘶哑,哽咽难言,裴无咎心如刀割,捏着她冰冷的手, 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不怕。”   他的身后,数十道骑着骏马的人影冲进了密林,去接应那些受伤的侍卫, 薛筱筱心头一松,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放肆, 毫不遮掩, 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闭着眼睛泪水横流,“呜呜呜呜——”   裴无咎叹了口气,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直到手下们将密林中受伤的侍卫全部救出,裴无咎一眼扫过, 发现里面并没有长安。   心头一沉,他突然明白了。   裴无咎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带着薛筱筱离开。   他没有进驿站,而是让侍卫们搭了大帐。他抱着薛筱筱,进了大帐,放在窄床上,命人烧了热水。   直到身体泡进热乎乎的水里,薛筱筱哭到呆滞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被泪水洗过更加清澈的杏眸缓了缓地动了动,一开口,声音还是哑哑的,不复往日的软糯,“殿下,你怎么来了?”这里离边疆还有千里之遥,她以为他最多离开一百里来接自己,没想到他接到了半程。   裴无咎拿着棉巾子,轻柔地给她擦着脸,“我接到长安——”他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说道:“——传来的飞鸽传书,知道你要来,立刻就从边疆出发了。”   他是星夜兼程而来,薛筱筱虽然慢,但比他动身早,两人正好在中间相遇了。   “长安他、他为了保护我……”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溢了出来。   “乖,别哭了,不管是长安还是永吉,我手下的侍卫和将士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哪怕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在战场上万无一失。只不过因为心里有她,比往常更格外小心几分罢了。   脸上的泪水被棉巾子轻柔地擦去,薛筱筱抓着裴无咎的手,往日冰冷的手如今温热宽厚,倒是她自己的手指冰凉。   “殿下,刚刚死去的人,还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还有希望救活吗?”薛筱筱抬起双眸,希翼地盯着裴无咎:“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些人的治愈能力很厉害,只要不是机体衰败的病死或者老死,像是重击或者重伤造成的猝死,身体还未僵硬之时,都有一定的几率能救活。”   裴无咎:“……”他突然想起来了,薛姗姗的尸体在她的空间里待了一天,太医们却说是死在一个时辰之内。所以,她那个神奇的空间里,时间是停止的。还有那个火莲,盛开后只能保存三天,可过了一个月,她拿出来的时候,还是刚刚开放的样子。   如果她把长安收到了空间里,长安就会保持在刚刚死去的状态。   薛筱筱抿了抿唇,“我一直抓着长安的手,试图把他藏到我的空间里,我是在他死去的瞬间把他藏起来的。”   “殿下……”她眼眶又红了,“他、他被一支箭射中后背,穿胸而过,后来肩上又中了一箭,他是重伤猝死,机体并没有衰败,他在我的空间里,会一直保持着刚刚死去一息的状态,殿下,”   薛筱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脆弱和恳请,“我觉得他还能救活。”   裴无咎的眼睛眯了起来,“我在战场上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伤患,救活过来的确实有,似乎都是猝死的。”他突然觉得薛筱筱说的很有可能,比如穿胸这样的重伤,又或者被人重重击中心脏,都有可能呼吸心跳同时停止,但越是这样短时间猝死的,越有可能救活。   “我现在就去找人过来。”裴无咎站起身,薛筱筱匆忙之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等等,葛医正我也从王府带来了,只是能不能多几个人,找战场上擅于处理外伤的随军大夫一起来,多一些把握?”   裴无咎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只是他盯的地方似乎有些奇怪,薛筱筱顺着他的目光,慢慢低下头。   “啊——”她惊叫一声,抱着双臂护在胸前,猛地蹲进了水里,“我我我我我的衣服呢?!”   裴无咎喉结滚了两下。   久别重逢,她是他的娇妻。   要不是气氛太过悲伤,她刚才哭得那么可怜,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可是,心底拱出来的热烈几乎要将他燃烧。   他知道水下的肌肤是多么莹白柔嫩,他也知道她的味道是多么香甜……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裴无咎大踏步地离开了大帐,站在帐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王爷,刺客都已经抓了,还有活口。”有人过来禀告。   ……   两个丫鬟进了大帐,服侍薛筱筱沐浴更衣。   “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薛筱筱拉住碧桃的手仔细看了看,长安用碧桃诱敌,她一直担心碧桃被伤到。   “奴婢没受伤。”碧桃眼睛红红,她和朱槿都听说长安不见了,看看王妃哭得肿起来的眼睛,不敢提长安的名字。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帮她清洗被暴雨湿透的长发,又换了干净的衣裙。   裴无咎进来,两个丫鬟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殿下,本来在河上劫杀我的刺客还喊什么勿伤王妃,可进了密林里遇到的却是想要我的性命。”薛筱筱知道他肯定是去处理刺客的事,把她感觉奇怪的地方说了出来。   裴无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路劫杀你的是宁王,密林里遇到的是魏贵妃单独派的人。”   薛筱筱细细的眉头皱起,“宁王想要抓我的活口做为人质,魏贵妃却偷偷地想要杀我?”   裴无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裴琅的心思他明白,魏贵妃也一定是察觉到了裴琅的心意,不想留下这样的心腹大患,这才痛下杀手。   薛筱筱摇摇头,把魏贵妃和宁王意见不合的事情甩到脑后,“那些密林中保护我的侍卫们……怎么样了?”   “都无性命之忧,只是受伤,放心。”当时刺客的目标主要是她,她又骑着马跑在最前面,刺客都忙着追她,侍卫们受伤多是为了保护她,不过没伤到要害。   薛筱筱又问:“那边疆怎么办?你离开这么远不会出事吗?”   裴无咎道:“北羝大败之后元气大伤,两年时间根本就没休养好,不过是听闻赵将军旧疾复发这才起了心思,现在战局稳定,赵将军身体也恢复了,更何况还有永吉留在那里,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又道:“总要磨练些人才出来,将来……我也不可能凡事都亲力亲为。”御驾亲征更是轻易行不得,这次他把永吉带到边疆,本来就是想让他多些历练。其实两年前以永吉和长安跟着他血战沙场的经历,本来也该入兵部谋职的,只是因为回到京都的第一天他就中毒昏迷,这两人才不肯离开他的身边。   薛筱筱还想说什么,裴无咎却终于按耐不住,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时隔几个月,他终于又品尝到了棠梨的香气。   ……   因为惦记着空间里的长安,再加上急于将粮食送给已经延误了两次运粮的边疆将士,薛筱筱一行速度非常快,她一路纵马疾驰,裴无咎始终护在她身侧,不过十日,就到了边疆。   裴无咎悄悄地带着薛筱筱进了一栋空置的大宅,将她藏在空间里的粮食都卸在这里,后面又派了些马车进出大宅,扰乱视线,假装薛筱筱是用马车带来的粮食。   解决了粮食的问题,裴无咎将他信任的擅于处理极端外伤的军中大夫找了两个,并葛神医一道,商量了长安的伤势。   葛医正皱眉道:“如果是刚刚死去没过一炷香,那还是有一分希望的。”   大夫道:“最厉害的是那道箭伤,如果已经穿胸而过,倒是免了拔箭时倒勾再度伤害,只怕失血太多。”   葛医正点点头,“微臣愿勉力一试。”   裴无咎带着几个人进了大帐,床帐低垂,薛筱筱坐在床边,手指按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长安出现在床上,双眸紧闭,俊脸雪白。   裴无咎一把拉开帐帘,让葛医正等人迅速检查了长安的伤势,随手又把帐帘放了下来。薛筱筱立刻将长安收回了空间,她在尽量缩短他在外面的时间,这样离他重伤猝死也只过了十几息的工夫。   葛医正等人商量对策,伤药剪刀等物早已在旁边备好。   “事不宜迟,对手吧。”葛医正神情严肃。   薛筱筱再度放出长安,却并没有离开床榻,如果出现意外,她随时准备着将长安再收回空间,哪怕在几个人面前暴露空间,只要能夺得一线生机。   剪断的箭矢从胸口拔出,血珠飞溅在薛筱筱的脸上,她盯着长安的脸,手指悄悄地握着他的手腕。   军中大夫迅速而娴熟地处理着长安的伤口,葛医正则是小心地按揉着长安的心脏部位,裴无咎把提前准备好的药灌进了长安的嘴里,他的嘴唇柔软,还带着尚未散尽的体温。   长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被雪白的大米包围着,米、麦的纯香始终萦绕着他,中间还夹杂着四喜丸子的香气,是他熟悉的王府里大厨房做出来的味道,温暖又安全。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王爷狭长幽黑的凤眸,看见王妃闪着泪光的杏眼。   “属下……想吃……白米饭……想吃……四喜丸子……” 第103章   到了边疆, 薛筱筱并不逞能,裴无咎上场杀敌, 她就留在城墙之上,手里握着小弩,目光盯着那个横刀立马的身影, 随时准备接应。   将士们都知道安王妃是自己请旨来的,散尽了安王府家财,一路采买了粮食, 解了边疆燃眉之急,对她都十分敬重。   长安伤势渐好,已经行动如常。   北羝屡战屡败,退出百里之外, 派人求和。   战局已定, 裴无咎带着侍卫,乔装改扮,星夜兼程回了京都。   ……   龙极宫。   夜色已深, 寝殿里火烛依次熄灭, 只留了角落里的一盏羊角灯, 宽大的龙床上, 建昭帝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   明明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他却总是不见好,只有服下丹药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浑身舒爽。可惜,这舒爽也只是暂时的, 连一个时辰都维持不了,他就浑身开始难受,恨不得将脑袋撞破在龙床上才好,只有再次服下丹药,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体内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钻来钻去,建昭帝刚想唤人,喉咙一阵发痒,他整个人咳得佝偻起来,好半天才忍了下去,声音低哑:“冯德,拿丹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托着精致的木盒递到了建昭帝的面前。   建昭帝一把将木盒抢了过去,颤抖的手指半天也没打开盒子。   那修长的手指按在盒子上,轻轻一压,盖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两排丹药,已经只剩三颗。   建昭帝浑身虚软,手指连丹药都对不准,捏了两次没能成功,他一下子将盒子倒扣在锦被上,双手胡乱地将三颗丹丸拢在一起,抓住塞到了嘴里。   “唔……”建昭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狂乱的目光渐渐聚焦,他看到了那只手,宛如美玉雕成,完美无瑕,那绝对不是冯德的手。   脑袋一寸一寸缓慢地抬了起来,建昭帝看到了他的大儿子,那个本该在边疆杀敌的安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肤色冷白如玉,狭长的凤眸幽黑一片,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建昭帝迟疑了片刻,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身子猛地一挺,嘴巴一张就想喊人,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裴无咎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咳得气喘,半晌,等到建昭帝渐渐平静,这才开口。   “儿臣不是来刺杀父皇的。”   建昭帝的目光落在裴无咎腰间的佩剑上,他知道,以裴无咎的身手,他是根本没有机会喊人的,“你——”   声音嘶哑难听,建昭帝清了清嗓子,手指无力地按在胸前,徒劳地想要把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平复下去,“你奉旨戍守边关,却擅自回京,所为何事?”   “儿臣为父皇而来。”裴无咎声音淡淡,“父皇可曾试过,一整天不服用丹药?”   “这丹药可以固本培元延年益寿,朕为何……不用……”建昭帝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裴无咎一提丹药,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丹药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再仔细想想,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离不开这丹药。要是不服用的话,别说捱过一整天,就连一个时辰都受不了。   想到那种犹如万蚁噬身的感觉,建昭帝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到底是他身体不舒服,服用了丹药就缓解,还是说那些怪异的痛苦本身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服用丹药引起的?   看来,这丹药不能再吃了,他可是一国之君,岂能让一个小小丹药控制了?   不过想到刚才恨不得自残的心情,建昭帝又不是那么自信了。   “丹药里放了一种东西,能让人上瘾,发作的时候会浑身难受,犹如万蚁噬身。这个时候,哪怕是玉玺你也会愿意拿去交换。”裴无咎声冷如冰,“药瘾深重之后,强行戒断会要人性命。”   建昭帝倒抽了一口凉气,眸光阴鸷,死死地盯着裴无咎:“是你。”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不,不是我,是你的宝贝小儿子和你宠爱的贵妃娘娘。我只是恰好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建昭帝的声音平静下来,仿佛涌动暗流上面覆盖着的平整冰面。   “到了儿臣返回京都交出军权之后,停了你的丹药,用传位诏书来换。”   建昭帝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以为裴琅最多就是想当太子,没想到竟然是取而代之,直接做皇帝。不过,这话是裴无咎说的,他也不能全信。   “道士还在宫里,朕开口,想要多少丹药都有,不需要别人供奉。”建昭帝“呵呵呵”地冷笑起来。   裴无咎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道士们没有那能让人上瘾的东西。”   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建昭帝的笑声戛然而止。   良久,建昭帝开口,声音像是阴森森从地狱爬出来的,“你呢,你是想要什么?”裴无咎从边疆悄悄赶回来,自然不会是告诉他裴琅的计划这么简单,经历过夺嫡上位的皇上,此时他的儿子们也到了夺嫡的时候。   “传位诏书。”裴无咎语气淡然,仿佛他说的只是一碗白米饭。   “呵呵呵呵,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建昭帝怪笑几声,“既然都是退位让贤,那朕何不将位子传给裴琅,至少他还能保证朕的丹药。”   裴无咎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建昭帝,眸光冷锐,“传位给我,你还是太上皇,依旧有丹药。传位给裴琅或者你自己继续坐着皇位,那就只有兵临城下,改朝换代,你就是大雍亡国之君。”   “你!”建昭帝又惊又怒,这一刻,他再度想起来裴无咎出生时高僧批的命,天元一气,杀气极重,是注定要统率三军的帝王之命。   “是做太上皇还是亡国之君,父皇慢慢考虑,儿臣告退。”裴无咎说完,没再看建昭帝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建昭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嘶声道:“就算传位给你又怎么样,你只要三年寿命,就算你有了儿子让他登基,主上年幼,最终这江山还是要回到裴琅手里。”   “儿臣服用的并不是父皇给的药丸,而是火莲。”   “这不可能!”建昭帝皱眉道:“火莲冬至开放,只能保存三天,你从雪龙山回来的时候,身上寒毒未解,而那时火莲已经不存在了。”   裴无咎眸光中闪过一丝暖意,“是啊,可奇迹就是发生了,那火莲……就凭空出现在儿臣的面前。”   建昭帝惊呆了,连裴无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毕竟是从小养在身前,他了解裴无咎。如果只有三年寿命,他不会抢这皇位,更不会让传位给幼子,那相当于让一个抱着金元宝的幼童从山匪窝里穿过。   火莲怎么会在冬至日过去那么久出现?   难道……这就是天意?   一个月后。   北边传来战事平定的消息,朝堂之上,欢喜异常。   许久未曾上朝的建昭帝在冯德的搀扶之下,颤巍巍来到大殿,看到那苍老的面孔,文武百官惊觉,这个被建昭帝坐了二十年的龙椅,似乎又到了更换主人的时候。   而那些一直担心皇帝被宁王和魏贵妃暗中控制的官员,则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皇帝看起来孱弱不堪,但至少他是自由的。   建昭帝缓慢地走到龙椅前,低头看着这把象征着顶级权利的椅子。   坐起来一点儿都不舒服,却是天下人人梦想的宝座。   建昭帝最后一次坐在了龙椅上,手指细细抚过龙椅上的花纹,叹道:“朕老啦,该颐享天年了。”   谁也没有料到,建昭帝好不容易来一次朝堂,竟然是来让位的。看着冯德手捧着圣旨,一字一字地念着,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退位?虽然皇帝都会老,但历朝历代都是要把这皇位坐到死的那一天。   安王继位?虽然安王过继到了建昭帝名下,但跟安王比起来,宁王才是亲生儿子吧?   宁王已经震惊地失语了。   他的计划安排得极好,等裴无咎率军回来之后,军权卸了,他再用丹药逼迫父皇退位。本来是想先当上太子,但转念一想,就算当了太子又怎么样,父皇还是随时可以废储另立,他逼迫父皇已经暴露了野心,不如干脆做皇帝。   没想到裴无咎还没离开北疆,这皇位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诏书已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绝无更改的可能性。   除非……逼宫。   可是京都的兵力跟裴无咎手下的几十万将士来比,就犹如蚂蚁之于大象。更何况,他也没有全盘掌握京都兵力,只是拉拢了几个将领罢了。这些人早先投于他的麾下,是为了从龙之功,现在裴无咎已经成了新皇,谁还敢冒险来跟着他起事呢?尤其是这毫无胜算的叛乱?   要不要趁裴无咎还没回来,强迫父皇更改诏书呢?   “之前新皇已经从北边返回,此时已到城外,半个时辰之内,新皇即可即位。”坐了半天,建昭帝已经疲惫,他打了个呵欠,趁着袖子遮挡,将半枚丹药送进了嘴里。   现在知道这是要命的丹丸,建昭帝心中恨之入骨,可惜,他已经离不开了,只能每日尽量减少用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一口就吃掉三五颗。裴琅并不知道他减少了用量,道士们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供奉,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攒下了很多,暂时不会受制于人。   即便如此,建昭帝也没打算继续坐在皇位上。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垮了,即便坐着皇位,也是徒有其名,更何况还要冒着亡国的风险。   事到如今,想想裴无咎出生时的高僧批命,再想想今日结局,建昭帝竟然有种诡异的大石落地的安心感,预言终于成实,担心了二十年的事情终于发生。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和裴琰、裴琅,总算是保下了性命,没有像他刚开始担忧的那样尸骨无存。   他看了看下面,太子——不,应该已经是废太子了——裴琰不在,裴琅则是双目呆滞,额角青筋暴起。   即便他知道那丹丸是裴琅做了手脚,可面对自幼长在膝下的儿子,建昭帝还是心软了,他知道每一个儿子都想坐上皇位,可皇位只有一个,只有最优秀的那个能如愿以偿。   幸好,他知道,裴无咎会给他们留下性命和尊荣。   “阿琅——”刚想开口劝戒几句,裴琅身子一颤,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脚步极快,大踏步出了殿门,转眼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此时,城门大开,裴无咎骑马进了城。   他一身玄衣,身上似乎还带着征战沙场的铁血气息,只有看向身边的王妃时,眸光能温柔上一瞬。   薛筱筱骑马跟在他的身边,身后是万名将士,都是战场上的英雄。更有十几万大军留在城外,他们会一直驻守在那里,一直到裴无咎正式登基。   赤红的宫墙外,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玉白锦袍,手里提着一把长剑,往日总是蕴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带上了狠厉。   长剑抬起,直指薛筱筱。   薛筱筱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清澈的杏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剑尖颤了颤,移向了裴无咎。   “一直想和无咎打一场,趁着无咎尚未即位,你我还是兄弟,就痛痛快快地较量一番吧。刀剑无眼,生死不论。”   裴琅的声音悲凉,他做过太多的事情,炸毁雪龙山毁掉裴无咎的火莲,一路劫杀薛筱筱险些害了她的性命,不管是哪一桩,等裴无咎登基之后,翻出旧账,他都是必死无疑。   倒不如就死在裴无咎的剑下,还能落个痛快。   也许,他也有那么一丝赢的可能性,只要逮住机会痛下杀手,没了裴无咎,能继承大统的,还是只有他。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场生死对决。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裴琅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裴无咎抽出了身后侍卫的长剑,“好,如你所愿。”   薛筱筱的手指勾起,随时准备着拿出小弩,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两个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夹杂在道道如雪练般的剑影中,几乎看不真切。   突然,画面静止。   裴琅手中长剑“当啷——”落地,他按着右肩,退了几步,鲜血从手指间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朵朵鲜红的花。   “既然受了伤,右手无法活动,以后就好好将养吧。”裴无咎的目光在他肩上停了一瞬,随手将带血的长剑抛给侍卫。   裴琅蓦然睁大了眼睛,裴无咎这是什么意思?给他留下性命?他还能活着?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怔愣地望了过去。   阳光和煦,照在那两道背影上。   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俏柔软,他们牵着手,仿佛握住了阳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正文写完啦,明天再写一个婚后甜蜜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