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富商的小太监》 作者:莫八千   文案:   大周朝律例规定,凡宫中内侍重病者,逐出宫去。   粗使小太监小贺子一病不起,用进宫攒好几年的钱请了医女,反倒因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而被逐出了宫。   寒风凛冽,小贺子没银钱,没住处,没吃食。   失去意识之前,他心中只余下了恨意。   再一睁眼,带着恨意迎面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眸中。   顾和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贺子撒了谎,隐瞒了身份,喏噎着,“奴叫贺六。”   “贺六这名儿太糙了,你就叫……贺穆清吧。穆如清风,怎么样?”   贺穆清在宫中看尽了腌臜与丑恶,受尽了折辱,生出了恨意,却有那么一个人,让那些责骂与惩罚霎时化为尘埃落了土,滋养出了嫩芽来。   “世上之人,生而平等。”   顾和以的话贺穆清记的烂熟。   隐瞒了自己身份的他想,那你是否能够接受我这种腌臜低贱之人呢?   心有期待,却不敢尝试。   贺穆清日夜惶恐。   【男主有变化过程,小可怜→小奶狗→奶狐狸,不喜前面男主性格可以跳转第62章看后期性格,决定要不要追文w】   【前面有一丢丢慢热,14章左右男主戏份就超级多章章出现了】   【尽量符合逻辑,读者朋友提出非杠问题作者会认真思考,如有非常不合逻辑的情节还不改的,那就是圆不回来了】   阅读指南:   ·女主不是一个沉着冷静万事都能解决的人,只是一个有点儿皮的普通人   ·男主前期弱心思多,会变化,不是小白花!   ·架空,大杂混+私设(高亮)接受不了勿入   ·女主穿越,前半段不知道男主是太/监   立意:愉悦身心,放松精神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顾和以,贺穆清 ┃ 配角:下一本《顶流是个小奶包》 ┃ 其它:太监男主   一句话简介:小太监他战战兢兢怕掉马 =================== 第1章   坐在那金丝檀木桌前,顾和以提醒了自己好几次,才忍住了想要翘起二郎腿的冲动——婢女从安就在她身旁,忽然之间做些太出格的不雅动作怕是会叫人给看出不对劲儿来。   她习惯性地以中指在釉面莹润的小圆盒里一勾,勾起了一小块淡黄色的面脂,细细看了几眼,然后将那膏体抹在了手背上,以手指涂开。   黄豆粒大小的一块面脂被均匀涂在了手背上,不是太油,还带着淡淡的香。   带着好奇地在手上试过之后,顾和以这才将那白釉盒中的面脂往脸上涂了一层,涂均之后又轻轻拍了拍脸。   从安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绞着手指,一个早晨了,小姐除了束发都没有让她帮一点儿忙,伺候小姐好几年的时间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小姐,这些事情就都还让奴婢来吧。”   “不必,今儿个我自己来,你等着就好。”   摆了摆手,顾和以又一次拒绝了从安,她可真是受不起穿衣起居就连洗脸化妆都有人伺候着。   这顾和以的原身本来就是个古怪精灵还有些小任性小刁蛮的女子,只要别做得太出格,稍稍任性一些应该也不是问题。   从顾和以原身的记忆中对于外界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这大周朝,十几年前结束了半锁国的状态,开始兴商贸、兴海运,十几年前借着政策潮流兴起了一大批富商巨贾,而顾家便是其中之一。   顾家两兄弟以海商起家,做的是香料贸易。海运兴起之前,香料贸易只能走陆运,从西域诸国买进,或是等西域诸国来朝进贡。只是这陆运实在难走,路途遥远不说,西域大漠干旱,地广人稀,自然环境十分恶劣,最后能运到京中的香料数量少,只能供皇亲国戚与世家名门使用。   而海运开放以后,很快便与交趾、占城等国建立起了民间贸易关系,如今举国上下,上至贵族下至小民,香药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香药业一片繁荣景象。   顾家在这十几年中一跃而起,虽然称不上数一数二,可也算是京城之中巨富之一,还承包了大内和各个王府衙门的香料供应。   只可惜,去年顾家兄弟出海之后,风涛败舟,两船近六百多人仅几十人生还回京。船上的船工水手与顾家麾下的兄弟大都葬身海底,如今这一遭,可以说是天降横祸了。   顾和以是顾家哥哥的女儿,顾和以那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在得知了这天灾之后,不出几日就郁郁而终了,于是这顾家除了顾和以就只剩下了她叔母与其十岁的儿子。   总之,如今的顾家在外人看来,基本就只剩一副空架子了,没有了当家人,只剩一个一十有七的女儿与一个十岁小儿,怕是不出半年就要被人吞并没落了。   怪不得人都说,朝为富商而暮为乞丐呢。   顾和以的原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为父母和叔父守了一百日的孝之后……自尽了。   守孝之后自尽了。   顾和以在这具身体中醒来之后,面对着自己的记忆都有些懵逼,在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好青年看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尤其在她知道这个朝代女子也可为官的情况下。   不过顾和以的原身,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女子地位稍稍抬高了的时代之下,也几乎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对于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这么做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便宜了她了。   在桌上的妆奁中挑挑拣拣着,顾和以对这些头一次见到的新鲜玩意儿都很是感兴趣,心中不禁啧啧两声,感叹这顾家不愧是巨富之家,不说屋中的大件器用,就连妆奁里面的脂罐粉盒的全都贴金带银。   她刚从妆奁里挑出了一个铜镀金四方粉盒,廊外传来了脚步声,停在了顾和以的房外,“小姐,有个小乞丐冻僵在了门外面,似乎还有气儿,是把人赶走还是……”   听声音应该是顾宅的管家九叔。   九叔的话让顾和以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也是,就是在现代的帝都,城市里边都偶尔能瞧见衣衫褴褛的乞丐,这古时候,饥寒交迫之人应该更是不少吧。   她在从安惊讶的目光中忽然起了身,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几许模样,一身石青色暗纹袍,从头到脚打理得整整齐齐。   九叔眉头微蹙着,面上带着几分同情。   瞧这意思,九叔应该是想将人给带到宅子里,但也没自作主张,而是跑来问她来了。   顾和以的叔母也不过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被娶回顾家之前是个青楼女子,身在青楼时似乎就是个柔柔弱弱一直被人欺负的模样,如今性子也是一点没变,遇事只知道隐忍,不是个能把持事儿的,平日里心眼儿还没有顾和以多呢,所以有什么事儿,九叔更多的会来问顾和以。   “我跟着九叔出去瞧一眼吧。”   九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将一件带着灰鼠暖兜的大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现在已经是腊月末尾了,一出屋,微风一吹叫顾和以打了个颤。   顾家家宅占地不小,堂内是顾家人的起居之所,主厅之中也可会客接待,饮食宴集。屋外是池亭小阁,供人休憩赏玩之用。宅中还设有别院,可偶尔供客人居住。   顾和以顺着长廊出了内堂,又绕过了池亭假山,跟在九叔身后,沿着小径出了顾宅。   她在顾宅的正门外面看见了那个倒在地上窝成了一团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瘦弱得很,身上穿着极薄的粗布棉衣,就那样倚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像是已经死了似的,一眼看过去叫人怪难受的。   京城城南这一片都是富家大户,一个瘦弱的小乞丐跑进来,一般也是讨不到什么赏的,多半只会让人觉得晦气,尤其是一大早就瞧见自家门前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和以心中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来,她妆奁里面随便拿出一件东西恨不得就能让普通百姓吃上一个月,而眼前还有这种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她心里忍不住怜惜。   在现代时,她在寒冬里看到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推车卖菜都会觉得心酸,更别提这寒冬腊月里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倒在自家门口了。   “九叔,家里那么多空着的房间,就带到偏屋去吧,如今我顾家遭难,便多做些善事吧。”   九叔应了一声,冲顾宅大门前的两个小厮招了招手,安排了下去。   顾和以顿了一下,天不暖和,穿那么少,好像还在屋外冻了一夜,肯定少不了感个冒发个烧的。   “再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吧。”   命了人去请大夫以后,顾和以倒也没继续多想,该有的善心她是有的,可也不会生出什么自不量力的心思来。   自打早晨起来,她只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又涂了些面脂,本来还很新奇地想要拿出妆奁中的瓶瓶罐罐出来上个妆,这一打岔,她忽的又没有那个心思了,反正她今天应该也是不会出门的,在自己家还上个什么妆啊。   她随着九叔一起往宅子里边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些嘈杂的说话声。   一回头,就见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妇人被门口的小厮给拦下了,那妇人嘴上说话声不算多大,顾和以离得稍远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可妇人巴拉巴拉一直没停下,叫她怪是心烦的。   九叔见状,眉头紧皱了一下,看着似乎知道那妇人是为何而来,跟顾和以道了句“小姐稍等,我去处理一下”便快步往门口那边走。   顾和以不知那妇人是来做什么的,既然都看见了,那就也过去看看吧,毕竟她现在算是顾家的主子,怎么这也不能把所有事儿都交给九叔去办。   走近些个了,顾和以就听见那妇人口里说着,“顾大小姐的爹娘都已经去了,可她叔母也是长辈,再怎么样也没道理叫你刘管家在这儿给顾大小姐将亲事给拦了啊。这薛家家底丰厚,京中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进薛家的门儿呢!薛家少爷最是重感情,至今也就只有一妻一妾,顾大小姐嫁过去绝对是享福的!总之呐,我这媒人今儿个怎么着也得见了你们二房夫人再走。”   顾和以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喷出来。   有一妻一妾还能叫重感情?叫她一个根儿正苗红的新世纪好青年和几个女人一起共侍一夫,那还不如叫她孤独终老呢。   “小姐年纪小,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刘婆子就别在这儿浪费功夫了,请回吧。”九叔声音低沉,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悦透露出来。   “顾大小姐都已经十七了,我十七的时候都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这个岁数怎么能不着急?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啦!”   刘婆子说完,眼尖的一下子就瞧见了正往门口走的顾和以。   顾和以身着板岩蓝仙鹤纹棉服,那衣裳一瞧就知道是主子才能穿的,身后又跟着个婢女,叫刘婆子一下就猜到了顾和以的身份。   看见顾和以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秀丽的小脸,她那双眼睛都亮了一下。   “顾大小姐可真是好颜色,这模样去了薛家,指定是受宠的主!” 第2章   “顾大小姐可真是好颜色,这模样去了薛家,指定是受宠的主!”   这刘婆子声音里边都带着明显的欣喜,看来对她顾和以这张脸蛋评价还挺高。   顾和以在心里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我可谢谢您嘞。   九叔顺着刘婆子那发亮的视线看过去,见自家小姐也来了这旁,本来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外面天寒,小姐还是回屋去吧,免得着了凉。”   “不妨事。”   顾和以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了抬眼,把目光落在刘婆子身上,语调里带着傲气,“刘婆子,你去与那薛家讲,我顾和以绝不与人共侍一夫,若他考虑考虑休了妻弃了妾嘛……我倒是可以稍微考虑考虑。”   说完,她还冲着刘婆子挑了挑唇角,俨然一副任性大小姐模样。   这话让刘婆子和九叔皆是一愣。   如今女子地位是略有提高,也有权贵女子蓄养面首,可那只是极少数罢了,大多数女子的生活还是同从前一样。顾家不过是遭了难兴许会走上下坡路的商人家庭,只富不贵罢了,顾和以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是会让人鄙夷笑话的。   刘婆子呵呵一笑,“顾大小姐年纪小,不知道这种事情胡说不得,这薛家的门儿确实不好进,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刘婆子既然知道我年纪小,不到该嫁人的年纪,以后就记着甭再来我顾家了。”   顾和以故意表现的有些娇蛮,冷哼一声,声音清脆,“给她架走。”   她话音一落,门口的两个小厮立刻架着刘婆子离开了这顾宅的大门前。   “小姐,刘婆子这人嘴巴大,方才那些话,被她传了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不好啊。”   九叔声音里带着担忧,他是顾家的老人了,对顾家极是衷心,再加上他基本上是看着顾和以长大的,所以对顾和以是真心的好。自从顾家两兄弟遭了海难之后,顾家的事也基本都是九叔在打理,要是没有九叔,这顾家没准儿都撑不到现在。   顾和以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九叔是真心待她,于是安慰道:“九叔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其实她就是故意说得娇蛮的,没人想娶她才好呢。   九叔也知道自家小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又怪任性的,也只能无奈一叹。   这一大早的,先是见了一个冻僵了的可怜小乞丐,又碰上了个媒婆想让自己给别人做妾,顾和以这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   依着顾和以原身这记忆来看,她先前还在孝期里头呢,就已经被媒婆找到家里边好几回了,有官员有富商,只是无一例外,都是寻她做妾。   顾和以这原身统共也没出过多少回家门,所以来提亲的人只可能是看中她身后的财产。当朝规定女子也对家中财产有继承权,再加上她弟弟只有十岁,只要娶了她,稍微使点手段就能将顾家财产收入囊中。   可想而知,顾和以现在于京中有多抢手。   即便刚刚她想着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但为了她身后的财产,该来的估计还是拦不住。   越是抢手,就让顾和以越是头疼。别说是做妾了,就是明媒正娶的妻,顾和以也不可能会容许自己与人共侍一夫啊。   想想都觉得怪恶心的。   顾和以寻思着,她要是不想受制于人,想自己能有点决定权,脱离这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娃的命运,只在家乖乖做个大小姐可不行,唯一的法子就是想办法把顾家这生意继续做下去,别让顾家的财产被人分食,别叫顾家败落了。   慢慢顺着小路溜达,顾和以的心思全都跑到了顾家这生意上。   她是不怎么懂得经商的,不过比起原身那闺阁里的大小姐,她好歹也是思想先进的新青年,兴许想想法子多学学,能给顾家撑下去呢。   “唉。”她忽然出声叹了一句,小声嘟哝着,“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啊。”   满脑子是生意的事儿,顾和以也就没回自己那闺房,而是与九叔一起回了向阳的主厅处,走在石板小路上,还未进厅中,她忽然一转身,“九叔,劳烦你去将家中的账本给我寻来吧,我得学着……了解了解家中事务。”   九叔一怔,随后眼中神色一软,带着欣慰,“小姐稍等。”   顾家起家从事海外贸易也不过十几年时间,顾家兄弟二人一年中又少说有□□个月都在海外,真正留在宅中的时间很短,所以家中人员稀少,两兄弟分别有一妻一子,统共也不过就只有六个主子而已,所以家中仆人也不算多,九叔是兼管着账房的,去拿账本应该很快才是。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实在是舒服。   顾和以小步在石板路上踱了几步,四周应是奇葩美木、花草俊秀的,不知是因为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还是因为两位当家已逝、顾家如今风雨飘摇,这偌大的庭院中竟显得有几分萧索,远处一小亭也显得孤孤零零的。   一片灰败之中,只有几颗梅树带着些许艳色,白里透着红,煞是好看。   腊月梅花开,地理上应该是南方。   也是,能去交趾和占城进行海外贸易,应该是在东南沿海地区吧。   一阵风带着些寒意卷过周身,纵是南方,可还是有些凉的。   顾和以便不再庭院中逗留,进了厅中,在一把马蹄足黑漆靠背椅上坐下,抬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旁与这黑漆椅配套的木桌。   一个比从安看起来还小些的婢女端着托盘进来,稍稍欠了下身,“小姐,用些热茶吧,暖暖身子。”   她从桌上执起了那青花瓷杯,热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了指肚上,似乎是不太烫。低头浅饮了一口,温度偏高,却又刚好可以入口,明显是试好了温度合适才奉上来的。   她是不太懂茶的,不管好坏大概也都只能一口闷。   这茶闻着香,入口却略有些苦涩,对于爱吃甜食的顾和以来说不合口味,让她只喝了两口,感觉胃里暖了些就握在手里暖着手,没再喝了。   九叔这时候带着一股寒意进了厅中,怀中抱着几册厚厚的账本,“小姐,账本来了。”   顾和以接了账本,嘴上说的义正辞严,一张小脸上神色很是认真,“父亲与叔父已经去世,可顾家不能没有主心骨,我也知京中有很多人对家中的资产虎视眈眈。父亲与叔父拼搏半辈子攒下来的资产,不能在我这儿给断了,我怎么着也会想法子撑下去的。”   “往后家里的事务我都慢慢接触着,还得请九叔多多指点我。”   九叔瞧见小姐终于从父母去世的悲痛之中走了出来,一改以前的小女儿模样,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让他心里宽慰极了,“都是我应该的。”   顾和以顿了顿,刚想要跟九叔多聊聊海贸的事儿,好也多了解一下顾家的生意,还没说话,主厅外就有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紧跟着脚步声,从安走了进来,“小姐,今早在门外捡到的小乞丐看上去很是痛苦,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这海贸的事儿也不是能急于一时的,之前都为了守孝耽误三个多月了,现在稍微往后放一刻钟能算什么事儿呢。   这么想着,顾和以将茶杯和账本往桌上一撂,双手一撑膝盖起了身,道:“九叔,我去看一眼就回,你稍等我片刻。”   九叔刚刚有些欣慰,这时候又有点儿无奈,不过也只得点了点头。   顾家偏屋之中,红木雕花架床上,小贺子眉头紧皱着,额头上沁出了不少汗来,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喃,身子微挣一下。   他心中有恨。   恨他爹和后娘为了弟弟,将他二两银子就买进了宫里。   恨宫中命比草贱,进宫七年受尽了辱骂与责打。   恨他身份低贱却偏偏生得一副好模样,永远也避不过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   恨他用尽了进宫后攒的几两银子,却换来宫中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   如果这短短十六年也能被称为“一辈子”的话,那他这暗无天日的一辈子啊……从未体会过什么温情,心中只余下了恨意。   只有恨意。   他的头脑混沌着,裹杂着恨。   他半梦半醒着,觉着周身暖洋洋的,与昨晚冰冷渗入骨髓的感觉全然不同,他忽然有些搞不懂,他究竟是死了,还是现在正做着一个美妙的梦。   呵,梦……入宫这些年来,即便是梦,也离不开那些哭喊责打!   胸腔中的恨意霎时间吞噬了他,他猛然睁开双眼,却迎面撞进了一双带着温柔善意的眼眸中。   那眼神柔和得让他的心脏忽然颤了颤。   竟是一个女子站在他旁边,身着板岩蓝仙鹤纹棉服,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如画,嘴角擒着柔和的笑意,从上方俯视着他。   先是有一瞬的懵怔,而后他慌乱地收敛起眼中的那股子阴狠,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抬眼就能瞧见头顶的红木床梁,床边悬着宝罗帐,帐上绣着银线富贵牡丹纹。   他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上盖着暖被。   耳边很静,还能听到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竟是真的做了一次美梦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昨天第一章 感谢大家的捧场哇!   下章男主就要露脸了蛤蛤蛤   感谢在2020-04-25 11:55:53~2020-04-26 11: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婉荷 2个;猫小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20瓶;青栀 10瓶;mf 8瓶;竹影依旧 5瓶;清清火火 3瓶;Ren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温暖的屋室之中,顾和以看着床上窝着的这个小乞丐突然醒来,先是一喜,然后嘴角的笑意扩大,双眼因笑意眯成了好看的弯月。   她知这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出些怜悯来,可这小乞丐的模样煞是好看,让她忍不住地扬起嘴角。   “你冻僵在我家门口,是我救了你,你叫什么?”   顾和以这句话在小贺子脑海中囫囵了一圈,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梦。   自打进宫以后,他见了太多的卑劣,见了太多腌臜,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人救起。   一时之间,小贺子有些发怔,他张了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   呵,即便没被冻死又能怎样呢?他身上害着病,已经被医女说“活不了几天了”不是么?   小贺子将头扭向了一旁,他自嘲一笑,声音因为发热而有着几分沙哑,“贵人,我活不了几天了,贵人何必费心救我呢?”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对待贵人,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就是打他骂他,现在就将他扔出贵人家里他也认了。   他已经不想再像在宫中对着主子们一样,像狗似的跪地乞求了。   谁想他这丝毫不带任何感激、甚至是惹人厌烦的话语并没有换来贵人的恶语相向,贵人的声音还是像方才一样温和,“你不过就是染了风寒,命还长着呢,好好地,可别自己咒自己呀。”   顾和以带着笑意说着,这个小乞丐,年纪看着不大,怎么会有这么一副性子?   闻言,小贺子猛然扭头去看救了自己的这位贵人,“风寒?”   顾和以点了点头,“是啊,我已经为你请过大夫了,只是风寒而已。你方才似乎做了噩梦,一直不消停,我便过来瞧瞧,不想你竟然正巧醒了。”   只是风寒?   本来已经被宫中的医女判了死期的小贺子嘴唇蠕动了一下,心中不断轻颤着想要相信,嘴上却冷笑了一声,“庸医。”   他能活么?   能么?   这么想着,他的呼吸竟然粗重起来,对世间有着再多的恨意,也抵不过想要生的希望。   想活啊,他想活。   他不仅想活,还想活得像个人一样,而不是猪狗不如地苟活着。   他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还发着热的缘故,竟是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伸到他面前,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讨厌人触碰他,不管是身体哪个部位,他都讨厌。   甚至是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可这个人的手伸向他时没有一点儿恶意——不是要打他,也不是想要暧昧地去碰他,只是那样,轻轻地以手背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温柔且善意。   “没有早晨的时候那么烫了啊,可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挺难受的?”顾和以歪歪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古时候似乎是风寒也有可能要人性命来着?   窝在床上的小乞丐抿着唇,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显得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顾和以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道,“啊算了,你现在生着病,大概是不太愿意说话,便自己好好休息吧。”   听贵人的话中,似乎对他之前话语间的无理也不恼火,反而是毫不在意的处处包容着。   顾和以转身就要离开,小贺子才猛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对贵人那么说话的,不应该那般任性的。   好不容易遇见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主子,不管是不是将死之人,不管还能不能活,难道不都应该更用心地去讨好吗?   于是他掩下心中那些污糟,顾不得自己发热晕沉的头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只身穿一层白色的亵衣,猛地撑起了身子,在床上一咕噜就跪倒在了床边的地上,跪在了顾和以的身后。   双手按在地上,手下的触感竟然是一片平滑。   只见地上铺了一层豆青色的釉砖,砖上还镂以花草图案。   这分明就是巨富之家才用得起的。   小贺子跪在贵人身后,不知是因为屋中的炭火烧的太旺,还是他身上烧得太厉害,他就连手心都发了汗出来。   他从未在这么温暖的方向休息过,从未睡过如此柔软的床铺。   他从未被那么温柔的目光注视过。   他从未在病时被谁关心过,即便只是一声问候也好。   就连收了他的银子的医女,不也是对他这样一个阉人面露鄙夷么。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碰到了些许水源,贵人给予他的那一丁点儿温柔,他只碰了那么一下就想得到更多的施舍。   所以……别走!   再对他……说上几句温柔的话吧。   再用那种柔和善意的眼光看看他吧。   他脑中忽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只余下那对于温暖的渴求。   “贵人别走。”   他嗓音在嘶哑中带着些尖锐,想也没想就开始使劲儿往釉面地砖上磕了几个头,磕在地上咣咣的响。   他收起了自己那些带刺的、阴阳怪气的话语,言语间忽然乖顺了起来,“奴谢过贵人相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磕几个头给贵人听个响儿乐呵乐呵。”   像狗一样在地上祈求又怎么了?如果能留住那么温柔的目光的话——   这么想着,他又在地上磕起了头,一下比一下狠。   顾和以有些懵怔,她忙道:“等等,你停下。”   却不见这小乞丐停下这磕头的架势。   小贺子往地上磕着头,忽然有一下没磕在地砖上,额头碰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他茫然抬头看去,发现贵人单膝跪在他身旁,拿自己的手垫在了地上,他刚刚正是磕在了贵人的手上。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不禁有些慌乱,贵人这是不喜欢听他磕头的响?他有没有……弄疼贵人?   “贵人,这……”   顾和以一抬手,将他的下颚握在了手上,拇指没忍住调戏似的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滑动了两下,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这个男孩。   这男孩有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脸颊上因为发热生病而有些发红发烫,鼻梁直挺,殷红的小口微张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刚刚磕头磕得额头肿胀了起来,破坏了整体美感。   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顾和以上下打量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动作让小贺子整个人僵住。   小贺子不再去看顾和以,反而是胃中忽然冒出了些恶心的感觉来。   呵……到头来,还只是看重他的脸罢了。   想来也是,哪儿会有什么人那般的心善,会去帮一个不认识的肮脏乞丐,让一个乞丐住这么好的房间,给一个乞丐烧上好的炭火,点上熏香,睡在一张有牡丹纹帷帐的红木雕花大床上。   所有温柔都是假的,对他这张脸兴起的那些腌臜的心思才是真的。   小贺子被顾和以捏着下巴跪在地上,稍仰着头。   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京城之中的不少贵女喜爱在家中畜养面首,城中的小倌馆也逐渐兴起了,只是……贵人啊,如果你知道你面前的是个阉人,你还能这样这样动手动脚吗?   怕是会因为被他这么一个没了根子的东西污了手而感到恶心吧!   小贺子在那一瞬真的有一种冲动,很想将自己是个从宫里头出来的腌臜阉人这事儿给抖出来,他想看到眼前这个贵人撕破表面上的和善外表,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只是顾和以的话快了他一步,“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告诉我么?”   这话叫小贺子霎时清醒,刚刚的冲动过去了。   想在宫外生活,哪儿能叫别人知道自己是个从宫里头被人扔出来的臭太监呢!   于是他撒了谎,装成了畏畏缩缩的模样,喏噎着说:“奴叫贺六。”   空气中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听见顾和以忽然道:“贺穆清。”   小贺子有些没反映过来,“什么?”   “贺六这名儿太糙了,你就叫……贺穆清吧。”顾和以松开了钳制着小贺子下颚的手,又顺手扶了他一把,让他站起了身,温声道,“穆如清风,怎么样?”   小贺子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被人赐名的这么一天,而且这名字还那么好听。   刚刚还在心底恨恨的想要撕开贵人这副伪善的面孔,这时候又因为一个名字而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贺穆清。   穆清,穆如清风。   他一个没了根儿的肮脏阉人,受得起这样的名字吗?   顾和以见他没回话,笑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贺穆清身子一颤,贵人看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鄙夷或是猥琐,他的心鼓动着,跳动的一下比一下更重,忍不住想要相信贵人本就是个温柔的人,不是因为他这副抓人的外表才会对他这般好。   他眼眶一酸,沙哑的声音微微哽咽,“奴……喜欢的。”   顾和以点了点头,在她将手从贺穆清脸上放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近过他,而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她能稍稍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的接近有所抗拒。   不管换成是谁,被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地接近,心里大概都会不舒服吧,她也能理解。   “那你好生休息吧,我还有些事,等你的病养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事做。”   顾和以说完,冲贺穆清挑唇一笑。   善意的一笑,让贺穆清一腔恨意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终于露脸了。   因为是个小乞丐,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和女主走的很近,所以一开始会慢热一些蛤蛤蛤。   感谢在2020-04-26 11:52:59~2020-04-27 11:3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小可爱在哪呢、猫小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轴:上的Baby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顾和以一回到主厅,就见九叔正在看着账本等她,听到声音,九叔就放下了账本瞧着她。   她坐回椅子上,道:“九叔久等了。”   和九叔聊了一会儿,她也大概了解了顾家的情况。   顾家的香料贸易主要是在占城购入香料之后,回到泉州,再通过运河将香料运送回京,将其中的上品按照定量供给大内以及各个王府官府之后,剩下的储存在自家仓库中,持续买给京中的香料铺子与贩夫等,自己并不参与加工,也不进行零售。只从海外进口香料,往返一次不算官府抽税能将本金翻上七八番甚至是十倍以上,扣除税收、礼金、人工费等各种消耗,也是能赚上一大笔。   十几年下来,从最初的千缗本金到现在,顾家现如今资产已有几百万缗。   照顾和以原身的记忆来看……一两银子等于一缗,百万缗也就是百万两银子。   她忍不住心里叹上一句,有钱可真好啊。   不过先前的海难,从出海的本金到官府判定伤亡船员的赔偿金额,零零总总的,顾家一下子就损失了近几十万两银子。且在这三个月孝期中,顾家的生意基本都停下了,净往外出不往里进。   一时之间,顾和以也想不出来其他攒钱的门路,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总得有个摸索阶段,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继续海贸,必须得带人出海才行,不然大内和官府的香料供应肯定会落到别人头上去,若是少了这最阔气的买家无异于自断一臂。   况且……只要这大内的香料还是由顾家承包,那她顾家就是与宫里有点关系的人,就算这关系算不上多密切,可倒底是能让对顾家虎视眈眈的人有所顾忌。   当她发热思绪从谈话中中离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将桌上那一杯苦茶都喝了个干净。   “海难的幸存者中都是些做什么的?这九叔知道吗?”   随顾家兄弟一起出海的,除了临时雇佣的水手、船工、厨子等人和顾家自己麾下的兄弟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人是与他们相识的商人,其中有些人是能称兄道弟的,不如从他们入手。   九叔答,“幸存之人大都是临时雇用的水手和船员,他们毕竟水性好,还有一人名孙旭,是附搭老爷商船的小商人。”   “唔,这孙旭,九叔你了解得多吗?能再说说不?”   “孙旭资产不过千缗,每次出海都只租数尺舱位,与老爷认识几年了,搭过几次船,也来宅中找过老爷几次,所以我有些印象。海难之后还见过他一面,似乎是把家底都丢在这次海难里了。”   点了点头,顾和以又问:“依九叔来看,这人经商头脑如何?”   “从前听老爷说,孙旭自幼家贫心孝,他母亲的病得常年用药,还有一年幼的妹妹在念私塾,能拿出近千缗经商,应该也是有几分头脑吧。”   顾和以把玩着桌上已经空了的青瓷茶杯,将茶杯不断地转着圈,忽然就笑出了声,“家贫,有病母和幼妹,合适啊合适。”   九叔见状,有些没听懂,“小姐这是何意?”   顾和以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九叔,劳烦你差人将孙旭请到宅中来吧,我想见见他。”   九叔隐隐察觉出了顾和以的想法,不过也不敢确定,便点点头,“好。”   许是孙旭家住的离顾宅路远,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九叔才将孙旭请到顾家大宅里来。   九叔领着孙旭来时,顾和以正坐在那把马蹄足黑漆靠背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账本看,虽说这账本都是繁体竖排,可闲的无事时,耐下心来一点点看过去,倒也还差不多能看得懂。   稍稍泛黄的纸张上是苍劲的笔迹,这和九叔那副稳重中带着温和的性子不太一样。   都说字如其人,可能他内心里也是个刚毅的人。   “这是我们顾家大小姐,顾和以。”九叔领着孙旭,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这位就是孙旭了。”   顾和以见状,先唤了九叔去备茶,而后起身稍微迎了一步,摆手伸向了一旁的靠背椅,她说的熟络,“孙大哥,快坐。”   说完,她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把目光落在了孙旭身上,不加遮掩地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人。   孙旭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面相憨厚,下巴上有一圈不长的胡茬,身材高大,身形厚重壮实,脸色稍显黝黑,应该是常年在阳光下晒着的结果,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面做活儿的。身上的棉衣蹭了不少灰,看起来显得脏兮兮了,所以他坐到这张黑漆靠背椅上时有些局促。   也难怪,顾家不管是宅邸园圃还是服食器用,绝大多数都是顶好的,恨不得穷天下之珍怪,与他这样的乡野村夫格格不入。   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坐在大厅中,虽说还有婢女从安在陪着,可孙旭明显的还是有些窘迫,游离的眼神并没有往顾和以身上放,而是看向了一旁,瞧这模样也应该是个老实人。   一双大掌放在一起轻轻摩擦了几下,没见顾和以说话,他终于有点憋不住了,冲顾和以憨笑一下。   “顾大小姐,这……不知大小姐找我来是有何事?”   很快,茶上了,还是上午那青瓷茶杯。   白色薄雾般的水汽源源不断地往空中飘着。   顾和以轻扶着青翠色的茶杯,冲孙旭友好地笑着,也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孙大哥今后可还有出海的打算?”   孙旭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顾大小姐就别笑话我了,我所有家底都已经被海难夺了去,如今生活上都成问题,哪儿出得了海呢?”   当时顾家兄弟出海的两艘船上,葬身海底的船工水手等都是他们雇佣的人和麾下的兄弟,所以官府判了每人三百银的赔偿,而还有一部分小商人,比如孙旭,他是租了船舱的位置上的船,与顾家兄弟并非是雇佣关系,所以他落海的银钱自然是不需要顾家来赔偿。   除了家中必要的钱财,孙旭在出海时已经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现在是一贫如洗,几个月下来他也只得找些零工做做,他母亲每天需要的药材甚至都已经快拿不出钱了。   “我若是想要取笑孙大哥,何必特意把孙大哥请到家中一趟呢?我顾家的情况孙大哥也知道,父亲与叔父去了,如今家中不是小儿便是女眷,我刚刚接手家中事务,还不便出海,可这贸易又不能断……孙大哥与我父亲也算是老相识了,搭乘我父的商船几次出海,想必早就有了经验。”   顾和以说着,似乎有些口干,取了茶杯轻轻押了一口茶,神色迷蒙在虚白的热气之下。   “不若我顾家出资,孙大哥出力,我们合作,继续这香料的贸易。”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是短小章,男主又消失了(躺   前面十章真的很慢热,后面就好了   感谢在2020-04-27 11:35:41~2020-04-28 11: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猩猩兄弟、猫小乐、陌陌仙、冰岛抹茶、青栀、银青色的荆棘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非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不若我顾家出资,孙大哥出力,我们合作,继续这香料的贸易。”   孙旭一愣,这顾大小姐自己不出海,让他带资带人出海……这是叫他做纲首的意思??   顾大小姐让他孙旭做纲首出海,这个猜测太过令人震惊,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旭一脸呆滞地看着顾和以,也不说话。   这让顾和以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也不知这么做行不行。   她又抬手举了茶杯浅浅饮了口茶,掩饰住自己心中的动摇,接着道:“当然,若孙大哥愿意与我顾家合作继续这香料的贸易,我是不会亏待孙大哥的,现在先不和你定好固定的酬金,等孙大哥从海外回京,这一趟的利润,不管多少,百中取其五给孙大哥作为酬劳,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你凭自己本事去做这香料贸易,不管本事大小都能得到百分之五的酬劳,不过一万利润的百分之五和两万利润的百分之五就是相差这一倍的酬劳,越是用心,本事越大,最终得到的酬劳就越多,这也算是激励人的一种法子了。   此言一出,更是让孙旭心中震惊,香料贸易获利极大,这百中取其五,可是他想的意思?   “顾大小姐,这……这……”   即便是跟随商队出海几次,有过几分世面,面对如此大的金钱利益也不禁有些结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和以不动声色的扫了孙旭几眼,见到孙旭的手已经紧紧地抠住了身下的椅子,就知道孙旭肯定是动了心思,不由得一笑,“孙大哥,渴了吧,怎么不喝口茶?”   孙旭这才缓过神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茶,明明是上好的香茶,却喝不出丝毫滋味来,他静了半晌,叹了口气。   “谢过顾大小姐的美意了,大小姐的提议确实诱人,是我从没敢想过的。只是大小姐有所不知,我娘近来病情愈加严重,身边不能长时间没人,我妹子白日里都去私塾念书,我娘便只能我来照看着。我这番前来见大小姐一面,都是托了邻里帮忙照看一下,出海的话一走少说也是三四个月,大概是没指望了……大小姐对我这般信任,我无以为报,也只能在此谢过了。”   顾和以听了他这话,不但没有失望,心中反而更忍不住有些窃喜。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好,轻咳了一声,把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神色上略带担忧,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   “不想孙大哥家中竟是这般境况……只是,孙大哥也你知道,与我父亲叔父交好的商人,大都在海难中不幸遭难,海贸本金极大,不熟识的人我又不敢全盘信任托付……除了孙大哥,又哪儿有人能让人信得过呢?”   顾和以说着,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一抹愁色。   孙旭与顾家兄弟确实已经认识几年了,虽然没熟络到能称兄道弟,可也是相互熟识了,听顾和以这么说,倒也没能挑出问题来,心中对于顾和以的信任还颇有些感动。   他回想海难两艘船上的情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和以见他没说话,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这样,不然将孙大哥母亲与妹妹接到顾宅来住?孙大哥你也看见了,我顾宅虽大,可人气不多,大娘来到顾宅,我们照顾着,还能给大娘请个好些的大夫,你也好能放心出海。”   孙旭呆愣愣地看着顾和以,竟是忽然眼眶一酸,忙又垂头下去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顾大小姐所说的,似乎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样他娘就有救了,他娘的病就能得到医治。   他先是拿手在自己的粗布破衣上用力攥了几把,然后猛然跪地下去,“我自小家贫,无甚学问,二十几年下来唯有经商能摸着一丝门路,日后出海,定不负顾大小姐信任!”   “不必如此,孙大哥快起来。”顾和以亲自将孙旭扶了起来,“我顾家现下无人能出海,我们合作是个双赢,我也不过是为了我顾家考量,你实在不必这般。”   她越是说自己这番做法只是为了顾家,孙旭就越是觉得她是故意这般说辞,好让他心里别有压力,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他母亲病重这段时间来,他几乎无法出去做零工赚钱,家中银钱只出不入,马上就要穷的喝西北风去了,他母亲不忍看他与妹妹过的苦,不想他再花钱买药,就连取了的药都拒绝不喝,生生把自己熬得瘦了一大圈。   任是他们兄妹二人绞尽了脑汁,也没能想出来改善家里境况的法子来。   顾和以这一遭几乎可以说是及时雨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扶了他一把,怎能叫他不感激。   他娘有救了,就算出海不给他多少银钱,仅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为顾家效力。   孙旭眼眶微红,这些全都被顾和以看在了眼中,她缓声道:“十几年来一直随我父亲与叔父出海的顾家麾下兄弟尽数葬身海底,你若出海,商船上银钱与贵重货物众多,又要雇佣不少面生的水手船工,没有能全然信任的兄弟,这一遭也是个烂摊子,怕是不太好走。”   孙旭起了身之后重新坐到靠背椅上,见顾和以心有忧虑,略加思忖,“顾大小姐不必为此忧虑,自商贸兴起后,镖局也跟着兴盛了起来,出海倒是可以请他们走趟海镖,签了镖单,镖单上会注明起止地点与货物的名称数量,若是出了差错便由他们补齐,也能对货物有个保障。此外,我虽家徒四壁,可也是有些相熟的靠谱兄弟,关于出海的人员方面,顾大小姐交予我去准备就好。”   “这时候竟然就有镖局了。”   顾和以小声嘟哝着,孙旭递过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她摆了摆手,站起了身,“如此甚好。既然孙大哥乐意同我顾家合作,我这心里边就有些底了。咱们商讨出海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孙大娘现在应该还是被邻里照看着吧,孙大哥不如现在回家去,找个合适的时间搬到这边来,我再去差人请大夫给大娘看看。”   孙旭也跟着站了起来,不住地给顾和以作揖,“谢过顾大小姐了,除了谢字,如今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日后出海以报答大小姐。”   孙旭被宅中下人送走后,一直在顾和以身旁听了全程的九叔,虽然心中感叹自家小姐经历了生死别离忽然变得成熟起来,可还是忍不住面露担忧。   “小姐,虽然老爷确实与孙旭有些交情,可你这样帮他信他,给他让利甚多,他若内里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出海一趟本金就是几万缗……”   九叔心里明白,小姐如今没有半点出海贸易的经验,家中的事务也才开始接手,确实不方便自己出海去,若想继续出海贸易就只能找可信之人代劳,只是……老爷生前最是交好的人全都跟着葬身海底,这孙旭与顾家有交情,可这交情也没深到能将数万银钱托付于他。   顾和以抿抿唇,这不是也暂时没别的人选了么。   “就算他不提出母亲病重,我也是想找个由头将他母亲与妹妹接到顾宅的。”   顾和以忽然出声,小手颇显老成地一下一下敲击着黑漆木桌。她这说的话前不搭村后不搭店,明明说的和九叔的话没搭什么边,却让九叔一愣。   见九叔这个模样,顾和以挑了挑唇角,轻声笑了几下,她面对着九叔眉眼弯弯,笑得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   “九叔不会以为将他母亲与妹妹接过来,只是为了帮他照看,收揽人心吧?”   女儿家的清脆话语一瞬间将那春风般的笑容击破了个粉碎,九叔霎时感觉背脊有些发凉,一股子寒气直往上蹿。   顾和以不是什么坏人,也有着一个现代人该有的善心,面对孙旭一家人的情况可以伸出援手,也自是可以仁义尽致,只是若有人不义,就别怪她不仁了。   没等人回话,顾和以开门独自离开了,屋外的冷风顺着门缝滑进来,迎面吹拂在九叔身上,让人发颤。   现在是寒冬腊月,不是三月春风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点短小,又是男主没出现的一天,明天男主就出现了(顶锅盖   预警一下,男主从宫里受了苦出来,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一开始有点儿多疑瞎想,脑内小剧场   感谢在2020-04-28 11:54:02~2020-04-29 11: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撑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孙旭这人是真的很紧张自己的母亲,与顾和以谈完的当天下午,就租了车连带着自己家中一些兴许用得到的寒酸家当,将他母亲和妹妹送到了顾家大宅中。   孙母四十多岁的人,可因为过得艰难又身有重病,所以脸上老态尽显,头上已经有了不少银丝,眼角额头皆有着明显的皱纹,整个人有些佝偻,看着比本身的年纪要老上少说十岁。   她贫贱困苦了一辈子了,从来就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进了顾家的大宅就被那亭台楼阁的给唬住了,有些畏畏缩缩不敢讲话,生怕惹恼了贵人,耽误了自己儿子的路子。   孙旭的妹子孙蓉在私塾中念书,同一私塾中也有些富户,可也远远比不上顾家,因她年纪小,所以一双大眼睛不停四处张望着。   顾和以吩咐着宅中的下人们帮孙旭一家人将随身带来的东西搬了进去,对九叔道:“九叔,你待会辛苦些个帮忙照看他们一下,家里要是有什么规矩也都跟他们叮嘱叮嘱。”   说完,她又冲婢女采文招了招手,“你去请一下大夫来,一会儿直接带着大夫去别院给孙大娘看看。”   “等他们收拾妥当了,小姐不把她们唤来见见吗?”   顾和以摇了摇头,她觉着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等他们住习惯了再说吧,现在给他们叫过来准定战战兢兢的。”   她说的没错,孙母确实是战战兢兢的等着顾和以唤他们过去,在听九叔说小姐事忙改日再见时,才忽的松了口气。   初来乍到忙了一整天,顾和以只想自己在院子里走走,于是遣走了从安,只独一个人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慢往前溜达着。   冬日里天暗的早,未到一更时间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她自己提着一盏玉勾云纹灯,怀中抱了只紫金浮雕手炉,带着寒意的空气包裹着她思虑了一天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总算是觉得松快了些。   贺穆清站在廊边偷偷看着自己的恩人走两步仰天叹一声,偶尔还有几声丝毫没有女子端庄的“啧啧”声在寂静的夜中传来。   他一休息就是一整日,有人给他上膳端药,还给了他一身棉衣,除了出恭他几乎没有出屋,躺在那温暖柔软的床铺上,他仿佛把宫中七年多受的苦与累全都歇过来了。   只一天的光景,似乎宫中的责骂与惩罚已经化为尘埃落了土,滋养出了嫩芽来。   他瞧着贵人这唉声叹气的,应该是在为什么事而发愁,若他是个能说会道的,没准儿还能给贵人逗个趣儿。   见贵人自己独自一个人儿在这漆黑的庭院里边,贺穆清有点儿想上前去,又有点儿畏缩。   他在宫中见过太多污糟之事,受过了太多的欺辱,完全不觉得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个无甚用处的小乞丐;可他又忍不住对于贵人给予他的那一丁点儿温柔心怀期待,想要汲取更多。   在宫里头,一个“信”字多难呐。   你不小心信了别人,可能转个脸儿就是万丈悬崖。   他觉得他此时就站在那悬崖边上不远处。   贵人转了一个弯,往他这边溜达回来了。因着身边没有婢女跟着,所以贵人是自己提着那灯的,暖橘色的光能照亮一小块地方,让人瞧得清脚底下的路。   冬日里自己提灯,手是很冷的。   贺穆清有些想过去替贵人掌灯,可他心里又一直提醒着自己,别自己一步步地、主动往悬崖那边迈了。   回去吧。   他心里劝着自己,双眼中倒映着那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儿暖橘的光亮,半晌,一个狠心,扭个脸就悄声往回走去。   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着,可回去时没留意,脚下一绊,竟是直接磕在了石阶上面,膝盖磕得生疼,双手按地,发出了“啪”的一声声响。   完了,肯定是叫贵人发现了。   贺穆清苦笑一声,好不容易狠下了心来,可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给贵人瞧见了,这还不如他主动往前去给贵人掌灯去呢。   他回头往贵人那边看过去,果然贵人已经被他发出的声响吸引了目光,在灯光与月光之下,脸上被打上了一层明灭的光影。   一个被捡回来的小乞丐,大晚上偷偷摸摸躲在院子里……要是不被人怀疑都不可能吧。   会被当成小偷小摸之人去厌恶的吧。   说不准还会被丢出宅子去。   只要是主子,没有人不喜欢听话的、讨巧的奴才,所以他觉得自己需得在贵人面前尽量表现得卑微,让贵人心中对自己有所怜惜,这样才能留住贵人的脸上善意吧。   把那些带刺的话和心里的污糟都收回去,在贵人面前表现得乖顺些个。   这么想着,他将姿势改为跪姿,看着打在地上的暖光一步步靠近自己。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了他面前,“快起来吧,我不喜欢有人跪我,你模样这般好,总让我觉得像是自己……逼良为娼办了坏事似的。”   声音中分明有着几分笑意。   贺穆清听到贵人打趣自己的这副好模样,不由得一阵窘迫。早晨他还恨恨的以为贵人救了自己不过是因为这张脸而已,此时被贵人毫不忌讳地打趣,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能这般不忌讳地带着笑意提起这种事,大概是从未对他有过那种心思吧……呵,也是,宫中那些心中扭曲的老太监喜欢他这种模样的小太监也就罢了,贵人这宅邸一看就知是极富之家,什么好颜色的男子找不见,偏会对他一个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低贱乞丐动了心思呢。   或许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贵人的手还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敢真的去扶,只用手一撑地,一言不发地站在了贵人的身旁。   见贺穆清并不扶自己,顾和以也没多意外,自然地收回了手,“不发热了?怎么跑出来了,”她往屋外的吊灯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燃尽了还是根本就没人点灯,“这黑灯瞎火的。”   贵人的语调还是那样,不急不缓地说着。   贺穆清不明白贵人这是真的想要关心他,还是在质问他为何夜里胡乱跑出来。   “奴已经不发热了,不会将病气过给贵人的。奴……奴想为贵人掌灯。”说着,贺穆清伸手,想去接那盏玉勾云纹灯,却不想碰到了贵人温热的手指,他闪电般刷得收回了手,又跪了下去,“奴冒犯了贵人!奴该死!”   眼前这人跪下跪得太自然了,顾和以稍敛了下眉头,“你就这么喜欢跪?这样吧,你要么就跪在这儿跪一宿,要么就跟我一块儿溜达一圈,选一个吧。”话虽是这么说,却没有真的要罚他的意思。   贺穆清抿抿唇,贵人这是试探他呢吧。   如果不选“跪一宿”就是连一点儿做奴才的自觉都没有了,犯了错,不被罚也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啊,哪儿还有脸陪贵人一起闲逛呢。   一句话而已,既试探了他,又跟他施了威,让他因为过错而在这寒夜里跪上一晚。   他这样一个卑微低贱的人,得猜得到贵人的心思,主动讨好贵人才是。   今天晚上他犯了错,他认罚。   于是顾和以走出了十几米都没感觉有人跟上来,她一回头,就看见贺穆清垂头跪在这青石板小路上,不动如山。   顾和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小顾:我输给了你千回百转的脑回路。   感谢在2020-04-29 11:35:49~2020-04-30 11: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阳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顾和以怎么也没想到,在随她走一圈和跪在冷风中一个晚上这两个选项里,会有人选了跪它一个晚上。   这跪上一整夜……怕不是膝盖都要废了?   她瞧着跪在不远处的贺穆清,这人,他怎么就这么轴呢?   他这是真不懂自己啥意思还是故意耍她呢?   顾和以“啧”了一声,“这地是不是应该给你换成石子路啊,让你跪得更酸爽点?”   贺穆清虽然没太听懂“酸爽”是个什么意思,但也能大概了解贵人想要表达的想法,于是将头往下埋得更低了,他现在跪在这石板路上确实不太疼。   见这人还是没有动静,顾和以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一下软了下来,“你过来。”   谁想到贺穆清就这样埋着头膝行过来,让顾和以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刚软下来的语气又冷硬了回去,“你,站起来,走过来,这回听得懂不?”   贺穆清听出了贵人带着些薄怒,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他头一次从贵人口中听出怒意来,以前在宫里,上面的人生了气,他一般都是被赏一顿板子,不知这贵人生了气,会赏他什么?   “以前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般……”   奴性。   顾和以没说出口,但心里却有点惋惜。一看这贺穆清的行为举止就知道是被人训出来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培养出了这种低三下四的性子,最终还沦落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怎么能给他扳扳这性子呢……让他的性子配得上这张脸,她心里才舒坦。   贵人不说话,贺穆清就也不敢说话,他乖巧地站在一旁,心里一直在猜贵人会怎么惩罚自己,忽然,贵人往他怀里递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地去接,落入怀中的竟是一片温暖。   那只紫金浮雕手炉被他稳稳当当接在怀里,他有些发怔,不由得抬眼去看贵人的脸。   暖橘色的光亮中,他瞧见贵人眯眼一笑,对他说道:“今天就算了,以后你要记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我也不喜欢你跪,懂了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   听见贵人这么说,尽管他一直疑心重重,尽管他如今早就算不得男人了,可贺穆清抱着手炉的手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和柔和的声音,比以前狠狠打在身上的板子更让他眼眶发酸。   他瞧着顾和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与憧憬。   喏噎了一声,他道:“奴知道了。”   本来顾和以想告诉他“奴”这自称也让她不舒服的,可又觉得不能一口吃一个胖子,这种事儿还得是慢慢来,也就罢了。   “随我走走吧。”   得了贵人的话,贺穆清小步跟在贵人身后,怀中抱着的是源源不断向他传输热量的小手炉,可贵人还自己提着灯盏,他蠕动了下嘴唇,“奴来掌灯吧,这手炉贵人拿着。”   “手炉太重了,你替我抱会儿。”顾和以说着,也没将灯盏递给贺穆清。   她身上还罩着一件白狐皮里的鹤氅,在外面待久了习惯了外面的温度倒也不觉得多冷,可贺穆清身上只穿着不厚的黑灰棉里下人服,可能是因为年纪不大,所以身量不高,还清瘦,衣裳宽大了些,一看就漏风,又是发热刚退下去,还是暖和点为好。   贺穆清知道贵人也不是嫌重,可也不知怎的,明明懂得让贵人掌灯而自己用着这上好的手炉是不合规矩的,可抱着这透过棉服沁到心窝子里边的温度,他就是舍不得放手了。   他垂着头,瘦长的手指死死地按着手炉,直到指肚发白。   好暖。   太暖了。   暖到他的眼眶发酸。   身在淤泥里的人,只要得到上位者那么一丁点儿的施舍,就会感激涕零。   顾和以在院里溜达了一会儿,终于透够了气,瞧一眼手中的灯,光亮也已经暗淡了不少。   她带着贺穆清回了自己的住处,远远地就看见从安一直在门外候着她,等她回来,心中忽然有些愧疚。也是,就算她让从安自己回去歇着,在古代又有哪个婢女敢在自家主子还没回来的时候就自己歇着去呢,主子不在时也不能随意进出主子的房间,为了主子一回来就能立刻服侍着,也就只能在檐下等着了。   她在门外将手里稍稍暗淡了些的玉勾云纹灯递给了贺穆清,“你自己回去歇着吧,既然病好了就没人再给你送饭了,你自己寻人问问,府里的下人都在哪用膳。”   贺穆清接过了灯,想把手炉递回去给贵人,却见贵人以转身在婢女的服侍下进屋了。   屋里已经掌了灯,暖色的光透过帘帐,在纸窗上映出了屋中人晃动的剪影来。   当贺穆清自己也回到屋里时,手中的油灯已经彻底燃尽了,怀里的手炉温度也降了下来,早就没有了最初那股子暖热的劲,偏屋里的火盆也熄了。   见了贵人就发热的头脑,终于随着周身环境的阴冷而逐渐凉了下来,能清醒的思考了。   本来不过是想要在贵人面前装得乖顺些,没想到……竟然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自然而然地将心底埋藏的恶意全都收了起来,在贵人面前,那些肮脏就像是黑暗见了阳光,全都不见了。   都是贵人说的话……让令人心动了,不由得让他满是期待。   只是……   不管是夜里偷跑去庭院里,还是不小心触碰了贵人的手,竟然都没有被责罚,这在贺穆清的眼中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在宫里面,他要是不小心摸到了哪位宫嫔的手,指不定会被怎么责打呢!他只是个低贱的奴才,是个……任人责打辱骂的肮脏之人罢了。   贵人对他……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温柔得他觉得很不真实。   哪有主子会任凭自己的奴才冒犯自己而毫无怒意?甚至还将手炉给自己的奴才使用?   脾气好也罢,语调温柔也罢,但是……心疼一个奴才?   他不知自己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贺穆清没舍得点灯,只摸着黑脱了衣,给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打理了一番,确保身上都擦干净了之后,才掀开这芙蓉色的暖被上了床。   在一片漆黑的房中,望向了虚空。   他感觉自己此时可能又离那悬崖更近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30 11:50:05~2020-05-01 10: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37瓶;1234567 20瓶;玄机蓝甲虫 5瓶;儒非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一大清早醒来,顾和以不可抑制地打了个颤。   屋里的温度比昨日降了不少,火盆应该是已经熄了,在暖被外露着的脖颈都感觉到一片凉意。   冬天就是这样,越是躺着就越是不想起。   于是她崩了劲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飞快地换下寝衣,换上亵衣,又套上了昨天那身衣裳,最外面是那件板岩蓝仙鹤纹棉服。   皮肤一触碰到微冷的空气,皮肤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尽管已经穿好了衣裳,可身上还是不太暖和。   “从安,从安,快加点儿碳点上火盆,今儿个也忒冷了吧。”   她叫了两声,很快就听见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安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寒意,她喘了一声,“小姐今日起得好早,奴婢立刻添上炭火。”   屋子里点上了银丝炭后,才逐渐暖了起来。   顾和以用从安打来的温水洗了漱,坐在金丝檀木桌前,任凭着从安给自己梳了个单螺髻,一根梅花嵌珠白玉簪将一头乌发固定住,既大气,还有几分灵动。   “今天怎的这般冷?”顾和以一边在金丝边妆奁里的瓶瓶罐罐中挑拣一番,一边冲从安说道。   “已经几年未下过雪了,不想昨天夜里竟然下了大雪,早知如此昨晚应该给小姐多填些炭火才是。”从安附和着点了点头,还跟她解释了一番缘由,“幸亏小姐昨日捡进来的小乞丐一早起来就扫了雪,将常走的路面全都清了个干净,家中下人们抱柴生火做饭才方便了不少。那小乞丐实在勤快,也不枉小姐捡他回来待他那么好。”   顾和以听到从安提到贺穆清,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他那么个小瘦身板,这一大清早的将顾宅园子里小路上的雪全都清扫干净,得是废了多大的功夫啊?   沉默了两秒之后,她才又开始给自己画眉,“我给他取了名儿,你就别小乞丐小乞丐的叫着了。”   从安一鼓嘴,有两份委屈在其中,“小姐为何这般看中他?竟对一个才被捡到家中的人这么好。”   因为她是个看脸的颜狗啊,有个模样顺眼的男子在身边,单是看着就舒心。   不过倒也不是单纯因为脸,更是因为眼神。   那个可怜巴巴的贺穆清,看她的眼神——那种饱含着期待、憧憬和感激的眼神让总是她很是揪心,她对贺穆清其实也没多好,只不过是给他吃住,没有责罚他罢了,就让贺穆清流露出那种神情。   一看就知道他以前过得不好,她顾和以只给他那么一丁点儿好处,他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见顾和以不说话,从安又道:“小姐莫不是想养他做面首?小姐待他那么好,昨日晚间不让奴婢陪着,却叫他跟着小姐。”   说归说,她手上该做的活儿还是不会停的,先是在白玉镂雕高足杯香炉里燃上了炭火,又以一柄红木香匙取了些清远香香丸撒了进去,只一小会儿,便已经烟气氤氲。   清远香是一种合香,味道清冽而幽远,煞是好闻。   顾和以满意的动了动鼻子,嗅了两下,笑道:“那是他自己出来想帮我掌灯,又不是我主动唤他出来陪我。再说,跟一个小孩子你也争风吃醋?”   “他虽是年纪不大,可小姐也才十七岁啊。”从安回了句,又小声嘟哝了两声,“况且争风吃醋这么个词儿不该是这么用吧。”   被人提醒了年纪的顾和以叹气,好像是什么回事儿,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一时之间也扳不过来,总觉得不管是十□□的从安还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贺穆清,都不过就是个小孩子。   用了早膳之后,顾和以便套上了那件白狐皮里的鹤氅出了屋,想要去前厅见见九叔,她对顾家好多事都了解太少了,有些问题还是得去问问。   好好将顾家的生意做下去,脱离女子嫁人以夫为天的时代现状,成了顾和以最大的目标。   至于为什么不去为官从政……她只是不想再重回学校去太学念书考试罢了,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她受了那么多年的摧残,可是不想再体验那么一回了,以前没家业的时候得自己奋斗也就罢了,如今有家业还不回家继承遗产?   外面更是冷,寒风一吹,还夹杂着雪花,能让人狠狠嘚缩一下。   她沿着长廊前行,见到廊外院中的青石板小路已经被人清扫的干净,雪堆积在了小路两旁,一条石黑的小路向前蜿蜒。   昨日用的紫金浮雕手炉给了贺穆清,顾和以现在怀里抱了只珐琅五彩小手炉,还未到前厅,就在庭院中见到了九叔的身影,她快走几小步,下了长廊。   “九叔,我正好在寻你,有事想要问你。”   听见了顾和以的声音,九叔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小姐早,外面天凉,咱们去前厅说吧。”九叔还是那身石青色暗纹袍,身上打理的一丝不苟,额头上却是冒了些汗,看样子应该是一大早就在忙。   “不用,我就问几句话就得。”顾和以慢慢走着,说得也不急,“今年下半年咱们没能有新的香料入库,明年开年大内所需的香料,咱们还能供应得上么?”   九叔沉吟了一下,回道:“这件事儿我也已经在考虑了,近来几个月与几家香铺的交易都停了,仓库那边还余下不少存货,肯定是有不少上品在的,我也打算着手抬高些价钱从别家购入点,好能供应上。”   顾家兄弟一直以来都主要进行出海的贸易,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商船和海外度过,而香料运送回京后,九叔和一个叫王奕和的在帮忙打理着这些交易,九叔除了管理家中事务,还要负责账房和关系的维护,而王奕和则负责仓库的货物统计和进出货管理。   最初顾家兄弟二人与大内和京中几家香铺的交易谈好之后,若没有重大变故,后面的事宜都是由九叔去谈的。   “嗯,是得供应上,一旦断了,落到别人家手里,要想再捞回来就难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本应和九叔一起去瞧瞧别家的香料,只是现在还不大了解,就先都劳烦九叔了,等得了空我去找王奕和,跟他多学学。”   听顾和以这么说,九叔心里熨帖得很,“小姐体贴,这都是我应该去办的。”   昨日还显得萧瑟的庭院,今天因为一场大雪,不仅忽然有了些生气,还让人觉着增添了不少美感。细雪叠在红梅的枝杈上,白里透红的梅花更显得娇艳。   顾和以停在梅树之前,有些出神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九叔见顾和以盯着梅花出神,正欲问些什么,又听见她说道:“九叔,与大内的交易是哪位官爷在管着?我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早有耳闻,兴许已经在心里算计着换别家去供应了,此时已是腊月,再有些时日就是元日了,我挑些礼去拜访一下这位大人。”   与大内的交易自然是不比京中的几大香铺,与香铺之间的交易九叔这个管家去,还算得体,可跟负责大内的官员交往,怎么的也得是当家人自己去。   叫一个管家去与官老爷来往,人家不给你轰出去都算是便宜的,怎么可能谈得来事。   所以这么些天来,九叔也确实没敢有动静。   “大内的宫廷事务都是内务府在管着的,只是……”九叔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顾和以挑挑眉,“只是如何?”   “唉。”九叔叹了一句,面露难色,“内务府总管陈大人,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蛤蛤蛤我来啦   感谢在2020-05-01 10:51:37~2020-05-02 11: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UANG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ANG蛋 10瓶;慕阳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内务府总管陈大人,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啊。”   见九叔都面露难色,顾和以被勾起了些好奇,不由得问:“此话怎讲?”   “内务府陈大人曾任东厂提督,他在任期间人人自危,一不小心就会进了昭狱,小姐不谙世事,与他相处,怕是……”   东厂?怎么还跑出来了个东厂。   顾和以眉头一锁,“为何会有个东厂?”   “小姐或许对外界了解不多,当今圣上登基时年仅七岁,太皇太后为稳定朝纲,仿前朝复设东辑事厂。”九叔压低了声音,尽管是在自家庭院中,还是颇为小心,“这种事本不应背后妄议,只是小姐若不了解外界之事,恐怕也……”   顾和以点了点头,这种事她也懂,不过……既然是做过东厂提督,“那这位陈大人是个太监?”   九叔一愣,竟是被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是,可小姐在陈大人面前可别露出什么……不自在来,若是惹恼了陈大人,怕是不好收场。”   他话说得小心又委婉。   古代人大抵是很看不起太监的,觉得太监是不男不女的异类,是最底层的奴才,只能任人白眼。这位陈大人虽然身居高位,可背后里大概也少不了被人唾弃,只是不敢有人当面表现出来罢了。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倒是对太监没有太多的反感,“嗯,九叔放心,我记得的。”   顾和以用指甲轻轻敲击怀中的珐琅五彩小手炉,发出了“嗒嗒”的声响,一下一下,然后“啧”了一声,问:“九叔你说,太监都喜欢什么呢?我送点儿什么过去合适?”   “传闻中陈大人很受荣宠,应是什么也不缺,也从未听说过陈大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顾和以忽然抬头叹了一下,“唉,这事儿还真是难搞。”   若是男人么,那送美人便是好的;若是女人么,那就送珠宝首饰;可这是个太监,还是个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爱好的太监。   耳边的碎发惹得她有些痒,抬手搔了搔,她眉头一挑,“算了,总之别送上尊什么送子观音就是了,只要不撞上陈大人忌讳的,我看着都差不多。金银珠宝陈大人肯定是看不上了,要是准备什么字画古玩的倒兴许好上些个。九叔,你就看着准备吧,尽快,我择日去走一趟。”   “好,我尽快准备。”九叔说完,又跟着顾和以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程,见顾和以似乎是没有什么吩咐了,便接着道,“小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还有些事,就先不陪着小姐了。”   顾和以点了点头,直视着九叔的双眼,神情真挚又饱含着信任,“嗯,好,你快去忙吧,最近这阵子辛苦九叔了。”   九叔忙,顾和以也没能闲着,为了能多了解一些顾家的情况,她在书房猫了一天。   她跟前是一张雕花描金书桌,桌上上好的羊毫笔架在沉香木圆雕笔格上面,案头有书函、香合,旁边是一具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正升起袅袅雾白来。   明明顾家兄弟一年到头也在家中待不了多少时日,即便回家也很少会用得到书房,可这书房还是布置的如同学士文人的一般,颇具格调。   顾和以敛着眉头一点一点的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账本,看着上面的账目记录,了解顾家每年的交易对象,连连叹气。   这古文竖版实在是太难啃了,让人的头疼程度堪比当年的微积分。   有时看得累了,她就会拿出她爹写的那可以算是“航海日记”似的记录出来瞧瞧,以此多了解一些这古时候的海上贸易。   思来想去,她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其实是应该先去和内务府那位陈大人见上一面,好将这大内的香料供应一事安定下来,只是九叔还未将礼选好,只能先看看账本之类的,了解了解家里情况了。   直到用晚膳时九叔还未露面,应该是还未准备好东西吧,想想也是,给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选礼物,肯定是不能随便来,兴许还得现去寻思现去买,应该是比较耗费心神了。   “从安,你去再取一双筷子。”顾和以面对着一桌子盘盘碗碗,吩咐着。   这么一桌子菜,她也吃不了,实在浪费。   心有疑惑,不过从安还是替自家小姐将筷子取来了,又听顾和以说道:“坐,一块儿吃吧,我自己一个人吃怪无聊的。”   “小姐,这不合规矩呀,奴婢怎么能与小姐同桌而食呢?”从安连忙拒绝,显然是被她这话给惊讶到了。   顾和以抬手点了点跟前这如意圆桌,满不在乎,“让你坐你就坐,在这个家里……”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扬眉直视着从安,一笑。   “我就是规矩。”   莫名的,从安忽然感觉心里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家小姐还……颇有些魄力?   在顾和以敲击圆桌的声音下,她反应过来,拿着那双银筷坐下,心中还有些忐忑。   “你说,像贺穆清这小子这样,在我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正常吗?”顾和以也不是个受得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嘴里咽干净了就跟从安说起了话。   安静吃了一小会儿的从安忽然被问了话,口中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赶紧抬手稍稍掩了下唇,细细咽了食物之后才慢慢道:“小姐你想想,他一个被人捡到宅中的小乞丐,以前大概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忽然进了富贵之家,做事讲话小心些个也是正常的。小姐你瞧孙家大娘不也是这样,住进了宅子里做事可是小心了,别说出别院了,就连屋都不大敢出。”   听从安这么一说,顾和以忽然觉得也有道理,那天孙旭带着他母亲和妹妹搬到宅中时,她自己都没有亲自出面,都是九叔去安排的。   那时候她站在长廊之下看见孙母只垂头往前走,连四处打量都不敢,生怕冲撞了谁似的。   大概古时候就是这样吧,老实的贫民面对富贵人家,总是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生事。   所以贺穆清稍微畏缩一些倒也是正常。   顾和以忽然将筷子撂了下去,她有点私心……想把贺穆清带在身边。   她寻思着,自己以后估计得常出门,逛逛铺子见个人谈个生意聊个天什么的,出门在外讲求的也是个排场问题,带的人好看自然也是加分项。   想一想,出门时身边带着个眉清目秀的人儿,多有脸面啊。   不仅有脸面,自己瞧着也舒坦。   这贺穆清虽然现在是畏缩了点,但模样是极好的,又听话,带出去很是合适。   但也不能直接说是因为贺穆清脸好看才带着他,于是顾和以胡乱编了个理由,对从安道:“我以后出去办事就带着贺穆清去吧,他个小男孩,出去办事要比姑娘家方便些。”   从安已经跟在顾家这大小姐身边好多年了,以前偶尔出个门,也都是带着从安一同出去的,要是不提前与从安讲清楚,忽然换了贺穆清跟在身边而把从安抛下,顾和以觉得不太好。   一个是从安这么多年下来勤勤恳恳,对顾和以原身是极好的,肯定也是有了感情的,顾和以不想伤了小姑娘的心。   二一个是,她怕换了贺穆清会让从安多心,以后会生出事端来。虽然从安只是一个婢女,但也不能一点儿不重视,宅子里着了火有时候比外面出了事还要严重。   从安听了顾和以的话一愣,她磕巴了一下道:“小姐说的是,全凭小姐安排,只是……奴婢没想到小姐会主动与奴婢提起这事来。”   顾和以笑看着从安,那笑中捎带着些戏谑,“当然要与你讲了,昨晚那贺穆清只是陪我溜达了一小圈,你就吃醋成那个模样,以后被你知道我与他偷偷出去不带上你,那还了得?”   “小姐!吃醋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从安估计是少有被人这么调侃,如今被自家小姐这样一说,脸上竟是有些挂不住,双颊微红。说完之后,她再也不抬头了,只默默用着自己碗中的饭菜。   她心中一叹,双亲去世,顾家许多事压在身上,让小姐的性子变化了不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始于颜值w   感谢在2020-05-02 11:27:45~2020-05-03 20: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彝则、HUANG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ANG蛋 20瓶;我戳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贺穆清一整天都没能见着顾和以,他只在九叔的安排下去厨房帮忙打了些下手,就像顾家其他家仆一样,自己办自己该做的事儿。   贵人以似乎是把他给忘了。   贵人对他好的时候,他总是怕这甜枣儿后面还有个巴掌,可他见不着贵人时,心里又忍不住想。   一更的天了,又到了昨日陪贵人在庭院里溜达的时间,贺穆清从自己屋里拿出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紫金浮雕手炉,去加了些炭火进去。宅中的仆人一见那手炉就知道是大小姐的,二话没说就将炭给贺穆清加上了。   抱着正热乎的手炉,贺穆清猜想着贵人喜欢遛弯,就来到昨日碰见贵人的地方,心里有点期待着再能遇见贵人。   他没有灯,只在月光下抱着手炉悄悄窝在一旁等着。   果不其然,有光亮逐渐从一旁传来,只是这回还带着人声。   “小姐今日把自己闷在书房中一整天,实在是太辛苦了,就算再忙也要记得多歇歇啊,身子若是熬坏了可怎么办?”   从安在一旁提着灯,眉头微拢,对顾和以是真的有些心疼。   “我对家里的贸易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只能费些功夫多学学了。”顾和以叹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和大内的交易啊。”   从安成日待在顾和以身旁,对顾和以要办的事多少也是了解些个,于是接话,“也不知内务府陈大人到底喜欢些什么,总觉着他们那等人与咱们不同,小姐你说呢?”   顾和以笑了,太监能有什么不同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有不同,也是被这万恶的制度和世人的眼光给逼的啊。   她带着笑意道:“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还能喜欢什么?无非也就是金银珠宝美人一类呗。”   只是喜欢是一回事,缺不缺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安轻道了句“也是”,就又开始为顾和以担忧上了,“也不知咱们备的礼能不能让陈大人满意,听闻陈大人心狠手辣的,手上沾了不少的血腥,小姐带着那贺穆清过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着些。”   “这事就别担心了,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总不能一点儿理由没有就伤我啊。”   顾和以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只是担心无用罢了。   一主一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分明,让窝在廊下的贺穆清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内务府陈大人。   礼。   贺穆清。   不小心听到了顾和以与从安的对话之后,贺穆清感觉到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炸开,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紫金浮雕手炉丢到了地上,拔腿往自己住的屋子跑去。   顾和以和从安被手炉摔到地上的声音吸引过去,看见了一个匆然离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   顾和以循声望了一眼,看出了那背景是贺穆清,想到他昨天那可怜巴巴又带着期望的模样,眉头稍稍一皱,“从安你把这手炉收起来,我去看看他。”   贺穆清飞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翻身上了那红木雕花架床,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   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胃里也开始翻涌,心脏生疼。   眼眶里忍不住有眼泪滑落出来。   他就说,为什么贵人会对他这么好。   原来是想将他当成送给陈大人的礼,所以才对他这样好,给他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还给他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儿。   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内务府陈大人,说的不就是内务府总管么!那位陈大人不仅在前朝有官职,在后宫之中更是很有威慑力,时常会进宫面见太皇太后,不仅宫中的下人们惧怕陈大人,就连宫里一些主子们都会敬他三分。   他贺穆清只是个粗使小太监,是没什么资格见陈大人的,入宫七年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而已。   不过他还记得陈大人的模样,紫色罗袍,颇有几分威风。   和大内有生意要做,讨好陈大人最正常不过了。   只是……他不想被当成那讨好人用的玩意儿啊!   在宫里时他就因为模样好看而被一个有些权力的老太监瞧上了,一开始只是时常被猝不及防地在腰腹上摸上一把,后来竟想强迫他,他抵死不从,所以被痛打了一顿,遣到了辛者库那种地方整日做着最低贱的活计,因着总是被人穿小鞋儿,就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   除了那老太监,甚至有先帝嫔妃都用那种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他实在是怕了也倦了,一听到与之沾上一点点边的话语,他就忍不住颤抖,心中积郁出恨意来。   不想他跟太监可真是有缘啊,不仅自己是个太监,被有权势的太监看上了眼,就是出了宫,也离不开被送给个太监的命运。   贺穆清抱着身上的锦被,用手将眼角溢出来的一点眼泪抹掉。   他好恨贵人啊。   恨他给了他一点儿对于温情的念想,又将这温情收回了去。   他恨贵人,更恨他自己这副好模样。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了,顾和以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是哪儿不舒服么?”   呵,假情假意。   贺穆清心里冷冷地讽着。   他面对温暖时就像那含羞草,被人轻轻一碰就将自己满心的腌臜全都收揽到了内心深处,不让自己黑暗的心思叫人瞧见了;而面对那一丁点儿可能存在的恶意时,立刻就变成了刺猬,竖起自己满身的利刺,忍不住将别人刺得头破血流。   用力吸了口气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口中那些带刺的话也压不住了,“贵人何必在奴跟前儿假情假意的呢?奴不过是个要被贵人拿出去送人的玩意儿,怎值得贵人三番五次亲自来瞧呢。”   顾和以被这话说得一愣,紧接着她心里就因为他这话而冒出了些火气。   这时候贺穆清的话和刚见面时说他自己活不长了不一样,虽然都带着些阴阳怪气,可之前是说他自己,而这回字字嘲讽在顾和以的身上。   她好心过来问他,还莫名其妙的被这样呛了一句,这谁忍得了?   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贺穆清都算不上差,贺穆清之前在她面前畏畏缩缩的,还有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她很是怜惜,想对他好些个,可照着今天这模样看来……这小子跟她说的头一句话,也就是那句“贵人何必费心救我呢”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吧。   她确实还蛮喜欢贺穆清的模样,又总是能被他那眼神打动,但这不代表她能忍得了被人这么嘲讽,长得好看、惹人怜惜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你这小子,别不知好歹。”   说完,顾和以拿眼角剜了一眼窝在床上背对着她的人,冷哼一声。   紧跟着是房门合上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是却打在了贺穆清的心上。   贵人离开了。   撂下了一句“别不知好歹”离开了。   他挑起一个极度嘲讽的笑来,可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出了点。   他多想贵人是真心待他好,他多想……贵人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温声软语。   为什么要给了他希冀,又将他打落到悬崖低端呢。   心中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飞速达成成就:全篇文最大误会 第11章   九叔不出两日就备好了要送给内务府总管陈大人的礼,他将一方鎏金钱刻纹银盒交给了顾和以,光是这一方做工精细的银盒,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这忍不住让顾和以想到了“买椟还珠”这么个词儿。   明目张胆的带去太多东西就过于惹眼了,九叔虽然只准备了一方银盒,但顾和以知道里面肯定是一个顶十个的宝贝。   按照顾和以原身的记忆来看,九叔办事还是可以放心的,于是她叫人收好了这银盒,也不太在意里边儿到底是些什么,没有打开去看。   “小姐不打开看看吗?”九叔问。   顾和以的视线从那银盒上一扫,然后笑着点点头,“不必了,九叔办事,我放心的很。”   说完,她兀自低声嘟哝了一句,“只要别是玉/势之类的就应该触不到霉头吧。”   本来听到自家小姐对自己全然信任,心中颇有些感动的九叔,一不小心听到了小姐后面那句轻喃,直接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大了,小姐怎么会懂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他听错了吧?   “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嗯?”   顾和以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刚刚的自言自语被九叔给听见了,不由得也稍稍脸红了一下,就是搁在现代,在一个能做自己长辈的人面前说出玉/势这种词儿来,也得是挺难堪的吧。   她摆摆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皱着眉头跳过了九叔的问题,道:“无事,我在想,不知今天下午陈大人是否在府上,若在府上,我便尽快去走一趟。”   说到正事儿,九叔也没在刚刚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上过多纠缠,“我已经替小姐打听好了,今日陈大人休沐,所以特意赶在今天之前备好了这礼。”   顾和以听了这话,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九叔,有你这样心细又靠谱的人在,我真是太幸运了。”   被这么直白地夸赞,九叔一直以来趋于严肃的表情,也不禁柔和了不少,嘴角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小姐谬赞了。”   说完,他又递了个华丽程度稍逊于刚刚那银盒的小匣子过来,给了顾和以身后的从安。   “小姐,这是拜匣,届时交给陈府的人便好。”   拜匣……古人可真讲究,拿拜帖就拿拜帖吧,还得给拜帖也装个匣子里。   “成,知道了,准备准备,我下午便过去。”顾和以说完,看着从安道,“这回从安陪我去吧。”   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也没提贺穆清惹了自己生气的事儿,而是说道:“贺穆清现在太容易畏怯了,少两分大气。”   从安知道自家小姐这是要去曾经掌过东厂的太监陈大人府中,不由得心里嘚缩了一下,心里不禁嘀咕了起来:所以小姐,你是觉得我足够大气而且在陈大人面前不会畏怯吗?   她双手捧着拜匣,对于下午的行程,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下午为了见内务府总管陈大人,从安想给顾和以换一个庄重些的发型,顾和以拒绝了,这单螺髻她还蛮喜欢的,十七八岁的女儿家嘛,就是应该灵动活泼一些才是,硬要往成熟端庄的方向打扮,反而会适得其反,不伦不类。   她换了身蝴蝶纹交领通袖棉服,又在腰间挂了个碧玉镂雕香囊,香囊上下饰有赤色珊瑚珠,里面是清远香,闻着悠远清冽,不似一般女香那么甜腻。   出了顾宅,已经有一辆繁复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宽道旁,车上也悬着个香囊。   顾和以领着从安上了马车,马车内有一小桌,桌上有一尊不大的仙鹤瓷质香炉,已然点上了香,白雾蒸腾。   应该说不愧是做香料贸易的么……怎么哪哪都跟香过不去。   她在心中腹诽着。   坐稳了之后,马车缓缓开始移动,车轮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香炉上蒸腾的白雾随着马车的移动向从缝隙处向外飘散而去,香烟如云。   “啧,可还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啊。”顾和以不禁感叹一声。   从安并不通文墨,没听懂自家小姐话中的意思,又见小姐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想要与她交流的意思,只抿了抿唇,没答话。   静谧逐渐远去,马车踏入了一番闹市之中,鲜活嘈杂的人气霎时从四面八方涌来。   路上的百姓们一听见声响,见了这华贵的马车,便知晓车中之人非富即贵,纷纷主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马车带着些尘土飞扬而过,车中传出的灰白雾霭带着香气卷入飞尘之中,一时之间,竟然是尘土皆香。   即便是最穷困的人也能闻出这香料实属极品。   顾和以抬手撩开了车窗前宝蓝色的绉纱,向窗外望去,寒气逼人,街上人流却不绝于缕,街道旁店铺林立,百姓脸上喜笑颜开,并无半点抑郁之色。   好一副繁华的盛世景象。   可现实却是,即便是在京都这最是繁华的地方,也会有像贺穆清那样无家可归的乞丐。   人声鼎沸的背后,偶尔能在犄角旮旯处瞧见几个衣不蔽体的人。   这样的人不多,却也依然存在着,看起来与四周的繁华格格不入。   从安见她迟迟没有将绉纱帘子放下,终于出声劝道:“小姐,将窗帘放下吧,吹了风容易受了风寒。”   “唔,好。”   点了点头,顾和以缩头回来,双手扶着小手炉,汲取些温度。   她头一次坐马车,在市井之中虽然这马车行驶速度不快,可她毕竟是坐惯了四平八稳的汽车了的,一巅一巅的不禁让她胃里有些难受。   早知道中午就少吃些了。   她眉头皱着,闭上了眼,努力想让自己忽略胃里隐隐的不适。   可别在陈大人府上出了糗事。   这要是没忍住在人家府上吐了一地……别说是这和大内的交易铁定谈不成了,估计就是跟各个王府与衙门交易都得告吹。   马车穿过闹市,又逐渐静了下来,半晌,终于减慢了速度,缓缓停在了道路一旁。   从安先是听了顾和以的话,在马车上陪她歇了一小会儿,然后下了马车,冲顾和以伸出手来。   顾和以本不是那种需得人扶着的性子,马车那么高她一跳也就下去了,只是此时陈府就在眼前,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守在门口,被人瞧见了恐怕是要被笑话。   她伸了手出去,扶着从安下了马车。   抬眼,漆红的广亮大门之上悬着一方匾额,上书“陈府”二字,并不张扬,反而透露着一丝文雅。   从安随着顾和以前去,将那拜匣递给了门口的小厮,顺势塞了一小锭银子到那小厮的手中。   “劳烦通报你家大人一下,说城南顾家当家人,顾和以求见陈大人。”   说到城南顾家,身在京城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   当然,这印象很大程度归功于顾家兄弟二人一夕之间葬身海难,巨富之家无人可继,倾颓之势显露等等传言。   是以,顾和以一说是“城南顾家当家人”,门口的小厮不禁抬眼多打量了顾和以一番。大概是来这位陈大人府上的权贵人家太多了,守门的小厮也早就见怪不怪,所以就算是打量,也并未对顾和以露出什么特殊的神色,收了银子之后,这才双手呈着拜匣进门去报。   看大门两侧围墙向两旁延伸,顾和以就知道这陈府面积大概也是不小的。   莫名的,路上还很是镇定的顾和以,这时候反倒忽然有一点儿紧张。   这陈大人要是把她们拦在外面进都不让进可怎么办才好?认认真真地递了拜匣,希望陈大人能见上她们一面。   她没见过真的太监是什么模样,只能从电视剧里窥得一二,在她的印象里,太监不是是带着些阴郁刻薄之相,就是阿谀谄媚之人,还听说过些血腥残忍或是阴阳怪气的传闻。   虽然并不会像是古人一样对他们这种人天生就带着鄙视,可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   心知他们是可怜人,和心中对他们产生些疏离,这并不太冲突。   也不知这位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和以带着从安在这陈府前立了一小会儿,漆红的大门终于又开了,那个小厮将门打开,冲她们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大人请二位进去说话。”   看来还是会买她们一个面子的,毕竟顾家给大内供应香料也有些年份了。   顾和以松了口气。   一个小厮领着她们进了陈府,一路上可见清泉秀石,虚堂广厦,匠心独运。   庭院之中也有红梅迎风微动,颜色喜人。   努了努嘴,她暗想,不愧是传说中极受荣宠之人。   被引入了前厅之中,小厮并未因为顾和以她们两人出身商贾而有所怠慢,颇为规矩地行了一礼,只是话中不带感情,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二位请在此稍候,大人随后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完陈顺,男主戏份就上来了,马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5-04 10:46:28~2020-05-05 11: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蕤缤 2个;青栀、七夜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在会客厅中大概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人声渐进。   顾和以屏息,万一这太监是个像电视剧里瞧见的一样,那样一脸褶皱、面相刻薄,她可别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才好。   她垂首行了个礼,然后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抬眼看去,“见过陈大人……”   可这表情管理还是没做好。   在见到迎面而来的那张脸的一瞬间,她把后面准备好的话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看着眼前这位陈大人的脸,樱唇微张,一双灵动的眼睛没忍住眨了好几下。   陈顺是头一次见到这顾大小姐,第一面就这样在他面前呆愣住了,他不由得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稍微带了那么一丁点儿讽意的笑来,“怎么,可是本官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顾和以猛然回过神儿来,想临时找个理由,却一时语塞,无奈之下只得实话实说了,“实在是陈大人这模样太过好看,和以不由得看呆了去。”   心中有些窘迫,可她看见了好看的人,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她这颜狗习性可真是够了,就会耽误事。   陈大人这副模样,略略有些阴柔却也不过分,皮肤白皙,下颚光洁无须,眉间眼角略有褶皱,薄唇轻抿,带着些许笑意,身着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没有电视剧中那些太监的阴狠或是谄媚,反而是带着几分温润。   这温润大叔型选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太监啊。   若是平日里看见这么样的一个人,她倒不至于会愣住,只是她对于太监的心理预期太低了,总怕是电视剧里那种老丑刻薄的太监,所以在面对这么大的反差时,才没忍住跑了神儿。   “哼,倒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讨好本官的。”   陈顺哼笑一声,也听不出个态度来,他兀自坐在了正厅之中那清红漆金龙头出手圈椅上,刚一坐下就有下人以红木托盘奉上了两盏香茶来。   顾和以寻思着,既然都已经说秃噜嘴了,那就加紧着说上几句好话吧,反正她说的又不是假话,也不心虚,于是沉声道:“非是讨好,濯濯如春月柳,说的大抵就是陈大人吧。”   挑了挑眉,陈顺抬手取了那缠枝莲纹茶盏,以杯盖轻轻撇了撇茶沫,浅饮一口,也不接她的话,只道:“坐啊,顾大小姐,用茶吧。”   终于得了话,顾和以这才跟着坐下,也取了茶盏,有样学样地喝了口茶。   啧啧啧,这茶香,沁人心脾。   比她家里那稍带着苦涩的茶强多了,好想问问陈大人这是什么茶。   两人都在用茶,空气中竟然就这么沉默了一小下。   顾和以又喝了口茶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来陈大人府上,不请自来,还是有求于陈大人,怎么着也得是自己先说话啊,于是将茶盏撂下,稍掩了下唇,开口道:“陈大人,很快便是元正佳节了,和以特来登门拜访。”   说着,她一顿,眼神往自己身后一扫,“从安。”   被顾和以的眼神一扫,一直安静立在顾和以身后的从安,立刻双手托着那鎏金钱刻纹银盒上前几步。   她以前的日常就是陪着顾和以在顾宅中,出门不算多,更是第一次面见官老爷,心里年龄不如顾和以的,也没有顾和以的见识多,所以心中忐忑,双手都轻微打着颤。   陈顺的视线扫过顾大小姐带来这婢女轻颤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轻讽,呵,这顾家可真是后继无人了么,不仅顾大小姐本人办事不太稳重利叨,就连个婢女递个东西都会手抖。   心中那么想着,面上倒也没晾着从安,他稍稍抬眼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小侍。   那小侍立刻上前一步,接过了那方鎏金钱刻纹银盒。   只听陈顺道:“顾大小姐这是什么时候……成了顾家当家人了呐?”   陈顺心里对于顾和以这次前来的目的心知肚明,不过却没有半点想要提起的意思,开口问的事情看似无关紧要。   顾和以内里又不只是个深居闺阁的十七岁少女,自是听出了陈大人口中的深意,只故作不懂,“陈大人说笑了,这京城之中关于我顾家的流言甚广,大人耳聪目明又怎会不知?自打和以父亲与叔父去世那一刻起,和以不就已经是顾家的当家人了么?”   “这当家人,可不是顾大小姐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成了的,怎么着也得是能撑得起事儿来,你说呢?”陈顺微微扬着嘴角,眉目之间依然是那温润柔和的模样。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白了。   而且是故意说得这么白的,明摆着是要下了顾和以的脸面。   就连从安一个文墨不通的十九岁婢女都能听出这话里面的不善来,不由得紧张地瞥了一眼自家小姐。   顾和以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眉,九叔说得对啊,这陈大人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果然不能被这副温温润润的模样给蒙骗了,太监的阴阳怪气他也真是一点儿不差啊。   “呵呵,陈大人说的在理。”她脸上绷着劲儿,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正常一些,“那和以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我父亲与叔父葬身海难对顾家影响颇大,但和以如今已经寻了可以继续出海贸易的法子,望大内的香料供应还能由我顾家着手,所以特此拜访陈大人。”   陈顺押了口茶,也不看她,“明年年初的香料,怕是供应不上了吧。”   他语气放的淡,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大人多心了,和以早已与家中管家商议了此事,绝不会误了事的,还请大人放心。”   顾和以嘴上这么说着,语气也是信誓旦旦,可心里边早就打上鼓了。这陈大人明显就是完全骗不过去的主啊,可能是因为在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待过不少年,所以心思通透的跟明镜儿似的,恐怕她还没开口呢,这陈大人就已经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好在这回陈顺并没有把话挑得太明了,只是轻轻地“噢”了一声,还点了点头,语气上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信还是没信。   之后就直接没有回音儿了,顾和以坐在这圈椅上,怎么看都有些尴尬。   只是她知道这时候也不能乱了手脚,表现出来自己的慌乱来,于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抬手自己也押了口茶。   陈顺又浅饮了一小口,一盏茶已经快见了低。   他将茶盏撂在了那漆木桌上,起了身,“行了,情况本官都了解了,至于接下来这香料供应是否继续,就等着本官的话吧。”   顾和以听了这话,心里一紧,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这种话就跟面试时候告诉你回去等消息吧似的,八成是已经没戏了,“陈大人,这……”   “顾大小姐,请吧?”   陈顺已经站在厅中,稍稍回了下头,脸上依然带着三分温润的笑意,好看且讨喜。   但顾和以这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啊。   目送着府中的小厮送走了这位顾大小姐,陈顺一甩袖,双眸眯了一下。   顾家兄弟葬身海难,下半年定是没有新的香料入到他们顾家库中,就算年初真的能将大内所需的香料供应上,恐怕也是上半年库中剩下的,又或者是从别家高价购入的。   虽然差别可能不会太大,但这京中做香料贸易的又不止顾家这一家,顾家供应不上,他还有别的选择,何必冒这风险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男主就会章章出现了蛤蛤蛤   感谢在2020-05-05 11:33:08~2020-05-06 10: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被之前带她们进来的小厮一路引出了陈府,顾和以心情不好,也没用从安扶着,直接自己一个大抬腿就爬上了马车,惊得从安没忍住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马车中飘散着馥郁好闻的熏香味儿,可这都已经丝毫勾不起她的兴趣来了,她仰天长叹了一句,“唉,这下倒好,多半是凉了。”   从安在她身后也跟着上了马车,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担心得问:“小姐可是冷了?”   顾和以又叹了一声,凉了这么个词她们古人也是听不懂。她脸上显得有些烦闷,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紧紧地皱着,给从安解释,“我是说,这大内的香料供应,大抵是轮不到顾家了,多半会被别家捞去这肥差。”   马车缓缓前行,有冷风从缝隙中穿略而过。   “小姐为何这么讲?”从安点了炭火,又抓了一小把香料洒进香炉中去,“陈大人不是说让小姐回去等消息吗?”   从安还真是跟顾和以原身这位大小姐整日待在宅中待太久了,这么一句诓人的话她竟然也信?   顾和以也不回从安的话,自己裹紧了斗篷倚靠在马车一侧,有一股淡淡的挫败感萦绕在心头。   她确实是没什么和高官接触的经验,也不太会溜须拍马,   顾宅之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事都由九叔管理着,与各大香料铺子的生意也是九叔打点,给陈大人的礼也是九叔去备的……   似乎什么事都是由九叔去办,来见陈大人这是她头一次自己出马,不想还落得了这么个结果。   她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   顾和以领着从安刚一回顾宅没多久,九叔就已经迎了出来,只道了一句“小姐回来了”,也没追问结果。   “嗯。”顾和以蔫蔫地应了一声,情绪显得稍有些低沉。   九叔随着她往里走,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结果大概是不尽如人意,于是出言安慰着,“小姐,陈大人的性子难猜,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兴许会有好的结果呢。”   “唉,难哦。”   顾和以摇摇头,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顺着小路往宅子里边走,她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甘心。   被人拒绝了一次就……放弃了?   顾和以猛然顿住了脚步,从安和九叔全都停下来看她。她一手摸着下巴,划拉了几下,转脸就对九叔道:“也不能坐以待毙,劳烦九叔照着以前大内需要的香料先把明年年初的准备好,每种香料都留出些富裕来,咱们仓库里不够的,全都从别家花些高价补齐了,质量也得有保证,多花些银钱不要紧,主要是先把大内的生意给留下。”   她的语速极快,想到这都腊月了,也没多长时间给他们准备了,又道:“这个事儿得尽量快些,九叔最近除了这件事,别的就别费心了,有什么问题都留给我处理就行。等九叔把所需香料都备好之后,与我讲一声,我再去拜访陈大人一趟试试。”   顾家和京中香料铺子、制香作坊的交易与合作,因为海难和葬礼守孝等事,九叔和王奕和忙不过来,停下了不少,可人家不会停下等你,肯定都会去找别家继续供应香料,如今抓在手里能占分量的也就是官府和大内的,这要是大内的也叫别家抢跑了……   九叔当然知道与大内交易的重要性,一回碰了钉子,怎么着也得再试上一回才行,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已经与王奕和把咱们仓库余存的香料全都清点一遍了,今日晚些了,明日我就开始着手从别家购入的事。”   顾和以应了一声,“嗯,京中其他香料大户估计巴不得这大内的供应易了主呢,九叔还得着手从一些小户手里购入,零零碎碎的估计不太好办。”   “等孙旭一会儿回来我去问问他,他也搭过别家的商船出海,肯定是认识一些散户小商人的。”   噢对,还有孙旭也是有些人脉的。   顾和以频频点头,又问:“九叔,你最近主要在忙什么?我能做的都交给我做吧。”   九叔答:“就快要到年底,最近在加紧清点账目。”   顾和以:……   会计的活……她还真没做过,最多就是去了解过单复两种记账法。   “那……九叔去忙收购香料的事,咱们要不临时请个……?”   顾和以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再请个账房的话,九叔替顾家又是当管家又是做账房,人情往来也是很多都靠九叔打点,忽然再请个账房,就跟她一当家就要换个人培养,过了河就拆桥似的。   没想到九叔点了点头,道:“以后咱们往制香方面发展的话,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早晚都是要再请人来的,只是现在年底,各家也都在清账,立刻寻个靠谱的也不太容易。小姐虽然不必年年亲自做这种事,可多少还是得能捋得清账目,不如我先与小姐讲讲如何做,再有不懂的,小姐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眨了眨眼,顾和以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九叔这意思,其实就是叫她去学着清账对吧?   好,她学。   顾家账目来往相对固定,除去大内与官府,就是京中一些香铺,长期合作供应的,想来……可能也不算太难?   “那就劳烦九叔指点了。”   “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些事情,小姐刚从外面回来也是累了,先去书房歇上一会儿,我处理完了便去寻小姐。”九叔低声说着,他虽然口上说要顾和以清账,可心里也没真要把这件事全都交给顾和以去做,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得好的,最后肯定还是要他自己去核对才能放心。   九叔离开之后,顾和以带着从安就往书房去。   没人再与她说话,她又想到了今天在陈府的事。   陈大人多半是怕他们顾家来不及备齐或者香料质量不行才想要换别家供应的,她把大内所需全都准备好了列出个单子来,再去找陈大人,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回旋的余地吧。   毕竟口说无凭,她今日就那么一说,毫无凭证地说“我们能行”,谁敢信?   现在回想一下,着实不妥。   亏九叔还提点了她几句,她这是完全没抓住说话的重点啊。   也是她没什么谈判经验,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人嘛,总是要自己亲自碰了钉子经了点事儿之后才能成长吧。   拿事实说话,才有用,她这回是长记性了。   不过借今天这一趟,跟陈大人表明一下态度,多少也不算是白走一趟,出了事也总得他们主动去说一声才是。   顾和以匆匆去了书房,完全没有发现贺穆清一脸紧张地在廊下站着注视着她。   贺穆清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心里无比期待着顾和以能回个头看他一眼,可惜没有。   贵人没有将他作为礼物送给陈大人的打算。   早在中午的时候他就听闻了,贵人带着自己的婢女协着备好的礼去见了陈大人,将他作为礼物送给陈大人这种想法,似乎不过是他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   可……他在宫中时,实在是受够了那种被有权势的太监那猥琐目光注视着的感觉,也实在无法忍受那种被肮脏的手摸在身上的触感,碰到之前那种情况,脑子一热,他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宫中那些腌臜之事。   然后,他就对贵人说了那样的话。   他太蠢了。   贵人……还会再理他吗?还会再关心他吗?   一种恐惧席卷了他。   离开了贵人,他怕是此生都再也遇不到这样待他好的主子了吧。   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些猜忌与怀疑,在此时被贺穆清自己埋葬在了内心深处,只余下了对于善意与温暖的奢求。   他需得收敛收敛自己的那一身刺……想办法让贵人原谅自己,让贵人消消气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又要整幺蛾子了。   在小贺的观念里,遇事先跪总没错……   感谢在2020-05-06 10:50:58~2020-05-07 11:1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对于顾和以来说,跟九叔学习账房活计的最大难点就是那竖版繁体字和算盘。   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加减乘除法。   在九叔教她用算盘的时候,她的内心真的无比崩溃。   好在这算盘其实也不难学,她半生不熟地给九叔演练几遍,也就从这算盘上转到别处,去学别的了。   等到九叔把最基础的都与她讲了一遍之后,已经是二更天了。   送走了九叔,顾和以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真要是清账,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账本上的内容全都以阿拉伯数字重新抄写一遍,她真要是拿这繁体字和算盘算数,不出错才怪。   听九叔的意思,等以后也是要请新的账房先生的,古人肯定都还是拿繁体竖版记录,拿算盘算数,那单式记账法记账,这顾和以瞧着实在是别扭……如果能有那么一个靠谱的人,可以跟她学学新世纪的便捷方法,却又不会偷偷传出去就好了。   她叹息一声,这些事还是以后再想,先看眼前的吧。   取了白麻纸,她打算先将账本用数字抄写一遍,再去算数。   她拿毛笔写字实在是丑——顾和以原身虽然识字,练字却不多,那三脚猫的水平,任凭她有记忆也没能写出多好看的毛笔字来。   一旦认真起来,顾和以就有点停不下来,一眨眼就到了三更天。   书房中的火盆已经快要燃尽,书桌上的梅花三乳足香炉中升起的白雾也淡下了不少,她瞌了瞌眼,长了个呵欠。   太久没熬夜,都有点熬不住了。   顾和以知道自己今天肯定睡得晚,从安早就被她打发走,叫她自己睡觉去了。   起了身,她熄了书房中的油灯,回了自己的住处。可能是从安特意吩咐给吊灯加了油,庭院里的吊灯都还有着亮光,不需要自己提灯就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行了一段路之后,她隐隐约约瞧见有一个黑影在自己院子中央。   猛地一看,她被吓了一跳,本来有点儿瞌睡的头脑一下子就醒了个透。   只是那黑影,看起来似乎是……跪着的?   眯了眯眼,顾和以轻声唤了一句,“贺穆清?”   贺穆清大概是没想到这时候外面还会有人,吓得身子都抖了一下,慌忙回头,见是顾和以,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这……贵人怎么会在……?”   他一直以为顾和以已经在屋中熄了灯睡了,谁想到竟是还没回屋。   顾和以走近了,看着贺穆清冻得通红的脸,皱了皱眉头,“你这个时间跪在这里做什么?”   贺穆清低声回道:“奴之前冲撞了贵人,想在这里跪上一晚给贵人请罚,求贵人原谅奴。”   宫里面的主子们生气时,都怎么才能让她们消气?除了皇上的重视和赏赐,也就只有对奴才们的责打惩罚了。   贺穆清记事儿了以后,绝大部分记忆都是在宫里的,下意识地就觉得惩罚自己一下,多少能叫顾和以消消气。而且……他这一出也是有些苦肉计的成分在里面,这么冷的天,在冷硬的地面上跪个一晚上,早就跪得浑身僵硬、脸色苍白了,见到他那般模样,多少是会心软的吧。   可谁想到……贵人竟然这么晚了才回来,他这才只跪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就这一个多时辰,就已经能让人自由自主地打上颤了。   顾和以看着他轻轻颤抖着的身子,叹了口气。她当时是有气,可没过多久气就消了,那么点小事,一句怼人的话,还犯得上记恨两天不成。   面对贺穆清这小子,她总是能打心底里升出一些无力感来。   于是她无奈开口,“我生气不过一时,早就不再气你了。我之前不是与你讲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贺穆清一双似是蒙着水雾的双眼直视着顾和以,显得楚楚可怜,“黄金与主子,自是主子更重要。”   屁,有了黄金自己做主子不好吗。   顾和以忍不住腹诽。   封建帝制害人不浅啊。   她真是拿贺穆清没有丝毫办法,贺穆清大概也是受了不少摧残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也完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毕竟……酿成了这副性子也不是他的错。   “你过来给我房间的火盆填上炭。”她这么说着,进了屋,自己掌了灯。   听到顾和以给自己安排了事情做,贺穆清双眼一亮,还愿意让他做活儿,这是不是就是原谅他了?他撑着地起来,双腿麻木,膝盖疼到打颤,可……贵人给他安排了活做。   他只稍微缓了一小下,便咬了咬牙,慢慢挪动着脚步,取了炭,给顾和以屋里的两个火盆全都填了炭火,点燃。   顾和以利用这一小段时间已经洗好了漱,坐在榻上看了两眼贺穆清。   他的腿颤得厉害,也不知刚刚跪了多久,肯定很疼吧。   这么想着,她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小罐药膏来,她冲贺穆清招了招手,“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这个药膏给你,你自己睡前好好涂一些在膝盖上,别小小年纪就落了病根。”   顾和以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老妈子。   “这么好的东西,还是别浪费在奴身上了。”贺穆清心里忽的暖了一下,却没敢上手去接,只看那颇为精致的小罐就知道,里面的药膏也定然不便宜。   “让你拿着,你就拿去用,我要休息了,你赶紧回去。”不偶尔说点重话,顾和以估计这小子得墨迹半天,于是她又补充了句,“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在一个小姑娘房间里待多久?”   贺穆清一怔,似乎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妥——他知道自己是个太监,即使与女子共处一室也不会发生什么,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啊!   登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贵人会不会以为他这是要行不轨之事?   惶惶地抬头观察了一下顾和以的神色,发现并无异常,贺穆清才在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这下,他也不敢太过于纠结了,忙双手接过了顾和以给他的药膏,低着身子,稍仰着头看着顾和以,“奴谢过贵人。”   面对贺穆清那湿漉漉的、眼角还带着微红的桃花眼,顾和以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行了,快回去休息,乖啊。”   在顾和以的手碰到他头的瞬间,贺穆清的肩膀猛地绷了下劲儿,又因为顾和以紧跟着而出的那句话而莫名红了耳尖。   “奴……奴告退。”   他的声音带着微颤,似是惶恐,又似是不知所措。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的背影,有些颤颤巍巍的,走路的姿势也因为跪得久了而有些奇怪。她的眉眼往下一耷,露出了一个柔和又无奈地表情来,对于在这种吃人的制度下成长起来的人,想要改变真的很难。   不过她还真就跟贺穆清较这个真了,她不信她一个根正苗红新时代好青年教育不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孩。   不过提到小孩……她忽然想起了顾宅中还住着一个便宜弟弟,自从她穿来之后几天时间了,还未曾去见过这个弟弟和叔母,最近几天得找时间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11:19:25~2020-05-08 11: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彝则 6瓶;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二日一早,顾和以带着自己从账目中理出来的大内年初所需香料的单子去见了九叔。   将单子给了九叔之后,她问:“九叔,我弟弟是不是已经在家中请了两年先生了?”   顾和以原身和她叔母与弟弟关系算不上多好,主要是因为她叔母性子软弱,和顾和以完全合不来,顾和以也能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她弟弟不一定是顾家亲血脉,所以一直若有似无地疏远他们。   这回顾和以忽然提起了弟弟顾和谦,九叔都暗暗有些讶异,“是,从两年前开始为小少爷请先生来家中教学,每年40缗银钱。”   “嗯。”顾和以点点头,“让他去考太学吧,还有孙旭的妹妹,也别上私学了,去考太学试试吧。”   九叔又是一怔。   顾和以已经去了解过当朝学制了,大周朝虽然社会不算发达,但学制很是先进,全国各地立官方太学,分不同学科,如你目标进入户部为官,那么除了所有学科都要学的诗书礼易等内容,则会主要学习土地、赋税、财政相关内容。通过特定科目的入学考试即可入太学,不设科举,所需官员皆从太学学生中选拔,无法入朝为官者,太学会发放凭证,在民间更容易得到好的差事。   毕竟当朝经济发达,各行各业都需要大量人才,上了太学以后即便无法为官,在社会之中地位也是较高的。   官家子弟,四品以上可以免太学的入学考试,四品以下需经过一次筛选,平民百姓想入太学则需要经过两轮考试。   虽然还是给予为官者很大的优惠,但这样的学制,已经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高考入大学了。诗书礼易就像是现代的公共课程,而赋税、财政等则是现代的专业课程。   比起像明清科举那样考八股,只学一些在平民社会中基本无用的东西,七老八十都无法中举,当朝学制可以说是相当优秀了。   没见九叔回话,顾和以歪歪头,“九叔,怎么不说话?”   九叔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这是,想让小少爷入朝为官?”   “为不为官的看他自己喜好,总之去学学财会相关的东西,对自家生意也有好处,他还小,能选择的多了。”顾和以语气淡淡,“家里的先生,先别辞掉,一边在家中学习学一边准备太学的考试,明年春天不是有一场吗?”   如果能考上太学,肯定是比上私学要好得多的,大多数人家上私学也是为了准备太学的考试。   九叔点点头,“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嗯……孙唯那边,等我找了时间见孙大娘他们时,再亲自与他们说吧。”   好消息自己亲自通知,坏消息再去找人代言,这个道理顾和以还是懂的。   另外,她知道无论何时,这人情世故送礼见人总是少不得,“意思意思”之后总能把路子走得通顺些个,于是便问:“让顾和谦他们去考太学,可需要去拜见拜见哪位大人?太学由哪位大人负责?”   “礼部掌全国学校事宜,说起来,礼部主客司郎中卫大人也与老爷有过几分交情的。”九叔在顾家做了十几年的管家,各种事物了解的倒是不少。   “哦?这怎么说?”   九叔耐心解释,“卫大人代行礼部侍郎一职,礼部负责礼乐、学校、宗教、外交,宫中重大庆典仪式与朝廷礼仪,节庆活动,皆需焚香祈福;当下佛教道教兴盛,寺庙道场也都需要大量香药;卫大人十几年前又是中央译馆出身,如今译员门生众多,以前老爷出海去日本时,船上两位译员就是卫大人的门生。”   嗬,这么看来,顾家还真是与这位卫大人交情不浅。不管是礼部负责的礼乐还是宗教都需要大量香料,而顾家出海带的翻译还是卫大人学生……   “不过……”九叔忽然话锋一转,“卫大人最是不喜贿赂,小姐就莫要动这个心思了,叫小少爷他们去考便是。”   顾和以咂咂嘴,竟然还有不喜欢贿赂的官员,少见哦。   “这样啊,那就只能让顾和谦他们好好准备了,凭实力吧。”她说了句,又道,“官府所需香料咱们还能供应得上不?我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卫大人?”   九叔笑着回应,“小姐放心,老爷他们一出了事,卫大人就曾请我到府上去坐过,卫大人心慈,又与老爷有些交情,说只要能按时供应,便不会将差事换到别家去。”   “真好,卫大人可真是比那位陈大人心善得多啊。”   见顾和以大大咧咧的开口不逊,九叔低声提醒,“小姐,慎言啊。”   顾和以叹了一声,这时代说句话都得多注意着,“是是,出了家门我会注意的。”   九叔离开之后,顾和以去看了贺穆清。   这小子凛冽寒风之中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竟是连个风寒都没得,顾和以不禁感叹他身体素质可真好,真能抗。   进了贺穆清的房间时,贺穆清正在给自己的膝盖涂抹药膏,一大段白皙的小腿露在外边。   顾和以能看见,他的膝盖肿的厉害,还泛着乌青。   “你以后别再整这些幺蛾子了,成不?”   她又气又好笑地看着贺穆清,她内里都快三十了,也没必要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孩置气,十几岁的孩子嘛,总得是有点叛逆,就当他之前是偶尔叛逆一下子呗。   况且,一瞧见贺穆清看她的眼神,她就气不起来了——她总感觉,只要是稍微待贺穆清好一点儿,这贺穆清就能对她死心塌地似的。   贺穆清见到贵人一大早就亲自来见了自己,脸上还带着笑意,觉得贵人这是真的原谅自己了,彻底放下心来,心道贵人可真是心善,若是宫里的主子,跪那么一个时辰可是不管用。   从他一住进顾宅里就住的是一间待客的偏房,顾宅面积大人丁少,空着不少屋子,倒也没人叫他换地方住。他坐在那红木雕花架床上,小心地应了一声,给自己的膝盖上药,只涂了薄薄一层,就要把那个小药罐收起来。   就这么上药,难怪一个晚上过去了,膝盖看起来还这么严重。   “等等。”顾和以出声,将药罐拿过来,“你这样用药根本不顶用啊。”   说着,她一掀床边悬着宝罗帐,竟然直接坐在了床上,这让一旁的从安和坐在床上的贺穆清都下了一大跳。贺穆清甚至还往后缩了几下,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脸上表情很是精彩,又是震惊又是惧怕,脑子里抑制不住地想到昨晚耳旁的那句“乖啊”,一股羞意上涌,耳尖竟又是红了。   他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接近过,还是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个小目标,把各种类型的太监全都写一遍(嘿嘿嘿   喜欢太监和女宠男类型的,阔以关注专栏鸭!么么!   感谢在2020-05-08 11:27:41~2020-05-09 10:1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庇佑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见自家小姐直接坐在了床上,从安怪异得看了两眼顾和以,忍不住开口,“小姐,这……不太好吧?”   顾和以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是了,她现在是十七岁,不是近年三十的老阿姨,她几乎跟贺穆清同龄,贺穆清不是她的小辈,男女之间这个样子,确实不合适。   不过坐都坐了。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坐都坐了,我下回注意。”   说完,她从药罐中取出了一坨药膏,抹在自己手心,然后在贺穆清红肿的膝盖处用力地揉了一阵。   一开始贺穆清狠狠地嘚缩了一下,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起来了,却也不敢莽撞地把腿从贵人手中撤出去。贵人虽然是个温柔的人,但这样的触碰……还是让他抗拒又恐惧。   他打心底里厌恶有人碰他的身子。   死死地盯着顾和以,可他从顾和以那平静地眼眸中找不见一丁点儿旖旎,手上的动作也从未有叫人误会的越距之举。   或许贵人……真的只是个过分心善的人吧。   贺穆清抿了抿唇,眼角泛红地瞧着顾和以的侧脸。   将那药膏揉进身体中才有好的效果,所以顾和以帮贺穆清上药时用的力道很大。   她一边揉一边像是教小孩子一样说着,“这药膏,你表面涂一层没什么好的效果,要让它渗进你皮肤里才好,懂了么?”   一抬头,她就看见贺穆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红扑扑的小脸微微抽动着。   被她看了这一眼,贺穆清赶紧一闭眼把头往一旁转了过去,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撇撇嘴,“疼吧?叫你动不动就去跪,吃点苦头就长记性了。”   贺穆清的嘴角往下一落,更想落泪了,他盯着帐上绣着富贵牡丹纹的银线,视线逐渐模糊地就快要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了。   这样的疼痛他经受过太多次,又怎么可能因为疼而掉眼泪呢。   他只是……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   他若是个有用的人就好了,有些用处,然后给贵人当个用着得手的奴。   “贵人……”他开口,嗓音微哑。   顾和以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以后我出门你跟着我,别再贵人贵人的叫了,叫小姐。”   贺穆清一愣,反应了半晌才理解了顾和以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忽然幸福地飞上了云端,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了自己头上?   “小姐……”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湿意,又见顾和以甩了甩手,应是帮他揉膝盖揉得手酸,赶忙接过了那药罐,“奴知道应是怎样上药了,小姐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不必在意奴了。”   顾和以见状,也不再动手,起了身,站到了从安身边,“嗯,你别整天叫人不省心,明儿个你跟从安陪着我一块儿去趟仓库,你要是自己走不动路去不成,可怪不得我。”   贺穆清闻言,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双眼中带上了明亮的光彩来。   ……   九叔在听说顾和以要去仓库之后,匆匆处理了手上的事物,说着顾和以头一次去,还是他陪着些比较好,王奕和那人性子与他不同,他怕顾和以自己去跟王奕和合不来。   顾和以无奈,也只得听九叔的话,与九叔一起去。   说好的带着贺穆清去,顾和以不想言而无信,就也带着他了,心想着多一个人也不妨事。   不想……马车中的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   任是谁看了贺穆清的模样,都会觉得好看,九叔也不例外。   作为真心关心顾和以的长辈,他瞧见除了从安,贺穆清也被带来一起,不由得挑挑眉,审视的目光在贺穆清身上扫视着。   小姐将这样一个模样水灵灵的男子带在自己身边儿,可是有什么想法?   在宫里待了七年,贺穆清敏感得很。   九叔的目光刚一落到他身上,他就能察觉到那目光里的审视,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先前九叔给他安排了些事情做,所以他与九叔也接触过几次,可这是九叔头一次从这种目光打量他。   他能感觉到,九叔似乎是有些不喜他。   顾家仓库离顾宅有很长一段路程,毕竟顾宅在城南的中心地区,寸土寸金,仓库占地面积不小,可不可能会安置在城里。   马车中置着火盆,那仙鹤瓷质香炉中也燃着上好的香料,宝蓝色的绉纱封着窗,阻挡了不少外头吹进来的寒风,马车入了闹市,四周皆是市井喧哗之声,活力得很。   只是不管是马车之外的喧哗,或是马车之内的怪异气氛,顾和以已经全都顾不得了,她……又晕车了。   被马车颠地胃里直恶心,她一脸菜色地枕着一只金边软枕,闭着眼,只想睡觉。   只是这马车的颠簸程度……谁能睡得着觉啊。   好不容易硬撑着到了地方,顾和以扶着从安的手下了马车,外面与马车内的温度天壤之别,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滑进身体中,倒是让那种恶心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为方便拆卸货物,顾家的仓库与码头相邻,顾和以一抬眼就见一大片青砖红瓦接连入目,阳光的照射下,那红色显得炫目。一排排仓库紧密相连,宽大的木门紧闭着,偶有身配长刀的壮汉两两一起巡视而过,见了九叔都点头行礼,看这模样应是顾家雇佣的兄弟。   顾和以咂咂嘴,“这么多仓库,不会都是香料吧?”   “仓库众多,其中有不少是租赁给其他小商户了的。”九叔解释道。   随着九叔的引领,他们来到了一处不太起眼的矮房处,九叔扣了扣门,里面一阵响动,少时,房门一下子开了。   开门的人模样比九叔年轻些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不胖但颇有些壮实,穿得普通随意,一身黑,衣料目测也不多好。   “啧,九叔来了。”这人道了句,声音略显轻佻,眼神扫过九叔身旁的顾和以他们,“今儿带了不少人啊,是有什么事儿?”   “大小姐想来仓库瞧瞧。”九叔点点头,又给顾和以抬手往里一引,“他就是王奕和,管着仓库与进出货物的,外面天凉,小姐快进来坐吧。”   听闻是大小姐,王奕和一双眼睛转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大小姐,有失远迎。”   顾和以瞥了他一眼,这人给她感觉有点皮,心口不一的,不过这心口不一的程度,比起之前见过的陈大人,可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弯弯嘴角,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来,“那倒不必,王叔帮忙打理仓库,也是很不轻松,怎能让王叔迎我呢?”   王奕和眉头一挑,“王叔?”   屋里并不暖和,他先是给火盆加了些炭火,而后打量了一下顾和以的年岁,稍稍冲九叔的方向扬了两下头,“我可是也叫九叔的,大小姐岂不是把我叫老了?”   “那……王大哥?”顾和以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挑眉头,“这么叫似乎又年轻了些个。”   “哈,大小姐倒是伶牙俐齿的。”王奕和双臂抱胸,以肩膀怼了怼九叔,“九叔,你以前怎的没提起过,大小姐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王奕和这性子比起九叔来说真是够活泼的,连带着九叔的表情都舒展了一些,“小姐以前也不必抛头露面的,与你讲做什么?”   说完,九叔自己忽然沉默了一下。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声,也对啊,小姐以前根本就不必抛头露面的,现在却要慢慢地四处奔波起来。   顾和以要是知道九叔心疼她要学习不少本来不用去了解的事情,肯定会去安慰九叔,毕竟她自己真的没觉得疲惫,也没觉得麻烦。说是当家人,可手底下的事基本都有人替她解决,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自家的生意做了什么贡献。   有些事情,必须是她亲自去做,不过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姓“顾”而已。   她觉得自己其实更像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吉祥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9 10:10:55~2020-05-10 11:2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小乐、青青子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庇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顾家的生意并不涉及香料的制作加工,纯粹是依靠着海上贸易支撑着的。   依着顾和以来看,海贸的风险实在太大,搞不好就溺于大洋之中,人去财空。   而且……古代就是科技落后长途贩运太赚钱了,所以才不重视制造加工业的发展,这样会越来越落后的吧。以她现代的思维来看,长途贩运怎么看都没有制造业有发展前途。   更何况她并不想出海,偶尔出海一次可能还有些新鲜,可要是一年中八/九个月甚至是十个月都在海上来回奔波,壮实的汉子可能还受得住,反正她觉得她是受不住。孙旭现在乐意与她合作,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散了,还是得慢慢地逐渐把自家的生意转移了重点比较好。   顾和以与九叔和王奕和说明自己想要将家中生意的重点往制香与各种香品的方向发展,他们能晓得她的用意,却也不能立刻就赞同。   王奕和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斜斜地倚在窗边的墙上。窗户上即便糊了纸,可还是免不了透风,他就坐在窗边,也真不嫌冷。   蹙了蹙眉头,王奕和道:“大小姐,咱们虽然一直做的是香料生意,可加工方面确实从未涉及过,要想打入这圈子里,不太容易。”   顾和以当然也知道从头开始是难上加难,于是道:“咱们不自己新开作坊,咱们收购,可行吗?是不是好些个?”   九叔与王奕和对视一眼,面露不解,“何为收购?”   顾和以差点就极其不雅地“啧”了出来,她舔了舔稍有些干燥的唇,想了一会儿,才闷出来一句,“盘它!”   一说盘,俩人倒是都懂了。   “那这事儿得好好考量考量,我知道的制香大户不少,只是从哪家入手不好说,毕竟自家的产业,没出什么事谁也不乐意就这么卖给别人。”王奕和管着仓库十余年,不忙的时候也喜欢照着以前流传下来的香谱自己捯饬捯饬,对制香也算是了解,“近来仓库这边儿也没多少事,我帮着大小姐多寻思寻思。”   王奕和也没说没戏,顾和以就当这事儿没问题了,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与王奕和多聊了几句,又将往年大内与官府所需香料的单子拿出来给王奕和看了,对比自家仓库中的存货,罗列出了需要购入种类,商量了购入数量,今日的事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王奕和带着顾和以认了一圈自家的仓库,顾和以一行人才打算离开。   临走前,九叔说外面风大,让从安带着顾和以先回马车中暖暖,自己则拉着王奕和进了屋。   顾和以没回马车,留在门外面听着他们里头的讲话。   “大小姐前日去了内务府陈大人府上,你也知道,陈大人不好相与,再加上如今家里的情况陈大人肯定也门儿清,八成是没谈拢,小姐是还想着再去试试,不过……唉,陈大人那性子咱们多少都有所耳闻,大内的活儿咱们是得争取着,可也别抱太大希望。”   “京中各个香铺都有自己的供货路子,之前咱们有铺子的供应断了,肯定早就找了别家补上,咱们也不好抢别家的生意。官府的活儿现下没问题,日后的事儿也说不准。小姐一个姑娘家,肯定受不住常年在海上来来往往,出海这个事儿也不可能靠着孙旭一辈子,今日小姐说的往制香方面发展,也是个法子,你对这方面了解的多,就帮着多上点儿心,到时候叫我去谈就是。”   听了九叔的大段话,王奕和应了一声,语调听着终于稍微正经了那么一点点,“嗐,这些事儿我也是有耳闻的,我肯定是得上心,九叔有什么嘱咐的,直接与我讲就是。”   顾和以在门外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虽说九叔说的是实话,可是听见他说大内活儿别抱太大希望,还是叫她怪难受的。   她不想再往下听下去,回头扫了一眼从安和贺穆清。   这仓库安置在码头附近,临近着江边,朔风阵阵,卷着江上冷然的水汽,纵然没在风口上,也是冷不丁得叫人吹得牙直打颤。   她在外面听了那么一遭话,心有倦意,更是觉得此事寒意逼人。   领着从安和贺穆清回了马车那边,没用从安扶着,自己颇为豪放地上了马车。   从安熟练地燃上了火盆,又点了香炉,洒进了些上好的香料。   不多时,马车中的暖意随着那袅袅白雾升腾起来。   贺穆清这一路一直悄悄抬眼,侧看着顾和以的脸。他也是听见了九叔的话的,知道顾和以没能留住和大内的生意,忽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的视线扫过顾和以紧抿的唇角。   小姐心情不大好。   从宫里出来的,哪个不会察言观色?顾和以的心思他只瞧一眼就能看懂,要是他能帮上小姐的忙就好了。   紧了紧拳头,他忽然开口,“小姐,不然将奴送给陈大人去吧。”   说罢,他紧紧盯着顾和以的神情。   他说这话里,有一时的冲动,但更多的是对于顾和以的试探——如果顾和以真的有过这种想法,而不是因为被他看穿而临时换了礼物,那他一定能从顾和以的表情中发现些什么。   顾和以拧了拧眉头,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把你送给陈大人做什么?”   霎时之间,贺穆清脑子里忽然清亮,他知晓了,小姐真的从来就没想过这种事情。   这让他突的心生愧疚,觉得自己那猜测简直是荒谬可笑。   缓了缓神,他才低声道:“有不少……太监,似乎都喜欢玩弄年轻的男子。”说这话时,他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的恨意,他就险些受了辱。   “哎,贺穆清,你别把那些个脏事在小姐面前胡讲。”   从安忽然开口,稍带着斥责的口吻,也不知是觉得太监脏,还是太监玩弄年轻男子这件事脏,亦或是二者都有。   贺穆清听了这话,连一丝惊讶都从未有过,只是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自嘲的讽笑来,嘴上却低声应道:“是奴错了,请小姐责罚。”   这么一打岔,贺穆清自荐送给陈顺那件事儿就翻过了篇,顾和以拍了拍从安的手,“从安太紧张了,这种事儿说说也没什么的。”   说罢,她又笑道:“我顾家的情况,还没糟糕到需要让一个少年英勇献身。”   况且陈大人……她想到陈顺那张瞧着温温润润的脸来,就算是阴阳怪气不好相处些个,怎么着也不至于喜欢玩弄漂亮的男子吧?   她话音没落下多久,九叔就也上了马车,车中三人忽然就禁了声,让九叔不明所以。   ……   回了顾宅,天色已有些渐晚了,宅中已经燃起了几盏吊灯。   贺穆清正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忽然听到九叔唤了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立刻打上了鼓,今天在马车中就感觉到九叔似是不喜自己,这个时候单独叫了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几乎都能猜到九叔要与他说些什么。   紧了紧身上的粗布棉衣,他默默地跟在九叔的身后。   “我现在还不知你心性,但有些丑话我需得与你讲在前头。”   僻静的庭院中,此时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九叔和贺穆清站在假山之前,九叔侧过身来看他,昏暗之中他蹙着眉头,“你是有副好模样,可身份是绝配不上小姐的,若是你动了什么歪心思,那这顾宅中便容不下你。”   果然。   贺穆清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么一番话。   他最是厌恶有人触碰他的身子,最是恶心有人因他这张脸而接近他,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没了根子的阉人,怎么可能会起什么“歪心思”呢?   他还真不是那种自不量力的人,相反,他极有自知之明。   能给小姐这样温柔的人,当一辈子的奴,就已经是上天的恩德了。   于是他压着嗓子低声道:“九叔请放心,小姐心善救奴性命,奴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只想安安稳稳在宅中当一小奴,绝无半点他心。”   见他神情确实真挚,并无虚假,九叔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轻声应了一下,他将目光扫过了贺穆清那身灰黑的下人制式棉服,“小姐既然要你在外出时陪同,那穿成这样着实差了些,明日一早我会找人给你量了尺寸,去买几身成衣回来。”   九叔也并无坏心,他只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小姐。   这些贺穆清全都能看得明白,也并不在意九叔对他的警告。   总归都是为了小姐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感谢在2020-05-10 11:29:29~2020-05-11 11:2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小乐、冰岛抹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ps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顾和以一边用着晚膳一边咂摸咂摸贺穆清今天的话,又想起了之前这小子跟她犯拧时的言语,忽然一撂筷子,砸在了面前的莲瓣纹银碗上,发出了“啪啦”一声响,给从安吓了一跳。   “小姐,这是……?”   顾和以吃了个七成饱就不想吃了,身子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一抬腿习惯性地想要翘起二郎腿来,却又在从安的目光下,抬了抬腿又强行放下。   “你去把贺穆清那小子给我叫过来。”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从安还是去招办了。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从安就将贺穆清带到了顾和以的面前,顾和以笑看着贺穆清,“你那天说我要将你送人,不会是以为……我要把你作为礼物送给陈大人吧?”   顾和以也知道,一个地位低下却长得极好的人,在这种时代会遭遇些什么,所以对于贺穆清的胡乱猜测也是能报以理解的。   她叹了一声,这孩子才十六岁啊。   贺穆清心思婉转,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惊慌,“奴……”   没等贺穆清将话说完,她便继续道:“你模样出挑,又无权无势,可能碰上过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就算你以前那么想,我也不怨你。你如今既然来到我顾家,那我便会尽量帮着你,不让你再受那种委屈。”   贺穆清就这样呆愣着站在原地。   在仓库时他就心生愧疚,而此时……   顾和以的坦然与善意,让他一身腌臜与丑恶无所遁形。   ……   三日的时间,九叔、王奕和与孙旭几人忙前忙后,托关系出高价,终是把大内所需的香料全都补齐了,并且每个种类能备出富裕的也都备出了富裕,顾和以自己特意去仓库那边与王奕和一道查了一遍,顺便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各类香料。确认已经基本都备齐了,她才叫帮忙九叔重新抄录了一遍清单,又写了一封新的拜帖。   第二日,顾和以就叫贺穆清带着拜匣,两人坐马车去了一趟陈府。   一路上贺穆清都紧张地不行,他很是害怕陈顺能瞧出他的身份来,不过到了最后却没有给他真正紧张地机会。   陈顺根本就没见顾和以。   顾和以站在陈府门外,见门口的小厮将拜匣完完整整地退了回来,整个人的心都凉透了。   这次她准备齐全地过来,就算现在立刻叫人跟着她去仓库检验香料质量她都没有问题,还能亲自带着人一样一样地把各种香料的名称香味特性全都介绍出来,背那些东西可是费了她不少力气。   陈大人给她个眼神也好啊!   她从未想过陈顺会连见她都不见。   这如果是她准备的还有问题,那她肯定就彻底认栽了,可是这回她竟是连人都没能见着。   被人拒绝在门外退回了拜匣,本来是个非常丢脸的事,可这个时候顾和以都已经完全顾不得了,她满脑子都是这几天来她跟王奕和学习了解各种香料知识的情景,还有九叔和孙旭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看着脚夫将购入的香料按类别存入仓库里、明明是冬日却累得淌汗的模样。   不甘心啊。   她低垂着眼眸,盯着马车内从仙鹤瓷质香炉中浮起的袅袅白烟,沉默着,嘴角下垂。   贺穆清是头一次见到顾和以这个模样,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说话,沉默地有些吓人,眉头深深的皱着,就是第一次去仓库时,四周气氛都没有如此低落。   他心里有些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纵然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却也从没听说过陈大人有什么喜好或者是弱点,只知道陈大人的干爹干娘似乎也住在京中,陈大人带他们二人极好,可是……他也并不知道陈大人干爹干娘住在哪里,就算知道,又凭什么叫他们来帮小姐呢?   面对陈大人,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其实……还是有个方法可以叫陈大人见小姐的。只要小姐带着他去与陈大人说,自己遇见了一个从宫中跑出来的人,陈大人肯定会见小姐。   只是他并不想这样豁出去自己罢了。   他好不容易从宫外出来,又莫名从医女的诊断下活了下来,还遇到了待他温柔的主子……他才不想再回宫里去。   贺穆清咬着下唇,按在座椅上的手紧了紧,在软垫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来。   他想帮上小姐的忙,可,不想这样帮忙。   一路无言,也正好符合了顾和以的心思,她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回到顾宅,顾和以就又钻进了书房之中,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磨墨,摊开雪白的纸张,照着家中其他信件的格式开始亲自写信。   一笔一划,极其认真,不过字还是……丑。   但就算丑,也代表了她的真诚的心意。   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写废了好几张纸,顾和以才写出来了一封看着还算顺眼的、情真意切的信件来。本来打算立刻叫人收起来,第二天就给陈大人送过去,可又一想,今天陈大人刚被自己烦了一通,明天又立刻送去信,不叫人心里烦得慌才怪呢。   为了叫陈大人读信的几率大一些,顾和以打算过上一两天再送过去。   ……   顾和以又去仓库那边跟王奕和了解了不少香料相关的知识,不仅是各种合香由哪几种香合制而成,就连怎样辨别香料的真假都学了一些。   大量的知识在短暂的时间中一股脑的涌进头脑里,就算她记了笔记,可还是背得头脑晕乎乎的,打算在家休息一日时,才终于想起了孙旭一家人。   他们一家人也住近别院中有一小段的时间了,孙旭和顾和以这些天一来二去时常会见上一面,给顾和以汇报一下他的筹备进度,也算是熟识了,每日一大早他就出门去忙活了。   只是孙旭母亲和妹妹她还未见过。   如今已经是临近年底,腊月二十五的日子了,无论私塾或是太学也都放了假,孙旭妹妹应该也是在家中休沐,顾和以便让从安把他们请到了主厅。   孙家大娘这几日下来,一直有好好用药,精神头似乎比初见时要好上些,只是还是那样,稍有些畏缩,不太敢抬头直视顾和以。   孙旭妹妹孙唯大概是被她娘叮嘱过了,不如初见时那样四处张望,而是乖乖垂首。   顾和以没起身,坐在主坐上道:“二位坐吧,别拘谨,来人看茶。”   二人坐下,采文以红木托盘端了三盏茶,依次上了茶。   顾和以浅饮了一口,声音轻快,“我刚刚接手家中事务,这几日都不得闲,没能提早与你们见上一面,不知你们在别院生活如何?可有人怠慢?”   孙家大娘大概是紧张,握着茶盏的手都有点儿微颤,忙不迭说道:“多亏了顾大小姐,无人怠慢,无人。”   “大娘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妖魔鬼怪。”顾和以声音中有着笑意,“我今日请你们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说。”   两个人没出声,都抬眼瞧着她。   “开春儿时有一场太学的入学考试,我听闻孙唯妹妹也已经念了三年的私塾了,正巧我弟弟也念了两年多,不如你们一同去考太学试试,愿意吗?”   倒地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听可以去考太学,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露出了期待来,“愿意!孙唯愿意的。”   “那正好,你往后也别去私塾了,家里为我弟弟请了先生,每日都会来家中授课,你也一起去听吧。”顾和以点点头,“正巧也是年底了,你那私塾所需的银钱我会差人送去,来年就在家中学习吧。”   孙唯不是家中小姐,去上私塾也是不会为她单独备上马车的,每日去私塾都是她自己步行过去,冬日严寒,路上并不轻松,她一听不必再去私塾,也没多想,心中一喜,就要张口应下,却被她母亲拍了一下手。   孙家大娘勉强一笑,“小女不懂事,大小姐别与她一般见识,她总不能去打搅小少爷念书去。”   “都是小孩子,一同念书才好有个伴,我看孙唯妹妹也有意如此,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我会让九叔都安排好的。”   顾和以完全没有意识到古时候“七岁男女不同席”这么个理儿,觉得十岁的小男孩和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块学习,也能有个伴儿。   孙家大娘拒绝,她也不欲多去细究这件事,干脆直接拍板决定。   “谢谢和以姐姐!”孙唯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些,轻灵里还带着点儿奶音儿。   “叫大小姐,你这没大没小的!”孙家大娘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一句。   孙唯躲过了她娘偷偷去掐她的手,鼓起勇气怯生生道:“姐姐,孙唯的毛笔用坏了,可以求姐姐帮忙买支毛笔吗?”   说完,用那水灵灵的带着期待的双眼看着顾和以。   一只毛笔罢了。   顾和以笑了,“我今日下午正打算出门一趟,你想与我一起吗?”   孙唯是想说想的,但在她娘的眼色下还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想出门。她知今天自己是得了不少好处,不应该太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怼了个娱乐圈现言的预收上去,肯定是甜文,偏向女宠男,先存稿,说不定哪天会暗戳戳发文,大家看现言的话阔以去看看它!   感谢在2020-05-11 11:20:36~2020-05-12 11:3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聆、Hulda 4瓶;小珏要说什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顾和以琢磨着,已经过了两日的时间了,陈大人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事情,应该不会觉得太过频繁碍眼,于是赶在上午,叫人将自己那封情真意切的信和香料清单一并给陈府送了过去。   东西送了过去之后,她心里才算少了一件事,这下真的就只能等着陈大人回信了,不回信也不见她的话,她也是彻底没辙了。   下午贺穆清出现在顾和以面前时,已经换下了那灰黑的下人制式棉服,换上了石青色的棉袍,且这衣裳比起之前的合身了不少,应是九叔给他量了尺寸新买的成衣。   “嗯,衣裳合身,看着精神不少。”顾和以点点头。   从安在一旁问道:“小姐,可要我去备车?”   “嗯,备车。”顾和以老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似的,抬了手就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贺穆清的肩膀,“我带他出去长长见识,以后随我奔走别露了怯,顺道我也物色物色合适的铺子。”   既然有意往制香方面发展,在京中寻个合适的铺子也是正事,虽然还不急,可早些看着总是好的。   这大周朝坊市之间早已没了界限,可权贵富户的宅邸占地面积极广,城南这一片全是富家大户,所以很是安静,少有商贩来往。   顾和以在棉服之外批了一件毛领的披风,在马车前,见贺穆清怯生生地抬手,似是有些不敢去扶她。   这孩子好像很抗拒与别人接触。   她心里有几分猜测,也不挑明,自己伸手扒住了马车,一使劲儿就爬了上去。   贺穆清学东西倒是快,以前在宫里,他一直在辛者库那种地方做一些脏活累活,是没资格伺候主子的,自然也是没接触过香炉火盆一类。可他看过从安做过那么两次,就已经记下得七七八八,上了马车之后,点炭火燃熏香,一点儿也没出错。   要不是顾和以见他手稍微有点儿抖,还以为他以前做过很多遍呢。   其实他确实做了好些遍,不过是在心里边。   自从知道自己要陪着小姐出门之后,他就已经想到先前从安在马车上做的那些活儿,他也得会,于是在心里已经默默练了不少回。   从城南这僻静街区到闹市之中,路程不算长,乘马车不过一刻左右钟的时间。   不知是因为做过几次马车已经习惯些个了,还是因为今日乘车时间不长,顾和以竟是没晕车。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清宁街北侧不远处。   清宁街是京中贯穿东西的一条长街,是京城最主要的一条街道,不管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全都热闹非凡,民居屋宇商铺酒楼,接栋连檐,尺寸无空。   贺穆清九岁去势入宫,到如今出宫重入市井,已经是七个年头。未入宫时家中贫穷偏远,从未入过京城,入宫之后,眼中就只余那连绵不尽如同牢笼一般的红墙绿瓦,再无其他。   而此时,眼前坊巷连纵,店肆林立,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商铺繁伙,人流如织,甚至有众多浮屋买卖者,侵占了官道。   冬日暖阳普洒下来,入目皆是繁华之景。   贺穆清眼眶一热。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能累死老死在宫中,后来以为自己定会冻死饿死在路旁,哪儿敢想过,他这样一个人,也能一袭石青棉袍,喘一口热乎气儿,像个人一样挺胸仰头来到这街市之中。   “留肚子了吗?”顾和以忽然开口问。   贺穆清赶紧眨眨眼,藏起了自己眼中的水雾,他低声道:“留了,小姐。”   午膳之前,顾和以特意去叫他“留着点儿肚子”,他一开始都没能听懂,你来我往问了好几句,他才明白,原来小姐是想叫他中午少吃点儿,下午好能随她一起去街上吃小食。   顾和以领着贺穆清行在街上,纵是寒冬腊月,街上也还是人流如注。   许是因为快到年底,再有几日便是年三十,所以各家各户都需得出来置办年货,所以街上更显喧嚣热闹。   她见街上栋宇密接,全无容隙,就是万贯家产,也无空地可买。   若想要开个高端的铺子,也就只能盘别人家的了。   多留心几家,到时候再去谈,看哪家愿意卖了铺子。身为现代的一只广告狗,古代经商她不会,可她会打广告啊,有了铺子,她的拿手好戏才能使得上劲儿。   放眼望去,店铺招牌旗帜到处皆是,落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个标识,可在顾和以眼里,这些都像是研究对象,看过去的眼神都带上了探究。   顾和以那探究的目光在街上扫来扫去,不经意间扫了贺穆清一眼,发现他正盯着一处看。   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原来只是个卖冰糖葫芦的老者罢了。   这种零食,应该放在主食后面,所以顾和以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带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一处不太起眼的临街铺面前,对面是一家叫“恒泰庆”的成衣店。   铺子虽小,可在此入座的人可不少。   铺外支着块厚麻布用以挡风,几张干净的木桌,桌下是瞧着怪粗糙的长条凳。   顾和以也不嫌,寻了两个空位,示意了一下贺穆清,自己撩了一下披风,抬屁/股就坐下了,“店家,来两大碗丁香馄饨!”   她的声音不算大,在这闹市里应该是不多引人注目,只不过她一身华衣,叫这小摊中的食客不由得侧头瞧了她几眼。   顾和以身旁就只余一个空位,离顾和以的距离略近,贺穆清抿抿唇,乖巧坐下,尽量将自己占的位置缩小再缩小,好不碰上顾和以的衣裳。   “小姐为何……要来此用食?”他不解出声。   顾宅要什么没有?大家大户,就连厨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完全不必来这算不上干净的小摊贩上买东西吃。   “我可是特意向九叔打听了,这恒泰庆对面儿的丁香馄饨是极有名的,没瞧见这边食客众多吗?”   随着顾和以的话,贺穆清往周遭一看,果然是这家店门前食客最多,大碗馄饨热汤碰了冷气,散出了一片白雾。   两大碗馄饨给他们上了桌,薄皮大馅,极近透明的面皮儿下面能瞧见满满当当的肉馅,叫人瞧了很有食欲。   在热闹街市之中用膳,这是贺穆清从没有过的经历。   贺穆清侧脸偷偷瞧着顾和以,见自家小姐全然没有半点大小姐性子,只是将滑落到眼前的碎发勾到了耳后,然后抬手稍掩着袖口,目光全都落在碗里的馄饨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光是看着小姐吃,都觉得味道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2 11:37:59~2020-05-13 11:5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ps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顾和以不在从安面前吃东西,也就真是半点儿不带端着的了,大口大口嘶溜嘶溜吃得痛快,不一会儿一大碗馄饨就见了低。   贺穆清就不一样了,与主子同桌而食,他总是觉得不自在,再加上从前在宫里时,对于下人的规矩众多,他吃得反倒比顾和以慢上不少,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着。   忽然,一阵嘈杂声响起,伴随着小孩子的痛呼声。   顾和以撂了筷子,往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两个衙差模样的人正将几个一身破布衣的孩子赶离街市,多半是他们占了街道,或是四处乞讨扰了人来往。   有个个头大些的孩子冲着衙差犟了两句,吵吵了起来,惹恼了衙差,衙差便跟他们动起了手。   几个孩子四散逃窜,其中一个孩子步子不稳,一头扎在了这丁香馄饨摊前。   “小兔崽子,我看你们这是皮痒痒了,非想混口牢饭吃吧!”那衙差一把制住了这个摔倒在地的孩子,嘴里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四周有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只是临近年三十,大家都是平民百姓,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沾染上什么厄运回家。   顾和以离他们只有两米远,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她虽是背对着他们,可耳旁小孩子的闷哼声不断传来,叫人有点坐不住。   周围的人都太冷漠了。   她抬头,环视过眼前,发现很多人面对这么一幕都面无表情的,像是这样一幕稀松平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甚至像是完全没察觉这回事似的。   也有心善的妇女或汉子用那种怜惜的眼神往那边看上一眼,却也没有上前。   看来是没人打算帮忙。   顾和以叹了一声,再这样下去那孩子还不被打残了。   她心里寻思着,衙差也不过就是政府雇佣的普通人罢了,在朝廷中地位低下,不算是正式官差,待遇并不算好,通常也都是下等家庭出身,是欺软怕硬靠向百姓索贿为生的,这种人……给钱应该就能处理吧?   抿抿唇,她轻轻起身,从袖袋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握在手里。   稍稍抬了手,拉扯了一下衙差的衣裳,她陪着笑,一边将手里的银子塞给了衙差,“官爷行行好,这几个孩子我一会儿指定给他们赶出去,不叫他们在这乞讨,您也消消气,临近年关的,这会儿就先算了吧。”   衙差根本就不算官差,被人叫上一声“官爷”,心里倒是很得意。   他颠了颠手里边的银子,火气一下子就顺了下去,上下扫视了两眼顾和以,见她衣着华贵,这身行头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心里不禁讽笑,大户女子就是钱多人傻,这种破事也烂掺和!可他也怕眼前的人是哪位高官家的千金,脸上是没敢带上讽意的,只道:“哼,那这回就先给他们个机会。”   说罢,收了银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顾和以舒了口气,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钱还是相对万能的,有了钱就是好办事儿。她转身就要回去坐,却被这个孩子拉扯住了衣袖。   她一回头,就见这个孩子冲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铜板来,放在了孩子的手心,又跟他说了几句话,孩子频频点头,然后拿着钱小跑着离开了。   顾和以回到座位上坐下,四周的摊贩和百姓有不少人都偷偷得瞧上她几眼。   贺穆清没想过自家小姐竟然会上前帮忙,毕竟顾家也并非官宦人家,商人家庭地位算不上多高,只富不贵罢了。他在宫中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扫门前雪”这么个道理,若是过分好心,早晚有一天会惹祸上身,给自己带来祸患。   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细声问道:“小姐为何……做这种很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其实他是想说,为何要多管闲事的,只是这么说似乎太是不敬了。   顾和以沉默了一下,为什么做这种事情呢?难道当真要看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当街被一个成年男人打残打死么?   她哼笑了一声,“花点钱就能换一条人命,为何不换呢?”   贺穆清愣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笑了,人命?命如草芥罢了,一个毫无长处的瘦弱小孩的命,在人牙子那里也不过就是小姐给衙差那二两银子。   他用那双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看着顾和以,纤长的眼睫微微颤着。   顾和以没再说话,忽然抬手揉了揉贺穆清的头。   贺穆清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却听顾和以温声道:“别多想,快吃馄饨,要凉了。”   只一小会儿,刚才小跑着离开的小孩就又小跑着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艳红的山楂裹着一层晶亮的糖衣,很是诱人。   顾和以接过了那串冰糖葫芦,然后将手里早就备好了的一小把铜板放在了小孩捧成了碗状的双手里,“辛苦你给我买了冰糖葫芦回来,这是你的酬劳,带着你的朋友去买点吃的吧。”   这孩子乞讨,她若是直接给钱,久而久之他们就会习惯不劳而获,只想着别人的施舍而忘了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劳动。让他帮忙跑跑腿,也是告诉他,你做了活儿就能换来银钱。   小孩抿抿唇,隐隐有要哭的迹象,向她弓了下腰,转身就跑掉了。   “小姐为何会对我们这样的人这般好呢,我们肮脏低贱,与小姐是云泥之别。”   贺穆清不懂,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顾和以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肮脏的小乞丐这么好,就像他不懂为什么顾和以会救了他,并且允许他在身旁服侍一般。   因为完全无法理解,所以他总是以为顾和以待他极好,都是有目的的。   直到刚刚,见顾和以不只是对他那样温柔善意,可能随便一个小乞丐,她碰见了都会给些铜板伸出援手来,贺穆清彻彻底底地确定,自家小姐对谁,大抵都是这副模样。   他望着顾和以,一双眼睛似是想把她看透。   “低贱……?”顾和以颇为无奈地回望了贺穆清一眼,“你不能这么看自己呀。”   可能这时候的人,价值观就是这般,可她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不习惯。她不会自不量力的想要改变时代,但是却也不能放弃身为一个现代人的道德底线。   她会把人当成人看。   于是她叹道:“世上之人,生而平等。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但你在顾家,我便会这样以我的准则对待你。”   贺穆清想知道理由,却从没想过顾和以会这么说。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呆怔在原地,眉头因惊讶而稍稍扬起。   顾和以那些话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纵是他极会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一丁点儿虚假来。   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升腾,叫嚣着就要奔腾而出。   小姐这是因为觉得自己与他是平等的,所以才会待他这么好的么?他忽然又想哭又想笑,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小姐怎么会……   小姐怎么会是一个这么善良温柔又……如此天真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潮湿。   那串冰糖葫芦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他疑惑,“小姐?”   顾和以挑唇笑了笑,“你不是盯了这冰糖葫芦好久么,我不太喜欢吃酸的,你吃吧。”一个铜板一根冰糖葫芦而已,喜欢就买来吃呗。   贺穆清咬着唇,垂眸接过了冰糖葫芦。   为什么世上会有小姐这么好的人呢?   瘦长的手指用力,似是想要将那木签子折断。   灰暗无望的人生里,就那样,先是有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渗入,直到这时,似是忽然阳光普照,就像今日透过寒冷空气的暖阳。   他心中翻涌,这么些年来,他头一次产生出这么强烈的心愿来——   他,想做小姐的奴,这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有个疑问——男主会惹人讨厌吗?   因为我是比较希望自己的男女主都是小可爱啦~ 第21章   想做小姐的奴,这一辈子。   打心底里萌发出的强烈心愿,让贺穆清不仅对未来产生出来憧憬来,更让他忽然有些恐惧——即便小姐认为“人人生而平等”,可万一小姐知道了他是个□□里没东西的阉人呢?   他们这等人,不男不女,嗓尖无须,是这个世界上最是低贱的人,甚至还不如街边的乞丐。   因挨过那一刀,他下面受损,走路快了急了还会沥出些污糟来,处理不干净的话身上就会带着异味。   他这样一个叫人恶心的东西,就算小姐再是心善,也不会容他的吧。   贺穆清握着冰糖葫芦签子的手又紧了紧,清瘦的手背上蹦出了青筋来。   他害怕小姐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对他流露出那种嫌恶的表情来,他感受过小姐的好,受过小姐的温柔以待,他……好想永远被这样对待啊。   他好想就这样一直在顾家,做小姐的奴啊。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隐瞒住自己的太监身份才是。   也好在顾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屋室衣物等都大量熏香,香气弥漫,他身上那些算不上重的气味不易叫人给闻见。   隐下那些个心思,贺穆清垂头吃着冰糖葫芦,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垂着头,嘴唇蠕动着,他看到自己身上这石青色的棉袍,忽然想到一事,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小姐既认为人人平等,为何将我带回了家中,而没有将那几个小乞丐带回去呢?”   他是极在意别人看中他的脸的,因一张好看的脸他受了太多的苦,内心深处里,他其实是憎恨着自己这张脸的。   他一点儿也不想有人因为他生得漂亮而待他好,所以总是忍不住试探。   “因为你就晕倒我家门口啊,我还给你丢到别的地方去?”顾和以说得理所应当,当然隐瞒下了身为一个颜狗而有的那么一点点见色起意。   她瞥了瞥贺穆清,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忽然认真了一下,“世上的人是帮不完的。”   家里有点银钱,碰上了就叫她帮一把也无妨,只是若真把自己家当成收容所……那还是算了吧。她很佩服那种“大庇天下寒士”的襟怀,可却也不是什么自不量力的人。   不多时,贺穆清吃完了那冰糖葫芦,将签子放在了桌上,抬眼看着顾和以,“小姐,我用完了。”   “嗯,那走吧,我得多看看这街上的铺子。”   馄饨摊斜对面的酒楼上,二楼雅间外的栏杆处站着一人,垂眸看着带人离开的顾家大小姐。   他不见得有多心善,但只要是个人,心里总会有那么点儿在乎的事。兴许是因为他干爹在他最是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十两救命的银子,他记得自己当时那在绝望之中涌出希望的感觉,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只要是瞧见落魄的孩子,总是不由得心软。   上位者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可能就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现在回想起来,他这辈子的改变,似乎就是从干爹给了他十两银子那天开始的。   顾和以帮了那孩子一把,兴许能改变那孩子的轨迹;他手上松一松,兴许也能改变顾家的轨迹。   只是这顾大小姐在自家的生意上实在是没开窍,可惜了。   ……   由于这大周朝太学推广的很是成功,所以但凡家中有些富裕银钱的人家,都会叫自家子弟去念个私塾、考个太学的,社会上学风渐浓。   清宁街上,卖笔墨纸砚与各类书籍的书斋不在少数。   顾和以带着贺穆清进了一家店面颇大的书斋里,书斋中的伙计瞧见一衣着华贵的女子领着小仆进了店,立刻面上带着笑迎上了前来。   “哟,您二位来看什么?”   “我买些笔墨,要稍好些的。”顾和以也不懂这些,没办法自己挑选,只能道:“你看着来,贺穆清,你替我去跟着伙计看着些。”   叫了一声贺穆清,见他往书斋中架上的书册看了几眼,她又道:“你识字?”   “奴……儿时也曾启过蒙的。”贺穆清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声回着。   他在后娘肚子里的弟弟出生之前,他爹还是叫他去跟着村庄里的私塾先生上过一年多的学堂的,他们那边穷乡僻壤,上学堂念书不用银钱,只要拿着二斗米去,就能念上一年的书,村里许多孩子都会一块去跟着那个先生念些书,识几个字。   他喜欢念书,只是自打进了宫,他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你跟着伙计去,笔墨什么的,叫他包好。”   贺穆清乖乖去了,顾和以在一排排书架前走过,不多时,就抱了一摞她觉着可能大概八成会有用的书出来,其中还有两册《会计薄录》,简单扫了两眼,大概是收录了前朝人口、赋役、财政、税收相关的统计资料,兴许对顾和谦考太学有用呢。   每本书价格不等,大概都在一百文到三百文之间,这个时代的小商小贩一天的收入基本也就只有十几文,一天能赚到几十文的都是少数,这么看来,一本书也是相当贵的了,没有些家底大概也是买不起书读的。   最后贺穆清抱着那沉沉的一摞书,顾和以自己抱着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出了书斋。   那么一大摞书抱在怀里,让来往的百姓侧目而视。   顾和以道:“你既然识字,就早与我讲啊,家里有些书,今日又买了不少,闲下来时想看就与我讲,年轻人总是要说读些书才好。”   她声音不大,没什么特别的语调,就好像她说的事情是那么平常。   买书读书在现代确实也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她那现代的思维一直拗不过来,想不到在这时候,读书是很多有钱人家的特权。此时的读书人若是家境贫寒,只能自己借书手抄,哪儿买得起书呢。   他在顾家可以读书。   贺穆清忽然顿住,他竟是又一次,觉得眼眶有些发酸——明明在宫里就算是被打得晕死过去,他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   他在顾家做的活不重,吃得也比在辛者库时好了不少,住的是宅中偏房,如今竟是还能去读书……让他感觉,像是梦境一般,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真的真的好想……永远这样。   顾和以没见着贺穆清跟上,一回头,就见着贺穆清一脸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不禁笑问:“做什么呢?”   贺穆清回过神来,快走了两步,跟在了顾和以身边,周遭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之中,他一双黑亮的眼眸全心望着顾和以,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容得下她一人。   “奴想……一辈子都做小姐的奴。”   顾和以一怔。   她从贺穆清看着她的眼神中读出一种绝对的忠诚,莫名叫她心中颤了下。   原来人心……这么容易就能收买的吗?   她也不过是好生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贺穆清,以前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温声说上几句话就能让他生出这种心思来。   贺穆清看着有些发怔的自家小姐,抱着书的手指不禁用力,指甲发白。方才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之后,他自己也有些懵怔,有些懊恼自己的头脑一热,也不知道……小姐会是个什么反应。   忠心最是难求。   九叔可信,孙旭姑且靠谱,王奕和性子活分目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王奕和就算忠心也是因为她已逝的父亲与叔父,而不是因她本身。   顾和以心中对这些都有数。   此时贺穆清满眼是她,不由得叫她生出些别的心思来,总是要有些个只忠于自己的人才好。   正巧,照着九叔的意思,之后还要另找人管着账房,贺穆清若真的那般忠心于她……就将她所会的记账方法什么的,都教予他也不是不可。   于是她直视着贺穆清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道:“你若真的如此忠诚于我,不如试着多学些东西,为我排忧解难。”   贺穆清心头一跳,一股突如其来的欣喜如滔天巨浪一般淹没了他。   莫非宫中那些苦难,全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么?   他似是忘记了去势的痛苦,忘记了先前的苦难,忘记了心头的恨意,忘记了一切不堪与泥泞,心头只余下一个念头——   不仅要做小姐的奴,还要做一个……能为小姐排忧解难的奴。   心脏兴奋地鼓动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延绵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凤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你干爹当时根本不想管你。   感谢在2020-05-14 10:23:58~2020-05-15 11: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岐逢乐、夏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未到申时,顾和以就带着贺穆清回了顾宅。   她在主厅里屁/股还没能坐热乎,九叔就主动过来见她。   站在顾和以面前,九叔头一次说话略显得犹豫,他沉吟了一下,才低声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可是有意……让孙唯姑娘日后为小少爷启蒙?”   顾和以刚从外面回来,一边儿喝着热汤暖胃,一边听着这话。   一开始她有点儿没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等后来反应过来,她险些一口将嘴中的热汤喷出去。   “咳咳咳。”   被呛了一下,顾和以拿起手帕蹭了蹭嘴角,一脸震惊地看着九叔,她什么时候表现出想让孙唯嫁给自己那便宜弟弟了?顾和谦才十岁啊!怎么就谈婚论嫁聊起床/事启蒙了?   “九叔……何出此言啊?”   九叔也有些发怔,“小姐不是叫孙唯与小少爷一同念书吗?”   所以……一起听先生上课,孙唯就得嫁给顾和谦?   顾和以有些发怔,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古时候七岁男女不同席的话来,照着这时候的思想,一男一女长期一起念书可能确实有些不合适?她有些无语,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还能不能有些纯洁的友谊了?   也怪不得孙家大娘那时候欲言又止,大概是心有想法、不是很乐意就这么把自家姑娘搭给顾家,却也没敢言语。   她道:“这样,先生给他们二人教学时,俩人中间落了个帘子,这就行了吧?”   “是,我近日就去安排。”九叔这才点点头,即便小少爷是个男子,可长期与一并非仆人的女子单独相处,也是不妥。   顾和以点点头,照这么看来,九叔能同意贺穆清跟在自己身旁,已经是十分宽泛了。   “对了小姐,老爷往日出海,皆是在正月里乘着东北季风而去,先前家里的两艘商船都沉了海,想要造船也是来不及,我与孙旭商量了,此次由他去找船租赁出海,同时也叫船厂造上新船,大抵是要花费不少银钱,与小姐说上一声。”   “嗯,也只能这样了吧,孙旭以前出海肯定也认识一些船主,托他去寻也合适。”都是刚需,顾和以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顿了顿,问:“叔母和弟弟此时都在宅中?”   “是,二夫人与小少爷很少出门,小姐是要过去?”   长兄如父,顾家兄弟在世时,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听顾和以她父亲的,她叔父对自家兄长很是敬重,再加上叔母怕事,性子软弱,自知青楼出身身份低贱,在家中不争不抢,所以顾和以不与他们亲近,她也很少叫顾和谦去打搅顾和以。   顾和以在宅中这么多天,都还未曾见过他们。   “嗯,我过去见见他们,九叔就不必一起了,我今日买了些笔墨回来,九叔替我转交给孙唯妹妹吧。”   从安陪着顾和以跨过一道月洞门,进了叔母与弟弟所住的院子,天色微暗,此时室中已经点了灯,散出些许暖橘的光亮来。   住在下房的婢女听了声音立刻小步出了屋,一边向顾和以行礼一边道:“大小姐。”   声音不小,像是刻意放大了音量叫主屋听见似的。   果然主屋里的细碎谈话声立刻停下了。   院中的婢女为顾和以掀了冬日里挡风用的厚重门帘,顾和以进了屋中,见她叔母和弟弟已经都站起了身,有一本散落着书页的书放在榻上的乌木边小案上,案上还放着一盏油灯,应是两人一同读书来着。   顾和以不知道她叔母本名是什么,记忆中只知道她叔父一直管叔母唤做“瑶娘”。   瑶娘一见顾和以进了门,便软着声音道:“和以来了。”   “阿姐来看谦儿了!”   顾和谦瞧见顾和以就要上前去,却被瑶娘拉住了手,“谦儿别冲撞了你阿姐。”   顾和以暗地里扬了扬眉,还好她这叔母没有女儿,她要是穿成了叔母的女儿,有这样一个性子软绵绵的娘,估计得逼疯她。   “叔母,谦儿是我弟弟,与我亲近些也是应该。”她摆了摆手,来到矮榻旁,捡起了小案上的书卷,“谦儿刚刚在读书?”   “是!谦儿在给阿娘背书。”   顾和谦看起来很是喜欢他这个姐姐,只是顾和以并不太与他亲近,又碍于自己母亲的教导,很少去找她顾和以。   顾和以不是很喜欢小孩,不过……   她瞥了两眼顾和谦。   若是这样听话不吵不闹的小孩倒也不惹人嫌。   顾和以在她叔母这边也完全不带客气的,自己直接坐在了把靠背椅上,瑶娘也随着坐下了。   顾和谦并没有与他娘一起,而是跑到了顾和以身旁。他比顾和以矮上了一头多,站起来只到顾和以的肩膀,顾和以坐下,他就半趴半倚的靠着顾和以的腿。   瑶娘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头,怕顾和以不喜,本想呵斥顾和谦一下,却在瞧见顾和以抬手轻轻拍了拍顾和谦的头之后将嗓子眼儿里的话咽了下去。   “谦儿长大了想做什么?是入朝为官还是经商?”   “经商!”   听了自家阿姐的问题,顾和谦完全没带犹豫的,直接选择了经商。   顾和以挑了挑眉头,“为什么要经商呢?”   “九叔说最近阿姐每天都很累,谦儿也经商的话,就不用阿姐那么累了。”顾和谦用一双大眼睛瞧着顾和以,语调还有些天真。   不假思索的童言童语让顾和以有些感动,她带着笑意道:“谦儿现在还小,选择还有点儿早,来年开春儿了,谦儿参加太学的考试吧,去学习财政赋税相关的,若想为官可入户部,若想经商,也可掌着账房,怎么样?”   “都听阿姐的。”   点了点头,顾和以看向瑶娘,“叔母觉得呢?”   “全按着和以的安排来吧。”瑶娘本就有意让顾和谦入太学,自是没什么意见。   顾和以揉了揉自己这便宜弟弟的头,“那好,谦儿以后念书,可以去书房,我瞧着书房里有不少书,自己选着读。”   顾和谦双眼一亮,看起来明显是很开心,却又在下一秒咬了咬唇瓣,小心问道:“姐姐不是一直在书房吗,不会打扰到姐姐吗?”   “不妨事,以后有事随时去找我好了。”   ……   一番委实无聊的应酬之后,陈顺回了府中,就见管家一路迈着小步跟在了他的后头。   “今日城南顾家顾大小姐托人送来了信,不知大人是否要看?”管家低声说着,细心观察着自家主子的脸色。   只见陈顺一听着这个名字,眉头稍稍皱了一下,“顾和以?”   对待朝中之人和市井百姓,陈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面对整日和他打哑谜的官员们,他也会笑眯眯地迂回着;而面对有求于他的人时,他若不想搭理便直接拒绝,碰上两次钉子自然就不会再来烦他。   之前他别提答应顾和以的请求了,就连府里的大门都没让她进,那么明显的下了这个女子的脸面,本以为这个传闻里娇蛮到叫薛家大少爷休妻弃妾的顾家大小姐肯定受不了,绝不会再来找他,他还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锲而不舍的,见不成他又送来了信。   管家一见陈顺皱了眉头,心里一紧,上次顾家大小姐亲自来府上拜访大人都没见,其实这信他是不应该帮忙递的,只是顾家人确实给了他不少银子,他才想帮着递上一下,可没想到自家大人会是这么个反应。   “大人事忙,小的这就去将那信处理了。”   管家说着,就要小步退下去,却听陈顺开了口,“那信就送到书房去吧。”就最后给她一次机会,看她那信上能写些什么。   沐了浴净了身子以后,陈顺换上了一身居家服,去了书房,目光落在了信封外那丑得可以的字上,又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来。   想到顾和以在街上那傻善良的举动,他冷声哼笑了一下,忍着把这封在他眼里字丑得不堪入目的信放在烛火上烧净的想法,逐字逐句地通读了一遍,又打开了另一张纸,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上面的香料汇总。   这回顾和以把大内所需一样样列出来,粗色香药与细色香药分开写,还标注出了不同香料各有多少余存,可以说是很细致了。   这回倒是用心准备了,也不算太蠢,就是这字……   真丑。   最后,他颇为嫌弃地将两张纸张连同信封一同放在了烛火上,不多时便化为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大家是都希望陈顺也能有个cp吗?   感谢在2020-05-15 11:59:27~2020-05-16 14: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秋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记本 2瓶;Suyi、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贺穆清与顾和以并排坐在那雕花描金书桌前,有些局促的攥了攥自己的裤腿。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太近了,比前日与小姐在外吃丁香馄饨时的距离还要近上一些。   他难以想象小姐竟然会让他这样一个人在书房中与自己同坐,这让他感觉……小姐就像是真的将他看做与自己平等的人一样,给了他从未体验过的尊重。   “你既然识字,也应该会写字吧?”顾和以点了点桌上的笔墨。   “奴会写字,只是已经好多年未动过笔了。”   贺穆清低声喏噎着,他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碰到笔纸,至多是在闲时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几下,早就忘了拿毛笔写字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顾和以直视着贺穆清的双眼,神色比往日认真一些,“我教你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但你不要与其他人提起,懂么?”   感觉到小姐的认真,贺穆清刷刷点了点头,“奴就算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抬手,一个脑嘣不轻不重地弹在了他的额头上,顾和以觉得这孩子太过于认真了,“别整天说这些不吉利的。”   她从桌上的一摞账本中拿了一本放在贺穆清面前,翻开在眼前,“现在大家普遍都是用的单式记账,只反映收支不反应对象,回看账本时只能知道花了多少钱赚了多少钱,却不知道是哪里花了钱哪里赚了钱,记得不全面,所以容易出现假账。我顾家之前的生意大体上不算复杂,所以倒也还好,不至于太乱。往后我们盘下了制香作坊开了铺子,再这么记就不利索了,九叔快五十的人了,不让他累着了,往后这个事先让你试试。”   顾和以不是学经济财会方面的,不过之前看某火遍全国的穿越剧时,女主一眼就瞧出了单式记账法,顾和以好奇,就去查了查,简单学了点皮毛,这时候多少能有些用处。   “小姐这是……以后让我负责账目?”贺穆清也知道账目的重要性,按在椅子沿上的手不禁用上了力气。   “让你试试,慢慢接触着吧,看你学的怎么样。”顾和以点了点桌上的古瓦砚,“研墨吧。”   她绝不会说,自己不研墨,是因为好几次研出的墨全都不是浓就是淡,就连给陈大人写信时,磨的那墨都有些淡。   “只是小姐,奴已经有七年未碰笔,字应是极丑的。”贺穆清以前是帮先生研过墨的,如今虽然手生,但也还做的来,手上动作不停。   顾和以听他说自己字丑,忽然哼笑一声,“无妨,还能丑得过我去?”   贺穆清将视线落在墨水之上,“小姐的字怎可能会丑?”   小姐什么都是好的。   之前还这么想的贺穆清,看到顾和以提笔在书桌上的黄麻纸上写的字后,忽然就有些……夸不出口。   小姐的字竟是连他入宫前的字都不如。   不过不能表现出小姐字丑的模样来。   他斟酌了一下,还想在这字上下些功夫,想着法子地讨好一样小姐,却听顾和以忽然说道:“看到我在数字后面写的符号了吗?”   在大写的零到玖后面,分别对应着阿拉伯数字的零到玖,顾和以像是教小孩子一样认真又耐心地给贺穆清将数字与数字的用法讲了一遍,然后再纸上写了一个“18”,问:“这是几?”   “一十八。”贺穆清答的迅速。   从两位数到六位数,顾和以写了不少数字给贺穆清做练习,发现他记忆力实在不错,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全然没有记错过。   她不禁夸赞了一句,“你记得真快,厉害的。”   她只是心情很好,随口那么一夸,却见贺穆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明显带着欣喜,道:“小姐教给奴的,奴怎敢忘。”   语气郑重得,仿佛在说什么山盟海誓。   这张漂亮勾人的脸,这样笃定认真的语气,这双只容得下她一人的双眼……竟是叫顾和以心脏里莫名跳了一下。   不过她也只是愣神愣了一瞬,立刻就反映了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一个老阿姨怎么还被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撩了一下,犯罪啊犯罪。   她敛了敛神色,静下心来给贺穆清讲加减乘除法。   不讲这个的话,她真的难以想象贺穆清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孩子,坐在桌旁……把算盘巴拉的噼里啪啦响。   “阿姐,谦儿来了,谦儿可以进去吗?”   门外忽然传来了顾和谦软嫩嫩的声音,顾和以将手中的毛笔撂下,“进来吧。”   顾和谦推门而进,一双大眼睛带着喜色,却又在看见与顾和以并肩而坐的贺穆清时变了脸色,他颇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谦儿以为,只有谦儿一个人能进阿姐的书房的。”   一听这话,贺穆清心里一紧,以为顾和以早就和小少爷约好了,腿上一动,就要站起来,却被顾和以一下子按住了腿,没能让他站起来。   顾和以只是感觉到贺穆清要站起来离开,于是下意识地那么一按而已,根本没想其他,可贺穆清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小姐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大腿上,这是他从未叫别人触碰过的地方,叫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被触碰的左腿忍不住轻颤。   “谦儿乖,这是贺穆清,穆清哥哥,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学习。”   “穆清哥哥?难道他不是家里的下人吗?哪儿有资格与阿姐同坐。”顾和谦一个十岁的小孩,看向贺穆清的脸上都带着略显不悦的打量。   顾和以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声音不由得加重了一些,“谦儿,听话,自己去后面的矮榻上读书,我和贺穆清还有事。”   “知道了,阿姐,谦儿……谦儿不是故意惹到阿姐的。”   顾和谦忽然把声音放软了下去,大概是他阿姐好不容易与他亲近一些,他害怕会因此又回到以前那样,还与顾和以道了个歉。   “没事,你好好学习,考太学也是不简单的。”   交代完顾和谦之后,顾和以才将放在贺穆清大腿上的手拿开,把注意力又放在了刚刚还没讲完的加减乘除法上。   贺穆清这才松了口气,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6 14:31:58~2020-05-17 11:4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岛抹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数字和加减乘除全都教了一遍之后,顾和以又在一张新的麻纸上以小字将乘法口诀表写下了一份,移到了贺穆清面前,为了不打扰到顾和谦,便小声道:“这是乘法口诀表,你先自己拿去背,以后我会考你。”   “是。”   虽然是与之前一样的简短回答,可顾和以一听,总觉得这个字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似的,她瞄了几眼贺穆清,见他身上微微颤抖着,用上齿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   贺穆清身子一颤,然后用很小的声音答:“奴……没事的。”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就赶紧与我讲。”这孩子实在是拧巴,就算是有事儿他也说没事,顾和以算是看出来了。   贺穆清僵硬地坐在靠背椅上,都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他那一刀切的不算好,伤了身子以后,不仅是出恭不便,有时当他感觉到尿意了,就已经稍有些晚了,没控制住就会染得身上腥臊。他现在在小姐身边,根本就是一动不敢动。   他想立刻去出恭,可又不好意思与小姐直说。   况且……他此时小步快走去恭房,定是会多少沥出些污糟染在亵衣上,再回到小姐身旁,他怕小姐能未见气味。   因为小腹的憋胀感和心理的难受,他一对眉向下耷拉着,眼中隐隐起了些水雾,眼角微红,牙齿不自觉的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   顾和以见贺穆清现在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想抬手去以手背触碰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又烧起来了,却不想贺穆清一下子将头缩到了一旁,然后他忽然起身,看样子是想跪下去,又忽然停住。   “奴身子有些不适,求小姐允许奴……明日再来与小姐学习。”   说完,他用一种明显带着祈求的眼神望着顾和以,主子主动给他讲课,他却不珍惜时间实在是他不知好歹,可他更怕小姐发现他那太监身份,所以给他些时间,叫他能背着人取水擦身、清理一下衣裳吧。   就……不舒服就直说呗。   顾和以耸了耸肩,她还以为这是怎么了呢,“不舒服就快去休息吧,这口诀表你带着。”说着,她将桌上的纸折了几折,塞到了贺穆清的衣襟里。   贺穆清这才如释重负似的快步离开了。   这孩子……有时候总是奇奇怪怪的。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还算正常就是了,而且脑子也怪是聪明的。   “阿姐对家中的下人太宽泛了,他只是个下人而已,怎能这样把阿姐丢在这里。”顾和谦瞧了贺穆清离去的背影,嫌弃地努了努嘴。   说完,他蹿到了顾和以身旁,“不过谦儿会在这里陪着阿姐的。”   顾和谦脸上的笑容很是天真,顾和以觉得他八成也是没什么坏心眼,最多也就是……价值观和她有些出入罢了。   别人她是管不了,但她身边的人,她得潜移默化的将价值观给他们掰一掰,总不能她一个现代人,最后被同化成了一副古人的思维。   ……   贺穆清面对着顾和以,心下有些紧张。   冬日里,若非大户人家,是很少会烧热水用的,洗澡就更是少见,平民百姓整个冬天能洗上一次澡都是不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贺穆清就是个一年到头几乎碰不到热水的人,以前在宫里时,他们那些在辛者库做活的,整日都是与脏乱为伍,哪个身上都是有着挺重的味道的。   直到他病了请了医女时,因为怕医女嫌弃才想办法用冷水净了一番身子。   谁会想到转眼之间就被换了一身粗布袍仍出了宫来,不过……没让他穿着一身宫里内侍的衣服就出了宫,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吧。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若是想不叫旁的人发现出异常来,在下面垫上些布巾,并且时常进行清洁是必不可少的,沐浴他是不敢去想的,擦擦身还是有些可能的,若是长期用冷水擦身,又会引发出别的不适来,于是便只能求顾和以允许他常打些热水了。   这有些话他早晚得问出口,所以晚问不如早问,他低眉敛目,细声问道:“小姐,奴……可以经常在晚上去取些热水用么?”   “你不是有时也会在厨房帮忙吗,准备晚膳时,你直接借着火烧一些好了。”   顾和以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老家,那时候还没有电热水壶,想要烧水,爷爷奶奶就会用汆子接了冷水插/到灶膛里面烧水,烧一次火,做饭煮水就全都齐了,这样不仅省时间,还能省着柴火用。   “家里有汆子吗?”她用手比划着,“就是一个细长条的铁皮圆筒,盛了水塞进灶膛或者炉子里就好了,烧水很快。”   贺穆清想了一下,也没能懂她说的是什么,只得摇了摇头,“没见过,小姐。”   顾和以对他招了招手,在书桌上利索地摊开了一张黄麻纸,提笔蘸了墨水,“我画个图,你去交给九叔……嗳,九叔太忙,问问九叔之后就你自己去办吧,寻个铜匠去打造一件回来,以后烧饭时就能一块儿烧出两三汆子热水来,家中佣人们要用热水也方便许多。”   就连热水都是上层社会的特权,这可也太悲哀了。   半柱香时间之后,顾和以在纸上画好了汆子的模样,然后给贺穆清讲清楚了大致构造,将纸交给了他。   听顾和以将了构造与用法,贺穆清就一下子明白了这汆子的用意,只觉得小姐实在是聪慧过人,而且……待家中下人极好。   就要到午膳时间了,宅中的下人们都在忙活。   贺穆清拿着画着汆子的图纸到了厨房,想先看一下灶膛的尺寸,却听厨房中传来了下人们闲聊的声音。   “咱们悄悄地说,你们瞧见那贺穆清了吗?才到顾家几天,就被大小姐带在身边了。”   “你羡慕?你要有那副好模样,兴许也能被带在身边上。”   “啧啧,那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这种事儿有九叔在呢,发展不到你们想的那么远,你们呐,还是歇歇吧。”   “该干嘛干嘛去吧,主子的事就别胡乱瞎讲了。”   最后那人说完,厨房中忽然一阵笑声伴随着几句“去去去干活儿去”,叫贺穆清涨红了脸。   他当然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又笑得是什么,小姐怎么可能会是那样一个心思腌臜的人?他这样的……一个残人,也绝无可能对小姐起什么别样的心思。   只是想来也是,一个才被领进家里没多少时日的小乞丐,忽然越过了在家中时日很长的下人,经常出现在小姐左右,确实很容易就叫人想歪了,大概也会遭人厌的吧。   厨房里下人们的闲聊叫贺穆清攥了攥拳头,他得变成一个对小姐有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11:47:21~2020-05-18 13:0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晨、P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仔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下午,贺穆清将顾和以画了汆子的纸和银钱都交给了城中一个有名的铜匠,约定好了来拿这汆子的时间,就回了顾宅。   他远远的就看见有一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在家门口不停说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九叔、小姐和从安也都在门口。   顾和以微蹙着眉头,脸上表情算不上多好,声音也隐隐压抑着烦躁,“刘婆子,上回我不已经与和你讲了,别再来我顾家了吗?”   “顾大小姐,我来这儿是带来好消息了!薛家少爷觉得小姐是个有意思的姑娘,特意来请大小姐去一趟呢!你们二人见个面,相互认识一番,交流交流,兴许这亲事就成了呢!”   三番五次有人过来提亲,这回刘婆子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眼见着怕不是想强迫她过去?   顾和以不胜烦扰。   “刘婆子,你是听不懂小姐的话吗?”九叔也是语气明显不好,脸色比往日阴沉了不止一星半点。   刘婆子斜斜地瞥了一眼刘管家,可能是之前得了薛家的什么话,所以说起话来比上次底气都足了不少,“刘管家,你我同姓还是本家,就少说上几句吧。顾大小姐,今儿个连薛家的马车都都停在这门儿前了,要是不随我来,可不只是下了我刘婆子的面子,更是下了薛家的面子啊!”   顾和以没忍住一挑眉,她偷偷瞧了几眼九叔明显鼓了口气的脸,好像都能透过那张脸听见九叔的心声:谁特么跟你是本家!   贺穆清见状,知道顾和以与九叔是明显的不待见这刘婆子,便快走了两步来到了顾和以面前,声音放得绵软,“小姐,奴回来了。”   说完就要抬手去扶顾和以。   顾和以微微怔了一下,贺穆清头一次这么主动又自然地要与她触碰,以前不管态度上放得多么地,身体上也总是呈现出一副略显抗拒的样子来。   身体语言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心声。   短暂闪神儿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贺穆清的手,在肌肤相触的时候,她感觉贺穆清似乎嘚缩了一下,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去。   敢情是硬撑着叫她碰啊,顾和以微不可察地牵了下嘴角。   贺穆清原本是侧冲着刘婆子,这会儿慢慢抬眼,眉头轻拢,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眼周略带红晕,小口嫩红,微张着呼吸,在冬日里吐出一小片灰白的水雾来。   总是刘婆子“阅”人无数,瞧见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楚楚可怜又带着微怒地瞧着自己,也不由得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顾和以扶着贺穆清的手上转了一圈,心里暗忖,这莫不是顾大小姐养在家中的面首?可那刘管家也不像是会允许顾大小姐这么随意的人啊!   双方正僵持着,刘婆子正想着怎么将顾和以忽悠到薛家,却听马车声渐进。   很快,又一辆古朴沉稳的马车停在了顾家门前,车夫对顾家门前这乱腾腾的景象视若无睹,直接翻身下马,快速走近两步,一眼就认准了身边围着管家婢女仆人的顾和以,冲她微微一揖,动作神态皆是训练有素,“顾大小姐,内务府陈大人请小姐到陈府一趟。”   说完,就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顾和以心里惊奇了一下,同时一股喜悦忽然涌现,压过了见到刘婆子的烦躁——莫非是之前给陈大人送的信奏效了?大内的生意有盼头了?   虽然不知道陈大人这次请她过去会不会是她心里所想的好消息,不过就单单看眼前这情景,也是帮了她大忙了,简直想叫她拍手叫好。   这刘婆子简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脸皮就这么厚,没准儿是薛家准她事成之后的价钱高,所以总是很难缠。   陈大人这一趟真是太及时了,等到了陈府可得好好感谢陈大人一番。   顾和以冲着刘婆子露出了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来,她笑得眯起了双眼,“刘婆子,你也瞧见了,内务府陈大人,正在府里等着我呢,你呢,就赶紧回薛家复命吧?不然……薛家是想与陈大人作对了?”   那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扁模样,末了还给薛家扣了个帽子,让刘婆子没忍住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顾大小姐怎么能这么说,我刘婆子再怎么着也不能耽误大小姐的正事啊。”   “那好,你听着,我每日都有正事,家里生意需得整顿,忙着呢,回去和薛家说,我可没时间陪他们大少爷玩过家家。”   顾和以这句“过家家”,其实他们是不太懂意思的,但就但看字面意思,再加上顾和以的语气语调,也能叫人猜出个一些来。   她说完,冲九叔和从安点了点头,“我带贺穆清去一趟。”   说罢,自然地上了陈顺那马车。   被点到了名儿的贺穆清心中一紧,陈大人,可是宫中内侍里最具权势、最得脸的,且他们这等人,相互之间总是能有些感应,陈大人那般年岁阅历,怕是不肖几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来。   上次陪小姐去没能见着陈大人,可这次是陈大人派车来接人,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会与陈大人相见了。   可这时候也没有能拒绝小姐的法子,刘婆子也还瞧着呢。   贺穆清咬了咬下唇,狠了狠心,跟着顾和以一同上了马车。   待顾和以他俩一坐稳,马车咕噜噜地开始移动了起来。   宫中内侍所乘的马车,大多不会速度太快太过颠簸,这马夫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或许平日里就是给陈大人驾车,所以速度得当,行驶得又稳,顾和以坐在软垫上,倒也没多觉得恶心。   贺穆清坐在马车里,绞着手指,眼里有忧惧,却又不敢让顾和以瞧出来。   顾和以靠在车壁上,一只胳膊轻松地搭在车中的小几上,整个人都颇为懒散——顾宅之中,只有贺穆清是不知道她以前原身是个什么模样的,所以只有与贺穆清单独相处时,她才敢整个人卸下劲儿来。   “你刚刚忽然冲我伸手,我险些没反应过来。”她用于平常无异的口吻说着,“只是你若不喜叫人触碰,也不必勉强自己。”   没看她为了尊重你小子,几乎没主动接近过你么,就连从安都被她时常戳戳脸蛋揽揽肩膀调侃两句的。   贺穆清见顾和以瞧出了自己的抗拒,掩过眼底的情绪,而后低声回道:“为了小姐,奴怎样都可以的。”   又来了。   虽然这回没像上次在书房一样定定地看着她,也没能叫她心里一跳,可又是这样山盟海誓般笃定的语气。   不过顾和以也没说什么,转了个圈道:“城中有不少人想娶我,带你在身边,你倒是能给你家小姐我,挡挡这些个烂桃花。”   她就是像吐槽一样随口说着,贺穆清却认认真真地听、认认真真地回了,“小姐这么好,自是会有许多人想要求娶小姐。”   他们哪儿是想娶我啊,那是想娶我背后的家产啊。   顾和以腹诽,心里想着若是以后哪天点儿背见了那薛家的大少爷,她可得绕着道的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内啥,我的文一般都是偏向女宠男的哈(小声的   感谢在2020-05-18 13:06:03~2020-05-19 11:5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岛抹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珏要说什么 5瓶;Renata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沙雕预警,我简直应该试水一篇沙雕文……   马车缓着前行,终于在一处僻静之地停了下来,车夫下了车,帮顾和以开了马车的门,“顾小姐请下车吧。”   顾和以扶了一把那人的胳膊,下了马车,贺穆清紧跟其后。   他抬眼,瞧着那漆红的广亮大门上悬着的匾额,心中忽有畏惧,又忽有羡艳。   如果他是个像陈大人一样有些权势的太监就好了,这样就能帮到小姐不少忙了吧,宫中的事,他也能多有打点。   可惜他只是个毫无权势还被人从宫里赶出来的废物。   跟着顾和以进了陈府的大门,贺穆清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心中愈来愈是紧张,万一这陈大人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儿……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抿抿唇,偷偷看着走在他身前的顾和以,他不想离开小姐。   顾和以带着贺穆清在之前来过一次的主厅中等着陈大人来见她,将她们引进府中的下人已经离开了,四下无人,顾和以忍不住稍微胆大了些,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瞄,细细瞧了瞧陈大人这主厅之中的摆设。   虽然应该都是做工精良的上品,却并非处处贴金带银,不很浮夸和贵气,完全没有那种暴发户的低级品味,反而给人一种几经沉淀的感觉。   很舒服。   要是陈大人这性子,像是家中陈设一样叫人觉得舒服就好了。   顾和以心里偷偷祈祷了一番,希望陈大人这次叫她来,能给她带来想要的好消息。不过她这回不像之前两次,这回她心里是一点儿也没紧张,她和内务府,除了因给宫里提供香料这点有那么些许联系,也就没什么别的事儿了。   上回直接被陈大人拒绝在了陈府门外,她都经历过了,这回再差还能差到哪儿?   正胡思乱想着,陈顺进了厅中。   他压着嗓子沉声道了句,“怎的也没人给顾大小姐看座。”   顾和以心中腹诽,你没提给我看座,谁敢给我看座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其实她还是记着陈大人这一遭是帮了她一个忙的,作了个揖,恭敬中带着些拍马屁的嫌疑,“陈大人,今儿个陈大人就像是那及时雨,赶在刘婆子和那薛家的下人动粗之前叫人将和以带到了府中,可是帮了和以大忙,和以多谢陈大人了。”   就算不知道刘婆子和那两个壮汉有没有动粗的想法,她还是故意说得严重了些。   陈顺瞥了她一眼,跟上回一样兀自坐在了主坐上,“顾大小姐坐吧,你这谢字,还是等会儿再说吧。”顿了一下,他又往旁边一瞥,“还不看茶。”   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下人上了茶。   顾和以乖乖坐下,接了仆人端上来的茶盏,浅饮一口,放在了身旁的漆木桌上。   这回顾和以身边跟着的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婢女,陈顺的目光在贺穆清的脸上滑过,刚要收回目光,却又顿住,捏着茶盏没动,将视线在贺穆清的脸上、脖颈处和身下扫视了一圈,又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两眼贺穆清的姿势与神态。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贺穆清在感觉到陈顺视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尽量低着头不抬眼去看,不让自己的神色露出什么不自然来,并且祈祷这位陈大人以前七年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这么个小小宫奴身上。   收回了视线,陈顺没立刻提大内的香料供应这事儿,而是闲聊了起来,“近来顾大小姐倒是出名,顾大小姐绝不与人共侍一夫,还扬言要薛家少爷休了妻妾,可就连本官都听说了。”   顾和以眼皮一跳,就这么一点儿破事,还真叫那刘婆子传的沸沸扬扬了?   陈大人都听说了,那应该是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了。   不跟人共侍一夫,这就是她的底线,至于叫薛家少爷休了妻妾,只不过是她为了表现自己娇蛮随意说的而已,就算那人休了妻妾,她肯定也不会嫁过去的。   陈大人这话,她倒是没有必要否认,于是撇撇嘴道:“陈大人听闻的不错,和以确实是接受不得与人共侍一夫。”   “呵,顾大小姐倒是有几分心气儿。”   陈顺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不过以顾和以的猜测,多半应该是在嘲讽她。   顾和以也没把陈顺那稍带着讽意的话当回事,而是故作正经的问:“陈大人,您想想,这被人从上到下舔过一遍的黄瓜,就是洗干净了再给您,您吃吗?”   陈顺一听这话,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被顾和以这无比大胆甚至是惊世骇俗的比喻惊到了,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终于稍微破了功,眉头深深皱了一下又摊开,露出了一个有点儿便秘的表情来。   他知商户之女、尤其是这种借着时势短时间内兴起的商户之女,大都不通文墨,甚至是粗俗不堪,便只是轻哼一声。   刚想慢条斯理地讽一句“你倒是懂得多”,还没开口,却又听顾和以自己小声嘟哝道:“那么恶心还不如没有这黄瓜呢。”   陈顺&贺穆清:……?   “啪”的一声响,陈顺将手中的茶盏怼在了漆木桌上,因那茶只小口饮了一点儿,这么一下子叫茶水溅出来了不少。   他眯了眯眼,那张常年温温润润有几分笑意的脸上,少有地带了些危险的气息,“顾大小姐,你这话是何意啊……?”   说完,他脸上的气儿就立刻顺了下去,又似笑非笑地瞧了两眼贺穆清,“所以顾大小姐,才带着这么个下人在身边?”   贺穆清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当然知道陈大人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猛然抬头,他用一双满是惊恐和祈求的眼睛看向陈顺,露出了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陈顺瞧见,磕了磕眼,哦,原来这顾大小姐还不知道。   顾和以听见陈顺那两个问句,后面那句话有点没懂是什么意思,但前面那句……她知道是自己小声嘟哝被陈大人给听见了,于是心里一边感叹陈大人听力真好,一边想抽自己一巴掌。   就好像她是在故意内涵陈大人似的。   不过她只装作没听出来陈顺刚刚语气中的怒意,一脸正经地解释道:“和以是说,与其嫁给三妻四妾的人,还不如孤独终老。”   “唔,这么回事。”陈顺轻声应了一下,瞧顾和以那样子,应该确实没别的意思。   谅她也不敢。   他那气儿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欲在这么件事儿上过多纠缠,至于她身边儿那个人么……他瞧着并不眼熟,可又觉得像是见过,不知是从宫里逃出去的还是从王府里跑出来的。   等他回了宫里查查再说,若是王府里跑出来的,他倒是没必要管这闲事;可若真是偷偷遛出了宫还撞在他眼前头,可是得揪回宫里再赏他几十个板子。 第27章   陈顺拨弄着手上碧绿清澈的翡翠扳指,沉着声说道:“行了,今儿个叫你过来,是告诉你,等开春儿了大内的香料你们顾家先继续供应着,到时候递了单子给你们,本官瞧着呢,这回要是质量比往年差着,可就真不是本官说了算了。”   顾和以脸上一喜,竟然还真是这么个喜事!虽然心里一直有这么个猜测,不过实实在在听见确定的话,和她自己心里瞎期待总归是不同的。   “陈大人可真是菩萨低眉啊,大人说得对,我先前那个谢字确实说得太早,就是千千万万个谢字,也表达不了和以心中的感恩之情。”她笑嘻嘻地说着,陈顺以前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刷地一下,就在她的头脑中清空了,她在心中都发上了好人卡——   性子是阴阳怪气了点儿,可是个好人。   陈顺看她那喜上眉梢的模样,哼笑一声,“给你们个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们了。”   “这香料的质量绝对与往年无异,大人若不放心,可差人去我顾家仓库一趟,检查一番,和以定亲自相迎介绍。”顾和以因着心中喜悦,脸上的笑怎么都隐不起来。   “本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们顾家提供的香料若是有问题,本官也就是罚上个把月的俸禄,而你们……”说着,陈顺挑了挑唇角,脸上也全是笑意——像是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两个人面对着面笑着,顾和以忽然感觉有些诡异,她刚刚好像是被隐晦得威胁了一下?   不过这时候就拍马屁就行了,不能较那些真。   顾和以绞尽了脑汁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只是说着说着就又夸到了陈顺那张温温润润的脸上,陈顺一挑眉,呵,这顾大小姐又夸起他的脸来了。   一个四十岁老太监的脸,能好看到哪儿去。   他勾勾嘴角,给了自己的下人一个眼色,“本官累了,顾大小姐就请回吧。”   陈顺轻声道了句,瞥了一眼漆木桌上只浅饮两小口的茶,立刻就有下人前来收拾。   离开前又讲了几句好话还顺道提前拜了个年,顾和以带着贺穆清刚抬脚要走,却又听身后的声音道:“顾大小姐这小仆,叫什么名儿?”   贺穆清刷的白了下去,像是脑袋顶上面悬了一把斩头的利斧,额头上竟是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   求求陈大人……别戳穿他。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一片空茫,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震得他发慌。   顾和以忽然就想到了贺穆清说的,有太监喜欢男童这回事。她回眸,细细看了看陈顺的神情,觉着陈顺不像是看上了贺穆清,才回,“这小仆,叫贺穆清。”   贺穆清……宫里或是王府的内侍,不大有人会取这么个秀气的名儿,大概是到了顾家之后另取的。   陈顺点点头,“唔,行了。”说完扬了扬手。   随着陈府的下人出了府之后,又上了他们来时的马车。   顾和以见贺穆清脸色不大好,额头上还带着细汗,不由得想到他最初说的,自己身上有病,活不长了。   这小子确实时不时的有点儿不对劲,难道真的是身有隐疾,活不长了?   可那天给他看病的大夫确实说是没事啊,那位大夫在京中也算是有名了,长期只给富家大户上门问诊,医术也算是了得了,按理讲不应该出错才是。   “你这是……身体又不舒服?”顾和以开口。   贺穆清摇摇头,他抬手以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奴没事,刚刚被陈大人问道姓名,有些紧张。”   顾和以以为他是怕陈大人瞧上他,于是轻笑,“嗐,我瞧那陈大人不像是喜欢男童的,再说,即便他瞧上你了,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他们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可这也正好让贺穆清有了掩盖过去的说法,他点了点头,闷声道:“奴谢过小姐了。”   “得得得,别这么沉闷啊,大内的香料供应还是咱们顾家的活儿,多好,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顾和以心情是极好的,脸上的神情都比平日里更是飞扬一些,语调是明显的舒畅。   马车早就驶出了老远,离开了陈府,贺穆清这一颗心脏总算是安顿下来了,他暗道里舒了口气,操着平稳的调子说道:“小姐这样好,陈大人自是分辨得出来。”   又双叒来了。   顾和以现在心如止水。   一开始被莫名撩了一下,在经历了好几次之后……她习惯了这种彩虹屁。   回了顾宅之后,一听说陈大人同意让顾家继续给大内供应香料,就连九叔这极少喜形于色的主,脸上都明显带上了欣喜,可见与大内的交易,获利极大。   年前头能听到这样的好事,怎可能不高兴呢。   ……   正月里大内的各种仪式,需要大量的香料消耗,不过这时候的所需都是提前好多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宫里造办处的专业作坊早就拿着今年供上来的香料开始制香了,所以并需要顾家急着赶在年前就把香料供上去,过年这几天还能稍微放松两天。   腊月二十九了。   之前年终清账的活儿,顾和以一边跟九叔学习一边做了一些,后来交给九叔过目,九叔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还夸了顾和以一番,说她天资聪慧,叫顾和以心里得意了好一阵。   这会儿她坐在书房那雕花描金书桌前,单手撑着脑袋,看贺穆清做题。   旁边那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正散发出迷蒙的诱人青烟,叫这书房之中香气缭绕,一室的静谧,只余贺穆清的毛笔偶尔在纸上留下的书写声。   顾和以斜眼瞧着贺穆清的侧脸,从饱满的额头到纤长上翘的眼睫,再到挺直的鼻梁,最后是那微微长着的唇,唇瓣不算薄,却也不厚,只能说是饱满,微嘟着,瞧着很是水润。   真是好看啊。   就是年岁小了些,还没能张开。   这模样,稍微打扮打扮,应该就像是个小少爷,若是有个好出身,指不定能勾走多少京城少女的魂儿呢。   顾和以盯着贺穆清的侧脸看,快过年了,叫她消停几日,欣赏欣赏美色吧。   贺穆清就是在她看着这样一张好看的侧脸,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时,做完了题,刷地冲她转过了头,“小姐……!”   话卡在了一半,贺穆清忽然住口,与自家小姐对视着,咕噜吞咽了下口水。   小姐在他做题时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光是这样想,竟然就叫他的心脏忽然鼓动了起来。   难道——难道被人这样看着自己的脸,不应该感觉到恶心吗?   为什么会……并不觉得厌烦呢。   贺穆清张了张口,却早就把自己想说些什么忘到了脑后。   被人不小心看到那满足的笑容,顾和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她这个老阿姨真的只是纯粹的欣赏,是不会觊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未成年少年的。   “我看看你这题答的怎么样。”   她将贺穆清手下的麻纸抽出,目光落在麻纸上的数字之上。为了测试贺穆清加减乘除法学得怎么样,她特意出了不少算术题,要是算的不错,那就可以跟他讲讲复式记账的方法了,明年开始,就叫他记账试试。   总之是先练习着,她也会一块看着的。   “啧啧,你这聪明的脑瓜仁儿啊。”   顾和以一边儿看一边儿叹了一声,虽然这些题对她来说,或者说对于现代的小学生来说都算是很简单的,可她还是觉得贺穆清脑子不错,这才几日时间,就能学成这样。   “三七?”   “二十一。”   “六九?”   “五十四。”   顾和以问了好几个乘法口诀,贺穆清全都立刻能答上来。虽然目前用不到乘法,主要用加减法,但等以后铺子开了,乘法就用得上了。   “成,今儿就到这吧,腊月二十九了,最近几天休息休息,明年再说。”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由于动作太大,身上的小袄往上抻去,露出了小腹一点白嫩的皮肤,吓得贺穆清赶紧抿唇转头闭眼,不敢去看。   可那一抹嫩白还是在贺穆清的脑子里挥散不去,叫他生生红了脸。   偏偏,穿衣宽松多年,伸懒腰不下千个却从未不小心露出小腹过的顾和以,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伸完懒腰,见着贺穆清耳尖有些红,不由得问,“怎么了?耳朵还红了。”   贺穆清一被问到这么个问题,脸上更是扛不住了,喏噎两声,“奴只是有些热。”   “嗬,那赶紧的,出去溜达溜达,一坐坐一个时辰,对腰也不好。”   得了顾和以的话,贺穆清应了一声,小步快走,逃跑似的消失在了书房里。 第28章   顾宅中的仆人虽算不得太多, 不过也不太少, 腊月末的时候,顾和以就与他们讲好,年底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歇上五日, 不愿意回家的,就在顾宅里过年, 顾家会统计了人数,从酒楼订了酒菜请大家吃喝。   过年时, 人们大都还是想回家与家人一道的, 宅中仆人家住京城附近的,有不少都选择回了家过年, 剩下几人, 不是家远就是并无亲眷, 且他们相处时日不少,也是称兄道弟的了, 便留在了顾宅中一起过年。   九叔从京中的酒楼订好了酒菜, 直接叫人给送到了家里。   瑶娘和顾和以并没太亲近, 平日来往不算多,可临近新年这两天, 也不一直猫在自己那院中了,而是带着顾和谦出来与顾和以聊天。顾和谦在时,瑶娘看着两个孩子聊天;顾和谦在庭院里自己玩时,瑶娘就与顾和以聊天, 只是内容全都围绕着顾和谦。   这叫顾和以感觉到一个土生土长的普通古代女性的悲哀,没了丈夫,聊的便只能是孩子。   除夕当天,白日里头,净了庭户、扫了门闾、换了门神、钉了桃符、贴了牌,之后又焚香祭祖,这一整天下来,着实不轻松。   晚上,顾和以、顾和谦和瑶娘三人在主厅里一起用晚膳,身旁九叔贺穆清他们也都退下了,只余他们一家人。   顾和以原身的记忆里,他父亲与叔父虽然常年不在家,可过年时从来不会出门,永远会和他们围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而这次,大过年的只有三个人一起吃饭,实在是凄凉了些。   瑶娘大概也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晚饭过程中话语寥寥,只细嚼慢咽地用着餐,几乎不怎么说话,眉间似乎带着些哀愁。   顾和谦年纪还小,不怎么记事,虽然去世的是他的至亲之人,可这至亲之人一年在家时间甚短,所以他心里感情并算不得太深,下葬守灵的时候就已经哭尽了眼泪,吃饭的时候倒是没显得有什么异常。   顾和以在瑶娘面前也不想出什么差错,便低眉敛目,神色淡淡。   席间没什么人说话,一顿饭吃得怪是寡淡的。   吃完饭,瑶娘就称自己身子不舒服,带着顾和谦回到自己的院中休息去了。   瞧着顾和谦一步三回头的模样,顾和以不禁莞尔。   顾宅中的下人们,在吃好喝好之后,就都扎到一堆里赌博玩乐去了,贺穆清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宫里禁止赌博,要是被发现了,那是很严重的罪,所以他实在是没这个兴趣,合不了这个群。   辞旧迎新的时候,贺穆清以为顾和以肯定是与家中二夫人和小少爷一同度过,只想来主厅这边偷偷瞧一眼她,却没想看到顾和以自己一个人,罩着那件他早就眼熟了的白狐皮里鹤氅,抱着个小手炉直接就坐在了台阶上,望着空中那轮清亮的月发呆。   “小姐。”   他轻步走过去,然后低声唤了一句。   “唔,你没和家里佣人们一块?”顾和以见是贺穆清,也没改自己那懒散的姿势。   贺穆清立在她身旁,解释着,“他们聚在一块儿赌博去了,奴极少赌博,便没一起。”   顾和以拍了拍身旁的石阶,“一会儿大内那边不是要放烟火吗,这边应该能看见的吧。你见过大内的烟火吗?”   大内的烟火啊,他看了七年了。   可他嘴上却道:“奴没看过,奴愿和小姐一起。”   顾和以忽然轻声地笑了起来,这孩子,是怎么做到总是能说出这种话,还说得那么认真的?她不由得笑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奴以前,也是给人做家奴。”   “大户人家?”   “嗯,大户人家。”天底下最是尊贵的大户人家。   “可你这性子被养得不好。”   顾和以轻声一句话,就叫贺穆清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嫌他的性格不好?是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么?   他低声小心地呢喃了句,“奴可以改。”   大内的烟火忽然开始放了,声音忽响,升入天空中的烟火似是要把黑夜照亮。   顾和以脸上有光阴闪过,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眼前与她近在咫尺的少年——少年眼中还是那样,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好像带着全然的忠心。   多好的孩子,怎么还被他上家的主子养成了那种见人就跪的性子,奴性尽显。   好在他年纪不算大,还能多教育教育。   “我教你很多东西,是想叫你成为一个担得起事的人,而不是叫你整日奴啊奴的,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低人一等的奴仆,你能懂么?”   不知是在外冻着了还是怎的,贺穆清一双似勾似引的眼睛眨了眨,眼周略带浅红,他瞧着烟火明灭之中顾和以带笑的侧脸,瞧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因烟火的闪耀而暗沉又明亮——   他的手紧了紧,大概是脑子犯了糊涂,竟是忽然想要抬手去触碰顾和以。   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贺穆清搭在腿上的手揪住身下的衣裳,好叫自己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说话呀,怎么还呆住不说话了。”顾和以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贺穆清脑中忽的回神,双眼避开了顾和以,竟是忽然有些不敢去瞧她。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坚定,像是在说着什么誓言,“穆清会为了小姐而努力的。”   会努力……成为配得上小姐的人的。   心中这样想着,他却又自己给自己下了一大跳,这话说得有歧义。   他抿抿唇,他是想——他会成为一个能帮得上小姐的人。   ……   一夜之隔,就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孙旭一大早上就与母亲妹妹一起来给顾和以拜年,让顾和以有一种……自己是一个白发老者看着小辈一个一个请安的错觉。   拜完年,又相互说了些吉祥话,孙旭他们就要离开,顾和以开口叫住了他们,“我今日要带着弟弟出去逛逛,孙唯妹妹要不要与我一起?”   孙唯听了,先是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娘,然后又抬手拉了拉孙旭的胳膊,一双眼睛带着期待看着他。   “这……”   孙旭有些为难,他们现在这样住在顾宅中,也算是寄人篱下了,他娘一直叫孙唯收敛着性子,这也是为了孙唯好,他自己这妹子什么性格他也是知道的,要是不小心惹了顾大小姐不悦就不好了。   只是顾大小姐主动问了出口,自己妹妹又这样看着自己,还真有点不舍得拒绝。   顾和以早就看出了孙唯自己没什么决定权,便道:“我只问了孙唯妹妹,没问大娘和孙大哥,你不用看他们脸色,自己说说,想出去玩不?”   孙唯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想!”   “那咱们在这儿等等我弟弟,他一会儿就过来。”顾和以冲着孙家大娘和孙旭点了点头,“大初一的,一块出去玩玩也无妨,人多还热闹。”   不多时,顾和谦就到前厅来了,脸上喜气洋洋的唤了一声“阿姐”。   “谦儿来了,咱们走吧,九叔已经把马车备好了。”   顾和以一起身,贺穆清就立刻上前跟上了她的脚步,将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和谦在书房碰到过几次贺穆清,这次一见贺穆清的又跟在自家阿姐的身后,小脸一嘟,“阿姐,这下人不会也要跟着我们吧!”   顾和以伸手揽了一下顾和谦,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她这弟弟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叫贺穆清,人家有名字的。”顿了一下,她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哪家小少爷出去不带个下人的?你出去买什么东西,总不能自己拿着吧,叫他帮忙拿着咱们好好玩。”   虽然她没什么下人的概念,但人的价值观也不是一天就能掰过来的,还得循序渐进才是,一上来就叫顾和谦对下人好一些,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顾和谦抿了抿唇,虽然他觉得阿姐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以前阿姐不太与他亲近,最近终于待他稍微好些了,竟然有个仆人比他还经常呆在阿姐的身旁!顾和谦撅着小嘴,怨念地看了几眼贺穆清,这个人实在是太烦了。   贺穆清感受到了家中小少爷不太善意的眼神,沉默着跟在了顾和以的身旁,心中自嘲,他就只是家里的仆人罢了,小少爷实在不必这样吃他的醋,他又抢不走小姐对于弟弟的宠爱。   “这是孙唯妹妹,今天也与我们一起出去,要好好相处。”顾和以把孙唯带到了顾和谦的身前,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弟弟,顾和谦。”   孙唯双眼滴溜溜一转,冲着顾和谦道:“小少爷!”   她心里知道,大小姐比她年岁大,她叫姐姐还尚可,可小少爷比她年岁小,她一个寄主在顾家的人也叫人家“弟弟”就不合适了,还是叫小少爷最合适。   顾和谦傲娇的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原来不只是带一个贺穆清出去,这叫他对于贺穆清的不顺眼稍微减轻了些。   宅院外面早就备好了马车,顾和以先扶着顾和谦和孙唯上了车,随后自己也上去,冲着车外的贺穆清伸出了手。   贺穆清瞥了一眼小少爷的神情,没敢去碰顾和以的手,自己爬上了马车。   小姐对他,显得太亲切了。   虽然他心里明白,小姐对谁都这么好,就像小姐也会扶着孙唯上车一样。   马车缓缓移动,顾和以看着车里的这三个小孩——对她来说真的就是小孩。她撑着下巴,笑道:“你们三个,十六岁、十三岁、十岁,都是小朋友,在外面要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谦儿都听阿姐的!”顾和谦回的最是迅速。   孙唯也很听话地点点头,“孙唯也听和以姐姐的话。”   顾和以靠在金丝软垫上,那叫一个惬意,古代的小孩儿可也太听话了吧,管着几个小萝卜头的感觉还挺好。她瞥向贺穆清,笑问:“你呢?”   “奴自是听小姐的话。”贺穆清坐在顾和以的对面,将香料添好了之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今日……奴就已经十七岁了。”   与小姐同岁了,不过后面这半句他没能说出口。   “今日十七了?这是今日生辰的意思?”顾和以听出了这句话暗藏着的意思。   贺穆清点头,“是。”说完,本来垂着的双眼抬了起来,笑成了一对弯月。   “好日子啊,普天同庆的日子,就跟大家都在庆贺你似的。”   清宁街上热闹极了,人流如潮,还有舞狮舞龙的队伍经过,像是不知疲惫似的一直往前去。街旁还有临时搭起的小棚子,说书演戏卖艺,四周围了一圈凑热闹的百姓们,大概都是没钱去瓦舍进场的,就在街边站着瞧上一会儿,丢两个铜板做个赏钱。   顾和以带着三人,一路上聊天看戏,再买些临街贩夫或是铺子中的小食,倒也是很有乐趣,觉得就像是以前跟家人一起逛庙会似的。   紧邻着清宁街,是东福门,东福门外有彩棚连成了一大片,人声鼎沸,鼓乐笙歌好不热闹。   上次来清宁街的时候,这东福门外边还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搭这么多棚子在,顾和以有点好奇,人多又怕把两个小辈带走丢了,于是一手拉着一个,带他们去了东福门那边。   邻近了彩棚,顾和以发现彩棚与彩棚之间空隙有不少舞馆歌场,那些个鼓乐之声就是从这些馆场中传出来的。再去彩棚那边一瞧,发现里面衣裳、首饰、鞋靴与各种小玩物一一俱全,凡是日常生活中用得上的小件,里边全都有。   棚中有人拿着一把铜板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铜板,嘴里数着数,然后发出哄笑或者哀叹,只不过就算是哀叹,也是带着些喜庆的。   顾和以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瞧着顾和谦他们似乎也都从来没来过这边,于是拉住了一个在彩棚外面吆喝的中年男人,问道:“大哥,他们丢那些铜板是做什么的?”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衣着鲜亮,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眼前一亮,知道这是又要有钱路了,于是耐心地解释了一下,“小姐,这是关扑赌,棚子里的物件都可以拿来赌,小姐与里边卖扑的人商议好了赌注的价格和输赢的规矩,然后拿一个或者几个铜板往地上掷,铜板上出来的背面的数量和之前商议好的规矩比较,赢了就能拿走物件,输了的话,那赌注的钱您就得留在里边了。”   顾和以一听这解释就懂了,感情这是一堆赌博的棚子啊。   她往里望去,发现里面男男女女都是不少,不仅有平民百姓,还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观赌。   “有兴趣吗你们?”顾和以回头问,她自己是有点儿兴趣的,大赌伤身小赌怡情,节庆里边小赌两把凑个热闹还是可以的。   “和以姐姐,我想试两局。”孙唯答的快,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串铜板来,“大哥给我些银钱,我只从中拿一点去赌。”   去到里边的时候,正有一个华衣少女赌赢了一局,整张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旁边的丫鬟也在一旁笑的开心,清脆地说着些奉承的话来。   少女抬臂,一只纤纤小手指向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本郡主赌赢了,你从今往后就自由了!”   那女子跪地感激,“兰儿感谢郡主恩德,往后愿为郡主做牛做马!”   “我不缺仆人,我的意思是,一会儿我取了身契给你,你不必跟着我,以后就是自由之身了。”   郡主说得咋一看是个好事,却不想那兰儿整个人都傻了,缓过神儿来之后死命给郡主磕头,哭哭啼啼的眼泪顺着那张不错的脸蛋就往下流。   “奴婢什么事都可以做的!求郡主开恩啊!”   顾和以没想到这里面还能明目张胆的赌大活人,心里边不禁感叹这古时候还真是敢玩大的啊。   那郡主对兰儿的举动不明所以,身旁的人也全都看好戏一般瞧着这势态的发展,没有人想要说些什么,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顾和以知道那兰儿为何不愿意恢复自由之身,对彩棚里的人那种看戏的心态感到不适,便来到郡主身前,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郡主殿下,借一步说话。”   郡主看起来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大概正是处于一腔热血的阶段,描画得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对兰儿的反应很是不解。   她看了两眼顾和以,回头低声道了句“你们且在这里等我”。   将郡主往一旁带了带,顾和以稍稍低头,小声在郡主耳旁道:“郡主是好心,可惜她身无长处也并无田地,若不给人做奴婢,便是有了身契也是无用,最终只可能沦落到烟花之地去。”   自由之身,对于这个时候的很多人,尤其是并无学识与计俩的女子,恐怕还不如给人当家奴吧,当家奴到还能有些事做混口饭吃。一个时代就要以一个时代的角度去看,就算是有改变,也得慢慢来,总不能大跨步。   郡主一怔,似是忽然开了窍,明白了什么,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顾和以,“你又是谁?”   顾和以稍稍扬了下嘴,“在下顾和以,一介商贩而已。”   点了点头,郡主双手抱胸,“本郡主记住你了。”   开了窍以后,很快她便将那兰儿带走了,想来在王府上也并不在乎多出来一个下人吧。   而孙唯得了顾和以的应允之后便去赌一件湖水色的罗袍,顾和以拍了拍贺穆清的肩膀,“你去跟着孙唯些,看着她别花太多钱,点到为止。”   顾和谦见贺穆清被打发走了,忍不住偷着乐,缠着顾和以帮他赌一个小瓷哨,那瓷哨呈鱼状,豆青色,模样瞧着倒是挺精细的,不是粗制滥造的玩意。   喜欢这种小东西,还是个孩子啊。   与卖扑的人谈好了赌注,顾和以拿出一枚铜板放在拇指上向上弹去,以手背去接,在落下的瞬间两手相合,将铜板压在了手上。   “谦儿猜猜,正面反面?”顾和以笑问。   若是反面,那瓷哨就是他们的了。   “谦儿自然是猜反面了!”顾和谦凑在她身边,伸着小脑瓜想要去看。   顾和以慢悠悠地抬起了手,左手手背之上,还真是那铜板的反面。   “阿姐好厉害!”顾和谦一张小脸上尽是笑容,他接过了卖扑人递给了他的瓷哨,立刻在上面吹了一下,声音清脆,在这稍显的乱哄哄的棚里很是明显。   小孩子真是好打发。   顾和以瞧着顾和谦那高兴的样子,忍俊不禁。   她的视线在棚子里的物件中一样一样扫过,最终落在了一块青玉玉佩上面,质地算不算得上好她不敢说,但看着顾色匀净,应该不是什么太次的东西。玉佩之上雕着一竿翠竹,虽然简单,却瞧着极是顺眼的。   赌这块玉佩,难度可就增加了不止一星半点。   六枚铜板同时掷出,需得正巧三枚正面、三枚反面才算是赌赢了。方才赌那瓷哨,只有正面和反面两个结果,就算是运气不好,有个三四次大概也能赌赢了。   而这回,顾和以往这赌里竟是不知不觉间就抛了六七块二两一锭的银子,才把那块玉佩赌到手。   等那冰凉的青玉握在手里,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她竟然就花了十几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打八百块人民币来算,这一块不知纯度质地如何的玉佩,她竟然就甩手了一万多块人民币进去!   以前家里没矿的顾和以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砸了砸嘴,看来这赌确实会叫人上瘾,毕竟赌到了一半,不将那玉佩拿下,就总觉得之前投进去的钱全都白花了,可继续赌,其实也不见得能剩下多少,可能还不如直接拿着银子去别的铺子里直接明码标价地买上一块呢。   现在这十几两银子对她来说可能并不算个事,可一想,十两银子都够普通老百姓一家人两年的口粮了,还是觉得自己过于浪费了。   比起顾和以,孙唯的运气倒是好,没赌几局就赌赢了那湖水色的罗袍,羡煞了旁人。   几个人又陪着顾和谦赌了几局并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儿,玩得尽兴了才收了手。   “阿姐阿姐,你赌那块玉佩可以送给谦儿吗?”顾和谦一路上都与顾和以牵着手,乖巧极了。   “阿姐以后去给谦儿买更好的玉佩,怎么样?”顾和以没说要将那玉佩送给他,而是岔开了话题。   顾和谦嘟哝了一声,道:“那阿姐可别食言。”   回了顾宅,顾和以把顾和谦送回了他们那院里,回了主厅,将贺穆清唤到了身前,取出了那块青玉玉佩。   偶尔也用这种方法收买一下人心吧。   “送你一件生辰礼物。”她坐在靠背椅上,冲微怔的贺穆清招了招手,“过来。”   贺穆清还没能从顾和以送了他一块玉佩作为生辰礼物这件事中反应过来,懵怔地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顾和以的身前。   顾和以略微弯了弯腰,抬手打算将那玉佩帮贺穆清系在腰间。   在她往贺穆清腰间伸手的一瞬间,贺穆清猛然反映了过来,忽然窒了一口气,身子紧紧地绷着不敢动弹——太近了,小姐的手在他的腰间,且微低着头,他在外这半天若是身上沾染了异味儿可怎么办?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在手心里留下了指甲印来。   “小姐,这……”   他低声道了句,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低头看着顾和以在他腰间摆弄那玉佩,见她的长睫低垂着,眼神专注。   他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增加,耳尖悄然染上了些红色来。   欢喜与恐惧莫名同时地在心中升腾起来,想要逃跑又想要小姐一直这样接近他。   明明他是那个被主子赏赐了玉佩的人,可是却撒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玉佩兴许不值几个钱,不过我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赌赢了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给贺穆清带好了玉佩,顾和以起了身,绕着贺穆清走了一小圈,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配你啊,我的眼光可太好了,你可喜欢?”   “奴喜欢的。”   贺穆清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湿意,他心脏鼓动得不正常,眨了眨那双桃花眼,将就要浮上来的水雾压了下去,“奴谢过小姐。”   “昨日不是还与我以穆清自称了?今天怎么就又变回去了。”顾和以撇撇嘴,出门时在马车上她就发现了,这孩子改口还真是快。   “昨日是奴逾越了。”   “无妨,你在我面前自称穆清我也是乐得见到的,九叔在我面前不也没奴啊奴的自称?”   不仅九叔,就是从安有时候说道开心的事,也会不自觉的拿“我”自称,可见顾家对于下人的称谓也没那么多严格的要求。顾和以有时候真想撬开了贺穆清的脑袋看看,他以前是在哪个大户人家做仆人,等级观念这么严格。   贺穆清抿抿唇,松开之后双唇因挤压了一下而变得更显得红润,“穆清晓得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贺穆清的心脏依然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着。   他将自己斜摔在床上,一手握着那玉佩,拇指一遍一遍抚过上面凹凸的纹路,一手捂住了脸。   也不知为何,心中发烫地厉害,明明高兴得想笑,却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轻喃,“小姐……”   刚一说完,又像是被烫了一般咬住了嘴唇。   ……   顾和以觉得对于九叔这样真心对她好的长者,自己的想法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若是弄得两人之间生分了反而更是不好,所以便直接把自己想让贺穆清逐渐学习着接手账目的事与九叔讲明白了。   九叔对于贺穆清并不是特别放心,因为贺穆清的模样出挑,他总是怕自家小姐是因色起意,而非是看中了贺穆清的办事能力。   可顾和以也说了,给贺穆清三个月的试用时间,若是他做得不好,便立刻另找人去做,九叔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就这样应下了。   年后的一段时间里,贺穆清经常跟在九叔身后,听九叔的吩咐,帮着九叔学着处理一些家中事务,态度诚恳,人又勤快,任谁都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九叔也不例外。   和贺穆清相处的时间久了一些,九叔也有点儿理解自家小姐为什么喜欢带着贺穆清办事,想让贺穆清多接手一些事情了——他看着你的时候,你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那股子认真的劲儿,还有他对你的敬重,最重要的,是能叫人感觉到忠心。   当然不是对九叔忠心,而是对顾和以的忠心。   九叔问他问题,他总是会从顾和以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把自己或是其他任何人放在第一位。   对小姐忠心就好。   九叔看出来这些,也就对贺穆清放心了很多,自己这些年来在顾家积累下来的经验,也指点给了贺穆清一些。   他慢慢的老了,也快要五十岁了,肯定得走在小姐前边,总得有那么一个人能帮着处理家中的事来。这贺穆清虽然是个乞丐出身,可心思活络,头脑聪慧,人也是认真好学,对小姐又很是忠心,稍微培养培养他也并无不可。   毕竟他刘九,最初不也只是个码头上的赤膊脚夫么。   有幸被老爷看中,才进了顾家的门,过上了与以前天差地别的生活。   贺穆清也很是用心。   以前他手里从来没有过权力,没管过事儿。九岁入宫为奴,在那老太监身边做些杂活,他和周身的人过得都一个样,也没想过往上爬;十三岁的时候张开了点,便被那老太监惦记上了,他心里只是反感和害怕;十四岁抵死不从那老太监,被打了一顿丢到了辛者库做苦役,他这时候才动了往上爬的心思,可惜辛者库那地方,想要出头太难了,他只刚报复了一个辛者库里给他穿小鞋的小管事,就被从宫里赶出来了。   在顾家,这是他头一回接触苦役之外的活儿,心中想做好,怕出错,便更是小心翼翼,少有分心。   自打过了年之后,家里没能多歇上几天,反而更是忙碌起来了。   孙旭这次筹备出海,打算去占城购入香料,一般都是顺着冬日的季风,在正月里出海的,所以年后就开始更加紧密的筹备出海的各项事宜。   占城不产茶叶,也不懂酝酿之法,去时从京中购入茶叶与酒水存在货仓之中,在占城高价售出,获利也是极大的。   同时占城小国,并不设官方的商税,去往占城的商人无需上税,但需得“献送”,也就是需要献上些占城没有的珍奇宝贝等,无论商船大小货物多寡,都要按统一数量标准献送,这也是只有船大人众者才敢出海交易的原因。   这大周朝作为最发达强盛的国家,奇珍异宝倒是好说。   孙旭与顾和以说明了情况,顾和以便直接叫九叔给他提了钱款,之后九叔便让贺穆清与孙旭一同商量着按需去购入所需。   贺穆清与孙旭挑选出海所需的献送之物,顾和以也没闲着,叫从安陪着她一块儿把京城之中最为繁华的几条街道全都腿着逛了一遍,各处她觉得合适的铺子全都被她记录一番。   后门桥一带是出入皇城的必经之路,又临近王府和官员宅邸,官宦大户不在少数,所以,这里是除了清宁街之外的又一商业繁华之地,顾和以自是也会去这处转上一圈。   “贺穆清,孙大哥!”   顾和以没想到会在后门桥这边碰上熟人,她远远地瞧见贺穆清与孙旭之后,快走了两步,吊着嗓子叫了一声,在喧哗的街市上不算多明显,却也叫他们二人听见了声音。   “小姐竟也来这边了。”贺穆清脸上带笑,显然是很开心能在街上与自家小姐偶遇。   孙旭肩膀上背着个布兜,冲顾和以点了点头,“大小姐。”   顾和以抬眼看了一下他们正要进去的一家铺子,似乎是买首饰的,她不由得也稍微提起了些兴趣,往这铺子里指了指,“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瞧,我也看看有没有想要买的。”   几人一同进了铺子,贺穆清、从安与孙旭三人,从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不是主子的模样,铺子里的伙计迎面上来就跟在了顾和以身旁,“您来瞧点儿什么?”   “我随便看看,你去问那个个子高的吧。”顾和以指了指孙旭,这占城的献送需要什么样的宝贝,她还真是一无所知,只能靠着孙旭了。   伙计应了一声,又赶紧去跟着孙旭去了。   顾和以喜欢这些小玩意,对于闪亮亮的金银首饰有些不能抗拒,于是她在里面一样一样一样的看了过去,只觉得古代的手艺实在是高超的让她难以想象——手工是怎么打造出这般精美的首饰的?   孙旭在一旁与伙计聊上几句,和贺穆清则一直在旁边留意着顾和以的喜好,哪件首饰多看了几眼,哪件首饰拿起来在眼前细细看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的玉佩,他忽然想要攒攒自己在顾宅的月钱……日后送小姐一件首饰。   他知道这么做不符合礼数,也不确定自己买的顾和以会不会戴,但只要一想到小姐有戴这他送的首饰的可能,他就忍不住期待。   顾和以身着弹墨送花夹绵袄子,一瞧就是大户人家才会穿用的上等料子,不管是这铺子里的伙计还是从安他们,谁都没想到,顾和以从头到尾看了那么一大圈,最后离开这铺子时竟是一件没买,反倒是孙旭选上了几件他觉得合适的物件,给顾和以过目之后买下了。   下午与顾和以分开了之后,贺穆清与孙旭两人又逛了两家铺子,又要寻着合适的物件、又要防着被卖家蒙骗、又要讨价还价,一路下来,买献送所需的宝贝也是个很耗费体力的活儿。   等到回了顾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贺穆清。”九叔唤了他一声,吩咐道:“年前下了雪,用的炭比往年多了些,家中银丝炭用不到开春,明日上午先别与孙旭一起了,把需要的银丝炭先补上,省的日后忘了,小姐和二夫人他们用不上炭火。”   贺穆清点点头,“好,穆清记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有什么事情,他都总是能想到自家小姐,总是想着寻着些什么由头去见顾和以。   这回要出去给家里填些炭,他便在上午去了顾和以那边,“穆清一会儿要出门去清宁街那旁订些银丝炭,小姐有什么需要从外面带回来的吗?”   “你要去清宁街啊。”顾和以从一本香谱中抬起头来,她眨了眨眼,“正巧,我今日也有点想去,就跟你一块儿吧。”   她起了身,冲从安摆了摆手,“从安,你也一起来啊,咱去吃丁香馄饨怎么样?”   顾和以喜欢那家丁香馄饨,在她懒得动弹留在顾宅里时,不止一次的叫宅中的佣人从外面把那家丁香馄饨买回来。只是路上一去一回,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这冬日里,馄饨也早就温凉了,还得再开锅过一遍水。   还是直接去铺子那边吃,味道更好。   本来顾和以还想叫着顾和谦也一块儿去尝尝,但一细想,今儿不是休沐的日子,顾和谦正与孙唯一块儿在跟先生上课呢,还是学习更为要紧,也便罢了。   “奴婢跟小姐一起出来也有不少次,可还是头一次就这般直接临街而坐,露天的吃食。”   从安随着顾和以一起坐在那丁香馄饨摊中,旁边还是那挡风的粗麻布,身下的座位也还是那粗陋的长条凳,一张长条凳够三人同坐,从安和贺穆清一左一右地坐在了顾和以身旁,帮她把旁的人隔开。   顾和以笑道:“以前不懂这种小吃的好,吃过一次才知道这里边儿的味道。”   这丁香馄饨都是露天的座位,一般来说都是平民百姓才会去那吃东西,大户人家是看不上的。她第一回 带着贺穆清去的时候,就因为身上穿着太好而频频引得普通百姓侧目,叫顾和以很是不舒服,所以她便特意叫贺穆清给她量了尺寸照着普通人家的穿衣买了两身成衣。   这回穿着普通棉衣,顾和以都不担心蹭坏了衣裳了,比上回更是自在的坐在长椅上。   店家给他们上了馄饨,顾和以瞧着面前蒸腾的热气,感觉就像是冬天里抱了个烤红薯一样开心,正要动筷,就听见了一个有那么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哎哟,这不是顾大小姐吗!怎么还跑到这种地方寻吃食来了!”   那嗓门大的,恨不得斜对面的福春楼酒楼里都能叫人给听见。   顾和以抬眼拿眼角瞥了一下,哦,刘婆子啊,怪不得能整的嗓门这么大,她可还记得这刘婆子给她把“叫薛大少爷抛妻弃妾”这回事宣扬的就连陈大人都知道了呢。   媒婆爱说闲话,这大概是行业通病吧,而刘婆子可能还真是传闲话的前几名,就这么嚷嚷一嗓子,旁边的百姓们竟然还真有不少人扭过头来瞧她,多半儿是茶余饭后听说过她的“光荣事迹”。   这时候的街坊邻居之间都相熟,平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可不就相互传闲话么,哪家少爷又娶了一房小妾,哪家夫人又喜得一子,哪家的兄弟之间不合……一个人知道了,恨不得十里八街都听说了。   更何况顾和以那话,这时代恐怕没几个人能接受。   顾和以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道了一声“晦气”,权当做没听见,提了筷子就低头吃她爱的丁香馄饨。   没人理这刘婆子,她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是上前一步,来到了顾和以对面。她刻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用少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听说年前那回顾大小姐与陈大人谈的甚好,保住了生意,婆子我还没和顾大小姐道喜呢。”   “免了,本就是我顾家的生意,何用道喜?”顾和以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抬眼扫了一下。   这回刘婆子倒是知道尴尬了,她抬手蹭了蹭鼻子,转移了话题,话里带上了不清不楚的□□味来,像是关心又像是酸溜溜的嘲弄,“顾大小姐今日怎的还穿成这样了?”   “嗯?”顾和以抬手稍稍遮了一下嘴边,囫囵着咽下了口中的馄饨,她特意看了看,感情今儿个刘婆子穿得极好,那布料一看就与之前见过那两面时穿得不一样。   她故作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两眼,提高了音量道:“这周身的百姓们……不都与我穿得差不多么?我们这样,可有不妥?”   本来是只冲着顾和以自己说的那么一句话,被顾和以这样转了个弯,听着像是刘婆子嘲讽了所有人似的。   刘婆子“嘿!”了一声,立马又变了语气,“这么穿自是并无不妥,不管怎么穿都挡不住顾大小姐这么一副好模样呀!”她顿了顿,视线往身后酒楼那边瞥了一下,又道:“婆子我刚与薛大少爷碰上一面,本想着过几日再去顾宅,不想今日在街上碰着了,不如顾大小姐去福春楼与薛大少爷见上一见?”   一听这话,顾和以抬眼望街对面的福春楼看过去,就见到二楼雅间外的小廊上立着一人,裹着一袭貂鼠皮大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双手负在身后,竟也颇有几分风流模样。   从这情景看,此人应该就是薛家大少爷了吧。   她挑了挑眉,感情不是在街上碰巧瞧见,是刘婆子和薛大少爷碰面时见着她在这吃馄饨,特意下来找她的啊。   这会儿……   顾和以把主意打在了贺穆清身上。   贺穆清这时候在她右侧,她自然地往右侧靠了靠,抓住了贺穆清的手,手指穿过他的,将他的手背带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往脸上稍稍贴了贴。   “晚了,我心中已有了穆清,就是薛大少休了妻妾也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超级肥的一章!   感谢在2020-05-21 11:49:59~2020-05-22 09:5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小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青色的荆棘路 2个;燕秋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仔酱 5瓶;小珏要说什么 3瓶;419754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顾和以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些, “晚了, 我心中已有了穆清,就是薛大少休了妻妾也来不及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刘婆子愣了一下,贺穆清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从安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就连附近能听得到他们谈话的食客们都竖起耳朵来听八卦了。   顾和以脸上带笑, 可心里却是一直念叨着,求求他们别再来找她了, 她真的对给薛大少爷做妾没有任何兴趣。古人不是好面子吗?口口声声说要娶过门的女子, 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仆不清不楚的,肯定没人接受得了吧?   “你这小仆耳尖泛红, 身体僵硬, 一瞧就是头一回这样接触。”   一道略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薛家少爷薛世清不知何时已经从酒楼中出来,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   顾和以被人当众戳穿了, 倒也没觉得多尴尬, 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人。   薛世清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的手与贺穆清的分开,还拿出了一方帕子为她细细擦了擦, “顾小姐何须为了拒绝我而自污了手呢。”   他浅笑着,嘴角一侧还有个浅浅的梨涡,语气温和,不气不恼, 反倒衬的顾和以很是娇蛮无理。   距离这么近了,顾和以才发现,这薛家少爷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之前听说有一妻一妾,她总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年近三十的油腻男人,完全忘了这个时候男子十六七时就已经能娶妻了。   发现了这薛大少爷其实比她的心理年龄要小上一些,顾和以就一点儿也没有心理压力了,一个臭小子,还真当她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勾引两下就能上钩么?就算眼前这位的模样确实还蛮顺眼……可这也遮不住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妻一妾的事实。   她弯弯嘴角,对于薛世清的亲近脸不红心不跳的,将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撤了出来,“薛大少爷好眼力,可嘴巴却臭,我们贺穆清好好的一个人儿,身心干干净净的,总归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比的。”   骂她宅里的人,就等同于骂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见了顾小姐一面,才知顾小姐不仅明媚皓齿,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薛世清也不在乎顾和以怎么说,只是脸上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带着点儿戏谑。   顾和以与薛世清一来一往说着什么,只是在贺穆清耳中,这些话都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脑海中只剩下那“穆清”二字久久回荡。   那一声穆清,真的好是温柔。   他好喜欢小姐这样叫他的名字。   心中有喜悦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来——有因为小姐这一声“穆清”而起的温热,还有些什么,轻飘飘的,摸不着说不准,一掠而过了。   薛世清脸上一直带着颇为得体的笑,言语上在顾和以这里没能讨到好,便俯身在顾和以耳旁道了句什么,不甚在意的离开了。   “唉,人终于走了。”   薛家少爷离开之后,顾和以舒了口气。   从安有些好奇薛家少爷与自家小姐说了些什么,见顾和以面色不算太好,紧忙问道:“方才那薛家少爷可是与小姐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或是登徒浪语,惹得小姐不快了?”   顾和以也不欲叫从安想得太多或者是知道的太多,只安慰了一声,“他倒是敢?你家小姐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从安在一旁笑着说:“这倒也是。不过这薛家少爷,奴婢头一次见,瞧着倒也是一表人才。”   顾和以把手搭在身前的木桌上,用指肚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声音懒洋洋的,“别的不说,他那模样,还真是不错的。”虽然没有特别精致好看,不过也是中等偏上了。   她发现自己总是对这个时代的人的期待很低,之前见陈大人期待低些也算是正常,可是像薛家这种家底丰厚的,就算是薛家老爷子模样不好看,也能娶个美人回来,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薛家少爷那模样还不如他贺穆清呢。   听了顾和以的话,贺穆清抿抿唇,心里不由自主地这么道了一句。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不是一直对自己好看的模样很是厌弃么?难道不是最恶心别人关注他的脸了么?   他猛然回想到刚刚小姐牵了他的手的时候,他竟是……没有那种反感的心思,反而是一瞬间燥热了起来,喜悦又期待。   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贺穆清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静默在一旁,听着顾和以与从安轻声聊天。   “薛家少爷若是合了小姐的眼,那便与九叔商量商量,不过依着九叔的意思,根本不舍得小姐去给人做妾,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的。”   顾和以瞧着从安那眉头微蹙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在为她担心,不由得好笑,“好看的人岂不多得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瞧瞧贺穆清,也是标致的。宅子里边还有个叫王保才的,你有印象不,模样也还可以了。”   “还说呢小姐,方才小姐那么一句话,可是把奴婢吓了一跳。”从安扭头看了一眼贺穆清,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对顾和以说道:“奴婢还以为小姐真的要贺穆清做小姐的面首。”   “嗐,你别瞎想,你家小姐怎么会禽兽到对一个小孩子起那种心思?”顾和以抬手,轻轻拍了拍贺穆清的后背,这孩子,瘦削的可以,隔着棉衣都能摸到蝴蝶骨的触感。   贺穆清蓦的看向顾和以。   小孩子,原来小姐不过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小孩子罢了。他两手握在一起摩擦着,自己都能感觉到指肚那薄茧的粗糙,他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没有被卖进了宫中,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娶妻了,怎么会是小孩子?   小姐如今也与他同岁啊。   大概只是……小姐瞧不上他一个卑贱的人吧。   贺穆清心中苦涩。   同时他又忍不住唾弃起自己来,不愿意被宫中有些权势的太监碰他的身子,难道换成自家温柔的主子,他就愿意主动献身去了么!   他手上磨搓着的动作忽然停下,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   不敢继续往下想,却又偏偏拦不住。   他竟是愿意的。   如果他这副还不错的模样能够换取小姐温柔以待的话……他愿意,就如刚刚他并不厌恶小姐碰他的手,甚至还有些喜欢。   贺穆清心中忽然颤抖。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这副残躯……   他怎么能有这种腌臜的心思生出来呢?他怎敢……他这样的一个卑贱低劣的人,怎敢以这种腌臜的心思觊觎小姐?   莫非小姐一句“我心中已有了穆清”,还真就叫他脑子犯晕乎了不成!   贺穆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自家小姐不过就是故意那样说上一句,借他来挡一挡她不喜的烂桃花,他也一直自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能成为顾家的奴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他这时,竟然真的自不量力的有了这等心思。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贺穆清猛然抬起了头,看到从安皱着眉头瞧着他,“贺穆清,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   “穆清走神了,请小姐责罚。”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顾和以的脸。   “怎么又开始罚不罚的了。”顾和以好笑又有点故作生气的说着,“今儿个我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一身晦气。”   那薛家大少爷薛世清,一看就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对他来说,取个漂亮的姑娘还能得到一大笔家产,是个一箭双雕的事,顾和以怎么着也不能合了他的意。   对于薛家,顾和以也是了解过一点儿的。   薛家是茶商,茶叶生意与香料生意不同。本国是茶叶大国,国土上就有大量茶园,盛产茶叶,不必像香料一样大部分依靠从国外买进,所以在当朝,茶叶是官府专营,各地茶源都是被官府管制着的,官府从茶园低价购入茶叶,再提高了价格卖给茶商,合着就是官府做了中间商攒了个差价。   这就使茶商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茶商必须向官府“孝敬”银钱与奇珍异宝才能获得生利的茶叶,而官府呢,也得依靠大茶商出售茶叶。大茶商从官府购入茶叶之后再通过长途贩运,将茶叶卖给全国各地的茶贩商户们。官府与大茶商实际上是一种合作关系,两者同为“中间商”,利益紧密相连,共同剥削着茶园、茶贩和百姓们。   所以茶商和官府的联系,要比他们做香料生意的密切的多,也更有势力。不少大茶商都会与官员子女结成姻亲,或者子女会选择考太学、入朝为官。毕竟,就算当朝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可还依然是“身迹尘贱,难近清贵”,大多数士人官员都只是慕财但不慕商罢了。   能与官员亲近,背后有了依靠,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当然是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薛家比顾家硬气的原因。   不过……顾和以想不明白的是,他们茶商就茶商呗,盯住她一个做香料生意的做什么?就只是因为她们家遭了难?按理说他们薛家才是巨富之家,比顾家要富上几倍,三番五次地来提亲、次次被拒绝,她实在不觉得顾家这些钱财能值得他们不介意面子而一趟一趟过来。   还有薛世清临离开之前说的那句像是威胁的话。   “家中之事全由父亲做主,父亲可不比我这般心善,顾小姐再不应下,往后的事我便也管不了了。”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强取豪夺?   为的这么些财产,不至于吧。   她坐在往回走的马车上,忽然想到了大内的声音,心里更是觉得不是那么对劲儿,自己和陈大人在陈府的谈话结果,她刘婆子或是薛世清怎么会知道?   顾家的仆人中,知道这个结果的也就是九叔、贺穆清、从安几人罢了,这消息不可能是从顾家传出去的,可陈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随便与无关之人讲的啊。   回了顾家,顾和以就又去找了九叔,问了薛家更具体的情况,却也没发现薛家到底与他们的香料生意有什么关联,也想不出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大内的香料还是由他们顾家提供。   那就先静观其变吧。   ……   上午置办完了所需的银丝炭,贺穆清下午又同孙旭一起去逛献送所需的宝贝,傍晚回了宅子里,厨房的佣人们还在烧火做饭,贺穆清就拿了汆子搁到灶膛里烧了热水,端了一小盆回了屋。   今日他来来回回走的路程不少,得自己偷摸的擦洗一遍身子。   回了屋,他关了门,上了门闩。   掌了灯之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屋中响起,贺穆清看着衣裳一件件地在那红木雕花床上堆叠起来,最后是一叠稍有些脏的白布。   他磕了磕眼,叹了一声,忽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过来。   屋子里有个小火盆,用的不是上好的银丝炭,而是普通的炭火,不过取暖足够了。贺穆清拿布巾浸了水,拧干,像过去那么多天一样,将自己从上到下擦拭一遍。   很多年了,他从来都不敢低头看自己,今天却强迫着自己低头看下去。   看那丑陋腌臜的疤痕。   提醒自己,你不过就是个最叫人厌弃恶心的阉人罢了。   站在原地,思维逐渐远去,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布巾中的水分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摊。   眼角忍不住有点潮湿。   能陪在小姐身旁就好了,陪着小姐,守着小姐。   别叫小姐发现他这卑劣的心思,别叫小姐发现他这腌臜的身份。   房门忽然被人推了一下,紧接着门外就传来了顾和以的声音,“贺穆清,做什么呢,怎么还锁了门?”   贺穆清一下子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样,整个人都是一哆嗦,脸色刷的白了下去,差点抬手掀翻了旁边小柜上的木盆。他赶紧将那一叠白布收拾了起来,拿布巾随意擦干了下身子,迅速的把亵衣往身上套。   “小姐稍等一下,我很快的。”   小姐好多天没有亲自来看他了,好不容易来这一次,他竟然还正好在做这种事情闩了门。   将一身衣裳换好了之后,贺穆清赶紧打开了门闩,“小姐找穆清何事?”   外面的天还是寒,顾和以直接进了屋里,瞥了一眼地上的火盆,又看见了小柜上面盛了水的木盆,贺穆清身上那衣服穿得皱皱巴巴的,应该是急急忙忙换上的,“我打扰你擦身了?”   下人肯定是没有资格用木桶洗澡的,顶多也就是拿水擦擦,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贺穆清被她问的一下子红了脸,小姐可真敢说啊,对着个男子竟然这样自然的问出这种问题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支吾了一声,“不妨事,穆清已经擦过了。”   脑子里一想到刚刚他自己浑身上下光秃秃的,只和小姐有一墙之隔,他的脸更红了,以往也就是偶尔耳尖会红一下,这回是他头一回整张脸都红得明显。   顾和以眼见着贺穆清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像是个红透了的番茄,而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不敢看她,忍不住有点调戏的心思,“你脸好红,不会又是发热了吧?”   说着,她抬手以手背碰了碰贺穆清的额头,贺穆清往后一缩,呐呐道:“小姐,穆清无事。”   嗳,也是个十七岁的人的,怎么还这么纯情?   顾和以觉得很新奇,现代十七岁的男孩大概能知道不少黄色废料了,古代这十七岁应该也是快能娶妻了吧,这贺穆清偏偏就连说上这么句话都能脸红。   少见,还有点可爱是什么回事。   贺穆清抿了抿唇,他有眼力,看出自家小姐是有着点儿故意成分在了,抿了抿唇,“小姐找穆清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都主动转移话题了,顾和以便也不再继续为难他,点了点头,“我下午又想了想,刘婆子都能知道我和陈大人谈的结果,估计是薛家告诉她的,可咱们顾家知道这件事的一共也没几个人,陈大人肯定也不会随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就和九叔从家里找两个靠谱的人,稍微打听打听,看看薛家都和谁走得近,能打听来最好,打听不来也不用强求。”   陈大人肯定是不会随意把这些事告诉无关的人的,贺穆清点点头,“穆清知道了。其实……”他的脸色正常了一些,褪下了点儿羞意,“小姐可以叫穆清去前厅,不必亲自来一趟的。”   “遛弯也是溜,就自己来了。”顾和以对这种事并不在意,“你歇着吧,我去外面溜达溜达。”   “穆清陪着小姐吧。”   脱口而出之后,贺穆清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他似乎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亲近小姐了,往回看看他自身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从最初疑心重重,到后来几日不见小姐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忽然发现自己喜欢小姐的触碰……等他发现的时候,似乎都已经有些晚了。   他很想就此打住,减淡一些心中的欢喜,又不由自主的接近。   “好啊,那就随我走走。”   顾和以自然不会介意一个好看的人儿陪着自己,点点头,转身出了屋。   外面天色微暗了,但还没到需要掌灯的时候,贺穆清跟在顾和以身旁,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那不可见人的小心思,他的话尤其的少,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比刚到顾家时的怯意更甚。   已经很久没有和小姐一起在庭院里溜达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他刚来到顾宅的时候。   那时候……呵,回想到以前,贺穆清有些想笑话自己。   总是喜欢胡乱猜测。   “穆清以前总是怀疑小姐。”贺穆清忽然开口,他是头一次主动提到自己以前的事,“以前给人做奴时,时常受到打骂,从来没有见过像小姐这样好的人,所以……总是怕小姐做事别有居心。”   他鼓起了勇气这么坦白着,双眼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和以,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别有居心?”   顾和以忽然笑了,她当然知道贺穆清话里的意思,于是故意用那种颇有些轻佻的眼神在贺穆清脸上扫视,抬手,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捏住了贺穆清的下巴,大拇指在光滑的皮肤上滑动了两下,笑问:   “是这么别有居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2 09:57:51~2020-05-23 08: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秋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影依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43瓶;溪仔酱 5瓶;慕阳吖 2瓶;杯威球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顾和以这双被原身保养的极其白嫩的小手, 轻轻握着贺穆清的下巴, 拇指颇为暧昧地划过。   贺穆清没忍住,或者说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他的脸又红了,下巴上的触感叫他一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尖。   之前宫里那个老太监也会这么对他的,所以初见顾和以时他才会觉得很是恶心, 可这回……却叫他心中微颤。   就算知道小姐是故意这样做,他还是挡不住自己心中的悸动。   他都能闻到小姐身上那清远香的清冽味道。   “穆清知道小姐非是这种人, 以前,都是穆清不知好歹的胡乱猜测……穆清已经知错了, 小姐就饶了穆清吧。”   嘴上说着讨饶的话, 心里却有些贪恋脸上的温度。   顾和以弯弯嘴角,喜欢脸红又乖巧的孩子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以前只觉得贺穆清偶尔奇奇怪怪的, 竟然没能发现他这么可爱。   “不逗你了, 你以为我瞧不出你不喜欢与人亲近么?”她放下手, 与贺穆清保持了一个适中的距离,“初见时不信任也是正常, 如果你一见面就表现出信任来, 那才会引人怀疑。”   说完, 她见贺穆清脸上的表情还显得内疚,又道:“都是以前的事了, 你别放在心上,不如往以后看。”   贺穆清点点头,他望着总是待人很是温和的顾和以。指肚传来的温度已经消失在了脸上,他没来由的觉得失落。   面首。   他又想到了从安所说的面首。   他知道自己模样是不错的, 如果他是个完人的话……能成为个面首也好。   那样的话小姐就能多碰碰他了。   可惜他是个阉人。   贺穆清相信自家小姐只要是说出了“人人生而平等”,那必定不是虚言,可……如果哪一天小姐知道他是个阉人之后,还能对他说出这种话吗?   他没忍住,开口问道:“先前小姐说人人平等,小姐真的会平等对待所有人么?”   “嗯?”顾和以不明白贺穆清为何会忽然把脑回路转到这回事上去,可还是认认真真答了他的话,“对啊,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可在我面前时,我会尽量平等的对待别人。”   贺穆清心跳稍快了些,很想把一切都和顾和以坦白。   包括他是个阉人这回事。   可他不敢。   人,分男人与女人,可他们这等呢?可能都算不得个人,只在宫里是个畜生罢了,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贺穆清将这些心思全都隐藏在了内心深处,冲顾和以眉眼弯弯的笑了,一双桃花眼一眯,像是一道弯月。   “能在为小姐做奴,是穆清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   又过了一日,孙旭与贺穆清一同过来汇报进度,道:“大小姐,献送所用的,我们这几天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已经存入宅中的库房,就由穆清小弟领着大小姐过目一下。我叫以前的兄弟给我介绍了些靠谱的水手,接下来这几日就去与他们谈雇佣事宜。”   “嗯,好,辛苦你们了,出海人员就差水手没确定下来了?”顾和以问。   “对,水手好说,我已经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舟师,小有名气,水手们听说了他的名字就都知道靠谱。”   舟师是海商在出行过程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他们有很丰富的航海知识与相关经验,在茫茫大海之上遇到风暴或是水下礁石等,都靠着舟师的提醒躲过,可以说是能决定整船人生死的存在。   孙旭离开之后,顾和以便想要去宅中的库房看一看。   年后顾家的流水,基本都是由贺穆清记录下来,然后交给顾和以和九叔检查一遍,这库房里头新购入的东西也理应是贺穆清去清点记录。   和宫里边的所有人一样,做事耐心细致是贺穆清的一大优点,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活儿,绝不会有个模棱两可的结果,一定是打理的清晰有条理,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舒坦。   库房里,贺穆清带着顾和以,手上拿着自己昨日连夜赶出来的账目流水,一样一样地把购入的东西给顾和以过目。   顾和以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首饰器物,觉得有些眼花缭乱,这么多好东西,转眼就要送给别人,她瞧着就有些心疼。   她接过了贺穆清手里的账本,一样一样的看了过去,贺穆清这字她是看过了几次的,虽然不如九叔的字那般苍劲有力,可也还是不错的,或者说……跟她自己的字比起来,看谁的字都觉得尚可。   “跟着九叔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能理成这样,很不容易了,花了不少时间吧?”顾和以把手中的账本重新递给了贺穆清,眼中带着些赞许。   贺穆清是她刚来的时候从家门外面捡到的孩子,和她一样刚来顾家不过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是后来她才教给贺穆清的,现在竟然就已经能熟练的用这两样开始记账了,也不知以前是在哪儿家做的家奴,学习能力会这么强。   能入手这么快,贺穆清当然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白日里他跟在九叔身边做事,书房里关于会计的几本书他都是熬着夜翻完的,手里的这本账目也是夜里理清的。   之前他在宫里,尤其是后两年在辛者库里的时候,每日要做不少苦役,吃得少、穿不暖、睡得晚、起得早,每天都没多少时间休息,如今能吃饱穿暖,还有这样舒服的大床可以休息,就算是熬夜他也并不觉得很累。   “能为小姐办好事,穆清花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   贺穆清得了顾和以的夸奖,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来,看向顾和以的表情都带着光。   “你喜欢做这些事吗?”顾和以出声问道,她觉得贺穆清应该是喜欢做这些事的才对,毕竟只有一个人喜欢做某种工作时,才能真的快速学习,吸收知识。   喜欢吗?   贺穆清这辈子就不曾想过这么个词儿。他们这种为了活着就拼尽了全力的人,上哪儿有资格谈这么个词儿呢。他只知道,这是小姐交给他的活,小姐希望他能办好,所以就拼尽了全力去做。   “穆清……喜欢为小姐做事,就如同小姐之前所说的,穆清想成为一个能为小姐排忧解难的人。”他说得一如既往的认真,你只是看着他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感觉到他对你的忠诚。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那腌臜的心思,所以……他不想离开小姐,只有成为小姐身边用得得手的人,成为一个能撑得起事的人,才能长长久久的留在小姐的身边。   长长久久的,看着小姐与人结亲、生子、变老,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只是这么想着,他心里就已经感觉有些微疼。   他这样一个无论对人对事都不应该生出“喜欢”这种心思的人,如今竟然也有喜欢的人了。   忽的,他在心中自嘲一笑。   顾和以被贺穆清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盯的心里软踏踏的,一个办事这么利叨又听话的孩子,怎么就会被他上家的主子给赶了出来了呢?   她抬手揉了揉贺穆清的头,眼睁睁的看着贺穆清的耳尖又带上了粉色,脸上忍不住又带上了笑意,“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孩子。   小姐又称他为孩子。   贺穆清攥了攥拳头,他一点儿也不想被小姐当成一个孩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被当成了个孩子,才会对他那明显比其他男子纤细的嗓音并不假怀疑吧。   顾和以手中是有几本前朝传下来的香谱的,当朝的香谱也有一本,为了以后的制香作坊和香品铺子能顺利的运行起来,她打算先去打探打探别家的香品,将京中的各个香品铺子中的各式香品,都买回来一些,对着香谱研究研究。   她来到这边之前,基本上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所以这时候随意进出其他香品铺子,他们都不会知道,她其实就是做香料生意的顾家大小姐。   带着贺穆清一道出了门,她没发现贺穆清心中隐隐的开心。   自从年后贺穆清跟在九叔身旁学着做事开始,他就很少像是年前那样和顾和以待在一起了。若是让他说说自己来到顾家之后,最开心的日子是什么时候,那他一定会说,是年前小姐每日在书房里教他学习数字和复式记账的那段时间。   每天都能离小姐那么近,抬眼就能见到小姐。   而今天,他终于又一次被小姐带在了身边,可以单独陪小姐一同出门。   顾和以他们去了后门桥那边,当朝的香料运用极广,所以仅这一条商业繁华的街道上,就有着四五家贩卖香品的铺子,再加上在街上推着车、背着扁担的走卒贩夫,贩卖香品的实在是不少,想来竞争应该会比较激烈。   她一连进了几个香品铺子,将里面的香品全都过目了一遍,发现这里的几个铺子,贩卖的香品全都大同小异、都是她家中那几本香谱中的合香,贩卖的价格也是所差无几,甚至就连香品的名字都是一模一样,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种香品会与其他铺子中的不一样,除此之外,不同之处恐怕就只有包裹着香品的纸张和铺子的名号了。   同质性太强。   这是顾和以的第一感受。   一点儿创新都没有,这样很难留住常客,香品、价格等几乎一样,也就代表着消费者无论从哪家买香都是一样的,很可能会买一次换一个地方。   所以他们开了制香作坊,怎么着也得在香品的创新上多下些功夫,决不能照着手上的香谱去做。   她从一家香品铺子中,把她在香谱中见过的合香全都买了回去一点,打算回宅子里之后,一边对着香谱一边闻闻味道。   手上拿着一包佩香,她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皱了下眉头,又闻了闻,自顾自的念叨着,“怎么还有点儿焦味儿呢?”   “可能是里面放的香料在翻炒时有些过了火。”贺穆清在一旁低声说道,他以前还伺候在那个老太监身边时,听老太监骂过几句,有那么些印象。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点儿。”顾和以收起了手上的佩香,贺穆清心里知道的,可真比她想象中的多多了。   这时候,街道上忽然一阵喧杂,百姓们全都自觉的向道路两旁分流而去,乖乖的在道路中央留出了一条空荡荡的宽敞的路来。   顾和以从来就没想做个特殊的人,自然也是顺着人群一起,挤在了道路两旁。   贺穆清怕有人给自家小姐挤着碰着了的,一手拿着包了香品的油纸包,一手挡在了顾和以的身后,给她同身后的人稍微隔出来些许的距离。   身后的人一挤他,他的身子便往前倾去,手臂在人流的拥挤之下贴在了顾和以的背上。   他吓了一跳,想将手臂立刻收回来,身后各色衣着的男男女女都挤在一起,他偷偷瞥了两眼顾和以,发现她正稍稍仰着头往道路中央望过去,根本就没发现身后的事,便抿了抿唇,带着私心悄悄的将手搭在了顾和以的胳膊上。   虚虚的半揽着他的小姐。   因之前经常吃不饱,贺穆清的身量不算高,如今和顾和以同龄,也不过就是比顾和以虚高一点点罢了。   他偏过头去,正好能看到顾和以的侧脸,饱满的额头,带着好奇的眼睛,小巧的鼻,微张的红润小口。   叫贺穆清移不开眼。   更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变态一样,总是在暗中看着自家小姐,趁人之危的拿自己这低贱肮脏之身去触碰小姐。   明知这般是逾距了,可他一点儿也不舍得把自己的胳膊移开。   就叫他做一个卑劣的人吧。   此时,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过,身后有两人亦骑马跟随,紧接着是一队身着直身褐衫、脚踏皂靴的人,在他们身后跟随而去,停在了一家铺子之前。   那铺子前面的百姓立刻一哄而散,忙不迭的离开了那是非之地,让出了地方。   “这人是谁,竟然如此威风。”顾和以有些好奇,扭过头去冲贺穆清问道。   贺穆清正直直地望着她,本来人流就让他们距离极近,这一回头,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两寸——   像是碰到了弹簧一样,贺穆清猛地往后面弹了一下,险些撞到了身后的人,他眨着一双大眼睛,整张脸上是寒风吹过来都消不散的羞燥。   他张了张口,嘴上喏噎了几下,忙道:“他就是东厂提督柳崇元,应是带人来缉拿罪犯的。”   若是平时,顾和以应该会把注意力放在贺穆清身上一会儿,调侃调侃他这副害羞的模样,只是今天她的注意力都被街上那一队人马吸引过去了。   现在柳崇元带人进去那铺子旁,像是真空的一样,一个百姓都没有。   没有两分钟,就有一人率先从那铺子中走了出来,这人身着蓝罗盘金绣蟒袍,腰系鸾带,胸前坐蟒昭示着此人身份之尊贵。看脸上的模样,约莫三十几许的年岁,面白无须,神色阴翳,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跟陈大人不一样,他是把自己不好惹都写在脸上了。   紧接着,番子们从中押着几人出来,其中一人鬼哭狼嚎般大声叫道:“大人,大人,小的完全不知这其中的关系,全然不知啊!”   “你知不知实情,东厂走一趟不就都清楚了?”柳崇元嘴角有着讽意,哪一个犯了事要进东厂的,不是说自己全然不知?   “大人,饶过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那人锲而不舍的哀嚎着,看起来情真意切,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让顾和以听得心里直发颤。   谁想那柳崇元竟只是挑了挑眉头,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声音凉薄,像是毒舌吐信子,叫人听了心里都发寒,“太吵,卸了下巴。”   身旁的番子得了命令,抬手就轻车熟路的将那人的下巴卸了下来,发出了“嘎嘣”一声响。   “嘶……”顾和以抽了口气,她只是偷看了那么一眼,就觉得自己脸上的骨头有点儿疼。   “小姐,别看了,我们走吧。”贺穆清压低了声音在顾和以耳旁说道。   街上的百姓们,就算是长着耳朵听着,也是没人敢去明目张胆地看的,顾和以一连偷瞄了几眼,一下子就被柳崇元看在了眼里。   他扬了扬嘴角,阴凉的目光忽然扫视了过来,“这么喜欢瞧本督,不如去东厂走一遭,叫你看个够,如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3 08:59:28~2020-05-24 08:3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这么喜欢瞧本督, 不如去东厂走一遭, 叫你看个够,如何啊?”   顾和以心中一惊,被那种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她当然能感觉出来这位柳提督在看着自己, 她脸上尽力带着得体的笑容,道:“柳提督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岂是小人能觊觎的?能配得上柳提督的,怎么着也得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之人。”   一顿马屁往上怼, 她垂着头立在原地, 看到眼前有马匹经过,一个阴凉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这话说得不错。”   说完, 便骑着马离开了。   顾和以傻在原地, 敢情……这位柳提督喜欢有人夸他自己?   好在她胡乱拍对了马屁,不然面对这么一个一看就阴森难缠的人, 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仅是被柳崇元看上一眼, 她恨不得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吃一堑,长一智。   下回她绝不要主动抬眼去看他们东厂办事, 能远离东厂的人,绝不与他们接近一步。   一队番子押着人离开之后,这街道之上才重新热闹了起来。顾和以瞥了两眼他们刚刚进去过的那个铺子,竟然已经被贴了封条, 上面有着东厂的大印,也不知会被封上多久。   说实话,那个铺子地理位置还挺好的,一个铺子总不能一直封着没人接管吧?如果这铺子能落到她手里……那可真是能省不少的力气,就不用花费口舌跟别人盘铺子去了。   多看了两眼,顾和以把这铺子的事记在了心里,回头对贺穆清道:“行了,闹剧一出,咱们回宅吧,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九叔。”   回了顾宅,顾和以便去寻了九叔,把自己在街上看到的事和九叔简单提了一嘴。   “那铺子被封了,也不可能永远封着了,等他们结了案子,这铺子也没了主,九叔,你说这铺子之后会落到谁的手里?”她虽然没明着说,可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跃跃欲试来——能不能落到咱们的手里?   那铺子出了事,肯定是得易主,这是没错的,九叔心里也知道。若是能直接拿下这个铺子,就省的他们再去盘别的铺子了。   九叔沉吟了一下,这铺子是东厂的人封的,那……   依着柳提督和卫大人的关系,如果是向卫大人提出了口,铺子倒是确实有可能被他们拿下。   于是他开口道:“老爷在世时与卫大人关系一向是不错的,依着卫大人与柳提督的关系,若是我们与卫大人好生请求一番,或许真能拿下。”   “卫大人……竟然能和柳提督关系很好?”顾和以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已经从九叔口中提到过卫大人很多次了,还知道官府的生意,卫大人很照顾他们,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卫大人一定是个心善的人,没想到……卫大人竟然能和柳提督处得好。   想到柳提督那一句“太吵,卸了下巴”的阴冷嗓音,还有那“嘎嘣”一声响……她觉得这卫大人也是神人一个。   九叔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把柳提督和卫大人的关系往那个方面上想,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是,待孙旭出海之后,时间松快了,我与小姐一同去拜见卫大人一趟,看看是否能行。”   他不知道的是,他家小姐就连卫大人是个姑娘都不清楚。   顾和以得了九叔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抱着些期待,能拿下那个铺子,也算是不白被柳提督阴凉凉的瞧上那么几眼。   这古时候的生活,娱乐活动不多,顾和以每日在家中看香谱、燃香闻味道,生活略有些枯燥。   她将目光略过书房的书架上时,忽然就想到了古时候的话本来。   随即,她就将贺穆清叫到了跟前,让他出去买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回来,从安不识字,宅子里根本也没几个人识字,顾和以自己也不想去读那竖版繁体字,便叫贺穆清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给她念念书,好也能在单调的生活中找些乐趣,休息休息脑子。   从安总是说,不能叫一个男子进她的闺房,于是每天听书,顾和以都是去贺穆清房间里的,从安还是觉得不妥,可是比起叫贺穆清去她闺房,从安就只能点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反正她也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儿的,出不了什么事。   顾和以在房间里,肯定是不会一直坐硬板凳的,于是也不害羞的直接坐在了贺穆清那红木雕花床上,垫了个枕头靠在墙边,实在是舒坦。   屋中虽然是点着火盆,可还是不显多暖和,她便自己将身旁叠地整整齐齐的芙蓉色暖被拆开,盖在了自己的腿上。   贺穆清一看自己盖了许久的暖被被盖在了顾和以的腿上,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来,耳尖却刷的红了。   上次给他的膝盖上药,小姐坐在他的床边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盖着他用过的被子,这实在是叫他羞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奴婢去拿一床新被吧。”从安在一旁出声道。   “用吗?贺穆清,你不会嫌弃我拿你的被子盖盖腿吧?”她忽然也觉得自己穿着外衣随意盖别人的被子在腿上似乎不太好,便特意出声问了一句。   贺穆清怔了一下,这哪有他嫌弃的份呢?小姐能不嫌弃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于是他赶忙道:“穆清岂会嫌弃小姐?”   心中有些羞赧,他抿抿唇,好在他几乎每日都会打了热水来擦身,床褥也都是干净的,   他去书斋给顾和以选话本的时候,还不小心看到了不少香艳的话本,只看那么几眼就叫他脸红心跳的,不敢再往下看。   一般书生士人是没有人会看话本的,普通人既不识字也买不起话本,看话本的基本都是些闲来无事的大家大户风流公子或者是闺阁小姐,用来消遣无聊的时光。   他从里面挑选了最普通的话本,那些言语间太过放浪的,根本就没敢买回家来。   可在给顾和以读话本时,读到那些个落魄书生和千金小姐暗自在私下里幽会告白的场景时,他还是会窘迫得磕磕巴巴的,一边羞得耳尖泛红,一边想着,万一小姐真的像是这话本中讲得一样与一落魄书生……他不想再往下去想。   从安一直跟在顾和以身边,一直在宅中很少出门,除了顾宅中的人,跟她说过话的男子恨不得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一直陪在顾和以身边听贺穆清念话本,她也是没少羞红了脸。   可偏偏,顾和以听了这些东西,脸不红心不跳的,乐呵呵的瞧着贺穆清和从安两个人那副有些窘迫的模样,心中“啧啧”两声,感叹一下这两人的纯情。   一开始几日,读话本的那半个时辰,是贺穆清最最期待的时间,每日都会把当天的所有任务全都完成好,将给顾和以念话本的时间空出来,然后擦洗干净身子之后,等着顾和以来找他。   这是每日里少有的,能和小姐共处的时间,他总是会很珍惜。   可一连读了几本话本之后,他心中的感觉就慢慢的变了味。一开始贺穆清还能把书里的东西与现实分开,可后来,他怎么读都觉得,小姐就像是这话本里写的千金小姐,待人温和,心地善良,不会瞧不起这书中毫无权势的落魄之人。   书中那些个落魄的男主角,也有的就像是他一样,被千金小姐收留在府中当做家奴,千金小姐背着家人与家奴在月下幽会,不顾家人的阻拦与家奴厮守一生,看得他……心生羡艳。   若他也能是这话本里的男主角该多好。   读到男女主角言语间的痴缠,最终以一吻结束,贺穆清的脸都快要烧了起来,却怎么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却见顾和以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叫他惊得差点儿失了魂魄,脸上带着羞意的粉红也在一瞬间退了下去,一张小脸有些发白。   他这点儿卑劣的心思可别叫小姐给发现了。   毕竟他……身子的情况和话本里的落魄男主角不一样啊。   正读到话本剧情的高/潮时刻,贺穆清竟然忽然就磕巴住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和以问道:“怎么不读了?”   “穆清刚刚嗓子不舒服了一下,现在好了。”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贺穆清舒了口气,努力抛开自己头脑中那些有的没的,集中精神去念话本上的内容。   他觉得自己不本分了,身为个臭太监,竟然还开始痴心妄想了起来。   拿着话本里这种内容代入一下小姐,都是对小姐的玷污,更何况是被他这样腌臜低贱的人在心中肖想。   他时常会在心中笑话自己,唾弃自己。   却又……挡不住自己在心中的期待。   可能人都是这样,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之后,总是会妄想更多。   每天给顾和以读话本,都是在他完成了当日的活计之后,该做的事,他也是一点都没耽误的。   顾和以之前叫他去找人打听薛家的事,他也全都记着呢,安排人这种事儿,他从来不掺和,都是请九叔去给下人们传达,毕竟他一个刚到顾家个把月的人,比不得宅中其他在顾家待上了几年的,就算九叔叫他去办了不少的事,他的资历也还是太少,肯定也是指使不动宅子里其他下人的。   打探消息的人一连两天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都大同小异。   薛家走得最近的,还是户部尚书家,因薛世清的结发妻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来来往往,走动颇多。   顾和以听了贺穆清的话,叹了一声,“官商相护,这路子比咱们好走得多啊……”   薛家起家早,而他们顾家直到海运兴起之后,才算是慢慢的起来了,怎么着也不比薛家和官府的关系密切。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薛家非盯着他们一个做香料生意的是为了什么。   薛世清在她耳旁的那句话,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已经又是好几天过去了,也并未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想薛家的事想不明白,她干脆就不想了,日后碰上了事,再随机应变吧。   于是她对贺穆清道:“算了,也别想太多了,可能是我被害妄想症吧,万一人家还真就是看上了你家小姐我这美貌呢?”说完,还不忘了再添上一句,去调戏贺穆清,“你说是吧,贺穆清?”   她弯了弯嘴角,脸上露出了笑意来。   顾和以的模样是好看的,一双眼眸清亮,带着暖意,白皙的脸蛋下透出些嫩粉来,明明是一张娇气的脸,可因气质的不同,又比其他身处闺阁的女子多出了几分不同的感觉来。   贺穆清呆了一下,又赶快“刷”地把头低了下去,细声喏噎道:“小姐自是好看的。”   瞧着贺穆清这副模样,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般,顾和以心里总是觉得可爱极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从未遇见过这样容易脸红的男孩子,她发现,自己这些天来,真的是越来越喜欢调戏贺穆清了,看着他脸蛋微红,细声细气地回答她的话,总是让她心生愉悦,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4 08:39:19~2020-05-25 22: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小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 10瓶;卧看山 9瓶;冬凉夏暖 5瓶;星晨 4瓶;余情 3瓶;喵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孙旭出海的事, 又一连忙上了好几日, 终于到了可以收尾的时候了。   租赁船只、雇佣人力所签的契都经过了官府的印押,与镖局的镖单也签好了,要运送上船的酒水茶叶献送之物贺穆清也整理出了账目流水,还有经市舶司批过的公凭, 都交给了顾和以与九叔共同过目。   顾和以是头一次见这些东西,九叔在旁一起与她看手上那些纸张, 一样一样的给她讲得清清楚楚。   如今出海的事已经是万事俱备,按照一贯的流程, 就只差到寺庙祈祷了。   寺庙祈祷对于长期走南闯北长途贩运的商人来说, 是非常重要的一步,通常需得特意选出一天来, 沐浴换衣, 诚信去拜佛祈祷。   祈祷, 不仅仅是祈福,保佑他们出海平安随顺, 还要连带着祈风。在没有动力装置的时代里, 商船远航主要靠的还是自然风力, 虽有冬日季风,但还是要祈祷能够顺风顺水, 不要碰到说来就来的骤风。   出海的是孙旭,背后出资的是顾家,于是顾和以便选在了出海前两日的一天,带上孙旭一同去寺庙祈福。   孙母是知道之前孙旭出海遇了海难这件事的, 对于这唯一一个儿子很是在乎,也随着他们一同去了。   这次出门的人多,京城附近最有名气的寺庙还是在山中,便备了两辆马车。   九叔、贺穆清、孙旭、孙母四人一辆马车,顾和以与从安两人一辆。   他们出发得早,顾和以在马车中垫着软垫盖着小毯睡了一阵回笼觉,直到马车连续的颠婆了好一阵,她才迷迷蒙蒙的被这晃动摇晃醒来。   她揉了揉眼,将车窗处的帘子掀开一角,冲外瞧了两眼,竟然已经在山林之中了,山路崎岖,怪不得车上摇晃的厉害了些。   “上山多久了?”顾和以问从安。   从安答道:“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听九叔说那寺庙位置还没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就近了,瞧着时间应该不多时就到了。”   果不其然,只不长的一会儿,马车便逐渐停下,车门被从外打开,九叔冲顾和以伸出了手,“小姐。”   顾和以扶了一下九叔,踩着九叔放在脚下的小凳下了马车。   灵修寺占地面积不大,但胜在历史悠久,这个时空的历朝历代都是香烟袅袅、信者众多。纵是清晨,也已经有了不少来烧香祈祷的百姓,皆是衣着朴素,手提竹篮,见了他们的马车,会好奇的瞧上一眼,目光却不会久留。   寺院隐在一片参天古木之中,因是冬日里,所以显得不那么生机,加上寺中弥漫而出的白烟与偶有的钟声,叫人觉得有一股肃穆之感。   顾和以从原身那些记忆中翻找了一阵,并未找到关于寺庙的任何信息,大概是原身从未参与过这祈福。   九叔以前也一直是负责宅中之事,并未参与到出海相关的事宜中来,对寺庙祈福这一套规矩只略懂皮毛,唯独孙旭,每每搭船出海之前,都会来这里祈福一番。   几人便全都在着孙旭的指点下行动,孙旭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   虽然从小就听过“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这一类口号,但顾和以自身还是信这些的。   对她来说,有些东西不能不信。   所以在祈福期间,她确实是全心全意的在祈祷,出海顺利,避开小人,顾家之人皆能平安一生,最后……祈祷她能够抱上大腿。   像薛家有户部尚书为后台一样,她家也能有个小小的倚仗。   祈祷之后,她抬起头来,稍稍仰头,看向眼前这尊佛像,佛像微微低垂着目光,嘴角带笑,慈眉善目,对待每一个来寺中的人都是这样一副模样,普度众生。   如果出家其实也挺好的,这时代佛教盛行,三人中大概就能有一人信佛,可见寺庙是个香火旺盛的好去处。   可惜她还没能到达这么高的境界。   出了佛殿,顾和以的表情还没能从方才那严肃之中脱离出来,一直微沉着脸。   顾家一众人,少有的全都保持着严肃认真的模样,周身是同样安静的百姓们,在他们跟着孙旭认真祈福的这段时间中,寺庙已经是香客众多,却依然安静如初,不少百姓双手合十着与他们擦身而过。   在生活中总是大着嗓门、吵吵嚷嚷的百姓们,在寺庙中却都自觉地低声细语了起来。   眼前香烟缭绕的模样,叫贺穆清想起了在宫里的时候,宫里每年也会数次烧香礼佛,大大小小参与的人数不等,礼佛最多的,似乎就是太皇太后,无需管理朝政之时,皆在自己的宫中礼佛。   明明后宫里是那样一个争端不断的吃人的地方,可不管是嫔妃还是有些权势的太监,都喜欢礼佛,尤其是那些太监,最是喜欢在手中拿上一串佛珠,一颗一颗的将那珠子播拢过指肚。   在贺穆清来看,有的人播拢这佛珠,简直像是在一颗一颗的数着死伤在自己手中的性命。   “小姐也信佛吗?”   贺穆清小声这么问了一句,却见顾和以扭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一贯温和的神情,而是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她道:“寺庙里,别乱说话。”   因刻意压着音量,言语之间短促了些,像是在低声喝斥。   这叫贺穆清蓦的咬了一下嘴唇,他头一次见到小姐以这样的神态和语调与他说话,心口不由得一窒。他只知道宫里的主子们是不喜这种话的,在佛前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却从未踏入过寺庙一步,并不懂寺庙之中的规矩,只以为出了佛殿,不在佛前便无需顾及了。   他快走了两步,紧紧跟在顾和以的身侧后方,细声呐呐道:“小姐,穆清方才说错了话,小姐莫要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提醒你一声。”   顾和以说自己没生气,贺穆清是怎么都不敢轻易相信的,毕竟他从未被顾和以用那种态度对待过。九叔他们都在身旁,他也不敢太大声的说话,只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尽量离顾和以近一些,“小姐,刚刚……”   他才一出声,顾和以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他跟在顾和以斜后方,没收住便撞在了顾和以的身上,抬手下意识的就扶住了身前人的手臂。   一股清远香的味道窜入了鼻腔,吓得他“刷”的弹开了。   “穆清……”   顾和以轻叹了一下,道:“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的,你别总多想。”   这么多回,她也算是发现了,这孩子特别容易多想,尤其是胡思乱想,拿一些小心思去猜别人的想法。   可她一个现代人,怎么着也不可能跟他们这些古人是一个心思啊,贺穆清再怎么猜,多半也是猜不中她的心思的,反而会把他自己绕进去,思来想去心里不舒坦。   她放轻了声音,面色软了下来,抬起了手,轻轻揉了揉贺穆清的头,“想得太多,你也累,我也累。”   贺穆清抿着唇,任凭自家小姐在头上乱摸,低声答着,“是,穆清知道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他这样的人,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里,上面的人说的每句话,他恨不得都得细细琢磨琢磨背后的意思。   他总是得想得多些,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下意识的把上位者的每句话都当做有言外之意一样去猜想。   小姐觉得这样和他相处很累,可他……他又是忽然觉得委屈了一下,他这么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胡乱猜想的头脑。   忽然,在冷风中冻得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耳垂,叫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瞪着一双眼睛呆看着眼前的人。   顾和以收回了手,她是头一次注意贺穆清的耳垂,前一世,她的母亲总是会与她说,什么什么样的耳垂有福气,她自然是记得的。   她边走边笑着说道:“瞧你这耳垂,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耳垂?   贺穆清自己也抬手摸了一把,看耳垂还能看出来一个人的福气么?他一个九岁就被一刀切了命根子送进了宫里的人,哪儿有什么福气。   他苦笑了一下。   除非遇见小姐就是他的福气。   只要别叫小姐知道,自己是个臭太监就行。   于是他在顾和以面前乖顺的点了点头,“能遇见小姐就是穆清的福气。”   顾和以又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贺穆清太喜欢说这种话了,说得她都快相信了。如果他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那他……以前未免也过得太差了吧。   ……   从灵修寺归来之后,只隔了一日的时间,孙旭便带着人整顿出海了。   顾和以一醒来,就已经听到宅中有了不少动静。她穿了衣,又简单给自己上了点妆,稍微用了些早膳就直接批了斗篷出门而去。   不少脚夫正在从仓库中把备好的清酒、茶叶等往顾宅外的马车上搬运。   大概是天还没亮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干活儿了,现在太阳都已经冒了头,该搬出去的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孙旭与他的兄弟们在一旁指挥着,见顾和以出来了,立刻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大小姐,库房中备好的东西已经搬运的差不多了,再有个一刻钟,我们就往码头那边去,码头鱼龙混杂,恐怕大小姐去了会有些不适,不若我就在宅子里与大小姐分别吧。”   好歹也给他们送送行吧,顾和以想着,摇摇头道,“无妨,我随你们一起去码头吧。”   说完,她就把目光落在从石板路上鱼贯而过的脚夫身上,这些人在冬日中也穿的极为单薄,一身衣裳都是发黄发旧,就是瘦骨嶙峋的人也要两两搬着一大缸酒,累得额头锃亮,尽是汗水。   九叔一直在库房那边随着脚夫们的搬运清点着,搬运完了东西,九叔为了彻底把账目之类的都捋清,便留在了宅子里,没跟着顾和以他们一同去码头。   顾和以扶了一下贺穆清的肩膀,上了马车。   贺穆清把半抬着的手怯生生的缩了回去,也跟着上了车。   从顾宅到码头这条路,顾和以已经坐马车走过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隐隐带着些兴奋——筹备出海的事筹备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今天孙旭终于要出海了,心里也算是有一件事落了地。   从安今天也跟着一起来了,不过有贺穆清在,现在点炭火加香料这种事,都已经无需从安动手,她便从暗格里去了软垫和薄毯出来。   顾和以自己将软垫垫在了身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盖上了毯子,“我今早有点儿不舒服,先眯上一会儿,快到地方了你们再叫我。”   香料馥郁的味道顺着鼻腔入侵到头脑中,很快便叫她的意识昏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晃动了一下。   顾和以的头轻轻在车壁上轻轻一磕,就从浅眠之中清醒了过来。她蹙蹙眉头,睁开了双眼,正好见到贺穆清一双似勾似引的眼眸望着自己,见她醒了,立刻受了惊吓一般“刷”的移开了视线,小脸蓦的微红了起来。   她没忍住,嘴角向上扬了扬,一开口,声音竟是微哑,“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并未。”   贺穆清答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到身体中,叫顾和以一点儿也看不见他那有些窘迫的表情。   趁着小姐小憩,他竟然敢那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小姐的脸,该说他自己胆子越来越大了么?   这贺穆清又脸红了。   怎么就这么纯情呢?叫她总是想要调戏他。   顾和以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贺穆清就像是知道她在笑什么似的,头往下扎得更低了,只在外露出了一对红扑扑的耳朵。   小姐的笑声叫他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一直压着嗓儿说话,平时也经常擦身,所以太监身份还并未叫人发觉,可小姐那样轻声的笑,总让他觉得,像是在笑话他这腌臜卑劣的心思。   只是小姐在他眼里就像是那天仙下了凡似的,瞧见小姐的脸,他便移不开目光了,只想一直瞧着。   能多看一眼也好呀。   顾和以就那样双手抱胸,眼带着笑意看着贺穆清的反应,要不是从安也在这马车中,她肯定是要开口对贺穆清调戏几句的,说几句话又不会怎么样,可从安听了,肯定又要说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   她坐直了身子,不知是不是睡了一会儿的缘故,觉得头脑有些发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问道:“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贺穆清来仓库这边的次数比从安多,便回答,“至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了。”   仓库是临江而建,码头离那边并不算远,约莫一盏茶多些的功夫,马车便停了。   顾和以下了车,最先入目的就是那波光粼粼的江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泊位上密密麻麻的停着一艘艘的大小船只,脚夫、水手、船工来来往往,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带来一股含杂着湿冷的水汽味道。   “这儿还真像是孙大哥所说的,鱼龙混杂,实在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从安紧紧跟着顾和以,生怕这来来往往的人碰着挤着了她,“九叔明知小姐来这种地方,竟然也没跟着小姐一起。”   “可能是想让我能想父亲与叔父一样,独当一面吧。”顾和以略有不适地拿手帕掩了掩鼻,来来往往的人,再加上江边水汽和隐隐的腥味,确实是叫人不太舒服。   她的头本就有些发晕,闻了这味道,更是难受。   孙旭因着要跟兄弟们看着脚夫搬运货物,比顾和以他们早到了少说半个时辰,这时候赶来了顾和以的身旁,“大小姐,跟我来吧,我们的船在那边。”   随着孙旭一路过去,顾和以停在了一艘大型商船跟前,正有脚夫扛着货物向上搬运,还有签了镖单走镖的弟兄们也在帮忙。舟师、水手、船工、厨子等人,大概已经上了船,在为出行做准备。   船上能明显的看到有人影晃动,一边干活儿一边大声说笑着,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5 22:01:02~2020-05-26 08: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妍是我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孙旭双手抱拳, 在胸前一揖, 神色郑重,“大小姐,等货物都搬齐到船上,安顿好了, 我便领人出发,若是没什么意外, 少则三四个月,至多不超过五个月, 我便能出海归来, 以报答大小姐恩情。”   他们的商船顺江而下,从泉州开始, 正式远航, 顺着季风, 大概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到达目的地占城,一往一返在大海上航行的时间, 大概就是将近三个月, 再加上在占城交易所花费的时间, 正常来说四个月即可返航回京。   顾和以点点头,也是神色认真, “出海是个劳心费力的活儿,还得是辛苦你了,这回务必要安全回来,我在京中等你, 等你回来,为你接风洗尘。”   说实话,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一上来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缺乏些胆量的人是绝不敢参与到海航之中的。风暴、礁石等自然因素,还有海上愈发猖獗的海盗,都是出海的不确定因素,就算船上请了一队镖师,还是风险很大。   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顾和以心中更是希望,顾家能尽快把家中产业的重点转移到制香和售香上面来。   正月里,江边寒风刺骨,带着江中浮上来的水汽,又湿又冷。   她抬手奋力挥了挥,目送着自家的商船渐行渐远,不多时,便顺着江流再也见不着了。   刚送走了出海的孙旭一众人,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粗犷中带着嘶哑的声音,“哎哟,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怎的还跑到码头上来了?”   顾和以转头,就看见几个游民模样的人逐渐走近了他们,大概是知道他们的船已经行远,便都围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又道:“小娘子没瞧见,这码头上的都是些什么女子么?”   带着刻意的媚笑声在这码头上就从未停歇过,有不少浓妆艳抹、就是在冬天还衣着裸露些的女子一直在码头上来来往往,与来往水手船夫说上几句带着艳色的言语。   顾和以刚一来码头边就看到了,瞧上一眼就能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   贺穆清上前一步,挡在了顾和以的身前,见着小姐被人用这种言语调戏,他心里比自己在宫中受人欺辱还要愤怒,他开口,声音有些冷硬,“我们小姐岂能和那等女子相比!”   “你这小子,模样倒是好,与你家小姐不相上下!”   说完,这几人爆发出了一阵哄笑来,其中一人伸出了指缝中都带着黑泥的手伸向了贺穆清。   贺穆清见到有人要触碰自己,下意识地在心里窒了一下,可身子一点儿也不曾往后退缩,严严实实的把顾和以掩在了身后,拿出了在宫里面对那老太监时的狠劲来,一双好看的眼睛对着眼前人怒目而视。   那眼神是顾和以从未见过的阴狠。   码头上人来人往,可他们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不曾有一个人上前,都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办自己的事。   这帮人应是看他们只有三人,还是两女一男,便来找事,不一定是真要劫色,许是为了恐吓他们再抢些钱财,或者只是想没事找事的将人调戏一番,自己心里边高兴。   顾和以知道自己一个商人身份,只富不贵,说出去更会让人对他们的钱财动了心思,于是便把脑筋打到了京中的官员身上。   她在京中也就认识这么两个人,也不知能不能顶用,便只能壮着胆子,装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想着能吓退他们一点儿也是好的。   “你们这胆子可真是大。”顾和以说得不慌不忙,双手抱胸,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容,就像是在看他们的笑话一样,“礼部卫大人与我乃是熟识,内务府总管陈大人与我亦是旧交,若是想找我们的事,你们还是好好掂量掂量,有几条命能活。”   谁想到,她就这么试探着说了一句,还真就让这几个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为首的那人问:“是哪个卫大人?”   顾和以挑挑眉头,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主客司郎中,卫大人。”   几个游民相互对看了几眼,又往四周瞧了瞧,还真就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娇娇滴滴的小娘子,没事儿最好还是别往这码头来,若是吃了亏可没人帮你!”   说罢,还用那种赤条条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顾和以即便,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叫顾和以胃里一阵不适。   从安上前一点,也帮着顾和以掩了掩身形,一双杏眼带着厌恶瞧着那几人。   顾和以蹙了蹙眉头,隐下了心中的不适,轻轻拍了拍身前二人的肩膀,“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回程的路上,从安舒了口气,“还是小姐机智,搬出了卫大人和陈大人的名号。”   顾和以无奈的笑笑,可不是得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搬出来挡事吗?不过她还真是没想到,拉出卫大人和陈大人的名字竟然还能让他们退缩回去,不再跟他们找事。   安安全全的从码头离开了,她脑子里却老是能想起那几个游民毫不遮拦的浑浊目光来,心里“啧”了一声,便拿着自己肆无忌惮的眼神盯着贺穆清。   贺穆清被顾和以盯了一阵,心里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穆清讲?”   顾和以扬扬嘴角,笑了,“方才那几人实在令人不适,我多看看好看的人儿,也好洗洗眼睛。”   “小姐,这……”   贺穆清的话没说完,脸脖颈上都带了些粉红,他刷的扭头,盯着身侧一点不动,只留给了顾和以一个好看的侧脸来。   “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你生气的模样。”顾和以回想到刚刚贺穆清那脸带怒容的样子,再跟眼前这副皮肤上白里透红的害羞模样相比,可真叫她开了些眼界。   她一直以为贺穆清永远都是这副乖巧绵软的模样呢。   贺穆清没去看她,依然侧着脸,表情认真,语气也有些硬,“他们那些人,嘴里尽是些污言秽语,对小姐不敬,穆清自是不能忍。”   穆清没什么能耐,可也会尽可能的保护小姐的。   贺穆清在心里轻声说着。   顾和以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些暖意,回想起贺穆清在她面前一贯的态度,她心中隐隐咂摸出了些别的味儿来。   兴许是去程的路上眯着时着了凉,又在江边被寒风吹上了多半个时辰,顾和以回了顾宅就感了冒,咳嗽不断,还流鼻涕。   这时候又没有卫生纸,每次擦鼻涕,顾和以都看着自己手里带着精巧刺绣的手帕,迟迟下不去手。好在黄麻纸已经很便宜了,普通平民都能买得起程度,她便从书房里将黄麻纸撕成块状,装在袖袋里,随用随取。   只是最好别叫别人瞧见她用纸擦鼻涕就好,毕竟这时候,纸还是“才学”的代名词,就算便宜,文人们也决不允许有人这样亵渎纸张。   她感了冒,身子骨有点酸痛不适,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孙旭终于顺利出海,顾和以心中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刚一出正月没有两日,内务府的人就递了单子过来,上面清楚的写出了哪种等级的香料需要多少数量,他们只需要按照单子上的内容分门别类的备好香料,等着内务府来人去仓库瞧着他们往宫里运送便是。   香料在宫里用处极广,首先是皇帝与嫔妃等每日皆需要焚烧香料,其次是皇上为民祈福求雨等也需焚香,再次是宫中宴饮或重大庆典等赏赐大臣礼物,往往也会选择贵重香料,以示恩宠。   日常生活里,香料日日必不可少,所以顾和以他们也不敢出了差错。若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宫中所需肯定会由别家临时供应上,内务府负责香料的人也就是罚些俸禄,可顾家么……大概是上头的人一句话的事,就没有这城南顾家了——就算上面的人不跟他们计较,恐怕也是不好在京中的商人圈子里混了,毕竟,大内的单子都能出了差错,谁还放心跟你交易?   近来仓库那边比较忙碌些,而贺穆清倒是比之前闲了不少。   他每每忙完了九叔交给他办的事情,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顾和以的身上去。想到小姐喜欢听他读话本,他便总是在办完了自己的事后,出了顾宅,去清宁街上的书斋里选话本。   他常去的那家书斋,离薛家的茶铺距离不远——薛家不止贩卖生茶,还在京中开了家铺子,据说是整个京中人气最旺的茶铺,上至王亲贵族官员富商,下至平民百姓,每日出入薛家茶铺的人不在少数,若拿这么个茶铺当做碰面的地点也是极好的。   所以他每回过来买话本,都记着顾和以的话,多往薛家那茶铺中望上几眼,留意一些,如果正好瞧见有衣着华贵的人进出,他便装作随意似的,跟茶铺对面那张家酒店的食客说上一句“这位大人瞧着器宇轩昂”之类的,常有食客能认出华衣贵人的身份来。   这回他买了话本,还是留意了那茶铺两眼,没想到叫他的双眼一眯。   刚刚进了茶铺那人他瞧着眼熟。   只要是宫里的奴才,记忆力准得好,见过一面的主子和上头的管事,全都得记住了,下回碰上得能行礼请安。所以他就算是远远见过一面的人,心里都能有印象。   尤其这人长相普通,身材壮实,一身算不得多好的棉衣,按理讲不太显眼,这样一个人他都能感觉有些眼熟……   贺穆清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这人似乎是之前去仓库时见过的,看着仓库的下人。   他心里有疑,便在附近的商贩处逗留了一阵,一直拿着视线瞄着茶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进了茶铺那人出来了,不知是他真的心里有鬼,还是贺穆清对他有疑,总是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儿。   他悄悄跟了上去,那人一路上去了不少地方,什么梅花包子王婆肉饼的,进了不少小店,后来还进了茶楼,手上提了几个油纸包,看方向应是要回去仓库那边。   清宁街到仓库那边路程不短,贺穆清觉得此人行径怪异,就先回了趟顾宅,请示了九叔之后,备了马车,一路来到了顾家仓库。   王奕和见只有他一个人来,还觉得奇怪,他知道现在九叔有不少事都交给贺穆清去做了,顾和以也有意叫贺穆清多接触些家中的事,便也没说什么,一同进了自己那矮房里。   贺穆清把方才看见的都与王奕和讲了一遍,王奕和听了他对那人相貌的描述,觉得应该是仓库这边的下人。他蹙蹙眉头,“今日李三确实说是要去那边一趟,他说生辰快要到了,以后也没想过能娶上媳妇,攒了一年的银钱想用些好的,听你说的这些,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贺穆清一直都是个心里多疑的人,单单是一个仓库这边的下人去了薛家的茶铺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觉得怀疑了,街上那么多茶铺,怎么就偏偏进了薛家的?   “那薛家的茶铺,虽然一直都有不少百姓出入,可他一个身契都在顾家手上的下人,攒上一年的银子怕是都买不上两钱好茶,他往年要是不曾拿生辰当做借口出去,那这回,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大哥还是多思忖思忖。”   王奕和一直是管着仓库的,对于仓库这边下人的性格也都了解,那李三平时是个有些爱偷懒的,他听了贺穆清的话,点了点头,“等他回来了,我多问问他。”   “我看他贼眉鼠眼的,去薛家的茶铺指不定有什么勾当,得好好盘问盘问。”   王奕和瞧着贺穆清那皱着眉头的模样,咂咂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哎哟,以前几回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小子脑子里那么多想法?都是在仓库这边做了好几年活的人,盘问这种词儿,多叫人心寒。”   前几回都是与小姐一起,自然是要收敛着。   贺穆清舒展了眉头,带着笑意瞧着王奕和,嘴上却道,“不过是身契在顾家的奴罢了,都是贱籍,哪有什么心寒不心寒的。”   就像他一样,小姐要是发现了他是个宫里出来的臭太监,打他骂他也是应当,哪儿有他心寒的份呢。   这么想着,他自嘲地挑了挑唇角。   王奕和怔了一下,他真是没想到,贺穆清这小子不在大小姐面前时,是个这样的人。随后,他不可否置的一笑,“这话倒是也没错。”   万一那李三真是和薛家有什么关联,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是得多细致些,尤其是内务府那边已经递了单子的情况下。   两人在房中相对无言,贺穆清的心思又跑到了自家小姐的身上。   一想到顾和以,他的眼神就忍不住软了下来,心口都有些发烫。今日还没有给小姐念上半个时辰的话本,等问完了李三的话,他就能回顾宅见小姐了。   李三……   他的眼神又忍不住暗沉了下去,这李三,如果真是想要背地里对顾家做什么……   贺穆清无声地笑了一下,之前九叔和小姐教给他的东西,他没做过,不是很擅长,可要说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在宫里倒是见识过不少。   七年的时间,在宫里摸爬滚打,他什么没受过。   李三一回仓库这边,王奕和带着两个仓库这边的汉子去拦了他,谁想到这李三的脸色就稍稍变了变,对王奕和问的问题半推半就的,不愿意好好回答。   贺穆清见他有意无意的一直护着自己胸口前面,便叫那两个汉子控制住了李三,自己在李三胸前摸出了一个装着银子的小布兜来。   布兜里一共二十两银子,不算多,可他们这种身契在顾家的下人,每个月虽然也有月钱,也不过就是两三百钱而已,一年下来一分不花也撑死了是三四两银子,这二十两明显是不对劲的。   王奕和看见那银子,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只苍蝇了。   再过那么一两天,内务府的人就该过来看着运香料了,这节骨眼儿上,就算没有什么,他也得多注意着情况,要是自家的下人出了什么幺蛾子,不好收场。   “带到我房里,我多问两句。”   他一出声,几个汉子就按着李三进了王奕和那矮房里。   贺穆清一直跟着进去,指了指一旁的靠背椅,补充了一句,“绑那椅子上。”   “王哥,王哥想知道什么小的都说,这绑上就不用了吧。”李三一见自己要被绑了,这才有点着急。   王奕和一直是性子活分的那种人,跟谁都称兄道弟的,说起话来也不那么正经,所以仓库这边的下人也都跟他处得不错,一口一个王哥叫着。   “你要是真把我当哥,就说说你这二十两银子怎么来的吧。”王奕和没直接提那薛家茶铺的事,而是把问题全都抛给了对方。   “那二十两……”   李三的眼神嘚缩了一下,忽然有点没了底气似的,他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道:“王哥,小的说实话,今儿个去了趟富贵茶楼,现在非是过年过节上头不让赌博,可那富贵茶楼是有格子间的,碰上了小的就赌了几把,嘿嘿,手气好,就赢了点……赌博这事儿,王哥就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的感激不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6 08:59:32~2020-05-27 12: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ANG蛋 50瓶;竹影依旧 10瓶;溪仔酱 5瓶;苏苏 2瓶;我的小可爱在哪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作者,修了一波文,从30章开始修的,前面有重复内容,33、34章是全新内容,可以从33章开始看。   鞠躬——   逢年过节官方允许赌博, 平日是禁赌的, 叫人发现了是要吃牢饭的,因赌博赚了点银钱,又不敢叫人知道,也是正常。   王奕和还没来得及接李三的话, 贺穆清就站在李三跟前,身子往前探了探, 仔细瞧着他的神色,“都已经去了薛家的茶铺了, 还去富贵茶楼做什么?”   李三眼中蓦的闪过了一丝惊诧, 定是没想到贺穆清竟然知道他去过了薛家的茶铺。   他稳了稳神才道:“小兄弟,想买些好茶与赌博不冲突吧, 还是买茶也与赌博同罪了?”   贺穆清眯眼笑笑, 宫里边自有一套审问人的法子, 作为被人构陷了几次的人,早就学会了那么些。久病还能成医呢, 被审过几次早就知晓了套路。   他学着慎刑司良公公的模样, 道:“你是先去的薛家的茶铺, 后去的富贵茶楼,也就是说去茶铺之前你还不曾赢了这二十两, 你说说,你手里能有多少银钱,能去茶铺里买茶呢?”   一个贱籍的奴仆,说自己买好茶, 岂不是说笑么。   他抬手替李三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那二十两,是不是薛家的人给你的?”   李三就是个粗人,小半辈子都是当下人做苦力,没经过什么事儿,面部表情控制的实在是不好,叫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对劲儿来,偏偏他死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那钱就是自己赌博来的,还叫嚣着说,看不惯他赌博便直接带他报官。   王奕和瞧着这一通闹剧,他知道李三肯定是不对劲,但贺穆清和李三之间成了一个死循环,难以有解。他咳了两声,拉过了贺穆清道:“他确实是有问题,这几日就把他关在这里,过几天直接拿了身契把他卖发给别人。”   “若真是薛家要搞什么小动作,他办不成,以后还会有别人,这一次彻底知道薛家的心思,不好么?”这次是他贺穆清碰巧见了李三,下次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这么碰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是不少折腾人的法子。   李三是身契在顾家的贱籍下人,主子可以随意打骂,只要不是没有理由的错手打死就不会有事。他明显是心里有鬼却不说,要是稍微下点儿狠手……   贺穆清还没亲手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   在辛者库里想要往上爬的时候,他也想过,不过还没给他下狠手的机会,刚用借刀杀人的法子绊了一个小管事,就从宫里出来了。   这回他心里有了点想法,却也是发憷。   但那薛家……如果真是想对小姐不利……   不在该强势些的时候强势一点,到时候受苦了可能就是小姐了。   顾和以能叫他的心里软化成水,也能叫他的心坚如磐石。   他深呼吸了几下,抬手去拿那拨弄火盆的细铁棍时,手都有点打颤。   都是为了小姐。   “贺穆清,你这。”王奕和瞧贺穆清去旁边拿了铁棍,心里就有了些猜想,他不是什么小白花,也为了顾家的生意做过些说不出个好坏的事情,可他真没想到,一个瞧着水灵灵的十几岁男孩能狠下心来做这种事。   喉咙处上下滑动两下,贺穆清站在火盆前,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心里紧张,额头上都冒了汗。   那一根手指粗的铁棍在火盆上被火苗烧得微微带上了火色,贺穆清把这铁棍拿起来时,能看见铁棍的头部带着些橘红色。   李三见状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他说起话来都有点打哆嗦,“你你你……我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实话,我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贺穆清压着嗓道,他拿着铁棍的手不易察觉的发抖,“你需得知道自己只是个贱籍的下人,就算是你死了……只要有打死你的理由,官府就也不会怎样。”   以前他曾经是在宫里受刑的人,这时候忽然调换了位置和角色,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见那李三还不说话,他忽然一挑嘴角,心里一发狠,手上的铁棍终是一下子戳在了李三的裸露在外的脖颈处,霎时间,小声的“呲呲”声传出,与之一同的,还有一股熟肉的味道。   李三口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痛呼,他疼的脖子上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他这回是真的知道,这个叫贺穆清的,在他身上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了,再拖下去一直不说,恐怕那些银子他都没有命去花。   “我我……我什么都说。”   才这一下,那李三就什么都招了,薛家有人曾来找他,只要他放火烧了一个装着贵重香料的仓库,就能得到三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还会有人想办法把他以靠谱的方法送出京城,要是有诚心就去清宁街的茶铺去寻人。   他今天去了茶铺,对方先给了他一百两,事成之后再过去取剩下的二百两。   三百两银子,已经够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用上几十年得了,任是一个普通百姓都会心动的数字,更何况他一个贱籍的奴仆。   他取了一百两银子,觉得叫人发现了太过显眼,于是回来的路上埋在了一颗树底下八十两,身上只带了这二十两。   得亏贺穆清下了狠手。   王奕和心里一股闷气上来,想动手却又把手收了回来,“你他娘的,吃里扒外的东西!你……”   贺穆清拉了王奕和一把,真动了手伤了人之后他心里反而更平静了。   他笑看着李三,一张好看的脸上,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李三,你不会真以为,烧了香料之后再去那茶铺,能取到二百两银子吧?”   脖颈被烫的那块火燎燎的疼,李三猛一抬头时狠狠扯了脖子以下,嘴里没忍住“嘶”了一声,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打颤,“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把火是薛家的人叫你放的,他们还能饶了你这性命不成?”贺穆清不疾不徐的说着,抬手在李三的脖颈处拍了拍,疼的李三龇牙咧齿。   宫里那么多阴私,他听说的多了,也亲眼见到一个小太监帮主子办了事之后、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井里,自然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李三大概也是想通了此事,背脊上一凉,额头上蹭的冒出了冷汗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现在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拿了他们家的银钱,又知道了他们家的计划,就算是不烧那香料,老老实实待在顾家,他们也不会饶过你的。”   贺穆清并无表情的轻声说着,他的声音这时候显得有点纤细阴柔,说气话来才更是吓人,不禁叫李三咽了咽口水,“那、那这怎么办才好?”   弯弯嘴角,贺穆清道:“烧。”   王奕和眼皮一跳,他觉得这贺穆清应该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随便找上个仓库放了杂草和些许最下等的香料,夜晚里烧了,你假意被王大哥抓了个正形,去到公堂上说出薛家指使你的真相。公堂之上,皆有律法,你至多就是有个牢狱之灾,还不至于死在薛家的手里。”   “这……”李三怔怔地看着贺穆清。   贺穆清到底也是不敢自己随意做主的,便看向了王奕和,“王大哥,你说这样做可行么?”   王奕和也是有这么个想法,但他也是拿不准主意,只得道:“我在这看着李三,你去将九叔和大小姐请到这边来,咱们商量商量。”   贺穆清张了张口,一提到顾和以,他刚刚那股子劲儿立刻就下去了,声音瞬间软下了不少,“小姐就……就算了吧,我去请九叔过来。”   小姐心善,他不想让小姐知道他是个会对人下狠手的人。   王奕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种事总得让大小姐知道啊,咱们三人给大小姐做决定算是个什么事?”   “那我先回去与九叔和小姐商量好了,再来回来寻你。”贺穆清低声说了那么一句,就出了王奕和这矮房。   小姐要是来这边,肯定会来看李三,瞧见他脖颈那的伤……   呵,小姐告诉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也期盼着小姐能真的一直那样平等对待他,可他……却一口一个贱籍,叫小姐知道了,恐怕也会不喜吧。   也不知道小姐这样心善的人面对薛家会是个什么态度。   ……   听完了贺穆清的话,顾和以跟九叔也是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和以两辈子头一回碰上这么坏的人,以前也是有学校里的斗争和办公室斗争,可还真没坏到这种程度,且以前那是文明社会,办公室斗争里出了什么事最多也就是个丢了工作吧,可这是古代啊,给皇家供应的东西出了差错,恐怕不是那么好收场的。   薛家这么阴毒,她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忽然想起了薛世清在她耳旁说的那么句话,所以……他当时说他爹没这么心善,指得是这么回事?   “他们薛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之前几次找事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还要在我们马上需得供应香料的时候做这种事。”九叔紧皱着眉头,完全不像平时一样淡定。   “等等,之前还和我们找过事?”顾和以抓住了重点,忽然问道。   九叔大概是心里愤怒所以不小心说漏的嘴,他看了看顾和以,叹了一声,“小打小闹罢了,那些算不得什么,都好处理。”   贺穆清紧了紧拳头,“小姐,那我们……”   顾和以目光落在桌上的豆青色茶盏上,抬手浅浅饮了一口,茶盏中还有雾气升腾,奶白色的雾气稍稍遮了一瞬她的神色。   她本就知道越是忍耐就越是受欺辱的道理,沉默了一下,挑挑嘴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九叔他们二人完全没想到顾和以会这么说。   贺穆清怔怔的看着顾和以,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对一个陌生人都那么善意的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九叔则是在心里被吓了一跳,可面上淡定,没显露出来。   看面前的两人都一副怔怔地模样看着自己,顾和以笑了出来,“他们家大业大,比我们强,斩草除根是斩不了,但也不能就这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顿了顿,她扭头看向九叔,“九叔觉得呢?”   “他们这次过分了,贺穆清和王奕和他们的想法也可行。”虽然薛家肯定不会因为一个贱籍的证人而受到什么损失,但是确实不能就这么一直忍下去了。   顾和以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办吧。”   贺穆清退下了,留顾和以和九叔两人在前厅之中。   “九叔,他们肯定不只是盯着顾家的家产。”   顾和以摇了摇头,她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碰上的事,娶了她、倒了顾家,都是谁能有好处?   一个就是薛家,直接获得她们家的巨额财产。   另一个就是京中的其他香料大户,顾家一直以来的,与大内、官府以及各个香料作坊香料铺子之间的生意,全都会落到其他香料大户的手里。   香料铺子与香料作坊不太多,但也不太少,估计会被两家以上分食,可大内与官府这两个最肥的差,一般来说只会落到一个人的手里。   难道薛家还和京中其他做香料生意的富商有着密切的关系?   顾和以在屋里转着圈的来回走,“九叔,你说这大内的活儿如果不是顾家做了,会轮到谁呢?”   “有一户崔姓人家,近两年才突然搬到了京郊,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名不见经传却很容易就打入这这香料圈子里,我猜着他们应该是在背后有路子,咱们做不了这生意,八成是要被他们接下。”   九叔说答得很快,一瞧就是早就关注过这异军突起的崔姓人家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既然是做香料生意的,那肯定早就盯准了大内和官府的供应了,只是陈大人是个不好说话的,那卫大人听起来和顾家有些交情,九叔又说他不喜贿赂,就算那家人备着礼去二位大人府上寻,也是得灰溜溜的回去。   这小商小户还得有明面暗里的斗争呢,更何况大家大户。   顾和以这一晚上睡得不消停,纯粹是因为脑子里事情太多。   别人家小姑娘穿越,全都是家中有权有势,要么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仰慕者众多,又或是能抱上无敌的大腿,可她倒好,家里财产被人惦记,生意守不住,还有别人要害她家。   她能说什么?   ……刺激?   醒来之后她从床上坐起,抬手掀开了白罗绮纱床帐,坐在床边上,目光落在床前的那桃木四扇围屏上,脑子有些放空,只是对着虚空之中发呆。   她是觉得有些累的。   可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身边儿还有这么多真的关心她为她着想的人,她也不能直接拿了银钱就撂挑子不干了,自己云游四方去。不过说实话,这时候云游四方,不仅不太现实,而且根本就不是个享受的事。   这时候,官府对于户籍管控是极其严格的,一个人不能离家超过三十公里远,去探望远方亲戚都是需要去官府申请,开了路引之后才能在有效期间内自由出入,他们这种远行的商人自然也是每年都要去官府进行申请的,获得了许可才能出行。各个乡县统共就那么多户人家,官差和邻里之间都是眼熟了的,这时候要是想卷走了银钱“云游四方”,怕是刚出京城没多久就能被人发觉,当地官府查出了是流民,那轻则是吃上几个月牢饭,重则是发配边关。   这也是顾和以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卷了钱离开的原因,根本就离不开的。   发够了呆,她这才缓缓起身。   从安是早就候在了门外的,一听到里边的声音,她便立刻去取了温水近来,“小姐,九叔一大早就去了官府,临离开之前吩咐说,小姐就在家里候着便好,不必亲自去那等地方。”   顾和以点了点头,她也确实不想去跟人对峙公堂,按理来说,她应该也不清楚这之间的来龙去脉,不去才是正常。   她简单洗了漱,又用了些早膳,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去见过顾和谦他们了,看了看时间,今日她起得早,先生应该还没来家里,便提了提精神去了一趟他们的院子。   一跨过那月洞门,她就听见了顾和谦正在大声的诵读文章,她这原身仅是识字,却并未学过那些之乎者也,她自己也是听得不算太懂,心里暗暗感叹这时候的小孩学的东西太深奥了。   院中的奴婢依然是过来与她行礼,“大小姐。”   顾和以点点头,那奴婢给她撩起了门前遮风的帘子,她便抬腿进了屋。   “阿姐!”顾和谦见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立刻就要过来拉她的手,“阿姐好久没有来看谦儿,听九叔说阿姐最近很忙,有没有什么是谦儿能帮上阿姐的?”   顾和以揉了揉他的头,“你跟先生好好学习,就已经是帮上阿姐的忙了。”   她想叫顾和谦去太学学财会方面的,以后即便做官也只是能进户部,可这户部尚书和薛家的关系……之前她没想过薛家会做得那么过分,这回倒好,彻底算是闹掰了吧。   想到这,她又有些头疼了。   在一把圈椅上坐下,双手搭在了两边的扶手上,她道:“谦儿继续背书吧,要是我来这儿打扰了你背书,以后就不来了。”   “别,谦儿会好好念书的,开春时的考试也会努力的,阿姐常来看我好不好?”顾和谦双手牵住了她的手,放在身前晃啊晃的,委屈巴巴的表情实在可爱。   顾和以忍俊不禁,心烦事似乎一下子就跑远了,要是顾和谦能快点儿长大帮她打理这些事,她就当一个整日晒太阳嗑瓜子的大小姐该多好。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顾和谦的小脑瓜,“好,等你休沐时,阿姐带你出去玩。” 第35章   在顾和谦他们这边待了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先生就来到家里了, 顾和谦与孙唯一同去上课,顾和以便也与瑶娘聊了几句近况,回了主厅。   将近午时,九叔才领着贺穆清回了顾宅。   “叫了薛家的人到公堂对峙, 他们定是背后找了人通融,最终判定李三放火烧了香料仓库, 事迹败露才张口诬陷了薛家,身为贱籍家奴, 这两条加在一起已是死罪, 那李三被当庭杖毙了。”   九叔说的有点慢,也怕是顾和以一时间有点儿接受不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 总归是心里更善一些。   他心里早就料到薛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那李三确实也是该罚,就是先关到大牢里改日处死, 他心里也不会这么不舒坦, 可他万万没想到, 会当庭眼睁睁的瞧着一个大活人被打死在自己眼前,鲜血淋漓。   说不定还是薛家背后使劲儿, 故意叫李三被当堂打死的,不仅以后不可能再能翻案,还能顺带着恶心他们一把。   顾和以确实有点蒙,这种事要是放在现代, 估计就算真烧了仓库,也就是判个几年的有期徒刑?可这古代,不仅对薛家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还活生生的在堂上就打死了一个人。   就算她是早就想过,李三的结局不会太好,可这当堂打死……   她没见过李三,毕竟是不认识的人,她心里觉得有点不舒坦,但还没到觉得难受的地步。蹙了蹙眉头,她叹了口气:“李三确实该罚,只是没想到一下子人就没了。”   “小姐别有什么压力。”贺穆清很怕自家小姐心里便不舒服,立刻接上了话茬,“薛家只给了李三一百两的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叫他去取那剩下的二百两,这明显就是个圈套,就算是李三真的烧了装着名贵香料的仓库,他去了薛家取那剩下的二百两时也逃不过一死,这件事是那李三太过贪心了。”   顾和以确实没想到贺穆清说的这点,她觉得贺穆清说得有道理,电视剧里也没少见到这种套路,知道了秘密一般都只能是一死,真正讲信用实在是少。   李三贪心,薛家狠心,造成了李三的死。   他们顾家在这件事上,怎么说都是个受害者,犯不上他们为李三的死而难过。   顾和以顺了顺心思,终于点点头,“跟薛家的梁子也算是结上了,嗳,也不对,不是咱们跟他们结梁子,是他们先想着要害咱们。我现在啊,就盼着孙旭能顺利回来了。”   其实她还盼着自己能抱上个大腿。   那薛家不就是与二品官儿结了姻亲,才会后台这么硬,敢这么胡乱害人的么。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一个足够硬的大腿真的太重要了。   贺穆清在顾宅没多长时间就得了九叔的话,去了仓库那边帮着王奕和一块打理,虽然没真烧了什么名贵香料,可也确实是放了把火,还是得好好收拾一番的。   到了仓库那边,王奕和正在忙,仓库这儿的下人们也都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活儿,一瞧就知道,王奕和应该是把他们召集起来说过这个事儿了,也少不了多骂上薛家几句。   清理干净了之后,贺穆清随着王奕和进了矮房里休息一会儿。   王奕和往桌上放了两只茶碗,拿滚烫的沸水沏了茶,也没个言语的,把茶碗往贺穆清眼前一推。   他平时一直都是话不少的,大概是头一回眼睁睁的看着个人被打到断气,还个是整日管自己叫“王哥”的人,所以有点沉默。他押了两口茶,才道:“要不是薛家给他倒打一耙,估计也就是吃顿牢饭或者被打一顿,啧,没想着是这么个结果。”他说着,抬眼向贺穆清看过去,“那血肉模糊的,你这半大小子竟也没觉得不适?”   贺穆清默了一下,不适?   为什么会不适,他又不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打死了。   之前拿烧红了的细铁棍有点儿手抖,那是因为自己没做过,不代表没见着别人做过啊。   王奕和见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自顾自的喝茶,还以为他心里有愧,不由得开口,“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你也不必因为自己出了主意就心里难过。”   他劝完,看到贺穆清慢慢抬起了头与他对视,脸上并无愧意,甚至并无表情,就那么看着他,让他心里忽然重重的跳了一下,“我说,你不会是……早就猜到李三会被当堂打死吧?”   “他不死,薛家哪儿放心啊。”   贺穆清不轻不重地说着,没怎么刻意压着嗓儿,声音略显纤细了些,让王奕和心里听着怪怪的,还有点儿发凉。   他这么一咂摸,然后问道:“是你回去商量的时候,大小姐这么吩咐的?”   这回贺穆清忽然正色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着,“和小姐没有关系,小姐并不知道。”   “那你……”王奕和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男子,心情复杂。   他之前没和贺穆清深交过,如今这样一看……以前那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模样都是假的?小姐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别人不知道,但贺穆清自己心里清楚。   他在小姐面前的怯懦是真的,他在别人面前的狠心也是真的。   叛主的奴才不能留。   从宫里出来的,谁能不知道这么个道理呢,他就算没伺候过主子,那也是知道这么个理儿的。   那李三死了,也正好能警告警告仓库这边的下人们。   ……   顾家的仓库半夜里着了火,不仅火光撩人,里面的香料烧了之后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到了一大早,再加上顾家家奴与薛家的人对峙了公堂,这两件事儿的小道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京城。   顾家这大半年来传出来的事儿可真是不少,先是家里兄弟二人葬身大海,后又是顾大小姐叫薛大少爷休了妻妾,如今香料仓库叫人放了火还扯到了薛家,不由得叫人舐皮论骨了一番,说顾家大小姐为了报复薛家,才会自己烧了仓库妄图嫁祸于薛家。   这火烧仓库的事传到了陈顺耳朵里,不禁叫他冷笑一声。   内务府已经递了单子下去,马上就要派人看着运送,却忽然出了这等事……他还真不信是顾家自导自演出了这么一波闹剧,好端端的生意,怎可能在这种时候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也不知仓库里烧的是什么香料。   顾家和薛家怎么回事他并不在乎,那香料还是否供得齐才是重点。   在仓库那边的王奕和跟贺穆清,谁也没想到会是陈顺亲自来了一趟仓库。   贺穆清看见那有点儿眼熟的马车时,心里就开始打鼓,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陈顺时,心脏下意识的一缩。也正是因为见了陈顺之后的这么一畏缩,叫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罢了。   面对李三那样的贱籍下人,他就能又狠又坏;等面对陈大人时,他就缩回去不敢说上什么了。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往年来这边的都是些从宫里出来的内务府小管事,王奕和是没见过陈顺的,可就算是没见过,他一看陈顺那排场跟架势,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上回见着陈顺,一下子就被瞧出了是宫里出来的人,这回他实在是不想往陈顺面前凑,可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在王奕和开口之前道了一句,“陈大人怎的还亲自来了?早知陈大人亲自过来,我们必定倒屣相迎。”   陈顺是个人精,他睨了两眼贺穆清。   自从上回在府中瞧出了贺穆清应是个太监,他就回去着手查了此事,辛者库有一名叫小贺子的太监害了病,医女诊断活不了几日之后,被丢出了宫去。   根据辛者库下人的描述来看,小贺子应该就是眼前这贺穆清,还活得好好地,说明那医女分明是误诊或是被人收买故意诊错。在宫里经了那么多事,陈顺看上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来,叫人一查,真就在那医女房中查出了百两银子,再往前查,就知道这小贺子是因为生得好看被人瞧上眼、却宁死不从,才被人调到了辛者库做了两年苦役,最后又被使计逐出了宫。   只是瞧上小贺子那人与小皇上走得颇近,他陈顺为太皇太后办事,自是不能乱掺和,所以只找了个由头罚了一通“误诊”的医女,此事便算是了了。   宫里“小贺子”这人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罢了,也没必要再给塞回宫里去。   只要这贺穆清不是自己逃跑出宫,那陈顺就也没想为难他,毕竟他们这等人,也都是同病相怜的,一个小太监罢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耐不住这小太监总是在他眼前出现。   这回还跟他讲倒屣相迎?   说得挺好听,可心里指不定怎么不想见他呢,他手底下管着那么多人,还看不出一个小太监的心思么。   于是,陈顺眉眼弯弯的笑,一笑起来眼角起了些皱纹,“那么大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本官可不是得亲自来关心关心么。”   关心。   贺穆清眼皮子一抖,陈大人真的是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分明就是过来瞧瞧香料有无短缺的嘛。   紧接着,陈顺又带着笑说道:“该是宫里的东西,本官得看着,一样不少的入了宫门才行。”   一双常年带着笑意的眼睛细细瞧着那贺穆清,满意的看到贺穆清的一张脸瞬间紧绷了起来,笑容也僵硬在了嘴角,“陈大人说的是。”   唔,这个反应不行啊,还是年纪小了些,经的事儿少。   陈顺弯弯嘴角,从贺穆清的身旁自顾自的走过,衣裳轻轻地擦过他的。   王奕和是管着仓库的,平时和宫里来的人以及官府派来的人也都交流惯了,一听贺穆清说“陈大人”,他立刻就知道是哪个陈大人,赶紧接了贺穆清的话,跟在陈顺旁边去应承着了。   装着名贵香料的仓库又没被真的一把火烧了,所以照着单子提香料,也没出什么差错,大内所需皆是齐全。   宫里来的些个小太监们,便看着早就雇佣好的脚夫,一车一车的将香料往宫里运去。   陈顺知道没出什么差错,便不欲久留,临走的时候,正巧赶上顾和以带着从安来了这边。   顾和以碰上陈顺有些惊讶,没想到陈大人竟然这么尽职尽责,还亲自来了一趟。   自从陈顺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她便给陈顺发了好人卡,见到陈顺,她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又见面了,陈大人。”   陈顺扬了扬眉头,原本听说这顾大小姐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见上几面之后,他心里哼笑,哪儿会有这样的闺阁女子啊,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商贾之女罢了。   “顾大小姐听说过什么叫笑不露齿么?”   陈大人总是笑眯眯的呛她。   如果陈大人不是这样好看,又很体谅他们的给了他们机会,顾和以觉得她肯定是忍不住要呛回去的,可陈大人好看,出了说话呛人之外人也还好。于是她像是丝毫不介意似的,开口道:“陈大人好看,所以陈大人说的都对。”   陈顺瞥她一眼,不接话,也没什么表示,直接转了个身,就要离开。   身旁立着的小太监也赶紧追上了陈顺的步子,小步快走跟在他身后。   “陈大人。”顾和以迈开大步就追了上去,和陈顺并排走在一起,放低了声音问道:“和以想与陈大人打听一件事,不知陈大人在确定还由我顾家供应香料之前,可有接触过其他香料商人?”   没有陈顺已经听腻了的迂回试探,而是打了直球,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来。   可就算直接问出来,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随意问、随意讲的。   陈顺瞥她两眼,也并不正面回答,只淡淡道:“这与你何干?顾大小姐管得太宽泛了。”   顾和以感觉自己有点儿摸着陈顺这脾气了,早就知道肯定不会顺利的问出结果来,也没觉得失望什么的,而是继续往下抛了自己知道的事,“薛家和那媒婆刘婆子都知道了大内的香料还由我顾家提供,可我们从未向外宣扬,陈大人也必定不会把这等事讲给无关之人,他们却能知晓,陈大人不觉得奇怪么?”   “唔。”陈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又马上舒展开。   大内的各项物资都由谁供应,这自然都是他来决定,也很少与他人提起,薛家一个茶商能知道此事,确实不应该。   他瞥了瞥顾和以,告诉他们也无妨,他们自己的事,就叫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于是便道:“先前京郊的崔少平来过本官府上两次,头一次本官叫他回去等消息,第二回 本官便回拒了他。”   还真是京郊那做香料生意的崔家。   顾和以轻声“啧啧”两下,让陈顺听见了,又叫他蹙了下眉头,他是宫里边出来的,极是注重规矩,一举一动也皆是规矩,头一次听到一个大姑娘嘴里发出这种声音,又想起这顾大小姐之前的种种举动言语,嘴角挑了下,顾家夫人怎么培养出了这么个女儿。   商贾之女还是与那大家小姐无法相比。   顾和以知道陈顺应该不会与她讲太多,可又抱着侥幸心理继续追问了一句,“果然这崔家和薛家私底下是有联系的,陈大人见多识广,可有听说过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万一陈大人知情,心情好告诉了她呢?   陈顺挑挑嘴角,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着,嘴里却道:“崔家与薛家的关系,与本官有何干系?”   顾和以:……   怪不得陈大人能稳稳坐在这总管大臣的位子上,敢情是将“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这两个万能句发挥到了极致,用上这两句话,似乎确实是能将生活里的麻烦事减少个多半。   顿了一下,顾和以发现她好像把自己归类在了“麻烦事”里面。   “顾大小姐现在这情况,还是甭费那心思去想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了。”陈顺开口,声音轻柔柔的,不显得娘娘腔,却叫人觉得温柔,“他们烧仓库那等事都做得出来,顾大小姐还是小心为妙。”   “哗啦”一声,他给顾和以泼了盆冷冰冰的水。   冬日里的寒风卷着码头的水雾吹来,叫顾和以整个人嘚瑟了一下。   温柔个鬼。   明明字面上是一句提醒她的好话,可她听着……怎么就这么奇怪呢?有一种……看好戏的感觉?   顾和以敛了敛心神,陈大人倒是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根本就没相信京城里的一些风言风语,她不由得问,“陈大人为何相信是那薛家有意烧我顾家的仓库?”   陈顺微微侧过了身,带着他一贯的笑意,“顾大小姐刚刚接手家中生意,虽然手段不足,处理事务不甚熟练,可却也不像是个傻的。”   且那薛家与户部尚书江茂一起,明里暗里做过的脏事,两只手都是数不过来的。   今天来这一趟,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8 00:00:16~2020-05-29 08: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辞典 20瓶;幽兰露露 17瓶;萧亦寒 10瓶;枸杞君 6瓶;苏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该是宫里的东西, 本官得看着, 一样不少的入了宫门才行。”   当时贺穆清听见陈顺这句话时,还以为自己转脸就要被带回宫里头去,他自己心里紧张了许久,没想到陈顺竟是瞧都没瞧他一眼, 就带着人离开了。   就算陈顺没把他带走,他心里也总是觉得, 那句话绝不是单纯的在说“香料”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陈大人总算是离开了。   贺穆清舒了一口气, 去寻自家小姐, 却瞧见顾和以被被王奕和偷偷摸摸的拉到了一旁。   这叫他心中一跳。   顾和以瞧着眼前这个似乎从来就没正经过的人,挑挑眉头。   此时王奕和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也不说话, 这副从未见过的认真模样, 让她觉得有点好笑,便主动问出了口, “怎么了?一脸严肃的, 少见啊。”   “大小姐, 你……别太任着身旁那个小仆了,多留意着些他。”   王奕和也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了, 毕竟这回仓库免了真的被烧的命运,有一大部分功劳都是靠着贺穆清的,但也正因为他觉得贺穆清的小心思实在是不少,才会多提醒顾和以两句。   顾和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王奕和这说的是贺穆清。   默了一下,她问:“贺穆清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他是故意要李三死的啊,借薛家的刀杀人,却把自己伪装成了个为李三着想的好人。   虽然说……薛家确实也不像是会放过李三的样子吧。   王奕和很想这么说,但又没什么依据,只得道:“我觉着他,有时候显得太狠了,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怕大小姐日后伤及自身。”   狠?   顾和以真的有点迷惑了。   她脑子里浮现出了贺穆清红着耳尖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细声细气地回她话的模样,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稍微调戏一下,就害羞成那样的人,在她心里似乎怎么都跟一个狠字挨不上边儿。   可王奕和的态度又那么认真,她便也在心里留意了一下,万一她在贺穆清身上,看到的都只是表象呢?王奕和在仓库这边,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应该比她看人更准一些才是。   于是她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多注意他的,多谢王叔提醒了。”   王奕和见顾和以没替那贺穆清反驳,而是认真回了话,还挺满意,而后他便听到了那句“王叔”。   这时候就能显出贺穆清那小子的好了,一句“王大哥”听着,总比三十出头就跟年近五十的九叔一样被人叫“叔”听起来顺耳吧?   他露出了一个吃瘪的表情来,又恢复了自己的不正经,眉头一蹙,撇了撇嘴,“大小姐,这叔啊叔的叫着,实在是太显老了。”   “从年龄上看,可能是有点儿叫老了。”顾和以附和着点了点头,斜着眼看向了王奕和,嘴角一裂,“但是从面上看,这么叫就不显着老了,王叔。”   说完,她带着笑就离开这有点儿偏僻的仓库。   王奕和自己站在原地,“嘶”了一声,右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长出了些胡茬、透着青色的下巴,“嘿,瞧大小姐这伶牙俐齿的!”   宫里边来了人,看着脚夫车队将所需的香料一车一车的往宫里边运送,速度不快,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运送完。   由于是来到顾家之后第一回 经历这事儿,顾和以自己亲自看了一天,直到都运送完了,她才带着从安与贺穆清一同乘车回了顾宅。   马车之中摇摇晃晃,顾和以靠着身后的金丝软垫,鼻腔之中是馥郁的香气。   大概是一来一往坐过太多次马车了,她如今再坐马车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严重的头晕脑胀了。冬日里,马车的缝隙封得稍微严实一点儿,她想着,等到了夏天,再坐马车应该会更舒服一些。   她随意的瞌着双眼,把目光放在坐在自己和从安对面的贺穆清身上。   她不止一次在马车上瞧着贺穆清看了。   天色已晚,马车里的小桌上放了灯盏,火苗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左右摇晃着,贺穆清抬手扶着那灯盏的底座,怕那灯盏因为晃动而引发火患来。   他从上了马车就一直这样,低垂着眼眸看着那晃动着的光亮,并不会抬眼看别处,安安分分老老实实,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火光照来,睫毛的影子在他的眼下遮出了一道暗色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狠的孩子啊。   顾和以一边看着他,一边有点儿走神,想王奕和说的话去了。   她哪儿会知道,贺穆清现在手心里都紧张的出了不少汗。   他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看着他,因为那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叫他想忽略都难。小姐似乎很喜欢瞧着他看,已经有过几次了,这叫他想起了之前小姐说他模样标致的话来,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窃喜,又有那么一点点地酸涩。   特意控制了自己的表情,想在小姐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来。   他以前那么厌恶自己这一副好模样,怎么会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在意起自己的模样、将自己好看的脸以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给别人看。   以这样的状态保持了一会儿,贺穆清攥了攥手,鼓起勇气抬起头去,想与顾和以搭上句话来,抬眼却见,顾和以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微微张着嫩红的口,冲着他的方向睡着了。   小姐今天累了吧。   他在心里这么说道,可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失落。   他喜欢小姐盯着他的脸看,也只乐意小姐一人用这种赤/裸的目光看着他。   可小姐竟然就这样睡着了,是他的脸……不够好看么?   他忽然想起薛家大少爷薛世清那张脸,棱角分明,带着明显的男子气概,不似他这般,因去了势而显得有些阴柔。   心情莫名的阴郁了起来。   ……   第二日,顾和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简单洗了漱,用了餐,换了件素色莲纹翻毛皮袄,在那金丝檀木桌前坐下,看着对面铜镜中自己的脸,暗自笑话了自己一声:一脸苦相。   从妆奁中选出了几样,给自己上了层妆粉,又用螺子黛画了个柳叶眉,在唇上上了一点儿口脂,气色瞧着就好上了不少。   “小姐近来的气色越发不好了,还是尽量多休息些时日吧,叫九叔多忙着些。”从安很是心疼顾和以,本来无忧无虑大小姐,从孝期开始,一连几个月都疲惫不堪。   “没事,就是这两天睡得不太好。”顾和以轻声道了句。   去到主厅时,九叔和贺穆清已经在厅中了。   顾和以一进去,他们二人都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小姐。”   她摆摆手,“孙旭已经出海,接下来咱们就着手忙铺子和制香作坊的事吧,哪天我与九叔一同去拜见一下卫大人?”   “我前几日打听了一番,卫大人还未回京,待卫大人回京,我便安排此事。”九叔说着,皱了皱眉头,眉宇之间有些担忧,他到底是将顾和以一直当做自己的小辈来看的,不太舍得看她疲惫的模样,“昨日的事不小,闹得众所周知的,再出事的话就太显眼了,估计薛家近些日子是不会再做什么对咱们不利的事的,不然小姐去京郊的院子歇上几日?”   顾家在京郊也是有院子了,那旁比京中雅静许多,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可顾和以拒绝了九叔的提议,道:“不必了,家里的事我都处理不好,哪里有心思玩乐呢。”   九叔点点头,只得应了声,“也好。”   ……   贺穆清办完了九叔吩咐给他的事,便去寻了顾和以。   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很在意。   昨日在仓库时,他是看到了王奕和将小姐拉到了一旁去的,说他想得多也好,说他自作多情也罢,他总是觉得王奕和是在和小姐说有关自己的事。   如果小姐知道了他拿了烧热了的铁棍伤人,或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李三在自己面前皮开肉绽、被活活打死都无动于衷,又或者知道他一口一个“贱籍”的称呼别人,对他生出了厌恶的情绪可怎么办?   就像昨晚在马车上时,小姐明明一直看着他,却不与他说一句话,他一开始心里还有些窃喜,但睡前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想这个事儿,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若是小姐是因为不喜他瞧他不顺眼,蹙着眉头看着他,想着以后怎么打发走他,这可怎么办?   只是想到小姐可能会厌恶了他的这个可能性,就已经叫贺穆清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越来越静不下心来的惶恐之中了,就连九叔吩咐他做的事情,他都是头一次做得心不在焉的,有些走神。   他想……他还是得去打探打探小姐的口风。   主动承认自己的不好,总比叫小姐自己发现了的好。   敲了敲书房的门,贺穆清开口,“小姐,穆清可以进吗?”   “进来吧。”   屋中顾和以还是在翻以前那些香谱,桌前还摆着一些合香。   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立在一旁,一如以前一样,香烟袅袅。   香炉里面放的是顾和以最喜欢的合香清远香,贺穆清闻着满室的清冽味道,感觉就像是被小姐身上那股味道包围了似的。   顾和以把摊开在雕花描金书桌上的香谱合上,问:“怎么了么?”   贺穆清咬咬唇,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小姐,若穆清做了些不好的事呢?”   这话立刻就叫顾和以想到了王奕和口中的“狠”字,她脸上一笑,故作从来不知道王奕和与自己的提醒,“不好的事?你是杀人防火了,还是逼良为娼了?”   “这……”贺穆清被噎了一下。   杀人防火?他之前似乎是借刀杀人了一回?不过那李三……不管怎样薛家都不会放过李三的,虽然他也算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穆清不曾做这些,只是……穆清若是做了一些不善之事,怕小姐不喜。”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看向她的那怯生生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软,多可爱的男孩啊。   王奕和叫她多留意着贺穆清,怕贺穆清伤到她,可如果贺穆清在她面前的这一贯的表象全都是装出来的,那她也只能说,贺穆清段位太高,她实在比不上,就算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你觉得我善良吗?”顾和以问。   “小姐是穆清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贺穆清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带着明显的笑意。   顾和以笑了笑,贺穆清把她看得那么善良,其实,这大概是大部分现代人都会有的心态吧,不会觉得谁比谁低人一等,很难忍受见死不救。   来到顾家这两个月时间里,这顾家虽然遭了难,却还是富商之家,过得比普通百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有人帮忙打水烧饭,家里有人打理着,没有感觉到太多古代的不便,商人家庭里规矩也并不多,所以她一直没觉得在生活上与现代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直到最近,她碰上仓库那边差点被人陷害,李三又被活生生的打死,才叫她感觉到这个时候的残酷。   她活动了一下有点儿僵硬的肩膀,与贺穆清对视着,道:“咱们只要不主动去害别人就好了,可有人要害咱们,咱们回击过去,总是没什么不对的,你别因为这次的事而太过纠结了。”   顾和以说得已经够明白的了,叫贺穆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穆清晓得了。”   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而是太懂这些道理了,只是想再来确认一下小姐的心思罢了。   果然他的小姐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而非一个傻善良的人,这样一来,他就放心多了,以后若是有人再想害小姐,只要是他发觉了,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小姐,想破了头也要用些阴损的招儿叫他们吃些苦头。   他瞧见顾和以一直拿手自己揉着脖子,便试探着开口问道:“小姐可是脖颈不适?要不穆清……帮小姐揉一揉?”   “唔?好啊。”顾和以点了点头,有人主动提起,她当然乐得接受。   贺穆清小步走到了顾和以的身后,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顾和以露出来的那一小节白皙如玉的脖颈上,暗戳戳的又红了脸。   这也算是他头一回主动碰小姐吧。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早就磨出了薄薄的茧子的双手微颤着搭在了他家小姐显得有些单薄瘦弱的肩膀上,控制着力度按揉起来。   先前在宫里伺候在那老太监身旁时,他是有做过揉肩这种活儿的,虽然没有给宫里的主子们揉过肩,但那老太监事也不小,这把活儿也是有着不少经验的。只是他没想到小姐会真的叫他揉肩,毕竟他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这是不是说明小姐还是很纵容他的,没有不喜他?   这样的猜测叫贺穆清心里欢喜。   肩膀上的力道适中,还有那么几分手法,叫顾和以觉着舒服极了,她闭着眼享受着,心里美滋滋,免费的大保健按摩谁不喜欢?   “以前学过?肩膀这么着舒服多了。”她道。   贺穆清没忍住咧嘴笑了,手上更拿捏着力道,努力讨好着,“穆清以前给人做奴时,做过这种事。”   顾和以想开口应一声,正赶上贺穆清按着肩膀上一块酸涩的肌肉,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声音里还拐了个弯儿,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叫贺穆清的脸更是红了不少。   这这……有点儿像是他不小心听见的,宫中寝殿里娘娘发出的声音。   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截裸\露在外脖颈处抬起,放到了一旁从香炉中升腾起来的白雾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要开始发糖了w   感谢在2020-05-29 08:59:24~2020-05-30 01: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王奕和那矮房里有不少香块, 顾和以一连拿起了好几个, 滑入鼻腔的味道竟都是从未闻到过的。   “王叔啊,你这些香,都是自己制的吗?我闻着市面上没有这些个味道啊。”   她以前过来跟王奕和学认各种香料的时候,还没有把市面上的香全都去了解一遍, 根本没有发现王奕和这边的香料有什么新奇的,这回一看, 竟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大小姐这都能闻出来?”王奕和随意拿起了一个香块,在自己手里掂量几下, “仓库这边事少, 我闲来无事就自己鼓捣鼓捣,这么些年来, 香谱上的早就鼓捣遍了, 就自己瞎琢磨制些合香, 不过用得都是些便宜香料,那些个名贵香料我可是没碰过。”   顾和以“嘁”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王奕和是跟她解释, 自己没随便用名贵香料制合香呢。   她拿了几块觉得好闻的香块, 反复闻了闻,问道:“这些合香, 制香的方子可还留着?”   王奕和一下子就知道了顾和以的心思,他翻箱倒柜似的在一旁的柜子里捣鼓了半天,翻出了一个有些发黄的册子来,“全都记在上面了, 就是有点儿记不清哪个方子对应哪种香了,以前也没想过咱们还会往制香方面发展啊。”   顾和以点点头,记着方子就行,“我去了许多家香品铺子,里面的香全都大同小异,也就偶尔有那么几种不同,我看你自己都能捣鼓出这么多不同的……为什么他们不多研制新的味道呢?”   “啧,这话说得,什么叫我自己都能鼓捣出不同的。”王奕和颇为不正经的拿起桌上的册子,卷成了个卷,轻轻在顾和以头上敲了一下,“我这也是在香料堆里泡了多少年才泡出来的结果。”   这王奕和跟她熟了之后真是性子越来越活分了,跟九叔简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他们俩是怎么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的?   “行行,我知道仓库这边事少,你闲得慌。”顾和以往后退了一步。   王奕和没接茬,挑了下眉毛,把目光放在桌上那些香块上面,“按着一贯流传下来的香谱制香,总是不会出错,研制新香却不一定有人买账,大家还是习惯买以前用惯了的香品,这样一来,谁会去费心费力费材料制新香?”   怎么打入市场确实是个问题。   这时候的人又不富裕,买回来的香自己不喜欢怎么看都是浪费。   那在铺子里有试用品不就行了么。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思路……   她这么一回想,确实,那么多铺子,没有一个是可以在买香之前试用味道的,也可能……是因为铺子中的香品都是大家熟悉的?   大内和官府所需的都已经按规矩运送过去了,王奕和仓库这边一下子闲的不行,顾和以一连在这边泡了好几日,看王奕和用各种工具制香,新奇的不得了。   “没想到大小姐竟是对制香感兴趣。”王奕和小火炒着茴香,一边炒一边随时闻着味道。   这时候的制合香,不就相当于未来的调香吗?谁会不喜欢这种香香的职业?   按照香谱去制香,顾和以觉得并不算太难,毕竟香谱上都把制香方法写得清清楚楚了,浸油、加热、磨沫、翻炒、小火熬制等等,如果没有香谱,何种香使用何种方法去处理,又与哪种香融合,还真是个值得琢磨的事。   不同种类的香,有不同的制法。   如甘松香,加工时要除去枝梗和杂草,经过暴晒使其干燥,去了尘土之后揉碎。却不能碰水,碰了水就会有损甘松香的香味。   而沉香加工时,则要装了袋系了绳子之后悬在容器之中,不能碰底,浸到蜜水之中,慢煮一日,水煮没了还要一直填水。   当然,香品也有很多种,有计时所用的印香、焚香所用的饼香或者丸香、佩香、软香、熏衣香、香珠等等,不同香品的制作方法各有不同。   顾和以跟着王奕和制了数天的合香之后,也开始跃跃欲试,想自己也鼓捣鼓捣。   不过,她现在并没打算一上来就自己尝试制作饼香、丸香这一类香,这种都是需要点燃了才能闻出味道来,制作工序比较复杂,她前前后后算着最初跟王奕和识别各种香料的时间,也就学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是先从稍微简单一点儿的佩香入手。   佩香是在香囊中配用的香块或者香沫,佩戴在身上,而不用点燃闻味道。   先前已经从仓库那边将各种类型的香料全都往宅中运了一点儿,顾和以叫人把宅子里一间空房打理了出来,又放上了制香所需的各种器具,一连好几日都猫在这屋子里调合香,乐此不疲。   顾和以几天不出屋,可是叫贺穆清心里失落了好一阵。   大内所需与官府所需的香料也都运送走了,孙旭出海去了,各种账目都已经理清了,他手里那些账房的活计松快了不少,顾家进出的流水一直不多,很容易就能整理出来。   他每日的事情不太多,心里边最希望的,就是能多与自家小姐待上一阵。   于是他便找出了之前买了但还未读完的话本出来,拿着话本敲响了顾和以那制香屋子的门,“小姐,穆清来了。”   “嗯?进来吧。”   得了顾和以的话,进了门就见到烧水的器具、炭火、竹筒、小簸箕、糯米、苏合油等等制香所用的东西摊了一地,一旁的干燥处还存放了各类香料。   “穆清怕小姐无趣,拿了话本来给小姐读书听。”贺穆清低声说着,他其实就是想见小姐罢了,若不是想见小姐,他怎么会……主动来读这种让他既害羞又心酸的书呢。   顾和以带着笑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话本,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眼前,笑着道了句,“读吧,我听着呢。”   贺穆清翻开话本,就开始读了起来,他的声音偏细,轻轻柔柔的,落在人心里痒乎乎的。   “茴香生则不香,过炒则焦,气多则药,气少则不类,花香须逐旋斟酌添使旖旎。”①   这是顾和以在香谱之中看到的,茴香要制成佩香,则需先炒制片刻。   抓上一小把茴香扔到容器里,一边炒一边闻,有时甜了有时咸了有时带着些焦味,她心里是默念着秒数的,每次闻了味道之后都会把相应的味道和心中数的秒数,拿起毛笔在一旁的黄麻纸上龙飞凤舞的记录下来。   试了好多次,直到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来,才终于碰上一次叫她觉得合适的香味。   接着顾和以取了丁香半两、檀香、甘松、零陵香各一钱,生龙脑少许,与炒制好了的半两茴香和在一起,磨了沫,又以薄纸折叠起来,自己嗅了嗅。   这回的味道比以往几次都好闻太多了,后味比较甜一些,应是甘松、茴香的味道。   之前她鼓捣了好几天,一直以为这味道不好闻是其他几种香料的比例问题——她将比例调整了很多次,甘松放多了,就会有一小股奇奇怪怪的臭脚味,生龙脑放多了则是药香颇重,却从未想过是她炒的茴香味道不合,这次炒制了数次茴香,选了她认为最合适的炒制茴香的味道,磨了沫合在一起,味道果然是不错的。   贺穆清读了小半本话本,发现顾和以制香很是入神,他停下了声音,忽然发现,自家小姐根本就没有发现他已经停了动作,依然专注的盯着眼前的香料。   忽然之间,他心里有一股酸涩铺天盖地般涌现了上来。   他贺穆清,其实在小姐心里什么都不是吧,甚至都不如那一捧香料。   抿了抿唇,他的嘴角向下弯去,合起了书。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样心心念念着而已,而他于小姐来说,只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奴吧。或许他来这里念书,小姐还会在心里嫌烦,只是面上不愿说出来。   他以后还是少凑到小姐面前些吧,只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小姐就好了。   贺穆清自嘲的笑了一下,想蹑手蹑脚的离开这里,却听顾和以忽然开口道:“贺穆清,你来闻闻。”   他顿住了动作,手指用力,死死地抓住了手上的话本,来到了顾和以面前。   顾和以手上拿着刚刚磨好的佩香,以薄纸折叠盛着,放在了贺穆清的身前。   贺穆清稍稍低垂了头,微微瞌上了双眼,细密而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还带着轻颤。   一股复合了木香、辛香和药草香的气味冲进了鼻腔之中,而后还夹杂着少许的花香,甜甜的,既有层次感,又美妙醉心。   不过是最简单的佩香而已,她就试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有一次的味道能让她自己满意。   顾和以有些兴奋地问:“好闻吗?”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童,让贺穆清忍俊不禁了一下,他点头,“很好闻,穆清喜欢。”   被人认可说了好闻,顾和以心情大好,“我试了这么多次,头一次这么好闻,你喜欢的话,这香就送给你了。”   贺穆清刚刚还低落又自嘲的心情,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就如同阴沉的天空之中忽然照进了一束阳光来,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穆清可以吗?”   “我已经记了方子,以后还会制更多放到铺子里去卖的。”顾和以这么说着,观察着贺穆清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亲手所制的这一份只送你一人。”   心中的喜悦简直要让贺穆清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抿抿唇,努力的让自己别出什么差错,别叫小姐看出他的那些心思来,他压着自己的声音,说道:“穆清谢过小姐,这香,小姐可有取名?”   顾和以明显看出贺穆清一瞬间的喜悦,喜悦过后就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不由得撇了撇嘴。听到被问起了香的名字,她略微想了想,还是偷懒一些吧,便道:“就叫它七里香吧。”   “七里香……”贺穆清低声喃了一下,冲着顾和以笑了,“很美的名字,小姐。”   他手里拿着那香,又放到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小心翼翼,颊带微红。   贺穆清又脸红了。   顾和以瞧着眼前这少年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了些调戏的心思来,于是单手撑着头,斜斜地看着他,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贺穆清。”   贺穆清抬了头,“小姐,穆清在呢。”   “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刚刚脸上还带着喜悦的贺穆清,耳中一阵轰鸣,双眼微睁看着自家小姐,微张着口,嘴唇都在轻轻地打着颤。   差点连表情都没控制好。   一呼一吸的声音在他自己的耳中无限的放大,心脏也在疯狂的跳动着——不能让小姐发现自己这等心思啊。   他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慌乱,尽量让语调显得正常一些,平稳说道:“穆清,怎敢对小姐生出这种不敬的心思?”   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心中发颤,面上尽量表现得淡定一些,可脸上还是没忍住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一句“喜欢”而脸红,还是因自己说了谎而脸红。   顾和以看着瞧着贺穆清脸红的模样,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唔,我知道了。”   贺穆清此时是有些不敢再在小姐面前与小姐共处了,他得换个地方,自己理一理情绪。   于是他起身,一只手小心地握着那盛着香沫的薄纸,冲顾和以垂头,“小姐,穆清去将这香好好收起来,就先告退了。”   顾和以点点头,也不欲再调戏他,“嗯,去吧。”   贺穆清拿起了一旁的话本就要离开,又听见顾和以继续说道:“我喜欢听你念话本,以后你忙完了手里的事,就来寻我吧。”   这如果是五分钟之前,贺穆清听到这样一句话,心里都得开心到遍地开花,可这时候,他怕自己那些卑劣的小心思都已经被察觉出了些,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他又不愿意违逆顾和以的意愿,只得低声回答,“穆清晓得了,穆清告退。”   退出了顾和以这制香的房间,贺穆清忽然有一种脱力感,他略带苦笑地摇了摇头。   在宫里,他的情绪一直都隐藏的不差,也不知为何,只要是在小姐面前,他就像是个青涩的孩童一般,就连隐藏自己的情绪都有些做不好了。   还真是自讨苦吃。   事已至此,他往后还是尽量少主动往小姐面前凑了吧,在小姐面前也多多注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顾和以在屋里,冲着门那边望着,有些失笑。   从那日在马车里时,她就咂摸出了些别的来,今天这么看,莫非这贺穆清真的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想起贺穆清以前那满脸绯红的模样,顾和以拿手捂住了眼睛,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怎么会这么可爱……”   完了,她现在一想到贺穆清红着脸的样子就想笑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明代《香乘》,引用要标出,所以标一下。   小顾这个其实是十里香的方子,我就拿过来用了QAQ是个佩香的方子,磨沫做香囊的那种,不过现在也有很多人用这个方子制香丸什么的。   感谢在2020-05-30 01:59:23~2020-05-31 09:4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影依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10瓶;富贵儿 5瓶;苏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一连好几天, 贺穆清再也没主动出现在顾和以面前。   顾和以一咂摸, 难道是上回言语上调戏他,调戏的太过了,或者是真的猜中了他的小心思,所以不想再往她面前跑, 开始躲着她了?   明明之前很喜欢来给她念话本呢,早知道这样, 她就不问上那一句了。   她离开了满是香料味道的屋子,转了转头, 脖颈处竟然“咯嘣”响了一下。   应该找贺穆清帮她揉揉颈椎, 她这么想着。   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明明知道贺穆清总是喜欢脸红, 故意躲着她, 她还总是想把贺穆清叫到自己面前来, 顺带着调戏一番。   身上沾染着一股香料味,从安跟在她的后面, 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小姐, 可要沐浴?”   顾和以摇摇头,“晚些再说, 你知道贺穆清在哪吗?”   “九叔刚刚叫了他过去,应该是在主厅前面的院子吧。”从安轻声答道。   “我过去寻他们。”   说罢,顾和以便往主厅那边去了,远远的见到了九叔和贺穆清站在院子里, 本想扬声叫上一句,却在见到贺穆清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时,把就在嘴边上的话憋了回去。   此时贺穆清身着一件青色锦缎绵袍,一头乌黑的发一丝不苟的束起,一张小脸在阳光下简直白净得发光,只是眉头却轻轻地皱着。   九叔比他高上半头,他稍稍抬眼看着九叔,九叔说了些什么,他便认真的点点头,偶尔低头沉吟片刻,再开口与九叔交流。   贺穆清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顾和以实在是没见过。   一时之间,她的思绪竟是有些混乱。   她忽然想到了王奕和之前所说的,叫她多多注意贺穆清的话来。   理了理心神,她一边走过去,一边装作刚来这边的样子开口道:“九叔,你们聊什么呢?”   “小姐。”九叔冲顾和以点了下头。   贺穆清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的眼神先是向四周胡乱飘了一下,稳了稳心绪,这才转头看向顾和以。   顾和以也特意多看了他两眼,见他一双眼睛看向自己时,还是能隐隐的看出有些发怯。   在九叔面前,她也不好与贺穆清多说些什么,便认认真真地去听九叔的话了。   九叔这些天去与京城与京郊附近几个制香作坊都打了些交道,有个王姓人家的女儿嫁了个丛八品的小官,在父母去世之后王氏也分到了一份财产,这财产就是那香料作坊。虽有这作坊,可夫妻二人谁都不会经营,一年多来都很是不景气,九叔本以为这作坊能以两千两的价格盘下来,可谁想到,对方竟然拒绝了,九叔又提价两次到了两千五百两,对方都没能同意。   五两银子就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年,两千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不过想来,那丛八品的小官,要是想往上爬,花销也是少不了的。   顾和以摸了摸下巴,问:“他们为何不愿卖这作坊,可有说明?”   九叔道:“作坊在自己手里,虽然经营吃力,可每年都能有些收入,若是买掉了这作坊,却是一口价的交易,他们应是想要长期都能有些收益来补贴家用吧。”   “噢,这样啊,好说啊。”顾和以笑,要是这么回事,岂不是很好处理?   她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香料味是稍微重了些,不过并不难闻,过一会儿就会减淡些的,这一身衣裳也还得体,出门见人并无不可,“今日是十五,官府应是休沐吧。”   “是休沐。”九叔点点头,“小姐这是有好的办法,想要亲自去一趟?”   “嗯,备车吧,我与他们谈谈。”顾和以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贺穆清,又看了看九叔,“九叔陪我去吧,我在路上把我的想法与九叔讲一讲。”   九叔命人备了马车,又从宅中的库房里选了一匣薄礼,这才与顾和以同去。   一路上,顾和以把后世入股那一套想法和九叔说了一遍,当然简化了不少,只是单纯的按入股比例有分红,而没有谈股息等。   这时候全是一手买断,哪里有什么分红一说,九叔头一次听说这么个说法,自然觉得很是新鲜,咋一听觉得可行,又跟着顾和以讨论了几句,而后连连点头,冲顾和以夸赞道:“小姐聪明过人,想必老爷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叫顾和以极为不好意思,只得谦虚了几句只有,不再说话。   京城之中的房屋栋宇密接,略无容隙,尤其近些年来商贸兴起,商铺、房屋大肆建造,如今已经是寸土寸金,就算有钱都很难买地,在京城中心位置购入一套二百平左右的房屋,价钱已经接近了五千两白银。一个丛八品的太常寺奉礼郎就算是租房,都是租不起的,所以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京城中央,往稍稍外沿些的方向去了。   下了马车,往胡同中行了一段距离,九叔带着顾和以停在了一扇黑漆小门前,门上的铜环已经稍带锈迹。   敲了门,有一小仆来开了门,往外一看就见到了九叔。   九叔来过一趟,小仆自是有些印象的,赶在了小仆开口之前,九叔说道:“城南顾家大小姐顾和以特来拜访,有事想与你家老爷相谈,劳烦你通报一声。”   再小的官儿,家里也是有上几个仆人,得被称上一句“老爷”,只是没有去拜见陈大人时那般讲究罢了。   “嗳,您稍候一下,奴这便去传报。”   那小仆过了好一阵,才将他们二人请了进去,顾和以猜想着,应该是那太常寺奉礼郎方牧与其妻王氏意见不甚相和。   方牧看模样还很年轻,应是还不足三十岁,一身棉衣穿得朴素。他见了顾和以,言语平平,并无对商贾之家的轻视,也无对巨富之家的攀援之意。   “顾大小姐。”   顾和以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人家都叫她大小姐了,她总也得多客气一些,“方大人,冒昧来访,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她稍一扬手,九叔就将备好的礼献了过去,由方牧身旁的小仆接下。   入了坐,大概是因为当朝女子地位稍有提高、这作坊又是王氏分到的财产,所以王氏也并未回避,而是一同留在了厅中。   顾和以抬眼,扫视过眼前的二人,“想必方大人与尊夫人也应知道和以此番前来的目的,和以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   方牧点点头,“顾大小姐请讲。”   “关于那制香的作坊,和以有一法子。九叔之前与二位相谈,出价到了两千五百两,我提议,我顾家以两千两白银买下这作坊,剩下五百两算作二位入股我顾家这制香的生意。”顾和以顿了顿,见他们全都面带不解,又接着说道:“二位与我顾家签了契,到官府处印押,往后每年,这制香作坊的收益,十取之二,作为二位的红利,这样一来,二位无需劳心费力经营作坊,每年却都能得到银两;若日后我顾家将这作坊卖予他人,所得银钱,同样十取之二给予二位,这般,如何?”   方牧细细思量了一番,才说:“顾大小姐这意思是,顾家以两千两现银购下这作坊,而那五百两便是我们入股,所谓入股,就是日后能照着十取之二的占比获取相应的银两?”   这方牧的理解能力实在不错,顾和以还以为得跟他们解释半天呢。   她点了点头,脸上带笑,“不错,这样一来,既无需自己打理经营,又能每年都有银钱补贴家用,我们于年底之时,也可将账本给大人过目,绝对的童叟无欺。”   方牧脸上有所松动,而王氏忽然言道:“若有官府印押,自然是无需担心顾大小姐出言诓骗。只是……顾大小姐怎能确定这作坊由顾家经营,便能获益良多?这五百银又需几年才能回本?”   王氏倒是个精明多虑的,瞧着这性格跟方牧这冷冷清清的完全相反。   “我顾家本就做得是香料生意,出海归来,香料自有货源,无需从其他香料贩子处抬价购入,单单这一块,就能省下大笔,更何况,恕我直言,我们对现下香料情况的了解定是远胜于二位,二位这般与我们交易,只赚不亏。”   顾和以边说边观察方牧与王氏的表情,方牧还是那样表情淡淡却有所松动,而王氏则微蹙着眉头,到底是她分得的财产,原是自家的生意,心中肯定会有不舍,若不是绝对对他们有利,恐怕也不会太容易松口。   于是她又补充道:“当然……我们签契时,也可再增添一条,若三年之内五百两无法回本,便由我顾家出资,补齐你这五百两,如何?”   “如此……”方牧侧头瞧了一眼自己夫人,也并未立刻同意,“待本人与夫人商谈一番,再将结果告知顾大小姐吧。”   虽然说是要商量商量,可顾和以觉得他们应该会同意。   她起身,也不必在此久留,便冲着他们一拱手,“那和以便不再打扰了,方大人与尊夫人有了答案,便差人去顾宅寻和以便是。”   随着小仆的引路出了门,顾和以终于松了口气,文绉绉的跟他们讲话实在有些费力,还是跟陈大人那样稍微轻松一点儿。   回去的路上,顾和以主动跟九叔聊起了贺穆清来。   她问:“九叔,你觉得贺穆清这孩子,怎么样?”   九叔听到顾和以称贺穆清为“孩子”,眉头有些诧异地稍稍挑了挑,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道:“贺穆清做事细致稳重,对小姐也是忠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比起十七岁年纪的人,想法有时会颇显老成一些。”   九叔的话让顾和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老成……?她脑子里顿时想到了一脸羞红怯意生生地看着她的贺穆清,嘴角又忍不住往上扬。   今日他与九叔谈话时那一脸认真的模样,确实颇显成熟,可那样子是真的和顾和以心中的对不上号。   大概这贺穆清只有在她面前时才会那样羞赧可爱?   忽然感觉,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之前她总是单独与贺穆清相处,贺穆清来见她时也多是独自过来,她少有机会见到贺穆清与别人相处时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般……反差极大。   贺穆清这样,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特别的人。   顾和以摸了摸下巴,她好自恋哦,又觉得这贺穆清有点儿喜欢她了。   “小姐,你可是……对贺穆清有什么想法?”九叔试探着问了一句,作为顾和以的长辈,他是真的关心她。   顾和以摇了摇头,九叔略有些古板,还是别与九叔讲出来的好,“并无,九叔多心了。”   ……   越是知道了贺穆清这两种面孔,顾和以越是想调戏他。   反正九叔也说了,贺穆清对自己是忠心的,她相信九叔这么多年的经验。至于王奕和所说的,她猜测贺穆清有时候是会显得心硬一些,可却也不会对她不利。   回了顾宅,顾和以没见到贺穆清,便冲从安招了招手,“从安,帮我看看贺穆清在哪儿,叫他来见我。”   说完,她看了看天色,还不晚,那就在贺穆清来之前,先去见见顾和谦吧。   往他们的别院那边走去,还未到地方,就听见顾和谦清脆还稍带着奶音的声音说着,“你想看书房里的书,就早和我讲嘛!阿姐最是宠我,只要我去央求一下阿姐,她一定会同意借给你书读的!”   这语音语调中,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得意和炫耀的劲儿在其中。   顾和以挑挑眉头,这顾和谦,在背后也不是个乖巧老实的的小鬼,怎么还有点儿张扬呢?   她悄声往前走去,就见到顾和谦正和比他高上了一些的孙唯说着,“你等着,我帮你去央求一下我阿姐!”   说着,还双手一叉腰,一个张扬小少爷的形象是立起来了。   “咳咳。”   顾和以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顾和谦“刷”的转过了身,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大着,见到是顾和以来了,他把手背到了身后,搓了搓手指,“阿姐,谦儿……谦儿想跟阿姐说一件事情。”   想到自己刚刚那句“阿姐最是宠我”,很可能被顾和以听了去,他的脸忍不住有些红。   刚刚还气焰很高,现在一下子就瘪下去了,恢复了在顾和以面前乖乖巧巧的样子。   而孙唯则看着顾和谦这忽然的态度大转变,偷偷地在顾和谦身后捂嘴笑了起来。   顾和以觉得有些好笑,她又轻咳了两声,故意板着脸,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什么事,说罢。”   “刚刚先生与我们讲,家中有书就要多读书,孙唯也想与阿姐从书房借些书读。”一边说着,顾和谦一边凑到了顾和以的面前,一双小手牵住了顾和以的,在身前晃啊晃的,“阿姐,借她读些书可以吗?”   他的脸上摆上了一种央求的表情来,就像是在说:阿姐,我大话都说出去了,阿姐就答应我叭。   顾和以一直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她伸手揉了揉顾和谦的小脑瓜,然后食指刮过了他的鼻子,“可以,孙唯妹妹想读书的话,直接与我讲就好。”   得了她的话,顾和谦忽然就又恢复了刚刚的气焰,一挺胸,很骄傲的回头瞧了一样孙唯,“瞧见了吗?阿姐可宠我了。”   孙唯也笑得灿烂,眉间眼角皆是笑意,“多谢和以姐姐!”   “小姐,穆清来了。”   一道柔柔的声音插入了其中,顾和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贺穆清走路怎么都没声的!以前是没注意过,今天真有点儿吓到她了。   顾和谦拉着顾和以的手,冲贺穆清看去,他努了努嘴,心里嘀咕道:又是这个小仆,整日在阿姐面前凑。   顾和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到晚膳时间了,你们既然上完了课,便自己回院子吧,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你们了。”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答:“好,谦儿/孙唯这就回去。”   两个孩子这就离开了,顾和以看向贺穆清,“跟我去书房。”   顾和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阿姐似乎很喜欢的小仆,目光忽然被贺穆清腰间的那块青玉玉佩吸引了过去,巴掌大的小脸上,脸色变了又变,有点委屈,又有点气愤,见顾和以他们二人离开了,终是鼓着腮帮子回了院子。   贺穆清跟在顾和以的身旁,问道:“小姐找穆清是有何事?”   顾和以有意调戏他,便弯了弯嘴角,笑着说:“想你了,就找你过来,有何不可么?”   心中是狂喜的。   贺穆清一抿唇,掩盖住了自己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小姐已经怀疑他喜欢小姐了,一定得好好掩盖住自己的心思才行。   于是他垂头,声音尽量放得平淡,“并无不可。”   今日这贺穆清怎么显得有些冷淡?   顾和以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目光扫过了他腰间多出来的那个香囊上,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送予你那香,可还喜欢?”   贺穆清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穆清喜欢,便配在了身上。”   点了点头,顾和以将头稍稍凑近了他一下,嗅了嗅味道,细细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轻笑出声,“怪不得我觉得你有些甜。”   真的只是瞬间的事,贺穆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还带着羞意稍稍偏了偏头,妄图将自己害羞的事实掩盖过去,留给了顾和以一只红扑扑的耳朵。   他压着自己快速跳动起来的心脏,隐去自己忽然汹涌起来的喜意,低声喏噎着,“是小姐的香制得好。”   顾和以低声笑了出来,昭示着她满心的愉悦。   她太喜欢看贺穆清脸红的样子了,太可爱了,简直想抱在怀里蹂/躏一番。   进了书房,顾和以直接坐在了书桌后面的靠背椅上,看着贺穆清熟练异常地往书桌上那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中撒了香丸进去,然后燃了香。   他全程都垂着头,像是故意不抬眼去看她。   看不清脸,顾和以便把目光放在了一直没停歇的那双手上,这也是她头一次去关注贺穆清的手,这一看,就发现,他左手的小拇指有一节关节的弧度似乎有些不对,还稍稍鼓起了些。   稍微敛了下眉头,她问得直白,“你手怎么了?”   贺穆清一怔,“穆清的手……?”   “左手小拇指。”   话音未落,贺穆清“刷”的一下把自己的左手背到了身后去,“穆清的手无事的。”   “过来,我看看。”顾和以说了一遍,贺穆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走到了她的面前,把自己的左手伸了出来。   小拇指的骨头明显扭曲了些,有些歪着,跟另一只手不一样。   他的手在颤抖。   顾和以看得分明,她抬眼,因为坐在椅子上,比贺穆清矮了一些,“怎么搞的?”   贺穆清一点儿也不想把自己不好的地方展现在小姐面前,当他把左手伸了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紧张着,抗拒着,生怕惹得顾和以不喜。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以前给人家做奴时,被踩断过,也没有银钱抓药请大夫,便这样了。”   这是他反抗了那老太监又被打了一顿之后,那老太监泄愤时踩的,故意拿鞋底最硬的地方反复踩碾,就这样了。   天,生生被人踩断了小拇指,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顾和以忍不住在心里吸了口气,来顾家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长好了,所以这是在他十六岁之前的时候,就遭人这样对待。   她知道贺穆清来到顾家之前过得不好,却没想到比她想象中更残忍。   心里忍不住有些怜惜。   她抬手,拇指与食指在他的小拇指上轻轻抚了一下,感觉到这只手轻轻颤了颤,她看向贺穆清,“疼么?看着怪吓人的。”   贺穆清的耳朵又红了,小手指上温热的触感叫他心中颤了颤,小姐竟然主动碰了他的手,不像是之前在街上碰到了薛世清时那样,故意的触碰他,而是这样自然地触碰。   他看了看自己那弯曲的手指,忽然回过了神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缩到了身后,答得认真,“不疼,但确实有些吓人,也很丑,穆清以后不会叫小姐瞧见的。”   他身上吓人又极丑的地方,何止这一处呢。   “无妨,我没觉得丑。”顾和以摇摇头,这又不是贺穆清的错,他是受害者才对。   贺穆清还是那样,将手背在自己的身后,她叹了口气,“算了,你帮我揉揉肩膀吧,我最近肩膀有些疼。”   应了一声,贺穆清来到了顾和以的身后,像上次一样拿捏着巧劲儿,揉着肩膀。   目光还是那样,忍不住地落在裸/露在外的那一节白皙的脖颈上,自己看着看着就暗戳戳地红了脸,心里一边儿唾弃自己,一边儿带着希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小姐有些喜欢调戏他,似乎也很喜欢和他相处。   明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却喜欢叫他来到身边。   贺穆清张了张口,喉咙处上下滚动了一下,小姐如果真的也能喜欢他该多好。   不自觉的就奢望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穿频好冷,以后去现言幻言混一混了(躺   感谢在2020-05-31 09:41:20~2020-06-01 08: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冬凉夏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夭缱绻 6瓶;秋水 5瓶;慕阳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没过几日, 就传来了卫大人回京的消息。   不只是回京, 还升了官,从正五品的主客司郎中升为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本来侍郎一职就空闲了很久,一直是由卫大人代行侍郎一职的, 所以这次卫大人升官,也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为感谢各级同僚的抬举帮衬, 感谢长期来往的富商大贾,卫大人特意设宴相请, 以示谢意。   这宴请名单里就有顾家大小姐顾和以。   顾和以在收到那红底金边的请柬时, 有些微怔。   她将那三折的请柬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冲九叔说道:“本来想主动拜访一趟卫大人的, 没想到卫大人倒是先了我们一步。”   “卫大人高升, 这是好事, 小姐借着这样的喜事与卫大人见上一面,也是好的。”九叔已经看过那请柬了, 知道宴请的具体时日, “我去为小姐备好贺礼。”   “嗯, 好,辛苦九叔。”顾和以点了点头, “九叔与我同去吗?”   九叔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卫大人和善,就叫贺穆清去见见世面吧,免得以后出了岔子。”   顾和以快速地瞄了一眼一旁的贺穆清, “唔,也好。”   三月的天已经比先前暖了些个,顾和以换上了件很是喜庆的大红通袖妆花棉袍,头梳单螺髻,一根白玉梅花簪显得大气得体,腰间配了个碧玉镂雕香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贺穆清也在九叔的安排下,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刻丝袍子,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立在院中候着。   顾和以给自己好好地上了个妆,直到她自己看的满意了,才习惯性地叫上一句,“从安。”   叫完从安的名字,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从安的娘害了病,她已经回家好几日了,就连晨起梳头都是采文帮她打理的。   “算了。”她自己低声念叨了句,自己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们全都装回了镶了金边的妆奁中。   全都打理好了,她才出了屋。   听九叔念叨了那么多次卫大人的名字,也知道她父亲和叔父在生前与卫大人相熟,这次是她第一回 正是面见卫大人,得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才行,于是她看向贺穆清,“我今日的妆怎么样?还好看么?”   贺穆清眨眨眼,说得极是真挚,“小姐怎样都是好看的。”   问了他就跟没问一样。   顾和以差点儿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他不可能是在敷衍,心中气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这么想了一下,又觉得似乎不太对,便又多看了贺穆清两眼。   贺穆清跟在她的身旁,“小姐,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出发么?”   因今日是要去卫大人府上,她便把自己蠢蠢欲动的调戏心思压了下去,没在言语上调戏贺穆清什么,而是较为正经地点点头,“嗯,赶早不赶晚。”   马车还是经过一段闹市之后,重新归入宁静之中。   顾和以见贺穆清一直表情淡淡,并无特别,出声问道:“你会紧张吗?”   他一个从宫中出来的,只要不是像陈大人那般身份的官员,自然是不会紧张的。于是他弯弯嘴角,笑得极是好看,“与小姐一起,就不紧张了。”   顾和以瞧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贺穆清快速偷看了她一眼,又垂眸下去。   他们已经提早出门了不少,不想下了马车之后,却发现街巷之中已经有马车数辆,在看卫大人府前,漆红的广亮大门两侧各有一小厮立在一旁,大门敞开,正有人相互行礼问好,好不热闹。   顾和以上前,无意中抬眼瞥了一下广亮大门之上的匾额,在看到“提督府”三个大字的时候,动作一顿,心中忽然有一种隐隐的凉意溢出。   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厂公亲自相迎,着实是下官的荣幸。”   就是再看这东厂提督不顺眼,在正主面前,也是少有人敢说上一句不是的,更何况持了请柬来了这府上的,有不少都是有意巴结之人。   顾和以在进门之前就看见了那张一贯泛着冷意的脸,嘴里“嘶——”地吸了一口气。这人还是跟那天在街上瞧见的一样,目光像是刺刀一样锐利,今日换了一身朱红蟒袍,显得他气色红润了不少。   为何这卫大人宴请,来得是提督府?   他们二人就算关系好,也不至于好成这样吧?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上回在街上被柳崇元盯上了一眼,她心里就觉得阴冷冷,这回……   顾和以规规矩矩地递上了请帖,嘴上说着与旁的人无异的奉承话,可心里却默默祈祷了两句,希望柳崇元别认出她来。   不想跟前的人轻声地笑了出来,也不知那笑意是调侃还是讽刺,他道:“礼部卫大人与你乃是熟识,内务府总管陈大人与你亦是旧交……顾大姑娘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的声音不算大,只有他自己与顾和以、贺穆清三个人能听得清楚。   这带着玩味的语调,叫顾和以猛地抬起了头,险些就把自己那“震惊”二字写在了脸上,敢情人家不仅早就知道她是谁,就连她在码头上为了挡事而胡诌的一句话都清清楚楚!   她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柳提督,久仰了。”   柳崇元从鼻孔里发出了个“嗯”的声音,叫人觉得凉飕飕的目光落在了顾和以的脸上,“东厂探子遍布各处,尤其是码头那种鱼龙混杂之地,顾大姑娘往后……说话可是得多多注意些个。”   顾和以知道他说得在理,垂首道:“柳提督提醒的是,像柳提督这般气宇轩昂之人,定不会与小人一般见识。”   “呵,如此溜须拍马之言,就免了吧。”   全然不当回事的轻哼叫顾和以一头问号,那天在街上,这柳崇元不是还很喜欢自己的溜须拍马呢吗?怎么转脸就不喜欢了?   好在柳崇元并未再多说什么,顾和以领着贺穆清进了府,就见到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在招待客人,此人曲领大袖,下施横裥,腰间束以玉带,脚踏乌皮靴,青黑色幞头遮住了一头黑发。   女子身上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多了几分干练,可能是因为经常皱眉头,所以眉宇之间有几道细纹,眼角却少见。   只听旁边一人拱手道:“卫大人年轻有为,这般成绩,实在是可喜可贺。”   “哪里,多亏了前辈抬举帮衬。”   原来卫大人是个女子!   顾和以在这一瞬心生惊叹,她之前确实是有些思维定式了,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这古时候的官员皆是男子,却把当朝允许女子为官这点给忽略了。   她稳了稳神,又一想,卫大人升官宴请,在提督府之中……这这这,卫大人和柳提督,是……那种关系??   心中一道惊雷,这样的结果比得知卫大人是个女子更叫人她震惊,谁能想到在九叔口中“心善心慈”的卫大人,竟然和东厂提督这种一听就知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的人是这种关系!   之前的事在她心里快速翻涌了出来——柳崇元在街上的那句“这话说得不错”,指的不是她拍柳崇元的马屁,指的她那句“能配得上柳提督的,怎么着也得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之人”吧!   终于纳过闷来,顾和以的思绪一时之间有点儿混乱。   真看不出,这瞧着刻薄阴冷的东厂提督,竟然有那么点儿……妻奴属性?   她莫名觉得这俩人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小姐。”   贺穆清在她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顾和以便立刻从跑神中脱离了出来,她稍稍清了下嗓子,上前几步,将九叔备好的贺礼亲自双手奉上,“城南顾家顾和以,久仰卫大人之名了,卫大人此番高升,和以祝大人日后,直上青云,高挂九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顾和以与卫凌是初次相遇,她只是卫凌的故人之女,并没有期待过卫大人对她有什么特殊。   而卫凌确实也只是将她作为故人之女罢了,只是听到了她最后那“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时,神态之中略过一丝惊奇。   只是那惊奇却也没有停留太久,一闪而过,仿佛那一瞬的变化只是错觉。她双手接了贺礼,转身交到了身旁婢女的手中,“那便借顾大小姐吉言了。”并未过多叙旧,也并未提及顾和以父亲与叔父之事,她看了看身侧的一个婢女,“带顾大小姐入席吧。”   顾和以被婢女领着,深入了提督府,这提督府比起陈大人府邸来说,只大不小。   经过府中一条长廊,便能见到男客与女客分坐两旁,此时时间还略略早些,可已经是来者众多,全都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着,时不时的还能听到爽朗的笑声。   顾和以入了一席,坐在那八仙桌旁,席上已有三人落座,年龄上目测不过是二十几许,应是些官员富贾的夫人。   据顾和以的了解,卫大人虽是请了一些富商大贾,不过相比邀请的官员来说,也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与她同席的几位全都举止优雅,她猜想着应该不是如她一般的商人之女。   在她被引进厅中的时候,就有下人通报了她的身份。   一介商贾之女,还引不起厅中人的注意的,各位夫人们全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谈笑。   与顾和以同席的一位贵夫人手拿着帕子掖了掖鼻子,与身旁的女子轻笑着道:“怎的忽然有了一股铜臭味呢。”   顾和以挑挑眉,心里有些想笑,虽然这大周朝在逐渐提高商人地位,可人们心里对于商人的鄙视态度还是很难改变啊。   这么说来,卫大人也很不容易了。   虽然允许女子在朝为官,可毕竟还是少数,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有所改变,卫大人也肯定免不了在背后受人冷嘲热讽吧。   如此,卫大人竟然还能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三品的位置。   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推广女官制度,卫大人又恰有才华,才会让卫大人以这样的速度高升的吧。   不对不对……卫大人是柳提督的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人敢在背后妄议吧?   顾和以自己坐在座位上摸着下巴捉摸着,完全忽略了那几句嘲讽,反倒是听得贺穆清心里不舒坦。   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场合,总归不该起什么口角,且小姐这样一介商女子,总归是不要与官夫人有什么冲突才好,只得自己在心里生着闷气。   把放在卫大人身上的心绪收了回来,顾和以见与她同席的几位贵夫人似乎不太乐意与她同坐,便笑道:“和以身上有铜臭味么?我还以为……皆是这七里香的味道呢。”   说着,她将自己袖袋中以薄纸封起的香拿了出来,稍稍抬手,在这八仙桌上虚晃两下,因是新制的香,正是香味较浓的时候,这么两下,叫桌边的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市面上从未见过的香味。   先是混杂着木香、辛香和药草香,在空气中发散开来之后,转而有几分好闻的清甜花香。   若是闻味道、猜人的形象的话,这香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颇有书生气质的人抿唇一笑,既有些温润淡泊之感,又因那笑容叫人发觉出一丝甜意,实在抓人。   这回那贵夫人终于不拿着帕子掩着鼻子了,轻微的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张了张口,又闭上,瞥了两眼顾和以手上的香,这才道:“这香的味道倒是新奇。”   当朝无论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皆爱用香,一个有身份的贵夫人,却还有没见过的香,心中不由得暗暗想着,也不知是哪家研制了新香,味道还不错,回去要叫自己的婢女去香铺中寻一寻。   顾和以见他们都闻着了味道,便将香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袖袋中,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语调中也带着笑意,“这香,如今市面上买无可买,只赠予一人。”   之前她很是欢喜地拿着自己配的香去找王奕和,王奕和闻了味道又看了方子,给她提出了些改善的意见来,跟王奕和一起磨了佩香,发觉味道确实变得更好了些。   佩香制作最是容易,使用范围又很广,只要是腰间配了香囊的人,总得需要佩香,照着王奕和的意思,若开了香品铺子,就先拿佩香尝试,应该是比香线、香丸等容易被人接受。   此番宴席上,倒也正好预热一下。这些个贵夫人,闲来无事私下中定是时有来往,又有攀比之心,叫她们心中好奇,却无法在市面上找到相同的味道,等到慢慢在京中贵夫人的圈子中相传一阵之后,她们的作坊跟铺子也应备得差不多了。   虽然这香并不是什么必须之物,也没有好闻到非它不可,但拿捏住了她们那种“自己不能输给别人”“别人有了我不能没有”的高傲心态,这样说上一句,便多少能有些用处。   都是贵夫人,总不想被个商女子比下去。   她这般说着,心中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可贺穆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忽然快速跳动了起来,目光忍不住一直流连在自己斜前方的人身上。   他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故意这样在言语上调戏他,但他知道……他大概已经陷入这牢笼里再也出不去了。   后来同席又有四人落座,一张八仙桌上八人同席。   顾和以知道自己是只富不贵的富商之女,整个宴席下来一直很是安静,只偶尔的附和两声,绝不与人起什么冲突。   这些贵夫人们似乎都是相熟,即便不相熟,也至少是见过面的相识,口中聊着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相夫教子的,瞧着都超不多三十岁的年纪,谈论的话题却叫顾和以深感无趣。   别说是这些贵夫人无意与她攀谈,就是有意与她交往,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像现在的状态一样,用几声“嗯”敷衍着回应。   古时候上层社会的女子,大都是这样吧,果然像卫大人一样的女子还是少数。   她也是二十多岁的里子,可到了这边,她真的觉得自己只能和十几岁的女子聊得上天。宴席上的女子都已经做妇人模样,想来也是,这升官的宴请,大都是官员协夫人而来,怎么着也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若她父亲与叔父在世,这也绝对轮不到她来这边。   不太能顺利的融入同席贵夫人们的交谈中,她也根本不太在意。这番来卫大人府上,她本就没有与这些贵夫人结交的心思,她们出身“高贵”,看不起她这样的商贾人家,圈子不同不硬融,硬要攀谈的话,劳心费力还讨不得好,人家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她不想跟她们交朋友,只想赚她们身上的钱。   卫大人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那铺子的事……一想到现在是在提督府里,顾和以总觉得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本以为流程应该是她背后偷偷求卫大人帮忙,然后卫大人再去与柳崇元提起这铺子的事,然而……现在看来,背后求卫大人跟当面和柳崇元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顾和以话不多,把目光放在了桌上的果酒上。   虽是女席,桌上也备着果酒,不知是本就不饮酒,还是在这提督府中故意收敛着,同席的贵夫人们全都滴酒未沾,只饮茶。   顾和以前世是个酒量极好的人,平日里自己也喜欢小酌两杯,来到大周朝之后还从未饮过酒,也不知道这时候的酒是个什么滋味,心里蠢蠢欲动。   她手上也就跟着动了,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自顾自的倒了一小杯果酒。   色泽微黄泛红的清亮液体被倒入了瓷白的杯盏之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并无任何沉淀物,清澈见底,举杯凑到面前,一股混杂着果味的酒香四溢而来,入口细腻,香味柔和,回味甘甜。   顾和以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喝,度数也应是不多高才对。   倒那么一杯酒,没两分钟就全下了肚。   她继续倒了一杯,一旁的贺穆清上前了一步,在她耳边放低了声音,轻柔道:“小姐,少饮些酒吧,对小姐身子不好。”   顾和以摆摆手,“没事,不用这么死板嘛。”   有九叔在,她在顾宅大概是喝不上酒了,卫大人府中既然有好酒,那自是要多喝两杯才是。   她兀自小口小口地饮着酒,耳旁是久久不绝的低声谈笑。   “顾小姐,小小年纪,还是少饮酒为妙。”身旁一位眉目和善的贵夫人低声与她说着,又往她身后的贺穆清身上瞧了一眼,“你只带这一小仆过来,若是饮多了酒,办了糊涂事可就不好了。”   这人看着让顾和以觉得很是和善,可说出来这话,让顾和以有些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真的在为她担心,还是在出言奚落她。   “多谢夫人提醒。”   她礼貌地回了句,心里叹了一声,便没继续喝酒了,回过头去,冲贺穆清招了招手。   贺穆清上前一步,探头过来,听到顾和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我若是真醉了酒,你会图谋不轨么?嗯?”   一股带着果香的酒气随着她的动作涌入了贺穆清的鼻息之中,说话之间,有气流拂过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叫他心中颤了颤。稳住了神,他答:“小姐确实不能再喝了,已经开始讲胡话了,穆清怎可能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呢。”   就算他真的有心,也是无力啊。   顾和以轻声地笑了,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眼前低眉顺眼、微弓着腰的人,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想要抬手去抚他的脸。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抬手抚了贺穆清的脸,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微微一震。   贺穆清被惊地瞳孔微缩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温度刷地提高了起来,长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细声喏噎道:“小、小姐……”   太近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   贺穆清的呼吸稍微粗重了些。   别再撩拨他了。   稳下了心神的贺穆清忽然察觉同席几位贵夫人偷偷瞥了他们几眼,不由得心中一窒,他连忙起身,冲一旁提督府的婢女道:“我家小姐有些醉了,劳烦你备一份醒酒汤。”   “好,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那婢女稍侧过头看了眼顾和以,见她双颊带红,确实像是醉了酒,又补充了一句,“不若请小姐到一旁的小厅中休息一下?”   顾和以根本就没醉,只是这副身子似乎有点儿上头,她连忙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没事的。”   不管醉没醉,贺穆清都得说她是醉了。   若是真醉了酒,大庭广众之中调戏自己的小仆,最多也就是被人认为是酒后的胡言乱语罢了,若不拿醉酒做幌子,他怕会有对小姐的名声不利。   不能叫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   “小姐,你醉了,需得休息一下。”   喝多了的人,一般也总是说自己没喝多,顾和以觉得自己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无奈地起了身,在提督府婢女的引领下,到一旁的小厅中休息。   坐在小厅中,婢女很快就带来了醒酒汤。   顾和以也没推辞,将那碗汤乖乖地喝了。婢女退下后,她以手撑着头,侧脸看向贺穆清,“贺穆清,我是真的没醉。”   “穆清知道。”贺穆清低声应答着,忽而又一笑,没醉的话,刚刚那番举动又是为什么呢?   他很想这么问,可话到了嘴边,只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小姐得为自己的名节着想,穆清若是影响了小姐,就是穆清的罪过了。”   别因他这样一个废人,而波及了自身才好。   小厅中响起了顾和以轻声的笑,她道:“所谓名节,不过就是束缚女性而创造出的词而已,那么多男子流连花楼,有哪个被说是名节受损了?”她抬手,将贺穆清垂着的头抬起,“你家小姐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贺穆清并未答话,只是在心中轻声说着。   他一介残人,若是害的小姐受人诟病……   一边希望小姐也能对他有同样的心思,一边又怕因他这样的人而影响了小姐。   若二者非要选其一的话……   当然还是小姐的名节更为重要。   心中一片柔软,贺穆清脸带薄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不流畅或者人设崩了一定要告诉我555   给大家笔芯!   感谢在2020-06-01 08:58:16~2020-06-02 09:2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2瓶;喵晓、潼冉、二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顾和以看着自己眼前这张带着薄红的脸, 如水的双眸似勾似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心脏不由得快速跳动了几下。   贺穆清的呼吸稍稍粗重了那么一点儿,小厅之中一片静谧,似乎只剩下了他那刻意压抑着些的呼吸声。   两人没有人说话,也并未做什么别的事情, 只是这样对视了一下,可顾和以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暧昧。   她瞌了瞌双眸, 沉默着转回了身子自己规规矩矩地坐好。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逐渐的开始喜欢调戏贺穆清, 喜欢看他脸颊带红、双眸湿漉漉的模样, 就是现在忽然一想到贺穆清以前红着脸看她的样子,她的嘴角都忍不住地想要往上扬。   总是想笑。   心中更是愉悦。   还有刚刚忽然抚上他脸的那股子冲动。   她是不是……也有点儿喜欢贺穆清?   就一点点, 那么, 一点点儿?   明明一开始, 只是把贺穆清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的……   一想到这里,顾和以心中忽然有点儿不自在, 这该叫她怎么和贺穆清相处?虽然十七岁的年纪, 就是现代也已经是早恋的一大堆了,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老牛吃嫩草的。   偷偷瞥了一眼贺穆清,却发现贺穆清也正在偷偷地看她, 被她发现之后快速移开了视线。   贺穆清站得极是板正,规规矩矩,低垂着眉眼,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越是这样越叫她觉得顺眼又可爱。   老牛吃嫩草就吃呗, 反正她现在顶着十七岁的皮,谁会知道她老牛吃嫩草。   顾和以自己是觉得贺穆清有些喜欢她的,不过这贺穆清之前否定了喜欢她的话,她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慢慢来……再多调戏调戏他再说吧。   自从来着小厅这边歇着,耳边再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顾和以一下子自在了不少,她心里念叨着,早知醉了酒还能换了地方休息,她早早的“醉酒”一番该多好。   贺穆清没一直在小厅里陪着她,而是去到小厅外面候着,大概是为了避嫌,免得有人说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贺穆清有这份心,她总不该不领情,便随他去了,反正以后二人相处的时日多着呢。   宴席之后,众人皆结伴散去,小厅外稍有喧嚣。   此时,小厅外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顾大小姐可是在厅中?”   贺穆清答:“小姐在厅中。”   那婢女进了小厅,稍稍躬身道:“老爷叫奴婢来寻小姐,说是有话要问,顾大小姐随奴婢来吧。”   夫人没差人来找她,倒是老爷找上她了。   老爷……可不就是那柳崇元么。   随着那婢女一路来到了主厅,就见到一身朱红蟒袍的柳崇元负手站在其间,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一如往常的阴凉目光落在了顾和以的身上。   他一撂身上的衣袍,便坐上了主坐,“顾大姑娘,坐吧,来人看茶。”   顾和以跟柳崇元几乎是没什么交集,她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人演的是哪出,卫大人又不在,只得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不知柳提督寻我何事?”   见她一点儿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正合他的意,柳崇元轻笑一声,就也直接地说了,“本督想问,你是怎么知道,薛家人清楚你和大内继续这香料生意的?”   顾和以没想到他会忽然问到一个月之前的事情,稍稍怔了一下,乖乖地答了话,“我那日在清宁街上吃丁香馄饨,刘婆子和薛世清在对面的富贵酒楼,瞧见了我,刘婆子就下来与我攀谈,在我耳边道了句贺喜我顾家能继续这生意的话,这刘婆子肯定也是从薛家听说的,我便知道了此事。”   柳崇元兀自用着茶,她说完了也不答话,也不知是有没有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倒是厅前传来了一个女声,“富贵酒楼斜对面的丁香馄饨,着实不错,我也爱他家的馄饨。”   顾和以回头,见到卫凌正负手而立,带着笑意地瞧着她,她立刻起身,装模作样地冲卫凌一拱手,“卫大人,英雄所见略同嘛。”   早就从九叔那里知道卫大人心慈,她话语间就也活分了不少,不像和柳崇元交流时那样压着。   “英雄所见略同。”卫凌小声念了一遍,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坐下,似笑非笑又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目光几次滑过顾和以的身上。   “薛家的人不可能会主动把这种事告诉那刘婆子,应是刘婆子偷听到的,呵,倒是多亏了她能说出那么一句来。”沉默了一小下的柳崇元忽然开口,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舒展了不少,明显是有些愉悦的,他看向了顾和以,“顾大姑娘日后估计是要感激本督的。”   顾和以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就忽然说要感激他?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她沉吟了一下,将话题往今日来此的目的上转移了一下,开口试探着说道:“有一事,和以现在就想感谢柳提督,只是不知道,柳提督给不给和以这个感谢的机会。”   柳崇元挑了挑眉头,他自然是能听懂顾和以的意思,倒也没直接回绝了,“有事相求你就直说。”   看了看神态倨傲的柳崇元,又瞧了瞧脸上有着笑意的卫凌,顾和以转身面向了卫凌,稍微措了下词,“卫大人,和以的父亲与叔父因海难去了,如今出海只能靠与人合作,和以便想,将家中产业往制香与贩卖成品香的方向转变,制香作坊基本已经敲定了,如今还没有盘下合适的铺子,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碰巧见了柳提督查封了一家铺子……不知这铺子,打算如何处置,可有下家?”   “那铺子是我东厂查封,你问本督夫人作什么?”音量稍微拔高了些,柳崇元抬手就敲在了身下圈椅的扶手上。   卫凌心中忍不住轻笑,许是人家觉得你不好相处,又或许是人家看出了……这个家里还是我说话更占分量吧?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道:“问我做什么,这事崇元说了算。”   说完,还看向了柳崇元,眨了眨眼。   柳崇元显然是瞧见了,“刷”地将头扭到了一旁,绷着脸对顾和以说道:“那桩案子还未结,你且等着吧。”   顾和以心中忍俊不禁,这二位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太有趣了。   她拱手谢道:“那就多谢柳提督了。”   “只说叫你等着,又没说那铺子日后交予你,感谢的话本督可受不得。”柳崇元轻哼一声,冲着顾和以一张臭脸,态度明显的算不上多好。   猜想着柳崇元在卫大人面前也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顾和以的胆子大了不少,“明明是柳提督方才说,日后和以是要感谢你的,提前感谢也不为过啊。”   柳崇元还未回话,没想到反倒是卫凌忽然插了句话道:“你少在这里耍嘴皮子吧。”   顾和以有些讶异地看了过去,见卫凌微蹙着眉头,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下去,隐隐有一股威严在其中。   刚刚还那么和善,现在怎么就忽然……怼了她一句?   顾和以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了句,“是和以错了,卫大人大人有大量,别与我一般见识。”   “你又没与我耍嘴皮子,和我讲这些做什么?”卫凌稍一耸肩,看向她时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   柳崇元摆了摆手,一脸的“我不在意”,“算了,本督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顾和以:……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她在这里反倒像是个电灯泡似的。   她轻轻咳了一声,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若柳提督已经问完了话,卫大人也无事,和以就先告退了,希望日后能得到柳提督的好消息。”   “嗯,来人,领顾大姑娘出府吧。”   柳崇元话音刚落,就有一婢女迈着小步来到了顾和以的面前,欠了欠身,“顾大小姐请随奴婢来吧。”   顾和以离开之后,卫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一手遮了些脸,手指在鼻梁上磨搓了几下,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笑什么?”柳崇元起身,迈了几步,来到了她面前,俯下了身,双手撑在圈椅两边的扶手上。   卫凌直接翘起了二郎腿,托着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往后躲,也没有往前去凑,只道:“崇元,你便帮帮她吧。”   “我还以为你不喜那顾大姑娘。”柳崇元又往前凑了凑。   “她瞧着像是……我的故人。”卫凌稍微抬了下头,轻轻吻在身前人的唇角上。   柳崇元终于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嘁”了一声,“毕竟是顾家那人的女儿,自然是像了。”   轻笑一声,卫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里一叹。   ……   出了提督府,顾和以发现贺穆清的脸色又是不太好,心里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贺穆清刚在柳崇元面前晃上一圈,心里很是紧张。刚刚来到提督府时,他看到大门上面写着“提督府”的匾额时就已经紧张起来了,入了府中,还以为不会再见到柳提督,没想到小姐竟然会被唤到跟前去问话。   好在柳提督根本就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与小姐关系近的、需要上前拜访的人,全都和他们这等人有些关系。   “穆清无事,小姐不用担心。”他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讲,听到了没?”顾和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认真。   “穆清知道了。”   回程路上,已经离开了提督府,大概也是没有人能听到他们在马车上的谈话,顾和以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说道:“说起来……你发现了吗?提督府里除了柳提督,一个男人都没有,全是女婢,柳提督好眼福啊,卫大人这也能忍。”   ……男人?   贺穆清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称呼柳提督,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能笑,也不应该笑,可还是没忍住略显苦涩地弯了下嘴角。   他倒是很能理解提督府中尽是女婢,而没有一个男仆这种现象,并非是柳提督想要眼福,其实是柳提督心中有所惧怕吧。   尽管贺穆清能知道他们这等人的心思,却并没有替柳崇元去解释什么,而是从自己想知道的点切入,问道:“小姐忍不得这样么?”   顾和以勾勾嘴角,“你看啊,提督府中全是模样上好的女婢,相对应的也至少应该有几个模样不错的男仆吧,毕竟,任谁都会喜欢模样好看的人。”   “那……”贺穆清开了口,说得有些犹犹豫豫的,“小姐也喜欢模样好的人么?”   说完,他的视线忽然有点躲闪,既想叫自己堂堂正正地去与顾和以对视,又不太敢去抬眼去瞧。   其实他是想问是否会喜欢他的模样来着,不过话到嘴边又忽然改了口。   他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自甘堕落地以自己的模样去讨好别人了?   顾和以的声音带笑,“当然喜欢啊,谁会不喜欢呢?你的模样就是不错的。”   贺穆清听着这直白的话,耳朵止不住的冒出了羞意来,小姐这话,是说喜欢他的模样的意思么?或者小姐只是在开玩笑吧,有哪家的姑娘会这样,把喜欢的话这么轻易的就说出来?   他抿唇笑了笑,小姐近来越来越喜欢调戏他了。   他竟是还有些享受这样的调戏。   就算小姐只是喜欢他的模样,都已经让他心中欢喜不已了。   贺穆清一直都没有回话,顾和以无奈地一耸肩,心里纳闷,贺穆清怎么就这么纯情,调戏一下就羞得说不出话来,她还真是任重而道远,怎么才能让他开开窍呢?   许是因为午间饮了些酒,又或许是因为太累了,顾和以在马车中逐渐昏沉地睡着了。   马车停下,贺穆清看着紧皱着眉头睡着了的自家小姐,忍不住俯身,抬手将她眉间的褶皱抹平,低声地道了句,“有什么难办的事,都交给穆清去做就好了,穆清不会叫小姐失望的。”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郑重的誓言。   出了马车,他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预估一下时间。   他知道今天九叔是去了仓库那边的,并不在宅中。   撩开了帘子,看着车中的顾和以,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小姐睡着了,这么叫醒小姐,总归是不太好,对吧?   在马车外犹豫了一会儿,他没有将顾和以叫醒,而是将身子探入马车之中,以公主抱的方式将人抱了出来。   贺穆清个子算不上多高,身材也不多壮实,但以前毕竟是在辛者库做苦役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做过的,想要抱起一个不算高大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进顾宅,采文就迎了过来,刚要说话,贺穆清便“嘘”了一声,不管她要说些什么都,都给她堵了回去,他压低了声音,表情有些严厉,“小姐睡着了,别吵醒了她。”   采文被瞪上了一眼,再加上平日里顾和以都不是由她照料的,就垂头一直尾随着,不再说话。   顾和谦似乎是一直在自家姐姐的院落前等着顾和以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了脚步声,他表情一喜,捯着小短腿就寻着声音跑了过去,嘴里欢喜道:“阿姐……!”   话还未说完,就见到自己最不乐意见到的小仆竟然抱着姐姐,小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双手叉着腰,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了那个小仆用恶狠狠地眼神瞪了他一眼,把他吓了一跳。   贺穆清在顾和谦大声叫出“阿姐”的一瞬间,眉头就刷地拢紧了,双眼锐利地刺向了顾和谦,低声对采文道:“将小少爷带走,别吵到了小姐。”   采文知道顾和谦吵吵嚷嚷定会吵醒顾和以,便赶紧去了顾和谦身前,“小少爷,小姐很累,已经睡着了,让小姐先休息一下,再来寻小姐怎么样?”   顾和谦鼓了鼓嘴,眼看着贺穆清将顾和以送进了房间里。   贺穆清小心地将顾和以放到了床上,目光眷恋地在顾和以的脸上流连了几圈,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直接乖乖地松了手。   却不想,在他起身的瞬间,被一只手臂牢牢的箍住了脖颈。   “小姐?!”贺穆清低声轻呼,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脸上都带上了惊慌,因为抱着人走了很远的距离而微微喘息着,温热的气息从口中喷洒而出。   顾和以压根儿就没睡着。   她就是想看看贺穆清会怎么对待她罢了。   胳膊上的力道并没有放松,她装作睡眼朦胧的模样张开了双眼,往四周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眯了眯双眼,“这是我的房间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贺穆清整个人的神经全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说话都没有之前那么利索,“我……穆清……小姐在马车中睡着了,穆清将小姐带到房间里休息,刚要退下,小姐请松一下手吧。”   借着这样近的距离,顾和以细细的看了一遍贺穆清的这张脸,见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又一次问道:“贺穆清,我问你,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贺穆清猛地往后撤了一点儿距离。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长长的睫毛都在轻颤着,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抹平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只淡笑着回应,“小姐,穆清只想报答小姐的恩情,绝无其他,还请小姐相信穆清。”   顾和以一挑眉,他怎么这么能坚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口?   于是她手上一用力,贺穆清自是不会违逆她的力道,直接半跪半坐在了她的床前。   “真的么?”   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怕他会坚持不住,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贺穆清此时只想往后躲。   这时候外面有脚步传来,他赶快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弹开了被子,手上极快却很小心地给顾和以盖上了,“穆清告退了,小姐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逃一般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传来了采文可以压低了的声音,“小少爷已经送回去了,小姐照顾好了么?”   “嗯。”贺穆清意味不明地轻声哼了一下,“小姐睡了,你忙去吧。”   很快,门外的声音就消散了。   顾和以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嗬”了一声,这贺穆清,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开窍呢?都调戏到这个份上了,口都不改一下,还是只想报答她的恩情,这目标就不能稍微远大一点?之前读了那么多千金小姐跟落魄书生或者落魄家奴的书,他怎么都一点儿也不开窍?   还是说……之前其实是她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起抱她回来时,贺穆清对采文的轻声呵斥,似乎采文被他说上一句就再也没敢说话了,果然这贺穆清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面孔和她所认识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贺穆清越是这样,就越叫她觉得有点喜欢。   顾和以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次,要不是那贺穆清看起来就是个纯情的孩子,她都要以为这是欲迎还拒的那套手段了。   唔,欲迎还拒……   她最近确实对贺穆清调戏太多次了,或许应该适当冷淡他一下,说不定贺穆清就会主动来找她了。   贺穆清回了自己的房间,心脏还是一直“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刚刚险些就回了“喜欢”了。   躺在床上,他仰着头,盯着床梁,心情一直无法平复。   小姐现在或许是有些喜欢他这副模样,可那也不过就是一时的喜欢,外表好看的人到处皆是,小姐此时喜欢他的模样,明日就可能会喜欢别人的模样,所以他不能任凭自己胡乱说话。   现在若是沉溺于其中,等未来不得已被发觉了自己的阉人身份……如今多么欢喜,未来就有多么难过吧。   只要不在顾和以的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本来想改早晨9点更新,但是我习惯了中午12点,早晨总是忘……所以我们还是12点更吧以后Orz   还有那啥……如果写ABO会有人看吗?   以及高冷祭司X放荡不羁侠女或者神官X(女)神明这种cp(当然都是女宠男   感谢在2020-06-02 09:23:03~2020-06-03 08: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乡下老鼠 9瓶;苏苏 2瓶;二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意识到自己在面对贺穆清时, 好像表现得太主动了些, 顾和以打算调整一下自己的策略,稍微晾他几天,瞧瞧他什么反应。   人似乎都很喜欢在自己的记忆中找糖,自从发现了自己对贺穆清有点儿意思之后, 她很多时候回想以前的事,总是会觉得贺穆清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 那么做也是因为喜欢她,就像是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她似的。   尽管顾和以自己也不能确定, 贺穆清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说, 贺穆清应该是忍不过两天就会主动来找她,以读话本什么的借口往她身前跑。   一想到贺穆清会跑到她跟前来怯生生地问她要不要听他念话本, 顾和以就忍不住咧开嘴笑, 这让近来伺候她的采文都有些不明所以。   “小姐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笑得这般开心。”采文帮她拿了她需要的香料, 递了过去。   顾和以接过了香料,手上继续自己瞎琢磨合香, 有时候她会想, 如果能琢磨合香琢磨一辈子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思绪跑了一小下就又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采文,问:“你有喜欢的男子么?”   这问题问得有些直白了。   采文一下子红了脸,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应该是有喜欢的人的,“小姐问的这样直白,奴婢怎么好意思讲?”   顾和以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很少主动去为难别人, 知道采文害羞,也不再继续追问,“好了,我看得出来你有喜欢的人,不用为难,不愿意讲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结亲了,与我讲就好,我替你做主。”   “真的?小姐待奴婢真好!”采文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喜色,“那奴婢先谢过小姐了。”   她说得真心实意,顾和以点点头,目光在采文那张欣喜的脸上扫了一下,又落回在手下的香料上,动作就从来没停过。   果然有了喜欢的人,眼神里的东西都会不一样啊。   这都两天了,贺穆清怎么还不来找她?   虽然琢磨一辈子合香是挺有意思的,但是在她琢磨合香的时候,有个人在她身边给她读话本,那一定是更有意思的啊。   顾和以一边将油脂在模具上仔细涂抹了一层,又将已经醒好的香泥压入了模具之中,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采文,最近……贺穆清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贺穆清?他呀,最近一直跟在九叔旁边吧。”采文听到了贺穆清的名字,知道贺穆清似乎很是受自家小姐的重视,便多想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小小的改变了一下,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姐知道吗,家中的下人们对他……”   “嗯?”顾和以一蹙眉头,忽然停下了手中按压香泥的动作,“家里的下人怎么了?排挤他?”   采文快速摆了摆手,斟酌了一下字句,“也不是排挤,就是……与他不是那么合得来,他平时比较独来独往,和大家也不怎么亲近,过了年以后就开始一直跟在九叔身后……”   这么一说,顾和以就能懂她的意思了。   看来是他本来就没太和大家融入到一起,又明显的得了九叔的眼,大家就更不乐意跟他交往了。   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不过想来也是,整个宅子里的佣人,就属他年纪小,其他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大老爷们,真想要融入到其中,也是挺难的。   况且她知道家里的下人,有不少都喜欢没事小赌一把,或者省下银钱买些酒喝,而贺穆清,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自然是不会太和群。   没人合得来也不知道说一声,她可以与九叔商量,去招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来啊。   人总是要交朋友的嘛。   正想着贺穆清,门外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小姐,九叔叫穆清来唤小姐过去。”   ……   那方牧在经过与王氏的商议之后,果然还是决定把制香作坊以顾和以所说的方式卖给顾家。   顾和以在写好的契上签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手印,拿着银钱去官府印押之后,那制香作坊就算是他们顾家的了。   坐在前厅的主坐上,她道:“那作坊,贺穆清试着管理吧,香料方面不懂的你去多问问王奕和,跟他商量着来,九叔也在一开始抽出些时间帮忙看着些。”   作坊她去看过了,一共也不足二十个人,九叔要管着宅子里的人和事,王奕和在仓库那边,这作坊就交给贺穆清去处理吧。   九叔看起来还是比较信任贺穆清的能力的,他点点头,“我知道,小姐放心。”   贺穆清本来一直低垂着眉眼,在心里边一直忍着,叫自己别总是抬眼去看小姐,可他一听到那作坊要他试着管理,心里忽然就激动了一下——这是对他极其信任的表现。   他抬起了头来,眼中有锃亮的光芒,“穆清定不负小姐的期望。”   想到自己两天以来一直闷在房间里鼓捣合香,像是不务正业的玩一样,顾和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补充道:“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告诉我,我也不能当个闲人,拿不准的咱们一块商量,别自己闷着。”   九叔跟贺穆清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顾和以本来正看着贺穆清的背影撇嘴,心中不爽地嫌他一连两天来见都不见她一下,现在见了一面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了,却见贺穆清又从半路折返了回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低声说:“小姐,穆清这几天手里的事情比较多,没能给小姐读话本,今日稍晚些,穆清来寻小姐吧。”   说完,他就在心中唾弃自己是个没出息的。   明明已经下过好几次决心,要主动与小姐拉开些距离了,刚刚也一直告诉自己别总是抬眼看着小姐,可得了小姐的一点儿信任,他就又忍不住,巴巴的主动往前凑了。   才只坚持了两天没去见小姐而已。   顾和以听着他的话就想咧嘴笑,果然来找她,说要给她读话本了。   为了掩饰住自己愉悦的情绪,她拿拳头遮了遮自己的唇,轻声咳了几声,“好啊,你忙完了就过来吧。”   贺穆清没错过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自己心底里也悄悄欢喜了一下,“是。”   “对了,我听说你和家里的佣人们关系处的不是很好?”   贺穆清没想过会被问起来和家中佣人的关系来,他是根本就不在意顾宅中的其他人的,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只是同样为主子办事的人,点头之交就足够了,所以从来没想过去和他们走得太近。   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小姐说这话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是单纯的在关心他,还是在问他为何会与人相处不好?于是他顿了一下,没把自己的心思讲出来,找了借口道:“穆清事多一些,与他们相处的时间短,自是不如他们的关系好,不过穆清会努力与他们好好相处,不会叫小姐担心的。”   顾和以摆摆手,“你不用非要和他们相处得好,我知道你跟他们年纪相差得大,习惯喜好都不同。跟他们合不来,我去让九叔找几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佣人来,你也好能有几个朋友。”   找几个年龄相仿的佣人来?   贺穆清心中一下子就涌出了一股危机感来,与他年龄相仿,不就也与小姐年龄相仿吗?若都是模样清秀的男子,既听话又是完人,那还能有他的位置么?   他下意识地就往一个阴暗的方向去想,若是有人图谋不轨,蓄意勾引小姐怎么办?若是有人做事比他稳妥,学识比他丰富,小姐用别人替代了他如今的位置怎么办?   脸上还是一向的温顺平静,可心中已经生出了不知道多少种可能性。刚刚因为可以来念话本与小姐相处而升起来的喜悦,很快就消减了下去,脑海之中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能叫小姐招来新的年轻佣人。   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他的反应是极快的,几乎是立刻就想出了拒绝的法子。   他先是用微微讶异的表情看向了顾和以,而后眨了眨双眼,神情蓦的一软,颇为委屈地问道:“小姐,是穆清哪里做得不好么?穆清可以改,可以做得更好的。”   一见到贺穆清那软到出水的小表情,顾和以这小心脏就突突地跳了两下,就算是对他没有一点点喜欢,恐怕都会被这抓人的表情搞得心软,更何况她还知道自己有些喜欢贺穆清。   她也没说贺穆清做得不好呀,怎么就误会了她的意思呢?   她的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解释着,“不是你做得不好,而是你总不能一直独来独往吧?总是要有些朋友的。”   “穆清没有独来独往,穆清与九叔、王大哥一同为小姐做事,已经很满足了。”贺穆清垂眸下去,故意拿牙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再张开嘴时,唇上已经是红润一片,还微微带着水光,“穆清在顾家只是为了帮小姐办事而已,朋友非是生活必须,小姐就不必费心为穆清考虑那么多了。”   顾和以确实是被他的小动作击中了一下,却也没想过是眼前这个“纯情”的孩子故意的。   她又是轻咳了几声,“那就……算了吧,看你自己吧。”   “是,多谢小姐的关心,穆清退下了。”   达到了目的,贺穆清微微弓腰,退出了前厅。   本来委委屈屈的一张脸,已经完全冷淡了下来。   他见过了那么多的腌臜事,怎么可能还是朵小白花,关于男女之事,他懂得并不比别人少,也并非是叫人一碰就会脸红,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人是小姐罢了。   他不想在宅中见到其他年轻的下人,不管是小姐是因为什么而有的这种想法。   只有那些个富家大户的青年才俊,才能配得上小姐,至于那些个低贱的奴仆,是绝无可能配得上小姐的。若小姐日后嫁了良人,他绝对会捧出自己十二分的真心去祝福,但是,若是小姐有可能会与其他普通的家仆走得亲近……   想到去书斋里买话本时看到的那些个香艳的内容,他的眼神都阴暗了下来。   心中的毒蛇从心中腌臜的角落爬了出来,在心头盘踞着,久久都没能完全消散下去。   他承认他嫉妒了,嫉妒别的男人有男人该有的东西,而他却只能躲躲藏藏,掩盖自己的秘密。   其他的妄想他已经偷偷隐藏在了心底,如今他只是想永远陪在小姐身边,当一个用得最是得手的奴罢了,若是连这个位置都被人抢走……   他是个废人,没有资格去得到小姐的喜欢也就算了,他不能想象有那么一天,就连作为得手奴仆的资格都被其他人抢去。   他会为小姐把所有事都处理好的,所以别再来那么一个人,与他争抢这奴仆的位置了。   贺穆清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留下了弯弯的印记。   小姐喜欢模样好看的人,那他充分利用自己这张脸又如何?   憎恨自己有一副好颜色的他已经远去了,现在的他会充分利用他的好颜色,将话本中出现的那些落魄书生落魄家奴全都排除在可能之外。   ……   制香作坊被买下之后,一连小半个月,贺穆清都很忙。   每日就是与王奕和一起去京郊的作坊那边,将家里仓库中的香料运送过去,在王奕和的带领下,熟悉制香的流程和一些注意事项,按照他以前鼓捣出来的新方子,制造新的合香。   作坊中是由几个制香技艺很高的师傅带着一群帮工做活的,之前作坊在方牧和王氏的手底下时,他们夫妻二人从未插手管过制香这种需要有些技艺才能着手去做的事,师傅们为了保证香品能顺利贩卖出去,一直都是按着以前流传下来的香谱制造合香。   而这次王奕和一去,就要求他们按照新的方子制造合香,做活儿的时间和规矩也做了调整,就算王奕和算是得了东家的准许才来的,也是叫作坊中的师傅、帮工都感到心中很不痛快。   领着同样的工钱,之前不被人管理着,随心所欲,而现在还要被人看着,按照别人的指挥制香,虽然没有人明面上说出来,可作坊中的气氛也是一直不大对劲儿。   王奕和又不傻,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之前手底下管着的都是身契在顾家手里的贱籍下人,而这次作坊中的却都只是雇佣关系的良籍人士,初来乍到不算顺手,不过也算是有些法子。   只是他跟贺穆清两个人对于如何处理作坊中的情况,意见有些不相和,于是就来找九叔夺定,正好顾和以也在跟九叔聊那铺子的事,也一并听了全套。   王奕和似乎是有些口渴,一连喝了好几口茶,“就是这样,其实我观察了几天,作坊里边的师傅跟帮工,制香手法都还挺熟练的,就是现在都不乐意在咱们手底下压着做活,我跟贺穆清都有些想法,但意见有些不一致,过来一块儿商量商量。”   合着就是,作坊里的制香师父跟帮工,都不乐意换新主子,觉得之前在旧主子手底下干活儿时日子过的更是舒坦,所以现在消极怠工,想逼他们回到之前在方牧跟王氏手底下做活儿时的模式。   顾和以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几乎是立刻就有了主意,她拍了拍手,把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这里,说道:“咱们选一个技艺最好的师傅,再选一两个做的不错的帮工,给他们加月钱,让那个技艺好的师傅权力比别人大一点儿,这样行不?”   “只要他们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就算没有人主动与我们亲近,他们私下里也一定会相互猜忌,是不是有谁在背后与咱们通了信,背叛了大家的齐心,这样一来,他们都追逐自己的利益,捧着咱们还来不及呢,谁还会一起鼓着劲儿消极怠工呢。”   九叔听完点点头,看着顾和以的目光中,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小姐所说极是。”   王奕和撂下了茶杯,双手一抱胸,“大小姐倒是跟贺穆清的想法一样,瞧这样子九叔也是赞同,得,我是不是也别说我的想法了,就按着大小姐说的做去吧。”   这么句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没准就会让人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地嘲讽,而从王奕和嘴里说出来,却叫人觉得他这话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随意一说。   顾和以知道王奕和不是阴阳怪气地怼她,于是她道:“诶,那不是啊,我又不是专断独裁的人,你有好的想法就说说啊。”   “嗐,没什么好的想法,我是想着直接让闹得最凶的人卷铺盖走人算了,还省得给他们提工钱,不过贺穆清说,师傅们和帮工们之间早就熟识,都是一心,对于这作坊,咱们才是初来乍到的一方,若是辞去了一人,怕他们会意气用事。”   王奕和也是没什么避讳地就把自己所想的也说出来了,他性子活分,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完全没有藏着掖着,“不过我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之前可能是觉得,比贺穆清多了不少岁数,可自己这脑子还没有贺穆清这么个半大小子转得快,心里不舒坦,一直没承认他的法子更好吧。”   顾和以没想到王奕和竟然这么痛快的承认自己之前的法子不好,不由得打趣,“太要面子是不好,可王叔你这真是一点儿面子不要啊。”   “去去去,人总得有个擅长的,也有个不擅长的,我擅长的地方别丢人不就成了么?”王奕和倒是想得开,他又喝了两口茶,瞥了两眼顾和以,“就是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也有这么一手,你说你跟贺穆清,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   他们都知道顾和以一直也就是个连顾宅的大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大小姐,谁能想过这么一个姑娘家,碰到这种事竟然有这么多小心思呢。   顾和以也是没想到,贺穆清能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恐怕多数人在碰到这样一种情况时,会想要开除或者惩罚闹事的人,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可实际上,这样却会让剩下的人更加的不满。   被强制压下去的不满,总是会反弹的。   顾和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贺穆清,见到他脸上是藏都没藏住的笑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了弯月,能看出他心情的愉悦来。   跟她的想法撞了,都能叫他这么开心么?   她抿唇笑了笑,也不忘回王奕和的话,“可能是我们俩天生擅长这些?”   至于王奕和说的“花花肠子”,她就权当是在夸奖他们了。   九叔见到他们二人相处的很是轻松,大多数时间都严肃认真的脸上,难得的笑了出来,“我最初还怕小姐与你这性子相处不来,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王奕和在前厅里坐着也没个正形,他自己在仓库那边懒散惯了,勾着嘴角痞里痞气地笑着,“就大小姐这性子,活分得很,本来以为也就是嘴上伶牙俐齿些个,谁能想到心里还这么多小心思。”   “还真别说,这作坊能盘下来,也是靠得小姐的想法。”九叔带着夸赞的口吻,跟王奕和讲了一遍去方牧家中商议的事情,“总觉得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了。”   顾和以自己心里也觉得比她预计的顺利许多,一般打入新的领域都要很困难才对吧。她又想到了柳提督和那铺子,说道:“确实算是顺利了,就差那铺子不知道能不能是咱们的。”   “我觉得,以大小姐这运气来说,指定是没问题,我就先祝大小姐心想事成吧。”王奕和挺是不正经地一拱手,表情贱兮兮的,不过也能看出他是真心祝贺。   “别净说这些没用的。”顾和以摆了摆手。   话音未落,就听见王奕和紧跟着道了句,“嘿,这祝福的话怎么就是没用的呢。”   偶尔能跟人随便瞎侃几句确实是让人心情愉悦,虽然王奕和的年纪有三十出头了,可心态和性格都很是活分年轻,跟他插科打诨总是能叫顾和以笑得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3 08:59:52~2020-06-04 12: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凉夏暖、二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瘾病? 17瓶;秋水、冬凉夏暖 10瓶;苏苏 2瓶;八岐逢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月初的时候, 后门桥一带被东厂封了两个月的铺子, 被人拆了封条,开始修整里面的装潢。   虽然这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也不知是要卖些什么,但四周各家没有人敢小看这铺子的主人, 都在自己心里算计着,等正式开张之后, 自己要带着一份贺礼过去庆祝一番。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铺子之前被东厂给封过。   能接盘这铺子的, 怎么可能跟上面的人一点儿关系没有?稍微讨好着些总是没错的。   顾和以自己从来就没想过那么深, 只是觉得卫大人和柳提督实在是好人,竟然还真让他们顾家接盘了这铺子, 于是在心里又给两个人发了好人卡。   她亲自去这铺子里面看过几次, 这铺子之前是贩卖首饰的, 里面的布局和装潢还是不错的,只要换上一些架子柜子之类的, 感觉很快就能投入使用。铺子后面还连着一个小院, 院里有三间房, 就算是一家三口住在这后面也已经是足够。   铺子眼见着就要成了,作坊也已经运转起来了, 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好看的导购,放在这个时代就叫他伙计吧。   会进香品铺子逛的,大都是些姑娘家, 好看的脸呢,是一定会让她们心情愉悦的,心情愉悦呢,买香的几率就会增大很多。   顾和以不太清楚这个时代都可以去哪儿雇佣人力,心里又想着脸一定要好看,于是问采文道:“采文,你说,哪里好看的男子最多呢?”   采文似乎惊诧了一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稍微有些些羞意,“小姐,若是好看男子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小倌馆了吧。”   小倌馆?   顾和以眼前一亮,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采文可真是个小天才。   自小倌馆逛上一圈,可能赎回来的人不仅模样好看,还能弹得一手好琴。   这种地方,就是她不需要一个好看的伙计,找个时间见识一次也是不错的。   于是她立刻拍板决定,等到晚上要去一趟小倌馆,亲自给自己的铺子寻一个好看的伙计来,“京城中离咱们最近的小倌馆是哪家,咱们今晚就去。”   “小姐?”采文低声惊呼了一下,她之前只当小姐是随意问上一句,可没想到真的要去啊,“小姐当真要去?那等地方,虽然也有些权贵女子会去,可大多数还是一些喜好男风之人,总归并非是什么好的去处啊。”   顾和以一看她的神态就知道她是想歪了,轻声笑道:“我只是逛一圈,又不是宿在那边,瞧把你急的,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你且备车便是。”   采文还是有些犹豫,手上绞着手帕,“只是小姐,此事若是让九叔知晓了……”   “今日九叔和贺穆清一起去了京郊,估计回来不会太早,咱们趁机过去,先斩后奏就可以了,等回来九叔要是责备你,我会护着你的。”顾和以拍了拍采文的肩膀,安慰她一下。   九叔性子沉稳板正,要是让九叔提前知道了她们两人想要去那种地方,肯定是想尽了办法也要拦下来的,今日正巧赶上九叔不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采文最后还是妥协了,欠了欠身,“等稍晚些了,奴婢就去备车。”   当九叔和贺穆清两个人一道回到顾宅之后,最先听说的就是顾和以刚刚离开顾宅不久,似乎是去了京中颇有名气的小倌馆——风月居。   九叔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顿在原地几秒钟,才完全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之后,他的眉头紧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了,心里更是急得恨不得立刻直奔那风月居,把顾和以拦在外面,顺便好好的给自家小姐劝上一劝,不要随便去那种卖笑追欢的地方!   有谁家的姑娘会去那种地方,就算小姐现在时常抛头露面的,不算是什么深居闺阁的小姐,这样也是不妥,比在那刘婆子面前说要让薛世清抛妻弃妾还要不妥。   去这一遭,好名声还不全毁了。   虽然在之前刘婆子的推波助澜之下,一提到顾家大小姐,也已经算不得什么好名声了。   贺穆清显然是看出了九叔心中的闷气和急切,他赶快说道:“今日九叔也累了,就让穆清去风月居唤小姐回来吧。”   九叔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嗯,你尽快去,风月居那种地方,实在是不适合小姐。”   “是,穆清这就去。”   贺穆清欠了欠身之后,才迈着与平常无异的步子离开了,就算他此时心中急切的都快要燎着了,在九叔的面前,他依然控制着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小姐去了小倌馆。   先前他被调戏了那么多次,每次被调戏时,心中总是会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期待,期待着小姐也能稍微喜欢他一点。   可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是多么的可笑。   天知道他刚刚那一瞬心中有多么苦涩难安。   心里好像就要碎裂开了。   小姐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这一路上,对于贺穆清来说都是极其煎熬的,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宇雄壮的街道之上已经是灯火通明,虽是夜晚,可这等金银彩帛交易之所,依然是人流如注。叫卖声与嬉闹声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顾和以带着采文下了马车,一抬头就能见到“风月居”三个大字。   风月居,风花雪月之居所,倒也是不错。   顾和以今日在身上套了一件青灰织锦广袖罩衫,没什么艳色,不算是亮眼,可明眼人还是能一眼就瞧出那上好的料子,再加上她凤眉明眸,一张小脸只是略施粉黛,就已经清丽少见的好颜色,便叫风月居门口的老鸨瞧出她的身份非富即贵。   “哎哟,这位姑娘瞧着面生,是头一次来吧,快里面请~”   顾和以扯了一下明显还有些犹豫的采文,低声道了句,“来都来了,叫你也来长长见识。”   随后跟着老鸨一同进了去,堂里正中间有一像是舞台一样的平台,上面正有一个面带薄纱的男子正在弹琴,四周松散着不少桌椅,两侧各有楼梯可以通往二楼,这么一瞧,环境倒是不错的。   楼中已有不少达官显贵的与人攀谈畅饮,每桌都有身穿宽松艳色衣裳的男子作陪。   这么猛地看过去,模样确实都还可以。   老鸨见她只是四处张望,也不说话,便道:“姑娘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妈妈我也好为姑娘介绍一番。”   顾和以掏出了一锭银子,抛给了老鸨,往楼上指了指,“给我去楼上找个房间,上些小食,再叫你们这儿空闲着的、模样上好的全都去一趟,我亲自看着模样选一选,怎么样?”   “这……”老鸨刚一面露为难,手上就又接了一锭银子,方才的为难就全都消散,改换成了喜色,“姑娘请随我来吧。”   说着,走路一扭一扭地上了二楼。   顾和以被领着进了一个屋子,这屋子不小,分里间和外间,床铺、矮榻、圆桌、衣柜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这么瞧着倒是与普通房间无异,她直接坐在了圆桌后面,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采文,来坐下,神经别这么紧张嘛,放松些。”   老鸨将她们带进了屋子之后就离开了,不多时,便有一些小食呈了上来,老鸨也领着几个姿色各异的男子进了房间,“姑娘,姿色上好又空闲着的全在这儿了,便来挑上一个吧?”   采文从来就没有与这么多男子共处一室过,更何况这些男子确实都是中上姿色,一时之间都羞红了脸。   顾和以当然不至于害羞,且身为一个颜狗,她看向眼前这几人,眼中带着明显的欣赏。   还真是什么性子的男子都有。   不过若是卖香嘛……肯定还是温润淡雅的人更为合适一些。   端详了片刻,她抬手指了一人,其余的就都被老鸨带了下去。   房门轻拢。   被留在房屋之中的人,白衣黑发,薄唇带着些笑意,而眉目之间却有疏离之感,正要开口,刚刚被关上的房门忽然被急促地敲了三下。   “小姐,你在里面么?”   是贺穆清的声音。   顾和以心里顿时忐忑了一下,这么快九叔他们就回来了,叫贺穆清过来寻她们,肯定是想要她快回顾宅去吧。   “我在里面,你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贺穆清先是观察了一下房间中的情况,只见一个眉目清隽的男子神色淡然地站在一旁,而自家小姐和采文就坐在圆桌之后。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男子两眼,确实好看,和他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好看。   转身关了房门,贺穆清压下了心中的酸涩,才道:“九叔要穆清唤小姐回去。”   “知道了,你先坐下吧,来吃点儿东西。”顾和以点了点在她身边的椅子,冲贺穆清温和地笑了笑,“我不会宿在这里的,你放心。”   贺穆清不愿顾和以在这种场所停留,也不愿违逆她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在了顾和以的身旁。   顾和以从桌上拿了一双筷子放在了贺穆清的手里,示意他吃些东西,又冲一直站在一旁的男子道:“你也来坐。”   那男子顺从地坐下,开了口,声音温和清润,“姑娘无需奴家伺候么?”   “哦?”顾和以一手托着下巴,挑了挑眉,“你要怎么伺候呢?”   “姑娘需要的,奴家都会。”话是这样说着,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贺穆清心中一跳,握着筷子的右手紧了紧,屏息等着顾和以的话。   而顾和以没有立刻说些什么,而是执了筷子,夹了一个梅花灌汤包,自己慢条斯理地用了起来,吃完了一个,才将筷子放下,以丝质手帕轻轻擦了下嘴角,“你叫什么,是清倌还是红倌?”   “奴家名江纭,是红倌。”   红倌啊。   看他这副淡然温润的模样,顾和以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红倌。   见点了自己的富家小姐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情,江纭唇畔的笑意扩大了些,依旧是声音淡淡,“贵客们,不都最是喜欢人前人后的反差了么?”   顾和以眨了眨眼,她竟然听懂了,她明明是那么纯洁的好青年。   “这样啊。”顾和以摸了摸下巴,她也不喜欢兜圈子,就直接说到了重点上,“我想给你赎身,你意向如何?”   听到赎身这样的字眼,江纭脸上的神色几乎毫无变化,他只垂眸道:“姑娘为何会想为奴家赎身呢。”   “你模样好看啊。”顾和以答的流畅自然,不似作假,说完,又兀自动起了筷,并且轻轻点了点桌子,“我有些饿了,你们三个就也一起先来吃东西吧。”   她是真的饿了,也不在乎在座各位的眼神,开始细嚼慢咽地用起了自己的晚膳。   房间中一时之间很安静,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才都开始动起了筷。   江纭觉得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富家小姐很有趣,带人来了风月居这种地方,眼中却全无淫靡之色,有的竟然只是对于他这副好看外表的欣赏——就像欣赏一幅画、一件古玩一样。   他自从被买到了这里,也渡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这样一个人竟然上来开口就要给他赎身,更是叫他感到意外。   他的目光往自己左侧瞥了过去,扫过了贺穆清那张眼角眉梢都略略带着些柔媚的脸。   只是这个小仆对他有些敌意,一上来就出现的敌意,而这位小姐也不曾叫他伺候着用膳,言语之间也并未逾距,似乎也不像是那种关系。   贺穆清也感觉到了江纭的视线,他回望过去,江纭却已经提早避开了视线。   他的胸口起伏,为何小姐要将这样一个人赎身回去?   似乎有一只大手在不停挤压着他的心脏,叫他心里难受得很——一个红倌罢了!   一个不知接过了多少客的红倌,比他一个阉人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小姐若是给这人赎身带回了顾宅,他白日去京郊打理铺子或者在宅中处理事务的时候,是不是就都是这人陪在小姐身边?   一想到以后时常能陪在小姐身边的不是他,小姐也不再会轻抚他的脸与他有一点儿亲近,他心中的苦涩都要把自己吞灭了。   之前小姐想要往宅中增添下人,他还能说些什么阻拦,可这次……   面前是一桌各色小食,但贺穆清瞧着是一丁点儿食欲都没有,他握着筷子的手上用力,又松开,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彻底松开了手,将筷子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盘上,拉扯了一下顾和以的衣袖,细声说道:“穆清有话想单独与小姐问,小姐可以过来一下么?”   顾和以咽干净了嘴里的东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桌上的茶,饮了一小口,这才冲贺穆清点了点头,起身跟着贺穆清一起来到了内间。   她温声问:“怎么了?”   贺穆清没敢抬头去看小姐,低着头靠在墙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小姐是因为模样好看才给他赎身的么?”   顾和以心里一直想着铺子的事,就也没多想,直接点了点头,“对啊,他的模样实在合适。”   深吸了一口气,贺穆清不知道小姐口中的“合适”指的是什么,心中有些急切,来不及过多的思考,抬头以眼尾泛红的双眼直视着眼前的人,自荐道:“小姐,穆清的模样怎么样?”   除了那等事,他什么都可以,就不要给一个红倌赎身了!   心中的毒蛇又开始蠢蠢欲动。   贺穆清模样是好模样,可是一个跟着九叔学了好几个月的高端人才怎么能在店铺里当伙计呢?   更何况,她心中对贺穆清有些意思,自然不希望他成日待在铺子中,跟她都没有相处的机会。   顾和以的目光停留在贺穆清的脸上,瞧着他这眉头轻蹙,颇有些急切的模样,脑子里忽然一亮——这小子,不会是吃醋了吧?   想到这儿,她险些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啊,一直说不喜欢她,如今见反倒吃起醋来了。   抬手,带着温热的指肚随着她下移的眼神一起,从贺穆清的额头滑下,又滑过挺翘的鼻梁,眼看着贺穆清皮肤下又泛起了好看的粉红,她嘴角弯弯,现在还有别的事,等回了宅子再问他。   于是她道:“你自是好看,可是有些事情不适合你。”   因为轻柔的触碰而泛起的热意忽然凝结,又消散,就连心中的腌臜也全都散去。   贺穆清感觉自己的呼吸声被放大了好几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了他身体的秘密了么?   他顿时有些慌张,眨着双眼将那股慌乱压制了下去,他板着自己的声音,“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马上就知道了,快出来吧。”   再不出去,恐怕外面的两个人都要尴尬死了。   顾和以拍拍他的肩膀,走出了内间,就见外间的江纭和采文已经停了筷,两人同坐在桌上果然带着明显的尴尬,尤其是采文,低垂着头,双耳泛红。   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都吃好了?那我就接着之前的话讲了。”   江纭点点头,“姑娘请讲吧。”   贺穆清坐在顾和以的身旁,还处在那种略微慌乱的心情中走不出来。   “我替你赎身,不用你侍寝也无需你伺候,后门桥那一带,我有家香品铺子,你在这风月居中,一定也对各种香品很有了解,我只需要你在这铺子中接待买家,如此即可。”   说着,顾和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江纭似乎想说些什么,见到她抬头就将茶饮下,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姑娘,这茶水……”   顾和以摆了摆手,“那铺子后面有小院,院里三间房,你晚上住在后面就可以,怎么样?”   江纭一直透露着疏离的双眼终于带上了些许笑意,“所以,姑娘是想让奴家……去铺子里当伙计?”   “不用你多么活分,只要能把香品介绍清楚就可以。”   顾和以看着江纭那张温润中透着些许淡漠的脸,越看越觉得合适,铺子中再燃上几炉香,雾白的烟气之中立着这样一个人,不吸引街上的女子才怪。   要拿下这个人。   她心中这么想着,又加了条好处,“你若是做得好,我日后也可以为你出银两,消去贱籍。”   虽然她是不会把人分成良籍和贱籍去看,可这个时代的人都会这样去看,身处风月居这等地方,不管是世代贱籍还是小时候因贫穷被买入了这里,肯定都是贱籍的人,消除贱籍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很大。   江纭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满眼的坦荡,就知她所说不假。   “姑娘所说确实诱人,只是……”   没等江纭说完,顾和以就冲他比了个停下来的手势,“你不用去想别的,只要说,你想,还是不想。”   要是带上“只是”,就没完没了了。   沉默着的空气被一个“想”字打破,顾和以双眼一眯,笑了出来,“采文,去将老鸨叫来。”   很快老鸨就上了楼,进了他们的房间,脸上都带着灿烂谄媚的笑,“姑娘的眼光可真是好,江纭是我们这儿的清倌,琴技精湛,可是了不得的!这般色艺双绝的人儿,姑娘若想赎身,八百两银即可。”   八百两可是不少,就算是秦淮八艳的董小宛,赎身也就是三千两的价钱。   她的思绪转了一圈,回到老鸨的话上,挑眉,“清倌?可他自己说,是红倌的啊。”   老鸨扭头瞪了江纭一眼,而后又赶紧堆上了笑来,“姑娘别听他胡讲,他这是……”   “三日之前,奴家被人从身后破了身子,自是算不得清倌。”江纭温和清润的声音稍稍带着些冷意与嘲讽,拿那疏离的眼神扫了老鸨一眼,“清倌与红倌,赎身价钱相差甚远,奴家身为红倌,不值几个钱。”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顾和以看到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神疏离,唇畔带笑,只是心里……恐怕已经是恨意滔天了吧。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应该是一辈子的羞辱和阴影,倒是个可怜的人。   这么说来,之前他说什么人前人后的反差,应该是故意的吧。   被江纭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老鸨这次终于不再坚持什么了,冲着顾和以赔笑道:“他后面虽是不干净了,可前面还是干净的,姑娘……”   顾和以弯弯嘴角,笑得温和,嘴上却道:“他哪里不干净我是不知道,可你嘴里不干净,我倒是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4 12:25:15~2020-06-05 11: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enat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2瓶;二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拿出了以前在市场中跟人讲价的三寸不烂之舌, 最终顾和以用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价格, 赎下了江纭。   她在马车上托着下巴看了江纭一路,以她这匮乏的词汇储备,除了一句“真好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 在香铺里,白雾弥漫之间, 江纭宽袍大袖、声音清润的为富家小姐介绍香品时的模样。   江纭大概是早就被各式各样的目光看得习惯了,一直安安静静的不为所动。   从风月居出来之后, 时间已经稍晚了, 铺子后面的房间还不曾收拾过,无法住人, 打扫干净再布置上一些生活必须品, 少说也得需要两天的时间, 顾和以便带着江纭一起回了顾宅,打算安排他在客房先住上两晚。   一下了马车, 顾和以便叫采文直接去给她备热水去了, 她在那风月居中沾染了不少浓郁的香味, 又稍稍出了些汗,想好好沐浴一番。   顾宅之中, 等待顾和以的就是九叔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无奈的脸,尤其是在看到顾和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似是谪仙一般的男子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小姐终于回来了, 这位是……?”   他拿顾和以当小辈,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再是着急,也至多是好生劝慰,没什么资格去斥责的。   顾和以见到九叔,尽管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还是莫名的有些心虚。她轻咳了一声,介绍了一下,“他是江纭,以后叫他住在铺子那边,明后两天咱们尽快将那边收拾出来,九叔就先把他安排在客房吧。”   住在铺子那边?   九叔缓过了些神,心中有了猜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留在宅中的男宠什么的,那他就放心了。   “我知道了,那小姐好生歇息去吧。江纭随我来,我为你安排住处。”   九叔并未因江纭的身份和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公事公办的说着,这叫江纭感觉略有意外,又感到很是舒适。   他离开之前,目光在顾和以身上停顿了两秒,然后对她道:“奴想与小姐身旁的小仆说上一句,不知小姐可否应允?”   顾和以耸肩,“当然可以。”   贺穆清对江纭有一种敌意在,所以被江纭提到,第一反应就是绷紧了精神。   江纭将他带离了两步,在他耳旁轻声说着,“风月居那等地方,酒水都是有助兴之用的,奴初来乍到,这种话不便与小姐直言,还请你适当提醒一二。”   贺穆清一下子就想到了顾和以在风月居中喝下的那两杯茶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比方才急促的声音有些紧绷,“要怎样才能解除?可会对小姐的身子不利?”   江纭摇摇头,“只是助兴的药物罢了,对身体并无太大影响,可能会觉得略有些燥热,不过意识却是清醒的,只一段时间就会过去,提醒一下小姐,多用些水即可,若发觉燥热也无需请大夫来看。”   听说不会有什么事,贺穆清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纭也就不再多言,冲顾和以点了点头,随着九叔就离开了。   顾和以回头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贺穆清,她还没忘了呢,贺穆清今日似乎是有些吃醋?她可是要逮住了机会好好盘问盘问。   于是她道:“贺穆清随我走走吧。”   已经入夜了,可是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清爽,她甚至还觉得身上有些微热。   贺穆清被点了名,跟在顾和以的身后,心里琢磨着应该什么时候与小姐讲那茶水的事。   顾和以没给他跑神儿的机会,上来便故意问:“你今天在风月居时,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啊?”   贺穆清一怔,竟然被小姐给瞧出了不对来。   他今晚的心情可以说是大起大落,原本的艰涩与惶恐,都在听到小姐要让江纭日后住在铺子后院那一刻,烟消云散。   原本那些蠢蠢欲动的卑劣心思也都像是叫人碰了一下的含羞草似的,刷地收了回去。   “穆清还以为小姐要将那江纭收到宅中。”贺穆清细声说着,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又是忍不住地酸涩了起来,“是穆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除了被她问起是否喜欢她时,贺穆清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心思给她坦白。   明明都已经开始吃醋了,怎么就不肯坦白呢,是因为他们二人一主一仆,才会叫他频频否定?   顾和以撇了撇嘴,那要不她再主动一点儿?   此时他们两人正经过长廊,她一个转身,还未叫人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伸过贺穆清的耳旁,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将他圈在了自己与柱子之中。   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中越发欢喜,身上有些微热,让她不由得吞咽了下口水。   “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小人之心?”   贺穆清靠在柱子上,背后是一片冷硬的触感,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他想,小姐又要调戏他了。   不过也好,小姐喜欢的话,就一直这样,只调戏他一个人好了。   他也喜欢被小姐这样对待。   垂眸,他放柔了自己的声音,“穆清想做小姐用得最是得手的下人,不想别人抢了穆清的位置。”更不想每日陪在小姐身边的是其他人。   贺穆清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贪慕手里的那么一点点权力,不过在顾和以眼里嘛……就是吃醋又不好意思明说的表现了。   她心里欢喜,都快要笑成了一朵花,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稍稍凑近了眼前的人,“贺穆清,你是不是吃醋了,嗯?”   一呼一吸之中,轻微的气流打在贺穆清的脖颈上,让他从脖颈处开始发起热来,一路烧到了脸颊。他想侧头躲过去,离开这个叫他心脏乱跳的地方,可却被人强势地抚助了发烫的小脸。   “别躲,老实说,是不是吃醋了?”   胀红着一张脸,贺穆清的呼吸有些不正常,但也没有承认他吃醋了,而是克制着自己,将手握成了拳。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炙热的呼吸,还有小姐微微透着粉的脸庞,让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可能是那茶水中助兴药物在推波助澜。   以往小姐虽然也会调戏他,可却不曾这样大胆强势。   他忽然不想告诉小姐那茶水的事了。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暧昧的气氛让顾和以的身体越发的燥热,很想就这样一把将贺穆清揽在怀里,甚至是伸手探入他的衣袍之中。   她深呼吸了一下,口中吐出的气息越发炙热。   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脑海中忽然回想到在风月居饮茶时,江纭忽然叫住了她一声,而她自己打断了江纭……莫不是那茶有些问题?   顾和以的猜测是如此,按在柱子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   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微哑,“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真的吃醋了。”   贺穆清还是不答,只微张着口看着她。   顾和以的目光在那呼出了温热气息的唇上停留了两秒,喉咙处动了一下。   好在她只是觉得身体发热,还有理智。   她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又借着自己想要亲近眼前之人的这股热意,稍微抬了下头,轻轻落在贺穆清额头上一个吻。   然后在贺穆清惊异的表情中,双臂稍稍用力,将眼前的少年揽在了怀里,手隔着衣料轻轻地从背脊的蝴蝶骨处抚下,滑到了细瘦的腰间,她感觉到贺穆清浑身紧绷了起来,呼吸也窒住了,便将手停下,只安安静静地圈着他的腰。   两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衣料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好想碰他。   不同于以往调戏他时,拿手去触碰他的脸时那种抚摸。   想要更深入些。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心中会有这般冲动,大抵是和那风月居中的茶水脱不了干系,被圈在自己怀里的贺穆清又僵硬成这样……还是别太过孟浪了吧。   顾和以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身前之人的心跳重重叠叠夹杂在一起,感觉到贺穆清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些许。   不过却也没有回抱她。   她心里还是稍稍有些失落的。   不过也好在没有推开她,至少是对她这样的做法并不反感吧。   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来。   炙热的呼吸附在了他的耳旁,张了张口,她道:“别乱吃醋,好好休息,回去吧。”   说完,她松开了双臂,有些暗沉的双眸定定地看了一眼贺穆清,将他这副眼带惊诧、脸颊红透、张口细喘的模样记在了心中。   还是好想碰他。   顾和以咬了咬自己口中的软肉,一边甩了甩自己头脑中的黄色废料,一边迈着大步离开了。   一点一点来,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别吓坏了人家。   贺穆清一脸震惊地靠在柱子上,看着顾和以逐渐远去的背景,一手刷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脸色红得像是滴了血,一颗心脏跳动得快要炸裂开来,微张的口中吐出同样炙热的呼吸。   小姐吻了他。   小姐抱了他。   小姐要他别乱吃醋。   这样几句话一直在贺穆清的头脑中回荡着,紧跟着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小姐是不是……真的也有些喜欢他?还是这些全都是因为那助兴的茶水?可江纭也说了用那茶水并不会影响人的意识,所以小姐其实是真的想这么对他?   他红着一张脸,身子靠着柱子滑下,坐在了地上,一只手一直捂着自己的额头,没有离开。   心中虽然是半信半疑的,可兴奋、喜悦依然难以言表。   回想刚刚相拥时身上的柔软触感,刚刚鼻间那清冽悠远的味道,刚刚那炽热又带着欲意的呼吸,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久久不能降温下去。   他坐了好久,直到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才叫他稍稍清醒了那么一点儿。   小姐若是真的有些喜欢他,还吻了他抱了他,可他这阉人身份怎么办?   贺穆清微微喘息着,心中的喜悦和恐惧同样升腾着,小姐已经与他这样亲近了,如果被发现了他这阉人身份,小姐一定会恶心透了他吧,一定会觉得自己被他这样的人脏了手吧。   不能被发现。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手指狠狠地抠着地面,双眸微微地眯起。   就算小姐真的喜欢他,他也得把自己和小姐的关系,就停留在只轻轻亲吻这个阶段,不要再更近一步了。   用什么借口呢。   九叔,对,还有九叔。   贺穆清的思绪乱窜着,以小姐的清誉为借口,以不能叫九叔发现为借口,让他们的相处停留在拥抱和亲吻这个程度上。   还好能有合适的借口。   太好了。   “哈……”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略显纤细的笑声。   想好了阻止他们更进一步的借口,贺穆清心中的恐惧已经被他自己下意识地抹去,心中就只剩下了无尽的欢喜。   他坐在地上,双手圈着自己的腿,将头扎在了膝盖上,一双露在外面的耳朵泛着明显的粉红。   “穆清好喜欢你啊,小姐。”   ……   好在那风月居中的茶水,只是能给人助兴。   离开了贺穆清之后,顾和以身上的热度被凉风吹了一阵,又压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燥热感沐浴了一番,等到上了床就寝时,那股感觉就已经快要消散净了。   第二日早晨醒来,顾和以第一件想起来事,就是昨天晚上她搂着贺穆清时的感觉。   心脏跳得飞快,就是现在想起来,心跳都又加速了些。   哎呀,还是好喜欢怎么办。   好想……再抱抱他。   顾和以连搂带骑地卷着自己的被子在床上来回来去地翻滚了好几圈,埋在被子里的脸上全是笑意,直到屋外采文听到声音敲了门,她才停止了自己这少有的愚蠢行为。   “小姐今日可是睡了个懒觉。”   采文端着温水进了房间,脸上声音里全是笑意,她自打从安回家照顾生病的娘之后,在顾和以身边也伺候一些时日了,稍微了解了自家小姐的性子,再加上昨天从风月居回来,她都做好了被九叔骂上一顿的准备了,谁想到小姐真的和九叔沟通了一番,九叔完全没有为难自己,更是叫她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体贴和善。   “嗯?今日很晚了么?”顾和以开了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似乎确实是已经照屁股了,再过一阵恐怕是能直接用午膳了。   可能是昨晚喝了那茶水,身子不适,所以有些嗜睡吧。   采文在她洗漱完之后,来到铜镜前帮她梳头束发,一边说道:“对了小姐。”她说得急促,猛然顿了一下,然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出了口,“小姐早晚得知道,奴婢就直接与小姐讲了。今早家中下人们都在传,说小姐昨日晚间和贺穆清搂搂抱抱牵扯不清……然后……”   顾和以的眼皮一跳。   昨晚她还特意往四周看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人在啊,传出这种事来,她是不怕什么的,就是怕对贺穆清有什么影响。   她蹙了蹙眉头,语气不大好,“然后怎么着,接着说。”   “然后小少爷听说了,就让贺穆清跪在院子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了。”采文小心观察着小姐的神色。   顾和以眉间的褶皱隆起,像是一座小山,顾和谦罚了贺穆清?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了,再这么跪下去,腿还不得废了!   采文已经帮她梳好了头,她也不打算上什么妆了,直接起身就出了门。   顾和以走到贺穆清面前时,他的身子都已经在打着颤,咬着嘴唇叫自己不发出声音来,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冷汗,一张小脸苍白得很。   心里边有点儿心疼也有点儿生气,说过多少次了,不让他跪,竟然还跪。   她忍不住气问道:“不是叫你不许跪吗?怎么又跪了?”   贺穆清被问了话,抬起了头来,这才答:“小少爷叫穆清跪,穆清自是得跪。”   顾和以双手抱胸,语气不善,“他叫你跪你就跪么?你到底是听我的话,还是听他的话?”   贺穆清自是极会拿捏人的心思的,他咬了咬唇,表情又软又可怜,“穆清是仆,小姐与小少爷都是主子,主子的话,就都得听。”   往外舒了一大口气,顾和以单膝跪地与贺穆清平视,她说得缓慢,却认真,“你以后,只能听我的话,懂了么?只能听我的。”   红唇抿了抿,贺穆清听出了她话中的独占欲望,心中欢喜,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软软的表情,“穆清知晓了。”   “谦儿罚你时,怎么说的?”   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贺穆清停顿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道:“小少爷说……穆清对小姐图谋不轨,该罚。”   顾和以忽然笑了,将问题完全抛给了贺穆清,“那你……到底是冤枉还是不冤枉呢?”   若他说冤枉,那就是在说顾和谦不明就里地胡乱惩罚下人。   若他说不冤枉……那就是他表明自己确实图谋不轨了。   这是一道怎么答都很送命的题。   顾和以在等着贺穆清的答案,带着笑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昨晚醋都醋了,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这回该承认自己的心思了吧?   贺穆清一瞬间小心思千回百转,昨天他与小姐相处的事情已经叫人给发现了,这时候还是撇清关系比较好,若是真的叫九叔知道了内情,他怕他不能再继续留在顾家。   片刻之后,他道:“穆清冤枉,今日在下人间所传的流言,给小姐带来困扰了,都是穆清的错。”   顾和以想掀桌子。   困扰?   她的困扰就在于,她觉得这小子喜欢她,但这小子偏偏不承认好吧?   都已经主动成那样了,这小子怎么就还是不肯承认呢?难道还真就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么!   心中忽然一股闷气,她扭头拔腿就走,离开了几步,又忽然停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指了指贺穆清,对采文道:“把他扶回房间里吧,别跪了,小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让回去了。”   采文最近这些时日早隐隐地察觉出些不对劲儿来。   不过,做下人的,主子的事不过问,她又不像是从安,跟在顾和以身旁好些年了,关系那么亲近,所以便什么也没说,过去扶贺穆清。   贺穆清哪里肯叫别人碰他,采文一过来,他就立刻绷起了精神,双手撑地,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因为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而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采文小声惊叫了一下,“哎,我扶你啊,别乱来。”   贺穆清知道自己此时根本站不稳,见采文要听顾和以的话过来扶他,也顾不得顾和以还在跟前了,眉头狠狠地一拧,双眸的目光阴翳得吓人,“你别碰我!”   纵是采文的年龄比贺穆清大上好几年,也是被他吓了一跳,平常人家老老实实干活儿的下人,哪儿见过这样狠戾的眼神,登时不敢上前了。   顾和以也因他的表情微微一顿,她是头一次正面看到他这样的眼神,确实不像是十几岁少年能有的。   王奕和应该是早就见过这种眼神了吧,不然也不会那么提醒她。   贺穆清还想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顾和以感到了一股无奈,像是贺穆清最初来到顾家时的那种无奈。对于贺穆清,她发现自己时常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小子为什么会这么拧巴——有时候温顺乖巧的让人怜惜,有时候又倔强顽固的叫她丝毫没有办法。   大概是贺穆清最近一些时日里都太听话了,叫她忘了他也是一个会如此倔强的人。   顾和以冲采文说道:“采文,把这附近的人都清了吧,我这不用伺候着了。”   “小姐,这……”   “听我的话,快去吧。”   采文这才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贺穆清听到采文离开的脚步声,往上瞥了一眼,就看到一只白嫩的小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像很多天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他还是像那天晚上一样,没有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感觉自己的腿似乎恢复了一些,不再那么麻木了,撑着地就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穆清自己可以的,小姐放心吧。”   这她哪儿放心得下去。   这人跟她犟着,她还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一刻,她有点儿怀疑,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谁吃住了谁?她调戏贺穆清的时候,贺穆清究竟是真的害羞了,还是只是做出了害羞的表象来?昨晚那样一个拥抱和亲吻,他究竟是乐意接受的还是内心抗拒却不愿表现出来?   或许……贺穆清这真的是欲迎还拒的套路?   顾和以觉得自己仿佛是脑内小剧场上身,见过了太多套路的脑子不由得东想西想个没完没了。   最终还是没能忍心让贺穆清自己硬扛着回屋去,谁让她确实喜欢他呢。   “我背着你?”她扶住了贺穆清的胳膊。   “穆清不值当小姐这么做。”   “那我……抱着你?”顾和以在他的耳旁这么说着,叫贺穆清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血色,“就像之前你抱着我回房一样?”   贺穆清猛然扭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双眸微微睁大了些——原来那天小姐根本就没有睡着,那天是在试探他,还是……从那时开始小姐就已经有些喜欢他了?   这么想着,耳尖微红。   顾和以知道自己肯定没法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一个半大的男孩的,于是稍微蹲下了身,“来,我已经叫采文将人清走了,我背你回去。”   贺穆清是不肯的,“小姐,穆清自己可以的。”   “快点。”   喜欢都喜欢了,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贺穆清现在别扭一点儿也没关系,过一会儿一定就会变回软软糯糯的模样的。   她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偶尔强势一些追一下喜欢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主子清干净了附近的下人,为了亲自背一个不愿叫别人碰的奴。   以贺穆清之前的那些小心思,一定会觉得这其中有有什么不对劲儿,可现在他却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小姐果然是真的喜欢他吧,不然怎么可能愿意为他做这种事。   他抬起双臂,围绕过了顾和以的脖颈,整个人趴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身上。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双手从他麻木的膝盖下面绕过,扶住了他的腿,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手按在麻木的腿上,觉得有些不适。   但现在他哪儿还有空管双腿的感觉。   整个人如此亲密的贴在顾和以的背上,双腿大开这样的姿势让他感觉有些羞耻,但开心到冒泡的兴奋感已经充斥了他的大脑,幸福到脑子都感觉晕乎乎的。   他好喜欢这样和小姐接触。   心脏跳动得不正常,他搂着身前人脖颈的双臂紧了紧,扎在脖颈处的小脑袋也蹭了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抱了小姐。   他的双腿勾在小姐的腰间。   光是这样一想,就叫他的双眼笑成了一道弯月,喜滋滋的情感一波一波地往上溢。   真好。   小姐待他真好。   还亲自背他一个下人。   小姐就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泡在蜜罐里的贺穆清笑得像个小傻子。   他双颊绯红,故意将自己的脸往前凑一些,让自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顾和以细嫩的脖颈处、喷洒在敏感的耳后。   其实他心里蠢蠢欲动的,想要吻上去的,但他不能。   走了一小段路,顾和以就已经有些喘了,她在心里不由得骂,这小姐的身子就是弱了些,若是之前她的体格,背着贺穆清都能跑起来,这副身子竟然走这么远的距离就很累了。   身后的人从背上往下滑了一点,她停了一下,将贺穆清往上颠了两下,好叫他别滑下去,手上又用了些力气,这才又开始往前走。   贺穆清因为轻轻颠的那两下,脑子中轰然一声巨响,叫他满心的欢喜全都在刹那之间消散了个干净——他感觉身前好像溢出了些什么,沾在他垫的布巾上。   这简直就是当头棒喝。   他跪了两个时辰,又从晨起之后都未出恭,这时候确实应该赶快去出恭了。   刚刚还笑出了花的脸上,这时候已经完全冷淡了下来,甚至还有些惨白。他伏在顾和以的背上,面无表情地静了一下,不知不觉间有眼泪顺着光滑白皙的脸蛋流了下来,滴落到了衣领里。   他张了张口,微不可闻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呵”的一声气音。   他真卑鄙。   以这样一副恶心的身子,表面上要做出一副对小姐并不感兴趣的模样,背后里又这样偷偷地享受着与小姐的亲近。   还偶尔故意勾/引小姐,昨晚明知那茶水会叫人身体燥热却也不告诉小姐。   像小姐这样的人,他就连碰都不该碰,想都不该想,更何况这样厚颜无耻地趴在小姐的背上。   会弄脏小姐的。   “小姐,放穆清下来吧。”贺穆清轻声说着,抬了抬肩膀,抹掉了自己脸上眼泪的痕迹。   果然很快就恢复成懂事又软糯的模样了么,顾和以轻笑了一声,“我没事,不累的。”   贺穆清忽然挣扎了一下,声音强撑着强硬了不少,“小姐,请放穆清下来吧,穆清的腿不痛了。”   只是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得出里面轻微带着颤音。   顾和以这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大小姐身子,背着个人走了这么多步,确实是累了,被他这么一挣,手已经托不住贺穆清的腿,便将他放到了地上。   贺穆清的腿疼得很,但却也还能忍受。   他深深地垂着头,不敢让顾和以看到他红着的双眼,“小姐累了,请快回去歇息吧,穆清告退了,方才多谢小姐的关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自己往房间走。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那一瘸一拐地远去的背影,有些错愕。   她这是……身为小姐去追一个佣人,昨晚抱了亲了,刚刚气氛也那么的好,然后一转眼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拒绝了?   这是不是……拿剧本拿错了?   贺穆清难道是剧本里出身卑微屡次被主子调戏却坚定独立人格,最后一飞冲天惩恶扬善,惩罚了霸道主子的男主?   她想了想过去贺穆清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觉得贺穆清应该是……喜欢她的呀,难道她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已经不准确到如此地步了么?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知道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啊。   “咔嚓”一声,贺穆清房间的房门被他自己关上了,顾和以往那边望了一眼,心头有点儿烦躁,顺着庭院的石板路往前走,她一脚将一个小石子踢得远远的。   贺穆清将自己关回了房间里,去了鞋直接上了床。   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脸,他被小姐背在背上,竟然还管不住自己,这根本就是在提醒他自己,你不过就是个所有人都厌弃的臭太监罢了。   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被小姐发现。   好在小姐似乎未曾被人教导过床笫之事,除了拥他一下、吻他额头一下,应该也不太懂得下一步该如何去做,这样他就不会暴露的吧。   他这样的人能得了小姐一点点喜爱,他已经知足了。   贺穆清拖着剧痛的双腿坐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   还有下人之间流传的传言,今日九叔出门早,现在不在宅中,等回来之后一定会听说此事的,九叔肯定会来找他聊上一番,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希望九叔到时候能够相信他的解释。   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这样的话,要是让他知道了……贺穆清的眼中压抑着阴霾,带着狠意,像是淬了毒一样。   若不是这种话传出了,他就能这样一直与小姐相处下去了,可现在却有可能被九叔赶出顾宅去。   【若是你动了什么歪心思,那这顾宅中便容不下你。】   贺穆清还记得,他刚刚来到顾宅不久时,九叔这样对他说道。而他回了些什么?他好像是说,只想安安稳稳在宅中当一小奴,绝无半点他心。   呵,绝无半点他心。   谁能想得到呢,他不仅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还真的得了小姐的青睐。   想到昨晚那个拥抱,那额间的轻轻一吻,贺穆清用双臂圈住了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   轻轻的“吱呀”一声,他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贺穆清猛地坐起身来,看着来到了屋中的顾和以,身子往后面缩了缩,“小姐。”   顾和以知道贺穆清自己肯定又不好好上药,于是就拿着药油过来了一趟,她就还真不信,她搞不定贺穆清。   她一撩床帐,坐在了这红木雕花架床上,冲贺穆清招了招手,“袍子裤腿都撩起来。”   贺穆清知道她要做什么,耳尖又忍不住红了,他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移了移,方才还管不住下面的溢出了些腌臜,他还未清理,如果被发觉了味道……   他冲着顾和以伸出了双手,低声喏噎着,“小姐,穆清自己来吧。”   顾和以完全无视了他的动作,继续说道:“快点,自己动手,不动我帮你?”   贺穆清一顿,收回了手,将长袍往上撩了一点,然后又将对他而言很是宽松的长裤和里衣卷了上去,露出了自己清瘦白皙的小腿。   他的小腿笔直,只是膝盖肿得太厉害了。   顾和以在手心上倒了些药油,将装着药油的小罐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一手扶住了他的小腿肚,沾着药油的手按揉在他的膝盖上,“以后真的不准再跪了,听懂了么?”   贺穆清颤着声答:“穆清听懂了。”   小腿肚上源源不断的传来暖意,药油在摩擦之间也开始发起烫来,直接烫到了他的心底。   几个月前也是这样,小姐帮他青紫肿胀的膝盖揉药,但那时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暧昧旖旎的气氛,而此时……   光是两人之间那种莫名旖旎的气氛都能让贺穆清的呼吸稍稍粗重起来,他拿手遮着自己的脸,闭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腿上的触觉却更加清晰,那种滑嫩的触感让他脸上一点一点地沾染上了粉红。   顾和以确实是故意把动作放得暧昧又黏腻,她看着贺穆清往后半靠在墙上,一手遮挡下的脸透着好看的粉色,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水润发红,心中紧了紧。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贺穆清的手拿开之后,露出了那双似是勾/引、带着微红的双眼时的模样。   故意将自己的动作放得缓慢,然后忽然在青肿得厉害的膝盖上加重了些力道,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唔”。   她脑子里又开始图谋不轨起来了。   不行不行,要忍住。   人家才只有十七岁,调戏调戏、亲亲抱抱就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少得等贺穆清亲口承认喜欢她吧。   “小姐。”   听到声音,顾和以抬头,见贺穆清遮住了嘴巴却露出了双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果然含着水雾似的,眼角绯红,楚楚可怜。   她温声问道:“怎么了?”   贺穆清故意细着声答:“穆清疼,小姐轻一些。”   声音绵软,稍打着颤。   顾和以心口窒了一口气。   她咬了一口自己嘴里的软肉,叫自己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   “呵,你再跪得久一些,还更疼呢。腿跪坏了以后怎么办?嗯?”   手背遮住了唇口,他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穆清以后肯定不会再跪了,小姐就莫要嘲笑穆清了。”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以后穆清也只听小姐一人的话,遇到事情会先来问小姐的。”   顾和以点了点头,还是比较满意的,“你可记住自己说的话。”   而后沉默了一阵,她将贺穆清两腿的膝盖都上好了药,拿了旁边来时一并带过来的湿手巾,将手上的药油擦了个干净。   贺穆清自己将里衣和裤腿全都放了下去,感觉到身边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   一双手臂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他抱了个满怀。   欢快的笑声从顾和以的口中传出,她的心情极其愉悦。   其实如果不喜欢的话,以贺穆清这小子偶尔的那股子狠厉的劲儿,一定会推开她的吧?   只要贺穆清不推开她,她就当贺穆清也是喜欢她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更万字来了!   亲了额头抱了一下,后来自己看两遍竟然觉得有些欲……   感谢在2020-06-05 11:59:25~2020-06-06 11:5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青色的荆棘路、二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豆排骨 6瓶;溪仔酱 5瓶;苏苏 2瓶;未庄、银青色的荆棘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贺穆清的膝盖又肿成了那样, 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正常下地走路了, 顾和以喜欢他,当然也是会心疼他,就嘱咐了他多休息两天,以后再忙, 养好了腿才是最重要的,不用太着急了。   江纭这半日一直在九叔给安排的客房中休息, 顾和以考虑了半天,才决定还是以自家生意为重点, 先去见江纭, 稍晚一些再去见见自家弟弟。   用过了午膳,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 她就自己去了江纭那边, 因为有想问江纭的事, 所以没叫采文跟着。   来到房前,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江纭, 是我。”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而后门开了,另一侧的江纭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如墨般的长发没有全然束起,有几缕顺着肩膀搭下来,冷清之中略显慵懒。   气质实在是太好了。   顾和以不知道他是本来就是这副性子,还是因为被人“从后面破了身子”才会变成这副性子, 总之……能有这种气质实在是太难得了。   江纭侧身垂眸,稍一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来,嗓音清亮温润,“大小姐,请进。”   可能是在风月居时早就习惯了与女子共处一室,也可能是知道顾和以对他并无其他想法,所以完全没有避讳与一个女子独处。   顾和以就更不客气了,撩了一下衣袍,直接进了屋,还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给自己搬了一把靠背椅,稳稳的坐了下来。   反正这是她家,她是主子。   “我现在才想起来,”顾和以一边儿说一边儿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指肚一摸,还带着温热,“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是顾和以,希望咱们以后可以相处愉快。”   江纭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或者是至少已经知道了她的姓氏,却还是点了点头,“顾大小姐。”   顾和以捻了捻手中水杯,就想到了昨日的茶水和身体的燥热,毫不避讳地直接问道:“昨日我在风月居中所喝的茶水,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直接问到了这种问题,她是一点儿也没带害羞的,反倒是让江纭微怔了一下。   江纭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见她不像是明知故问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以这茶水而与他找事,眉头稍稍向上一扬,“昨日大小姐身旁那个名叫贺穆清的小仆,没有与大小姐讲明么?”   顾和以也有些发怔,她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你昨晚叫他到了一旁去,就是说这件事?”   “呵,看来他确实没有和大小姐讲清楚了。”江纭一直带着微笑弧度的唇稍微向上翘了一下,“奴昨日与大小姐初见,直接就说这等事不太好,便叫他转告大小姐,青楼倌馆这等烟花之地,酒水皆是有着助兴之用,大小姐昨日喝了两杯茶水,身子会有些燥热,不过却不伤神志,只要多饮些水或者沐浴一番就能缓解。”   顾和以若有所思地喝了两口杯中温热的清水,润了润喉咙。   这贺穆清,真是胆子变肥了,别人托他转达的话,他竟然都敢不告诉她了。   虽然她也能猜出一些贺穆清不告诉她的原因,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开心就是了。   心里稍微不爽了那么一小下,她在江纭面前也不好一直纠结别人的事,将杯中的水喝了个光,她起身,“你现在方便直接出门吗?我带你去那铺子和铺子后面的小院看看,你长期住在那儿的话,小院的装潢布置都按着你自己喜欢的来吧。”   江纭也跟着起了身,轻轻点了点头,“奴随时可以出门。”   “你不用奴啊奴的,我听着别扭。”顾和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这番似曾相识的话,又让她想起了贺穆清来,“不用把自己当奴。”   江纭跟在她的身后,双手依然像之前一样交叠着放在身前,白玉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极是好看,让顾和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双手的主人自然也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也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中又觉得有趣,头一次见到有人不盯着他的脸,而频繁盯了他的手好几眼。   采文替他们备了车,马车摇摇晃晃就来到了后门桥那边。   “喏,这就是咱们的铺子。”顾和以大摇大摆地领着两人进了他们的铺子,铺子已经打理干净,所需的架子、柜子之类的几乎都已经备好,就差将制好的香品都带到这边来了。   江纭四处看了几眼,口中夸赞道:“大小姐品味真好。”   这夸赞的话,用他那种波澜不惊、几乎不带语调的口吻说出来,真是叫顾和以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反而觉得像是敷衍的奉承。   于是她轻声笑了,“若有富家小姐来购香,你夸赞她们容貌的时候,还是得稍微带上点儿温度才好。”   江纭先前是清倌,只需温润淡泊地弹琴即可,越是高冷神秘,就越是叫人抓心挠肝地想见见他其他模样,无需和客人你侬我侬地轻声言语,自是对那种真情实感地吹捧没那么在行。   他点点头,唇角弯弯,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知道了。”   声音还是不太带着情感。   顾和以笑着摇了摇头,她没继续说这个问题,而是打开了连着后院的小门,踏了进去。   小院不大,一共就只有三间房,不过江纭自己一个人住肯定是绰绰有余的,顾和以这么瞧着,觉得还有能有一间房改成库房,将香品存在这里一些,也好省的总是需要从京郊的作坊那边往这边运。   她带着江纭把这三间房全都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最是宽敞的一间说道:“这间就装成你的卧房吧,你需要什么,习惯用什么,都与我讲,我都帮你备齐,另外两间房大小差不多,拿出一间来当做库房存放香品,剩下那一间就你自己处理吧,你看看想要怎么装,都和我讲就行。”   这一遭对于江纭来说,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小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记得大概是家穷,他又生得模样好看,就被买到了风月居。清倌培养不容易,从小他就开始接触琴棋书画,到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琴技已经了得,像他之前那样的清倌,若想赎身,价格不菲。   只是他从未想过要被人赎身。   一个清倌,在风月居那种地方,弹弹琴、下下棋,偶尔画几张拙作,因有技能傍身,又不必遭受千百人的践踏侮辱,也是怡然自得了。   谁想过转眼之间就被人强行侮辱,清倌变红倌,一直在风月居待下去,免不得像其他红倌一样日日接客的结果。   日日接客,与被人赎身之后困在宅中,像是个宠物一样豢养着,供不知是男是女的主子玩乐,说不出哪个更差一些。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有了第三个选择。   当他看到顾和以那双纯粹欣赏的眼眸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了。   昨日他随着九叔去了客房,言谈之中也知道了,替他赎身的是做香料生意的顾家大小姐,顾家兄弟二人在去年一夕之间没于海难,这种在京中广为流传的事,他身处风月居自然是听说过,甚至就连顾大小姐那“抛妻弃妾”的言论都有听人议论过。   是个大胆的女子,当时他就这般想。   如今一见,便知道之前在风月居听说的一些风言风语全然是假,这样一个落落大方、偶尔古怪精灵的女子,又怎可能是众人口中的“妒妇”呢?   叫他一个从小倌馆中出来的人,给香品铺子做伙计,也亏得顾大小姐能想得出来。   总之是他占到了便宜。   眼前的房间还是空旷着的,落了些土,看起来也不算好,但如今却是他独住的房间了,若能顺利的话,他日后可能会在这里住上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江纭瞧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忽然有了那么一种感觉,那个受辱的日子似乎忽然就与他远去了,以昨日为界,他的一生已经划成了前后两部分。他垂下了眼眸,轻声道:“能有独立的住处,我已经很感激大小姐了,装潢与用度无需讲究,大小姐随意安排吧。”   顾和以“唔”了一声,“也好吧,叫我随意安排的话,我就都交给九叔去准备了。”   她随后量了一下这三间屋子的大致尺寸,拿了前面铺子里的纸张和毛笔,以水润湿了毛笔,然后直接在墨块上涂了涂,沾上了些颜色,以数字在黄麻纸上写下了尺寸。   这般不讲究的直接用沾了水的毛笔去润湿墨块,江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算只是商贾之家,好歹也是个大小姐,怎么就这么的……嗯,放荡不羁呢?   若是叫一些个古板的读书人见到了这么个用墨方法,非得气地说不出话来。   “关于咱们卖的香品,我提前稍微讲两句。”顾和以站在铺子中,从柜台后面拿出了几块香牌和几包佩香来,没直接递给江纭,而是放在了柜子上,往前推了一下,推到了江纭的面前,“咱们的香呢,有一些会是市面上不曾有过的味道,日后也争取每一季都上一款新的香,这两日你就先燃香了解一些这几款的味道。”   风月之所一般都是会大量燃香的,江纭对于各种香料或是合香,自是非常了解,他从柜子上拿起了一包佩香,轻轻嗅了嗅,“味道确实是好。”   自家的香被人夸奖,顾和以当然是高兴的,她笑了笑,颇为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王奕和这么些年来自己瞎琢磨的合香,平心而论还是很不错的。   她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个小纸包,每个纸包上都已经标好了对应的名字,放到了柜台之上,“这几样香你都带回顾宅,这几天先挨个的闻闻味道吧,我先叫人把后面院子所需全都备齐,你再来这边住下。”   江纭把柜台上的几个小纸包全都收好,“明白了。”   “嗯,那咱们就先走吧。”顾和以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脸上的表情忽然一亮,“江纭,你吃过清宁街上的丁香馄饨么?”   采文在一旁一听,就知道自家小姐又想吃那丁香馄饨了。她在顾和以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算长,可那丁香馄饨可真是没少吃。   江纭摇头,“在风月居时,我很少出楼,所以未曾尝试过。”   顾和以状似可惜地一叹,抬手轻轻在他的肩膀处拍了两下,“带你去尝尝人间美味,不虚此生啊。”   采文简直是忍俊不禁,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小姐会对那丁香馄饨这般喜爱。   ……   直到午时,九叔才回了顾宅。   回了顾宅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已经听说了顾和以与贺穆清两个人搂搂抱抱不清不楚传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昨天知道小姐去风月居带江纭回来只是为了铺子,刚刚放松下来,怎么就又出了个贺穆清和小姐的传言?   他知道顾和以带着江纭去了铺子那边了解情况,也知贺穆清被顾和谦罚跪了两个时辰,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中休息,就趁着顾和以不在,直接去寻了贺穆清。   贺穆清见到了九叔,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要下床,被九叔按了下肩膀。   九叔拍拍他的肩膀,又自己搬了椅子过来,沉吟了一下,缓着声音说道:“你这孩子一直聪慧,应该知道,我为何特意过来见你吧。”   “穆清自是知晓的。”贺穆清早就料到九叔会来找他,已经提早想好了自己的说辞,“关于小姐与穆清之间的传言,皆是些风言风语,想来是穆清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仆就得到了小姐与九叔的重用,所以为人所妒忌,才会引发了事端。给小姐造成了这样不好的影响,穆清心中过意不去,一定会查出是谁最先这般谣传的。”   他神情真挚,大大方方地看着九叔的双眼,不躲也不闪,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九叔知道他对顾和以极为忠心,可是也不确定他的忠心到底是因为喜欢顾和以,还是只是因为感激顾和以。他稍稍眯了下双眼,确认般问道:“你所说的,可是真心实意,对小姐没有动其他的心思?”   贺穆清忽然想到了昨晚的轻吻,还有那个拥抱。   他的心脏忽然快速地跳了几下。   他想大大方方的承认,想让自己这卑微的喜欢被大家认可,可是他知道这不能。   随后他点点头,违心地应着,“穆清绝无其他心思。”   “嗯,那好。”   九叔说得松快,叫贺穆清心中松了口气,忽而又听到九叔继续说道:“我会寻个合适的时间,将你的心思转达给小姐,叫小姐放心的。”   刚松了口气的贺穆清忽然顿住,好在没有在脸上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来。   该怎么说呢,姜还是老的辣?九叔虽然并非是在宫里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成长的,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经过了不少事,也不是说糊弄过去就能糊弄过去的。   从九叔口中转达给小姐,他贺穆清对小姐一点儿那种心思都没有……小姐如果真的有些喜欢他,会不会很是失望?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可贺穆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反驳九叔,只能回答:“那便劳烦九叔了。”   九叔起身,将椅子放回了远处,伸手搭上了房门的扶手。他回头看了看这个年纪轻轻就聪慧稳重的男子,心下有些复杂,若单单说贺穆清的仪表和能力,倒也是能配得上小姐,只可惜出身太差,只是一个被捡回了顾家的小乞丐,若是贺穆清与小姐真的有了些什么,传出去恐怕会叫人笑话。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缓了缓神,才道:“你既然跪了两个时辰,腿上疼痛,就先歇上一日吧。”   说完,就离开了贺穆清的房间。   贺穆清心中思绪万千。   因不想让小姐知道他那卑劣的心思,也不想让九叔发觉他们的不对劲儿,所以他从未承认过自己对于小姐的喜欢,同样小姐也从未真的与他讲过“喜欢”二字,可如今……   九叔却要去对小姐说明他并不喜欢小姐。   他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去做了。   屋中叫他觉得有些闷热,就重新穿上了床边的鞋子,撑着膝盖剧痛的腿出了屋,来到了庭院中,进了小亭,轻轻靠着小亭的柱子,出神地望着已经泛出了新绿的庭院。   清风吹拂过来,惬意到让他打了个呵欠。   如果这时候小姐能与他一同坐在这里就好了。   他不自觉地又去想到了顾和以,又想到了昨日在廊下亲昵举动。   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快地休息了,他虽然膝盖疼痛,可心情是非常愉悦的,眯起了双眼,感觉到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不多时就进入了浅眠。   也说不好过了多久,一阵交谈声将贺穆清从浅眠中带出,他揉了揉眼,就听庭院里有声音说道:“这么早就用了丁香馄饨,倒是有些不知晚饭该何时用了。”   清清润润,是江纭的声音。   贺穆清的脑子瞬间清醒,立刻就反映了过来,这是小姐与江纭一同出了门,还一起去了小姐最爱的那丁香馄饨摊吃了馄饨。   心中有些发酸,昨日小姐还对他搂搂抱抱,今日却又与其他男子一同出行了。   他想,如果自己直白的告诉了小姐,他喜欢小姐,那小姐就会只单单对他自己一个人好么?   他是觉得不会的,毕竟小姐是富贵之家,若是喜欢模样好看的男子,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来,就像去了一趟风月居就带回了一个江纭一样。   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大都是不会被珍惜的吧。   与九叔刚刚谈完的时候还在纠结,这时候他便又已经决定了,还是不要与小姐表明为好,免得未来小姐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让他平添笑话。   说话声越来越近了,贺穆清听到顾和以对江纭说道:“来与我去那亭子中坐会儿,我有事与你讲,采文就回去休息吧。”   贺穆清忽然有些想逃跑,不叫小姐发现自己曾经在这里呆着过,可眨眼之间顾和以就已经带着江纭来到了亭子前面。   见到了突然之间就坐的笔直、还透露出些许局促的贺穆清,顾和以眉眼弯弯,“你也在这里啊,怎么还从房间里出来了,这是腿不疼了?”   这时候怎么能说不疼。   贺穆清把声音放得软软的,低声回答:“还是会有些痛,不过房间中有些闷,穆清就出来待上一会儿。”   他其实是想故意在江纭面前说上一句“小姐帮穆清上完药,已经好多了”之类的话来着,只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刚跟九叔聊完,就这一样在江纭面前说,万一江纭告诉了九叔,那就得不偿失了,这才忍了下来。   “嗯,也是,一直在屋子中确实闷了些,已经开春儿了,等看看哪天大家都得了闲,可以一起去京郊踏踏青。”顾和以边说边走进了亭子里坐下。   江纭冲贺穆清点头示意之后,也坐了下来。   江纭身为风月居的清倌,从小就学习了琴棋书画,能写得一手好字,算账敲算盘什么的虽然不会,但要是只需要把每一笔交易都如实记录,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顾和以就也没兴起再请一个记账先生的打算。   “在铺子中,江纭你不仅需要给进了门的富家小姐们介绍最新的香品,还要向他们推荐加入我们的贵宾服务,我先举个例子吧,比如每人花费一百两银子可以成为咱们铺子的贵宾,成为贵宾的人,可以提前一个季度拿到我们的新款香品。所有贵宾都要记录在册,每个季度的最初,我们专门派人免费将下个季度才会广泛出售的香品送到府上。”   顾和以又开始了她像是大忽悠一样的讲解,滔滔不绝,“她们入了贵宾,最直接的有三个好处,一个就是我们可以送货上门,不需要她们叫人亲自走上一趟;二一个就是,我们每个季度最初送去的这一份,都是免费获得的;当然,最重要就是她们可以比不是贵宾的人,提前一个季度使用新香,其他人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这样一来呢,她们就是独一无二得了。你在与她们讲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她们的攀比心理,让她们交钱,成为贵宾。”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眯着双眼,露出了爱财的精光。   “除了每个季度之初的这免费香品呢,成为贵宾还可以参与积分,在咱们铺子,花费五十两银以上,以后购香可以给她们便宜百分之二;花费二百两以上,以后购香可以便宜百分之五;花费五百两以上,可以便宜百分之十,以此类推。我这么讲,能讲得明白吗?”   江纭点点头,眼神中难得闪过了那么一丝笑意,“讲得很明白了,只是……大小姐方才的样子,瞧着实在是有些奸商的影子。”   顾和以故意把脸上的表情一扳,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的贵宾制度,长期以来还能给她们省钱呢,哪里是奸商了?说起来,你可是都记下了?”   “嗯,基本都记下了,多亏大小姐讲的清晰明了。”就这么片刻的时间里,他就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疏离情绪,嗓音淡淡,仿佛刚刚的笑意只是错觉。   “嗯,等一会儿我在书面上整理一份更详细的交给你,刚刚我只是笼统地说一下大概思路。”   “小姐。”贺穆清忽然开口,“待作坊那边稳定下来,不需要时常去人之后,穆清也去铺子里帮忙吧,当日的账目,穆清正好能在当日理清。”   他就是找个借口,让自己可以随意来去仓库、作坊和铺子这三个地方,小姐无论去哪里,他在无事的时候都能自然而然地去寻小姐,也免得小姐去了铺子,总是能独自与江纭接触。   只是找个借口而已,这借口让人听了还完全挑不出错来,反倒觉得他实在是勤奋。   本来顾和以是想着,仓库、作坊、铺子和家中的事,各由一个人负责的,现在看来江纭不懂算账,每日账目肯定是需要由其他人去理清楚的,他去倒也合适。   “你忙得过来么?”她也怕贺穆清忙不过来,他越是忙,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就越短。   贺穆清刷刷地点头,“穆清可以的。”   “嗯……那好,那铺子那边每天的帐,到时候也都是你去理清楚吧。”顾和以说着,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理不完拿回宅子里来,我跟你一起。”   其实她自己去铺子理账也是可以的。   “穆清知晓了。”得了顾和以的话,贺穆清在心里盘算着,那以后就经常“理不完”,然后带回宅子里与小姐一起吧,就像年前和小姐一起在书房学习时一样。   “大小姐可还有其他要吩咐的?”江纭问。   顾和以舔了舔唇,双眼咕噜噜转了一圈,暂时是想不起什么来了。   “现在是没什么了,明日我得去茶楼一趟,贺穆清在家把腿歇好了再说,江纭这两天无事,就江纭陪我去一趟吧。”   “好,明日我会准备好等着大小姐的。”   顾和以这本来是想要体谅贺穆清一些,而贺穆清可不是那么想的,只觉得小姐昨晚还与他那般亲近,今日就又去亲近另外一人了。   早知道这几天小姐的安排比较多,说什么他也不老老实实跪上那两个时辰啊——本来是想老老实实跪着,好能叫小姐多怜惜他一些,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小姐和江纭制造了独处机会。   “行了,今日暂时没什么事了,都回去吧,江纭别忘了把那几种香都去了解了解味道。”顾和以最先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腰。   江纭也跟着起了身,冲着顾和以稍一欠身,“那我便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贺穆清却一直没动身。   顾和以喜滋滋地多看了两眼贺穆清,有点儿想跟他腻乎一下,可现在这天还大亮着,要是再叫人给看个现行可不太好,心里又想着要去找一趟顾和谦,就没与他多么亲近,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句,“你透透风也就回去吧,虽是开了春儿,可一直在外面也不算暖和。”   还没离开,就被贺穆清力道不重地拉扯了一下衣袖,她回头,疑惑问:“怎么了?”   “小姐明日为何不叫穆清陪同去茶馆呢?”贺穆清掩在袖口之下的手紧了紧,小姐不会才一日就已经厌倦他了吧。   这贺穆清……是不是又有点儿吃醋了?   顾和以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她道:“你膝盖这样,我也是会心疼你的啊。”   这种话对于她来说,是没什么害臊的,而在贺穆清耳中,就是他今日的欢喜。   小姐果然因为他跪得久了而怜惜他、心疼他。   “对了。”顾和以倏然想起了一事,眯了眯双眼逼近了贺穆清一些,问:“贺穆清,昨日江纭要你告诉我风月楼中的茶水不对劲儿,你为何不告诉我啊?”   贺穆清一咬嘴唇。   小姐竟然知道了,是江纭又和小姐讲了一遍?还是小姐自己昨天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肯定是不能把自己那卑鄙低劣的心思告诉小姐的。   于是他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下,鼓了鼓勇气,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小姐昨日那样待穆清……穆清心中紧张,便将此事忘记了,请小姐责罚穆清吧。”   被牙齿咬过的唇红润得很,还显得软嫩,顾和以简直想白日宣淫,可惜这大白天的在庭院里实在不合适。   “那……昨日那样,你喜欢吗?或者说,你反感吗?”紧张是个中性词,看不出他的喜恶来,顾和以就又追问了一句。   怎么不喜欢,喜欢到心脏都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了。   但要是说喜欢,那岂不是就表明了自己喜欢小姐?   一句“喜欢”,在贺穆清心中是需要反复斟酌的,因为他身上这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他这仆人的身份,因为他害怕小姐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因为他不能叫九叔知道他的心思。   他始终都不敢轻易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贺穆清默了一下,后道:“穆清并不反感。”   “但我倒是觉得你似乎还挺喜欢的。”顾和以冲着他挑了挑眉头。   这回贺穆清不说话了,抿着唇垂下了头去。   轻笑一声,顾和以一个反手,抓住了贺穆清衣袖之下的手,触到他的指肚,能感觉到上面有一层不薄的茧子。   得是做了多少粗活,才会起了这么一层茧子。   她四周扫视了一圈,不见这附近有人在,就执起了他的手,轻轻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谁想贺穆清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后一缩,差点从她手中给抽走,还好她使了些力气,没松开手。   顾和以眯了眯眼,好啊,刚刚还说不反感,现在就开始躲她了?   抬眼,与贺穆清那怯生生、水汪汪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听话,这几天可以去书房理账,作坊那边这么些天下来,我看着已经步入正轨了,就先放上几天,也无妨。”   贺穆清垂头下去,“穆清知道了。”   他的手不干净,小姐怎么能吻他的手呢。   只是那温湿的触感,还是叫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顾和以瞧见了,刚刚不好了一瞬的心情就又好了。   揉了揉贺穆清的头之后,她直接去了供顾和谦与孙唯他们与先生学习上课的房间,不仅是因为顾和谦罚了贺穆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学的考试还有两日就要开始了。   这时先生还在房间中讲课,站在房间之外,能听到里面正在讲一些顾和以听不太懂的之乎者也。   他们在上课,顾和以不好打扰,今日也不着急,就直接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下了。   不多时,大概是到了一个中间休息的时间,房间中的讲课声停了,顾和谦推门而出,在看到了门外顾和以的时候,脸上没有像之前每次相遇一样立刻露出笑容来,而是露出了些心虚的怯意。   他开口叫:“阿姐。”   顾和以没动,依然坐在台阶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脸,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谦儿,来。”顾和谦往前蹭了几步,离她跟前还有两米多的距离,她也不强求,“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来找你吗?”   顾和谦的双眉耷拉着,表情显得委委屈屈,还有些吃味似的,低声说:“谦儿知道。”   “那你自己说说,阿姐为什么来。”   “因为谦儿清早罚了那个叫贺穆清的小仆,叫他跪了一上午。”顾和谦撅着小嘴,双眼看向一边,“可下人们都在说阿姐与他之间的事,他那样的身份,对阿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该罚。”   十岁的小孩就这么早熟的么,听起来感觉他似乎什么都懂似的。   顾和以一时之间有点儿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回,就听到顾和谦继续说着,“而且阿姐待他和别人不一样,还将过年时赌到的玉佩送给了他,当时阿姐都不给谦儿的!阿姐当时还说,会送给谦儿更好的,后来也被阿姐给忘了。”   顾和以确实给忘了,这还真没有冤枉她。   她觉得有点儿尴尬,只得摸了摸鼻子,胡乱找了个借口,“胡说,阿姐怎么可能忘了答应谦儿的事,要送给谦儿的玉佩阿姐已经准备好了,是打算谦儿考上了太学时一并送给谦儿的。”   顾和谦听她这么一说,表情就忽然亮了起来,一洗刚刚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裂开嘴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那谦儿就先谢谢阿姐了,谦儿一定会考上太学的!”   小孩子确实还蛮好哄的,顾和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所以,以后还随意处罚家里的佣人吗?”   “谦儿不会随意处罚他们的。”顾和谦低着头,又撅了噘嘴,“贺穆清是家中下人,喜欢阿姐就是对阿姐的不敬,谦儿不想看到阿姐被其他人在家中传闲话。”   顾和以叹了口气,顾和谦一个小孩儿都想得这么多,还这么反感,她都能想象得到九叔到时候会多么的不乐意她跟贺穆清有什么关系了。   在他们眼中,贺穆清无论办事有多么妥当,也都是配不上她这个家中小姐的吧。   这么一想,未来的路可能也不太好走啊。   不过……如果她非要坚持,其实九叔也肯定是不会不同意的,最多就是唉声叹气、好生劝慰一番吧,就像她去了风月居那种场所,回来之后九叔也从未说过她一个不字。   “好了,我们就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两日就要去太学考试了吧,准备得怎么样?”顾和以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太学考试的事。   就快要考试了,她就不跟顾和谦说太多考试无关的事情了,免得他受了影响。这一年只有一次的考试,每年录取名额并不太多,顾和谦又不是官宦子弟,需要通过两轮考试才能入学,要想考上恐怕也不算容易。   顾和谦一提到考试,看起来信心满满的样子,“先生说谦儿学的很好,若是能放轻松些不紧张,至少通过一轮考试是不成问题的。”   他那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满脸都写着“阿姐快来夸我吧”。   才十岁的孩子,整天之乎者也,她听都听不太明白的东西,能通过一轮其实也是不错的了。于是顾和以掐了掐顾和谦那嫩嘟嘟的小脸蛋,口中夸赞道:“我们谦儿这么棒的吗,那最后这几天要努力巩固巩固,咱们争取两轮考试都能通过怎么样?”   “好!阿姐放心,谦儿是不会叫阿姐失望的。”   顾和谦眼中带着光亮,一张小脸上尽是笑容。   相反顾和以却是有点儿发愁,他们家经商,孙旭未来估计也是一直经商,所以顾和谦和孙唯学的都是财会赋税土地人口相关的东西,以后如果想做官,也只能去户部,就他们家和薛家这关系……大概是没戏了吧。   也不知道柳提督当时说,她日后得感谢他,是要送她一份什么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6 11:53:32~2020-06-07 11: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凉夏暖、燕秋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43瓶;苏苏 2瓶;二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茶楼一直都是个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 什么人都有。   顾和以与江纭一同进了富贵茶楼, 一楼散座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她自是不想与散座的人坐在一起,就直接叫人给他们带上了二楼的雅间。   刚一上二楼,就迎面碰上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这人身着靛蓝刻丝暗纹长袍,涡纹腰带束于其间, 在遇见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顾大小姐。”   顾和以在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向后稍退了一步, 点了下头,“薛大少爷。”   薛世清脸上带笑, 在顾和以和她身后的江纭身上看了一圈, 这才开口, “顾大小姐好雅兴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顾和以低声回了那么一句, “来茶馆听听书而已, 怎比得上薛大少爷,薛大少爷若无事, 我就失陪了。”   说完,她往后给江纭递了一个眼神,自己直接绕过了薛世清,跟着茶楼中的伙计入了一雅间。   顾和以不懂茶, 就叫江纭看他自己的喜好随便点了。   雅间的小桌上不多时就上了新煮的茶水,江纭以左手挡住了自己的宽袖,提起茶壶为顾和以倒了杯茶,茶色的液体入了白瓷杯中,带起了一小片雾气。   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薛世清本人,可江纭老早就听说过薛世清和顾和以之间的传闻啊,江纭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见到的男子是传闻中的男主角薛世清。他淡淡说道:“薛大少爷,顾大小姐,单是这样听着,二位是很门当户对了。”   顾和以想起那薛家不入流的手法,口中“呵”了一声,这薛世清竟然还跟她打招呼,怎么想的,她没无视他直接走人,都是她脾气好。她摇摇头,“门当户对就算了,我哪儿高攀得上他们啊,碰上他们薛家人都是晦气。”   不过薛世清比起他父亲来说,也能是个人了,至少人家只是用求娶这种方法,还在街上提醒了她一声,可他父亲是真的坏。   这两个多月来他们家倒是安静了不少,可能是觉得频繁地搞事情会太过引人注目吧,自从二月上旬将仓库中的香料运送走之后,他们家一直也没再搞什么幺蛾子,刘婆子也是再也没来过了,她都差点儿把他们给忘了。   “大小姐似乎很是不喜他们,那便不说他们了。”江纭把茶杯稍稍往前推了一下,送到了顾和以的面前,“大小姐今日来茶楼,真是来了兴致,只是为了听书?”   “不然呢?”顾和以取了茶杯,浅饮一口,“偶尔也是要放松一下的。”   江纭也给自己倒了茶,雾白的水汽散发了些,很快就在空气之中消散了。他以前饮茶大概也是蛮讲究的,细细地品了一下,才道:“顾大小姐这样的人,去风月居这种烟花之地都是为了给自家的铺子寻个伙计,来个茶楼又怎么会是单纯来放松的呢。”   他声音清润,给人感觉像是淙淙溪水,于山涧之中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只垂眸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眼前的茶杯上,神色淡淡,可奇妙的是,还能让人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的愉悦笑意。   也是个聪明的。   可能是因为在风月场所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听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识人看事颇有些眼光。   顾和以没直接答他的话,而是道:“你千万别用伙计这种词来形容自己,我听着都不舒坦。”   说着,她把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再去看江纭那张神色淡然的脸,手往台下一指,“来了,听书吧。”   说书人在这个时候地位也是比较低下的,就跟在街头卖艺打把势的人一样,通常都是逮着个地方就在街边上开始了,全靠吸引街上的百姓赚上几个铜板,勉强糊口度日。只有说得特别好的、有了名气的说书人,才能被请进茶馆中来给客人说书。这富贵茶楼在京中也算是客流不错的了,能在这里说书的,也都是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   顾和以这么几场听下来,发现这个说书人确实很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很少有客人在一场说到一半的时候离开。讲的故事在她看来是俗气了些,不过客人似乎都还很是喜欢。   在这个没有电脑、手机,看不了直播的年代,说书唱戏的这种剧场式的活动场所,可以说是聚集各类人群最多的地方。   来这个茶楼,目的不过就是拿钱买通这个说书人,让他帮忙打广告罢了。   说书人说完了书,离开之前总是会有些人上前去与说书人聊上几句,所以顾和以带着江纭下去找他,也不会叫人觉得突兀和起眼。   “先生。”顾和以冲那说书人稍一点头,算是致意。   这个时候,“先生”一词是对于知识分子或者有一定身份的人的尊称,而说书也不过就是下九流的活计,就算这个说书人在年轻时确实读过几年书,此时忽然被一个一身华衣的女子以“先生”二字称呼,反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来人明显不是来与他随意攀谈,而是有事才会找他。于是他拱了下手,道:“这位小姐,可是有事与在下要讲?”   对方都开门见山地问了,顾和以也就没再多寒暄什么。   “不错。”她拿出了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白麻纸来,放在了说书的小桌上,“这是我写了的一个小故事,不知先生能否帮忙润色一番,润色之后拿来在这茶楼中做说书之用?”   说书人讲的故事中,除了一些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事,还有很多是取材于身边人身边事的故事,不过是加以润色和夸张。   顾和以听贺穆清给她念过那么多的话本,也听说过一些当朝最受欢迎的戏曲,早就大概了解了如今人们喜欢的爱情故事,于是就逼着自己写了一个把自家的香品融入了进去的古早爱情故事。白麻纸上的字迹虽然还是很丑,但她敢说,这故事润色润色绝对是现在人们好的那口。   没想到一个富贵家的女子会自己写故事,更没想过还想要他修改修改拿来说书,这说书人愣了一下。   他看着递到了自己眼前的手稿很是犹豫,并没有上手来接,“这……”   从身上摸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小钱袋,拎着绳轻轻地放在了说书人的面前,顾和以用手指点了点这钱袋,“这里面是二两银子,作为你润色故事的银钱,但是不能修改我故事中关于香品的内容。等你润色好了,在这茶馆中讲一场这个故事,就给你三百文的赏钱,直到我说不用再讲这个故事了,怎么样?”   说书是不怎么赚钱的,就算是很有水平的说书人,来到茶楼中说上几场,每天的收入也就是那么几十文的水平,讲一次这个故事就直接有三百文的赏钱,这实在太是诱人了。   听了顾和以的话,说书人接过了她手中的一叠纸,“在下先回去看上几眼,明日再来给小姐答复,这样可好?”   看来还是个爱惜自己羽毛的说书人,怕讲了客人都不爱听的故事,有损自己的名气。   顾和以可以理解他的做法,点了点头,“也好,你先拿去看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书人离开之后,顾和以就也和江纭一道回了顾宅。   “没想到大小姐还对写故事有兴趣。”   顾和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把自家的香品融入到了一个爱情故事里,用来打广告罢了。茶楼这种地方,才好广而告之嘛。”   江纭在马车上,还是像之前一样撩着自己的宽袖,熟练地将马车中的香炉点燃,一看就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没少燃香,“顾大小姐总是有出人意料的点子。”   “有点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效果。”   顾和以的眼睛盯着江纭拨弄香炉的那只手,思绪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后世的方法,在这个时代会不会被人接受,会不会同样有用处。   到了顾宅,顾和以跟江纭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两人就在庭院中分开了。   没有见到采文迎面上来,却见到了去照顾自己母亲的从安从庭院中小步快走地出来,看到顾和以时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顾和以略微讶异一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从安终于回来了,你母亲怎么样,还好吗?”   “多亏了小姐给奴婢的那些救命钱,有了钱抓药,又在吃食上下了些功夫,这么多天来已经慢慢调养得差不多了。”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安看向顾和以时眼里尽是感激之情,“真的是太感激小姐了,能遇见小姐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奴婢的幸运。只是这钱……拿奴婢的工钱抵扣,不知道得是多长时间才能还上。”   “你别有什么压力。”顾和以拍了拍从安的肩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给自己积善行德,你不必总是惦记着这回事。”   从安紧跟着她的脚步,明显的不赞同,“那怎么行,奴婢有手有脚,总不能白白受了恩惠。”   这小姑娘的思想倒是很先进,值得夸奖一番。   顾和以觉得有趣,轻轻笑出了声,也不强求些什么,“那就你自己看着来吧。”   贺穆清的膝盖还远没有消肿,所以听了顾和以的话,他给自己短短的放个假,打算这两天就在家中把该理清的账面都打理清楚。   上午他有心认真理账,等到下午顾和以跟江纭一起出了门之后,心就很难再静的下来。   明明这种事情,以前都会是他陪着小姐一起出门的,如今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叫他心里很是难受。   小姐去了茶楼肯定是要上雅间,雅间那种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里,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小姐会像调戏他一样,也对江纭动手动脚的么?   就这么一想就让他觉得堵得慌。   在自己的房间中听到了庭院里顾和以和从安的声音,贺穆清心里忽然松快了一下,好在是没有进了宅子中还和江纭两人相处在一起。   他出了门,忍着疼快走几步跟上了她们,“小姐,从安姐。”   “你怎么出屋来了?腿伤了不是叫你多歇歇吗?”顾和以瞥了他两眼,这孩子,不追出来她也是会找时间去看他的啊。   “今天回来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出去有事,没想到竟是一直在房间中。”从安和贺穆清也是好久没见了,带着笑说着,“腿可还好?我劝你还是多听听小姐的话。”   贺穆清垂下了头,道了声“是”。   可他很想见小姐啊。   如果他这时候不出来的话,小姐就会和从安一起回房间去吧。他每次从外面回到顾宅,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上小姐一面,可小姐从外面回来,最想见的人却不是他。   找了个借口,贺穆清问道:“小姐,之前穆清理账,都是与小姐一同在书房理,今日小姐不在,穆清在自己房间中理账不太方便,以后穆清可以在小姐不在宅中时也占用书房理账吗?”   “可以啊,书房里也没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你打理的账本了吧。”顾和以笑了笑,他们家的书房利用率真的不高,除了账本就没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了。   啊不对,各种地契人契还是挺重要的,不过都是所在了书架的暗格里,估计一般人也找不到吧,就算找到了钥匙也在她的身上,偷是偷不走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很信任贺穆清的,到现在为止,库房的钥匙还在他身上呢。   “是,谢小姐信任。”贺穆清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和以,然后状似无意地试探着问,“小姐今日去茶馆,玩的可还开心?”   顾和以一听他的话就明白了他那些个小心思,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贺穆清,我去茶馆是有正事的,不像你想的一样。”   贺穆清“刷”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顾和以的脸上移开,嘴唇蠕动了几下,“穆清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希望小姐开心罢了。”   “哦~是这样啊。”   七弯八拐地“哦”了那么一声,顾和以自己低声地笑了,笑得贺穆清的耳尖又开始泛红。   从安眨着双眼,一会儿看看贺穆清,一会儿又看看顾和以,她回家照顾了她娘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怎么就感觉小姐和贺穆清之间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呢?   她陪着顾和以进了房间,掩上了房门,小声问道:“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和贺穆清之间的感觉怪怪的?”顿了一下,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惊说:“小姐不会真的将他当做了面首吧!”   “去,什么面首,别乱讲。”顾和以放轻了力道推搡了从安一下。   面首又不是什么好词,她喜欢贺穆清,那当然不能用这种词侮辱了他。   “贺穆清的模样确实是好,刚一到家里的时候,家中的奴婢们就都挺关注他的,等到后来他明显得了小姐和九叔的重用,就更是被家中奴婢关注了,奴婢还曾听到过有人议论他呢。”从安去将房间中的窗子推开,一股清风随着她的动作吹到了房间中。   顾和以挑挑眉,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家里男仆排挤贺穆清,她就不知道,这回变成了女仆都很关注贺穆清,她竟然还不知道。   她问从安,“所以,宅中还有人喜欢贺穆清?”   “也不是……也不是喜欢吧,总之他模样好,又得重用,自然会被人关注,不过他也不怎么爱说话,待人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自是也不曾真的和谁走得近过,要说走得近,依奴婢来看还是与小姐走得最近。”   这么说着,从安还冲顾和以眨了眨眼。   自然是得跟她走得最近了,不跟她走得近,还想跟谁走得近?   顾和以心里轻哼一声。   ……   两日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顾和谦起了个大早,因为太学的考试而有些激动。   别人家的孩子在考试之前总会有些紧张的情绪,但在顾和谦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紧张感,每次他看向顾和以时,顾和以都能感觉到他斗志满满,颇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在其中。   太学考试,平民考生需要考两轮,第一轮只考诗书礼易这种所有学子都要考的必修课,诗书礼易通过之后,才会进入第二轮考试,考进阶版的诗书礼易和各自要考的专业课。   出了正月之后,一整个二月都可以报名考试,三月的时候会公布考生人数,今年太学的平民考生一共有五十四人,第一轮考试只会留下二十人,第二轮考试则会再刷下去一半,最终只有十人能成功入学。   一个偌大的京城,报名太学考试的平民子弟却只有五十多人,可见,如今能让自己孩子读得起书的,也是少数。当然有很多人是想学的稳妥之后再去考试,毕竟报名考试需要上交五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普通百姓是不能随随便便就交得起的。   对于顾和以他们来说,这五两银子的报名费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顾和以还是比较倾向于让他们一年一考,凡是讲究个万一,题目碰巧赶上自己擅长的,那很有可能就成功考上了。   幸运也是实力的一种嘛。   太学的位置在城北,顾和谦要去考试,得跨过一整个京城。   顾和以作为他姐姐,现在也算是当家的人吧,自然是要给他送送考,多鼓励鼓励他了。   下了马车,顾和谦抱在了顾和以的腰上,声音还带着奶音,尾音上扬特别可爱,“阿姐,我要去考试了,阿姐等我考完了还会来接我吗?”   顾和以也轻轻地揽着他,放柔了声音,说道:“当然会来接你了,你放心好好考,阿姐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还有孙唯,你们两个都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了,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反正他们两个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还年纪小的很,再考上它几年也没关系。   “谢谢和以姐姐来送我们,我们会努力的。”孙唯小拳头一握,眼神坚定得很。   顾和以中考过,高考过,还考过研,被父母送过了三次考,她给别人送考倒是头一次。   看着眼前古朴沉稳的一片红墙绿瓦,心里还真有点儿担心自家孩子的感觉。   “阿姐,等我!”   顾和谦一边进门去,一边回头冲她摆了摆手。   顾和以也抬手摆了摆手,“加油哦!”   目送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太学的大门,顾和以看了眼天色。古时候的人全都起得太早了,从城南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城北,此时也不过就是卯时,连早晨七点都还不到呢。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来到这边已经几个月了,她还是无法习惯大部分人的作息时间,没法做到每天卯时就起床开始做工做活,总是要辰时才起,每日她起床用了早膳之后,九叔和贺穆清就都已经按部就班地做上自己的事儿了。   今日忽然这么早起床,真的是很为难她了。   考试是一直从辰时考到午时,四个小时的时间,她也不太可能就这样一直守在太学的门口,便对车夫道:“去清宁街吧,今日我早膳都还未用呢。”   “奴婢一猜就知道小姐想去清宁街用那丁香馄饨,小姐这是头一次清早去吃馄饨吧?”从安扶着顾和以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声音中是明显的笑意,“奴婢有些日子没陪小姐去吃他家的馄饨,竟然也是有些想念。”   顾和以怎么听从安那头一句话,都觉得她有点儿像是在调笑她每日起的都不早。   于是她气呼呼地鼓了鼓嘴,“我若想早起,自然也是可以早起的,今日不就早起了么?”   从安捂了捂嘴,低声说着,“是是是,都是因为奴婢每日早晨没有按时去叫小姐,才会害的小姐晚起的。”   这从安,跟在她身边好几年的,就是比采文要活分不少,都敢调侃上她了。   顾和以故作嫌弃地朝她撇了撇嘴。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周就能掉马了   我看看怎么卡章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6-07 11:28:38~2020-06-08 12:2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狗子 2个;秋水、457146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缘树 50瓶;苏苏 2瓶;喵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九叔一直都是一个严肃又板正的人, 脸上一般来说严肃之外的表情也不多, 可是这次顾和以总是感觉他脸上的神情和往日有些微妙的不同。   顾和以问道:“九叔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铺子后面的院子和房间,我已经叫人去打理了,不出几天就能安置好, 可以叫江纭过去住了。”九叔先是和顾和以简单汇报了一下最近几天的情况。   顾和以听了一下,点了点头, 九叔办事她是完全不会去担心的。九叔没有离开,就说明他还有事要说, 她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九叔等待着下文。   “再有就是, 前两天宅中下人们都在传的,关于小姐和贺穆清之间的事。”   听到九叔忽然说起了这件事, 顾和以的眼皮一跳, 她就知道九叔不可能没有听说这个事, 一直没过来找她,一看就是在心里边憋着呢。   看来得让她随机应变了, 别叫九叔对贺穆清有了什么意见。   因为不知道九叔对这种传言是怎么看待的, 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开始解释真假,只是淡淡开口, 像是这种事对她完全没有什么影响,“这事我也听说了。”   九叔确实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试探着问道:“小姐感觉那贺穆清怎么样?”   顾和以知道九叔肯定不希望她说出什么很喜欢贺穆清的话来, 可她觉得自己得慢慢给九叔他们提个醒,让他们能提前察觉一些苗头,到时候的心里接受程度也好能高上一些,不至于太过惊讶。于是她答:“贺穆清挺好的呀,模样好看办事稳妥,怎么了?”   九叔并不反驳她的话,甚至还有点儿赞同,“这孩子确实是办事稳妥,我前两日已经找过贺穆清了,他说自己对小姐绝无其他心思,让小姐放心。”   顾和以愣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九叔,和九叔的双眼对视着。   所以……九叔这是什么意思?提醒她不要喜欢上贺穆清?还是单纯的告诉她,贺穆清不喜欢她?   要说贺穆清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她是不太相信的。   该不该就在现在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呢……看九叔的模样,应该是早就在心中有过一些猜测和心理准备了。   半晌,她点了点头,像是有些烦恼似的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可是我有点儿喜欢他诶。”   九叔一顿,随后神色逐渐变得复杂,他也不好说什么重话,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小姐如今见过的优秀男子太少了,才会生出这种心思,日后京城中的茶会诗会游船等的多去参与一些,便不会将目光放在贺穆清身上了。贺穆清他虽然各个方面都还算不错,可与小姐相比……并不相配啊。”   “九叔,这你就不必多操心了,若他真的对我无意,我自然不会再多关注他什么,若他也对我有意,我便不会叫自己错过什么。”顾和以说得很稳,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定。   九叔叹了口气,看不出喜怒地说道:“小姐如今真是越来越有主见了。”   既没表现出反对情绪,也没有表现出支持的情绪来,在顾和以看来,这就是明显的“你能开心幸福”就好的心理。   顾和以其实并没有把九叔的话太放在心上,与其相信别人的话,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觉得贺穆清是喜欢她的,所以就没有被九叔的话影响到自身。   将之前押在了模具中,如今已经成块了的香牌取了出来,满怀着极大的期待点燃了一块,顾和以待它稍微燃了一小会儿之后凑过去闻了闻。   “我的天。”   这味道给她熏得有些懵。   好一个很类似清凉油但是又比清凉油要难闻诡异好多的味道。   “咳咳咳。”她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冲一旁的从安道:“从安从安,快帮我把这个香处理了。”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管自己制的这个叫“香”了。   采文闻了味道也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来,估计是面对着顾和以,没好意思把嫌这香难闻的话给说出来。   “果然制合香也不是谁想制都能成的啊。”   顾和以自言自语地说着,没点燃那香的时候,她就觉得味道不太对,还抱着些万一点燃就好闻了的侥幸心理,没想到点燃了反而更难闻了。   那么难闻的味道都对不起制香用的那些个香料。   她起了身,将桌上的模子一并拿了起来,递给了刚刚处理了那香的从安,“从安,这个模子你帮我洗干净拿去晾着,洗完了你就自己寻些事做或者自己歇着去吧,我去书房,你就不用陪着我了。”   从安拿着模具离开了。   顾和以在无人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做广播体操似的抻了抻自己的胳膊腿,迈着步子去了书房。   还是对比着以前的香谱再看看吧,一种香能流传上百年经久不衰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希望她下次制的香……能有个正常的味道就行了。   推开了书房的门,顾和以一眼就见到了坐的极其板正的贺穆清,他右手执着羊毫毛笔,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静,书桌一角的香炉在散发着奶白的烟雾,升腾起来之后就化为灰白,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实在是养眼,她的眼光可真好。   听到了开门声,他才抬起头来,见到是顾和以眼底一下子就带上了欣喜与笑意,“小姐。”   顾和以轻声应了句,“嗯,我来研究研究香谱跟合香,你还没理完账啊。”   “就差一点儿了,穆清给小姐让出地方。”贺穆清说着,就要将桌上摊开的册子都收起来。   顾和以摆了摆手,自己搬了靠背椅,和以前教贺穆清算数时一样,放在了贺穆清的身旁,又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了一本前朝的香谱放在了桌上,撩了撩衣裳,坐了下来。   贺穆清自从她来到身边,就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贺穆清因为手上的活儿还没处理完,也不曾说些什么,大概一刻钟之后,他将手上的毛笔在涮笔的小桶中涮了个干净,擦干了之后,轻轻地放在了桌面的沉香木圆雕笔格上。   他把桌上的册子都合上收好,放低了声音道:“小姐,我理好了,就不在这里打扰小姐了。”   顾和以正在翻香谱,感觉到身旁的人起了身,她伸手往旁边抓了一把,顺着胳膊摸到了贺穆清的手上,将他的手牵到了自己身前,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不出门吧,陪我待会。”   被牵了手的贺穆清听话地坐下,侧着脸小心地看着顾和以,被握着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顾和以一边看着摊在书桌上的书,一边用大拇指摩擦着贺穆清的手指,动作又轻又缓,像是一片羽毛一直在贺穆清的心中搔着痒,让他忍不住轻颤起来,既不敢上前一步,又不敢后退一点儿。   “贺穆清。”   她轻声唤了一句,贺穆清立刻往前探了下头,等着她的话。   “你之前和九叔说……你对我无意,嗯?”   这话让贺穆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双眼之中都带上了些慌乱——九叔果然与小姐这么讲了,他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   他只安静地垂着头,掩去了自己复杂的神色,眉头微微隆起一点儿,有些逃避这个问题,却一直不说话。   顾和以一点一点地向前逼近,距离与他越来越近,很快就连呼吸都能喷洒在他的脸上。   感觉到脸颊上面微痒,贺穆清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小子,还不说话。   竟然就这么一直跟她僵持着。   得罚。   顾和以看着眼前红润微张的唇,心中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双眸微暗,抬眼看向了贺穆清。   贺穆清感受到了此时气氛的不对劲儿,心里也升起了一种危险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要躲起来离开,可他却不愿遵从自己的直觉。   他想和小姐多相处些。   睫毛轻颤,漆黑的眼眸中有挣扎也有着一种隐隐的期待。   这么久以来,唯一没变的,就是这双眼中,全然是她。   贺穆清还是那样既不躲开,也不向前,只安静地看着她,任由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顾和以喉咙处吞咽了一下。   抬手揽上了贺穆清的脖颈,她只稍稍往前一探,就轻轻地吻上眼前这被她惦记过几次的唇。   她感觉到贺穆清在被她触碰到的时候猛地一颤,却也没挣扎着离开,依然乖乖巧巧地停在原地,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他们两人的椅子之间距离本来就近,手上稍微用上些力气,顾和以将他整个人都揽到了自己的身前,牙齿轻轻啃咬着果冻般柔软弹嫩的唇。   啊呀……口感真好。   这叫她的心里都忍不住冒起了粉色泡泡。   身前这人还是微张着口,这给她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轻松地将舌探入他口中。   贺穆清的身子猛地一僵,甚至还有些往后挣扎着躲避的趋势。   手上更用力地桎梏住了他,顾和以没有更深入地亲吻就松开了他的唇,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贺穆清的耳边,她轻声说道:“贺穆清,我看上你了,你就从了我吧,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8 12:24:54~2020-06-09 09: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苏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狗子 21瓶;瘾病? 10瓶;木木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贺穆清, 我看上你了, 你就从了我吧,嗯?”   贺穆清听了这话,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的唇被咬地微微红肿, 一手死死的扒住了桌沿,一手紧紧的抓着顾和以的衣襟。   小姐说, 看上他了。   他的心脏不正常地跳动着,小姐竟然这么直白地与他表明了心迹。   理智都已经逐渐飘散而去。   他也好喜欢与小姐亲近。   轻颤着的双手不自觉地爬上了顾和以的腰, 偷偷地揽住。   感觉到身前的人再次低下头来, 他仰头,将自己的唇向上送去。   顾和以便又捉住了他的唇, 细细地将他口中每一处都舔舐过来, 最后缠住了他的舌, 温柔地舔吮着。   贺穆清早就软成了一滩水似的,窝在了顾和以的怀里, 偷偷揽在她腰间的手攥紧了华贵的衣料。他有些不懂得该如何回应, 便只是这样软软地接受着, 任凭他最是珍重的人在他的口中肆虐,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和以松开了他的唇, 看着贺穆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眼已经蒙了一层的水雾,迷离的叫人心尖发颤。   微红的眼角,白皙的脸庞, 稍肿的嘴角,细瘦的脖颈,全都一一轻吻过去。   吸吮了一下他微凸的喉结,然后将头扎在了他的耳边,感受到了他胸口的起起伏伏。   “贺穆清,我喜欢你,你能懂吗?”   她的话音落下,屋子中就只剩下了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伸舌,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耳垂,而后轻轻吸吮了起来。   一手撑着贺穆清的椅子,一只手无意识的撩进了袍子里。   贺穆清心如擂鼓,理智已经在飞散的边缘,“我也喜欢小姐”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叫顾和以这样一个动作将他惊醒,瞬间从那种迷离炽热的情感之中脱离了出来,心中惊颤,身体已经僵硬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在他自己的耳中显得格外明显。   那只手还没停下来,刚刚还绵软到用不上一点劲儿的身子忽然鼓起了一股力气来,他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人,力气大到一下子就将顾和以推下了椅子。   顾和以因为忽然的推搡坐在了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脸上的红晕还未退下的贺穆清,“怎么了?”   贺穆清又惊又怕,看着顾和以,什么话都没有,只大喘着气。   头脑混乱极了。   他只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呆滞两两秒,贺穆清猛然起身,夺门而去。   书房的门被摔上,轰然一声巨响。   顾和以被那声巨响震得抖了下身子,呆坐在地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刚刚是不是……进度太快了,让贺穆清不舒服了……?在她面前永远乖乖巧巧的人,今天竟然摔了门,这肯定是很生气了吧。   啊……她好像没忍住用手往他衣服里撩来着。   贺穆清只有十七岁啊,她自己这副身子也是只有十七岁,怎么能……唉,她总是不把自己当成小孩,最近见了贺穆清总是忍不住想一些黄色废料。   她嘴上“啧”了一声,捂住了脸,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有点儿后悔。   亲一下还好,动手动脚实在是不好。   虽然她真的没打算这么年纪轻轻就做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可还是跟贺穆清动手动脚了一番,似乎还惹得他生气了。   越想越是懊悔,她一双眉头都已经紧皱了起来,脸上全是懊恼的神色。   都怪贺穆清他的神态表情太欲了,瞧上一眼就停不下来。   ……好吧,不能怪别人,这事完全怪她,她得去跟贺穆清道个歉,都已经告了白了,别因为这么一出,反倒弄得他心里不舒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好好道歉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从地上爬了起来,顾和以弹了弹衣裳,刚刚摔得太狠了,让她的屁股有些疼。双手撑在书桌上,她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好道歉,认认真真的,诚心实意的,去跟贺穆清道个歉。   她敛了敛心神,轻轻咳了一声,特意把身上的衣裳全都打理了一遍,出了书房的门,去了贺穆清的房间。   贺穆清的房门并没有关好,可能是进去的太着急了,还留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顾和以远远的就能看到贺穆清侧躺在床上,背冲着她。   “贺穆清,对不住,不应该没问你的意思随便碰你的。”   “白日宣淫也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多多注意。”   “是我太着急了一些,让你不舒服了我给你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顾和以心里有些紧张,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一边小步走着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的,嘟哝好几句,视线不经意地一瞥,就见到从安正往她这边走来,她赶紧冲从安摆了摆手,还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嘴里无声地说着“别过来,回去”。   从安顿住了脚步,很机灵的看懂了自家小姐这张牙舞爪的动作,连忙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蹑手蹑脚一点儿声音也没出的离开了。   经过从安这么一出,顾和以刚刚心里的紧张情绪倒是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轻了手脚,来到了贺穆清的房间前,还没抬手敲门,就听到了房间中轻微的啜泣声。   声音不大,却是真实存在的。   极轻、极轻的抽泣声,却像是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顾和以的心上。   她愣在了原地,想要去敲门的手停在了门前。   她把贺穆清弄哭了。   这让她忽然觉得自己荒唐。   以前她就想过,只要贺穆清不推开她,那她就认为贺穆清也喜欢她。   可今天呢,贺穆清那么狠厉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在了地上都没有扶她起来。   难道贺穆清一直不承认喜欢她,真的是因为只把她当成恩人,对她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这种猜想叫她的心中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刺痛了一下。   心绪有些乱。   顾和以在门外站了很久,一点儿声音都没出,直到房间中的轻微抽泣声停了下来,她觉得贺穆清的情绪应该是比刚刚稳定很多了,才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的贺穆清听见了敲门声,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她只是敲了敲门,却没进门去。   犹豫了一下,她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贺穆清,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不是在开你的玩笑,也不是想要愚弄你。我没把自己当成过什么千金大小姐,既没想过去嫁给高官贵族追求荣华富贵,也没想过豢养男宠夜夜笙歌,我就是想吧,如果碰不上自己喜欢的人,就带着万贯家产自己过,如果碰上了喜欢的人,就简简单单和喜欢的人一起,两个人过一辈子。”   “我很喜欢你,之前又一直都感觉你似乎也对我有着同样的感情,所以才会像刚刚那样碰了你,如果是我自作多情了的话,那我和你道歉。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你能现在给我一个回应吗?”   说完,她咬了咬嘴唇,屏息等着屋中人的回话。   有了喜欢的人,当然也希望对方能够喜欢自己。   她也会很紧张。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屋中始终很安静。   没有说话声,也没有抽泣声,只有偶尔的衣料摩擦声,告诉顾和以,里面的人还醒着。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里生疼生疼的。   要是贺穆清真的从来就没对她有过那种意思……那她之前那么多欢欢喜喜,是有多自作多情?   九叔还告诉了她贺穆清的想法,她竟然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而且她不敢想,之前又调戏人家、又抱又亲的,贺穆清若是因为她的小姐身份而不曾反抗她,这是得……多委屈啊。   既心疼她自己,又心疼贺穆清。   不喜欢她那样做,就告诉她啊,她肯定不会强迫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她的神色复杂,眉头紧紧地拢着,眼底压抑。   “贺穆清,之前是我错,对不起啊。”   话音一落,房间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远。   贺穆清侧躺在床上,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紧抓着床褥,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滑。   他为什么是个太监啊!   “就简简单单和喜欢的人一起,两个人过一辈子。”   多诱人的话啊。   他也想啊,他也想。   可就他这样的身子……他是个废人啊,什么都给不了小姐,他也不可能与小姐相伴一生。   一旦被发现了阉人的身份,一定会被小姐厌弃的吧……退一万步讲,即便不会被厌弃,他难道还真的要恬不知耻的霸占着小姐这样的人,让她无儿无女、受人嘲弄的度过一生么。   他太卑鄙了,不敢叫人察觉出自己的心思,又想要小姐也能喜欢他。   等到小姐真的喜欢上他了,想与他那样亲近了……他又只能推开小姐。   身体之中似乎还带着刚刚的亲吻积郁起来的奇怪温热感,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阉人也会有这种感觉,也会对女子兴起渴望来。   可他又怎么能……以自己这样的身子去玷污了小姐呢。   小姐竟然还与他道歉。   明明是他的错。   他想要在宫外活命,隐瞒了阉人身份不是错,错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喜欢上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写毒吗……我觉得按照他们一贯的思维逻辑下来,应该就是个这样的结果了。   后面小贺会醋上一小段时间。   感谢在2020-06-09 09:47:00~2020-06-09 15: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利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地瓜和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没等到顾和谦的第二轮考试开始, 后门桥那边的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新店开张, 顾和以本来是打算雇佣些百姓到铺子中充一充场面,可没想到附近几家铺子的掌柜纷纷带着开张的贺礼来到了他们的香品铺子中,还说了一大圈庆贺恭维的话,乍看一下, 铺子里面人潮涌动,极是热闹, 搞得顾和以自己都有些懵怔,一开始都没想明白他们这番举动闹得是哪般。   瞧着铺子中热闹, 自然也会有人进到铺子中来看上一圈。人的天性就是如此, 再好的店铺,只要里面没有人, 就总是觉得不好, 反之也是, 就算铺子中的东西算不上好,但里面人多, 就总能吸引人进去逛上一圈。   后门桥这一带达官显贵众多, 来到铺子中的不泛名家小姐, 顾和以就坐在一旁,眼瞧着江纭操着那副温润中略显疏离的模样, 用一口平稳清润的嗓音不急不缓地给一位千金小姐介绍店中的香品。   一看他就是提前做了准备,又或者是在风月居那等地方,一些个套话已经听得很是熟悉了,所以低声交谈很是顺畅。   香烟缭绕, 一呼一吸中都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温柔味道。   顾和以乐得自在。   尤其是一直看着这么一幅美男图,身心都很是愉悦,那些让她心中阴郁的不快之事也都暂时的被忘却了。   大概是被盯得太久了,江纭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稍稍侧过了头,和顾和以那纯粹欣赏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眼中盛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唇畔一贯的弧度不变,却多了些真切。   无论是谁,被顾和以那种欣赏却不带淫邪的眼神看着,估计都会愉悦了心情。   美男计这种方法很是有用,无论是贵夫人还是千金小姐,又或是普通百姓,只要是女子,谁会不喜欢别人的夸赞呢,尤其是这样一个皎如玉树般男子的夸赞。   太过热情会被人觉得谄媚,太过冷清又会叫人觉得淡漠。   而像是江纭这样的,脸上带笑而眼有疏离,一举一动都不急不缓,最是能勾起人的兴致。   可能是因为当朝重农却并不抑商,反而尽可能的提高了商人地位,让这个时代比历史中的那些朝代普遍富裕,尤其是京城之中,身价资产百万者居多,十万之上者,比比皆是。一百两银子对于上层社会的千金小姐们来说,不算很少,但也属于还能支付得起的程度,仅一个上午,就已经有一人交付了白两银,成为了记录在册的贵宾。   交付白两银之后,江纭当即从柜台之后取出了一份下个季度才会放到市面上去贩卖的香品,交给了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特意嗅了嗅味道,又与铺子中的其他香品简单比较了一番,这才带着满意的笑离开了。   不管怎么说,成为第一个拿到新香的人,她此时此刻就是独一无二的,正巧下午与走得亲近的富贵小姐们有一场游湖聚会,可以以此香薰衣。   她们能相互比较的,出了琴棋书画那些个技艺,也就是衣着首饰熏香这一类东西了。   脸面何其重要,只要是能让自己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的方法,都得要尝试一番。   午时,到了午饭的时间,铺子中来往的人流骤然减少,几乎无人会来。   顾和以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若是她跟从安两个人去附近的酒楼吃些东西,只把江纭自己一个人撂在这里看着铺子,实在是太不地道了,而这时又不方便打包带走,她就叫从安去附近的酒楼之中买了三份可以用油纸包带回来的简单吃食,赶着铺子中没有人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放在柜台上,边吃边聊活泼得很。   江纭的话不多,更多的是从安在唧唧喳喳地说着话,什么小姐如今新鲜的点子越来越多了,什么小姐以前是绝对不会这样糊弄糊弄就当做午膳的,什么奴婢能给小姐当婢女真的太幸福了之类的,叫顾和以没忍住弹了她一个脑嘣。   在她眼中稀松平常的事,在从安眼中,就都是自从她父亲与叔父去世之后她所受的苦。   这种在铺子中围在一起吃午饭的情景,总是让顾和以忽然想起了以前和同事一起在公司里围着办公桌的场景,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八卦,也是如今这般愉快。   这么想着,她就一边摇着头一边轻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奴婢实在是没想到,附近几家铺子的掌柜的,竟然还会带着贺礼来到咱们这里。”从安用好了午膳,擦净了嘴角,“小姐你说,咱们是不是也需要准备一份礼回回去?”   顾和以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一开始也是不太懂为什么附近几家铺子的掌柜的都回来送贺礼,但后来她多想了一些,心里也已经有了些眉目。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虽然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我猜想着,他们会送礼过来,八成是因为咱们的铺子是从东厂的手里接盘下来的,他们送的不是咱们,而是想要讨好上面的人,至少也是想表达一下好好相处的意愿,咱们若是也回一份礼,恐怕还会让他们心里惶恐,送更贵的礼过来,所以呢,咱们就好好收下就好,就放到后面库房里面去,先不要乱动,日后万一有了什么情况,再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便是。”   江纭赞同地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在理。只是我之前竟是不知道……这铺子是从东厂手里接盘下来的。”   他脸上并不显,不过也能叫人感觉出来他的意外。   “有位身在礼部的卫大人与我父亲与叔父是熟识,他们遭了海难,卫大人自是会对我这个故人之女照拂一二了。”顾和以嘴里这么说,其实她自己心里对于这铺子轻轻松松就落在了自己的手里是很意外的,不过呢,多想无益,卫大人虽然偶尔嘴巴毒了一些,可看着不像是坏人。   江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江纭,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巨大作用。”顾和以忽然稍微凑近了江纭一些,脸上露出了略显得意的表情。   最初在用一百五十两银子赎下了江纭时,江纭还与顾和以说,自己根本不值这个价,是那老鸨看她衣着华贵,所以刻意加了价,坑骗了她。   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了那一百两的银票来,在江纭和从安的面前晃了晃,“不宜妄自菲薄,知道吗?这个姑娘一定是最近有什么富家子弟之间的来往交流,不然不可能会让自己的婢女特意回府取了一趟银票,等跟她一同的富家小姐们发现了她身上香味的不同,你可能又要忙上一阵了。”   “能不虚度时日,这是幸事。”江纭接回了银票,好好地收起来。   在这铺子中卖香,说是出卖色相吧,它又不完全是出卖色相;说它不算是出卖色相吧,但他的色相也能有上一些作用。   这种感觉很微妙,同样是被人把目光放在脸上,却也没觉得讨厌。   下午顾和以带着从安一同去了富贵茶楼,这回她没去雅间,而是坐在了一层最前排的位置,听着那说书人说书。   说书人在说书方面必然是比顾和以有经验得多,经过他修改润色的故事确实变得更适合说出来将给大家听了,又没有将故事的内核跟香品的植入去掉,顾和以还是很满意的。她看说书人并无异色地说完了这个由她花钱雇他讲的故事,发现茶楼中听书的人对于故事的反馈还可以,但是几乎没人把注意力放在故事中的“香品”上。   大家都能喜欢唏嘘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香品似乎只是一个与男女主无关的东西。   这个结果也很是正常,毕竟这算是植入广告,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植入广告的意识,现代人看广告和软文看多了,就能轻松发现文章、电视剧和电影中的植入广告,这个时代的人,需要多听几遍故事,叫故事更广泛地流传出去,在他们的头脑中形成一个潜移默化的影响,那就算真的达成了目的——就像后来的商人千方百计地把钻石与爱情婚姻这种毫无相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一样。   说完了书,按照约定,顾和以将两百文钱给了说书人之后,就离开了茶馆,天色微暗,但她还是回到了铺子那边。   头一天开张,她总是得多待上一段时间,更何况当朝不分坊市也没有宵禁,夜晚才是街上人流量最高的时候。   进门时她扬声道:“江纭,我回来了。”   一抬眼,视线却正好和回头张望过来的贺穆清撞到了一起,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略带尴尬地笑了一笑,“贺穆清也在啊。”   原本是阳关普照的愉悦心情忽然披上了些阴影。   自那天她被贺穆清一把推开之后,他们两人已经有两天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两天没见也是好事,让她平复了不少心情,也不会像是一开始时那样心情总是烦躁难受了。   她自认为调节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现在见面,她心里还是会觉得尴尬,觉得自己以前做了不好的事,似乎有些对不住贺穆清。   “小姐。”贺穆清垂头,他跟顾和以一样,目光相碰之后就立刻躲开了对方的眼神。   顾和以点点头,轻声咳了两声,“在作坊那边忙完还要来这边,辛苦了。”   她和贺穆清说话时,已经完全不会像之前那样稍带着轻佻,而是恢复了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就像是以前在工作中时和不熟识的同事相互寒暄一样。   贺穆清对其他人的言行举止态度都很敏感,这么明显的改变他一下子就察觉了。   自嘲又苦涩地勾了勾嘴角,他并无更多言语,压下了心中的酸涩,只答:“都是穆清应该做的。”   顾和以也不再言他,绕过了柜台,来到了江纭身旁,拿起了他所记录的流水,流水不算多,只寥寥几条而已,不过也不着急,这才第一天。   江纭的字不愧是从小就特意练习过的,不像是九叔的字那样有力,他的字柔和却也规矩,无端的叫人觉得舒服。   顾和以笑道:“字如其人。”   她稍微弓着腰,双肘撑在柜台上,看了几眼柜台上摊开的册子,而后向一侧扬头去看江纭。江纭身量高,比她高上了将近一个头,以这样从下往上的角度看,竟然也丝毫不减他的颜值。   只是多看了这么两眼,她就直起了身子,“既然贺穆清也来了,两人在铺子中就可以了,人太多反而不好,从安,咱们先走了。”   从安跟上了顾和以的步子出了铺子,在顾和以身边贴身伺候那么久,对她在贺穆清来到铺子以后的微妙变化所有察觉,斟酌了一下,问:“小姐和那贺穆清……?”   “嗯?我们没什么,你不用多心。”顾和以淡淡瞥了她一眼。   从安对上顾和以的眼神,连连点头,“奴婢知晓了。”   先前她还觉得小姐和贺穆清之间的气氛有点儿暧昧,没想到猝不及防就有了一个大转弯。   想到了两天之前,小姐在贺穆清房间附近停留时,叫她别出声回去的场景,心里已经猜想到了,大概是那天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小姐的态度忽然变化。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小姐以这种淡然的态度面对贺穆清,叫她都有些不习惯。   以后那种关于贺穆清和“面首”的话,可是不能再提了。   九叔还问了她关于小姐和贺穆清之间关系的事,这回可以叫九叔彻底放心了。   ……   晚间,快要打烊之时,铺子中的气氛略有微妙。   在铺子中,两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铺子中也会偶有人来,他们之前的交流不多,气氛也全然不会尴尬,而此时,贺穆清在将一整日的账目进行清理,江纭已经无事,便站在铺子门前向外望去。   开春了以后,天气早就回了暖,站在门外并不会觉得冷,江纭看着门外街上的夜景,眼神逐渐的柔软了下来。   京城的夜景,十几年来依旧如此。   他这么多年下来,每日给客人弹琴奏乐,偶尔下起切磋技艺,心境早已平和,既无大喜,也无大悲。   少有的情绪爆发刚刚过去算不上多久,此时心里更是平静。   贺穆清在一旁理账,记录一天下来的收支和香品数量,时不时地抬头去望上一眼江纭的背影。   江纭好像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似乎也从来不曾对小姐太过关注和奉承,一切都是那么平平淡淡的,没有把谁放在心里过。   如果是他贺穆清被人赎了身,还从一个风月场所忽然调转到了这香铺中,有了自己的住处,被主子温柔以待,他肯定会感激涕零,不像是江纭这样,丝毫不显感激。   他不由得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值。   不过……他勾勾嘴角,他也没什么资格去再管别人的事了。   回想今日,小姐回到铺子中时的声音还是活力满满的,可见了他就直接暗淡了下去,后来很快就离开了铺子。   似乎就连最初那种普通主仆之间的关系都没法照常维持了。   他刚刚到了顾家不久时,小姐都会温声和他讲话,还会在冬日的夜晚给他手炉用,在街上与他同食丁香馄饨,给他买冰糖葫芦,在他脸色不好的时候关心几句,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都是他活该。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小姐不会接近他,自然也是不会发现他那腌臜的秘密,这样……他就能一辈子都陪在小姐身边了。   他望着江纭的背影出神,思绪早已神游不知道了哪里。   江纭此时转过身来,看到了贺穆清的眼神,轻声问道:“怎么了么?”   贺穆清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事。”他合上了手上的册子,仔细地收拾了起来,“我理完了,就回去了。”   收好了笔墨,他抬脚就要离开,又停住,回头对江纭道:“明日见。”   目送着这个初见时就对他流露出过敌意的青年,江纭垂头轻轻抿了抿唇,他从小就在那风月场所,见多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总是觉得贺穆清有些奇怪。   包括他的模样与声音,都隐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只是这么多年的风月居生活,让他知道,不是自己的事不要多管,安分守己,做好了自己的事就好了,所以再是感觉到异样,他也不会深挖了去多想,也是不会多说一句的。   江纭独自住在这铺子的后院中,而贺穆清则独自回了顾宅。   他在月色下,走在已经焕了生机的庭院中,脚下是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的青石板小路。   这样一条路,他也与小姐共同走过。   时隔两天再见小姐,他们的关系好似忽然有了一层无法突破的隔阂,看得到对方,却再也无法相碰。那温声的言语,轻柔的拥抱,炽热的吻,就像是做梦一样,只能封尘在了记忆里了。   他推开了小姐,然后在那一瞬,一切都变了。   一辈子陪在小姐身旁却永远也无法更进一步,或者是短暂地得到却又如昙花一般一闪而逝,这两者究竟哪一个会更好一些呢?   他想过这样的问题,不知道哪个更好,但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的为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开春了就更适合出来透气,顾和以喜欢遛弯,每日都会出来,在看到了十几米外的贺穆清时,她忽然顿住了脚步,有些想向前去接近,又忍不住后退。   一旁陪伴着的从安看了看顾和以,又看了看贺穆清,垂下了眼没敢说话。   在原地驻足了一下,顾和以冲着贺穆清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转过了身,自己叹了口气,瞌了瞌眼。   人家贺穆清无意,就算了吧。   强扭的瓜不甜,她又不是什么理智全无的恋爱脑笨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自己心里清楚的。   贺穆清在顾家出力甚多,就连九叔都说他做事稳重,这样的人她就更是不应该去招惹了。   只是……她是真的喜欢贺穆清的,前几天还是那样平淡中带着微甜的感觉,还能抱着他腻乎一下,转眼间就这样了,真是叫她……心里堵得慌。   唉。   她心里叹息,不喜欢她就从一开始就拒绝啊,何必等到最后无法忍受了再拒绝呢。   “从安,跟我去一趟叔母和谦儿那边吧。”   她说完,便带着从安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贺穆清看着顾和以的背影,手忽然握成了拳头,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了沉重的压抑感。   两天没能见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在铺子中时他也没有太大的失望和难过,可这时……   月色下的身影越来越远,然后彻底消失在眼前。   以后他就要一直一直地看着小姐的背影了吗?小姐除了公事就再也不会关心了他吗?   他的嘴唇轻颤。   全然感觉到了疏离,他真的……真的有些难以承受。   眉头轻轻地拢起,他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压抑感,投下了一片阴影。   其实……如果小姐不介意他是个阉人的话,他也可以服侍小姐做那档子事的,他可以的。   他不介意用尽各种方法去讨好小姐。   不过,呵,身边就有像江纭这样的人,又何必需要他这种人呢。   贺穆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全都收回了起来,脸上阴沉的神色也褪下了,恢复成了那副安静乖巧的样子。   只要他还在顾家,还为小姐做账房,还管着作坊中的那些人,就总是会与小姐有交流。   过了这段两人见了面会显得尴尬的阶段就好了。   自己手里的活计别出错,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能给小姐当奴,就已经够是幸运的了。”   又把奴放在了自己的嘴边,一方面是告诫自己,要记得自己身为奴的本分,不要再继续妄想;一方面又是提醒自己,要守住这个奴的位置,要成为小姐用得最是得手的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9 15:53:24~2020-06-10 11: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苏苏、冬凉夏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富贵儿 6瓶;苏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太学考试出榜这天, 礼部南院的外面乌央乌央的挤满了人。   四品官及以上的官宦子弟无需考试及可入太学, 在这南院外面等待榜文张贴的,都是四品以下官宦子弟,还有一部分则是京中百姓。   顾和以就揽着顾和谦的肩膀挤在人群之中,身旁是孙唯和她母亲。本来她还担心顾和谦以户部为目标参加考试, 会被穿个小鞋什么的,后来才知道, 太学院的考试是全权由礼部负责的,在真正入朝为官之前, 是不会接触到六部其他人的。   卫大人为礼部侍郎, 又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明,不喜贿赂, 这考试应该也是不会有什么阴私的。   一片窃窃私语中, 有身穿官服的人和侍卫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众人皆是主动让出了一条路来,很快六张黄底黑字的榜文就贴在了墙上。   顾和以迅速地找到了上有“户部”两个大字的榜文, 只简简单单的一扫, 就瞧见了上面的“顾和谦”三个字, 心里猛地一震喜悦,她搭在顾和谦肩膀上手不由得稍微加大了些力气, “天呐,谦儿你看见了吗?你这可也太厉害了!”   顾和谦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兴奋得都跳了起来,一下子挣脱了顾和以的手, 握着小拳头自己跳了两下,然后又纵身一扑,一下子给了顾和以一个熊抱,狠狠地扑在了她的身上,“谦儿就说可以考上太学的,阿姐!孙唯也考上了,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们!”   刚刚顾和以见到了顾和谦的名字就没再往下看,她又回头瞄了一眼,孙唯的名字确实也在榜上。她带着笑看向了孙唯,发现孙唯看上去比顾和谦可淡定得多了,只是带着自信又欣喜的笑站在原地,反倒是她的母亲听说自己的女儿考上了太学,揽着孙唯自己偷偷抹眼泪。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也有人欢天喜地地叫喊。   有不少官宦子弟都未能考上,可他们的父母也丝毫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他们心里边儿都知道,这次的太学考试,是由卫凌全权负责的,谁敢说出一个不服呢。   在顾和以眼中超级无敌特别难的考试,顾和谦和孙唯都考上了,他们怎么着也得庆祝一番。   辰时放榜,现在时间还很早,顾和以回了顾宅就叫人赶紧去酒楼订上一桌酒席,他们好也去庆祝一番。   顾和谦这孩子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兴奋之中,回了家之后又给了瑶娘一个大大的熊抱,滔滔不绝地讲着今天放榜的事,还有之前在学习上以及考试中碰到的问题,把之前在回程的马车上给顾和以讲过一遍的事又重新讲了一遍。   “等谦儿学成之后,就能帮上阿姐的忙了。”   他总是这样,一脸天真又认真无比地说出这种话来,叫顾和以心里暖呼呼的。   顾和谦是个好孩子,至少他对自己的家人是极好的。   九叔今日一直在家中,得知了顾和谦和孙唯两人都通过了考试考上了太学,一直颇为严肃的脸上也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小少爷和孙唯都天资聪慧,未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福春楼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快到正午的时候,一大家人便一起坐马车去了福春楼。   他们已经提前订好了雅间,顾和以最先入了坐,借着顾和谦、瑶娘、孙唯、孙母也都一一入座。顾和以示意了一下还站在一旁的九叔,“九叔,也一起坐啊,九叔在顾家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外人了。”   九叔看了一眼瑶娘和顾和谦,瑶娘冲他温和地一笑,而顾和谦则看了看阿姐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眼睛咕噜噜地一转,开口说道:“阿姐说得对,九叔快坐吧。”   这回,九叔才乖乖地坐下。   孙母的精神状态早就比初见时好了不知多少,她也在顾宅中住了好几个月了,也算是习惯了与顾家的人相处,没有了最初那股怯懦的劲儿,不过还是很少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带着慈母一般温和的目光看向别人。   因是提前订好了酒菜,所以他们刚坐下没太久,饭菜就一样一样的上了桌。   顾和以见大家全都没有动筷,便先执了筷子,夹了一块香卤豆腐,用起了午膳,“大家都动筷吧,别等着凉了啊。”   这么些个人,其他人都还好说,但是瑶娘一直以来总是很听她的话,让她心里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就算瑶娘一直不争不抢,还要顾和谦处处收敛,可再怎么样瑶娘也算是长辈,吃饭动筷都等着她先动第一筷,这就像是把她当成了家主似的。   她一点儿也不想管那么多事情,只想当一条可以随时自己制制合香的咸鱼。   想要顾和谦真的能掌事,怎么着也得是等上个五六年吧,十五六岁开始,也能渐渐地开始接触家里的事了。   本来她还想着,要是让顾和谦去做官也不错,家里还能有钱财去给他支撑,现在看来……不做官,来帮她处理家中事务,最后让她卸任每天只需要吃喝玩乐该多好。   一顿饭吃得喜庆,顾和谦和孙唯两个小朋友能一直给他们几个大人讲自己在和先生学习时遇到的趣事和难以解决的问题,看到自己的孩子出息了,做家长的自然是开心,瑶娘和孙母的言语都比平日里多上了不少,饭桌上话语不断。   “等哥哥回来,知道我考上了太学院,肯定会特别高兴吧。”孙唯想到了自己出海了的哥哥,脸上的笑更是绷不住了,“我都能想象得到,他那时脸上的表情。”   一说到孙旭,孙母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又淡笑了出来,“你哥哥肯定会为你自豪的。”   如今已经快要四月末了,顾和以掐指一算,孙旭一月末出的海,此时已经离开了三个月的时间,一般来说四个多月到五个月之间,就可以往返一趟了,离孙旭出海归来,也不过就只差那么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还有一个多月,你哥哥就差不多能回来了,到时候得了信,咱们一块儿去码头迎接他,怎么样?”顾和以饭量不大,她早就吃饱了,坐在主坐上,一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孙唯。   “那太好了!之前哥哥都是租别人家的船舱,不需要我去码头上帮忙,这次能独自领着一船人出海,回来时肯定是威风凛凛的,看到我去接他,他肯定也是会很开心的。”孙唯似乎已经能想到她自己去接哥哥时的场景,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不少。   他们这个单间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   九叔就坐在门边,起了身打开了门,却见薛世清就在门外,一手执着酒杯,看向了顾和以。   “顾大小姐,又见面了,方才就见到诸位进了这间,却有事无法脱身,拖到现在才能过来庆祝一番。”他说话间带着些醉意,语调比之前碰到的那几次更为轻佻一些,“就祝贺顾小少爷,顺利入了太学院吧。”   说着,他举杯示意了一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和以点点头,别人来给他们庆贺,就算再是不喜,也总不能无礼。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举起杯来,“多谢薛大少爷特意跑来一趟,我以茶代酒,谢过薛大少爷了。”   薛世清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冲顾和以招了招手,“顾大小姐,可否出来说句话?”   有些意外,可顾和以还是起了身,九叔想拦她,却被她阻止了,“酒楼中这么多人呢,他若是做什么不轨之事,我只要大喊一嗓子就好了。”   九叔叹了口气,只得点了点头,别家姑娘可能不好意思大喊出来,但他知道,他家小姐是肯定敢大喊出来的。   跟着薛世清去了走廊边,栏杆下是熙熙攘攘的街市,热闹非凡。   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缎面竹叶刺绣圆领袍,腰间玉带一束,人模人样的。   “顾大小姐,我,薛世清,无心害你。”   薛世清明显的是醉了,说话时都有几分模糊,但也应该是有着理智的,他在说话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顾和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分得清对错,但家里的事我管不了什么,我要么当帮凶,要么就失去家里给我的一切,你能明白吗?我——就算知道这不对,我也不能说这不对。”   顾和以有点儿意外,她侧过头来看着薛世清那双颊微红的样子,因为醉了酒,说话有些含糊,不像是初见时那般语气温和。   “三个月,你们安安稳稳度过了三个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薛世清醉眼朦胧地看向她,脸上忽然带了笑,“因为值得他们关注的,还没回来。”   顾和以心中一跳,来不及多想,就有一人接近了他们。   薛世清口中的话立刻拐了个弯,他抬高了些声音,对顾和以说道:“我入了户部为官,不出两周会有宴请,届时会提前给顾大小姐送去请柬,顾大小姐请务必赏光啊。”   “我知道了,薛大少爷有这等喜事,和以自是会备好贺礼前去庆贺。”顾和以脸上并无异色,淡淡地答着。   来人走到了薛世清的身旁,“大少爷,快回席上吧,少爷离开这么久,老爷怕是要不满了。”   薛世清点点头,对顾和以再无言语,只是回头,嘴角上挑了一下,小梨涡在嘴角边一闪而逝。   他刚一回到席上,薛父便蹙起了眉头,声音听起来厚重又严厉,“世清方才去哪儿了?”   薛世清入了坐,垂头答:“儿子见顾家人也在,便去邀请顾大小姐来我升官的宴请。”   薛父沉默了一下,眯了眯双眼,“也好,若你娶了她,就什么事都省下了。”   ……   薛世清的话在顾和以的头脑中来来回回了好多遍。   从他刚刚的那些话里,顾和以能知道,薛世清大概是个能明辨是非的人,还是有良心的,只不过胳膊拗不过大腿,现在他的每一步都是靠着家里、靠着家里与户部尚书家的关系得来的,他顺从家里得到一切,与不顺从家里失去一切,都不能改变家里的谋划,得到与失去,理所当然的就是选择得到了。   只是他的良心,还是让他找了机会,过来和她提醒上了一声。   值得关注的,还未回来。   这明显指的是孙旭吧。   他们回程的时候,在海上应该是不会遇到太大的问题,只是临近港口时,听闻附近会有海盗肆虐,还有内河航运,还有河匪流窜,这对于回航的商人来说,都是很大的危险。   好在他们的海运也是签了镖单雇了镖的,至少是有着一层保障。   顾和以心里东想西想的,有那么一点儿乱,总是抑制不住地往阴谋论上靠,想之前她父亲与叔父出海,是不是也是被人搞了鬼才遭了海难。不过她也从孙旭那里听说了,他们是在海上不小心触了礁,又赶上天降风暴,这才沉了船的,肯定不是有人故意搞鬼。   若是孙旭的商船没能安全回来,那大内与官府的生意就铁定是要丢了,家中仓库的余存香料也不能支持他们的作坊持续制作香品,作坊制作不了铺子就供应不上……如果真的是那姓崔的香料大户把控着京中的香料生意,估计他们就连购入香料投入到作坊中都有些困难,这一环扣一环的,真叫人头疼。   顾和以扒在栏杆边上很久,透够了风,这才回了他们的单间。   九叔见她回来,这才忽然松了口气,“小姐出去了很久,可是叫我们担心。”   顾和以摆摆手,也没坐回去,她看着大家都已经撂了筷子吃好了,就说道:“好了,既然都吃好了,那咱们就回去吧。”   看出了她心里有事装着,也没人多说些什么。   顾和以是和九叔两个人单独一辆马车的,已经跟顾和谦他们四人分开,九叔就也不藏着什么了,直接问道:“小姐与那薛世清,都聊了些什么?感觉小姐回来之后,闷闷不乐的,可是他说了什么另小姐不适的话?”   “没有。”顾和以舔了舔唇,眉头一直拧着,她往后一靠,靠在了软枕上,一五一十地把刚刚薛世清和她讲的话都与九叔说了一遍。   过于那么多年,九叔从来就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十几年前海运才刚刚兴起,有着很宽广的发展空间,投入的海商也只是少数,只要入了海商这么个行当,就都能有饭吃,一直以来竞争并不算是激烈,直到最近几年,竞争才越来越激烈起来。京城之中的香料大户,还是顾家最是惹人注目,枪打出头年,自然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她一时之间也没什么想法,只能就先把这件事跳了过去,还有少说一个月的时间呢,现在着急也是没什么用。   马车在街上一转弯,照着顾和以的指挥,去了后面桥一带,在自家的香铺前停了下来。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一进店门,就瞧见有几个女子围绕在江纭身边,而江纭嘴边带着弧度,正在往铺子里的香炉中撒了些香丸进去,燃了香,很快就有奶白的雾气升起。   顾和以知道,他这是在给她们试用香丸的味道。   她一进铺子的门,江纭就已经看到了,他的身量不矮,少说也有一米八多的身高,比他身旁的姑娘们都要高上将近一头。   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顾和以冲着他眨了眨双眼。   顾和以对铺子太熟悉了,也没用江纭招呼,自己就进到了柜台里边。   贺穆清也在这铺子中,见她来了,立刻为她搬了椅子在身边,还将一册账本和一册贵宾登记本放倒了她的身前,“小姐。”   顾和以接过了册子,抬头冲贺穆清温和地一笑,“辛苦你了。”   一段时间下来,她心里的那种尴尬的感觉已经逐渐减淡了,她也能和贺穆清很正常的相处,但是她知道,自己心里边还是有些喜欢贺穆清的,毕竟……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下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整日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贺穆清安安静静地站在顾和以身旁,垂头看着她的侧脸。他平时不敢再直勾勾地看着小姐,怕他的眼中在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情感来,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贪恋地多看上几眼了。   似乎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小姐会像最初最初那样柔和得待他,也并不避讳与他相见,只是和他正常的交流。而他呢,压抑住心里的情感,也像是最初最初那样,平静了心情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他最喜欢这种时候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小姐身旁,没有谁来打扰。   垂眸看着身旁的人,眼神显得眷恋又缠绵。   顾和以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翻弄了几下账本上记录的流水。   铺子的收益一直都是符合她的预期的,她从没想过一开了铺子就能火爆异常,让所有人都来他们的铺子买香,那么想才是真正的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推出新的香品,就像王奕和之前所说的一样,这时候的人都用惯了以前流传下来的味道,虽说有些富家小姐夫人的会有一些攀比心理,购买新香,但是否长期购买,却是不一定的。   培养他们的消费习惯是重中之重。目前来看,靠说书人在茶馆中说书,还是能见到效果的,不过只凭一个故事来回来去的讲,似乎有些单薄,她得再写几个故事,把香品融入到里面去。在宣传和广告方面,也就是靠口口相传,剩下的就是招贴画,不过这个时代印刷不方便,想要发招贴画就得自己一张一张的画,成本实在太大。   其实还是有一种方法的,那就是意见领袖。   让说话有权威效果的人,来铺子中购入两款新香,留下那么两句有利于新香发展话来,靠着街坊邻里的传闲话,或者他们再雇上几个人,在茶楼酒馆中把这话传出去,人们很容易就会相信意见领袖的话,并且跟风购买。   这个意见领袖么……   她其实觉得柳提督是个不错的人选。身为东厂提督,认识度肯定是非常之广泛的,说话也有权威性,太监娶妻就更是有话题热度,京中的人肯定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卫大人又是相应了当朝女子也可为官的号召,年纪轻轻坐上了三品官的位置,也是京中不少女子的崇拜对象。   再加上,她可是听说了,柳提督待卫大人极好,也可以说是“恩爱夫妻”了,这么一来,叫柳提督亲自来铺子中为夫人买香,用这种方法制造一个事件营销,效果绝对是极好的。   在这信息和技术都并不发达的时代,这样制造一个事件营销,已经是顾和以能想到的,效果最好的营销方法了。   她心中盘算的挺好,可就是不敢真的去和柳提督说起这么个事来。   铺子中姑娘们的讨论声逐渐的远去了,顾和以这才从沉思中脱离了出来,抬眼看向了江纭,裂开了嘴角,冲他调笑道:“我们江纭可真是受人欢迎啊,我刚刚进了门时,没有一个人给我眼神,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你的身上。”   江纭把手上装着香丸的纸包收好,来到了柜台之前,冲着顾和以打开了自己的右手,手心上几块五两一锭的银子,“明明是被铺子中的香品吸引的,不然又怎么会买下了不少香品呢。”   顾和以从他的手上拿走了那几锭银子,在自己的手上颠了颠重量之后,好好地收拾了起来,语气中怎么听都是有些得意的,“我们的香是好的,你也是好的,综合而言,是我的眼光比较好。”   听了顾和以这样说,江纭的嘴角弯弯,眼底也带着笑意,竟是露出了一个温温润润的笑容来,极是好看。   他笑,“大小姐的眼光自是好的。”   头一次见到江纭这么自然地笑了出来,顾和以微怔了一下,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开口说道:“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以后要多笑一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0 11:59:18~2020-06-11 11: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小可爱、二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瘾病? 15瓶;1 8瓶;二狗子 3瓶;苏苏 2瓶;就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以后要多笑一些才好。”   顾和以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之后, 江纭神色淡淡地注视了她一阵,而后垂下了眼眸,声音清润,说道:“大小姐说笑了。”   这是江纭的性格了。   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 都是这样淡淡然然的。   顾和以耸了耸肩膀,了解江纭的性子, 她自然也不会多想些什么。感觉到了自己身旁投射过来的视线,她扭头过去, 而贺穆清却早已没有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而是看似认真地翻起了手上的账目。   如果他的手没有掩在账本之下狠狠地捏着自己的衣裳的话,那一切都很正常。   步入正轨……?   他才不希望这样就是所谓的正轨!   贺穆清的双眼盯着账本, 那眼神像是要把纸张戳穿。   江纭每日都是宽袍大袖, 一身宽松的衣裳, 长发随意地束起,并不刻意地收拾规整, 却又不会叫人觉得懒散, 一举一动自然而舒服;而贺穆清, 在宫中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养成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性子, 穿衣、束发,就连走姿坐姿都有着一套他想改都难以改掉的习惯,和江纭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一个阉人,一个红倌, 明明都是这个社会中最最底层的人,可江纭就是让他心生羡慕。   那种丑恶低劣的嫉妒情绪,怎样都无法掩盖下去。   江纭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又像是什么都看得透彻。   就像刚刚,小姐对他的夸赞,他也丝毫都不在意一样,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也完全感受不到他心中的波动。   江纭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事,却会叫他耿耿于怀,整个人都要酸涩地化掉了。   他不喜欢小姐去夸奖别的男子的容貌,尤其是江纭这种,与他相差如此之大的人。   若小姐夸奖的人,模样与他有上几分相似,他怕是就连做梦都能笑醒吧。   那说明小姐心中有他。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小姐身为一个富家小姐,似乎一点儿也不比他这样一个在宫中混过一圈的人懂的事情少,也不明白小姐为何不似其他女子一般会有害羞的情绪,面对一个男子也能随心的夸赞出来,但是……他越来越希望只有他自己能被小姐这样对待了。   现在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是理智所告诉他的最好的模式,但是却不是他最希望的模式。   或许……他应该逐渐地试探一下,小姐对于他们这等人的态度。   既然小姐对于江纭这样的红倌都并不反感,也会如同平常人一样温和对待,那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对他们这等人也并不反感?   贺穆清想到这里,从口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终于把刚刚漫天涌出的酸涩感都压抑了下去。   他需得酝酿一下,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   ……   茶铺的生意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光是贵宾册上面记录在册的富家小姐的名字,就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沓,不过京中的富家小姐就那么多,当会办理贵宾的全都办理了之后,这项收益也就到了尽头了,得想出一些利用贵宾身份的其他活动,接上这茬,好能有个持续的收入增长。   另外,顾和以已经开始动了另开一家分店的心思,这后门桥一带虽然热闹繁华,距离一些达官显贵家庭的距离很近,但是却有些脱离市井百姓的生活。在百姓手中,他们可能赚不到所谓的贵宾钱,但百姓基数巨大,王奕和之前在仓库那边研究合香时,从来都不会动用仓库中的名贵香料,所以他目前研制的合香,全都是一些便宜香料所制成的,就是普通百姓也能消费得起,如果能在清宁街那边再开上一家铺子,那就更好了。   当然,就算是要开新的铺子,也得等到现在后门桥的铺子已经赚回了前期投入的钱,开始盈利了再说。   有江纭在铺子中,卖香的效果当然要比普普通通的活计要好,不然……京中其他几个香铺也不会学他们铺子,把店铺中的伙计也换成一个模样清朗的男子了。   被别人模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顾和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的新香却是别家店铺无法模仿的,而且,贵宾制度就是为了留住常客,已经在他们的铺子中花上了一百两银子办理了贵宾的客人,只要买上三十两银子的香品,以后再购买就能有折扣,铺子中又有着不少价格昂贵的名贵香品,富家子弟花销比较大,越是多买折扣就越大,他们的铺子地理位置又好,和江纭见过几面也已经是眼熟,不少人自然还是都愿意一直来他们的铺子里,成为常客了。   顾和以最近每天的任务就是写古早话本故事,古早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还有古早版的美人与奴隶,再有就是郎才女貌和和美美这种故事,将故事背景改在古代,不管是贫困女子的一飞冲天还是底层男子的抱得美人归,又或者是男女门当户对相互扶持,各种受众心态的故事全都写上一遍,无一例外都是把自家那些香品的名字融入到了里面。   这时候的人完全没有“广告”的意识,频频在故事中听到香品的名字,还真的会有人问,燃香是否真的会有这样的作用,每次顾和以坐在茶楼中的第一排听说书人讲自己编的故事,听到身后有人问关于香品的问题时,她都很想捂嘴笑。   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差不多有了作用了,有越来越多的人会下意识地将故事与他们铺子中的香联系在一起。   顾和以去香铺时,总是能遇见江纭和贺穆清同在,只是贺穆清并不喜欢与太多人接触,并不常为铺子中的客人介绍香品。她一到店中,贺穆清就会主动为她沏好茶,和她汇报一声王奕和那边研制新合香的进度,作坊中的情况,再有就是铺子中的账目了。   偶尔有几次,顾和以会看着他那认真汇报的模样有些出神儿。   贺穆清在发现她一直那样看着他的时候,面上不显,而心中则是早已乐开了花。他就像是一个不倒翁,左摇右摆,一会儿觉得只能做一个奴仆很不甘心,一会儿又觉得只要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被相互推荐而来加入贵宾制度的富家小姐不少,又有姑娘带着银票来到铺子中,直接说要入贵宾。   江纭像往常一样登记在册,然后取出了贵宾提前可得到的下个季度新香,放在了那个富家小姐的面前。   富家小姐打开了纸包,嗅了嗅里面的香品,本来带着欣喜与期待的表情慢慢的消失在了脸上,她微微敛了下眉头,面露疑惑,“这香的味道,我怎么觉得和南边那家香铺中的味道有些相似?”   在柜台里面的顾和以听了这话,立刻把手上的事停了,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这边,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富家小姐已经买下了南边那家香谱的新香,顾和以他们几人都是同行,去别家铺子太过明显,于是从她手中买下了一块香。   江纭将那富家小姐引出了铺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把她哄走了。   而顾和以则是在铺子中以两个小香炉分别点燃了南边铺子的新香和自己家下个季度才正式要放在店铺中上新的香品,来回来去细细地嗅了半天。   味道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贺穆清也在铺子中,他显然是在自己心中有了什么猜测,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顾和以觉得这两样香品实在是太像了,却也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想到了王奕和,应该去让这个跟各种香料在一起混了十多年的人鉴定一下。于是她道:“江纭,你看着铺子,我去仓库那边找一趟王奕和,让他帮忙看看是不是一样,我自己有点儿说不准。”   “我跟小姐一起去。”   贺穆清跟上了顾和以的步子,很快就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上一路都很安静,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王奕和那边,进了王奕和住的矮房,王奕和将两种香品嗅了嗅,然后又将两样全都燃了,他的眉头一皱,“这应该是香谱被人传出去了。”   他一直都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这回碰上事,他也没藏着掖着什么,说的直白。   贺穆清的脸色更差了。   九叔如今负责家中事务,王奕和管着仓库,江纭打理铺子,而他,则是全权负责作坊里的事,如今其他三人全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好好的,只有他负责的作坊出了这种事。   独家的香谱有多重要,这个不言而喻。   顾和以对于铺子的发展打算从来就没瞒着过他们,贺穆清知道顾和以是打算以每个季度的新香做噱头去吸引人们购香的,而现在,下个季度还没到,只是在作坊中制了一些发放给贵宾的新香,竟然就把香谱给传了出去。   这种重大的失职,让他的脸色发白,脑子里下意识地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已经因为身子的腌臜而推开了小姐,如今只在小姐身边做一个有用的奴仆,竟然还出现了这种事。   越是多想就越是惧怕,他心下着急,转身就要冲顾和以跪下请罪。   顾和以一看他那撩袍子的动作,就知道他这是想要跪下,连忙一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腕,不忍心说什么重话,但这样的事又不能轻飘飘的过去了,于是她冷声道:“与其有时间在这里下跪请罪,还不如尽快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将香谱流传了出去。”   贺穆清听着这冷言冷语,难受得紧,垂头低声答:“是,小姐,穆清这就去处理。”   说罢,他便退出了王奕和的矮房。   他心中懊恼,又带着恨意。   到底是谁,将他们的香谱流传了出去,让他知道了……定叫那人好看。   贺穆清这些天来一直都过得不安稳,也越来越喜欢去到后门桥的铺子中去,因为顾和以总是喜欢去铺子那边,而他贺穆清,不希望小姐天天与江纭独处。   他心中惧怕着看到小姐与江纭的距离越来越近,也惧怕着小姐会一点儿一点儿地将他们两人以前的事淡忘,所以他就算是以一个奴仆的身份,也总是会往小姐面前凑。   而这次,作坊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本来就因为顾和以与江纭的互动而变得不爽的心情,更是阴翳。   贺穆清的手握成了拳。   好啊,他倒要看看,是谁。   ……   贺穆清搬了椅子坐在作坊中央,前面站着十几个作坊中的师傅和帮工。   他压着嗓子开口,语气凉薄而带着不易察觉的狠意,“咱们的香谱被人传出去了,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么。”   “这……”   “谁会做这种混账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副惊讶又愤恨的模样。他们都不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虽然一开始作坊被顾家人接手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过不满,不过后来顾家出手阔绰,也明显的展现出了一副很信任他们的姿态,他们就也早就不再不满了。   都是制香行当的老师傅了,帮工也都是想在这个行当里混下去的人,也都是知道行当的规矩,谁会把自己东家的香谱出卖给别人?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穆清早就知道没有人会主动承认,说出的话也不过是想要观察众人的神情,他继续说道:“后门桥那边,有家铺子和我们制了一模一样的香来,而且那香是我们下个季度才要上的新香,这种事情,非常恶劣,我希望出卖了香谱的人能老老实实地站出来,或者大家谁有观察到什么异常,都可以和我说。”   他年纪不大,可两个月下来,作坊中的师傅和帮工们都知道他做事比较稳重,也有些心思,没敢小瞧他。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师傅开了口,“只要是做过几遍那种合香的人,都能把香谱内容在心中记下,不一定是拿了作坊里的香谱去给了外人。”   作坊中的香谱都是锁在了柜子中的,只有他们这几个制香师傅才能拿到钥匙去开锁,帮工们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这个师傅是不想让贺穆清认为,传出香谱的一定是制香师傅们,在给他们自己脱罪呢。   贺穆清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个理。   “你们说,哪儿有人会做这种事儿啊,被发现了,怎么在这行当里呆下去?”   “可不是嘛,谁会这么缺德。”   一众人都在相互窃窃私语着,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的,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外传了香谱。   贺穆清也不着急,细细地观察着众人的神情,片刻,他又道:“各位介意……我们一起去各位家中搜上一遍,看看到底是谁收了别家的银子,出卖了顾家吗?”   他这么说,众人固然是没有人会乐意的,他们都是良民,谁会愿意有人去自己家中捣乱。   众人的表情和反应都被贺穆清记在了心中。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也丝毫没有进展,贺穆清拍了拍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那边,“既然大家都不愿被搜家,那你们知道什么是连坐吗?如果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那么诸位就都卷铺盖走人吧。”   他说得很轻,可制香师傅们和帮工们一下子就炸了。   “兄弟,我们在这里做得好好的,因为一个人就把我们全都赶走,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就算你给了我们这个月的工钱,我们找下份工也不是说找到就找到的,怎么养家糊口?”   “到底是谁把香谱流出去的,快点承认吧,别祸害我们大家伙儿了。”   听说作坊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离开,最初的情感应该都是着急,毕竟没有了活儿那就是没有收入,就无法养家糊口。   而只有那么一个人,听说要把他们都赶走,第一反应是有儿想笑——香谱也卖了,银子也拿到了,还被顾家直接赶走,永远也不会被发现是他卖了香谱了。   贺穆清手中握着那块青玉玉佩,拇指在玉佩上缓缓地磨搓着,忽然微微扬起了嘴角。   “好了,方才是我心里着急,说得太过了,我像大家道个歉。”贺穆清起身,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来,“大家都去忙吧,我再想想办法,不会平白将所有人都赶走的。”   众人得了话,这才全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有条不紊地开始制香。   天色微暗之后,作坊中的师傅和帮工都离开了,贺穆清跟上了一人的脚步,“张平大哥。”   他那略显纤细的嗓音在微暗的胡同中响起,吓了张平一个哆嗦,张平转过身来,让自己脸上的神情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哎哟,穆清小兄弟怎么还来这边了。”   贺穆清往前后都望了望,见没人路过,便走近了张平,放柔了自己的语调,“张平大哥,小弟知道大哥你在作坊中最是老实,肯定不会做出那种出卖了香谱的事,所以有件事想要请大哥帮忙。”   说着,他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小包银子来,分量很足,讨好似的塞到了张平的手中,“小弟我不过就是顾家雇佣来的人罢了,这次香谱泄露的事,顾大小姐将我臭骂了一顿,若是揪不出人来,就得走人。小弟很少在作坊中一待就是几天,所以想要劳烦大哥这几天里帮我在作坊里观察观察,有谁不太对劲。”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监视作坊里的兄弟们?”张平听懂了贺穆清的意思,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压着他,嘴上假惺惺的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贺穆清又从身上掏出了一小包银子,塞进了张平的怀里,“大哥,你也看见了,小弟为顾家做事,油水捞得不少,不想丢了这肥差,大哥你帮我做了这件事,三天之后在戌时从作坊出发直接去顾宅找我,我会将你引荐给大小姐,咱们一同……”   说着,他冲张平使了个眼色。   张平了然,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里这两小兜银子,都是实打实的白银啊。要是能跟贺穆清这个半大小子一起掌管作坊,那岂不是能有不少油水可以捞到手?到时候就算是卖了新的香谱,也不会叫人怀疑,还可以把罪名按在别人身上。   巨大的金钱利益让他眼中盛满了贪婪,心中暗笑贺穆清这小子年纪轻就是蠢笨,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就听穆清小兄弟的话,这几日帮你观察一下作坊中有谁不太对劲。”   贺穆清垂下眼眸掩饰去了眼底的嘲讽,讨好似的回,“那这件事就拜托大哥了,解决了此事,小弟一定好好回报大哥。”   与张平分开之后,他嘴里嗤笑一声。   这张平,若是真的就是拿香谱换了银钱的人,那就一定是个贪财之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上钩了,比他想象中的容易上钩多了,这倒也是省下了力气。   作坊里的人,全都是良籍,身契不在他们顾家的手里,打罚之类的处理方法都不合适,若是叫人知道良籍的人是在顾家手里出了事,最后不好收场。   但这样的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有一个,明日就可能有两个,只要对方出价够高,总会有人愿意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   还是那句话,叛主的奴才不能留。   小姐太仁慈了,而商人……哪儿能有太过仁慈的呢,背后的手段大概都是少不了的,很多小姐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他愿意为小姐去做。   第三日下午,等到戌时张平就要偷偷去到顾家了,贺穆清看好了时机,写了一张纸条。   「张平故意将香谱泄露,用来接近你们,如今手中已经掌握了你们的秘密,欲助顾家扳倒你们,今日戌时会从作坊出发去顾宅。」   他目送着纸条被一个小乞丐送进了后门桥南边的一家香铺中,弯弯嘴角。   一个会偷别人家香谱的人,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不点名了秘密是什么,也会叫他们自己思来想去,心中有疑。   若不是张平流出的香谱,这么一张纸条送出去,只会被人当成是恶作剧,张平自然无事。   若真是张平流出的香谱……那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欢颜脑洞「顶流是个小奶包」,已经放了预收,现在全职码字,在冷频写冷门内容实在吃不起饭,换热频试试,球球大家来收一个吧,撒泼打滚求收藏!   我也很想只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写自己喜欢的养不活自己的话,就得回去工作,回去工作之后很难再写文了,所以只能选择去热频写自己相对感兴趣的了吧,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男主小奶包,女宠男是我最后的坚持,大概是个爽文……?   每个选择都会产生一个平行世界。   费清舟在面临选择时,平行世界的自己就会告诉她某个选择的结果。   面对当红小花刁难羞辱,费清舟想破口大骂。   「不骂的话,她后来处处刁难,三番五次暗示导演换跟组编剧。」   「你直接骂,她打你一巴掌也别躲,正好被狗仔录下来了,直接糊的地穿心。」   那她可就直接骂了。   面对两个剧本邀约,一个校园甜宠剧,一个职场剧。   「校园的中途换了编剧,最后连署名都没给,打官司打了一年。」   「职场剧开拍之后稿酬尾款拖欠大半年,要接职场剧得好好看看合同。」   「这俩都不接,闲了半年才谈好新活儿。」   合着就只能矮子里拔将军呗?   顶流林清河委屈巴巴地跟着费清舟来到化妆间,gif图里超A的眼神此时软到楚楚可怜,“姐姐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费清舟心里被这表情烫得要化了,不知该解释一番还是敷衍过去。   「解释说看到了偶像跑了神,他能醋一个月,天天问你他俩谁好看。」   「敷衍他,他连续一个月这么盯着你看,啧啧,心里总觉得自己像是犯了罪。」   所以……她是驾驭不了这个醋精小奶包咯?   追星女孩们对着林清河又A又欲的gif“啊啊啊啊啊”时,费清舟往旁边瞥了一眼,跟那又奶又萌的小眼神对视了一下。   求求你们又A又欲的河爸爸别鼓着腮帮子看她了,成不?   #偶尔沙雕偶尔糙汉偶尔呆萌的灵气编剧   #人前A爆人后醋精小奶包的演技派顶流   感谢在2020-06-11 11:59:14~2020-06-12 14:5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狗子、富贵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书房中, 贺穆清显得有些拘谨, 他双手背在身后,小心地观察着坐在书桌后面的顾和以,生怕会从顾和以脸上看到什么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来。   发现顾和以除了稍显疲惫之外,和平时的表情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模样,他这才放下心来, 压了压嗓子,说道:“作坊中泄露香谱的人穆清已经发现了, 不过他昨日没有来作坊中, 穆清再去调查一下发生了什么,小姐希望怎么处置他?”   还能怎么处置?顾和以心里也没什么谱, 指望着一个普通百姓能赔他们损失是不太可能赔得起了。她叹了口气, 说道:“你看着来吧。”   贺穆清点点头, 能让他看着来,那当然是极好的。他又问:“小姐, 对于这次香谱流出的损失……”   “这个先不要想了, 先把新的香品提上日程, 作坊那边加班加点,制作一批。”顾和以拿手撑着额头, 脸上显得有些疲惫。   她脸上的倦怠感实在太过明显了,贺穆清看了就心疼,心疼小姐,又懊恼自己。   “小姐, 你看起来很累了,不然……让穆清帮小姐按揉一下,休息一刻钟吧。”   他说完,屏息等待着小姐的回话,心中暗笑自己,在这种闯了祸的时候,竟然还能借着小姐的疲惫来接近小姐。   顾和以抬眼瞥了一下一直在她身前垂着头的贺穆清,点点头,“嗯,我想得头疼,正好休息一会儿。”   贺穆清眼神稍稍亮了一下,他小步快走来到了顾和以的身后,抬手找好了力道,不轻不重地开始按揉。   没有了之前那种暧昧旖旎的气氛,不过,只要是和小姐亲近的时刻,他都是那样的珍惜。   在这种顾和以看不到他脸上表情的时候,他才会任凭那股贪恋的神情在眼眸之中肆虐起来。   他压抑着自己的心意,压抑着那不可说的情感,压抑着想要从身后拥住眼前人的冲动。   “贺穆清。”   顾和以忽然开口,让贺穆清晃了下神,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了出来,一双眼睛已经重新沉静了起来,他柔声说着,“穆清在呢,小姐。”   只要小姐需要他,他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哪怕只是一个奴。   冲动了一下就开了口,顾和以张了张嘴,在心里轻声叹了一下,嘴上道:“没事。”   强迫着自己将思绪转到这次的事件上。   她以前不是商人,也从来不曾处理过这种事情。泄露机密这种事,在她看来,也就是付诸法律手段,预估了损失然后用员工的薪资补偿损失了。这个时代也没什么有关商业的法律手段,员工薪资更是更是没几个钱,她也就先不考虑怎么处理损失了。   在她看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之前的损失,而是一种信誉问题。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铺子中提供给贵宾的新香和另一家铺子的是相同味道,还不会引起她们的不满,如果这帮富家千金们发现了这点,人家花了那么多银子在铺子中入了贵宾,现在发现了这种事,就算这个钱对她们来说并不算大钱,可是也免不了对他们铺子产生不好的印象,万一再有闲来无事的过来闹事,就更是得不偿失。   且富家子弟们喜欢或者是厌恶的东西,总是会受到普通百姓们的追捧,富家子弟们的穿衣喜好、化妆技巧总是在京中广为流传,如果她们相互之间还流传出了顾家铺子的坏名声,那就更是糟糕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制出来一份新香,然后再主动给每个入了贵宾的人都送去一份到府上,然后附上一封信,解释一下这次的事件,虽然费时费力,但如果能让她们都产生一个好的印象,感觉到自己受到了重视,那就能把一件危机改变成一种借势的营销。   顾和以把她大致的想法跟贺穆清吩咐了一下,贺穆清确实聪慧,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所在。   首先要让作坊赶制新香;其次是找人抄写信件;最后是雇人按照贵宾册上面的名字,挨家挨户的补送香品。   任务发放下去了,顾和以开始琢磨那封要附上的信件应该怎么写,这种事她不想找人代笔,还是自己用现代的思维公关一下吧,写完之后再去让九叔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辞。   贺穆清得了顾和以的吩咐之后,就回到作坊那边安排了。   张平按照约定从作坊去了顾宅那天,贺穆清并没能在顾宅等到张平,他心里知道,张平应该是被谁请去喝茶了吧。第二天张平也没有再出现在作坊中,贺穆清托人打听了张平的下落,据说他跟人签了身契,现在已经变成了贱籍的奴仆。   便宜了张平了,也便宜了那个偷香谱的对家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的他们顾家动手,做那些个腌臜的事。这件事贺穆清还拿到了作坊中大书特书了一番,告诉了作坊中的师傅和帮工们,张平出卖了顾家想要获得富贵,却被对方逼迫着签了身契,变成了贱籍。   他口中的话是真是假,作坊中的人只要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自然也是听说了张平变贱籍的事,心中唏嘘不已——损人不利己,何必呢!   张平手上捞的银子,贺穆清已经没能追回来,这是让他最觉得失误的地方。出卖香谱的银子,和后来他诱骗张平的银子,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几十两,对于顾家这不是大钱,但就算是小钱,贺穆清心中也难受了一阵,觉得自己没能把事情办理妥当。   贺穆清的情绪很不好。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会是小姐得手的奴,但是这种事他都处理不好,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是让恶人得到一些不好的惩罚,却没办法让顾家减少损失。   经商他不懂,他懂的就只有那些背地里才能用上的小计俩。   顾和以发现了贺穆清的沉默,知道他应该是因为这次的事而感觉到内疚,就像以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性总是有善有恶,你永远也避免不了有这种人的存在,吃一堑长一智嘛,我会想办法从源头上处理的。”   小姐心里大抵还是喜欢着他的。   贺穆清这样想着,不然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叫小姐面对这样的事,还能对他和颜悦色。   顾和以越是对他不加怪罪,他心中就越是内疚;越是对他温和,他就越是忍不住窃喜。   这两种心情混杂在一切,就变成了对于自己卑劣心态的厌恶。   ……   顾和以思来想去考虑了许久,作坊中的人会做些什么是永远都无法预测的,也完全无法提前阻止,只能在保护自己的产品上面下功夫了。   办法倒是也有,但她不确定能不能行。   几天的时间,作坊中日夜赶工,九叔则是帮顾和以写了数份信件,写到顾和以感觉九叔的手都要废了,最后他们又将信件用红镶金边的信封装起,还将信封信纸熏了香,做得极为精致,一看就是上了心的。   贺穆清很怕雇佣的平民百姓去官宦家庭的府邸上送东西,言辞、衣着等不得体,会搞出错来,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那些香品和信件,全都是他换了得体的衣裳之后,一件一件的自己亲自送去。   之前泄露出去香谱的那款香,也直接大批量的在铺子中上了新,而为贵宾准备的香也都换了新香。   倒也都是井井有条。   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方法,到底效果如何,很快就有了结果。   贺穆清与各个府邸之中的管家们沟通顺畅,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好。而顾和以写的信件中,并非是千篇一律,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内容,她与江纭沟通过很多次,又私下里找人打听了她们的特点爱好,在信件中与她们的自身特点结合,竭尽赞美之词,彩虹屁吹得顾和以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那些千金小姐在他们铺子中入了贵宾的还不算特别多,写这些信件还不至于死光她的脑细胞。   谁不喜欢被人夸赞呢,尤其是明显符合自己特点的夸赞之词,这就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极大的重视,真真是顾家香铺的“贵宾”。   这样一个香谱泄露的事件,虽然是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不过总的来看,确实利大于弊的。   顾和以之前还在愁,古代是不容易做广告推广营销的,转脸就碰到了这么一件事。这种事处理不好,肯定是要倒霉的,但他们处理的很好,可以说是既及时,又能让人满意。   数十个办理了贵宾的富家小姐全都收到了他们作为补偿的新款香品和致歉信,这样的事,在上层圈子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大事件,大家聚会游船时,聊到香品,总是会说起顾家的香铺来。   优质的服务和上好的香品,很快就在京中的上层圈子中流传来开,提到顾家的香铺,大家的第一反应总是和靠谱、态度好等印象联系到一起。   顾和以一开始思考的重心就只是怎么才能让已经办理了贵宾的人不会对铺子有负面的印象,而后来一系列事情都处理完了之后,她才发现铺子中的客流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处理方法不仅得到了极大的认同,还达到了很好地营销效果,之前有些家中不算大富的官家小姐,犹豫许久也没有入了贵宾的,竟然有不少都跑来入贵宾了。   一不做,二不休。   这时候不借势营销一把,那简直是亏大发了。   不仅借着势头营销,还拉踩了后门桥南边那家旺来香铺一把,背后雇佣了一些人,在茶楼酒馆等地方,偷偷的流传出旺来香铺偷了顾家的香谱一事,真真假假,最是容易叫人传闲话。   顾家的铺子不仅被更多人所知了,还叫人对他们的铺子有了一种同情之感。   这些善后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顾和以就叫九叔去备了一份礼,又写了拜帖,打算去拜访一下卫大人。   本来这种事是和礼部的卫大人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她们家相熟的官员里,似乎除了卫大人就是陈大人了,在这两人中选择一个的话,当然还是选卫大人。   叫从安拿着备好的礼和拜匣,顾和以选了休沐的一天,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直接去了提督府。   卫大人就在府中,几乎没有叫她们二人等待,就让她们进了府,府中的婢女领着她们到了会客的主厅,与她们稍稍欠了下身,“顾大小姐请在这里稍候,夫人很快就来。”   不出一分钟,身穿月白常服的卫凌就出现在了主厅中,见了顾和以,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扬了扬手,“坐吧,顾大小姐。”   顾和以这回是有求于人,于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卫大人”,行了礼,这才入了座。   都没等她再说话,卫凌就很直接地开了口,一点儿也不带拐弯抹角的,“顾大小姐这回来我府上,是有事相求?”   顾和以的嘴角不可抑制地轻轻抖动了一下,这么直白的么……?   这直球,比她还直。   人家都直接问了,她这个有求于人的当然也不好强硬寒暄,只能垂头说道:“确实有事,想要与卫大人询问一二。”   “那说说吧。”卫凌兀自用了口茶,又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人,前几日我们发现,家中自制的香谱被作坊中的帮工泄露了出去,说实话,这给我们造成了一定的损失,我在想,可不可以在官府申请专利。”顾和以说到专利的时候,刻意放缓了语调解释了一番,“所谓专利就是,由我顾家创造出了某种合香,那这个合香的方子就只能由我顾家使用,只有我顾家能制造这种合香进行贩卖。”   她不知道卫凌有没有听懂,细细地看着卫凌的表情,只见她弯了弯嘴角,轻喃了一句,“专利啊。”   顾和以点头,“是,当然,官府帮忙申请专利,也不会毫无所得,我顾家愿在专利受官府保护的情况下,每年将专利香品的获利十取其一孝敬给官府;若有人盗用我顾家的香谱,或者研制出了与顾家香谱一样的新香,则需要请官府出力,禁止他们再制造与贩卖相同的香品。”   无利不起早,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庞大的利益,官府当然不可能会帮忙保护所谓的专利,就像现在的官府,印押都要收钱一样。   卫凌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和以,“你的想法倒是不少,只是……这与银钱财会相关的,不归我礼部管,顾大小姐似乎该去找户部的人吧。”   顾和以的表情僵了一下,其实她也是考虑过户部,也是知道只要是有关钱财的事,大都是户部管理的,只是……因为薛家和户部尚书家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去拜访一个户部官员,肯定就只是浪费时间了。   况且,柳崇元不是东厂提督么?他应该是直接可以进宫和如今掌权的太皇太后见面吧?   她有不少小心思,只是不管被没被人看出来,她也不好主动说出口,于是只道:“我顾家因为和薛家的关系,找了户部的人恐怕也是闭门羹,更何况我家与户部根本就不曾有相识的官员,便只能来叨扰卫大人了,给卫大人添麻烦了。”   “说到薛家,他们日后不是要宴请么,可有请你赴宴?届时本督有一场好戏要请你看呢。”   透着凉薄的声音从一旁响起,顾和以扭头看去,也不知柳崇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的。她忙起了身,冲着柳崇元行了一礼,“柳提督。”瞧见了柳崇元坐下,她也才跟着坐下了,回道:“薛世清已经给我递了请柬,我会按时赴宴。”   柳崇元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叫顾和以觉得有些瘆得慌,他道:“甚好。”   “其实……薛世清之前和我讲了一些事,等我顾家出海的商船回来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对商船出手。”顾和以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把这种事情给讲出来,毕竟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交情,人家也犯不着为他们家的事耗费心神。   “呵,他们家是等不到你们的商船归来了。”柳崇元拿眼角朝顾和以那边一瞥,语气凉薄轻蔑,像是根本每把什么薛家放在眼里,“蹦跶不了多久了。”   顾和以的眼皮一跳,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不过能知道自家的商船不会有什么事,她心里还是忽然松快了下来,于是便低声道了谢,“知道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多谢柳提督提醒,我就等着柳提督所说的好戏开演了。”   她估摸着,柳崇元是要在薛家的宴请上做些什么。   不过她当然是不会傻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刚刚跑题跑得太严重了,顾和以不太敢强行把话题扭过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还有方才和以提到的专利之事……”   柳崇元又瞥她一眼,哼笑一声,“仅你们顾家一家的银两能有多少?”他顿了顿,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不过这样的提议倒也有可取之处,若是各个行当都愿意这般……”   他没把话说完,但顾和以知道他的意思。   顾家一家的获利太少,这样麻烦不值当的,如果去调查一番,不同行当的富家大户都愿意以这种方法去保护自己的利益,那就值得他去沟通一番。   人家并不欠她什么,反而多有帮她,能这样说,顾和以已经很意外很感激了。   “和以明白了,那就等着柳提督的消息了。”   ……   不日便是薛家宴请的日子了,如今已是五月,天气逐渐燥热了起来,顾和以没有穿的太过正式,只换了轻薄的藕荷色织花褙子就直接去赴宴了。   之前和薛家有过过节,薛家也一直背地里想要害他们,顾和以不知道自己去薛家会碰到什么样的事情,也不清楚柳崇元所说的“好戏”是否会发生在宴请上,心中怕有突发的事件,于是她便带着贺穆清同去了。   贺穆清头脑灵活又处事稳重,万一碰到什么事情,顾和以是相信他可以处理好的,只要带着他同去,她就放心。   就如同之前卫大人升官宴请时一样,在门口递了请柬之后,顾和以他们二人被婢女带着入了宅子。   薛家是大茶商,你来我往的有一些商人朋友也赴了宴,但相比来到宴上的官员来说,只是少数。茶商本来就与官府有着很深的联系,更何况薛家和户部尚书家有着密切的关系,薛世清这番也是进入了户部去任职,顾和以估计着,宴上户部的官员就得占上一半。   刚一被婢女带到了席间,还未入座,就有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在顾和以面前停下。婢女一见这人,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老爷。”   能在薛家被婢女叫做老爷的人,自然就是薛世清的父亲了。   薛世清的父亲竟然亲自过来找她……顾和以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里暗暗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是没安好心。   薛父没把那婢女放在眼里,只客客气气地看着顾和以,言语间很是和善,“早就听闻过顾大小姐,如今终于有幸与顾大小姐见上一面,果然是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明媚皓齿,怪不得犬子一直都对顾大小姐念念不忘。”   顾和以在心中“呵呵”一声,好一个念念不忘啊,人家那是因为自家老子做了坏事,心里过意不去。   她脸上也带着虚伪的笑容,嘴上敷衍着说道:“哪里哪里,过奖了。”   薛父一招手,他身后一个端着木质托盘的仆人就上前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两人之间。   托盘上面放了两小杯酒。   “之前我薛家与你顾家产生了不小的误会,我向顾大小姐敬了这杯酒,希望你我两家能够解开误会,冰释前嫌。” 第52章   “之前我薛家与顾家产生了不小的误会, 我向顾大小姐敬了这杯酒, 希望你我两家能够解开误会,冰释前嫌。”   薛父是那种面上看起来非常和善的人,语气诚恳地这样说话,要不是顾和以知道他并非是什么善茬, 日后还想在孙旭出海归来时搞她们家的商船,都要信了他的邪了。   她瞥了瞥放在托盘上的两杯酒, 一般这种情况……放在电视剧里,应该是酒水有问题的桥段吧?就算不提什么电视剧里的套路, 他们薛家从头到尾都在想方设法的害顾家,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薛父有一天会真心的想跟他们冰释前嫌。   再说了, 他们想要冰释前嫌就冰释前嫌, 这想得也太美了吧?   薛父一脸柔和地看着顾和以, 双眼中却泛着精明的光,让顾和以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这酒, 她绝对不能喝。   这么想着, 顾和以的脸上扬起了虚伪的笑容来, “以前的误会便不必再提了,只是……和以实在是不胜酒力, 可否以茶代酒?”   薛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拒绝,已经备好了下面要说的话,他道:“一杯酒而已,顾大小姐再是推脱, 也太是不给我面子了。”   薛父一直在这里盯着她看,她也是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现在是不给他面子,她要是再拒绝一次,恐怕就要说她不乐意和薛家重归于好、冰释前嫌了。   少喝了一杯酒,反倒成了她有错,把两家关系不好的原因全都扣在她的头上。   正在顾和以和薛父相互带着虚假的笑容看着对方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窜入了她的眼角中,只见陈顺正在婢女的带领下,从中间的长廊,一路穿行过来。   他还是那样,眉梢眼角都稍带着温润的笑意,身上有着一股沉稳的气质,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顾和以的双眼亮了一下,薛家是大茶商,再加上和户部尚书的关系,估摸着也是会往大内供应茶叶的,认识陈大人不足为奇,且陈大人身为内务府的总管,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上十几年,明显是深受上位者的宠信,薛父肯定是要与陈大人维护好关系的。   陈大人来此,必然是不会主动来女宾这边了,一定是薛父会去寻陈大人。   思及此,她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小声叫了句,“哎呀,陈大人来了。”   薛父和他带来的仆人都是背对着长廊的,听到顾和以说陈大人来了,全都回过了头去,却也没有立刻就离开这里的意思。   顾和以心里一着急,临时下了个决定,迅速地将托盘上的两杯酒互换了一个位置,只有那么一秒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么个动作,由于用力过大,其中一杯酒竟然溢出了一点儿,顺着杯壁流下来两滴。   宴会吵闹,小巧的酒杯碰到了木质的托盘,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淹没在了说话声中。   薛父见了陈顺,陈顺也恰好看向了他们这边,薛父赶忙冲陈顺稍稍弓了下腰,拱手示意,态度中极近讨好之意。   陈大人软硬不吃,又是个能直接入宫和上位者沟通的人,任谁都不敢对他怠慢。   而换完了酒杯的顾和以心脏都在剧烈地突突跳动着,她脸上紧绷,看着薛父和仆人回过头来,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薛父看出了两杯酒的异常。   她紧张到手指尖都在轻微地颤着,一颗小心脏全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而面上却尽量维持着那假惺惺的笑意。   好在薛父见了陈顺,心下似乎有些着急,想要去到陈顺身边亲自招待一番,根本没有在意到她的异样,他抬手端起了托盘上离他近的那杯酒,冲顾和以一笑,“顾大小姐?”   顾和以长长的舒了口气,也抬手取了酒杯,刚刚流出的那一点儿酒已经在红木的托盘上并不太显眼。她笑看着薛父,以手稍稍掩了酒杯,一饮而尽,还将酒杯倒过来示意了一下,滴酒未剩,“冰释前嫌。”   薛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客气地帮顾和以拉开了旁边的靠背椅,“顾大小姐,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希望今日顾大小姐在我薛府上玩得尽兴。”   顾和以脸上的虚假笑容一直维持着,直到薛府转身离开。   官宦人家的宅邸才能被称为“府”,而只富不贵的,比如顾家,再大的庭院宅邸,也只能称为“宅”。   这薛世清入了户部,转眼这薛家就由“宅”变“府”了。   顾和以挑挑嘴角,不客气地坐在靠背椅上,露出了一个略带讽意的笑容来。   也不知柳崇元所说的好戏会不会在今天上演,看到薛父这么趾高气扬的模样,她还真是越来越期待那好戏是什么了。   “小姐,你没事吧?”贺穆清直觉也是认为那酒肯定是有问题,他也看到了顾和以快速换了那两杯酒,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   “我没事,别担心。”顾和以摇摇头,小声安慰着。   那酒就算有问题,也已经被她互换了,该怎么说呢,还好她看过不少电视剧和小说,知道一般在这种时候找借口给她酒喝,都是不安好心酒里有料?   在加上之前在风月居中,她喝了那两杯茶水,就让她身体燥热了一段时间,她更是不敢小看这个时候的加料。   薛家不是一直都想让她嫁到薛家来么……也不对,薛家只是想让他们顾家做不成这香料贸易而已,她嫁不嫁人会不会死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想让她嫁到薛家,所以三番五次让刘婆子来提亲的……估计还是薛世清的主意吧。   在薛世清的眼里,能让她继续过着宽裕生活的唯一方法,可能就是让她嫁到薛家吧。   所以她猜,那酒里八成是有料的。   不过薛世清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人,至少他心里还有点儿良心,在同流合污的同时,想着让人稍微好过一点,搁在古代,他这种思维倒也能理解。   比起家破人亡,穷困潦倒,当然还是嫁予一个富贵之家更好一些。   可惜原主已经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原主大概也是早就遇见了自己的未来吧。   顾和以坐在靠背椅上有些出神,有一个装扮明艳的女子向她款款走来,在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蔑视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你就是妄想让我哥抛妻弃妾的顾和以?”她上下打量着顾和以,明显是对她这副悠闲的姿态全然看不上眼,“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这样的人,嫁给我哥就是攀上了权贵之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简直是不知好歹。”   咦,这是薛世清的妹妹……?   顾和以嘴角一挑,对她的态度和言辞并不太在意,反倒是贺穆清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怒意。   她笑笑,下意识地抬手捉住了贺穆清的手腕,让他不去看这个嚣张的女子,“贺穆清,咱们别跟疯狗一般见识,狗咬你一口,你还去咬狗一口吗?”   贺穆清听了她的话,原本阴翳的双眼瞬间就带上了笑意,他垂头,不再去看薛世清的妹妹,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握着他手腕的这只手上,柔声道:“小姐说的是。”   顾和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尽快松开了手,竟是发现贺穆清眼中有一瞬间的失望。   这个发现让她侧目看了几眼贺穆清,可贺穆清却已经将目光移开了。   她忽然之间,在心中鼓了一口气,想要刨根问底地问上贺穆清几句,却被人打断。   “你!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粗蛮的女子!”薛世清的妹妹惊声叫了起来,引得附近的宾客频频侧目。   顾和以被人打算了心思,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儿劲儿就又消了下去。她挑起了眼皮,脸上的笑容里并不带讽意,只是叫人看了,越看越是觉得嘲讽,“我这是话糙理不糙,薛姑娘再怎么在言语上刁难我,我也是不会生气的。”   未等薛世清的妹妹再度开口,就有一个柔和的声音插了过来,“以前在铺子中竟是没能见识过顾大小姐这般伶牙俐齿的模样,今天倒是不虚此行。”   顾和以向声音的来源那边看了过去,见是一位富家千金坐在一旁,仪态规整,脸上带着礼仪般的淡淡笑意。   这张脸,确实是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来过他们的铺子中买过香品的。   此时这么说,也不知道她是在帮顾和以,还是借以讽刺。   “顾大小姐那香铺中的香品确实不错。”女子没等顾和以多想就又开了口,并未去看薛世清的妹妹,只是冲顾和以说道:“现在宴席还未开始,顾大小姐可否来与我们聊聊香品?”   这女子明显是在帮她解围。   顾和以有些意外,她们之间最多也就是客人与老板的关系,能在这个时候帮她说上一句话,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京中的一些世家小姐们,对于他们顾家的铺子其实好感度还是蛮高的?   薛世清的妹妹在这里吃了瘪,气呼呼地离开了。   而顾和以则是和几位富家小姐坐在了一起,虽然她只不过是一届商贾之女,但因为铺子中的香品广受欢迎,富家小姐们也很喜欢他们做工精致的香品和包装,又对顾和以有所求,于是对她并未有太过明显的排斥。   制作合香其实并不算太难,研制新的合香才是真的难。   只要照着以前的香谱,按照上面的步骤一点点地制香,就算是对香料了解不多的普通人,只要是有耐心,就都可以制出合香来。   这几位富家小姐们,在家中除了刺绣、念书、听曲儿,其他可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由得兴起了自己制作合香打发时间的念头,也有人已经开始自己在家照着之前的香谱制作,可惜经验较少,制作出的合香总是和她们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这才想要和顾和以多多沟通交流一番,学习一些制作合香的技巧,了解一下各种香料的习性。   顾和以自然是不会推脱,这种能够拉近与金主距离的时候要是推脱,那简直还不如个傻子。   当人任真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顾和以似乎还没有和几位富家小姐聊上多长时间,宴席就正式开始了,众人纷纷入了席间,一片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薛世清入了户部,作为今天的主角,户部尚书亲自带着自己的女婿,与户部的各位同僚打了交道、敬了酒,嘱托各位同僚在日后多多照看薛世清。而户部的官员们,自然是夸奖薛世清年轻有为,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一片热闹欢快的场景,众人庆贺、饮酒,相互之间阿谀奉承。   可惜的是,这种喜庆的时间却没能维持多久。   沉稳的脚步声自薛府大门那边传来,相伴随着的还有远远传来的惊呼声,很快,就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有一人身着蓝缎平金绣蟒袍,腰束金边嵌翠玉腰带,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长廊上一路踱来,脸上带着微凉的笑意,目光缓缓地扫视过了一众宾客。   柳崇元的中途到场,让宴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不少人小心翼翼地相互对视着,东厂忽然造访,他们可不认为实在庆贺的,也不知这次东厂是要上演哪一出。   他抬起胳膊,轻轻招了招手,没有刻意压着嗓儿,声音微尖,极是渗人,“动手。”   身后褐衣皂靴的番子们得了命令,鱼贯而入,直接将户部尚书按倒在地,只这么会儿的功夫,刚刚还一团和气地聚在户部尚书身边、极近恭维的官员们,全都“刷”的离开了中心位置,生怕自己也会被东厂的番子这样对待。   谁知道户部尚书犯了什么事?谁又知道他犯的这个事会不会殃及其他人?   这个时候最好别说什么话,见风使舵、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都是一群在朝为官的老狐狸,哪儿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户部尚书见无人替自己说话,心知东厂的威压,面对此时的情况,稍有慌乱,却也镇得住场子,沉声问道:“柳崇元,你这是何意啊?”   “本督这是何意……?”柳崇元上前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凉凉地说着,“汪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凭藉势位,违制弄权,经商牟利,又是何意呢?亏得汪大人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隐藏得这般巧妙,就连我东厂的人都没发觉出破绽来。”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们无不倒抽一口气。   当朝商业兴起,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已经不像是前朝那般,士农工商,商人为最下等。当朝的商人子弟不仅可以入朝为官,在婚姻方面更是“不问阀阅”,士庶通婚者已经不在少数,就如同薛家与户部尚书这样,结为姻亲相互支持,官商相护,大有人在。   这样的情况之下,官商勾结不可避免,屡禁不止,上位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责备。   唯有一点还是禁区:官员不可经商。   而户部掌管着全国土地、赋税、俸饷等等所有与财政相关的各项事宜,也就是说,禁榷、商税等一切经商相关的内容,全都是由户部所管理。   柳崇元的意思已经再是明显不过了,户部尚书,借以自己的职位之便,经商谋利。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层寒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明明是薛世清升官的宴席,此时气氛却紧张到了冰点。   曾经为户部尚书办过事的官员,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心口发紧。   户部尚书自打柳崇元那句话一出口,整个人都已经僵硬在了原地,脸色苍白,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他缓了许久,这才打着颤说道:“柳崇元,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污蔑老夫私下里经商盈利,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可就不要怪老夫明日早朝上参一脚了!”   可惜这话说的似乎没有多少底气,听起来无法叫人信服。   “呵……”   全场寂静中,柳崇元轻蔑一笑,“我东厂办事,证据自是不劳刘大人费心。”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顾和以的身上,让顾和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见了顾和以的小动作,他收回了目光,“证据早已齐全,就连刘大人想如何陷害顾家,以夺得京中香料生意的控制权,本督都已经查明,京郊的崔家人,此时应该已经在东厂里,上过两轮刑了吧?”顿了一顿,他缓声说道:“本督等到今日才来拜访,不过是为了能演上一出好戏罢了。”   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带着笑意,又似嘲讽。   满意地看着户部尚书惨白着脸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柳崇元稍微眯了眯双眼,拍了拍手,在安静的宴席之中显得清脆,“好了,户部的人,还有薛家的人,全都带到东厂,好好的审,一个不留。若有反抗的……呵,本督会亲自上手。”   说到最后这句,让本就受了惊吓的人们更是心中一颤,这谁敢反抗?   番子们手脚灵活,直接上前押人。   只要是进了东厂,哪儿还有能完好出来的?   全场寂静了片刻,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哭喊和哀嚎声,一场喜庆的升官宴席,此时却仿若跌进了地狱之中。   薛家的人心中惊惧,就是户部尚书说,他能够护着薛家,帮助薛家一路往上爬,他们薛家才会和户部尚书结为姻亲,一直以来在暗地里做上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谁想到,户部尚书连同一起来了宴席的户部官员,全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东厂押走?   顾和以怔怔地站在女席那旁,眼睁睁地看着番子们将一个个哭喊的人押走,感觉眼前就像是在放慢镜头一般,让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这时,满脸都带着不正常潮红色的薛父也被番子押走,这一副难以见人的模样,让其他与户部无关的宾客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了几句。   顾和以也不由得捂了捂脸,简直是辣眼睛。   不过,这么一场好戏,可还真是……精彩啊。   柳崇元一看就是故意的,就算查清楚了他们两家的事情,也没有立刻将他们两家人逮捕,没有走漏出任何风声,为的就是能在薛世清升官宴请这最是热闹与喜庆的时间里,让他们体会一把从天堂落入地域的感受。   实在是太过恶趣味了。   不过……她竟是觉得有些解气。   她也实在是没想到,那个来到了京城不过一年多、做香料生意的崔姓人家,竟然是户部尚书家在一手掌控着,怪不得薛家这个大茶商,根本没有涉及香料生意,且跟崔家在明面上没有任何的交集,还三番五次地想要顾家败落。   原来顾家败落,就能让户部尚书家彻底掌握京城的香料生意。   香料生意获利极大,商税也颇重,若是他们掌控了整个京城的香料生意,又能借用职务之便做了假账,避开了商税,难以想象他们一年的获利得是多么惊人的数字。   他们应该是一直对大内和官府的生意虎视眈眈,可惜,大内的生意要与陈顺打交道,官府的生意要与礼部卫凌打交道,这两个人,他们谁都不好惹,这才想要从顾家入手,让顾家自己没落了,大内和官府的生意,自然而然就会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本来顾和以一直都对柳崇元有那么一丝丝的惧怕,觉得他大抵是个生性凉薄阴翳之人,只要在柳崇元面前,她就总是稍有些畏手畏脚的,可到了今天……即便是在东厂的办事现场,她竟然都没觉得柳崇元有什么觉得可怕得了。   帮过她的人,都是好人。   尽管柳崇元并非是想要帮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柳提督可真是个好人啊。”顾和以轻声感叹了一句。   贺穆清:……?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的新冠又开始了……我orz   感谢在2020-06-13 12:07:39~2020-06-14 11:5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木木、窝窝头一块钱四个、苏苏、喵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超级瘦 41瓶;睚眦大人 9瓶;苏苏 4瓶;二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上一秒朱门绣户, 下一秒阶下囚徒。   薛家大抵就是如此。   自从那日柳崇元带着东厂的番子, 在薛世清的升官宴请上大张旗鼓的将户部数名官员和薛家人一同带进了东厂里边,京城中的气氛就开始显得压抑又诡异,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这样的事情会牵扯到自己——听闻京中有名的媒婆刘婆子, 就是因为和薛家的人有所牵扯,所以好些天之前就被押进了东厂里问话, 只是对外一直说的是去探望了远方亲戚出了京。   官员经商、商人偷税,这两样罪名落到谁的头上, 不去见阎王也是要秃噜一层皮下去, 和薛家关系密切,或者是和户部常有来往的官员富商们, 全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丝毫不敢有任何声张。动了背地里经商的念头的官员, 还有想要讨好各地官员妄图少上商税的商人,更都是感觉脖颈一凉, 庆幸自己还没有真的出手做这种事。   在朝廷明令禁止的情况下, 身为正二品官员, 竟然还阳奉阴违,惹得太皇太后震怒, 下令严查此事,关联甚密者流放八百里,稍有关联者都被连降三级,更别提户部尚书一家了。   东厂的人来来往往, 街道之上都常常能见到褐衣的番子。   经这么一出,顾和以是完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还特意叫九叔备了不少礼,因她知道最近柳崇元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直接去上门拜访,而是将代表着自己的心意的礼物和礼单叫人送了过去。   解决了一大心事,她直接放松了不少,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好——近来动静太大,所以街上人流减少了不少,就连来到铺子中买香的客人都有所减少。   铺子中清闲了一阵,不过顾和以却也没能清闲下来。   孙旭乘着商船,一从海外回到了泉州,就已经写了信,托人从陆路将信件递回了京中,说自己不日就能回京,并且在信件上注明了自己的预计回京时间,拜托顾和以安排好脚夫,好将他们购买回来的香料安置到顾家的仓库中。   四个多月的时间,孙旭终于回京了,这个消息让顾和以开心了许久,赶忙把消息告诉了九叔和王奕和,让他们两人像之前一样准备。   孙旭带人回到码头的那天,刚好是个大晴天,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显出闷热来了。   顾和以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一直跟在九叔和王奕和的身边,看着他们是怎么进行安排和规划,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帮他们做上一点儿,   孙唯和孙母也跟着他们一起去码头见了孙旭,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亲人,之前孙旭又是碰到过一次海难,就对孙旭出海一事更加忧心。孙母见到了刚一下船显得有些沧桑、下巴上还带着些胡子茬的孙旭,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都带上了眼泪,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么长时间可想你了!”孙唯见了自家哥哥就小跑着过去,抱着孙旭粗壮的胳膊,一张小脸上尽是笑容。   孙旭刚刚出海回来,下船不久,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身上打理一番,船上条件并不太好,此时身上不太干净,他被自己的妹妹搂着胳膊,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孙唯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一些,“大哥身上不干净,快松手。”   如今孙唯的吃用都是顾家提供的,自然是比来到顾家之前要穿戴的好,好好地衣裳,蹭脏了可惜。   孙唯不情不愿的,可还是听话的松开了手,鼓了鼓嘴,双眼忽然一亮,又继续说道:“对了哥,我考上太学了,前一阵子已经开始去太学听先生讲课了!”   孙旭一怔,随后脸上的笑容扩大起来,他欣慰的点点头,“考上太学好,考上太学好啊,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他们家一共就两个孩子,一个孙旭,一个孙唯,一般来说,这个时代还是倾向于让男子读书,而非是女子。然而孙旭自小家贫,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已经在外帮人做工,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学习,至今会写的字都是有限,等到孙唯快到十岁时,他已经靠给人做工赚了些小钱,又用这些小钱做了点儿小本买卖,开始租用出海商船的仓库出海做生意了。手里有了些小钱的时候,自己是错过了启蒙的好时机,可当朝女子也可为官,跟有不少女子会跟着先生一同学习,孙旭又因为常年出海,见识、胸怀都比拘泥于一偶之地的人更为开阔,自然也就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有些学识的人,而不是像他一样,字都识不全。   孙唯能有个更好的前程,是孙旭所希望看到的。   商船是下午才成功回到码头的,一直到天色渐晚也没能将商船上的货物全都运送到仓库,顾和以本来想着孙旭出海肯定是一身疲惫,想让他今日早些回去,好能休息休息,而孙旭觉得夜长梦多,这商船毕竟不是自家的,而是租赁而来,还是尽快将船上的货物全都运送到仓库之中,他才能够完全放心。   顾和以便先回了顾宅,让家中的厨子准备上丰盛的晚膳,好来犒劳孙旭一番。   孙旭此番回来,家中的仓库终于充盈了起来,可以拿来更多种类的香料去研制合香,此外,日后供应大内与官府的香料也有了着落,顾和以便又能安心几个月了。   顾和以想到和大内与官府的生意,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请陈顺和卫凌吃顿饭,以表达自己的谢意,毕竟,当初顾家遭难,如果不是他们给了她机会,这两笔最大的买卖早就不是他们顾家的了,如今孙旭已经顺利出海归来,请他们吃饭除了表达谢意,也是叫他们知晓,下半年的香料他们是可以照常供应上的。   当朝是每月的五号、十五和二十五休沐,孙旭六月初归来,刚好能提前递了信,询问一下五号可有时间。   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顾和以的字迹比以往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终于不像是蜘蛛爬一样了,虽然算不得多好看,但也属于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正常水平。   两封信分别叫人送往了提督府和陈府。卫凌直接客气地回绝了她的邀请,因为近日有外国使臣来京,他们礼部要忙的事情太多,实在没有时间在酒楼吃酒谈天。陈顺晾了她两天的时间,在她以为陈顺肯定连回信都不会回的时候,竟然盼来了回信,信上只有一个“可”字。   陈大人还真是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不过这已经能给他们面子了,顾和以很知足。   思及陈大人身体的特殊性,顾和以特意叫人将自家香铺中最好的香品备出了一份来,等到六月五的时候一并带到酒楼,送给陈大人。   五号当天,孙旭在酒楼订好的雅间里候着,而顾和以则是亲自在酒楼门口等着陈顺,一直也没能见到那辆眼熟的马车来到街上,也没见着有轿子抬来,她不由得四处张望了半天。   “瞧什么呢?”   陈顺那略显阴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身后,顾和以吓了一跳,赶紧一个转身,就见着陈顺正负手在身后,淡淡地看着她。他身着一件不显名贵的鸦青色暗纹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身上带着淡淡地香料味,额头上微微渗出一些细汗来,显然是自己走了一段路程过来的。   顾和以见状,怔了怔,“和以还以为陈大人会坐马车过来……”   “马车停在街口了,这清宁街上人多,车来车往多有不便。”陈顺不咸不淡地回了她一句,似乎这根本就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而已。   这种态度倒是叫顾和以心中稍微有了点儿感慨。   之前她没少在街上看到有达官贵人乘着马车或者坐着轿子在街道上横行,尤其是后门桥那边儿,距离官员府邸很近,她身在铺子中就更是时常见到。而陈大人怎么说也是正二品的大官儿,更别说他还是深受掌权者信任的人,竟然如此接地气儿,知道清宁街上行人众多,来了马车定要躲闪一番,所以就自己下了马车亲自走着过来,怎么说呢……这叫她忽然觉得,陈大人还真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人。   于是她发自肺腑地说道:“陈大人忽然叫和以好生敬佩。”   陈顺淡淡瞥了她一眼,说话的时候,嘴角自然上扬,叫人总是觉得他似乎在笑,“这等奉承的话,顾大小姐可真是说得越来越是熟练了。”   “……”   顾和以真的很想照镜子看看,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很不真诚吗?   她小步跟在陈顺的身旁,“陈大人,我可是很少这么真诚地夸赞别人的。”   刚说完这么句话,竟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顾和以的衣袖,口中不甚清晰地说道:“贵人行行好,圣节时我叫人骗去赌钱,可那赌局就是场骗局,我的家产全被他们骗去了,还欠下了不少银钱,这两日如果还不上银钱,我这条小命就都保不住了!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贵人行行好吧!”   这人神情悲痛,瞧着情真意切的不似说谎,浑浊的双眼中似乎还带着些眼泪。   皇上的生辰就是圣节,当朝虽然不是皇上亲自执政,可依然还是要过圣节的,六月二日就是皇上的生辰,与其他节日一样,官方允许赌博三日。   正要抬脚进酒楼的陈顺往回一瞥,瞥了一眼那男人,又瞥了一眼顾和以。   香料刚刚运送回京,仓库那边事情众多,贺穆清仓库、作坊、铺子三边导,自是没什么时间来陪着顾和以,更何况顾和以除了生意上的事,和贺穆清的交集也比以前变少了些,这次也就没有带着贺穆清在身旁,是从安陪着她来了。   见着顾和以被人扯住了衣袖,从安赶忙上前,想要将顾和以的衣袖从那个男人的手中夺出来,“哎,太失礼了,你快松手!”   可那男人扯得实在是紧,一时之间竟没能叫他松开手。   顾和以对这个男人的举动心生厌恶,也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情而叫陈顺等着自己,眉头狠狠地一皱,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情绪,手上扯了一把衣袖还是没能扯出来,那男子甚至更是往前一步,隔着衣料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见她只带了一个婢女上街,想要死皮赖脸地赖上她似的。   街上本来人来人往,看到这边有人闹事,百姓们全都往四处散去,没人愿意接近他们碰上霉头。   顾和以见到这种场景忽然有些气又有些好笑,情急之下带着狠劲儿,一咬牙,猛地抬脚一踢,正中靶心,疼得那男人瞬间哀嚎了出来,手也一下子松开了。   她嘴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带着从安跟上了陈顺,冲陈顺稍一躬身,眉眼柔和,哪儿还有刚才那蹙着眉头的厌恶模样,“叫大人见笑了。”   一抬头,就见陈顺的表情有些……微妙。   陈顺见他们那边纠缠不清,是想着稍微帮她一把来着,没想到这顾大小姐……自己也能解决,而且变脸也是这么迅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他微微敛着眉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进了酒楼中。   雅间里,顾和以将孙旭和陈顺相互介绍给了对方,孙旭见多识广,虽然家贫,说话办事却完全不似普通百姓,叫陈顺感觉颇为舒坦。   “本官还以为……你刚刚会给那人十两银子呢。”陈顺略用了些吃食,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之前他是见过这个顾大小姐傻善良的举动的,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干脆的就……踢了一脚过去,一个铜板都没有给对方。   顾和以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赌博欠下了债务的人,那种人……都已经骚扰上她了,她怎么可能会给他好脸色?她有钱是她的事,她想给谁就给谁,还轮不到有人这样死皮赖脸地跟她讨厌银钱,更何况,赌博那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帮一个赌鬼简直是糟蹋钱。   她嘴角轻轻往上一挑,轻声笑了一下,说道:“好赌的人是很难戒赌的,我给了他银子,估计不出两个时辰就又会被他输个精光,这样的人我自是不会给他银钱。”   五两银子就够普通百姓一家人吃上一年,若是他还未成家,五两银子大概够他自己生活个三五年了,十两银子就是七八年的银钱,能一口气输掉这么多,一看就是个嗜赌成命的人。   倒是能拎得清。   陈顺点点头,缓缓地饮了口茶,沉着声说道:“你顾家的合香,近来在京中名声颇为响亮,宫中娘娘们都已经有所耳闻,之前本官叫人为娘娘们购了些香品送入了宫中,用了之后,娘娘们也很是欢喜。”   这话题实在是转得有点儿快。   “然……然后呢?”顾和以脑子里有点儿跟不上陈顺的速度,稍缓了两秒,心里就有了点儿猜测,只是她也没自己主动说出来。   “宫里是有自己的造办处的。”陈顺说着,目的已经是不言而喻,“造办处想要买下你们的香谱,你看如何?银钱上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香谱也只会在造办处使用,不会流传出去。”   能直截了当的时候,陈顺也绝不耗费心神地拐弯抹角,跟顾和以说得明明白白的。   她说陈大人怎么会这么给她面子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顾和以心里稍微思量了一下,既然陈顺会直接和她提起银钱的事,又直接说明了香谱不会被传出去,她心中是相信的。   略略沉吟了一下,她道:“陈大人,这些新研制的合香香谱,我顾家是从未打算卖给外人的。”   陈顺听了她的话,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地看着顾和以,他知道顾和以肯定是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顾和以忽然就话锋一转,隔着桌子把头往前一探,稍微凑近了陈顺那么一点点,“这如果是别人来与我提起此事,肯定是不顶用,但陈大人不一样,既然陈大人特意过来提起此事,和以自是不会推拒。”   被人答应了自己所说的事,陈顺面上没有明显的喜色,只是习惯性地带着些笑意,对顾和以换着法子的奉承视而不见,“本官会叫人带着银钱去顾家寻你的。”   陈顺的性子太稳了,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太大的波动,也摸不清喜好,怪不得从来就没人能讨好到他什么。   顾和以知道自己说出花来,对面这位也一直是这样,只得点点头,“那和以就静候着了。”   将香谱卖给大内的造办处,自然不是只贪那些银钱。在保证了香谱不会被流传出去的情况下,自家的香谱与香品能得到宫中娘娘们的青睐,这是极大的噱头,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都喜欢他们顾家研制的香品,喜欢到叫人专门购买了香谱,顾和以都能想象的到这个消息一旦广泛地流传出去,他们的香品是得有多么火爆。   ……   带着这么个消息,顾和以用完了午膳直接去了他们后门桥的铺子。   铺子中江纭和贺穆清都在,似乎是刚刚有一批新制的香品从作坊那边运送过来,他们二人正在上新,夏日闷热,他们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些汗来。   顾和以也不好意思在一旁干看着他们干活,自己却一动不动,就要招呼着从安一块儿帮帮忙,贺穆清见了,忙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小姐去一旁坐吧,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就可以了。”   从她手中接过东西时,指尖还轻轻地划过了她的手心,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的。   江纭也在一旁附和了一声,声音清润,在夏日里叫人听着身心舒畅,“若是大小姐亲自上手,还要我们做什么用呢?”   “小姐,我帮他们吧,快快快小姐去歇着。”就连从安都在一旁帮上腔了,还手动半推半扶着顾和以去到一旁的柜台后面坐下。   顾和以无奈,嘴角带着笑坐在柜台后面,胳膊撑着台面,双眼带着笑意看着在铺子里前前后后忙碌着的三人,瞧着瞧着,就将目光落在了贺穆清的身上,见到他在抬手以衣袖轻轻擦去额角细汗的同时,以胳膊掩着自己的视线,偷偷地往她这边瞥了一眼,被她逮了个正着。   目光相撞,贺穆清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目光,转了个身急匆匆地去做自己的事了,身体似乎都绷着劲儿,神态略显局促,耳尖少有地微微泛红。   贺穆清最近似乎是越来越喜欢偷看她了。   之前,在她刚刚与贺穆清道完歉之后,贺穆清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刻意地避着她,似乎是故意地与她拉开距离,不再用那种绵软的神情看着她,也没再表现出过什么害羞的神情。而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越发频繁地偷偷看她,今天竟然还少有地有些害羞,顾和以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贺穆清这副模样了。   她双手交叠趴在了柜台上,眼神也稍稍软了下来,贺穆清害羞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们三人还没忙完,就有一人进了铺子中。   此时还是午时,很少有人在这时候来到铺子中购香。   顾和以在发现了有人进到铺子中之后,几乎是瞬间就从柜台上起了身,不再丝毫没有形象地趴在上面。   她掩饰似的轻轻咳了一声,抬头向门口看了过去。   来人年纪不小了,至少有五十多岁,脸上皱纹遍布,显得颇有些阴沉,来到铺子中之后,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忽然就扬起了一个阴森森又带着恶意的笑来。还没等顾和以他们任何人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先开口了,嗓音纤细,语气刻薄:   “从宫里边儿出来以后混得可真是不赖,你主子知道你是个太监吗?啊?小贺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现在心里有点儿没谱,如果有人设崩了或者哪儿不自然大家和我讲QAQ   感谢在2020-06-14 11:52:41~2020-06-15 12: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富贵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2瓶;蜗牛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贺穆清一直以为, 他能够一直好好地隐瞒着自己的阉人身份, 这样简简单单的待在顾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与小姐稍稍接近一些,既不会打扰到小姐的正常生活,又能让自己的心中有所慰藉。   然而当冯有贵出现在铺子中的时候, 他的一身血液都要被冻结在了一起。   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嘴唇抽动了两下, 完全呆滞在了原地。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切声音都已经远去, 唯独剩下那一句“你主子知道你是个太监吗”一直在脑海中回荡着,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已经被人当着小姐的面,戳穿了自己这腌臜低贱的身份。   一时之间, 铺子中安静到了极致, 谁都没有说话。   顾和以、江纭、从安全都怔怔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竟是没能把他口中的话立刻反应过来。   冯有贵看了看铺子中还发着愣的众人,嗤笑一声, 他就知道这小贺子肯定是不会将自己的来历和外面的东家说的。   再多细细瞧两眼这小贺子, 明显的在宫外过活的比在宫里头强上不少, 下巴不像之前那样瘦得发尖,脸蛋儿稍微圆润些个了, 也不像之前在辛者库时一样总是脏兮兮的,可能是因为吃得好,所以皮肤白里透红的,更是诱人得紧。   “要不是皇上在宫外给咱家赐了府邸, 前两日又恰巧在这附近瞥见了你一眼……还真是没能想到,你能在宫外过得这么好啊,小贺子。”   铺子中的人全都没能反应过来,冯有贵便迈出了几步来到了贺穆清面前,脸上的笑容既是嘲讽又带着猥琐,伸手就摸向了那张叫人垂涎的小脸,他嘴上笑着,纤细的声音稍稍混杂着嘶哑,“来让咱家瞧瞧,这脸蛋儿……怎么还越发水灵了呢?”   贺穆清站在原地,身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丝毫无法动弹。他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一双眼睛也完全不敢往其他的方向看,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只怕会瞧见小姐的眼中带着厌弃和憎恶。   视线之中,那只老丑又皮肤松弛的手伸向了他的脸,他狠狠地咬紧牙关。   不能在这里给小姐惹事,能被皇上在宫外赐府,如今冯公公大概是比半年之前更受皇上的恩宠,在铺子中若是反抗了他,恐怕会给小姐带来麻烦。   那只手没能碰到他的脸,就被顾和以一掌拍开了。   顾和以一只手捉住了贺穆清的手腕,将呆滞在原地的贺穆清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老丑的男人。   听他的话,是个被皇上在宫外赐了府邸的老太监。   她的头脑还有些混乱不清,没能完全将事情消化掉,但看到这个老太监一脸猥琐的要去欺负贺穆清,而贺穆清竟然不躲也不闪,只瞪着双眼一副惊惧的模样,她的身体就率先动了,将贺穆清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既然已经跟这个老太监作了对,那就也没什么回头箭了,顾和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眯了眯双眼,嘴上说得并不客气,“哪里来的老东西,在我的铺子中胡言乱语?”   冯有贵也眯了下眼睛,被一个小姑娘称为“老东西”,他的面色有些阴沉,嘴里却也习惯性的不说什么重话,“姑娘,想必你不知道吧,你身后这人是个从宫里边儿逃出来的太监,既是宫中的奴才,让咱家瞧见了,自然是得把他带回到宫里边儿去,你说呢?”   明明是被人陷害才被逐出了宫,到了这时,反倒被说成了逃出了宫的奴才。   又被这个老太监重复了一次,顾和以的心中重重地跳了两下,脑子中嗡嗡作响,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她有些说不出来了,只觉得似乎有些魔幻,又感觉这个结果好像是早有预兆。   她能感觉得到,被她握在手里的胳膊正在颤抖着,她甚至还能听到从贺穆清喉咙中发出的近似呜咽的声音。   贺穆清似乎有点儿怕这个老太监,又或是害怕着其他事情。   “他是不是太监不用你讲,你管的也太宽泛了吧。”顾和以紧了紧抓着贺穆清的手,她有事情想要问贺穆清,固然不会随便叫一个不认识的人将贺穆清带走,于是她缓缓地说道:“陈顺陈大人早就知道此事,陈大人都没叫他回到宫里去,你瞎掺和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贺穆清的身份,更不可能知道陈顺是否看出了贺穆清的身份,但此时面对着这种情况,她别无他法——眼前这人是从宫里边出来的,既然能被皇上在宫外赐府,那肯定是手里头有些权力的,也能跟皇上进些谗言,总归,他们这样的商人家庭,最好是不要惹。   不惹这老太监,又想护住贺穆清,她就只能拿别人来压他一头了。不管他是不是受皇上宠信,职位和权力也总归是比不上陈顺的,她知道陈顺并非是坏人,就先拿陈顺的名字顶事了,日后……再想办法报答陈大人吧。   冯有贵从顾和以口中听到了“陈顺”这个名字,果然是神色一僵,他的身子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顾和以。   他刚从宫里出来几天,府邸也是昨日才收拾好的,还未能有机会到这外面逛上一圈,不知道这家铺子主人的身份,可现在看来……香料铺子,又能和陈顺相识,仅是这么两点,就已经叫他心中有了猜测,知道这大概是顾家的铺子。   皇上幼时即位,就是靠的太皇太后仿前朝复设东厂才稳定了朝纲,而陈顺则深受太皇太后信任,成为了最初的提督,任谁都清楚,他是太皇太后一派。   如今皇上逐渐年长,自是不甘太皇太后依然掌权,身为皇上还要与自己母后一起看人脸色行事,便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冯有贵便是其心腹之一,深受宠信。   陈顺与他,一个为太皇太后办事,一个唯皇上马首是瞻,身在不同阵营,而皇上现在还未与太皇太后撕破脸皮,他自然也是不能主动与陈顺起了冲突。   更何况……现在的实权还在太皇太后手中攥着,就更是不能冲动行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万一陈顺早就在背地里查清了小贺子被逐出了宫的事,他拿此事挑起了事端,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冯有贵咬了咬牙,那种令人反胃的目光在贺穆清的脸上扫了一圈。像小贺子这样的,模样水灵还有些阴柔,可性子却偏偏倔得很,玩弄这样的人,才最是有意思。   可惜,到手的鸭子又要飞了。   “呵,既然如此,咱家会亲自去与陈总管询问此事。”冯有贵一甩袖子,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和以,快步出了他们的铺子。   冯有贵一走,这铺子中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话,江纭心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不合适,说什么都只能徒增尴尬,便垂眸,开始放轻了动作去做自己刚刚没有完成的事。   他在风月居待上了十几年的时间,对男人与女人都熟悉得很。他一早就觉得贺穆清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心中还有过猜测,或许贺穆清是个好男风的人,可没想到……竟然是个从宫中出来的太监。   宫中管事那么严格,谁能想到,会有个太监跑出来呢?正因如此,他从未往这个方向上去思考。   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贺穆清,跟在小姐一旁半年多的小乞丐,竟然是个太监!这叫她惊讶的完全说不出话来,更何况……先前她一直都觉得小姐和贺穆清之间的关系奇奇怪怪的!若是小姐真的对贺穆清有意,心中得是多么难受啊!   甚至她觉得自家小姐很是可怜,竟然和一个阉人走得那么近。   看到江纭轻声的开始做起了刚刚的事情,从安猛然反应过来,也没敢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下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一边小心做着手上的事,一边观察着顾和以的情绪,万一小姐觉得难过、觉得恶心,她可得好生安慰小姐一下啊。   顾和以注视着冯有贵离开的方向,沉默了几秒,然后眼神复杂地转过身去,看到贺穆清低垂着头,就连身子都在打着颤,也没有一句解释,好像认命了似的,等着最后的判决书。   她想到这铺子后面是有个院子的,于是一把抓住贺穆清的手腕,就将他往后面的院子里带,连通着院子和铺子的门打开又狠狠地撞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顾和以从来没有摔过门,这是第一回 。   留在铺子中的江纭和从安被摔门声震了一下,抬头对视了一眼,又“刷”地低下了头去。   从安把目光死死地钉在眼前的香品上,低声说道:“不若……我去看着小姐一些,小姐的情绪似乎不是很稳定。”   江纭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似是叹息,“别去了,大小姐自己心中肯定是有思量的。”   当贺穆清听到那震天响的摔门声时,就觉得自己完了。   那一声巨响将他从里到外震了个清醒。   攥在他手腕上那只手很是用力,他甚至都觉得有些疼。   小姐什么都知道了……小姐会恨他的吧,会吧。   心中疼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来气,只能大口大口用力的呼吸才能叫他不至于窒过气去。   头脑发胀到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呆滞地被人拉扯着往前走。   他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遭罪的活儿都做过,受过刑也挨过打,但他受不得小姐嫌他厌他,他也受不得……小姐因为他这个可恨的阉人而委屈难过。   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什么,即便是死。   而这时……他怕到不敢去面对现实。   顾和以将贺穆清带到了房间里,为了不让声音传出去,她将房间中的窗扇关紧,门也以门闩掩上。   此时还未出午时,外面的天大亮着,就算是关上窗,遮挡些光源,屋子中还是亮堂的。   贺穆清还是那样,身子微微地颤着,低着头,不说话。   天知道他心中已经怯懦到了什么样子。   顾和以也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心中闷着一块儿,可同时又有什么一下子通畅了起来。   “贺穆清,你是从宫里出来的?”   她没用什么太监啊阉人啦之类的称呼,只是问了他是否是从宫里出来的。   贺穆清听到她这样清晰明了的问他话,语气异常明显的带着压抑,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这一刻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干净了,把那最是腌臜的地方摆在眼前叫人嘲笑。   可他也不敢不答,开口,没有压着嗓儿,将自己那阴柔的本声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奴……是从宫里出来的。”   这声音确实和平日里的差别有些大,顾和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被欺骗大半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不由得呼吸都稍稍沉重了些。   她不是看不起太监,而是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欺骗过。   “骗了我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早说,嗯?”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怒意,贺穆清腿上一软,直接深深地跪了下去,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地面粗糙,磕一下就破了皮,第二下就流出了血来。   殷红殷红的,很刺眼,更难受的刺在了顾和以的心里边。   贺穆清磕头磕得极狠,他想,小姐肯定恨死他了,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吧,以后他会滚回宫里去,或者会被冯公公带到他宫外的府邸中。   他生命中那最美好的时光,已经到了头了。   许是觉得自己以后再也见不着顾和以了,贺穆清磕了三个头之后叩首在地上,嘴唇抖动了几下,连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一同爆发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将自己的话当做在顾和以面前所说的最后一番话。   “小姐,奴是个裤/裆里没东西的阉人,被宫中的医女诊出了恶疾所以逐出了宫来,为了能在宫外活命,奴就隐瞒了自己这等下贱的身份,多亏了小姐的恩德留在了顾家,起初只想为小姐做奴,可后来……”   “呵……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小姐有了那等……腌臜的妄念,一见到小姐就心生欢喜,喜欢和小姐亲近……奴……”他说着,声音重重地抖了一下,“奴有时候就想,若是能被豢养在后院里,给小姐当一个阿猫阿狗一样逗趣用的面首也好了,可奴偏偏是这样一个没了根子的废人。”   “奴想过和小姐坦白身份,可是奴不敢,奴……害怕从小姐眼里看到那种嫌恶的眼神,也不想从小姐身旁离开,奴本来想……能这样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那时……那时才会推开了小姐,呵,现在被提到这种事,小姐一定很恶心吧……”   那带着哭腔又满是绝望与自嘲的话语听得顾和以心中生疼,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听到了贺穆清承认自己的心意。   她忽然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莫名觉得心里通畅了一块儿了。   因为她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觉得贺穆清也喜欢她,但贺穆清却从不承认,还在那时一把将她推开了。   贺穆清身为家中下人,喜欢上了主子不说,还是个宫中出来的太监,想与她亲近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敢暴露出自己的心思来,怕她会想要跟他进行“下一步”,站在贺穆清的角度来说,确实只能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才能长长久久的待在顾家,就算是为奴,也比叫人发现了身份赶走了强。   毕竟在这个时代,阉人总是为人所厌恶。   顾和以脑子里想东想西乱成了一团,没出声,怔怔的看着贺穆清。   贺穆清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那种卑微又眷恋的眼神看向了顾和以。   一张脸上全是眼泪,额头磕得尽是血红。   就那样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最后一眼豁出了性命一样,贪婪地望着。   心中的那么些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消散去了,听贺穆清这样用难听的语言贬低自己,看他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低贱,顾和以心中闷疼。   不是那种和亲近的人激烈的吵架、用最难听的言语相互刺激对方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而是闷闷的,疼的不明显,却难受得快要哭了出来。   太监又怎么了……?她只知道她自己,此时因为这个叫贺穆清的人,心里钝痛到呼吸困难,管他是什么人,她就是喜欢贺穆清,而贺穆清也喜欢她,她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在现代生孩子都还是有危险的,更何况这是古代,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上一趟,阉人就阉人吧,这不是刚刚好的结果么?   心中想得透彻,于是她低下身来,双腿着地,伸出手去。   贺穆清嘚缩着往后退了一点儿。   顾和以心里像是塌了一块儿,她喜欢的男孩啊,幼时就去势入宫,受尽打骂屈辱,日子过得差到她温声说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人心。   揽住贺穆清的腰,将眼前这个浑身都在颤抖的人柔柔地拉到自己的怀里,这才感觉心中的闷疼感略略减少了些。   贺穆清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她又怎么见得他那么轻贱贬低自己,怎么能对他的崩溃而无动于衷呢。   抬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抚过贺穆清的瘦削的背脊,从脖颈开始,缓缓地向下抚去,直到有些暧昧的尾骨处,一下一下。   “不是叫你别自称奴了么?”   温柔的嗓音带着喷涌而出的热流,直接喷洒在了贺穆清的耳边,叫他的身子忽然之间僵硬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懵怔,没能反应过来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任凭顾和以揽着他,一手顺着脊柱来来回回,让他的心中有酥麻感闪过。   顾和以见他没什么反应,猜到了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以这个时代的人来看,宫中出来的阉人是最令人厌弃的存在,不男不女,只能做任人驱使的奴仆。   她轻声叹了口气,轻轻咬着贺穆清的耳朵,在他的耳边温声说道:“你是不是从宫中出来的,我并不关心,也不会因此而轻视你。我一直以来喜欢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身下的那物,你懂么?”   贺穆清心里一颤,他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在顾和以说话间,已经又开始决堤,顺着脸颊就往下滑,喉咙深处发出了低声的呜咽,既带着悲切,又有些撩人。   小姐……小姐……   他在心中不停地喃呢着。   是梦吗?是梦吧!   若不是做梦,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是阉人,是百姓见了都觉得晦气的存在。   可环着他的这双手太暖了,温度透过了夏季薄薄的衣料渗透到皮肤中来,让他的身上都烫出了印迹。   眼泪潄漱地流,除了从喉咙深处传出的轻微呜咽声,再无其他,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   他哭得有些喘,浑浑噩噩的在顾和以的怀中,颤抖得厉害,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抬手去触碰身前的人,生怕这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喜人的梦境。   “你倒是说句话呀。”顾和以故意用手在贺穆清的腰间软肉上一掐,让贺穆清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一下。   “奴……奴不敢……”他细声喏噎着,说话都有些懵怔,声音也不敢提高。   顾和以又掐了一下他瘦得没有丝毫赘肉的细腰,然后双手稍稍用上了些力气,让他与自己再贴近一些,低头将细碎的亲吻啄在他的脖颈间,含含糊糊地说着,“你再自称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贺穆清因为无声地哭泣而抖动的身子,在她一下一下的安抚下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发胀得厉害的头脑终是清晰了些。   眼泪已经流干,他望向虚空之中,双眼酸涩得难受。   小姐正拥着他,那样温和地安抚他。   他沉默着,感受着那只温热的手缓缓滑过他的背脊。   犹豫了一下,他抬起了微颤的手,环住了身前人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好像变成了小哭包……   感谢在2020-06-15 12:09:42~2020-06-16 10:3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冬凉夏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富贵儿、银青色的荆棘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仔酱 5瓶;苏苏 2瓶;蜗牛壳、与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放在顾和以腰间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华贵的衣料, 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概是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贺穆清的声音还是打着颤,抖得明显,“小姐,小姐真的, 不是在哄骗穆清吗……?就算小姐不对穆清好,就算小姐厌恶穆清, 只要小姐需要……穆清什么都可以为小姐做的,小姐不必……这样。”   他手上紧攥着顾和以的衣料不愿放开一点儿, 嘴上却违心地说着将顾和以推开的话。   他对顾家的生意了解的太多了, 他不知道小姐是不是因为怕他对顾家不利,才会这样好声好语的与他一个阉人说话, 不知道小姐是不是忍着恶心与他相拥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忍心叫小姐去做自己不喜的事呢。   就算小姐……恶心透了他, 只要小姐需要, 他什么都可以为小姐去做。   他什么都能去做,这么想着, 双臂的力道又加大了些。   这是贺穆清头一次上手去环住顾和以的腰。   于他来说, 这就像是猴子捞月, 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拥一个虚假的梦。   从贺穆清那明显打着颤的声音中,顾和以知道, 他依然是不相信,会有人去喜欢一个阉人。   “你这小子……不信我啊。”   顾和以低头,牙齿先是在贺穆清的锁骨上轻轻摩擦着,而后越来越用力, 狠狠地咬了一口,带着发泄的意味,她感觉到贺穆清似乎疼地轻轻抖了一下。   “贺穆清,知道我之前是为什么会生气吗?不是因为你身体特殊这种事儿,而是因为你欺骗了我,没有对我讲真话。而现在,你又不相信我。你看你,又是骗我又是不信我的……就算我能理解你会这样的原因,也不太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   顾和以说着,稍稍与贺穆清拉开了些许距离,看着贺穆清已经哭得明显红肿起来的双眼,见到他颤抖着想要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微酸。   压着酸意,她用自己的衣袖将贺穆清脸上的泪水擦去,用手捉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轻声说道:“我得惩罚你。”   说到惩罚,贺穆清反倒是双眼中忽然带上了神采,“小姐惩罚穆清吧!”   “……”   顾和以算是瞧出来了,就算她再怎么好好说话,贺穆清也是不会相信,会有人明知他是阉人而喜欢他的。   她往前凑了一点儿,与他的鼻尖相碰,“那就……这么惩罚你吧。”   唇瓣一张一合,若有似无地拂过贺穆清的。   而后,她张口就含住了贺穆清的唇,一手托着他的头,不叫他逃跑,灵活的舌在他的口中搅得天翻地覆,舔过上颚,捉住了他的舌,细细地啃咬,直到贺穆清气息不稳,身子绵软地窝在她的怀里。   双唇分开之后,他细细地喘着,嫩粉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尖,手上紧紧地抓住顾和以身前的衣襟。   心脏跳动得快要从胸膛之中冲破出来,头脑缺氧到有些发胀。   小姐吻了他,同上次还不知他的身份时一样,吻了他。   他兴奋到颤抖。   他感觉小姐又一次上前,柔软的唇轻轻附在了他的唇上,那样温柔的舔舐着,饱含着感情。   一边细细地喘着,他的头脑一边运转着,这样的亲近的姿态……就算是为了家中的生意,也不可能会有一个女子,甘愿与一个阉人做这等事。   嘴角还带着些湿润,他伸舌,舔舐过自己的唇畔。   小姐不嫌他。   那种狂喜像是奔涌的江河一样涌向了四肢百骸,兴奋地刺激着他的脑神经,似乎有什么像烟花一般在脑海中炸开,让他的眼神都直直地紧盯着一处,显得有些呆滞。   一动不动地伏在顾和以的怀里,唯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阵。   他脑海中是空白的,只余下了欢喜,勾着顾和以胸前衣襟的手下意识地不断收紧。   蓦的,贺穆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紧抓着衣料的手缓缓地松开了,他开口,声音显得稍稍有些哑,说得艰难,“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这等人……我们阉人,与旁的男子有何区别吧?”   狂喜之后的失落,叫他的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顾和以用手圈着他的腰,轻轻地抚着他的身子,希望他能够放松下来,“我什么都清楚,你别多想,总是自己吓唬自己。”   贺穆清的身子这才缓缓地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滚烫得叫他心尖发颤。   他什么话也没说,安静乖巧地窝在这里,歪着头轻轻地搭在顾和以的肩膀上。   一开始只是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顾和以白嫩的脖颈上,而后,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贺穆清手上紧了一下,将头往前凑了凑,让自己温热柔软的唇贴在顾和以脖颈间的皮肤上。   不是轻吻,只是贴了那么一下。   温热的,微湿的。   生涩又撩人。   第一次的主动明明生涩成了这样,却是叫顾和以心里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   低低的笑声从她的喉咙中传出,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贺穆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涩,窝在顾和以身前不动了,脸上红得快要能滴出血来,牙齿也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却从未实践过……往后得多学些东西,日后好能伺候小姐。   只是……小姐日后注定还是会嫁人或是招婿的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带着自嘲,在顾和以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了一下。   希望……小姐到时候不要全然忘了他就好。   偶尔能记起他这个肮脏的阉人,待他老了丑了,能偶尔的给他几个眼神,他就知足了。   阉人是非常容易衰老的,小姐若是一开始就是看上了他这副好容貌,那待他年岁大了,又怎么可能讨得小姐的欢心呢?   心中又开始惶惶不安,他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再次睁开双眼之后,贺穆清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双臂也圈得更紧了些,把自己的身子陷在顾和以身上,故意用可怜巴巴的语调说着,“大家都知道穆清是个阉人之后,小姐肯定要面临好多流言蜚语……九叔也不会同意小姐与穆清这般亲近的吧。”   “流言蜚语……我的名声早就已经不好听了,在我以一个女子身份经商之后,更是越来越差,还在乎再差上一点儿么。”顾和以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怕他心里还会有负担,细细地吻着他的耳后,安抚着他,“九叔不同意我与你亲近又如何,我们已经这样亲近了,一次和无数次有什么区别呢。”   贺穆清眉头轻拢,下意识地开口,“可是穆清还没有与小姐到最后一步。”   顾和以一怔。   她忽然有点儿怀疑,贺穆清是不是故意卖惨,就等着说这句话呢。她咬住了贺穆清的耳垂,声音稍有些喑哑,“怎么,你今日这么迫不及待么……?”   贺穆清的脸发烫的厉害。其实他说完那么句话,自己也有些后悔,也不知小姐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愿不愿意真的与他做那等事,愿不愿意让他碰小姐的身子,毕竟……知道他是阉人,与真正褪去了衣衫真真的见到了他那残躯,完全是两回事,任谁见了一个阉人那丑陋的身体,都会觉得可怖又恶心的吧……就算是小姐愿意让他这样的人碰自己,他现在对那些个技巧一窍不通,他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啊。   他有些无措,也怕顾和以认为他一介阉人,脑子里还整日是那等事,干巴巴地说道:“穆清没有……”   顾和以察觉了他的无措,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好,你没有。”   她语调轻松,像是在唠家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轻声说着,“我知道以你的身份生活在宫外不容易,被人戳穿了身份定会遭人白眼,就连九叔知道了你的身份,都有可能会不喜你,凡是认识我们的人,大抵都不会认同我们这样的关系,但是,凡事都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你一起的。你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老老实实的与我讲,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会叫人因为你的身份而轻贱了你。”   贺穆清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回应声,“嗯,穆清记得了。”   声音中有着湿意,顾和以错开身子看了看,发现贺穆清竟然又流了眼泪出来,被她这样盯着看,贺穆清内心觉得有些羞耻,扭过头去想要把自己落了泪的丑态掩饰过去。   “怎么还变成了个小哭包了呢?”顾和以帮他擦掉眼泪,动作轻柔,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在意来   贺穆清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以后穆清不会总是掉眼泪惹得小姐不喜的。”   他不爱哭的,在宫里那么苦都不曾哭过,也不知怎么的,在小姐面前总是这副模样。   顾和以轻轻吻在他的眼角,“没关系,你哭起来也很可爱。”   她见贺穆清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很多,于是便起了身,从房间中找出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来,又从小院中呈了些清水回来,将布巾浸了水,拉着贺穆清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帮他轻轻将额头上混杂着些尘土的伤口小心清理了一番。   额头重重地磕了三下地面,破了好大一块皮,渗出了好多血来,不过也还好额头不像是胳膊脖颈那样,会流血那么严重。   “穆清自己来处理吧。”   贺穆清似乎以前也把额头磕破过,再加上自己知道手上的力道多大合适,他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   顾和以用食指戳了戳他软嫩的脸颊,“留了疤痕就不好看了。”   “穆清不太容易留疤,肯定不会留下疤痕叫小姐不喜的。”贺穆清道了句,坐在软塌上。他先前受过那么多次打,也不见身上留下多少疤痕,额头也不是第一次磕破了,肯定不会留疤的。   “怎么整日都在想我喜不喜的……?”顾和以有些无奈,她语气颇为认真,“你不用想那么多,最重要的是享受当下。”   两个人坐在榻上,刚刚打开天窗说了亮话,顾和以总是想要亲近这人,于是用手轻轻拉扯了一下贺穆清的手腕,贺穆清就很顺从的就着她的力道伏在了她的身上。   两只小手穿过了顾和以的腰间,环住,贺穆清沉默地窝在原地。   小姐说得对,其实想那么多也并无用处。他在心中叹了一声,便也不再去想以后那些事了,也不知小姐会对他有保持多长时间的兴趣……在自己被厌弃了之前,还是多享受一些与小姐在一起的时间吧。   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将脑海中总是忍不出冒出来的“以后”压了下去,他声音阴柔绵软,“穆清最喜欢小姐了,希望能永远陪在小姐身边。”   说完他抬头,将自己的唇送到了顾和以的唇畔,生涩地吻着她的唇角,也不离开,也不更进一步。   这是……在与她索吻?   顾和以眉眼间全是笑意,伸舌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贺穆清张开了口又往前探了一些,不想顾和以却往后躲了一点儿,刚好跟他拉开了距离。   贺穆清知道自己这是被逗弄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委屈的神情来,“小姐只知道欺负穆清。”   这么可爱,如果不欺负一下,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和以轻微摇了两下头,“当然不只是欺负你,我还会奖励你和惩罚你。”   “方才已经惩罚过了,那小姐就奖励穆清些吧。”贺穆清眼里有期待,脸上红扑扑的。   “奖励啊……你想要什么奖励?”   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织成了极为暧昧的气氛,搭他腰上的手还是不老实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明明只是最最简单与平常的动作,可对于贺穆清来说却有撩拨之感,叫他的小腹间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来,酥酥麻麻的,他呐呐道:“要小姐自己说出来奖励才好。”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再要奖励还能给他什么呢……?   顾和以笑得双眼都眯到了一起,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样乖乖巧巧地窝在她身前,让她忍不住又是一脑子黄色废料。   也不知道当朝的太监是……唔,怎么去势的。   虽然没法以正常的方法搞事情,但谁叫她……见多识广呢。   不过如果现在就做了那等事,实在是太着急了些,虽然他们俩似乎相互喜欢了很久了,但毕竟是刚刚确认关系。上回也是,脑子不清不楚地就去撩人家衣裳可还行,贺穆清年岁还小,有些事情就慢慢地来吧。   况且他们这样的人,大多是自卑的吧,肯定对于暴露自己的身体很是抗拒,他们这才算是刚刚在一起,贺穆清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愿意坦诚相见的。   顾和以的思绪有些飞远了,等她将自己的思绪带回到现时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贺穆清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窝在她身上睡着了。   她不由得失笑。   今天贺穆清又是受了惊吓又是哭了那么久的,情绪大起大落,累了也是正常,还是叫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于是她轻缓地动了动身子,见贺穆清并没有醒来,放心下来一点儿,慢慢地拖着贺穆清的身子,叫他躺平在这软塌上。可能是因为贺穆清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在她面前很容易就放下了心防,顾和以这样的动作完全没能吵醒他,还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来到了房间中的柜子前,她翻找了一下,扯出了一床薄毯,动作轻柔地摊开了薄毯盖在了贺穆清的身上,又往他的脑后垫了个枕头。   小心地将贺穆清稍稍移动了几下,让他能尽量躺的舒服一些。   贺穆清很瘦,不算多重,被她轻轻移动身体时,发出了两声不大的鼻音,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心间,叫顾和以越发怜惜。   “奖励你什么呢?”她低头轻轻在贺穆清的唇畔偷了个吻,“那就给你个惊喜吧。”   虽然说是惊喜,可对于贺穆清来说……或许是惊吓也说不定。   顾和以心中有了主意,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不过现在她要做的,还是先回到铺子中给从安他们打上一声招呼,免得从安他们放心不下。   悄声离开了屋子,她回到了前面的铺子里。   听到声响,从安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快速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脸上全是关切的神情,“小姐,你还好么?奴婢实在是……没想到竟然是那样。”   江纭的神色依然是像之前一样淡然,可注意力也都放在了顾和以的身上。   顾和以“嗐”了一声,铺子里也没有客人,她就没坐下,而是半趴半倚在了柜台上,神色很是正经,“这样,你们先别把贺穆清的情况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从安。”   从安被重点点了名,她细细地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情,似乎没什么难过和伤心的表现,“九叔也不能讲吗?小姐,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和九叔说清楚的吧,毕竟……”   她话没说完,被顾和以蹙着眉头瞥了一眼,就自动地禁了声。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安心吧,我好着呢。”顾和以的语调愉悦,就连刚离开时的那么一丢丢怒气都已经不见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奴婢斗胆问上一句,小姐和贺穆清……?”从安小心地问着,到最后还是没能把她心中的猜测说出口。   顾和以又不是什么闺阁大小姐,面对从安和江纭,也没藏着掖着,很直白地说道:“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就是这样。”   “可是小姐,他是个阉人啊!”从安不由得小声惊呼,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有冲击力的,让她震惊地张大了双眼,“他先前是家里的下人,虽然身份不高,可也确实是稳重靠谱,若是小姐真心喜欢也就罢了,可现在,小姐明知他是个阉人……”   从安又惊又急,她是打心底里真心的在意顾和以的,对于贺穆清掩盖自己阉人身份这件事,她都气到心里不舒坦,替顾和以感到难受和不值,见到顾和以这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别提多着急了。   不只是从安,就连江纭这样一个一贯态度温温,表情不多的人,都露出了一个很是意外的表情来。   这种事情大概是真的很出格吧,想想也是,就算是放到现代,父母朋友听说她喜欢这样一个人,肯定都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顾和以也理解他们的反应,但是……喜欢就是喜欢啊,不就是……那啥生活不那么方便吗,其他也没什么不同,而且太监的寿命似乎还会比普通人更长一些,除去那档子事儿不那么自然,其他的应该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吧。   “我知道他是阉人,与旁的男子不同。”她知道无论如何,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们也都是无法理解的,那干脆便不再解释,只道:“从安,我自有打算,你也不用再劝我了。”   从安的模样显得闷闷的,点了点头。   江纭看出了顾和以现在不想跟他们讨论贺穆清的事,就转移了话题,“那个来到铺子里的公公,看起来不像是善茬,似乎还跟贺穆清有些渊源,大小姐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他说得很是客气,用“公公”二字去称呼冯有贵。   顾和以说话就没江纭那么客气了,想想那个老太监看向贺穆清时那猥琐的眼神儿,心里来气,直言道:“我知道了,多谢,我会多留意那个老太监的。”顿了一下,她扫了一眼从安和江纭,“你们看一会儿铺子,我今天有些累了,先去后面休息一会儿。”   从安担心顾和以跟贺穆清在后面发生什么出格的事,犹豫了一下,可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基本上会保持甜度,为了奔向生命大和谐而努力。   感谢在2020-06-16 10:32:50~2020-06-17 11: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燕秋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enata、猩猩兄弟、苏苏、哈利路啊、湿漉漉的鱼、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73瓶;45610504 20瓶;富贵儿 15瓶;有缘树 10瓶;瘾病? 9瓶;Pp 6瓶;湿漉漉的鱼 5瓶;你的小可爱、雩雩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顾和以进了屋, 掩好了门, 来到软塌前,盯着贺穆清的睡颜看了一会儿。   贺穆清的双眼能看出明显的红肿,眉头也轻轻地拢了起来,明明她刚离开的时候, 还是一副平静舒缓的模样,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又皱起眉头来了。   顾和以垂眸细细地端详着这张长在她心坎儿里的脸, 最终轻声地笑了一下。   她又拿了一块布巾,浸了冰凉的水, 拧得半干之后叠成了长方形, 给贺穆清敷在了双眼上。眼睛现在就已经肿得这样明显了,不这样敷一敷, 明天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呢。   凉凉的布巾敷在双眼上, 贺穆清竟然也没有醒, 小口微张,一呼一吸着。   顾和以放轻了动作, 爬上软塌, 然后侧卧在了贺穆清的身旁, 与他挤在一起,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间。   贺穆清没因为她将手搭在了腰间就醒过来, 这叫顾和以更是大胆地轻轻抚了两下,拇指悄悄地溜进了袍子,在他的身上轻轻蹭了两下。   她心中欢喜,往贺穆清那边凑了凑, 贺穆清平躺着,而她则是测过身来,紧紧地挨着他。   奖励?   哼,让她之前既是罪过又难过的,还想跟她讨奖励,不惩罚这个小子就算是不错了。   顾和以冲着还在睡梦中的贺穆清呲牙咧嘴地办了个鬼脸,办完了鬼脸又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幼稚。   目光落在贺穆清那已经被她亲得有些微肿的唇瓣上。   殷红殷红的,实在可人。   要不是贺穆清这时候还睡着,她肯定又忍不住凑过去品尝一番。   当贺穆清迷迷糊糊的从自己那不□□稳的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眼角都有些湿润,他长长的睫毛掀动着,视线还有些模糊。小姐以后再将其他男子收到后院中,没了他的位置该怎么办啊……他这样的废人,该怎么做才能讨好小姐一些呢。   的思维逐渐地清晰起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搭在他的小腹上。   好像还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   猛地一睁眼,贺穆清向自己一旁看去,就见到了那张离他没超过两寸的脸,吓得他“刷”地往后错了一点。   腰间的是小姐的胳膊。   睡醒时还平稳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为什么小姐和他睡在了一起?现在是白日还是晚上?   一连串的问题冲击着他的头脑,他赶紧向窗边望去,似乎还是白日里。   他的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本就在浅眠的顾和以悠悠转醒。   顾和以知道贺穆清这是醒了,于是手上一个用力,就将贺穆清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前,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两人的腰隔着衣料紧紧地贴着,“不是说,最幸福的事就是在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喜欢的人在身边么?你怎么还躲呢。”   太近了,这。   想想若是以后每日都和小姐睡在一起……   贺穆清睡了一觉,脑子早就跟睡着之前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不一样了,他屏息,一张小脸早就胀红了。   这样紧贴着,他都能感觉到自己那最是腌臜的地方都隔着衣料贴在小姐的身上。   “小姐,这,太近了……穆清这样,太失礼了。”   顾和以手上用力,没叫他离开,“我允许你失礼。不是想要奖励么,怎么样,醒来之后惊喜么?嗯?”   说到最后那个“嗯?”字,她还故意挑了挑眉头,一副轻佻流氓的样子。   奖励?惊喜?   他刚一醒来的时候,真的是被吓到了,称为惊吓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贺穆清的身子板着劲儿,努力的往后挤,脸色红得要出血。   顾和以不管他的抗拒,手上用力,跟他贴得更近了。   就看之前贺穆清为了瞒着身份和几个月都没说出实话来,她就知道贺穆清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明显的是那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类型,若是每次她与贺穆清亲近,贺穆清一露出反抗的情绪,她就真的老老实实的停下……恐怕贺穆清是要多想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她玩弄了他一番,就随意把他给抛掉了。   她说道:“别动,我想亲你。”   听了这话,贺穆清还真的停下不动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这张叫他朝思暮想的脸,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在感觉到有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时候,轻微地颤了一下。   然后他跟之前一样,乖乖巧巧地张开了嘴,等着顾和以将舌探过来。   可顾和以这次没想和他那样纠缠,她就是……馋他那嫩嘟嘟又红艳的唇。   轻轻地啃咬和吸吮,力道不重,每次都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刮过贺穆清的心口,叫他心间一次一次地悸动着。   这样被人轻吻着嘴唇,贺穆清就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敢用鼻息小心地呼吸着,半躺半倚着,一只胳膊撑着床铺,一只手偷偷地抬起来,搭在了顾和以的腰间。   心中蠢蠢欲动地想要学着顾和以的模样抚摸顾和以的背脊,但终是忍下了自己那股子冲动。   万一小姐不喜欢被他的手那样触碰,触了小姐的霉头可就不好了。   小腹又像之前一样,升腾起了一股酥麻的感觉来,贺穆清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也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但他似乎……还有些喜欢这个感觉。   他微张着口,等着顾和以来他的口中翻涌,却没想到,直到顾和以离开他,都没有做那个叫他更是愉悦和欢喜的事。   顾和以离开了他的唇,脸上扬着满意的笑。   她心满意足地起了身,坐在了榻上,伸手捏了捏贺穆清的脸蛋,“起来了,把铺子里的账清一下,我们回顾宅去吧。”   贺穆清心里有些失落。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小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吻他,只是这么一点儿变化,就已经让他的心中不安了起来——可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惹到了小姐?   见顾和以已经离开了软塌,他不敢耽搁,也没敢开口问自己的问题,匆匆从榻上起来,又见着顾和以正在一旁看着他,他开口问道:“小姐可是有事想说?”   “没什么想说的。”顾和以冲他招了招手。   贺穆清快步上前,站定在她的面前,她伸手,将贺穆清衣裳上面的褶皱都轻轻打理了一下,又将他散落下来的一缕黑发别到了耳后,“走吧。”   手往下滑,握住了贺穆清的,牵着他的手出了屋。   从安见到顾和以牵着贺穆清来到铺子里,忽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贺穆清,一个是现在她知晓了贺穆清是个太监,另外就是,现在顾和以将自己和贺穆清的关系放在了明面上。她心里不太舒服,为顾和以感到不理解,也觉得不值得,可又不敢说些什么。   此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铺子中没什么客人,顾和以坐在了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她冲着贺穆清挑了挑眉,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贺穆清立刻就动了她的意思,脸色蓦的一红,装作没看懂似的,依然站在一旁。   若是只有他和小姐两个人也就算了,从安和江纭还在铺子中呢,他怎么可能好意思没羞没臊地去坐在小姐的腿上!   顾和以瞧着他的反应,轻声笑了出来。仔细看了他两眼,似乎双眼在敷了敷之后确实有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纯粹的心理作用。   从安一直在旁边偷偷地瞥他们,而江纭则充分遵循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有事就办自己的事,没事就垂头读这一本从书斋中买回来的书册。   贺穆清实在是太容易害羞了,面子比较薄,顾和以就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拿手轻轻地握着他的。   她打算,今天回了顾宅就和九叔和她叔母坦她和贺穆清之间的关系,赶在他们得知贺穆清是个太监之前。   这么打算着,回了顾宅她也真的是这样直白的和他们说明了,不带一点儿拐弯抹角的。   顾宅的主厅中,除了九叔和顾和以,瑶娘也少有的在厅里坐着。   顾和以极为淡定的把她和贺穆清之间的事告诉了他们,并且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她只是想要通知他们,并非是想要获得他们的同意。   不管是之前的原身,还是如今的顾和以,她们俩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执拗,认定了的事雷都打不动。   九叔跟瑶娘显然是早就知道她的这副性子,两人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九叔没有直接松口,还是尽量劝上了几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贺穆清无论怎样都是顾家的奴仆,一方面,在身份上配不上小姐,另一方面……他确实比一般人聪慧,可有时候心思也重,小姐若让他入赘了顾家,或许能叫顾家的家业全都易了主,小姐慎重考虑。”   九叔忠心与顾家,为顾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事,自是想得更多一些。   只是贺穆清是不可能做那种事了。   即便他有了万贯家财……说句直白的,他能有什么用呢?   “九叔放心,无论是我还是贺穆清,都对顾家的家产无意,我打算着,等谦儿长大了,他若是想经商就由他来继承家产,如果他入仕为官,那就将家产留给他的孩子。”   顾和以说得真诚,反倒是让一只没说什么话的瑶娘忽然之间惶恐了一下。   瑶娘轻咳了一声,“和以说笑了,如今生意都是你在照看,这家产怎么说,也不会轮到谦儿独自一人来继承啊。”   “叔母不必多心,我没有说笑,这些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顾和以对于瑶娘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她跟九叔与瑶娘表达完了自己的心思,也就不欲久留,起身说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还希望叔母和九叔能够尊重我的选择。”   刚才九叔唱了一出白脸,瑶娘这边就该□□脸了,她本来也是性子软,自知管不住顾和以,于是柔声说着,“和以也不是小孩子了,只要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叔母会尊重你自己的意思的。”   顾和以咧嘴笑了,“多谢叔母了。”她又转身看向了九叔,“也多谢九叔了。”   晚间,时间已经不早了,顾和以在自己房间旁的小厅之中用好了晚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跟贺穆清刚刚说通了在一块儿,她心里总是很想他,想跟他腻味一下。   来到了贺穆清的房间外面,她礼貌性的敲了敲门,“贺穆清?”   屋里本是有着轻微的水声,当她在门外出了声之后,水声戛然而止,稍稍静了一秒,屋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忽的打开,露出了贺穆清那张略显慌乱的脸来。   他的脖颈间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水渍,飞着粉红,“小姐。”   “我好像总是在你擦身的时候来找你。”顾和以有点儿庆幸自己进屋前还敲了敲门,万一贺穆清没有栓门,那多尴尬,一个不小心就把他看光了。   进了贺穆清的房间,她随意的坐在了床沿上,扫视了一眼这间屋子,感觉实在是有些小,“要不给你换一个大点儿的房间吧,以后如果打水沐浴,也放得下木桶。”   贺穆清赶忙摇了摇头,“穆清在这里住得很好,就不用劳烦小姐帮忙换房间了。”他的声音变小了些,“沐浴什么的……穆清每日擦身就可以的,不会让自己身上带上异味惹得小姐不快的。”   之前顾和以一直没想到这点,直到贺穆清自己说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若是齐根断的太监,身子似乎很是不便,偶尔会失禁……?这么说来,贺穆清应该是齐根断了。   “不想换房间啊……那也好。”顾和以冲着贺穆清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旁,“以后就都去我房间里沐浴好了,怎么样?”   “这……不合礼数的,小姐。”贺穆清脸上飞着红晕,声若蚊蝇。   “怎么不合礼数。”顾和以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他的手上还带着些许潮气,“我已经和我叔母还有九叔说明了你我之间的事,九叔就算再是不赞同,也不会强行要求我怎么样的。”   贺穆清完全没想到她的速度会这么快,竟然当天晚上就已经和九叔他们说了这件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难安,不由得紧了紧手,“小姐一定没有与他们讲,穆清是个阉人这件事吧。”   “我与你在一起,和你是个太监,这是两回事,要分两次讲,不能一上来就两件事合在一起刺激他们呀。”顾和以见贺穆清脸上的粉红已经落了下去,眉头微微蹙着,神色难安,在心底叹了口气。   和她在一块儿,贺穆清一定会很没有安全感吧,担心自己的身份太低而不被她的家人甚至是忠心的下人认可,担心自己因为身体的特殊而惹得她厌恶,甚至是,担心日后……她会想要孩子,而再去找其他男人,喜新厌旧的将他抛弃掉。   “你就像以前一样和九叔他们相处好了,该去作坊就去作坊,别的不用你担心,有什么让你心里不舒服的,一定不要自己忍着,回来和我讲,听见了么?”顾和以将神色恹恹、情绪有些低落的贺穆清揽到了自己怀里,感受到身前人的温度逐渐上升,滚烫的温度隔着夏季轻薄的衣料传递了过来。   贺穆清听话的点了点头,“穆清知道的。”   顾和以的嘴角上扬,吻了吻他的唇角,“穆清真乖。”   一双手小心地从自己腿上拿了起来,勾上了顾和以的腰,轻轻地,不敢用上力气。   他喜欢小姐这样叫他的名字,声音像是带着温度,一下子烫到了他的心底。   心里悸动着,贺穆清期待着小姐像白日里一样,对他做些其他事。   他不知道自己对小姐能有什么价值,能给小姐带来什么,而小姐又太温和了,太包容了,很少会展现出自己的不喜或者是怒意来,他也不知道小姐心中到底是有何种想法,所以……唯有小姐还像以前那样亲近他,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被小姐所重视的,自己还没有被小姐厌弃。   期待着,等待着,抓着顾和以衣衫的手紧了又紧。   顾和以能感觉到,身前这人的心跳正在急速地上升,他的身子贴着她的,心脏的剧烈跳动似乎都要冲破胸膛来。   不过就是抱了抱,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心脏跳得快成这样?   顾和以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贺穆清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要调戏他,她可真是个坏人啊。   一手揽着贺穆清的腰,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她一个翻身,将贺穆清压在了床上,膝盖抵在了贺穆清两腿之前。   分明是个极其暧昧的动作,可贺穆清却脸色一阵发白。   他身下似乎又发生了叫他难看的事。   他伸手,推了推顾和以的肩膀,发白的小脸转向了一旁,不欲去看顾和以的表情,“小姐,穆清身上不干净,恐有异味,请……允许穆清再擦擦身吧。”   顾和以意识到了贺穆清说的是什么,她怔了怔,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鼻子,嗅了一下,这……真的没什么异味啊。   她觉得是贺穆清的心里暗示作用太强大了,或者说他太在意自己是个阉人这回事了,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件事,关注着这件事,稍有一点儿情况就被他自己夸张放大上数十倍。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应该如何安抚才好啊。   顾和以颇有些无奈,她将贺穆清推搡着自己肩膀的手拿开,从上而下的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你现在神经太敏感了,放松点儿,没事的。”说着,她的脸凑近了贺穆清,在他的脖颈间轻轻嗅了两下,只能闻到淡淡的熏香味道,“香香的,我很喜欢。”   贺穆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小姐,与其说是无法反抗……不如说是,他不愿做出违背小姐的事来。   听到小姐在他的耳边这样低喃,说出这样暧昧的情话来,他的身子骨都要软化了,整个人急速升温,就连推开身前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虚虚地揽着顾和以,略带自嘲地将自己的身体情况讲给顾和以听,“小姐,穆清是个阉人,当初切得又不好,若是走上两个时辰的路下来,身下免不了有些污糟,穆清……怕小姐会觉得恶心。”   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的艰难。   即便是夏日里,为了不叫衣裳沾了污糟,他都要在下面垫上一层厚厚的布巾,夏日闷热,这样对他的身子并不友好,如果赶上天热,又走路很多浸湿了布巾的话……还可能会发炎,让他更为难堪。   他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恶心的人啊。   贺穆清越想就越是觉得悲哀,也对自己的状况更为厌弃,他哪里都配不上小姐。   “又多想了吧。”顾和以一见到贺穆清露出那种自厌又悲切的表情来,她就知道,贺穆清准是自己又把自己圈进了死胡同里,让自己没完没了的瞎想。   贺穆清垂了垂眸,长睫稍稍掩饰住了眼眸中的神情,他的声音比刚刚那低声软语冷硬了好几个度,自虐般的说上了好多难听的话,“不是穆清多想,而是,穆清本就是这样一个恶心的人,低贱,还卑劣。”   说这种话,既是真切的厌恶着自己,又在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希望小姐能够多说一些安抚他的话来。   得了小姐的话,虽然他的身体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善,但……却能叫他的心里好受一些,让他觉得,似乎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乎他的感受,在乎着他这样一个糟糕的人。   果然像是他期待的一样,头顶上传来了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在生活中会面临着什么,很多时候会有些不便,但是我喜欢你的话,当然不可能会只喜欢你的好,如果不能将你不好的地方一并包容的话,那叫什么喜欢呢。”   顾和以觉得,自从自己喜欢上了贺穆清以后,越来越会讲道理说漂亮话了,口角生风的。   贺穆清就像是一个患了病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向大夫确认,这病症不是会要了他命的绝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7 11:57:27~2020-06-18 08: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青色的荆棘路、富贵儿、木木、二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狗子 21瓶;竹影依旧 7瓶;苏苏 2瓶;Sa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二日一早, 顾和以就把心思放在了昨日碰见的那个姓冯的老太监身上, 那个老太监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她也不清楚陈顺是否知道贺穆清的身份,所以……她还得是提前去和陈大人碰上一面,和陈大人解释解释这次的情况。   她不知道陈大人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早膳的时候, 她叫了贺穆清过来与她一起用膳,九叔都还没有表示什么态度, 从安也就更不会主动的瞎掺和了,于是从安在小厅中上了早膳后, 就规规矩矩的退下了。   临走之前, 她望了一眼贺穆清。   贺穆清光看模样,确实一表人才的样子, 办起事来也很是利落靠谱, 可惜的是, 竟然是个太监。   贺穆清坐在小厅之中,他头一次和顾和以一起在家中用膳, 看着眼前这些精致的早膳, 不由得有些拘谨, 又见到顾和以神态自如的用着早膳,他就也跟着一起用了。   用完了早膳之后, 顾和以拿帕子掖了掖嘴角。   “你与我讲实话,是自己从宫里逃出来的吗?”顾和以问道,如果贺穆清真的是自己从宫里逃出来的……那恐怕他们还真不占什么理。   “穆清是被医女诊出了恶疾才被逐出了宫的,因为宫中内侍病重, 按照律法一律逐出宫来。”贺穆清轻声解释着,医女诊断出了他身有恶疾,又被丢出了宫来,他到现在还都能记得自己当时的绝望。   他思忖了一会儿,嘴角挑了挑,“身有恶疾,穆清却还能活这么久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被医女陷害了吧,穆清猜测,应该是冯公公花钱买通了医女,目的就是想要让穆清被逐出宫,自生自灭。”   岂止是自生自灭,如果碰不上像小姐这样心善的人,他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   “那个冯公公,为什么这么针对你?”顾和以想要多了解一些事情的原委,她拿着陈顺的名字当了枪,怎么着也得要去和陈顺解释一番,不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她恐怕到了陈顺面前也无法说得通。   贺穆清沉默了,他不太想把这等腌臜的事情讲给小姐听,更何况……这种腌臜的事还和他自己有关系。   当小姐知道了冯有贵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思,他说自己没有被那冯有贵碰,小姐会相信么?   顾和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被盯了很久,贺穆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因穆清有几分好模样,那冯有贵……妄图强迫穆清,穆清抵死未从,他手中有些权势,就将穆清调到了辛者库去做苦役,再后来……可能是对穆清怀恨在心吧,就想办法将穆清逐出宫来了,再往后的事,小姐就全都知道了。”   顾和以想起那老太监老丑的脸,心中恶寒,贺穆清现在也才是十七岁的年纪,难以想象……他在小时候被冯有贵强迫时,得是多么恐惧和无助啊,怪不得最初他来到顾家,那么惧怕被别人所触碰,每次她碰他一下,他都得嘚缩几下,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地。   “都过去了。”她似是叹息地说着,伸手牵住了贺穆清的手,“我还记得最初你来顾家的时候,我碰一下你,你特别抗拒,现在不是也都好了么?”   现在她怎样与贺穆清接近,他都已经不会像之前那般抗拒了。   贺穆清手上用了些力气,反握住了顾和以的手,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抗拒,甚至每次都想要更多,想要小姐……再接近他一点儿。   “既然你不是从宫中逃出来的,那我就稍微放心些了。”顾和以对于贺穆清这样的主动很满意,她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我昨日在铺子中,用了陈大人的名字压了那冯有贵一头,也不知冯有贵是否真的会去跟陈大人询问此事,我得提前去和陈大人见上一面,跟他把这件事说明白了。”   “陈大人早就识出了穆清的身份。”贺穆清低声说着,“在穆清和陈大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陈大人就发现了。”   顾和以有些惊讶,陈大人这是什么火眼金睛,竟然那么早就发现了贺穆清的不同?而且贺穆清又是怎么知道陈大人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他的身份的?这两个人是在她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神交了好多个来回吗?   “这么说来……陈大人并没有把你带回宫里去的意思了?”她反应过来了这点,陈大人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办事很有规矩的人,恐怕在认出了贺穆清身份之后,就已经回去调查一番了吧,说不定陈大人早就知道贺穆清出了宫的原因。   想到这儿,顾和以就更是放心了,陈大人都没想要对贺穆清怎么样呢,那冯有贵算什么东西,当然还是我们的陈大人说话更是顶用了。   不过无论怎样,她擅自用了陈顺的名头,也都是她的不是,还得提前去和陈顺知会一声,向他道个歉什么的。   今日不是休沐,等陈顺回府应该不会太早,顾和以直到晚间才去陈府叨扰。   然而陈顺并未见她,只叫府中的下人给她带了句话,“大人说,今日乏累,不想见人,冯有贵的事大人都已经听说了,就任冯有贵去扑腾也出不了什么风浪的。”   顾和以扬了扬眉,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陈大人之口,陈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啊。   ……   先前户部尚书的弄权经商一案,凡是涉及了此事的官员与商人全都已经处置完毕,只剩下户部尚书家与其亲家薛家还未出判决。   户部尚书与薛家官商勾结,背地里在京中的商人圈子中做了不少恶事,出了事之后非但没有人为他们求情,反倒有不少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之人。   官员经商敛财,这已经犯了大忌,有哪个掌权者希望看到一个有实权的人富可敌国呢?   更何况上位者对于官商相护的情况虽然一直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借用这次户部尚书与薛家的事情,对他们多加打压,定能威慑其他官商相护的官员与富商,这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户部尚书本人与薛家家主秋后问斩,其他家眷中,满十四岁的男子发配边关充奴,不满十四岁的男子皆入宫为侍,女子无论大小全都打入教坊司去。   两大家族,转眼之间就已经不复存在,任凭上百口人哭喊求救也无人会应。   两家男子发配边关那天,京中有不少百姓去围观,在街道两侧看着被发配的人从道路中间走过,嘴上骂上几句,顺便拿一些烂菜叶子往他们身上扔。   百姓大都是不懂政治也不懂经商的,他们知道的就只有茶米油盐耕作纺织,很多人并不懂户部尚书家与薛家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发配边关,他们只知道一个正三品的大官儿从上头掉了下来,定然是做了坏事才会这般,所以对他们都抱着一股愤恨的敌意。   顾和以也跟着人群去了,在长长的发配队伍中,她看到了薛世清。   不可否认薛世清本来的面貌是俊朗的,而此时,在牢狱之中渡过了一段时间,头发散乱,面容恹恹,有一丝病容,一双眼中都失去了色彩。他双手放在身前,被镣铐桎梏着,身上有几片百姓们扔过去的烂菜叶子。   在经过顾和以身侧的时候,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会能在离开之前见到一个说不上相熟的熟人,眼神稍稍亮了一下,继而黯淡了下去。   “薛世清。”顾和以开口道了句,声音不大不小,穿透了百姓们的嘈杂声传到了薛世清的耳朵中,他稍微顿了一下脚步,“你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纯粹的坏人,不管如何,活就活出人样来,死就死的有所价值。”   薛世清的嘴唇微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继而猛地被身边的官兵一推,脚下一个踉跄。   “干什么呢,快走,别耽误时间!”   队伍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刚刚满了十四岁的孩童,可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下来,一直向北方边关而去。   年老体虚者,大抵是挨不过这段路程的,年轻力壮者,耗上半条命,大抵还是能够真的抵达边关的。   除了队伍中的人,还有被去势充入宫中的,以及送到了教坊司为奴为妓的女子……孩子和女子,何其无辜啊。   顾和以心中唏嘘,之前那么趾高气扬的两个家族,竟然就这么败落了。都说朝为富商而暮为乞丐者不在少数,薛家相比起这来,更是悲惨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人能活着到达边关。   贺穆清对自家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薛世清离去的队伍心有不满,他在人群中偷偷伸了手,在顾和以走神的时候,让两人十指相扣。   四周百姓众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长长的发配队伍中,他便凑近了顾和以,在顾和以耳边轻呼了两口气,“小姐不会是觉得薛世清可怜吧。”   顾和以耳边一痒,回过头来,“孩子和女人都是无辜的,实在是可怜。”   “可小姐刚刚明明是在与薛世清讲话,眼神也一直追着他走。”贺穆清鼓了下嘴巴,表达着他的不满。   “怎么,又醋了?”   唯一的熟人也已经离开了,顾和以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待着了,便牵着贺穆清离开了人群,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小巷中,抬手掐了掐贺穆清软嫩的脸蛋儿,“今早我说要来看薛世清的时候,你不是已经醋过了么?还信誓旦旦和我说绝不会再醋了。”   贺穆清低眉敛目,细声说道:“穆清在意小姐,看小姐关注其他男子,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呢。”   他是一个很会利用自己优势的人,也很会拿捏“度”,在什么范围之内适当使使自己的小性子,在什么范围内装装可怜,偶尔再来自怨自艾一次,不频繁也闹得不算大,刚好处于能唤起顾和以的怜惜,却又不会惹人厌烦的程度。   亲亲抱抱,再加上言语上安慰一番,时常来这么一两次,见到顾和以每次都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待他,他心中就不会那么惶恐,让他的心中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小姐是那样的宠着他。   每次这样想着,他都能窝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做个好梦。   他这次也在期待着小姐能够像之前那样温声软语两句,却不想顾和以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嘴角,目光注视着他问:“所以以后我每每与一个男子有些交集,你都要管上一番了?”   贺穆清跟她对视着,脸上的表情一僵。   他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似乎在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的呼吸困难了起来,他是那么敏感,直觉告诉他,他这次似乎踩到了小姐的禁区里去。   也是,小姐喜欢与谁交往,和谁说话,哪里轮得到他来管呢。他刚刚那话,本来只是想要表达自己对于小姐的在乎,却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表现出了几分想要独占小姐、叫小姐别去看其他男子的意思。   一个阉人而已,哪儿那么多事。   贺穆清赶忙一个反手握住了顾和以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是的小姐,穆清……穆清以后定不会这样不懂事的,都是……都是穆清的错,小姐原谅穆清这次吧。”   方才还颇为委屈可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切,他阴柔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哭腔。   在面对与她相关的事情时,贺穆清的情绪波动还是这么大。   顾和以抬手抚了他的脸颊一下,转身就要带着他离开,“走吧,去街口坐马车,你还要去作坊那边吧。”   出了那偏僻的小巷,街道上的人便多了起来,发配队伍已经远去,百姓们已经回归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之中。   “小姐!穆清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贺穆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和以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可以理解贺穆清极度缺乏安全感,也一直觉得贺穆清偶尔用些小心机叫她在他们二人都无事时多陪陪他是一种情趣,但若是她每每与一个男人有上那么一点儿交集都会让贺穆清心有不满,时间长了,叫他习惯了,那得是多大的占有欲。   她可不想被人那样桎梏着,谁都得有自己的生活的啊,谁能一辈子都只跟同性相处呢。   在转身的同时,顾和以一扬自己的宽袖,刚好从侧面遮住了他们二人的头,就在这瞬间,她往前稍一探头,轻轻吻在了贺穆清的唇角上。   衣袖落下时,两人已经分开了,正常的站在街市之中。   说是正常似乎也不对,因为贺穆清的脸又已经红了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姐,这、这是街上……”   “街上就街上,反应也亲过了。”顾和以说得像是个老流氓,她放软了语气,“好了,都过去了,我送你去作坊那边之后再回顾宅。”   贺穆清刨根问底,“小姐已经不气了么?”   “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呢。”   顾和以心中觉得好笑,她就那么跟贺穆清放淡了语调说上两句话,都已经让贺穆清这样了,哪天她要是真的生气了,贺穆清还不得分分钟给她剖腹自尽。   “好了,别多想了。”说着,她藏在宽袖之下的手握住贺穆清的,在他的手心中轻轻搔了几下。   可小姐明显是不高兴了,贺穆清没把这话说出口来,并且在心中提醒自己,就算以后小姐与其他男子走得近了,他也不能说上什么不是,心中难受就安安静静地自己跑到一边儿去难受好了。   谁让他是个阉人呢。   贺穆清嘴角弯弯,形成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   顾家研制的新合香,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很是喜欢,造办处还从顾家购买了香谱,这件事情没用多少时日,就已经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前有说书人将爱情与香品联系到一起,后有宫中娘娘们的青睐,种种说法联系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宫中娘娘们为了讨皇上的欢心全都使用顾家的香品”。   顾和以发誓,她绝对没有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推,这完全就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方向,不过好在效果还不错,也没有传到宫中叫上面的人有所不满。   顾家的铺子总会有新的香品推出,还可以在铺子中直接试用,不会有任何购买风险,所以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到他们的铺子中购香。   另外,他们出海之前去祈福的灵修寺竟然开始由他们的作坊直接提供寺庙中的所需香品,也不知贺穆清是怎么做到的。顾和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惊讶了好一阵,寺庙不说每年、每个月了,就是每天都会有大量香品的消耗,尤其是线香,灵修寺又是京城附近香火最为旺盛的寺院,能直接给灵修寺供应香品,每年的收入将会有不少提高。   灵修寺是寺院,虽有国库直接拨款,但也不算富裕,出售香品的价格被压低了不少,不过薄利多销嘛,价格压低也挡不住量大,简单预算一下,一年还是能赚下不少银钱的。   贺穆清每个月的账都做得很细致,他会先用数字和加减乘除法将账面算的干净,整理出的账本去交给顾和以看,再另外用繁体字撰抄一份账本,去交给九叔去查账。   知晓了顾和以和贺穆清之间那些事儿的九叔,一开始时每看到贺穆清就自己生闷气,连带着对贺穆清的态度也算不得多好,一个信誓旦旦和他说对小姐绝无二心的人,最后得了小姐的青睐,还叫小姐都那样护着,在九叔眼里那是怎么看怎么不不舒服。   再怎么叫九叔心里不舒坦,也挡不住他跟贺穆清之间的交集,两人经常要一起商讨事宜,相处时间久了,九叔就发现,贺穆清虽然得了顾和以的青睐,以后还可能成为他们家的“姑爷”,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把自己当成家里的奴,没有一点儿架子,对他还是那样恭恭敬敬,大事都去和他请示,小事都处理得极是妥当,那股不舒服的劲儿也就下去了。   他在心里叹息,小姐喜欢贺穆清就喜欢吧,只要贺穆清对小姐好、对顾家好就得了。   在购买作坊、置办铺子的初始资金回流之后,顾和以就在清宁街那旁盘下了个铺子,清宁街这边普通百姓居多,富家大户较少,她就在那旁走了亲民路线,香品包装等都与后门桥那边的铺子不同,也没有放置多少名贵香品,价格自然自然也是低廉一些,都在百姓们可以接受的区间之内。   他们的铺子办得好,每日流水都不少,尤其是节假日中,来来往往客流不小,虽然也有不少人只是进了铺子试闻一下新香,并没有购买就离开了,但在外人眼中,他们的铺子一直都是人流极其旺盛的。   其他制香作坊和香品铺子也都开始研制自己的新香,只是研制新香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想要完全脱离现有的香谱,创造出与众不同的合香来,每个季度都能持续的供应新的香品,还得是像王奕和那样,十几年的时间都在自己瞎琢磨着。   顾和以重视新的合香制造,自己也乐于研究,她自己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喜欢整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间中,鼓捣合香。   正当她在自己在屋子中研究合香,贺穆清却少有的在白日里来见她。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眉头敛着,表情隐隐有些阴翳,明显的心情不太好,“小姐,京中如今有人在传,说我们铺子中的乳香是假香!”   顾和以怔了怔。   顾家生意好,自然免不了引起别家的嫉妒,她会利用流言推波助澜,别人也会,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不足为奇,谁让他们家的生意好,抢跑了别家的生意呢。   只不过他们平白受了这种诬陷,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一定得回击回去才行。   她冲贺穆清招了招手,“别着急,来慢慢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8 08:56:36~2020-06-19 12:3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小可爱在哪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贺穆清大概听说了传闻就一路赶回来了, 现在有些喘息, 顺从地坐在了顾和以的身边,将今天在街上听说的事都告诉了顾和以。   传了流言的人没说自己买到了“沉香”、“麝香”这种名贵香品的假香,而是咬定着自己买到了假的乳香,不求赔偿他银钱, 只求顾家能给他们一个说法。   乳香是使用范围最广的香品,就算是底层百姓都能使用得起, 以乳香挑事,能让更多人关注此事。   伪乳香以白胶香搅糟为之, 但烧之烟散, 多此伪者是也。①   很多香药商人,用这种方法制作乳香的假香, 真假混杂售卖的不在少数, 上层人士官家子弟去购香, 他们就提供真香,而下层百姓是分辨不出何为真假的, 他们便真假混卖, 能捞得不少银钱。   市面上那么多真假混卖的香品铺子, 都没有被人戳穿,有人反倒来诬陷他们顾家的铺子。   这次诬陷他们贩卖假香的端倪, 被贺穆清发现的早,之前顾和以没少叫他去找人在城中散播传言,做得久了,这根神经就清晰得很, 只是在街上碰巧听上了一句,过去聊上了一番,立刻就察觉出这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想要抹黑他们。   顾家的香铺贩卖假香这件事,还没在京中流传起来,顾和以就叫人在自家的铺子外面搭了个浮铺,木桌上放了各种香品,真假各一份,来往百姓只要有时间的,就可以在浮铺前学着去分辨真假香品。   说是分辨真假香品,可也不是纯粹的干货,而是叫百姓们可以根据外表、质地、味道的差距来猜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猜中了真香的,可以将手上的香牌带走。   只要有利益,就算只是蝇头小利,也会有不少人围绕过去,一旦出现了猜错的人,他们便当场演示一遍,如何分辨真假。   贪小便宜大概是人的本性之一,浮铺处免费送香牌这种事比那些流言传播的速度快多了,停留在浮铺前的人不在少数。顾家的香铺贩卖假香这种流言都没能彻底在京中传开,就已经被掩盖了下去,一点儿小小的利益就已经捞足了老百姓的好感度,同时也把一些分辨真假香品的方法传播了出去。   贩卖假香这种事,因为发现的早,所以什么风浪都没能兴起来。   这样又宣传了一把,但顾和以还不多满意,她感觉着,还是需要那么一位意见领袖——她在心中一直在打柳崇元的注意,一件蟒袍在身,任谁都知道他的身份,带来的效果肯定也是极好的。可她又没有什么理由去寻他,人家主动被动的,帮过她好几次,但她似乎从来就没能帮过人家几次,再大的脸、再厚的脸皮,她也不敢三天两头的求人办事啊。   她照常带着从安去清宁街上用丁香馄饨,不想却正巧碰到了卫凌,她忽然回想起,卫凌确实是说过,她也很喜欢这家的丁香馄饨。   她去的时候,时间不早不晚的,馄饨摊上的人不多,她就直接坐在了卫凌的对面。   卫凌感觉到有阴影遮挡过来,抬了抬眼皮,往上瞥了一眼,见到了熟人的面孔,又低下头去,“是顾大小姐啊,巧了。”   “确实是巧了,我来这么多次馄饨摊,竟然头一次碰到卫大人。”顾和以拉着从安坐下,拍了拍手,扬声说道:“来两碗丁香馄饨。”   在等馄饨的时间里,顾和以试探着问道:“卫大人,今日休沐,柳提督怎的没与你一起来?”   卫凌哼笑一声,肩膀也跟着稍耸了一下,“休沐?这两日再理不出账来,脑袋都保不住,哪儿还能休沐呢。”   顾和以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来,她压低了声音,“账?难道是……之前户部和薛家的帐?”   “嗯。”卫凌低着头吃馄饨,面上看不出心情来。   顾和以起了身,从卫凌对面的位置换到了她身旁的位置,在她的耳边说道:“卫大人,不若我带人去帮柳提督查查账?”   卫凌停了筷子,侧头看她,“你能查的出来?”   “我就偷偷地与卫大人说吧,当朝用的是单式记账,这样极其容易出现假账,也不容易把账面理清,若是用复式记账,难题就迎刃而解了。”顾和以神神秘秘地说着。   “复式记账……”卫凌轻声道了句,然后眯起了双眼,“那你的条件呢。”   顾和以眨眨眼,“卫大人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呢。”她轻轻咳了一声,“那我们可以去卫大人府上详谈啊。”   卫凌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呵,商人本质。   ……   顾和以在提督府中,和柳崇元讲明了自己的需求,希望他能配合着她去顾家的铺子演上一出戏,柳崇元听了,整张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他唇角一挑,语气不善,“你以为本督是什么人,去帮你们演戏?”   卫凌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亲自为我去香铺购香很丢人吗?”   柳崇元神色不变,也没有回卫凌的话,冲顾和以说道:“本督为夫人购香,天经地义,何须用上演戏这等词。”   顾和以:……   她怎么隐隐觉得……柳提督有些惧内呢?   顾和以让从安去将贺穆清带到了提督府,和她一起帮柳崇元理账,本想着能和贺穆清两人单独处在一室之中,除了枯燥的查账,两人还能在疲惫的时候腻歪一会儿,休息休息,没想到……柳崇元就坐在他们俩的旁边,盯着他们理账。   “本督都理不清的账你们来理,本督自是要盯好了,看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了。”   顾和以点了点头,绝不反驳,“柳提督说的都对。”   她并不想让柳崇元在这里看着他们,于是就在柳崇元的眼皮子地下,装作“偷偷”实则明目张胆地去牵贺穆清没有拿笔的左手。   贺穆清抬了下眼皮,快速瞥了一眼就坐在书桌另一面的柳崇元,想要将自己的左手从顾和以手中抽出来,稍稍用了点儿力气,却发现顾和以握得更紧了。他无奈,只能低声说道:“小姐,穆清一只手不方便翻页。”   顾和以往贺穆清身边凑了凑,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了桌面上,一张小脸凑到了贺穆清身旁,两人距离极近,她在贺穆清的耳旁说着,“翻哪个,我帮你翻。”   贺穆清的耳朵被温热的呼吸烫得热了起来,他小心地往椅子的另一旁坐了坐,又抬头快速瞥了一眼柳崇元,见柳崇元蹙着眉头正往他们这边儿望,他猛地低下了头,有人与他们同屋,小姐竟然还这样……实在是叫他觉得有些羞耻。   只是羞耻之外,似乎又有些隐秘的欢愉。   手心忍不住都沁了汗。   贺穆清往反方向倾了倾身子,顾和以却一把捞住了他的身子,不让他躲。   他细声叫了句,“小姐……穆清这样……”穆清这样集中不了精神。   “嗯?”顾和以懒洋洋地挑了挑眼皮,离贺穆清的距离不过几寸。   桌前的椅子发出了“吱呀”一声巨响,柳崇元嘴里“啧”了一声,一撩衣袍,转身就出了屋。   似乎卫凌就在这附近,顾和以甚至能听到柳崇元稍带着压抑和怒意的话语,“那顾大姑娘和你一样,不知羞耻!”   顾和以耸了耸肩,果然走了,三分钟都没忍下去。   贺穆清知道顾和以大概是故意这样去做的,见柳崇元走了,心下送了口气,以为顾和以就要松开他的身子,却不想腰间的手又加了把劲儿。他推搡了一下,细声说道:“小姐,柳提督已经走了,就不必故意这样做戏了吧。”   “知道是故意的,你刚刚还躲什么?”顾和以挑了挑眉头。   贺穆清默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一直没有去看顾和以的脸,也没有回答顾和以的话,只是垂眸将视线放在书桌的账册上,神色如常,语气也显得沉稳,“小姐,时间不多了,我们好好查账吧。”   顾和以不满意了,贺穆清这小子现在不仅想想把她推搡到一旁,竟然还开始教育她了。   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贺穆清被她牵着的手一紧。   “我们赶快查完账,穆清想回顾宅之后再与小姐好好做这等事。”   他说得软乎乎的,刚刚还尽量显得正经的脸上,此时已经染上了明显的红晕,说完话,牙齿也轻轻地咬着下唇,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如果这么一句话,没有加上“好好”两个字,听起来就显得正经了些,可加上了这么句话……怎么听都觉得让人心里痒痒的。   有一股微妙的暧昧在其间。   顾和以轻轻地吸了一口,没有捉住贺穆清逃跑的手,就那么松开了,任凭他收回了手去。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撩了一下,像是有羽毛轻轻地在她心间轻轻搔过。   “那好,我们认真干活。”顾和以双手一拍,鼓起了干劲儿来。   柳崇元他们已经将账面理通了不少了,只是剩下了一小部分理不通的,贺穆清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做事的时候神情专注,别有一番平日里顾和以见不到的风味。   两人回顾宅时,已经是夜色如幕。   顾和以有些乏了,她微瞌着双眸打了个呵欠,脑子中有些混乱。   自从来到这边之后,她极少熬夜,谁能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在提督府待到了这么晚呢,这么晚都没有睡觉,让她的脑袋胀胀的,不是很舒服。   一回到顾宅,从安就迎了过来,“小姐回来了,九叔年纪大了,奴婢就劝九叔先回去休息了,奴婢这就去备温水。”   顾和以点点头,“辛苦了,水放到我房里,你就快去休息吧,太晚了。”   从安应了一声,小步快走去备水了。   顺着宅中的青石板小路,顾和以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却见贺穆清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又打了一个呵欠,轻轻拍了拍贺穆清的肩膀,“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回房间休息。   衣角被人捉住,她顿了一下,回头,因为困倦嗓音显得模糊,“怎么了?”   贺穆清咬了咬下唇,耳尖又飘起了粉红,低声喏噎着,“小姐不是说,今日回来之后……”   顾和以头脑有点儿发钝,她反映了一下,这才回想起贺穆清那句“穆清想回顾宅之后再与小姐好好做这等事”,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双颊带红,贺穆清望着顾和以,细声低喃,“小姐。”   顾和以觉得贺穆清像是在故意勾引她,她清醒了一点儿,翘了下嘴角。   从安早已经备了水就被她催促着回自己的房间了,四下无人,她便轻缓地伸手圈住了贺穆清的腰,先是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而后将头扎在了贺穆清的脖颈间,低声说道:“我真的困了,不如,你今晚就宿在这儿吧,怎么样?”   贺穆清被吓了一跳,他双手抵在了顾和以的肩膀上,“小姐,这实在……不合礼数。”   “不合礼数……?”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贺穆清的耳旁,他听到小在他的耳畔说道:“和你在一起就很不合礼数了,你要不要跟我结束这段关系啊?”   贺穆清的脸色白了一下,说得是啊,跟他这样的人在一块,就已经是最不合礼数的事情了,他还说什么不合礼数?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的自嘲,“穆清乐意与小姐一起不合礼数。”   洗了漱之后,贺穆清跑到屏风后面,小心翼翼地拿剩下的温水将自己的身子擦拭了一番。   小姐是体量他的,一直都是真的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剩下了些温水给他。   他的心中酸酸甜甜的,既因为自己的身子而感到酸涩,又因顾和以的在乎而甜到要溢出来。   顾和以实在是困得不行,原本在洗漱时清醒了不少,可身子一沾到床上,她的脑子像是一瞬间就朦胧了起来,困倦到睁不开双眼,强撑了一小会儿,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贺穆清绕过屏风,回到了床边,见到顾和以背冲着他躺在床上,犹豫了一下,才细声说道:“小姐,穆清擦好了。”   没有回音。   只有顾和以均匀的呼吸声。   小姐睡着了。   他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拳头握了一下又松开,他掀开了顾和以给他准备的薄毯,侧身上床。   心脏重重地跳动了起来,他屏着呼吸让自己离顾和以更近一些,然后伸出了手臂,从身后环在了顾和以的腰上。   虽然小姐今日只是轻轻吻了他一下,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他此时感觉整个人都充盈了起来,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偷偷笑着。   小姐真好,小姐身上清远香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   今天晚上一定能做个好梦。   唔,如果梦里小姐也能吻他就好了。   ……   顾和以昨晚困得厉害,睡得也早,而且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一晚上睡得极好,第二日很早就醒来。   一醒来她就感觉到有均匀舒缓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   脑子当机了一瞬,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让贺穆清宿在这边儿了,不过她沾了枕头立刻就睡着了,根本没有贺穆上床来的一点儿印象。   她翻过身来,看着贺穆清的睡颜,视线扫过他微微翘着的长睫,落到他微张的口上。   顾和以感觉自己的心被盛得满满的,原来是真的啊,醒来以后,睁眼就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真的会有幸福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笑得像是个刚满十八的思春小姑娘,没有一点儿沉稳的劲儿。   贺穆清睡觉很老实,都是在宫里养出来的习惯,什么姿势躺下睡着的,就是什么姿势醒过来,现在还维持着侧身将手臂环在顾和以身上的姿势,只在床上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老老实实地窝着,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顾和以不忍心吵醒他,就也没动,安静地看着他。   最终,没忍住,往前探了下头,轻轻地吻在了贺穆清的额头上。   这样的一个人,宠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他受苦呢。   又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起了身,贺穆清似乎睡得很沉,竟然没有将他吵醒。   顾和以去外间将自身打理了一下,从安早早的就候在了外面,见顾和以出来,忙忙端了温水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顾和以压低了声音说道:“嘘,小声些,我在外间洗漱就好。”   从安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而后猛然瞪大了双眼,她往里间望了望,又回过头看从上到下的把自家小姐看了一遍,低声惊呼,“小姐!不会是昨晚留了贺穆清在房间里过夜了吧!”   点了点头,顾和以大大方方承认,“嗯。”   她来到了一个小桌前,开始放轻了声音洗漱。   从安惊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顾和以洗完了漱,才憋出了一句,“小姐可有与他做了些什么?”   顾和以好笑地抬了下眼皮,瞥了一眼从安,“你觉得我们两个能做些什么?”   “虽然他是个太监,可这……唉,小姐,这还是不太合适啊,这如果真的传出去了,说小姐曾经与一个太监同床共枕的,以后还有哪家公子会愿意将小姐娶过门?”从安说得有点儿着急,可也没忘了压低着声音,她心里可真是为小姐担心死了,就小姐自己心这般大,从来不知道把这些事当一回事,早知如此,她昨晚说什么也要陪着小姐入睡了再离开!   “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我,可你不用想这么多,我不是非嫁人不可的。”顾和以拍了拍从安的肩膀,“快去备早膳吧。”   从安不赞同顾和以的话,但又说不得什么,只能叹了口气乖乖去备早膳了。   回了里间,顾和以发现贺穆清已经醒了,目光呆滞地往上看着,听到了脚步声,这才猛然回过了神儿,看向了顾和以。   见小姐已经完全穿戴整齐,他不由得心里一紧,慌张地想要立刻起身,“穆清起迟了,小姐请稍等。”   顾和以按了一把他的肩膀,没让他立刻起来,“不着急,起得太急容易头晕,稍微缓缓再慢慢起来。”   躺在床边,身上是白净的寝衣,盖着一层薄毯,贺穆清听话地躺了一小会儿,他用手去勾顾和以的,“穆清醒来时发现只有自己,还以为小姐不要穆清了。”   他一根一根地把玩着顾和以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肚擦过顾和以的手指和手心,带起一片痒意。   顾和以离他的距离近了,他就抬起了手臂勾住了她的脖颈,将唇送了过去。   顾和以躲过了他的唇,让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差,他嘴唇轻轻蠕动,“小姐?”   “等你洗完漱。”顾和以起了身,揉了揉他的头,温声说道:“差不多了,起来吧,给你留了热水。”   小姐总是往后拖。   这是……这么快就已经不愿碰他了么?   贺穆清感觉像是有什么压在了自己的心间,难受得让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忍不住讽笑一下,果然梦都是反的。   快速起了身,洗完了漱,他将自己身上打理得妥当。   此时旁边的小厅中已经上好了早膳,顾和以坐在如意圆桌旁,见他出来,便招了招手,“快过来用早膳吧,凉了就不好了。”   贺穆清乖巧地走了过去,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顾和以的身旁。   他垂头看着面带疑惑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手撑着圆桌,一手扶在了椅背上,弯腰吻了下去,第一次学着之前顾和以的样子,舔舐过她口中的每一寸,很轻柔,带着讨好的意味。   片刻,他松开了口,眼皮上都染了粉红,“穆清这样做,小姐可会满意?”   顾和以微微怔了一下,没能立刻将贺穆清所有的脑回路反应过来,但心里对于他的举动也隐隐些猜测,她嘴角逐渐带上了笑意,“你能这么主动一次,我有什么什么可不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标注一下出自《陈氏香谱》   说是快完结了,其实至少也得到七月初吧……现在在想番外怎么写能有趣一些233   还有就是,之前是有的朋友没有看到作话吗,新人作者写冷门题材太可怜了,所以不会立刻开太监文了,无论是女皇还是提督都要往后放一放了,以后等作收多一些了再写。   感谢在2020-06-19 12:30:43~2020-06-20 11: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25 6瓶;苏苏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海商闲不下来的, 一去一回就是四个多月的时间, 一年两趟,就是九个月时间,每次出海归来,在家中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停留, 而这一个多月,还需要准备下次出海的各种事宜。   孙旭只在顾宅中休息了不足半个月, 就开始筹备下次出海所需,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上手更是熟练了, 比年初时那次更有条理。年初时要船厂造的船也已经造好,这次出海就无需去租别家的船了。   京中有两家铺子是从顾家订购所需香料的, 大内与官府在递了单子之后, 香料也按照数量按部就班地从仓库提走, 仓库那边的进账不少,而孙旭筹备出海, 又有不少花销, 再加上铺子流水也是不少, 贺穆清近来理账都忙得不可开交,顾和以看他太是疲惫, 就想着帮他减轻些负担,时常在铺子中将铺子的账理一理。   江纭是识字的,只看他记账的账册,都能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   如果他能学学算账, 铺子的账都由他自己算清了,也能减轻贺穆清不少的压力,以后也不用每天都来铺子这边,只要一个月过来取一次账本就好了。   顾和以坐在铺子的柜台后面,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江纭,你想学算账吗?”   江纭手上拿着几个不大的油纸包,把货架上空下来的地方补齐,嗓音是从未变过的清润,“大小姐是希望我学么?”   “不是我想让你学你就要学,而是看你自己的想法,你想学,我便可以教你。”顾和以知道这个时代大概就是,东家想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没有自己的选择,可她不是那样的人,还是会尊重江纭的选择的。   “大小姐亲自来教?”江纭站在铺子门口,回过头,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化成了浅棕的颜色,让他少了些冷清,多了一丝暖意。   可真是好看啊。   她这样词汇贫乏的人,最终只能感叹出一句好看。   “不然还请先生教你么?”顾和以一挑唇角,笑着说道:“先生只会教你没完没了的拨弄算盘,你这样好看的人,不适合噼里啪啦地用算盘算账。”   江纭来到了柜台前面,因一直处在香品铺子中与各种香品为伴,他身上带着一股很明显的香气,就算他们身处铺子中都能清晰地闻到香气的逼近,“大小姐是想要减轻贺穆清的负担吧。”   顾和以一挑眉,也不掩盖什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江纭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他没有绕到柜台里面,轻轻地撑在柜台旁,“大小姐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呢?”   “以后每日半个时辰吧,等晚上打烊了之后。”   江纭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此时店中没有客人,他就来到了铺子一角,那里是顾和以在叫人布置铺子时特意留下的一块地方,架着一把古琴,店中无客时,江纭很喜欢在这里弹琴,很多时候会沉浸其中,直到客人鼓掌,夸他的琴技了得。   顾和以心中“啧啧”两声,江纭确实是生貌清隽,可就实在是……太独了,不是很喜欢与人来往,有人搭话时也会有礼貌地回话,只是很少会自己主动提起话题,他似乎更喜欢与古琴书画为伍。   这样的人,如果在风月居那种地方当上一辈子清倌也挺好的。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她忽然开口问。   江纭双手没有停,流畅的琴音未断,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身前的古琴上,“大小姐想听实话么?”他问了一句,又接着说了下去,“称不上有多么的喜欢,但至少让我觉得很舒服,也算是怡然自得。”   铺子开了这么长时间下来,常来铺子中的小姐们,他也都已经混了眼熟,偶尔碰上过一两个对他有兴趣的千金小姐,但也没有被过分的纠缠,并不会觉得心烦。   千金小姐们大都是有着极好的教养的,和那些会来到风月居中风流的男人或是放荡不羁的女子不同,这些小姐们的大都是进退有度的,见他弹琴,还会与他讨论琴技,有时还能让他获益颇多。之前在风月居为人弹琴,最多的就是有人夸赞他的琴技,能真的和他认真讨论的,还真是少有。   他喜欢那种与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交往,不会太过生疏,也不会太过亲密。   顾和以觉得江纭这种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市井生活,还是找个山头隐居起来更适合他,于是笑问道:“等你攒够了银子,是不是就要从我们这儿偷摸逃跑,去过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江纭抬眼瞥了她一下,眼中难得有了点儿笑意,“那也要等大小姐为我消了贱籍以后。”   微微一怔,顾和以嘴里小声“嘶”了一下。   刚刚江纭,他是不是开了个玩笑?   她眨了眨眼,江纭已经又将目光放在了古琴之上,好像他们刚刚的对话都只是错觉似的。   真没想到江纭竟然也会说这种玩笑话。   ……   晚间从仓库那旁来到了后门桥这边的贺穆清,一只脚还没迈进铺子里,就见到了在柜台后面并坐的顾和以与江纭二人,暖橘色灯火之下,两人的面孔显得极是柔和。   他步子一顿,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铺子一旁,深深地呼出了两口气。   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涌进大脑。   小姐只是与江纭有事相谈而已,这没什么可叫人在乎的。就算是小姐与其他男子亲近一些也实属正常,他不能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来,也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与小姐使小性子。   “以后我每每与一个男子有些交集,你都要管上一番了?”   这样一句话在贺穆清的心中翻滚,回想起那时候小姐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让贺穆清心里委屈得眼眶都有些发酸。   他也不想什么事都去管,他只是害怕啊,他总是……忍不住地去多想。   他这样的人,无论外表上多么光鲜亮丽,都掩盖不了他是个残人的事实。   平复了一下情绪,贺穆清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转身迈入铺子中,“小姐,穆清来了。”   脸上是与平常无异的笑,又像往常一样,冲着江纭轻轻点了点头。   “忘了叫你去提醒你一声,今日的账我已经理好了,白白让你跑了一趟。”顾和以见贺穆清来了,就知道今天也不早了,合上了柜台上的册子,将手中的羊毫毛笔放下,对江纭说道:“今天就就到这儿吧,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   江纭点点头,“那我明日等着大小姐。”   将铺子中简单收拾了一下,顾和以就跟贺穆清一同坐马车回了顾宅。   夏日的晚风卷起了窗边的宝蓝色的绉纱,露出了镶了金边的窗牖,顺着车窗拂在贺穆清的脸上,将几丝垂下的发卷起。   嗯,贺穆清也好看。   不仅好看,还看上一眼就像让人亲近。   顾和以弯弯嘴角,带着笑意的双眸注视着贺穆清。   只是贺穆清似乎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自从主动过一次之后,他虽然不曾再一次主动那样亲吻顾和以,但在相处中也会偶尔做出一些不老实的举动来,有意无意地撩拨顾和以两下,总是能叫人的心里痒痒的。   忙碌疲惫了一天之后,他总是会有一点儿黏人,就那么一点点儿,只会叫人觉得心生欢喜,却不会叫人觉得过火。   而此时,贺穆清朝着车窗外望去,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被街道之中的灯火罩上了一层暖色。   安静地过头了。   顾和以起了下身,做到了贺穆清的身旁,温声问他,“贺穆清,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贺穆清的脑海中闪过了小姐与江纭并坐在一起细声说话的场景,目光落在身前人的脸上。   小姐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笑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穆清没事的。”   他不希望小姐与其他男子太过接近,是因为他害怕,他怕有一天小姐不再喜欢他,甚至是因为他的阉人身份而厌弃了他。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小姐的生活呢,他不能太自私了,让小姐不喜。   小骗子。   顾和以在心中吐槽了句,而后放缓了语调,“你往日哪里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今天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直接与我说就好,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贺穆清主动揽住了顾和以的手臂,把声音很是柔和,“穆清真的没有事,小姐不相信穆清吗?”   好啊,贺穆清开始跟她拿这种方法兜圈子了,回答相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这小子也是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类型,顾和以早就了解,只能叹了一声,“有什么事,不要在心里边藏着,好好沟通,都是可以解决的,知道吗?有些时候,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直说,有什么问题也都可以问我,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沉默了一下,贺穆清将手指穿过了顾和以的两指之间,“穆清知道的。”   ……   一连下了七八日的雨,平添了潮湿,闷热却丝毫未减,叫人心里躁得慌。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出的,说顾家大小姐的男宠是个从宫里边儿出来的太监。这种消息听着多新鲜呐,又是新奇又是荒唐,引得听说的人都以这么个笑料为谈资,在闷热潮湿的天气里成了少有的饭后闲谈,迅速地传播着。   这事儿第一日在京中被人提起,第二日就铺天盖地的爆发出来,传到了九叔的耳朵中。   一直听了顾和以的话、为贺穆清保守秘密的从安,被叫到了九叔面前问起此事,脸色都白了又白,她没想到那个姓冯的太监会故意把这种事情传出去!   面对九叔明显压着风暴的黑脸,她吓都要被吓破了胆。   九叔大多数时间是个严肃却也温和的人,谁见过九叔生气成这般模样!   “所以你早就知道贺穆清他是个太监,却没有把此事告诉我!这种事你竟然都能隐瞒?”九叔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他少有的提高了音量,大声呵斥了从安。   他站在主厅之中,气的胸口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地在主厅中走来走去,明显是有些急躁。   从安手脚伶俐,做事也从来没出过什么错,头一次被九叔用这种语气训斥,心中很是委屈,她小声地解释道:“是小姐特意叮嘱了奴婢,要奴婢不要将此事告诉九叔的。”   “小姐有些时候任性一些,你也跟着任性吗?”九叔语气中是少有的激动,想到贺穆清那张脸就愤恨又头疼,他说得又急又气,“贺穆清竟然还……骗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他可还真是有能耐啊。”   从安默默地听着,没敢回话。   半晌,顺了顺气,九叔的语气终于恢复了不少,“小姐与一个阉人不清不楚的,叫我就是见了阎王都没脸去见老爷啊!”   听着九叔都已经开始说上了“阎王”这种不吉利的话,从安只能闷在心中叹气。   她知道九叔的考量,知道九叔定然难以接受这件事,甚至也可能会逼小姐与贺穆清分开,可是……她想想这些天下来,小姐与贺穆清之间的相处,叫她心里有着一股类似于惋惜的异样情绪。   如果贺穆清不是个太监,那小姐与他在一起真的挺好的。   想到贺穆清看向小姐时那卑微小心又憧憬的模样,从安都觉得他可怜。   而小姐也是真心的疼他,真心实意地对他好,在贺穆清的身上倾注了不少的感情。   都是可怜人啊。   “一开始奴婢也很意外小姐这样的选择,但其实贺穆清明显对小姐很是用心,小姐也是真的喜欢贺穆清……”从安试探地说着,小心翼翼。   “喜欢又能怎么样?”九叔重重地叹了口气,“难不成还真的与一个阉人结亲,往后无儿无女孤苦一生吗?”   从安不再说话,看着坐在主厅中揉着太阳穴沉思的九叔,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她知道九叔肯定是在担心小姐未来的婚事了,小姐如今已经是快要十八岁的年纪,一般富家小姐,大抵是在十六七岁就会成婚,待到十□□的年纪,膝下怎么说也已经有了儿女。   之前顾家的生意不稳定,九叔与瑶娘多方面商量考虑之后,想着等到生意稳定下来,再去为小姐谈上一门好的婚事,后来小姐对贺穆清有意,九叔思来想去也就默认了这回事,全当是贺穆清入赘顾家,也就没再去为小姐寻什么婚事,谁想到,等到最后却发现贺穆清是个太监。   任谁都能理解九叔此时此刻的崩溃心情,从安自然也是一样。   半晌,九叔问道:“小姐人在哪儿?”   “小姐今日去了铺子中。”从安答着,犹豫了一下,她又道:“九叔要是有什么想与小姐说的,不然就等到晚间小姐回来再说吧,去铺子那旁说,怕是会被人看了笑话。”   看了笑话……?   九叔心中苦笑了一声,贺穆清是太监这种事,不就已经让别人看了笑话了么?也怪他,跟贺穆清相处那么多,怎么就没发现贺穆清是个……阉人呢?   知道贺穆清是个阉人之后,回想以前的事,确实能发现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只是以前,谁也没敢想过,真的会有宫里的奴才敢跑出宫来。   “小姐去铺子,为什么没叫你跟着一起?”思维绕了一大圈,终于抓住了一个重点。   从安老老实实地回答,“小姐说那铺子也不大,三个人在里面显得我们人太多了,客人会有压力,就没叫女婢跟着。”   九叔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放弃了现在就出门去找顾和以或者是贺穆清的打算,已经这样了,再出门去叫人看见了他们的争执,就更是叫人看了笑话了。   主厅之中沉默了许久,没得了九叔的话,从安也没敢直接离开,垂着头默默地站着。   “老爷以往每次出海之前,都会叫我照顾好小姐。”   九叔忽然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从安抬了头,见到九叔一双眼中似乎涌出了些浊泪来,微微湿润。   “我对不起老爷啊。”   一声沉重的叹息,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从安没敢说话,心中犹豫得很,不知道该不该把小姐已经与贺穆清同睡过这种事情讲给九叔听,这种事情如果讲出来……她难以想象九叔会是个什么心情。   而且小姐那边……   如果这件事已经都传开了,不知道小姐在铺子那边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为人所中伤。   顾和以那边当然也听说了这流言,她就知道那个姓冯的老太监不像是个善罢甘休一点儿事儿不惹的人,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好在那姓冯的老太监并不知道贺穆清现在的本名,流言中也不过是说了一句“顾大小姐的男宠”,没有贺穆清的名字,若是提到了贺穆清的名字,这得让贺穆清未来多么难堪啊。   大人们心中还是有分寸的,只会在人后相互传播流言,而不会真的跑到正主面前去作妖,可小孩子就不一样了,这时候小孩儿早熟,早就知道了阉人到底是什么,会有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跑到他们的铺子前提起此事,让顾和以心里闷火,这种熊孩子,就应该狠狠地打一顿,打秃噜皮才合适,让他们把贺穆清小时候受过的罪全都受上一遍!   外面的雨不大不小,滴滴哒哒的没完没了,店铺中因为下雨而少有客人,自打听说了流言后,她在铺子中待了一个时辰,心中那股子闷热烦躁一直也没能消得下去。   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顾和以从柜台后面抽出了一把油纸伞,对江纭说道:“我先回去了,估计九叔也得是想和我聊聊,就拜托你看着铺子了。”   江纭心中知道她为何这样,点点头,“大小姐去吧。”   这种事情没什么安慰的法子,至少站在他江纭的立场上,没什么法子可以安慰。   这回的流言传得又广又快,顾和以估摸着肯定是瞒不过九叔了,要是九叔已经知道了……她都能想象得到九叔的心情,若是贺穆清先她一步回了顾宅,她都难以想想贺穆清自己一个人会面临什么。   下了马车,顾和以撑了油纸伞,自己进了顾宅。   雨点滴滴答答掉落在伞上的声音带着湿意,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有不少仆人躲雨聚在廊下,叽叽喳喳着说个没完没了。   “贺穆清那小子水灵灵的还有点儿娘气,本来以为是性子问题,没想到竟然是个阉人。”   “想想咱们跟个阉人一块儿处事了半年的时间,啧啧。”   “家里边儿还有几个婢女经常聊他呢。”   “这回九叔肯定留不得他了。”   “咱们还好说,他一个宫里边儿出来的太监还把大小姐骗的五迷三道的,大小姐指不定得多恶心他呢……”   顾和以转了个弯,绕到廊下那旁,将手里的伞稍稍扬了扬,露出了自己的脸来。她的眉头一皱,脸色称不上多好,冷眼看了他们一眼。   立刻就禁了声。   这么大的事,家里的下人多两句口舌也算正常,可要是说上什么她不爱听的,那就不太好办了。   “贺穆清已经回来了?”顾和以扬了扬声音,问道。   下人们见了她还是恭敬起来了的,“回大小姐,贺穆清半个时辰以前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被九叔叫到主厅那边儿去了,九叔今日挺生气的,大小姐不若就把此事交给九叔去处理吧,九叔肯定会替大小姐出了气的。”   让九叔在贺穆清身上出了气还行?   顾和以也不会跟家里的下人解释什么,点了点头,撑着伞加快了步子。   沿着被雨水打湿变了色的青石板小路一路往里,顾和以来到了主厅,就听到了九叔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贺穆清,我是眼看着大小姐长大的,老爷出海之前叫我照顾好小姐,夫人离开之前也嘱托了我与二夫人多多照看小姐,可如今……你既然也深觉对不起小姐,就寻个合适的时间,离开顾家吧。”   贺穆清沙哑的的声音从屋中传来,“穆清知晓的,九叔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令人窒息QAQ   感觉有点崩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0-06-20 11:58:37~2020-06-21 15:0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 53瓶;梦岚 5瓶;苏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让小贺显得太作,上一章的结尾最后几句话改了一下555   宫外小太监好难写我快崩溃辽   卡文卡到我哭泣QAQ   顾和以在主厅外听着了厅中二人的对话, 觉得有一股闷气从肚子里往上涌, 极是生气,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这算什么,两个人想背地里商议好了, 等她回来就给她一个结果?   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呐?   她气的想笑,亏她在铺子中烦躁地待不下去早些回来了, 不然是不是贺穆清就要离家出走了?跟她玩一个天涯不见?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为了你好, 我得离开你?   在檐下将油纸伞收好了, 杵在一旁,又抖了抖鞋上的雨水, 她这才进了主厅中。   “你们就这这么急着帮我做决定?”   听见了顾和以的声音, 贺穆清显然是一惊, “刷”地扭头看向了顾和以。   九叔似乎也没想到今天顾和以会回来这么早,忙从座位上起身, “小姐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   桌上有着还未冷掉的茶, 顾和以走了过去, 兀自倒了一杯,压了压自己翻涌上来的火气, “出了事,我怎么能不早些回来?”随后她挑眉看向了身后的贺穆清,“只是有的人,似乎并不领我的情?”   贺穆清的双眼红着, 声音也哑着,大抵是之前又偷偷流过眼泪了。他一看见顾和以,刚刚做好的决定就已经开始动摇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着,“让小姐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全都是穆清的错,穆清已经好好反省过……”   他想说的大段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和以一个带着警告的瞪视全都噎了回去。   顾和以看了他两眼,还是没忍心说什么重话,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只道:“我看你这是一点儿都没反省对地方,等一会儿再教训你。”   说罢,她转而看向了九叔,理了理头脑中的思绪,这才开了口:“九叔啊,我感激你这么多年为顾家做事,勤勤恳恳,真心实意,但……什么时候,我得私事也开始由九叔来决定了呢?这种事情,都不与我商量一下就做决定,恐怕是不太好吧。”   她对九叔,从来都是带着几分敬重的,今天这算不上什么重话,可跟她以前的话比,也已经很是不客气了。   九叔知道自己是无权过问小姐私事的,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却也不能全然不管。   自己理亏,他将声音放得柔和下来,“小姐,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顾和以一本正经地把这句极其火爆的话说出来之后,心中忽然觉得解气,这句话简直就是怼人利器,她顿了顿,又道:“叔父想要娶叔母的时候,九叔你也这般阻挠了么?”   明知瑶娘是青楼女子还怀了身孕,叔父想娶你敢拦么?   她没把自己的潜台词说出来,但话里这层犀利的意思她不信九叔听不懂。   果然九叔脸色微僵,他知道自己不该去过问顾和以的私事,可没想到顾和以竟然会用这样的话来说他的不是,他是真心地为小姐好啊……贺穆清的情况,到底是和瑶娘有所不同的。   “我最是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打着为我好的由头,做出一些伤害我的事,九叔,我一直以来,敬你重你信你,只是今天,我实在是有些失望。”   顾和以不喜欢和人吵架,非常不喜欢把话调的太明了,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只是今天这样,被别人插手自己的事,被别人做了决定,还是让她忍不住一口气把话挑明在了这里。   “我如果想要嫁人,那我在守孝一百日之后,有不少人家都来提亲,我随意嫁一个不就好了,何必等到现在呢?我与九叔、王叔你们一同努力整顿家里的生意,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嫁妆,而是为了让我自己有选择的权力。”   “为的就是,没有谁可以替我做出选择。”   她言辞并不激烈,甚至声音都不算大,但是任谁都能看出她是真的生了气。   有的人就是这样,气过了头反而就冷静了下来。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目光扫视过了厅中的两人,“你们扪心自问,考虑到我的感受了么?”   顾和以说罢,倒了杯茶,递给了九叔。   九叔有一肚子大道理全都被那么一句“打着为我好的由头,做出一些伤害我的事”给憋了回去,他神色复杂得看着眼前风仪玉立的女子,忽然有那么一瞬觉得有些陌生。   明明小姐话中的意思他是万万不认同的,甚至可以说是与世俗相背离的,可每一句话却都让他无法反驳。   他接过了水杯,沉吟着。   “九叔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家中事务太过繁杂,让你太疲惫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歇上一段时日吧。”   九叔跟贺穆清全都猛然抬起了头,贺穆清更是大胆地上前一步,轻轻晃了晃顾和以的手臂,低声劝着,“小姐,使不得啊,穆清不值得叫小姐这样。”   顾和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你别着急,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贺穆清的手一僵。   顾和以倒是也没把话说得太绝,又补充了一句道:“九叔,我早就说过了吧,我对顾家的家产并没什么兴趣,以后这些家产,还有谦儿呢,九叔若是不想去休息一番,不如在谦儿身上多下些功夫吧。”   九叔是下人,且是个忠心的下人。   一方面忠心让他竭尽全力的为顾家着想,另一方面,忠心让他不会违抗顾和以的坚持。   而如今……这两方面发生了冲突,要怎么选择,就看九叔自己了。   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顾和以也就没什么要杵在这里的必要了,她稍稍回了下头,瞥了贺穆清一眼,“你跟我过来。”   在厅外的屋檐下拿了伞,撑开时有水花四溅开来。   顾和以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贺穆清那旁。贺穆清一看就是没有伞,从作坊回来时也得淋了不少雨,身上的衣裳都是又潮又湿的。   “自己找一身替换的衣裳拿着。”   贺穆清知道她生气了,也没敢说些什么,直接去衣柜中翻找出了衣裳,刚拿出来就被顾和以接过去了。   回了顾和以自己的房间,唤了从安过来,吩咐她去备好热水。   从安带着她来到了房间旁的小厅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今日贺穆清回来之后,是奴婢为九叔他们备的茶,听见贺穆清主动与九叔列出自己的数条罪状,说得情真意切的,还一直掉眼泪,说得九叔眼眶都红了,奴婢瞧着贺穆清也是真心实意的在乎小姐的,小姐就消消气吧。”   没料到从安这回竟然是过来给贺穆清求情来的,顾和以挑了下眉,“我知道了,你快去帮忙备热水吧。”   贺穆清身上是潮湿的,就哪儿也没敢坐,只垂着头站在原地。   顾和以绕着他转了一圈,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列了自己数条罪状,可把你能的,不如现在也给我讲讲?”   贺穆清快速抬眼瞥了一下顾和以,知道顾和以还在气头上,便小声喏噎着,“穆清不该隐瞒自己的阉人身份,不该不知好歹地对小姐动了心思,不该不为小姐着想毁了小姐的名声,不该……不问小姐的意思就擅自为小姐做决定。”   前三条顾和以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等到第四条时,就一下子舒展开了。   她看着贺穆清那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模样,真是叫她又气又无奈,心里边猝不及防地软了一块儿下去。   贺穆清在宫里生活了那么久,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了。自己想离开被顾和以抓了个正形,既然已经没有了离开的机会,就赶紧借着顾和以的问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顾和以觉得贺穆清这小子比她可精明多了。   拿他的那些个小心思,哄她一哄一个准。   贺穆清见自家小姐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又试探着填了一句,“穆清还不该不相信小姐。”   顾和以的瞥了他一眼,他眨了眨眼,又道:“穆清不该惹小姐生气。”   一句一句的,把顾和以心里的气全都给顺了了下去,但她就是不想理他,于是冷哼了一声,在从安备了热水带着人将木桶放进了屋中的屏风后面时,才勉强说上了一句,“快去沐浴。”   贺穆清这辈子都没有在木桶中用热水洗过澡,最多也就是用凉水冲洗又或者湿布擦身,面对这一桶热水有些犹豫,但一想小姐正在气头上,还是别继续处小姐的霉头了,便乖乖巧巧地在屏风后面褪去了衣裳。   当他浑身都浸到温热的水中时,口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忽然活了过来似的,浑身上下都舒适得难以言喻。   湿热的水蒸气熏得他脸上都泛着红色,叫他的头都晕乎乎的。   想要离开顾家也没能离开,还被小姐抓了正形,小姐气得都不愿与他讲话,之前得知他是个阉人的时候,小姐都没有这么气过,这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   他得劝着小姐消消气。   刚才那样说些好话,似乎能管些用处。   贺穆清快速沐浴了一番,将身上头发都洗得干干净净,又取了一旁的布巾将身子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了准备好的衣物,用布巾将湿润的长发全都包裹在了头上,看自己身上全都打理的整齐之后,才从屏风后面探出来身来。   顾和以正斜斜得倚在软塌上,手上拿着一本话本,自己慢慢地往下看,听见贺穆清沐浴完了走了出来也没说话,甚至眼都不抬一下。   贺穆清伸手附到了那话本上,柔声提议,“穆清来帮小姐读话本吧。”他手上稍稍用了点儿力气,却不想顾和以攥着话本,他根本拿不过来。   “不用,”顾和以语气淡淡地道了一句,也不抬眼看他,“反正你都要离开顾家了,我得自己适应适应,以后都得自己看话本了。”   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说反话,贺穆清在软塌上坐下,脸凑到了自家小姐的身旁,想要去看那话本上的内容,声音轻柔,还故意在顾和以耳边吹着热气,“全是穆清的错,小姐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   他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的湿热气息,还有着淡淡的香气,藤蔓似的朝顾和以席卷过来,缠绕着她。   “没事,气不坏,不劳你费心。”刷地翻了一页纸。   贺穆清真的没想过顾和以真的跟他生气了之后,会是这么一种态度,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稍稍有那么一点儿无措,他主动揽住了顾和以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穆清在见九叔时,心里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说要离开顾家,不再赖着小姐,穆清心里也知道小姐配得上更好的人,应该风风光光的出嫁,然后生子,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他心知自己配不上小姐,心知他自己这样的人不该耽误小姐,所以打算离开顾家,去京郊附近的乡里随便寻个地方,他识字,又会算账,总能找到些活儿做,实在不行,就去王府中还给人当奴仆,总之是能养的活自己。   手上紧了紧,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穆清那时真的已经很是坚定了,也知道自己留在小姐身边就是耽误小姐,可是一见到小姐,穆清就总是想要自私一点儿,不仅想要一直待在小姐身旁,还想……还想小姐只有穆清一个人,只对穆清一个人这样的好。”   “穆清知道说这种话很是不自量力,可穆清每次见到小姐和旁的男子接近一些,就很是害怕,害怕穆清这样的人无法讨得小姐的欢心,总是不由自主地嫉妒。这次坊间的传闻,免不得叫小姐被人耻笑,穆清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姐,又害怕小姐会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对穆清不喜,穆清就……”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声音也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但他不想让顾和以知道他又哭了,就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   自从喜欢上了小姐以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是奇怪了。他敏感多疑,时常胡思乱想,见到小姐对他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儿异常都要猜测半天小姐的心思,每天都在对以后的日子恐惧着,明明他心里有那么多腌臜的手段计俩,但又舍不得用在小姐身上,只能时常用上一些勾引人的小心机若有似无地勾引撩拨,然后在心中默默地记下小姐的反应,想办法叫小姐能一直对他抱有一种喜爱又怜惜的状态。   可他不知道小姐这样的喜欢能维持多久,想要主动离开顾家,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耽误着小姐,另一方面……他也怕小姐因为流言和人们的眼神、态度等,对他起了厌恶的心思。   他好像每天都活在对于此刻的欢愉和对于未来的担忧之中。   小姐一个眼神一次抚摸都能叫他欢喜许久,同样的,一个眼神一句责备的话也能叫他低沉许久。   他在心里边越想就越是压抑,而顾和以也一直不回话,叫他更是难受。   小姐还在因为他没能尊重小姐的心思而生了气,他不能只想着自己的事。   以后会怎么样贺穆清来不及去想,现在要做的还是让小姐消消气。   “穆清遇了事情应该先去与小姐商量的,不该这样擅自做了决定,穆清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小姐别不和穆清说话。”   贺穆清学着之前顾和以劝他时的样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顾和以的背,“小姐就原谅穆清这次吧,就一次。”   “我没不跟你说话啊,我不是一直跟你说话呢么。”顾和以又翻了一页话本,还是不去看他。   “但小姐以前对穆清不是这样的态度的。”贺穆清咬了咬唇,目光落在话本上,“小姐愿意让穆清为小姐读话本么?”   顾和以终于瞥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挑唇问道:“你就这么想帮我读话本?”   贺穆清见小姐的神态终于开始回暖,立刻点了点头,“小姐让穆清帮忙读话本的话,穆清就当小姐已经原谅穆清了。”   “那你来读吧。”   话本递给了贺穆清,贺穆清满心欢喜地清了清嗓子,看着话本上的字迹刚要出声,却又给自己的声音全都憋了回去,就连一张小脸儿都憋得通红,“小姐,这……这不大好吧?”   香艳的内容他看了一眼都不敢看第二眼,小姐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看这种东西的?   “不是抢着要读么?”顾和以板着脸说了一句之后,终于把脸埋在了贺穆清的肩膀上笑了出来,没完没了,笑得贺穆清的脸更红了。   贺穆清半晌才问:“小姐这是,原谅穆清了吧?”   顾和以逐渐停下了笑声,她倚在了一个软垫上,将贺穆清手上的话本抽了出来,放到了一旁。她在之前贺穆清揽着她说话,还开始掉眼泪的时候就已经心软成了糊糊了,贺穆清还是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不过他能这样把自己的心思讲出来,她已经很满意了,知道问题在哪,她才也好使上劲儿。   “其实流言蜚语中伤我,我压根儿也不太在意,百姓们的思想太过蒙昧,我总不能让自己跟他们一般见识。只要他们还从咱们的铺子里买东西,那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差别,说几句不好听的没关系,钱给到了就行。”   顾和以说着,身子前倾,逐渐地接近了贺穆清,“至于你说的,希望我只有你一人……”   贺穆清的喉咙处上下滑动了一下,紧张到手都有些轻颤。   小姐大抵会觉得这太过不自量力了吧。   “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本来也没有去再找其他人的想法啊。”顾和以伸出手来,在贺穆清额头上弹了一个脑嘣,“你心里有这种事,早些和我说不就都明白了?何必整日自己胡思乱想呢。”   贺穆清一开始有些懵怔,他轻轻喃了一句,“小姐的意思是……只喜欢穆清一人?”   傻乎乎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问完了话,紧接着一股喜悦冲向了头脑,他没忍住一下子傻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神色又莫名地暗淡了一点儿,“可那样的话,小姐就无法有儿孙……穆清这样霸占着小姐,实在是,太罪过了。”   顾和以解开了他缠在头上包裹着湿发的布巾,给他一头乌黑的长发细细地擦着,“生子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动不动就是问留大还是留小?你舍得我遭这种罪,最后来一个英年早逝么?”   “小姐以后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   听见她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贺穆清忽然急了,他翻过身来跨坐在顾和以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地坐着,胸腔起起伏伏的,他吞咽了一下,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穆清今生注定是要对不起小姐了,小姐既然这样和穆清讲了,穆清便也信了小姐的话,日后……小姐就只能喜欢穆清一个人,在乎穆清一个人,穆清……会活得很长的,我们阉人的命长,一定会照顾小姐到最后的,也会看着小姐,不叫小姐去找旁的人的。”   贺穆清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到了最后,眼神中又拦不住地冒出了卑怯的神情来,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如果小姐喜欢上了其他男子,也不要和穆清讲,就多哄哄穆清,骗穆清这一辈子吧。”   他垂头看着顾和以,眨了眨眼,又有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了顾和以的脸上,他忙伸手,用拇指轻轻擦拭掉。   指肚上的茧子有些粗糙,让顾和以觉得有些发痒。   顾和以轻笑出了声,“小哭包。”   她把贺穆清眼角长睫上面挂着的眼泪都轻轻拭去,嘴上像是发牢骚一般的说着,“你这么爱哭,让我哄一辈子的话,可是很累人的啊。”   “穆清很少掉眼泪的,真的,穆清也很会哄人的,刚刚不还哄小姐来着。”   贺穆清干巴巴地解释着,叫顾和以的笑声又低低地响起。   他在这笑声里,抿着唇,满脸羞红地拉着顾和以的手,抚向了自己的身子。   “小姐……” 第61章   贺穆清在笑声里, 抿着唇, 满脸羞红地拉着顾和以的手,抚向了自己的身子。   他轻喃着,声音又轻又软,“小姐……”   顾和以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她敢说贺穆清绝对是故意的。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贺穆清浑身都在升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眼神有些闪闪躲躲的, 长睫轻颤着, 即便是故意的,她也能想象得到, 贺穆清主动做出这样的举动耗费了他多大的勇气。   他们这样的人, 总是不愿叫人瞧见自己的这副身子的。   但是……她看着贺穆清这张明显稚嫩的脸, 心中总是会有罪恶感出现。   总是能叫她想起之前贺穆清一把推开她时那慌乱的神情,还有慌慌张张逃离的背影。   之前那时是她的错, 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举动。   现在她心里很是清醒, 怎么着……她也得等到贺穆清成年了吧。   顾和以微微仰着头看着贺穆清, 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擦两下,“你现在是在勾引我么?”   贺穆清的薄衫因为他刚刚沐浴完而带着些潮湿, 他将双臂搭在顾和以的肩膀上,软绵绵地问道:“小姐让穆清沐浴,难道不是想要做这些么?”   “我那是看你淋了雨,怕你会生病才要你沐浴。”顾和以在心中扶额, 她那时还在气头上,叫他沐浴怎么可能有这层意思!   她听到贺穆清显得沉重的呼吸逐渐低垂下来,打在她的耳旁,“小姐不是早就想碰穆清了么?”   胡说,她没有,她不是,她冤枉。   顾和以将贺穆清拦腰抱在怀里,他们此时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免不了叫她一脑子黄色废料,贺穆清的表情有的时候真的太欲了,总是会叫人不自觉的往一个暧昧的方向去想。   明明是个从宫里出来的,肯定懂得不少,可见了她还总是脸红。   她缓了缓,扬着头说道:“等明年年初,怎么样?”   “小姐,穆清年纪已经不小了。”贺穆清垂着头,微微潮湿的长发散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穆清在宫中,早就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懂的。”甚至有去特意学过的。   他低下了头,张开口,用牙齿轻轻磨蹭着顾和以的脖颈。   “见过和实践是不一样的嘛。”顾和以歪头躲了躲,“你不是正月初一的生日么,到时候……就当成给你的新年礼怎么样?”   贺穆清似乎不太满意,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下,小声嘟哝着,“哪有将这种事当做新年礼的?小姐怕不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或者小姐是现在后悔了,知道穆清是阉人便不想再碰了么?”   他的声音就在顾和以的耳边,有些模糊不清,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顾和以也是怕他会多心,抬手轻轻抚着他瘦削的背脊,希望能够安抚他一些,“现在就碰你,我会有罪恶感的。”   “但穆清好不容易才有些勇气这样做……”贺穆清报仇似的咬在她的脖颈上,看起来狠,但实际上并没有用上多大力气,“小姐这次放弃了,以后小姐再想碰穆清,穆清是不会允许的。”   他说得恶狠狠的,叫顾和以觉得可爱极了,她轻吻贺穆清的唇角,同时囫囵地说着,“好啊,那以后都不碰。”   贺穆清的手紧了一下,又听顾和以继续说道:“只是我怕你到时候求着我碰。”   “穆清才不会。”贺穆清反驳了一句,老实了下来,窝在这里不动了。   小姐现在不想碰他,叫他心中有些失落,不过……这可能是因为小姐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他还是得顺着小姐些,等以后再看准时机。   他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将今天的事全都捋了一遍,缓声说着,“小姐千万不要因为穆清与九叔有了芥蒂,今日是穆清先提出要离开小姐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提这事就过去了,一提起来我就生气。”顾和以冷着脸瞪了贺穆清一眼,知道贺穆清是担心自己,就也没继续气下去,“九叔也是不容易,糙了大半辈子的心,不过没事,还有顾和谦呢,你不用想太多。”   “是因为穆清,小姐才与九叔有了分歧的,穆清心中过意不去。”   顾和以戳了戳贺穆清软乎乎的脸颊,“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都怪在你一个人身上呢,叫你别多想还非要多想,你说说,是不是故意气我呢?”   “穆清怎么敢故意气小姐。”贺穆清这回彻底老实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安静下来之后,顾和以的思绪有些放空,她想到九叔,心里也不由得叹了一声,对一个一直都真心对待“顾和以”这个人,真心希望她好的人,说出那种不客气的话来,也是挺伤人的,但是她又不能不说出口。   九叔确实忠心,只是他的忠心一直都是忠于已经去世的顾家兄弟,她父亲与叔父去世之后,九叔便希望能让顾家的家业继续下去,对于她父亲与叔父的忠心就变成了对于顾家的忠心,总之不是单纯的忠心于她。   一直以来,九叔都对顾和谦跟她叔母不那么热络,没有对她这么上心,很有可能是因为顾和谦并非是叔父的亲血脉,就连顾和以原身也一直对自己这个弟弟不怎么亲,直到她来了才对顾和谦稍微亲切了起来。   在顾和以眼里看,她父亲跟叔父都对瑶娘和顾和谦没什么意见,尤其是叔父,对顾和谦一直都很好,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呢,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的。   目前来看顾和谦聪明伶俐,又很懂事,对她也是很好的,家业都留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   朱红的蟒袍在街上极为引人注目,柳崇元只身一人走在街上,看似落了单,但任谁都知道,街道上、铺子中、小巷里,看似普通的百姓,指不定哪个就是东厂的番子。   前些日子,顾和以跟贺穆清花了两天的时间跟他一块儿查账理账,最后终于把账本理清,呈了上去。   户部的徇私经商一案在漫长的时间之后,终于基本了结了,就等着秋后问斩。   他查案劳苦,上面准许休沐三日,才第一日,就出来还人人情了。   不过柳崇元自己不觉得他欠了顾和以人情,就连这铺子还是因为他才落到了顾家的手里,要说也应该是两清了,怎么还能说他是欠人人情呢。   不过夫人与他讲,保住脑袋的人情和批个铺子的人情不一样,所以就再去配合顾和以一把,他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总之,夫人的话都是对的。   柳崇元的脸不是谁都认得,但那一身蟒袍谁见了心中都有底。东厂提督没坐马车没骑马,单单一个人出现在街市之中,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不正常,百姓们的身子主动为那朱红的蟒袍让路,可眼睛没少偷摸的黏在他身上,就想知道是谁家又要倒霉了。   不想他停在了顾家的香铺前面。   前几日流传着的,说顾家大小姐的男宠是个太监这回事,不少人都在背地里等着瞧他们的笑话呢,谁想到他们都跟没事人一样,把这种话全都当成没听见一样。本来以为他们家的管家刘九这样古板的人,也总该对这等事很是厌恶,可事实证明,就连刘九在出门做事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来,把别人的话全都当成了空气。   这种事儿大家也都是听个新鲜,毕竟也没人知道哪个人是顾大小姐的男宠,就算知道了是谁,也总不能扒了人家的裤子去验证一番,事情传遍了,不少人在瞧着顾家大小姐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些异样。   这回柳崇元停在了这铺子前总让人觉得有几番耐人寻味。   铺子中正有两位选香的客人,脸上带着笑,眼角瞥见了铺子外面的那一身蟒袍,顿时如鲠在喉,一时之间,立刻就离开也不合适,留在里面也不合适。   月底清账,顾和以跟贺穆清都在,因江纭现在还没能将算账这回事学好,所以还得是靠着贺穆清。   顾和以瞥见了柳崇元在门外,脸上扬起了笑容来,撂下了手中的账本,快走两步来到了铺子门口,扬声说着,“这不是柳提督吗,哪儿的风把柳提督给吹来了啊?”   柳崇元看顾和以这副假惺惺又夸张的模样,嘴里“嘁”了一声,心道:呵,商人作态。   “前几日顾大小姐可是很出风头。”他挑起了这么个话题,嘴角一弯。   顾和以双眼滴溜溜地一转,然后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可不是嘛,和以也听着传闻了,先不论真假,只是感觉着吧……不少人都觉着柳提督你们这等人,不配喜欢别人儿呢,和以也是总被人用异样的眼神儿盯着瞧,啧啧,不算好受。”   “是么。”柳崇元的眼神往四周一扫,嘴里嗤笑一声,“本督倒要瞧瞧都谁这么觉着了。”   隔壁铺子本来在门口扇着扇子的伙计“刷”地一合扇子,跑进铺子里头闷着去了。   顾和以觉得好笑,她嘴上转移了话题,“这件事不提也罢,柳提督来这里,总归不是来问和以这件事的吧?”   柳崇元脸色没什么变化,只轻轻哼了一声,“本督知道你们家的香品在京城中最是受人喜爱,便来瞧瞧,选上一些送予夫人。”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眼神在铺子中扫了一圈,一撩袍子,进了到了铺子中,全然无视了在铺子中选香的客人,也让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柳提督,来铺子怎的也没提前说上一声?”顾和以跟在他身旁用唠家常的语气说着。   “本督想来还用提前告诉你不成。”柳崇元很是很久没有逛过街了,进入街边的铺子中挑选商品就是更久远的事了,今日忽然一来,见到顾和以他们铺子中的装潢摆设,觉得有些新奇,和以往去过的铺子都不太一样。   他日常中也是大量使用香品的,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用香的习惯未曾变过,府中的管家自然会按照他一贯的喜好备全所需香品,还是第一次亲自在贩卖香品的铺子中自己挑选。   要是夫人能与他一起来就好了,可惜夫人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   铺子中有客人买了香品离开,又有客人进来。   柳崇元似乎对香品很有讲究,有时候眉头轻轻敛着,那大概就是不喜,有时候面无表情地嗅着点燃的香丸,没什么表情,但顾和以觉得这似乎是喜欢。   他还挺认真的挑选了好几款香品,最后结款时来到了贺穆清的面前,嘴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呵”。   抬手伸向贺穆清,还没到一半就被顾和以颇为嫌弃地拍到了一边儿去,“柳提督这行为怎么还跟那个姓冯的老太监一样了呢?”   “敢拿本督和冯有贵相比的,你还是第一个。”   “在妄图对我们家贺穆清动手,我就去和卫大人告状。”   俩人同时开了口,柳崇元身量颇高,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和以,顾和以也毫不示弱,双手抱胸冲着他努了努嘴。   柳崇元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没继续说些什么,拿走了包好的油纸,往顾和以的怀里抛了两锭银子就离开了铺子。   顾和以小步往门口走了几步,扒着门框扬声说了一句,“柳提督下次再来啊~”   柳崇元没回她的话,只在心里纳闷,为什么自家夫人乐意叫他帮衬着这个顾家的大小姐。像顾和以这种敢拿卫凌威胁他,他还不好还手的,少有。   他再也不想多见顾和以一次。   “要不是柳提督今天过来,我都快忘了之前的事了。”顾和以把那两锭银子抛到了空中,又接在手里,来来回回了几次,这才放到了贺穆清的面前。   贺穆清接过了银子,将账目上又填了一笔,“穆清都帮小姐记得呢。”   “柳提督真是个好人啊。”顾和以第二次发给了柳崇元好人卡,她觉得从今日开始,会拿“顾大小姐的男宠是个太监”这种事拿出来溜的人肯定不剩几个了。   ……   自从知道了贺穆清是个太监、还有顾和以对贺穆清的态度,家中的下人们大概没少觉得这件事荒唐又好笑,但又碍于自己只不过是个贱籍的奴仆,而不敢有什么表示。   都听说就连九叔都险些因为反对贺穆清被小姐辞退,他们就更是犯不上因为这样的事而言语什么了,若是不小心惹了大小姐不高兴,随便把他们拿着身契贩卖给了别人去做一些苦力,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毕竟能像顾家这样带人温和、少有打骂的主子实在少见,见着了他们得好好珍惜。   瑶娘对这件事也曾想要去劝过顾和以,反倒被顾和以一句“我日后无所出的话,顾家的家产都是谦儿的,叔母应该高兴才是”给搞得有些惶恐,连连与顾和以解释,自己并未有心让顾和谦去独霸家产,后来也就再未曾提起此事。   孙旭他们一家人当然就更是不可能去过问顾和以的私事了,全家上下唯有顾和谦,总是跟贺穆清作对。   顾和谦虽然只有不到十一岁的年纪,可他懂得东西却已经不少了,知道太监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家姐姐和贺穆清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总是会觉得很难受,阿姐那么好,岂能是一个太监能配得上的?!   所以他对于贺穆清,处处不给好的脸色,有时候也会故意刁难贺穆清,故意去指使贺穆清给自己做一些小事,再挑贺穆清的毛病。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   顾和以平时里对顾和谦一直不错,乐意耐心教他很多东西,可他每次都针对贺穆清,这种明显是无理取闹的行为让顾和以很是不爽,几次扬言要好好教育顾和谦一顿,都被贺穆清给拦下来了。   “穆清是家中奴仆,又是个阉人,小少爷会对穆清不满也是很正常的事,小少爷心知无法改变小姐对穆清的态度,才会用这种方法,使些小性子,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   贺穆清是个很能忍的人,也是个很懂事的人,更进一步说,他不愿意看到顾和以因为自己而为难,不愿意看到顾和以因为自己而与家人产生龃龉,影响他们的关系。   因为顾和谦是顾和以的弟弟,贺穆清对于他也有着更大的包容,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全都会按着顾和谦所说的去做,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他全都会记在心里,然后再去和顾和以讨个甜腻的亲吻和情话。   顾和以知道他那些小心思,既觉得他幼稚,又觉得他确实付出了很多。   顾和谦也是,除了不喜欢贺穆清这件事,哪都好。   她越是帮着贺穆清说话,顾和谦大概就越是反感贺穆清,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就不好了,也就只能靠着时间慢慢来。   铺子和作坊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顾和以如今每日要做的事,也就是研制新的合香,时常在屋子里一呆就是大半天的时间,直到从安来喊她用膳,她才会放下手里的香料去乖乖吃饭。   又一次研制新的合香失败,她简直是心力交瘁的,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合出一种好闻的香来。出了房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似乎应该是下午六七点钟的时间,也该是去用晚膳了。   顾和以顺着小路往主厅那旁走,看到顾和谦的身影从庭院里跑过,而且似乎还在……哭?   她皱了皱眉头,顾和谦不喜欢贺穆清是真的,可顾和谦对她好也是真的,见他哭了,顾和以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快走了两步,唤了一句,“谦儿。”   顾和谦显然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   顾和以想要追上顾和谦,却被人从身后叫了一声,“和以姐姐。”   孙唯看见了顾和以,也从庭院里一路小跑过来,她站在顾和以跟前,有些细细地喘,“小少爷肯定不希望让和以姐姐看到他哭了,和以姐姐现在就先别过去了吧。”   顾和以觉得孙唯应该是知道顾和谦为什么哭,她朝着顾和谦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最终领着孙唯去了庭院里的小亭子中,坐了下来,“你知道谦儿为什么哭吧?”   “可是小少爷不想叫和以姐姐知道。”孙唯鼓了鼓嘴,为难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他姐姐,自然得知道他为什么哭啊,如果是被人欺负了,我好也想办帮他欺负回去啊。”顾和以也让孙唯坐在亭子中,“现在家中的生意基本稳定了,我的精力当然要多放在家人身上一些。”   孙唯犹豫了一会儿,眨了眨眼,这才说道:“太学里有一些官宦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嘲笑小少爷是贩夫之子,说小少爷是最末等的人,不过小少爷一直都不让孙唯告诉和以姐姐,怕和以姐姐担心。”   顾和以挑了挑眉,讨厌的熊孩子果然是不分时代的,有的孩子,天生就是嘴欠,天生就是坏,缺乏社会的毒打。   “每次谦儿都被这样欺负哭吗?”她不由得有些担心,校园暴力也是很可怕的,搞不好会对顾和谦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孙唯摇了摇头,“之前小少爷偶尔会与他们有口舌之争,小少爷自己气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今日是第一次动起手来,小少爷把一个公子给打了,那公子说,明日要让他家大哥过来找小少爷算账。”   呵,这都要拖家带口的欺负我们顾和谦了。   顾和以嘴里“啧”了一声,顾和谦也是,什么都不主动说出来,还叫孙唯一块儿瞒着她,不过她也有问题,要是更多关注顾和谦一点儿,没准能早发现出他偶尔的闷闷不乐来。   总之,如果真是把一个世家公子给打了,应该也不是个小事,她肯定也是要过去看一眼情况的。   她拍了拍孙唯的肩膀,说道:“明日一早,我跟你们去太学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猖狂。”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本来是有个正儿八经的男二来着,是个耿直可爱的少年,后来整条线都被我删了   所以很多情节很多梗都没能写出来QAQ   感谢在2020-06-22 11:59:18~2020-06-23 10:4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2个;富贵儿、哈利路啊、41704940、啾一口大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 30瓶;醴泉 16瓶;瘾病? 10瓶;oops 5瓶;苏苏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马车中顾和谦坐在顾和以身旁, 双臂搂着顾和以的胳膊, 摇晃了几下,用小孩子撒娇的口吻,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道:“真的不用阿姐去,谦儿自己可以解决的。”   顾和以有时候觉得顾和谦像个小大人似的, 有时候又觉得他很是幼稚,她好笑地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顾和谦跟自家姐姐对视了一会儿, 忽然垂下了头,显得闷闷不乐的, “谦儿打了人, 这是不对的,应该跟被打的人好好道歉。”   看这模样, 他应该是以为顾和以要带着他给人道歉去了。   “他们侮辱人在前, 你动手打人确实不对, 可再怎么样也是他们先做了错事的,要道歉也要他们先跟你道歉。”顾和以摇摇头, 手在顾和谦的小脑袋上揉了揉, “阿姐先过去去看看情况。”   她已经听顾和谦说过了, 被他打了的人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名叫安南, 在平时一直都是个张扬又有些蛮横的小孩儿,除了总是骂他是贩夫之子,还会笑话其他家中贫困的学生,一听就知道是熊孩子里的典型。   太学院中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舍, 像顾和谦这样刚入学的学员,都在外舍学习,经过考试才能逐级往上升。外舍中大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很多年都没能考上内舍的只是少数。   将孙唯送到了女舍那旁,顾和以就跟着顾和谦去了他们的教舍。他们来的早,舍中的夫子还没有来,教舍中都是些太学院的学生。   他们两个才一进门,一个小男孩就指着顾和谦大叫了起来,“顾和谦来了,大哥,那个就是顾和谦!”   顾和以寻着声音看过去,在见到那个男孩眼眶处的淤青时,往嘴里倒吸了口气,顾和谦这……看起来奶乎乎的孩子,下手打架竟然这么狠?   这个小男孩不仅眼眶处有淤青,嘴角都肿了起来,还撕裂了一点儿,这应该还是上过药消过肿之后的模样,可以想象昨天两个人打架多么激烈,这小男孩被打的多惨。   小男孩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剑眉星目,一身锦袍勾勒出了姣好的身段,看起来像是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他顺着小男孩的手看向了顾和谦他们这边,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目光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顾和谦被那个年轻人用凌厉的目光看上一眼,大概是看出了这人不好惹,怯生生跟在顾和以的身边。   “你就是顾和谦么?”年轻人站在小男孩身旁,抬眼瞥了一眼顾和以,“这位姑娘是?”   顾和以轻轻拍了拍顾和谦的肩膀,让他不用害怕,“我是顾和谦的姐姐,顾和以,不知你是将军府的……?”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拱手,稍垂了下头,“我是将军府的安北,这是我小弟,安南,昨日南儿回家之后就见南儿被人无故打伤……”   听见无故两个字,顾和以抬手说了句“等等”。   “我们家谦儿打人确实是不对,可你说是无故打人,似乎也不太对吧?还是说将军府的人全都文墨不通、不懂律法,就连先皇已经抬平了士农工商四者的身份都不知道,还将商人子弟当做最末等用以侮辱他人?”她没顺着安北的话说,直接把安南这个小鬼做的坏事抖了出来,说了两句之后,又忽然“哎哟”了一声,“不对呀,既然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怎么连打架还输给了我们家顾和谦呢。”   安北一时之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反倒是安南忽然蹦了出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不少,“你少胡说,我根本就没有说过顾和谦什么!何来侮辱一说!”   在自家大哥面前,这熊孩子直接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了。   比起一个不认识的小孩,顾和以当然还是相信顾和谦跟孙唯的话,她瞪了安南一眼,语气有些不太好,她最是讨厌这种半点儿教养也没有的熊孩子了,“你这小孩儿成天骂我们家顾和谦是贩夫之子,怎么,敢做不敢当吗?”   安北听到了顾和以的话,脸色稍微变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了自己最小的弟弟。   安南被自家大哥这样看了一眼,身子稍微嘚缩了一下,摇着安北的手臂,“大哥,我真的没这么说过顾和谦!”他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顾和以,“你就是那个把阉人养做男宠的人?真是趣味独特!”   自己弟弟说话这样没个把门儿的,安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拍了一下安南,低声呵斥了一句,“南儿,不得无礼。”   顾和以嘴角挑了挑,她稍微弯下了身子,和安南平视着,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是不是把一个阉人养成男宠,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连自己说的话都不敢承认,就是没种。”   就是没种。   安南被这句话说得极是羞愤,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他咬着牙,憋了两秒钟之后,忽然高声说道:“你才没种!顾和谦本就是贩夫之子,是最为下等的人,满身尽是铜臭味,根本不配和我们同舍,我又没说错什么!”   顾和以哼笑一声,给人扣帽子这种事实在是太容易了,“先皇亲自颁布律法,抬平了士农工商四者的身份,你这是对先皇大不敬,你知道吗?细究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安北拉了一把自家这个到处惹事的弟弟,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那个表情就是在告诉他回家再教训他了,让安南往后缩了一下。   今日安北之所以回来太学院这边,就是因为安南说自己在太学院受了欺负,又见他确实被人打了,伤得不算多严重,可这无缘无故打了将军府的小公子,就是打他们将军府的脸,安北是来帮自己弟弟讨个公道来的。   可顾和以跟安南两个人都说到了这种地步了,安北作为一个思路清晰的成年人,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这一看就是自己弟弟在太学院中没少羞辱人家顾和谦,这么多天下来顾和谦实在忍不了了,就扬起拳头跟安南打了一架。   明明是过来替自己弟弟说话的,谁想到反倒被人将了一军,被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他还没有一点儿反驳的余地。   如果真的是自家弟弟先这样辱骂别人,而且还是因为商人地位这回事,那他们还真是不占什么道理,被闹大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安北让安南先安静了下来,而后略带歉意地对顾和以说道:“家弟不懂事,我事先没有搞清情况就来了这旁,给顾大小姐填麻烦了,出口辱人绝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还违背了律法,日后我定会好好教导家弟,不再让他犯下这等错事。南儿,快给顾和谦道歉。”   教舍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的刚刚的话也被不少人都听了过去。   安南就算是再不愿意给顾和谦道歉,但有着安北的威压,安北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很是害怕,他根本不敢不照做,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跟顾和谦道了歉,他把眼神看向了一边,“对不住,之前我那样说你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用贩夫这种词去取笑你了。”   被人打成这样,竟然还要给对方道歉,这让安南感觉特别委屈,说完他就鼓了鼓嘴,似乎有点儿想哭似的。   顾和以挑了挑眉,她看安南那个熊孩子这么嚣张讨厌,还以为将军府的人兴许是个没文化不讲理的大老粗,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好说话又明辨是非。她点点头,既然对方跟她好好说话,那她当然也不会做出什么无礼的事,于是也垂了垂头,说道:“顾和谦动手打人也是不对,只要你们不再那样辱骂他,他以后也一定不会再犯错误,谦儿,是吗?”   顾和谦已经被安南道了歉,他心里的不满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于是点了点头,“打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我们好好相处吧。”   小孩子之间说简单也简单,说开了之后也就没什么一直揪着不放的必要。   等顾和以离开教舍时,顾和谦送了出来,他看向了顾和以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星星眼一样,对自家姐姐极是崇拜,“阿姐好厉害,三言两语就说得安南像我道歉了,谦儿好开心。本来还以为阿姐要主动带着谦儿给这种公子哥道歉,果然阿姐不是这种人。”   顾和以脸上带笑,揉了揉顾和谦的头,温声说道:“他们那样辱骂你,肯定是他们错在先,但是谦儿以后不能再主动与人打架了,就算……你打人还挺厉害的。”   顾和谦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知道了阿姐,以后我不会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的。”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道:“以后若是再碰上这种事,谦儿也会主动和阿姐说的,不会再瞒着阿姐了。”   听他这么说,顾和以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   孙旭第二次出海还没过多久,很突然的,转眼就听说北地的胡族入侵大周,北方边境战事起了。   听坊间流传,胡族此番来势汹汹,已经攻下了边境两座城池,所以朝廷这次才会如此重视,派数名将军与十万大军奔赴北地。   就算传闻之中边境已经如此危在旦夕,京中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也从未停滞过,不说白日里,就是夜间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红酒绿,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贺穆清还是跟以前一样,作坊、铺子、顾宅几边跑,偶尔去上一趟仓库。   顾和以好几次都觉得贺穆清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她还有个研制合香的爱好呢,自己鼓捣半天一天都不觉得无聊,可贺穆清除了家里的事,就是陪在她身边,给她念念话本揉揉肩膀,似乎没有什么自己的喜好。   在反复犹豫过好几次之后,她终于措了措辞,跟贺穆清说道:“贺穆清,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每天除了家里的事就是陪在我身边,会不会太无聊了,要不然找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去做吧。”   屏风之后的水声忽然停了,空气中凝结了一会儿,贺穆清才开口,话中听不出情绪来,“小姐是已经厌倦了穆清么?”   顾和以犹豫了好多次才问他,就是怕他会有这种想法。   她眉头微微敛了一下,颇有些为难,“没有,就是……你看比如江纭,他在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弹弹古琴,偶尔练练字或者作一幅画,丰富一下自己的生活。”   忽然有一阵水声响起,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换衣声,片刻之后,贺穆清带着一身水汽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小姐是喜欢听琴么?穆清可以去学。”   听到了江纭的名字,他心里醋了一下,不过又很快就掩盖了下去。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总得是要有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顾和以用布巾将贺穆清潮湿的长发包在了脑后,目光落在了他被水洇湿了一些的衣料上,“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呀。”   贺穆清隐约能懂得小姐的意思,可他却不愿意那样,于是他问:“穆清有小姐就够了,这样不好吗?小姐有事时穆清也不会去打扰小姐的。”   “当然不好。”顾和以毫不犹豫地否定。   “那……穆清听小姐的话。”虽然不认同顾和以的话,但贺穆清还是轻轻点点头,“穆清只是想要多与小姐相处。”   顾和以瞥了一眼房间中计时用的线香,估计了一下时间,再过上一会儿,等贺穆清的头发干了,差不多就可以休息了。她倚在榻上,说道:“一辈子真的很长的,只怕你以后会腻到再也不想见到我。”   “穆清才不会!”贺穆清忽然提高了声音,扭过头来反驳了她,“小姐可不能这样冤枉穆清。”   他是第一次这样大声且激烈地反驳顾和以,叫顾和以微怔了一下。   微怔之后,她叹息着笑了,“好好好,你不会。”   贺穆清在她面前,一直都很是黏人,却也有分寸,不会叫人太过腻味。她真的很难想象,贺穆清这样一个很可爱又黏人,说句情话就会脸红的人,是怎么把作坊里的事情处理得那么好的。   可能就是像刚才那样,敛着眉头一脸正色地说话或是训斥其他人吧。   贺穆清自己起身理了理衣裳,他在宫中待上了七个年头,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还是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什么时候都喜欢让自己规规矩矩的。   他去一旁的小柜之中取了什么东西出来,背着手走到了顾和以的面前。   “穆清知道过几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了。”他的手紧握着,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将藏在背后的锦盒递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到了顾和以的面前,“年初的时候,穆清在首饰铺子中见到小姐似乎很喜欢这对耳环,便用攒下来的月钱去铺子中买了下来,想送予小姐。”   顾和以有些意外,她接过了那一方锦盒,打开了,见里面是一对铜镀金嵌石耳坠,铜镀金的耳圈上坠着外白内蓝的彩石,彩石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是造型很是独特,做工精巧细致,模样很是好看。   贺穆清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地搅着手指,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家小姐的反应。   他从来没有送过谁什么礼物,他也知道拿自己那一个月几两的银钱攒起来买的这耳坠并非是什么上等货,但……那时候小姐看着这一对耳坠,似乎看了很久,应该是喜欢的吧。   小姐什么都不缺,他是知道的,可他还是想自不量力的将这耳坠送给小姐。   顾和以记得这耳坠,似乎还是年初孙旭筹备出海事宜的时候,她领着从安在后门桥那一带碰到了贺穆清和孙旭,然后就一起进了个首饰铺子。她是个很喜欢耳坠的人,铺子中的所有耳坠她都一一看了过去,这一对耳坠上各有一颗漂亮的蓝色彩石,她喜欢蓝色,所以就多看了好几眼。   家中的首饰匣子里有不少首饰,她不愿浪费,就也没有再买新的,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回事,没想到贺穆清竟然能记到现在。   见顾和以一直没有说话,贺穆清的心一点点儿地往下沉,他有些无措,小声说着,“小姐不喜欢也没关系的,穆清知道这不是什么名贵货,小姐若是不喜就直接丢掉吧……”   “怎么能丢掉,我没说不喜欢啊。”顾和以抬眼,一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跟贺穆清的相对,一下子就抚平了贺穆清的不安的心情,她拉着贺穆清的手让贺穆清与自己并坐在榻上,将那耳坠拿了出来,递给了贺穆清,“我很喜欢,你帮我带上吧。”   贺穆清接过了耳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姐如果不喜欢真的不用勉强的。”   “我最喜欢蓝色了。”顾和以忽然说道,她歪了歪头,把自己的侧脸往贺穆清那旁送了送,“快点啊,我如果不喜欢绝对不勉强。”   贺穆清这才抬起了手,将顾和以耳边的碎发往而后拨弄了几下,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侧脸上的皮肤,叫他的手轻轻颤了颤。   他在宫中没有伺候过主子,更没有为谁戴过耳坠,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心里有些紧张。   烛火明灭,有阴影遮在了耳朵上,叫他看不清晰。   “小姐的头往这边稍稍转一点。”   他轻声说着,用手将顾和以的头往一旁转了一下,大概用上了他毕生最是轻柔的力气。   若是戴个项链手环的还好说,戴耳坠,他很怕会戳到顾和以,“若是穆清不小心弄疼了小姐,小姐要和穆清讲啊。”   顾和以感觉到了贺穆清小心翼翼地动作,再加上他口中的话,不小心一下子笑了出来。   笑到身体都在抖动。   “小姐别动。”贺穆清手上立刻就不敢再用力了,直到顾和以停下了笑声,身子也不乱动了,他才手上一动,将耳坠带了上去,“小姐方才在笑什么?”   他起身,坐到了另一边,将另一边的耳坠也轻轻帮顾和以带上,第二次,就比刚才顺手多了。   感觉到了两边有着相同的重量,顾和以扭过身一把将贺穆清抱了个满怀,口中是停不下来的轻笑声,“贺穆清,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话很引人遐思吗,嗯?”   双手都搭在顾和以的腰上,贺穆清这才忽然反映了过来,他的双颊飞过了粉色,“小姐又打趣穆清了。”   顾和以抱了他两下就起了身,转了转头,那铜镀金嵌石耳坠在她的动作下不停地晃动着,她一笑,“怎么样,好看么?”   自己买的耳坠戴在了小姐的身上,贺穆清心中沾了蜜,他答:“小姐怎样都好看。”   顿了一顿,他又添了一句,“小姐戴穆清送的耳坠时最是好看。”   真是越来越会了,顾和以瞧着贺穆清,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我真的很喜欢,当初在铺子里见到这个耳坠,就很喜欢上面镶的这块蓝彩石,但家中的首饰已经不少了,就没有买下,我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你还记着。”她抬手摸了摸耳坠上的彩石,拇指缓缓地抚过,“谢谢我的穆清。”   说完,她往前探头,轻轻吻在了贺穆清的唇角,“这是奖励你的回礼。”   贺穆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牵着顾和以的双手不叫顾和以离开,将自己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姐的回礼太是敷衍了,一看就是不喜穆清送的这薄礼。”   顾和以有时候感觉自己反倒是被贺穆清这小子给拿捏住了,她隐下了嘴角的笑意,故意板着脸说道:“我没觉着敷衍啊,你说说,我该怎么回礼?”   牙齿刮过下唇,再一松开时唇已经变得殷红殷红的,贺穆清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往前凑,试探着小姐对自己容忍的底线,直到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他的嗓音阴柔中夹杂了一丝微哑,“穆清自己来取回礼,小姐可准许?”   “就勉强准……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胆肥了的小贺   感谢在2020-06-23 10:45:15~2020-06-24 11: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苏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富贵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顾和以感觉自己应该收回贺穆清没有自己的爱好这件事。   只不过贺穆清的爱好和其他人的似乎有些不同——他喜欢读书。   在发现贺穆清时常揣着一本书在身边的时候, 顾和以已经惊呆了, 她不是什么很爱好读书的人,尤其是熟悉了横版简体之后,对这个朝代的书籍更是不那么感兴趣,没想到……贺穆清竟然把读书当成了自己最大的爱好。   他最喜欢读历史,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又或者是一些演义, 只要是与历史有关的书籍,他都读的津津有味。他不喜欢端坐在书房的书桌前读书, 而喜欢缠着顾和以一起倚在软塌上, 等读到了有趣的或者是他很喜欢的故事,他就会用自己的话讲给顾和以听。   每次都能在贺穆清的脸上看到很真实的笑容, 顾和以见他高兴, 自己心里也开心。   “穆清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 也去念过两年书,可惜后来进了宫, 就没有机会再念书了。”   贺穆清窝在顾和以身旁, 手上捧着一本前朝的史书, 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地摩擦着。   他读书时会很小心,将一本书翻看过一遍之后, 就如同新的一样,就连一点儿折痕都不会有,很明显只有真正的爱书之人才会这样。   “还好穆清遇见了小姐,就算进过一次宫, 也是值得的了。”他说得有些慢,在他不压着嗓儿说话时,声音会明显的有别于男人与女人,听起来略有些奇怪。   但是顾和以很喜欢。   贺穆清跟最初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她还记得最初贺穆清遇事就跪的习惯,若是那时候告诉她,你自己会喜欢上这个恨不得见人就跪、见人就磕头的奴性可怜鬼,她恐怕是不会相信的。   “以前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你要一块儿跟我往前看。”顾和以不是很喜欢叫贺穆清想以前那些不好的事,她轻轻抚过贺穆清那稍稍弯曲的小拇指,在心中叹了一声。   如果她能早些遇见这个小可怜就好了,不叫他被买进宫,就算被买进宫也不叫他受那么多的苦。   “我知道,以后有小姐陪在穆清身边,穆清心中已经很满足了。”贺穆清一反手,将顾和以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抬了抬眼皮,用那双似勾似引的桃花眼看着眼前的人,放柔了声音说道:“小姐待穆清这样好,穆清想要感激小姐一番。”   说着,他将自己往顾和以身旁凑近了一些。   那双眼睛是自然而然地带着勾引,表情又显得很是无辜,顾和以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感激是个什么意思。   她往后躲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了“哼”的一声,带着明显的笑意,“好小子,又想套路我,没门,我还能被你套路了?”   贺穆清被顾和以看穿了心思,耳尖上染了粉红,他抿着唇拿起了软塌上的史书,自己口中嘟哝道:“小姐不愿,那便算了吧。”   他这样说得有些委屈,像是顾和以欺负了他似的。   真是越来越不会害臊了。   还是以前那个抱一下都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的贺穆清比较可爱。   ……   湿热渐渐退去,天暗得一日比一日早了。   贺穆清从作坊回到了顾宅的时候,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暗了。他才一进到顾宅,就有家中的下人过来对他说道:“小姐要你回来之后直接去主厅。”   去主厅?   贺穆清心中有点儿疑惑,平日里他回来之后总是要擦洗或者沐浴一番,而后用过了晚膳,就直接去到书房找出自己爱读的书,去小姐房里,小姐直接唤他去主厅还是比较少有的事。   到了主厅外,他一眼就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自家小姐,心中已经开始雀跃起来,快步走入厅中,低垂着眼眸轻轻道了一句,“小姐,穆清回来了。”   而在他抬起头,看到了主厅中的其他几个人时,感觉自己的血液撕拉的一声仿佛是结了冰,一双眼睛微微瞪大。   主厅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四岁左右的男孩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年纪不大又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太出性别来,但是猜测着应该也是个男孩。四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衣衫褴褛,一看就是赶了很多天的路程才来到了顾宅。   在贺穆清来回打量主厅中的几个人时,他们也在打量贺穆清。   一身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干净利落,腰间束带勾勒出了细瘦的腰身来,腰间缀着针脚细密的香囊和一块青玉玉佩,一头黑发利索地束起,一张小脸极是水灵,猛地一看竟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声音也明显的与普通男子不同,能叫人听出差别来。   贺穆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主坐上的顾和以,“小姐,这几位是……?”   顾和以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中年妇人就哽咽着开口了,“是娘啊,你不记得娘了吗?这么多年没见,娘知道你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这哽咽怎么听怎么假得慌。   过得好就放心了?   贺穆清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拳头也悄悄地攥了起来,这个叫他爹把他买进了宫里的女人,还好意思说是他娘?   他扫视过这几人之后就低垂下了眼眸,不咸不淡地开口,尽是疏离,“穆清的娘在穆清还没记事时就已经去了。”   “你这孩子,别胡乱说话!你娘这不是还好好地吗,快叫娘!”一旁身上脏兮兮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大吼了一声,口音有点儿奇怪,中气十足,给顾和以震得蹙了下眉头。   贺穆清心中闷气,可又不想在小姐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好的一面来,只得闭了闭眼,把自己快要到嘴角的冷笑憋了下去。   “穆清,怎么还站着?快过来坐啊。”顾和以指了指厅中两个主坐上的另一把椅子,“累着一天了,歇会儿。”   听见了自家小姐的话,贺穆清心中的褶皱似乎一下子就被抚平了,他唇畔带上了笑意,“是,小姐。”   说着,就坐在了顾和以旁边,他们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桌。   “从安,帮忙给穆清上杯茶。”   顾和以吩咐了一句,一直候在一旁的从安便退下去备茶了。   见贺穆清坐上了主坐,那夫妻二人的嘴脸立刻变了些,男人陪着笑,说道:“春儿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娘,你小时候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也不能说不认就不认了啊。”   贺穆清没忍住挑了挑嘴角,当初花光了在宫中攒起来的银子,被医女诊出了重病又被人丢出宫,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那种绝望感又涌上了心头,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股一直埋葬在内心最深处的恨意。他冷笑一声,“是得多谢她照顾我,照顾几年,就给穆清照顾到了宫里边儿。”   这满是讽刺的话语让男人和女人全都变了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不好看,男人的拳头紧紧握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像是要说些难听的话,但又顾着顾和以在场而不好发作。   说完了那么一句带着刺的讽刺话,贺穆清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样顾和以,生怕顾和以因为他这样的言语而产生不适感。   却见顾和以表情淡淡地喝着茶,神态悠然自得,没有一点儿反感的模样。   收回了目光,心中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顾和以喝了一口热茶,将白瓷茶盏撂到了木桌上,不急不缓地说着,“这二位自称是你的爹娘,说是老家那边有了洪灾,黄河决堤,村庄、良田全都淹了,战事又逼紧了,不得己就记起了你在宫里,想来京城投靠你,想把你在宫里攒下来的银钱要过来,在京城这旁好好过日子,问了宫里的人,说没有你这么号人,又在街上问到了冯有贵跟前,冯有贵说你在我城南顾家,他们就寻过来找人了。”   男人陪着笑,“嗳,瞧顾大小姐说的,穆清……现在叫穆清是吧?穆清怎么说也是我的亲骨肉,春儿也一直是把他视如己出,知道宫里能吃得饱才把他送到宫里边儿的,现在爹娘都遭了难,穆清攒下来的银钱给爹娘用也是天经地义的呀。”   “就是的,听冯公公说,穆清现在也是顾大小姐的男宠了,过得比一般人都过得好不知道多少倍呢,要不是我跟孩儿他爹做主给他送到了宫里,现在他哪儿能享得着这福气,还不是得跟着我们一块儿逃难?”那女人说起话来真的是颠倒黑白的。   贺穆清脸上的讽意根本就没有落下去过,他嗤笑一声,眼中没忍住还是染上了一层明显的阴翳,“呵……宫里确实吃得饱穿得暖,穆清瞧着……二位的两个儿子,还都在合适的年纪里,七八岁的年纪刚刚好,十三四岁么……也不算大,小姐跟内务府的陈大人熟识,明日只要递上一句话过去,两个孩子入宫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别以为现在你有顾大小姐撑腰,就能这般猖狂,不过就是个男宠罢了。”女人的脸色黑的可以,被贺穆清在宫里练出来的这么一副损人的口舌怼得险些就说出来什么难听的话,骂上一句“没了根子的烂货”了,她说完这么句话,发觉自己说得不太好听,忙一改脸上的态度,“瞧我这嘴,在乡下野习惯了,也没个把门儿的。”   从安这时候迈着小步进了主厅之中,给贺穆清上了杯茶。   贺穆清垂头,道了句“多谢从安姐”。   “我还真是有些看不出,你们是来我顾家讨生活的。顾家不需要一个嘴上没门尽知道胡言乱语的人,二位还是带着孩子离开吧。”顾和以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不带什么温度,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都已经欺负到了贺穆清身上了,还做着住到顾家的春秋大梦呢?   想得倒是挺美的。   男人听了顾和以的话有些紧张,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扭头去看自己媳妇儿,希望自己媳妇儿能出点儿主意。   女人听了顾和以这样的话,并没有改变自己脸上的笑,也没打算带孩子离开。她冲着一旁那个看起来十四岁左右的孩子招了招手,“快过来到娘这儿,阿威。”   阿威听话地走到了女人的身旁,女人捋了捋男孩的头发,然后扶着阿威的肩膀让阿威转个身,面冲着顾和以。阿威有点儿害羞,也可能是因为从未进过这样富贵人家的家门,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顾和以,手也一直死死的绞着身上已经脏得看不出底色来的衣料。   “阿威,抬头给顾大小姐看看。”   听了女人的话,阿威这才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怯生生地看着顾和以。   顾和以跟阿威对视着,这双眼睛跟贺穆清可真是像,大概是遗传了他爹的模样吧,再加上那怯生生的小眼神儿,跟几个月之前的贺穆清……实在是像,太像了。   见到顾和以把目光放在了阿威的身上,女人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她对着顾和以说道:“顾大小姐您瞧瞧,阿威这眉眼间跟穆清多像啊,阿威还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念过四年的书,现在已经十四岁了,年纪也是不小的了。”   挚着白瓷茶盏的手猛然用力,贺穆清恨不得一把将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一双阴翳的双眼瞪着那女人,似乎是想在她身上瞪出一个洞来。牙齿一直死死地咬着、上下摩擦着,另一只手悄悄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告诉自己别在小姐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小姐还在呢,别冲动。   他深呼吸了几次,攥着茶盏的手用力到颤抖。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个女人的意思!仗着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眉眼与他相似,想把弟弟往小姐身旁推,然后让挤掉了他的位置,让他们一家人都能在顾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享尽荣华富贵。   该死的是,阿威的眉眼和眼神和他真的很像,而且模样也是中上,和他这种带着阴柔的阉人不同,尽管初到顾家还有些畏缩,可面庞上还是有着正常男孩的阳刚之气。   这算盘打的实在是好,恐怕在冯有贵那里听说了他贺穆清在给人当“男宠”时,心里就已经乐开了花吧,一边嘲笑他身为阉人还在给人做“男宠”,一边得意自己的手里有了筹码,能得到银钱,得到富贵的生活。   “阿威倒是跟穆清有几分相似。”顾和以眉头微微敛了起来,语气已经有了不善,“但穆清就是穆清,与旁的人不同,你们就别费这等心思了吧。”   听到顾和以承认了阿威和贺穆清的相似,女人的双眼忽然亮了一下,她起身,将阿威拉到了顾和以的身前,“顾大小姐说的是啊,阿威也确实跟穆清不一样,阿威身子没什么异样的,也就是吃得不算好,个子稍微矮了些个。”   “异样”这么个词狠狠地戳进了贺穆清的心里,他手上又一用力,猛然举起了手中的茶盏,一把摔在了地上,用出了他最大的力气,拼了命地砸了下去。   “啪啦”一声巨响,白瓷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直接摔了个粉碎,有摔碎的瓷片在地上弹了起来,蹭到了他的手上,锋利的开口直接把他的手背蹭出了一个大口子。   最小的那个男孩被吓得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女人立刻用责备的眼神瞪了一眼贺穆清,快步走过去搂着男孩安慰了起来。   男人也跟着一起责备道:“好好的,你摔什么杯子!”   贺穆清坐在圈椅上,身子有些僵硬,被划破了手背的右手还轻轻地颤抖着。   他在小姐面前失态了。   他竟然在小姐面前摔了杯子。   处于一个懵怔的状态中,他隐约听到了女人冲自己说了句什么,努力地定了定神儿,他的声音冷硬,气息微喘,“你们滚。”   顾和以没想到贺穆清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看到贺穆清手背上一片血红,心里有些着急,她抽出了自己的丝绸帕子,叠了几叠,来到了贺穆清面前,把那帕子按在了他手背的伤口上。   “从安,叫人来,把这几位赶出去,顾家不欢迎他们。”   从安方才上茶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提早准备好了,听见顾和以的声音,立刻就带人过来,强押着两大两小出了主厅。   “你这不孝的东西!我们以前对你那么好全都喂了狗了!竟然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   女人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顾和以快走几步追上了他们,表情没了一贯的温和,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们出了顾宅最好别给我胡乱嚷嚷,不然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顾和以不再多给他们一个眼神,匆匆回了主厅中。   主厅中,贺穆清闭着双眼,一手捂着附在手背上的帕子,他呼吸有些急促,胸腔上下起伏着。   “跟我回房间,我取了药帮你上药。”顾和以说着,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去牵贺穆清的手。   贺穆清没说什么,乖乖地顺着她的力道起了身,又默默地随着顾和以回了房间,坐在了软塌上。   顾和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止血的药和布巾来,将那染了不少血的帕子丢到了一旁,将药粉轻轻地撒在了贺穆清的手背上,药粉撒上去的时候贺穆清轻微地抖了两下,“很疼吧,我没想到你见了他们会是这么个结果,你还好吗?”   她撒上药粉之后,把布巾撕成了布条,给他一圈一圈的缠在了手上包扎起来。   贺穆清没回话,回答顾和以的是不停往下掉落的眼泪。   吧嗒吧嗒,一下又一下,砸在了顾和以的手背上。   给布巾系了个结,她抬起头,一手抚上了贺穆清的脸,用拇指轻柔地拭去了他脸上的眼泪,“怎么了,与我说说就没事了。”   顾和以的声音很柔和,可越是柔和贺穆清的眼泪就掉得越是厉害。   “小姐对不起……穆清没忍住,在小姐面前摔了茶盏,对不起,穆清不是有意的,穆清不想这样的……”贺穆清咬着自己的下唇,说话间有些含糊不清,他的鼻翼轻轻动着,“那个阿威的眉眼真的和穆清好像,他又是个完人,穆清好慌……穆清怕小姐瞧上了他,那样……那样的话穆清该怎么办啊……”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惶恐之中,先是之前被引出了压抑在心底的恨意,而后心中又惶惑不安,情绪忽然变得波动极大。   在顾和以面前他恨不出来,只剩下了无边的惶恐畏惧。   顾和以知道这大概是贺穆清很难迈过去的一个坎儿,只是这么半年一年的时间是绝对无法让他平静地面对自己身体的残缺这种事情的,见他哭成了这个样子,自己心里也有些发疼发酸。   她帮贺穆清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将他抱了个满怀,抬手一下一下地缓缓抚过他的背脊,“别哭了,没事,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穆清……确实是,跟别人不一样啊小姐……”贺穆清紧紧地抓着顾和以的衣裳,眼泪慢慢止住了,双眼通红。   “今天是我的错,就不该叫人把他们放进来。这么多年了,你对爹娘是什么样的态度我也不知道,看他们实在是落魄又说是你爹娘……唉,都是我办了错事,怪我,怪我。”顾和以在贺穆清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与他道着歉。   贺穆清手上用力。   “其实……穆清确实有点儿想见爹一面的,穆清的爹不太聪明,什么事都听后娘的,有时候说话都是后娘教他的,其实他自己心眼儿也没多坏。”贺穆清有些从之前那中情绪中缓过来了,他轻轻地吸了两口气,缓缓地说着,嗓音有些发哑,“如果只是我爹一个人,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每每说完一句话,顾和以都轻轻地应上一声,温声回上一两句话,告诉贺穆清,她有在认真地听他讲话。   贺穆清在她耳边轻轻地喃着,“穆清被从宫中赶出来的时候……真的好恨啊……好恨……”   他说得轻飘飘的,没用多大声音,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但顾和以就是能感觉到他那深入骨髓中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都要吃粽子呀~!   感谢在2020-06-24 11:58:18~2020-06-25 09:0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仔酱 5瓶;Renat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贺穆清是那样的在乎顾和以的看法。   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在顾和以的面前保持一个听话、温顺的形象, 同时又是一个可以帮顾和以做好有所家中事务的人。他觉得那么一点儿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会让自家小姐不喜了自己,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压着自己,将自己心中阴暗的那一部分好好得隐藏起来。   这次他摔了茶盏,又反复在顾和以面前直言了自己的恨意,事后叫他心中恐惧无比。   小姐自己都从来没有做出过摔碎了茶盏这种事, 而他竟然做出了这种举动……   实在是太出格了。   快该到就寝的时间了,贺穆清早早地在屏风后换好了寝衣, 然后窝到了床上。   自从第一次宿在了顾和以的房间里后,他几乎日日都宿在这旁, 睡前和第二日清早的短暂温存几乎是他一天里心中最是满足的时刻。   他时常会想, 如果人能够在睡觉的时候也有知觉就好了。   贺穆清看着顾和以在一旁扇灭了烛火,紧接着脚步声近了, 一只手掀开了薄棉被, 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   顾和以掀开了被上了床, 她侧过身来,拉着贺穆清的手轻轻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手背, “今天的事就叫它过去吧,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你不用多心。”   说完她又捏了捏贺穆清那软嘟嘟的脸蛋,“快睡吧。”   贺穆清心里一直都想着自己摔了茶盏又叫人滚这件事, 侧着身子,抱着顾和以的手臂,一点一点儿地往顾和以的身上拱,怕惹人反感, 他没敢做什么更主动的事情,细声细气地开口,“小姐……”   顾和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嗯,怎么了?”   “小姐,穆清今日,做了好出格的事情,小姐会不喜穆清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顾和以知道他的思虑,跟贺穆清面对面地躺下来,一只手在他的后腰上轻轻地抚来抚去,“其实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忍着什么,想生气就生气,想吼就吼,这没什么的,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就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是个人就都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被人在后腰上来回地抚过,贺穆清下意识地绷住了小腹,脚趾也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只要是顾和以说的话,他什么都会相信的,于是他往前凑了凑,又去确认了一遍,“小姐真的是这样想的么?穆清偶尔发发脾气,小姐也不会生气么?”   “嗯……”顾和以轻轻地发了个鼻音,她笑着说道:“可以跟别人发脾气摔茶盏,但是不准对着我摔。”   贺穆清抿了抿唇,他根本就难以想象自己向小姐摔茶盏这种事,“穆清怎么可能冲小姐摔茶盏。”说罢,他顿了顿,也学着顾和以的模样补充了一句,“如果跟小姐摔了茶盏,一定是小姐欺负穆清欺负得太过了。”   顾和以在他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嗯?”   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一下,贺穆清把头扎到了顾和以的颈窝处,在她的耳旁说道:“现在。”他的声音故意压得有些低,带着微哑,“不过穆清不介意小姐多欺负穆清些。”   心脏没来由的猛地狂跳了两下,顾和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个贺穆清,无时无刻不想着来勾她。   是在寻求着什么认同吧,类似于“我就算是身体残缺也是被小姐真心喜欢着的”或者是“小姐就是喜欢这样身体残缺的我”这种心理上的认同,所以才会那么迫切的想要与她做那等事。   她都是能理解的。   顾和以翻了个身,不再侧身面对着贺穆清,“快睡吧,我有些困了。”   听见她说困了,贺穆清这才收回了自己的那些个小动作,乖乖窝在一旁不动了。   还好他遇见了小姐,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事也都过去了。   余生里,他只有小姐,只在乎小姐一个人。   ……   九月初二,是顾家两兄弟的忌日。   顾和以、瑶娘、顾和谦他们,在九叔、从安、贺穆清几人的跟随下去祭拜了亡人。   顾家兄弟对于顾和以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从未见过面、只不断从他人口中提到的名字而已,但是顾和以还是对他们有着最基本的敬重的,他们两人白手起家,在朝廷政策的支持下,创造了巨额的财富,带给了顾和以原身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让穿越而来的她有着极好的生存环境,她既然占用了原身的身子,那就应该替原身做好她应该去做的事情。   一些简单的仪式过后,顾和以跪在了墓碑之前,默默地在心中说着感谢他们的话。   将自己心中的话都说完了之后,她回过了头,撞进了贺穆清那一双眼睛中。   她看了一眼九叔,九叔大概是猜到了她想要做的事情,垂眸到了别处,并不说话。   于是她冲着贺穆清招了招手,“来。”   贺穆清一看就是没想到顾和以真的会叫他过去,忽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手在自己的长袍上摩擦了几下,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站在顾和以的身旁,明显很是局促。   顾和以自己是不太看重这些事的,但是古人似乎都很看重,她就也入乡随俗了。   “这次可以跪。”她微仰着头,轻轻地拉了一下贺穆清的手,九月的天儿里,贺穆清的手心竟然都出了汗,可见他是有多么紧张。   “是,小姐。”贺穆清局促地跪下,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手指也小幅度地绞着身上的长袍。   顾和以对这时候的规矩似懂非懂,原身也没有带过自己男人来父母的墓前,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必须说的话,只开口温声说道:“给爹娘瞧瞧女婿。”   一个简单的“女婿”就叫贺穆清的耳朵全红了。   贺穆清的目光在墓碑上缓缓看过去,开口细声说了些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顾和以有些听不大清,只听清了最前面的两个词,“老爷”和“夫人”。   顾和以垂着头,嘴角稍稍往上翘了翘,心中却在无奈地叹息着。   这都已经把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怎么还是这样。   要说贺穆清不懂她的用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递给他一个眼神,他恨不得都能写出一篇报告来,她这回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贺穆清只可能是故意的。   回程的路上,顾和以跟贺穆清两个人坐一辆马车,她好笑又无奈地问贺穆清道:“跪都跪了,何必再叫老爷和夫人,也与我一起叫爹娘就好了。”   见父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那样做也是为了让贺穆清心中的顾虑能减少一些,让他以后不再时时刻刻那么惶恐。   贺穆清沉默了一会儿,压下了自己嘴角那抹略带苦涩的笑,他说得有些慢,“穆清是在与老爷和夫人下跪请罚,穆清自知是阉人还妄图勾引小姐,小姐与穆清厮混在一起,全都是穆清蓄意勾引,才叫小姐酿成了这等大错,请老爷与夫人要怪就怪穆清一人,不要怪小姐做了错事。”   那一刻,顾和以的眼眶红了。   她甚至感觉到有眼泪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   她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但就是……酸涩得厉害,难受得让她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但她若是哭了,贺穆清难肯定又是会多想。   顾和以俯身一下子将贺穆清抱在了怀里,她甚至有些无法压抑住自己的那股子喷涌而出的情绪,只想多怜惜怜惜身前这人,想对他好些,加倍的对他好,将自己毕生的温柔都献给他一人。   怎么会有贺穆清这样的人啊。   她的唇舌与贺穆清的纠缠在一起,那情绪来的汹涌又炙热,极尽可能将自己的热情与温柔全都化在这一吻中传递给他。   唇齿分开之后,顾和以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稍有些喘。   见她没动,贺穆清也很老实没有动,只微长着被吸吮得发肿的唇,从喉咙里发出了细小的呜咽声。   缓了缓之后,顾和以拍了拍他的背脊,出言道:“我帮你整整衣裳,有些褶皱了。”   “嗯。”   轻轻发了个鼻音,起了身,贺穆清坐到了一旁,他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落下,快速地抬眼朝自家小姐一瞥。   虽然不知道刚刚小姐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激烈地……嗯,吻他,但是他好开心,如果小姐每天都这样对他就好了,可惜小姐是个时常会克制自己的人,更多的时候也就是轻轻抱抱,然后在他的唇角或是额头落下一吻,他虽然也偶尔会主动地索一两次吻,可日日都那样的话,他又怕小姐会不喜。   顾和以不清楚贺穆清心中这么多小九九,只轻轻帮贺穆清把身上的衣袍整理了一番。   整理结束之后,她的目光扫过了贺穆清那微肿殷红的唇,眸色渐深,喉咙里滚动了一下,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而后瞌了瞌双眼,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   一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花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①   六月时孙旭第一次出海归来时,他们都事忙,就算是六月的香市都没有去成,到了十月,听说是酒市,顾和以一下子就兴起了自己的兴致,便在酒市开始之前提早告诉了贺穆清,叫他自己提前将各种事宜处理好,到了酒市时要跟她同去。   酒市当天,顾和以与贺穆清一起坐了马车过去,下了马车,就见到了一大片的摊贩,酒香四溢,直叫她发馋。   贺穆清跟在顾和以的身旁,在宫中时,他们内侍是禁止喝酒的,所以他至今也没有饮过酒,也是头一次闻到这么浓烈的酒味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个味道他并不是很喜欢,觉得有些刺鼻。   饮酒太多对身子不好,这他还是知道的,便快走了两步,轻声地叮嘱着:“小姐,可不要饮太多酒啊。”   顾和以冲他伸出了手,他便将手放在了顾和以的手心儿里。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太容易喝醉的。”   “不是醉不醉的问题……”贺穆清牵着自家小姐的手,一直跟着往前走去,“是对身子不好的,小姐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顾和以撇了撇嘴,话里还是顺着他说的,“都听你的,你看着我,不叫我喝我就不喝,怎么样?”   贺穆清瞧见了她撇嘴的动作,怕她觉着自己管得太过宽泛,便低声呐呐道:“穆清只是希望小姐好罢了,没有别的意思的。”   “嗯,你说的话,只要是有道理的,我都会听的。”顾和以手上稍微用了点儿力气,安抚他一番。   酒市之上,酒的种类众多,梨花酒、高粱酒、葡萄酒、关外白酒、菊花酒、青梅酒……一应俱全。   像顾和以这样馋酒的人,每每见到自己没有听说过的酒就会买上一点儿,细细地品一品,度数都不是太高,这样的酒她就是喝上个几大碗都不成问题,更何况那样一杯一杯的喝。   “你不尝尝?这梨花酒的味道很好。”她冲着贺穆清挑了挑眉头,吃独食多没意思,喝酒还是要有人陪比较好,便想叫贺穆清也来尝一尝。   贺穆清摇了摇头,“穆清不喜饮酒,并不适应那个味道。”   “不喜还是从未尝试过?”顾和以带着笑意问道。   “宫中禁止内侍饮酒作乐,已经成了习惯,穆清从未饮过酒。”贺穆清回答的很是老实。   “所以……我家穆清刚刚又骗我。”顾和以凑近了贺穆清,身上的酒香味散了过去,叫贺穆清觉得小姐身上有着这么股味道,似乎也……有些诱人。   她继续出言诱骗着贺穆清,“你尝尝吧,度数很低的,毕竟是果酒,甜甜香香的。”   贺穆清有些犹豫,他见过醉了酒的人,走路歪歪扭扭的,口中还会胡乱说些不该说的话,万一自己也醉了酒怎么办?   “真的好喝,不然……我喂你怎么样?”顾和以脸上笑地有些发坏。   立刻就动了自家小姐说的“喂”是怎么个喂法,贺穆清一双眼往四周望了望,全是人,这怎么能那样做呢?他抿了抿唇,接过了顾和以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小口地尝试了一点点儿。   确实是有些甜甜的,也有些奇怪的味道,不过整体来说不算难喝。   这他才敢将杯中的梨花酒一饮而尽,喝完了杯中的酒,他就感觉自己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儿发烫,不过不明显,只是有一点儿的热度,在十月的微风里,舒舒服服的。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那张沾了一点儿酒就上了头、满脸通红还不自知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不停地往上扬。   有的人,只是沾了一丁点儿酒精,就上头的厉害,贺穆清就是这样。   “怎么样,好喝么?”她问。   贺穆清点了点头,“小姐喜欢的,一定是好喝的。”   顾和以轻笑,她抬手去拉贺穆清的,“我们去瞧瞧有没有其他没尝过的酒。”   一转身,就看见了那双跟贺穆清有八成相似的桃花眼。   她怔了一下。   近来京中的逃难而来的流民确实是越来越多了,这酒市上虽然还是热闹非凡,但衣衫褴褛的难民也已经是随处可见了,可见贺穆清他爹娘所说的黄河决堤应该是真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酒市上看到阿威。   阿威一双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稍微亮了一点儿,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就那样盯着她看。   贺穆清显然也是发现了阿威,他的手心发烫,用上了些力气,握了一下顾和以的,“小姐。”   嗓音有点儿黏腻,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顾和以“嗯”了一声,说道:“我们给他点儿银钱吧。”   “唔。”贺穆清含糊不清都应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小钱袋中掏出了一点儿碎银,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小姐不准给他,穆清给他些银钱吧。”   这小钱袋里都是贺穆清自己攒下来的月钱,他几乎没有什么花销,每个月给他几两银子,他就全攒下来了,然后时常在街上挑选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送给顾和以,没有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但顾和以都很喜欢。   顾和以觉得他有时候是有些小孩子气的,不过也是,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就算是以前经历过不少事情,但偶尔还是能露出一点儿稚气来。   她点头应允,“好,我不给他银钱,你给他。”   贺穆清也跟着点点头,小姐的不能对他那个弟弟那么好,就算是看他那个弟弟可怜,也只能用他的银钱。   他将手中的碎银小心地给了阿威,放在了他的手里,没叫别人瞧见他给的是银子,怕叫别的叫花子给抢去了。   把碎银给了阿威之后,他快步回了顾和以身旁。   顾和以发现,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虚浮。   不过是刚刚那一杯酒就叫贺穆清有些醉了吧?!   怪不得刚刚贺穆清会直接不让她给阿威银钱,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像是要求似的说出了这种话,原来是喝多了!   她还以为是贺穆清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呢。   贺穆清的手心发烫,紧紧地拉着顾和以的手,他这大半年以来,吃得好穿得暖,身量也蹿得快,如今已经长高了少说有五六厘米,比顾和以高了些,要是保持着这样的势头,估计明年这个时候都能比顾和以高上个半头。   他稍稍低了一点儿头,想要拿柔软的唇去蹭顾和以的脸颊,叫顾和以给躲开了。   “人多着呢,大庭广众的。”顾和以笑嗔了一句,话里有些调侃的意味在,贺穆清醉了之后怎么这么主动,大街上呢,竟然就这么大胆。   贺穆清轻哼了一声,被顾和以嗔了一句才停下了动作,他嘴里小声嘟哝道:“不如刚刚叫小姐来喂穆清饮酒了。”   这语气听着,觉得可是惋惜了。   顾和以低低地笑出了声音来,继续调侃道:“现在就不知道大街上叫人害臊了,不知道矜持些了?”   贺穆清让他们二人的手指十指相扣,声音稍微扬高了一点儿,阴柔又媚气,“矜持又有什么用,只管错过小姐的亲吻罢了。”   太可爱了。   顾和以心中乐开了花,目光简直是粘在了贺穆清的身上移不开了。   看着贺穆清的双眼中,也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酒市距离顾宅并不算多远,步行回去也超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距离,顾和以便叫马车先回去了,自己跟贺穆清两个人走着回去,也恰好叫贺穆清能醒醒酒。   只喝了那么一杯目测只有十度左右的梨花酒,应该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吧。   两个牵着的手隐藏在宽袖之下,走在街上。   顾和以没有提起话题,贺穆清还是不怎么讲话,等到顾和以提起了话题,他才跟着回应。   远远的,他们听到有锣鼓声渐进,不一会儿就见到有一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身后是迎亲的队伍,路边有不少百姓都在围观,热闹非凡。   顾和以对这种仪式一般的事情都不是很感兴趣,她是一个喜欢自身体验感的人,而不是那种喜欢仪式感的人。   只是淡淡地往迎亲队伍那边瞥上了一眼,她就把注意力转移走了,却见贺穆清望着那红艳艳的队伍有些出神。   她手上轻轻地拉扯了一下贺穆清,贺穆清这才回过了神儿来。   他快速地在顾和以的脸上扫了一眼,像是在观察她的心情,而后,他细声说道:“穆清想与小姐结亲。”   顾和以的心中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日里的贺穆清,是绝对不会提起这种事来的,可能都不会把自己的目光放在迎亲队伍上超过两秒,这次倒是听见了贺穆清的心里话了。   见顾和以没有回话,贺穆清像是有些失望,努了努嘴,他继续道:“无需这样大张旗鼓的,就……穿上一身红衣,与穆清喝上一杯交杯酒,可以么?”   “喜欢这种仪式感?”顾和以问。   虽然不懂“仪式感”是个什么意思,但贺穆清也隐约能理解顾和以话中所想表达的东西,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穆清算不得个男人,可小姐不能嫌弃穆清,穆清……会一辈子都对小姐好的。”   顾和以望着贺穆清的双眼,笑意盈盈,“不嫌弃你,什么都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取自成都知府赵bian(晋江显示不出来这个字总给我乱码)的《成都古今集记》   感谢在2020-06-25 09:00:57~2020-06-26 09: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康是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贺穆清的酒劲儿真的不太容易过去。   直到回了顾宅中, 他才逐渐缓了过来, 完全清醒了过来的贺穆清整张脸都红透了,比刚喝了酒上头的时候还要红。   他不仅不让小姐去给阿威银钱,还在酒市上公然索吻,还说……想要和小姐结亲、穿红衣、喝交杯酒。   只是饮了那么一杯甚至有些甜的酒, 他竟然就有些醉了,说出了这么多胡话来!   他巴巴地来到了顾和以的面前, 低声喏噎着,“小姐……穆清今日饮酒之后……说了许多话, 小姐无需当真。”他轻轻咬了咬下唇, 心中明明对与小姐同穿红衣共饮交杯酒这种事期待得不得了,可在口中还是说道:“穿红衣喝交杯酒什么的……都是穆清神志不清时随口说的, 小姐千万不要在意, 不要多心。”   顾和以正在自己研制合香的那个房间中鼓捣香料, 听了贺穆清的话,带着笑意抬了抬眼皮, 看了他一眼, “我自然是不会与你喝交杯酒的。”   贺穆清本来及觉得自己提出了想要与小姐结亲这种事会叫小姐不喜, 可是在真真的听到了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就你, 沾了那么一杯酒就醉了,我可是不敢叫你喝更多,还不得开始发酒疯?”顾和以慢慢地说着,“我们到时候还是改成茶吧。”   “小姐若是不愿做这等事, 不必勉强的。”   心中兴奋地就连脸上的笑都掩盖不过去,但嘴上就是说着乖巧省心的话,是贺穆清的一贯做法。   他抿了抿唇,用以掩盖自己脸上的笑。   顾和以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用责备的语气说着宠他的话,“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若是来一句「那就算了」,你指不定心里怎么难过呢。”   被人直接在言语上点出了自己的心理,贺穆清颇有些害臊,他红着脸,坐在了顾和以的身旁,“小姐,你待穆清真好。”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顾和以反问一句,她把手里的香料放下,手上有些不赶紧,她就没往贺穆清那边儿伸手,只说着,“过来。”   贺穆清往她身旁又凑了凑,“怎么了,小姐?”   顾和以挑眉,“你不是想叫我吻你吗?”   刚降回去的血液又重新开始上涌,贺穆清细声道了句,“穆清那些话真的只是胡乱讲的,当不得真的。”   ……   可能是在秋日里穿得少了一些,又来来往往的有着不少事情,身子骨比较疲惫让抵抗力下降,贺穆清忽然发起了高热来。   顾和以知道在古时候,就算是高热也需要好好的重视,于是让贺穆清好好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又叫人煎上了一副药、熬了一碗姜汤送到了房间中。   贺穆清似乎对于喝药这件事很是抗拒,他脸色不太好,常年水润殷红的唇也起了些干皮来。   摇了摇头,他缓声说道:“小姐,穆清熬上一天两天就过去了,无需用药的。”   “那不行,生病了就得用药,姜汤也要喝上一些,对身子有好处的。”顾和以端着药来到了床铺旁。   贺穆清的眼里有着祈求,冲着顾和以摇了摇头,“小姐。”   他不想喝上这么一大碗药汤,也不想喝那碗姜汤,喝了那么多水,他怕自己会管不住自己,现在可是躺在小姐的房间里,若是给小姐弄脏了被褥可怎么办?   “我知道你可能会不方便,但是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体啊。”顾和以大概能懂得他在意的是什么,但不喝药肯定是不行的。   她说得那样直白,叫贺穆清的脸色稍微白了一点儿,“小姐……”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活得比我长,要看着我不叫我去找别人么?”顾和以谆谆善诱着,声音温和,“所以你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听到了么?”   听了这话,贺穆清又忸怩了一阵,才总算是点了点头,半倚在了床铺之上,接过了顾和以手中的碗,慢慢地将碗中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了,随后又把那姜汤也一并喝了。   喝了两碗热乎乎的东西,他的额头上出了些汗,“穆清叫小姐费心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顾虑会比较多,可以理解的。”顾和以把浸了水的布巾拧干,然后搭在了贺穆清发烫的额头上,“只是无论怎么样,都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这种事情不能任性。”   贺穆清点点头,“穆清以后不会任性了……小姐,一会儿穆清去软塌上吧,穆清如今害了病,如果再与小姐同寝,恐怕会将病气过给小姐。”   他发热的确实比较厉害,如果同寝很有可能会传染。   顾和以瞥了眼那软塌,将贺穆清额头上搭着的布巾换了一面,上面已经被他额头上的温度染热了,“你安心睡在床上,我去睡榻就好。”   贺穆清也没有反驳什么,他嘴角弯弯,眉眼带笑,眼尾因为发热而有些微红,“穆清生病过那么多次,第一次有人这样陪在穆清身边。”   “这只是第一次罢了,以后都会有我陪在你身边的。”   说完了话,顾和以才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她“嗐”了一声,摇了摇头,“最好你以后再也别给我这样的机会陪在你身边,还是不要生病的为好。”   “穆清身子很好,不容易生病的。”贺穆清说话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   “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如果作坊有什么事,我去处理就好了。”顾和以说着,看着贺穆清那带着不正常潮红的小脸。   贺穆清知道自己现在身子有些虚弱,要是逞强肯定又会叫小姐担心,也就不再逞强什么的,只是说道:“小姐,作坊那旁剩余的香料不多了,小姐就领着人去仓库那边一趟,往作坊运送些过去就好了,其他事情都是不着急的,过两天穆清再去处理就好了。”   顾和以点点头,“我也有一阵没去仓库,正好能跟王叔去聊聊合香的事。”   ……   第二日,顾和以就带着人去了仓库那旁。   王奕和远远地一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顾和以,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快要入冬了,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薄棉衣,还是跟之前一样,没一点儿讲究的。   “哎哟,大小姐可是有一阵儿没来这边儿了,上回过来还是孙旭出海回来往仓库运送香料的时候吧?也不是,好像上个月来过一趟,不过也是挺久没见的了,真是跟我学了制香就把我给忘了啊。”   他平时说话不那么正经,也喜欢说上几句玩笑话,仓库的下人都是贱籍,怎么也不可能跟主子胡乱开玩笑,而九叔跟贺穆清也不是会开玩笑的主,也就顾和以来了能跟他闲扯上几句。   “王叔这么想想我的吗?”顾和以半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又让人去先将需要的香料都装了车。   从仓库里把香料装车也得是一阵时间,顾和以就跟王奕和一块儿在旁边看着。   王奕和瞥了两眼顾和以,“大小姐……今儿个没跟贺穆清一块儿来啊?”   “嗯,他发了高热,在宅子里歇着呢。”顾和以回道。   嘴里边“啧啧”了两声,王奕和像是有点儿感慨,“还以为大小姐对他腻味了呢。”   最初他听说顾和以跟贺穆清在了一块儿、贺穆清还是个太监之后,他惊得真是嘴都合不拢了,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呢?他想起自己曾经还跟顾和以说过要多多注意贺穆清,心里就更是五味杂陈。知道贺穆清是个太监之后,再去回想他之前的那些阴沉的心思,就也觉得很正常了,在宫里受了那么多蹉跎的人,也不可能会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他跟九叔的性子不太一样,也不会对这种事想的那么多那么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多过问主子的事,惊讶归惊讶,他也从来没表现出对这么件事的态度来。   “哪儿那么容易就对一个腻味啊。”顾和以笑了一声,“还是说王叔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   “唷,大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家里那位要是听见了,还不得活剥了我的皮?”王奕和故意把身子嘚缩了几下,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他顿了顿,嘴里又换上了开玩笑的口吻,“大小姐自己跟贺穆清在一块儿过得舒坦就好,而且我收回以前的话,贺穆清对大小姐挺是在乎的,大小姐可别因为以前我说那么句话就给我穿小鞋儿啊。”   “嘁,我好事想给你穿小鞋,早就穿了好几个月了,还用等到现在?”顾和以笑着拿胳膊肘怼了一下王奕和。   王奕和往旁边躲了一下,用那种假正经的语气说道:“大小姐可别跟我动手动脚,叫人瞧见不好,要是传到了贺穆清那小子耳朵里,大小姐不给我穿小鞋儿他也肯定得跟我找不痛快。”   就连王奕和都瞧出来贺穆清动不动就醋人了。   顾和以无奈地叹了口气,贺穆清哪儿都好,就是太容易吃醋了。   不过嘛……吃醋也是说明在乎她呗,只要不过了头,处处想要控制她就好。   将香料都运送到了作坊之后,顾和以就回了顾宅。   回了房间就见到贺穆清没有老老实实地在床上休息,而是下了床,将她房间小桌上的日历撕扯下了一张,露出了最新的日期,也就是今天。   身子是虚弱的,手上是飞快的撕扯动作,脸上又带着傻傻的笑容。   顾和以挑了挑眉,“日历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这么凶的对它。”   贺穆清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把日历往桌上一放,“每日都是穆清来翻日历,穆清害了病小姐就都不记得了,日历上的日子还是昨日呢。”   “你那哪儿是翻日历。”顾和以走近了贺穆清,伸手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目光在他只穿了一件寝衣的身上扫了一圈,“穿这么薄,现在也是快入冬了,屋里又没点上火盆,病情更严重了怎么办?”   被顾和以牵着回了床上,贺穆清自己好好的盖上了棉被,“入冬了穆清才开心。”   “瞧出来你开心了,不然怎么会一边儿撕日历一边儿傻笑。”顾和以把浸了凉水又叠成了长方形的布巾垫在了贺穆清的额头上,“说说刚刚傻笑什么呢?”   贺穆清蓦的脸红了一下,好在他如今病着,没能叫顾和以看出异样来。   他轻声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小姐这些日子来都对穆清很好,穆清就忍不住笑了。”   当然这不过就是谎话,他每日都喜欢去撕日历,是因为每日都在盼着过年那天。   但是他是不可能把这种叫人羞耻的事情给说出来的。   ……   贺穆清一直没忘了他想要跟顾和以过一遍仪式的事。   他说是穿红衣、饮交杯酒就好,还真就只备了两身红衣,顾和以问他为何不去叫人做了喜服,他说做喜服要花上不少银钱,需要去九叔那旁取钱,就该让九叔也知晓此事了,他怕九叔心中会不舒服,就这样简单的以红衣替代一下就好了。   很简陋,他也很容易满足。   仅是跟顾和以一起,两个人在顾和以的房间中换了一身红衣。   顾和以对这时候结亲的仪式什么的全然不懂,原身的记忆里也不曾有这些内容,她换了一身红衣也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坐在靠背椅上笑看着贺穆清,“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贺穆清也了解的不多,被顾和以这样看着,脸上逐渐染上了粉色,他无措的时候总是喜欢握紧拳头。   他轻声说道:“似乎是……需要梳头来着。”   “唔,那好啊。”顾和以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轻轻抽出,一头黑发便散落了下来,披在了身后。   她坐在了铜镜前,“来啊。”   安静的坐在那边,毫无攻击力,她脸上的表情柔柔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这种姿态叫贺穆清的脸更是红了,他犹豫着上前,从桌上拿起了木梳,轻轻地梳过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头梳到尾。他口中似乎在轻声地说着什么,顾和以听不清,便开口问道:“说什么呢,我听不清。”   贺穆清本就没有打算叫她听清,这下被问到了,他又不能不说,便回:“是几句祝福的话。”   “既然是祝福的话,那么小声做什么,还以为你低声说我的坏话。”顾和以看着铜镜中贺穆清不那么清晰的身影,“再来说一遍吧。”   贺穆清少有的犹豫了,他脸上泛着红,眉头也为难地敛了起来,卡壳了很久,才抬高了些音量,“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根银笋尽标齐……”   说道儿孙满地,他的手不自觉地轻轻颤着,声音都降了下去,说得模模糊糊的。   他早就知道结亲时会有这么个说法,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该词,只得就这样说了出来。   “这词不太好。”见贺穆清表情尴尬,顾和以说道:“三梳来世再相见好了。”   她扭过头,眉眼皆是笑意,伸手挑了一缕贺穆清的长发,“怎么样?”   “小姐来世也愿与穆清相见么?”贺穆清的双眼亮了一下,他敢情喜欢这么改。   当朝佛教那般盛行,不少人是相信人会有来生的,贺穆清从前不信神佛,这时候他想,若他以后日日供奉,是否也能弥补了前十几年的不敬,许一个来生呢?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那期待的神情,想到自己意外死亡后来到了这个时代,点了点头,“人是真的会有来生的。”   她取了小剪,剪下一小缕贺穆清的发,又剪下了一点儿自己的,打了个结,“结发为夫妻,此生许你一人,等来生……再看你的表现了。”   “穆清表现不好么?来生还需要考验。”贺穆清嗔了一声,故作懊恼,可心里热乎,他主动抱住了顾和以,“穆清会一直一直一直对小姐好的,不会叫小姐失望的。”   梳了头,结了发,贺穆清拉着顾和以的手,来到了一旁的小桌前,举起了一小杯酒递给了顾和以,带着热切的希望看着她,“小姐。”   顾和以嗅了嗅,还真的是酒,她笑,“不是叫你备茶了么?”   “我们都已经这么不正式了,总不能把酒也换掉了吧。”贺穆清鼓了鼓唇。   “你应该想,反正已经这么不正式了,酒也换成茶也没什么的。”顾和以用那种笑话的语气说着,换来了贺穆清略显埋怨地一嗔。   双臂交缠在一起,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闭上了双眼,皱着眉头将那小杯度数颇高的酒一饮而尽了,喝完了酒,他似乎没有料到这次的酒会这么呛,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她忙过去轻轻拍打着贺穆清的后背,“怎么不慢点儿来。”   贺穆清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他被呛得满脸通红,歉意地看着顾和以,还有点儿委屈,“穆清搞砸了……”   “哪儿有,我们都喝完了。”顾和以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小酒壶,取了过来,嘴角翘了翘,“之前在酒市上,不是想叫我喂你么?”   说罢,她浅浅饮了一口酒,凑到了贺穆清的面前,唇轻轻地碰上了他的,用唇舌将酒一点儿点儿地渡了过去。   贺穆清本来有点儿害怕,万一再是被呛了一口可是不太好,但想象中的辛辣并没有到来,温热的酒水一点点儿地滑过了口腔,顺了下去,酒饮尽了,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要向前更进一步。   顾和以啄了两下他的唇,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做的了?”   贺穆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穆清也不清楚,到底要做些什么……穆清也没想过要有多正式,穆清只要知道小姐心中有穆清就好了……”他说话时嘴里有些酒气,脸上因为喝了酒,又爆红了起来,“小姐会这样陪着穆清胡闹,穆清已经很感激了。”   他只是希望小姐圆他一个简单的念想,陪他胡闹一番,仅此而已。   一只手抚过了顾和以的脸,然后轻轻地往下滑,滑到了脖颈处就乖乖停下了。   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头脑昏昏沉沉。   “小姐真好。”   等第二日贺穆清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缓了缓神儿之后猛然之间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些粗重。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亵衣,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去的这十七年的时间里,他从来都没有睡得这样沉过,从来都没有。   小姐呢?   小姐去哪儿了?   昨天……他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肯定是小姐把他扶到了床上的。   想到这,贺穆清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里有点儿甜,又有点儿不知所措,昨天似乎又说了不得了的话了。   有脚步声渐进,他忽然紧张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家小姐,他用手攥了攥身上的被子,终于做了个决定,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顾和以进了屋,发现贺穆清竟然还躺在床上睡着,无奈地笑了笑,换成二十四小时的话,这个时间也得是七点多了,贺穆清竟然也有睡懒觉睡到这么久的时候。   她来到床边,戳了戳贺穆清的脸,软软嫩嫩,全是胶原蛋白。   又戳了戳自己的,总感觉没有贺穆清的脸那么软。   “起床啦,小懒猫。”   她轻声唤了一句,尾音上扬,是少有的可爱语调。   贺穆清觉得心里痒痒的,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皮往上抬了抬,双眼微微地眯着,软绵绵地唤了一句,“小姐,日安。”   顾和以感觉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颗棉花糖,又轻又软,最重要的是,很甜。   “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咯。”她稍稍用力,掀了一点儿被子。   “小姐,这种词从小姐口中说出来不太好啦。”   贺穆清也不再赖床,起了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刻意忽略掉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偏偏顾和以要来提起,“昨天满足了?”   “小姐~”贺穆清红着耳尖去洗漱,布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穆清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要饮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快要完结了!马上了!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写仪式感的东西和狗血的剧情,因为这种东西笔力好就写的很舒服,笔力不好那就是天雷,我应该就属于天雷的那种,自己看都觉得尴尬(躺   感谢在2020-06-26 09:10:52~2020-06-27 11: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2个;富贵儿、HUANG蛋、星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洙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大都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墙角边总是能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躺。   若是流民很少,可能还能在码头之类的地方找到些苦力的活儿去做,可如今流民太多了,全都是无家可归, 讨饭的人到处都是,甚至还出现过富家子在夜晚叫人抢去了银钱的事。   天越来越冷, 也不能不管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朝廷开始在城外建棚, 安置流民。   棚中流民安置的越来越多, 可京城之中的流民还是不见少。   据说北方黄河决堤,万亩正待收获的良田被淹没, 今年秋日里几乎是颗粒无收, 除了良田, 就是家宅也是全都被大水淹没,根本无处安居, 大概是黄河沿岸的大部分人家都南迁逃难来了。   难民随处可见, 顾和以每次出了家门上街去, 心里都看得难受。   朝廷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都安置到了,还有不少人在冬日里还是穿着秋日里逃难时的那身衣裳, 连一口热乎汤都喝不到,这叫她起了些施粥的念头。   可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富商大户,也无法改变他人的境遇,要想改善难民的情况还是得靠朝廷。   正巧顾和谦在太学院的考试中拿了个整个教舍中最好的成绩, 顾和以便以此为由头,说家弟在太学院的考试中拔得头筹,为了庆贺此事,顾家施粥五日。   五天的时间可能也顶不上什么事,但是……她能做一点儿是一点儿吧,多活一日、多吃上一日饱饭,那些底层的百姓们心里边就能多上几分希望吧。   在他们顾家筹备施粥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说北方胡族已然平定,不仅收复了丢失的两座城池,还将胡族赶入了草原深处,这大概是这个冬日里唯一一件叫人拍手称快的事情了,给满是难民的街市之上带来了一点儿欢喜之色。   这个消息在百姓之中传开的时候,出师的大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据说将军府大公子安北不负“安北”之名,在战事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带领军队回朝,百姓们都想亲眼目睹一番这位青年将军的风采。   顾和以听见了安北的名字,还暗暗惊讶了一把,没想到那个神情严肃的公子哥竟然会是这次战争的功臣。   等几位出征的将军回京时,她都能想象得到街上的盛况,必定是万人空巷,受到百姓们的万众敬仰。   心里也有些期待着到时候去凑个热闹,顾和以一边儿又着手安排着施粥的事,把这件事计划地严密些,免得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计划是顾和以做的,施粥的具体所需都是由九叔与贺穆清一同去筹备的,地点选在了清宁街旁的东福门那边。   东福门是过年过节时很是热闹的地方,空地很大,适合搭棚施粥。   听说有人在东福门施粥,大量难民全都涌了过去,难民大都是些本本分分又逆来顺受的普通老百姓,几乎每个人接过粥碗,都会念叨上几句类似于感谢贵人、老天保佑的话来。   顾和以不是从早到晚都待在那边,她去过几次,每次见到面黄肌瘦的百姓们因为那么一碗温热的汤汤水水对他们感恩戴德,她心里都难受得很。   贺穆清拿着一件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成了一片白雾,“天冷,小姐就回宅子里去歇着吧,这边儿有穆清看着,没事的。”   “不用,并不多冷,我在这旁待上一会儿。”顾和以摇摇头,手上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身子似乎暖和了不少。   她不回去,贺穆清也拗不过她,只得将那紫金浮雕手炉中填了炭火递给了她,“小姐可别冻得生了病。”   不过……小姐若是发了热,需要他整日贴身照顾的话,似乎也是不错。   贺穆清都已经能想象得到自家小姐发热到双颊发红发烫,眼神迷蒙的模样,竟然对小姐受了冻发热这么件事有些……期待。   这么想实在是太混蛋了,他在心中痛斥了自己一番,把刚刚那种思绪一脚踢开。   缓了缓神,他问:“昨日穆清在街上听说,今日下午将军们就要领兵入京了,小姐要去看么?”   顾和以确实想去看来着,她点点头,“我去凑个热闹,也目睹一番将士们的风采啊。”   贺穆清立刻跟着说道:“穆清陪小姐同去,这边有人看着,穆清去上一刻钟也没事的。”   待到下午,顾和以跟贺穆清一块儿跟着人流聚到了街边,不多时,就有马蹄声渐进,之前朝廷派出去北方抗击胡族的一共是三位将军,可骑马归来的却有四人。据说就算只是个贱民的身份,只要是在战争中累积了足够的军功,也是可以一路往上爬的,有一位将军就是在战争中获了大量军功而被提拔上来的。   安北依然是那副剑眉星目的模样,只是身上多了一股肃杀的气息,他的视线扫过了街上的百姓们,略过了顾和以时稍稍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在那一瞬间,顾和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掐了一下。   “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位将军?英姿飒爽,可是比穆清有男子气概多了。”   贺穆清的话被淹没在了百姓们的呼声之中,可那一股子浓烈的醋味儿可是怎么都掩盖不下去的,顾和以简直觉得那酸味已经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顾和以借着此时人多,从贺穆清的身后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轻声地笑着,在贺穆清的耳边说道:“先前在太学院欺负谦儿的孩子就是他弟弟,我去太学院时碰上的他,人家可是将军府的大公子,如今又身有军功,可不是你家小姐我能配的上的。”   “小姐自是配得上他,是他配不上小姐。”贺穆清将手交叠着放在了顾和以的手上。   在他眼里小姐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小姐更好。   “是是是,安北将军配不上我,只有你配得上我。”顾和以笑意盈盈地哄着自己怀里极其偶尔才孩子气一回的人。   贺穆清抿了抿唇,用拇指在顾和以的手心里画着圈圈,“穆清也配不上小姐,只是……穆清没什么脸面可在乎的,可以用着各种法子去勾引小姐,小姐定力不够,就被穆清勾了过来。”   这贺穆清,竟然说她的定力不够。   不过也是,她在贺穆清面前,从来就没什么定力可言,总是被他一勾就满脑子黄色废料。   顾和以轻轻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贺穆清的侧脸,少有的也酸溜溜了一把,“要我说,应该也没什么人挡得住你的蓄意勾引吧?”   “穆清才不会去勾别人呢,使出浑身解数能叫把小姐一个勾得牢牢的就不错了。”贺穆清听出了她的语气有点儿发酸,心里边儿高兴得紧,美滋滋的,他故意说着气呼呼的话,“小姐以后若是瞧上了别人儿,穆清就把小姐喜欢的人勾到手里,不会叫小姐好过的。”   顾和以:淦,有画面了怎么办。   还真别说,贺穆清这副样子,勾男人恐怕比勾这个时代的女人要容易的多。   她一反手,把贺穆清的手抓住,“你敢。”   贺穆清感受着身后的温度,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眯成了弯月,“穆清知道小姐不会瞧上别人的。”   顾和以轻哼了一声,不再去回贺穆清的话,抬头去看最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被吓了一跳。   百姓们似乎都是被吓住了,呼声都没有刚才那么高涨,甚至偶尔能听到几声抽气声。   最后这人,整张脸都是烧伤的痕迹,看上去极是可怕,这样等同于毁容了的面容也昭示着当时的战争是多么的惨烈。他一双眼睛只目视着前方,丝毫没有被百姓们的情绪所影响,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   这个人,就是靠着不断积累军功,在不足半年之内就爬上了将军之位的人吧。   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至少是对自己够狠。   ……   第二日,东福门这旁,顾和以忽然听到了难民之间发出了一些低声的轻呼。   她抬眼看去,就见到一个士兵模样的人领着昨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脸部完全被烧伤的将军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们的棚子还剩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下了,冲着那将军拱了拱手,“薛将军,卑职就带到这儿了。”   听到了“薛将军”三个字,顾和以的眼皮一跳。   薛将军点了点头,声音微微沙哑,“你回去吧。”   说完,他一眼就认准了一身锦衣的顾和以,大步走来,停在了粥棚前,举止倒是和粗犷可怖的面容不同,颇为规矩,“顾大小姐。”   他唤了一声顾和以,凌厉的眼神往四周一扫,那种威压竟然让原本在附近的人二话不说,全都离开了。   只有贺穆清留在了顾和以的身旁,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毁了容的人。   薛将军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顾和以发觉了这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赶走她身边的人,于是揽了揽贺穆清,开口说道:“将军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听到这个人姓薛,顾和以就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被流放到了北地做奴的薛世清,再看看这人的身量,确实和薛世清差不多,就是她实在是无法把眼前这张毁了容的可怖面容和薛世清那副贵公子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不过若是说薛世清能用这小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奴爬到了将军的位置,那还真是他的本事了。   薛将军扫过了顾和以揽住贺穆清的手,知道贺穆清应该不是外人,这才低声说道:“薛世清托我与顾大小姐说,他死的有价值,死得其所。”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也丝毫不做过多的停留,也没半点儿犹豫,转身就离开了。   顾和以怔在了原地,揽着贺穆清的手都不由得松了松。   半年前被流放于北地做奴的大茶商之子薛世清,在抗击胡族的战争中屡立奇功,一路以军功升为将军,回京后又有安老将军与安北共同求情,破例赐府,薛家身在教坊司的女眷们虽不可消除贱籍,却被准许回府。   薛世清毁了容,哑了声音,因为战争性子变得孤僻,不愿与故人多做交流。   此事轰动了京城,众人都眼见着城北有一座宅邸逐渐建立起来,唏嘘不已。   兴许只有顾和以和“薛世清”两个人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我不懂兵法亦不懂战争,胡族来犯我活在北地毫无用处,可你不同。京城城南的顾家大小姐跟我说,活要活出口人气,死要死的有价值,我一会儿把人都引开,你就赶快离开吧。你若能活着回京,就与顾大小姐说,薛世清死得其所。」   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薛世清还有家人,而他孑然一身。   他便自毁了面容,右眼视力也因此受了些损害,顶替了“薛世清”这么个名字。   如今世上只余薛世清了。   ……   叫顾和以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顾家施粥五日之后,只隔了一日,东福门那旁就又支起了粥棚,京中又有其他富商大户放言施粥五日。   大量聚集在京城中而朝廷又无法顾及到的难民们靠着京中富商们的施粥,凑乎着渡过了一段混乱的时光。   贺穆清早就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心善的,在去书房寻小姐时,听见里面顾和谦的声音,便顿住了脚步。   他听见顾和谦开口问道:“姐姐为什么要为难民们施粥?”   顾和以轻抚着他还很瘦弱的背脊,“才以兴商,德以兴家,只有德才兼备的人,才能让自己的财富和家业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谦儿以后要做一个有才德的人啊。”   顾和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谦儿晓得了。”   贺穆清在书房外弯弯唇角,他觉得自己的小姐从来不像是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眼界、胸怀都绝非是一个普通千金小姐所能达到的。   街上的难民渐少了,朝廷与京中富户共同出力,总算是能让难民们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顾和以牵着贺穆清的手走在街上,已经没有难民随处可见了,她不由得笑着感叹,“众志成城,真好啊。”   贺穆清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小姐稍等一会儿。”   说完,他往前小跑了几步,给顾和以留下了一个背影。   不一会儿,他拿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回来了,包裹着晶莹的糖衣,看着就叫人垂涎,也不知是这模样瞧着太过美味,还是见了山楂想到了山楂的酸意就叫人想流口水。   贺穆清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和以,一只手递出了一根冰糖葫芦,“穆清记得自己最初就是被小姐用一根冰糖葫芦收买了。”   顾和以一挑眉,胆子真是肥了,什么话都敢随便说了。   她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去接那冰糖葫芦,凉凉地说道:“真行,原来我对你好一点儿,在你眼里就是收买你啊。”   “嗯……不是收买,是穆清心甘情愿跟着小姐。”贺穆清把自己的手往前递了递,“小姐接着呀,穆清的手都累了。”   顾和以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喜欢吃酸的,你那么喜欢酸,都留着你自己吃吧。”   她故意绕开了贺穆清,想要离开。   贺穆清在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继续把冰糖葫芦往她的眼前凑,奶声奶气地说着,“穆清这么甜,穆清送给小姐的,当然也是甜的,小姐就试试嘛。”   顾和以被小小地撩了一下,她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声,“动手动脚的,大街上呢,别闹。”   “小姐快接着,不然穆清要在街上喂小姐了。”   冲着这个说话越来越没羞没臊的人翻了个白眼,顾和以瞥见了贺穆清已经红到快要渗出了血的耳朵,忍不住低声笑了几下,终于接下了那串冰糖葫芦,“别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   贺穆清见她接了过去,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嘟哝道:“都是跟小姐学的。”   “你能不能学点儿好的。”顾和以说着,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像是家长在教育自家的小孩。   “小姐的都是好的。”   离了清宁街,他们二人又去了自家的香铺一趟,还未进铺子,就已经听见了铺子中的琴声。   年底了,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前来购香的人自然是减少了不少,要不然在这个街上人最多的时候,江纭是闲不住的。   顾和以一进门,江纭就以双手抚在了琴上,琴声骤停。   他起身,“大小姐。”   顾和以点点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她也很累了,就直接坐在了柜台后的椅子上,“再有两日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你随我回顾宅去跟大家一同过年吧,你自己在这里太冷清了。”   江纭性子是独了些,可也没有独到大过年的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就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哎呀,谢我做什么,大家一起过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顾和以摆摆手,冲柜台后面把账本都翻了出来,“这两天我跟贺穆清先把账目清算一下,到时候就彻底轻松了,放松几天。”   江纭的唇角往上牵了一下,又落了回去,点头应是。   他谢的自然不只是去顾家过年这么回事,更是感谢顾大小姐让他渡过了最是安稳平静的大半年时光。   ……   贺穆清已经是第九年看大内的烟花了。   他陪着顾和以坐在庭院中,身旁,顾和以倚在小亭的柱子上,表情淡淡地望着夜空,看着烟火在空中绽放又平寂下来,明明灭灭,一年又一年。   “大内的烟花你都看腻了吧。”顾和以忽然出声,听不出情绪来。   贺穆清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温度,也跟着抬眼去看那烟花,“是啊,九年了,穆清自己早就看腻了。”他扭头去看顾和以,眼底有着痴迷,“但是与小姐一起的话,穆清是永远都腻不了的。”   无论是看烟花,还是跨年,意义从来不在这件事的本身,而在于与他一起的人。   就算是坐在一起发呆,只要是能与小姐一起,那便是有意义的。   烟花逐渐消寂下去了,贺穆清轻轻拉扯了一下顾和以身上的斗篷,“小姐,穆清冷了,我们回房间吧。”   顾和以闻声看他。   他双颊泛着红,双眸之中盛着月色,那样清亮,又似隐藏着千言万语和不可告人的隐秘期待。   她从未见过谁能将天真纯情与柔媚缱绻如此自然而然地集于一身。   “既然冷了,就赶快回去吧,免得又生病了。”   顾和以本就未施粉黛,洗漱就简单了许多,只草草了事。   看完了烟花就已经不早了,她在这个时代基本能在亥时就早早休息,而今日已经是子时了,她不停地打着呵欠,眼中都带上了些水光,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姐今日可不能早睡。”   贺穆清凑到了她的面前,话语间带着点点撒娇的意味,“小姐。”   他手上还是湿润的,沾着水,就大胆地将水往顾和以的脸上一弹,有水滴溅到了顾和以的脸上,让她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不少。   顾和以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滴,“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是我太放任你了么?”   贺穆清的双手撑在她的膝盖上,脸稍稍凑近了过去,他是笑着的,耳尖眼尾都染着红,“小姐不是放任穆清,是宠着穆清才是。”   换了一个词,意思就大变样了。   尽是些小聪明。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一旁的火盆劈啪作响着,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小姐今晚宠着穆清么?”   故意讲言辞放得暧昧,贺穆清轻声地说着,他心底忽然有些退却,眼神也忍不住躲闪开了顾和以的注视,看向了一旁散发着白雾的香炉。   期待着又抗拒着,享受着又惧怕着。   顾和以笑,“贺穆清,上了我的贼船就没有退路了。”   “穆清从喜欢上小姐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   还有两篇番外,明天的番外预警一下,会虐小贺,小贺会染上病娇属性,不过最后是甜的~依然不是常规番外。   明后两天上午9点更新!   感谢在2020-06-27 11:03:15~2020-06-28 12: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贵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6瓶;我的小可爱在哪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番外1   贺穆清回到了他刚刚入宫的时候。   一个九岁孩童的脑袋里, 装着积累了数年的学识, 他写得一手好字、懂得如何理账、熟读史书,又有着很是丰富的管理经验。   他想,如果他能一路往上爬,像是柳提督或者是陈大人那样, 在手中有了足够的权势……那么他就能助得小姐一臂之力了,就能在小姐面临一切困难的时候, 都在背后向小姐伸出援手,小姐也就不必再过得那般辛苦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 贺穆清努力了七个年头。   九岁入宫, 十岁入内务府,十二岁受陈顺赏识, 十四岁成为内务府的二把手, 十六岁宫外赐府。   宫里的人都说他像是蹬了天梯, 青云直上,顺风顺水。   当十六岁的时候, 他身为陈顺的左右手, 掌管着一半的内务府事物。   很多事情都要经由他的手, 名副其实的手握重权,至少是大内的生意, 他可以替小姐说上话了,甚至在陈顺的默许下,他可以直接替陈顺出面与各个富商们商谈事宜。   宫中的人都知道他办事利落、狠厉无情,就是四五十岁有些资历的老太监, 也要叫上他一句“贺大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他记得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的秋天,顾家兄弟将会葬身海难,顾家会陷入危机之中。   对于是否要为顾家兄弟做个提醒,他想了又想,只有他是知道未来的,贸然将这样的事情变着法的提醒他们,恐怕也不会得到他们的重视,可能还会叫别人觉得他心中魔障,更重要的是……如果顾家兄弟没有葬身海难,那顾家就不会遭受危机,小姐也就……不需要他的帮忙,不会依赖他手中的权势了。   他知道失去了父母,这对小姐来说必定是极大的打击,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   带着就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腌臜思绪,贺穆清选择了默然看着顾家兄弟葬身海难,一去不复返。   果不其然,九月初就传来了顾家兄弟海难而死的消息。   贺穆清的手逐渐握成了拳,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激动地心情。   他终于要去见小姐了,在小姐最是脆弱的时候。   守孝的日子是漫长的,他知道未来会有孙旭带人出海,大内的香料根本不会有所耽误,于是自己做了主张,叫人通知了九叔,大内的生意将会与顾家继续,让他们不必担心。   不少人觊觎着顾家的财产,想要向他的小姐提亲,他便背后里使计,如果是官员则挖出他们身上的脏事交给东厂,如果是商人家庭则想办法阻了他们的财路,总之,想要打扰到小姐生活的人,他全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十二月终于到了。   贺穆清的府邸离顾家不远,他日日都期待着小姐的孝期能尽快过去,他好也寻个由头去与小姐相见。   他会对小姐好的,他的一切都是小姐的。   待孝期过了的那日,贺穆清特意换了一身精神的锦衣,腰间追着香囊和青玉玉佩,一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让自己处于一个最好的状态之中。   今日要去见小姐了。   他的心脏期待地跳跃着,隐忍了七年的时光了,他终于能见到小姐了。   在小姐最是脆弱、最需要人支撑的时候去见小姐。   然后把他能给的,都给小姐。   在他从前最灰暗的时候,小姐就像一束光,而如今,他要去做小姐的一束光。   贺穆清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是卑鄙,但,他不是一如既往的,卑鄙么。   就算是卑鄙,他还是激动到指尖都在轻轻地颤着。   顾宅之外,有不少人围着。   贺穆清心中不悦,竟然又是有如此多的人,前来打搅小姐。   他步子不大不小,走进了人群,还未说上一句话,就听见有人说道:“顾家大小姐孝期刚一过竟然就自缢身亡了!真真是个可怜的人儿哟!”   轰隆一声巨响,贺穆清像是被惊雷击中,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心脏似是都不再跳动了。   他瞪着一双眼,怔怔地冲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着。   顾家大小姐孝期一过就自缢身亡了。   身亡了。   静了两秒,他才蓦的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听到了什么。   身旁的小太监发现了自家主子的不对劲儿,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   “啪”的一声巨响,贺穆清几乎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那小太监被抽得似是魂儿都飞了出去,直接晕头转向地倒在了地上。   贺穆清的手里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疼,所以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小姐死了。   小姐……死了。   他呆滞在原地,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又滴落到地上。   他抬手,看着自己这一次保养得极好的一双手,没有茧子,没有疤痕,干干净净的一双手。   他看到有透明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小姐死了。   小姐死了啊。   贺穆清的嘴唇都在抖动,他的思想已经凝固住了,大脑几乎无法运转丝毫。   只是一直重复着:   小姐死了。   那日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个刚刚满了十六岁就被太皇太后下旨宫外赐府、就连宫中嫔妃们都竭尽全力去巴结的贺公公,像是发了疯一般挤开了人群,冲进了顾家的大宅,抱着顾家大小姐的尸首又笑又哭,嗓音尖锐,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然,顾宅的管家刘九想将他们分开,却被他动手打翻在地,到了最后发丝散乱,一双眼睛肿得无法见人。   “小姐,穆清对不起你。”   京城里边的人谁不知道,贺公公把这么句话念叨了上千遍。   贺公公抱了顾大小姐的尸首,吻了顾大小姐的尸首,最后还不管不顾地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势,将顾大小姐的尸首带走了。   顾大小姐着实可怜。   死了父母、叔父,自己也跟着去了。   就是自己都随父母而去了,还要被一个太监玷污到如此程度。   贺穆清历来规矩的发丝凌乱着,他府里的小太监们见了都不敢多说出一个字来,只管把顾家大小姐的尸首抬进了自己主子的房间里。   也不知主子是要做些什么。   贺穆清进了房间,栓了门。   他看着小姐那张因为自缢而有些扭曲骇人的脸,抬手轻轻抚过了脖颈上的勒痕。   干裂的嘴唇稍稍上挑了一下。   他轻轻地喃着,“小姐,你为何做这等傻事啊……”   “不不,不是小姐的错,全是穆清的错,穆清不应该明知事态的发展还那般放任,是穆清太自私了……这是……这是上天对穆清的惩罚。”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都流尽了。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甚至都有些不正常了。   七年的处心积虑,七年的念想,七年的期盼,全都破灭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贺穆清执起了小姐的手,好冰。   冷的。   那冰凉的温度通过他们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肉,直接窜入了他的体内,冻得他浑身僵硬。   “若是能再来一遍就好了,穆清不会再犯错了,小姐也会原谅穆清的吧。”   大概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他又重新回到了十六岁之初。   在自己的府邸中醒了过来,贺穆清瞪大着双眼,思绪混乱得如同一团乱麻,他坐在床边,坐了许久许久,才将以前的记忆全都捋顺。   如果不救下顾家兄弟,小姐就会自缢而亡。   他坐在雕花大床的旁边,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脸。   眼睛甚至还能感觉到之前哭到眼泪流干的酸涩感,眨眼都觉得像是什么在卡着眼皮。   离顾家兄弟出海遇难还有半年的时间,让他来想想,怎么才能避免这次海难。   如今日本与当朝联系日渐疏离,已经有数年不曾派使团来到大周朝,而大周朝作为□□上国,断没有主动派遣使团去日本的理由,贺穆清便与太皇太后提议,差去往日本的富商携带国书,以达成外交目的。   太皇太后准许,并且让贺穆清同礼部共同选出值得信赖的富商前去日本。   顾家兄弟早年去过数次日本,早已有了经验,贺穆清便与礼部的人提议,叫顾家兄弟前往日本。   不日,诏书与国书一并由贺穆清带去了顾家。   富商出海经商,再是富裕,也是只富不贵的,而如今这般有了诏书与国书前往日本,那就等同于富商的外衣上贴了层金,地位在众多富商之中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了。   他们是受过皇命、为了两国外交而出使日本的富商。   面对这样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   八月顾家兄弟顺季风出海,前去日本,九月回京。   这次再也没有什么海难,顾家兄弟也好好地从日本回到了京城之中。   贺穆清得知了顾家兄弟一切平安之后,这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   这次应该不再会出什么错了。   他在自己十七岁生辰那天大设生辰宴,身为极受荣宠之人,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不去露脸也会送去贺礼,顾家兄弟自然也是要赴宴的。   贺穆清特意差人送去了自己的话,说是想要见见顾家两兄弟的儿女。   府邸之中歌舞升天,他叫府中的小太监在将顾大小姐引到了僻静处,远远地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见到了那带着笑意的面容,他满心都是欢喜的。   “小姐。”   他这样轻声唤道。   顾大小姐回过了身,在见到他那张极是漂亮的脸时双眼中有惊艳闪过,“你是……?”   胸膛震颤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攥了攥,用希冀的眼神看着眼前叫他朝思暮想的人,“穆清,贺穆清。”   那一抹惊艳骤然转变成了惊异,还隐隐有着厌恶的情绪混杂其中,“啊……贺大人。”   小姐这是……厌恶他?   尽管那厌恶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却也逃不过贺穆清的眼睛。   贺穆清自认为衣着得体,态度也叫人瞧不出异常来,全然不懂为何小姐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叫他简直是遍体生寒。   他忍着心中简直要破膛而出的汹涌情感,压着嗓儿说着,“穆清府上有一只赏赐下来的波斯猫,小姐若是觉得宴会无聊,可随穆清同去。”   顾大小姐后退了一小步。   贺穆清的神色变了又变,就连呼吸的速度都变缓了。   “贺大人费心了,小女子从宴席之上遛出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恐怕父亲会着急,就先告退了。”顾大小姐轻声说着,得体地冲着他行了一礼,“从安,我们回去吧,别叫父亲担心。”   说完就离开了。   只留下贺穆清僵硬的站在一旁,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他身旁的小太监被自己主子的这副模样吓得不敢说话,在小太监眼里,他永远都是处事得体的,何曾像今日一样失态过?   陪着贺穆清在原地站了许久,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开口,“大人……?”   贺穆清这才猛然回过神儿来,阴冷的眼神往声音的来源处一扫,小太监头皮一麻,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颤着身子不敢再说些什么。   原以为自己今天少不了一顿责罚,小太监极是紧张,却只听到了渐远的脚步声。   “你歇着去吧。”   小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歇着?他们这等人只能有“偷懒”的时候,哪儿能有“歇着”的时候呢!   贺穆清越想越是觉得难受。   那个在他下跪的时候温柔地告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待人如此冷淡?怎么可能会听说他是贺穆清之后眼里露出厌恶?   那不就是嫌弃他是个太监么!   小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因为他太过唐突了,小姐一定不是厌恶他的太监身份,只是厌恶他唐突地搭讪吧。   贺穆清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以后慢慢找机会接近小姐就好了。   还会有机会的。   日后,京中的上流圈子中,不少人都发现,曾经连赴宴都不喜的内务府二把手开始在京中常设茶会了,每七日设茶会一次,吟诗作对,也是一番风流雅事。京中富贵人家的子弟皆爱参与茶会,顾家大小姐也参与了其中。   贺穆清作为茶会的主人,时常会出现在茶会之中,因他身份不容小觑,又确实熟读史书、懂得诗词,还能写得一手好字,也并未过分遭人白眼。   只是顾大小姐从未多看他一眼,就算不小心视线与之相对,也总是会迅速地移开视线。   看他一眼啊,多看看他吧。   他无数次在茶会之上,隔着无数无法入了他的眼的模糊人影,痴痴地望着顾大小姐的一颦一笑,祈求着顾大小姐能够像从前一样,回眸,然后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可惜顾大小姐从未回头看他,她一直一直地往前走,从不回头。   贺穆清眼睁睁地看着在茶会中一个又一个的青年才俊与顾大小姐相谈甚欢,顾大小姐偶尔会倔着性子怒嗔几声,却也叫人觉得更是可爱。   他根本就无法忍受这种隐约带着厌恶与嫌弃的无视,明明小姐的那些温柔那些善意都应该是属于他的,明明小姐应该并不厌恶阉人的,明明小姐说过这辈子都只有他一个人的!   妒火在烧,从来都是充满了希冀望向那个背影的双眼终于染上了挥散不去的阴霾。   跟顾家大小姐走得近的男子总是会出事。   人都说顾大小姐克夫,到了待嫁的年纪,也是无人敢娶。   贺穆清轻声笑了,嗓音阴柔媚气,也有些瘆人。   京中有人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那个十六岁就得了荣宠在宫外赐府的太监贺穆清娶了顾家的大小姐顾和以。   长长的迎亲队伍,成了一片红海,跟那日醉酒之后略有晕沉的记忆相同。   有了权势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瞧瞧,他贺穆清,不也是八抬大轿娶了他的小姐么。   只是他的小姐一直哭。   在掀盖头之前,贺穆清就听见了那轻声的呜咽。   “别哭呀,小姐,穆清会心疼的。”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黏软,站在顾家大小姐身前,他动作轻柔地抬了手,将盖头掀开。   大红的喜服,挽得精致的发髻,一双漂亮的眼中盛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的小姐就是哭起来都这么好看,只是……他是真的会心疼的。   如今的贺穆清身量不矮,顾家大小姐坐在喜床旁,他站着,身后是大片的烛火,长长的阴影打在了顾家大小姐的身上。   贺穆清知道自己饮了酒就会醉,为了今晚,那么多人劝酒,他也是滴酒未沾。   他想给他的小姐一个美好的婚礼,也不想叫小姐瞧见他酒后的失态。   抬起了双臂,他俯下身,圈住了顾大小姐轻轻颤抖着的身子,将头扎在身前人的耳旁,他呼着热气,“小姐,穆清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娶你了,穆清会一辈子都对小姐好的。”   顾大小姐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白皙如玉的手死死地抓着身下大红色的床单,手背上都见了青筋。   贺穆清回想起以前与自家小姐的种种,小腹收缩了一下,呼吸也稍稍粗重了些。   他终于娶了小姐,小姐以后就只能有他一个人了。   心间兴奋地颤动着,他微微张开口,轻轻地吸吮在顾大小姐的脖颈间,模模糊糊地轻喃着,“小姐……”   一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顾大小姐的眼泪不停地流,哭到急促地喘息着。   她好怕啊,这个阉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她容貌在世家小姐中只是中等偏上一点点,琴棋书画也都只是略懂而已,家世更只是富商家庭,娶了她这样的人,对这个据说极受荣宠的内务府二把手并无好处。   所以为什么会是她?!   她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可她为了父亲……为了顾家,还不能反抗这个阉人。   贺穆清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手上轻抚的动作顿了顿,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孟浪的,便用尽了全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放轻了声音安慰着,“小姐,我们慢慢来,穆清知道小姐会疼穆清的,小姐今天累了吧,我们就先歇息吧。”   喜床之上,他习惯性地揽着他的小姐,头也亲昵地往小姐身旁凑。   手臂之下的身子有些僵硬,不过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   他的小姐会疼他的。   ……   顾家大小姐总是妄图自戕。   割腕、吞药、自缢、投湖,能想到的自戕方式,她几乎全都试过了一遍。   还好每次都救回来了,不然府里的下人们不知道自家主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贺穆清事忙,基本只有到了晚间才能回到府中,顾大小姐每一次自戕,他都心如刀割,又后怕到心脏都在不停地收缩。   他待顾大小姐很好,一开始还像他记忆中一样去与顾大小姐亲昵,说上一些甜腻的情话,到后来,他发现顾大小姐实在是反感自己的接近,便狠狠地痛斥了一遍自己的鲁莽,再然后就一直以礼相待,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记忆中小姐喜欢的小玩意儿全都是亲自去街上挑选,言语上神情上全都极力讨好。   可无论如何,顾大小姐还是不会多看他一眼,自戕也从未断过。   大半年过去了,到了顾大小姐的生辰。   贺穆清来到了顾大小姐的房间里,与顾大小姐保持了两米的距离,“小姐,穆清帮你办生辰宴好么?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全都会来为小姐庆贺生辰的。”   顾大小姐的喉咙处上下滑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已经被折磨地快要疯了。   既然已经分房睡,为何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让她一个人孤独到老,或者让她干干脆脆地去死,为何还要日日不停地来她的房间?!   府中的下人都说贺穆清很忙,那么忙就不要来理她了啊!   为什么今日又来了?   她的声音都带着颤,冷声问道:“你是想羞辱我么?”   贺穆清一怔,呐呐道:“穆清想让小姐开心些。”   “让那么多富家子弟都知道我顾和以嫁给了一个阉人,让我的父亲、让我的祖辈都蒙了羞,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顾大小姐忽然大吼了出来,声嘶力竭。   她头一次把心里话说得这么明白,也是头一次把“阉人”一词挂在了嘴上。   贺穆清被这忽然的嘶吼震住了一秒,他微微张开了口,有点儿没能从那句带着恨意的“阉人”中反应过来。   “穆清……穆清是阉人没错,但小姐……小姐不是不介意穆清是阉人么?”   “哈!世上之人,哪儿会有人不厌恶阉人?哪儿会有人乐意嫁给一个阉人?!”顾大小姐冷笑了一声,积压了大半年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她猛然从头上抽出了一只雕刻极为精致的金簪,说话间就要刺向自己的脖颈,“你便让我死吧!”   贺穆清眼疾手快,一把将那金簪甩了出去,还将顾大小姐头上另外两只簪子全都抽离出来,看也不看就狠狠地甩到了一边。   羊脂玉的簪子重重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摔碎成了几半。   “小姐别这样,穆清心里好难受。”贺穆清双臂用力抱着他的小姐,大掌从背脊处一次一次地往下轻抚,“小姐一定是在骗穆清,小姐不是说不会嫌弃穆清的吗?”   怀中的人奋力地挣扎着,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滚,你别碰我!你这阉人,滚啊!”   第四声了,小姐叫了他四声阉人了。   贺穆清心如刀绞,身子都在抖着,他强硬地把人更紧地搂在怀里,“小姐别这样,别这样……穆清求你。”   他一手扶住了顾大小姐的头,像是寻求什么答案似的吻向了身前人的唇,吸吮挑逗,用尽了力气去在唇齿之间讨好着,津液交换,另一只手也轻颤着想要往顾大小姐的衣袍之中探去。   嘴上一疼,贺穆清吃痛地呼了一声,被一股大力推得后退了几步。   他跌坐在地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蒙上惶恐,眼眶发红,张着口大口地喘息着,唇上还淌着血,嘴里喃呢着,“小姐,别这么对穆清,小姐疼疼穆清吧……求求小姐了。”   说着,他转变了自己的姿态,跪在了地上,“穆清求小姐疼疼穆清吧……怜惜怜惜穆清……”   好些年没给人跪过了,他觉得自己的膝盖生疼。   这人疯了。   顾大小姐一脸惊恐地看着跪在了她面前的贺穆清,怕地后退了一步,绊在了身后的椅子上险些摔倒。   疯了,比她还疯。   贺穆清见她后退,往前膝行了几步,“小姐,穆清没有那玩意儿,也会叫小姐快乐的,哈……”   顾大小姐眼中的惊恐掺杂着反感与厌恶。   她说了话,一字一顿,“贺穆清,你让我恶心。”   像是有什么彻底坍塌了。   贺穆清的唇都在哆嗦着。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拿着簪子,一下一下地戳进了他的小姐的身体里。   一边哭一边刺。   最后就连眼泪都重洗不掉眼白上飞溅的血迹。   “小姐想死,穆清陪你。”   ……   贺穆清是哭醒的,哭到身子都在抽搐着。   身前是熟悉的清远香味道,身后是那熟悉的轻柔动作,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在他的后背上。   头顶上传来了柔声的安慰,“做噩梦了么,别哭了,我在呢。”   他哭到大喘气,眼泪早就将身前人肩头的衣襟全都染湿了。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被人揽在怀里的温度太暖了,他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温暖了,也管不得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贺穆清伸手就死死地抱住了顾和以的腰,让顾和以的身子与自己的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那最是腌臜的地方也是一样。   “小姐。”   他出声都是哑的。   “嗯,你终于醒了,哭了好久,还喘的厉害,我都担心死了。”顾和以见他彻底醒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掌在他的后背上来回地摩擦这,希望这样能给他些安慰。   贺穆清听见了这样的温声安慰,激动的情绪才被安抚了一点,只是手上的力道依然没有减轻,而是更加用力了,甚至让顾和以觉得有点儿疼。   他先是伸手在顾和以的身上寻求什么似的胡乱摸了半天,而后颤颤巍巍地仰头用唇去寻顾和以的。   湿热的吻,极尽缠绵,带着讨好的意味,分开时还有银丝滑落。   顾和以被他亲得呼吸急促,觉得贺穆清今天实在是不对劲儿,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贺穆清没有回话,又急切地吻过了她身上很多地方,甚至叫她身子轻轻颤着。   见到顾和以没有丝毫的抗拒与反感,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穆清不要权势,不要地位,只要小姐。”   说完,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要小姐。”   像是梦呓一般地在顾和以的耳旁喃喃着,“小姐疼疼穆清吧……小姐……”   声音婉转,明显的勾引。   顾和以揽着他,一下一下,像是哄小孩儿一样拍打着他的背脊,“没事儿了,已经不是梦了,不用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了贺穆清明显是被吓怕了的讲了自己两段梦境里发生的事,顾和以怀疑他这是魂穿了一波,他在梦境中见到的顾大小姐明显不是她,而是顾和以的原身。   也不怪原身会是那么一种反应。   “梦是反的呀,笨蛋。”顾和以轻轻拭去贺穆清脸上的眼泪,怜惜地吻了吻他的眼角,“哭都哭肿了,明天会更肿的,我该心疼了。”   “那小姐就多心疼穆清一些吧。”   絮絮叨叨了有一个时辰,贺穆清的情绪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也逐渐将梦境跟现实分开了。   他确实是双眼肿胀得难受,恨不得都有些睁不开眼。   都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的眼睛会肿成什么样子。   “穆清的眼睛肿得厉害,会好丑的。”他窝在顾和以的怀里,软声撒娇道。   “我去端些冷水过来,给你敷敷眼睛,明天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顾和以说着,从床上坐起了身,又低头吻在了他额头上一下,“等我一下。”   贺穆清趴在床上,看着床边的烛火被点燃,在暖橘色的光晕之中,顾和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房间中。   像是怕他等久了似的,顾和以很快就回来了,端着一个撑着冷水的木盆,手里拿着一块儿布巾。   她将布巾浸了水,看向了贺穆清,“躺好,我帮你敷上。”   贺穆清听话地翻了个身,规规矩矩地躺在了床上,闭上了肿胀的双眼。   一片冰凉搭在了他的眼睛上方,也遮住了烛光。   漆黑的,没一点儿光亮。   他有些恐惧地伸出了手,刚一伸手,他都还没说话,就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   “我陪着你,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