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都救不了你(三国) 作者:有绯   文案:   作为曹操的长女,曹初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穿越剧本有毒。   她哥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她弟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她觉得世界第一好看(不)的郭嘉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曹初:我也选择英年早……不,这剧本必须得改!(╯‵□′)╯︵┻━┻   于是她开始了避免英年早逝的第一步√   神医·华佗:背后感觉凉飕飕的……   医圣·张仲景:凉飕飕 +1   长寿·活了76岁·贾诩:你不要过来!我没有任何长寿秘诀!   ……   食用指南:   *CP郭嘉,互宠,1v1,HE.   *正史+野史+脑补,背景时间线有微调,请勿考据,会改历史。   *曹魏向甜文,作者对曹操的粉丝滤镜有八百米,如有不适请点叉。   【跳坑前请看食用指南,不回答以上排过雷的问题,么么哒。】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爽文   主角:曹初,郭嘉 ┃ 配角:曹操,曹昂,曹丕,诸葛亮,陈群,刘备,荀彧,吕布,袁绍 ┃ 其它:三国 第1章 长女曹初   建安元年,曹操奉迎天子至许县,改都城为许。   许都。   一个生得玉雪可爱的女娃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进屋,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瞧上去约摸十岁出头的模样,面容娇俏,墨色的发丝挽成小髻,一袭鹅黄色罗裙,外头裹了件毛绒绒的狐裘。   本该是颇显乖巧的打扮,可她的腰间偏生还悬了一柄精致的佩剑,瞧上去倒是有趣得紧。   曹初虽是曹操的长女,却是从两千年后穿过来的。   老爹太能生,上有大哥曹昂,下有一干弟弟妹妹,虽然夭折了几个,不过大部分都活了下来。只是那些夭折的孩子都没序齿。   不过这年代的哥都不能喊哥,得喊“兄”。爹不能喊爹,得喊“阿翁”。   她悄然无声地进了屋,随即往屏风后面探了个脑袋观察里面的情况。   这是曹丕的屋子。   ——找乖弟弟商量个事儿。   曹初和她的二弟曹丕年纪相近,平日里又一起学剑,关系自然不错。   侍人立在外间,里屋果然仅端坐了二公子曹丕一人,正认真地鼓捣着手中的剑鞘。   曹初蹑手蹑脚走到他背后,突然惊呼一声:“阿翁来了!”   谁知曹丕却十分淡定的继续鼓捣剑鞘,还试图用稚气未脱的嗓音跟自家长姊讲道理:“阿姊,这是你骗我的第三次了。”   前两次曹丕都被她给骗了,这次他才不会相信呢。   现在正是公文满天飞的时候,曹操哪有这个闲心过来瞧他们。   曹初眨眼:“你怎么就能肯定阿翁没来?”   曹丕无奈道:“阿翁正在准备出征的事宜,你装也要装的像一点呀。”   当他三岁呢!   曹初戳了戳他豆腐似的脸:“丕儿越来越不好玩了。”   曹丕躲开她的手指,严肃道:“弟弟不是用来玩的。”   曹初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剑穗。   自从曹操把天子迎奉到许都之后,许都边上的宛城就成了一个不小的威胁,曹操正筹备着攻打他。   如今虽然还未出兵,可曹初已经在后世的史书上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了。   ——历史上的曹操会在宛城遇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不止如此,她的兄长曹昂也即将死在这场战役里。   曹初能袖手旁观才怪了。   但她虽然知道曹操征宛城会败,却由于历史不好的缘故压根儿就不知道曹操到底是怎么败的。   父亲打仗不带女眷,只肯带兄长曹昂和二弟曹丕,任由曹初如何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暗示他,曹操都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渠道走不了,她就只能偷偷默默找人帮忙了。   曹丕认真地瞧着她脸上的神情,问道:“阿姊莫不是为了征宛城之事才过来找我?”   曹初也没想瞒着,坦然点头:“对啊。”   曹丕疑惑:“阿姊为何一定要随军?”   曹初理直气壮:“没有为什么啊,我就是想去。”   曹丕乐了,故意调侃:“那你怎么不去找大兄?”   曹初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小兔崽子明知故问。   曹昂看上去温和好说话,可若是曹初提出这种类似偷偷随军的要求,绝对会被他说教一番。   由于年龄差挺大的缘故,年纪最长的曹昂对一干弟弟妹妹们的态度简直能让人怀疑他才是当爹的那个。   曹丕见她不答话,叹气道:“阿翁和大兄不允许你随军只是忧心你的安危而已。”   曹初当然明白这个理儿,但她确实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我的安危需要担心吗?”   曹丕瞅了一眼她的佩剑,默默把剑鞘收了起来:“……大抵不需要罢。”   这两人的剑术师父是王越的徒弟。   王越是当年都城洛阳极富盛名的剑术大家,收徒极其严苛,他的徒弟当然也使得一手好剑术。只可惜后来洛阳大乱,王越于战乱中归隐,已经很久没人见到过他的身影了。   等到后来洛阳平定下来之后,曹操偶然间寻到他的徒弟,以重金请入府内教他们习剑。   曹初期待地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那你帮不帮我?”   曹丕犹豫了一瞬,最终点头:“帮!”   曹初乐得一巴掌糊在他的背上:“好弟弟!够义气!”   于是二人就这么说定了。   曹初呆在府内装乖,耐心等待消息。   ……   果不其然,等除夕一过,曹操就决定发兵攻打宛城。   大军出征,曹初在自家二弟的帮助下成功地混了进去。   好在这会儿是正月,天气寒冷,军中裹成球的人也不少。她倒还真的勉勉强强瞒住了身份。   “阿姊,你一定要睡在杆子上吗?”曹丕仰头望着赖在营帐顶上不肯动弹的曹初。   曹初一脸悲痛地抱着杆子不撒手:“我也不想睡杆子的,但这样不是不容易被大兄发现嘛。”   这破杆子只能抱着睡啊!若是不抱着,她整个人恐怕就要掉下来了。   不过比起被兄长曹昂发现之后上报给曹操,她宁肯选择抱着柱子睡觉。   曹丕同情地点了点头,接着拿起一旁的竹简认真背书。   烛光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中,帐内十足安静和谐。   半晌,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走了进来。   曹初的选择十分明智,除了刻意观察,一般没人会注意营帐顶上有什么东西。若是不出意外再加上曹丕帮忙遮掩,没人能够发现她。   曹丕以为兄长来了,故作镇定地放下手中的竹简,牵起一抹略显乖巧的笑容,抬眸一看——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半空。   走进来的不是曹昂,而是曹操。   曹昂虽然不太好糊弄,但被弟弟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可身为父亲的曹操不吃这一套啊!   “丕儿怎么了?”曹操瞧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关切道。   曹丕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立即起身对曹操行礼:“儿子无事,只因受阿翁厚爱高兴所致。”   曹操闻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准备上前检查曹丕的背书。   可谁知就在他将要迈步的时候,突然从帐顶上挂下一滴不知名的液体,险些弄到曹操的身上。   曹丕微微抿唇,紧张地望着他的动作,努力使自己的眼神不往营帐顶上飘。   曹操眯眼,凑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一滴晶莹的……口水?   他狐疑地仰头一瞧,只见本该是乖乖待在府内的长女曹初死死地抱着营帐最顶上的那根柱子,睡得正香。   曹操:“……”   哟。 第2章 欲盖弥彰   后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曹操总不可能自己爬上去逮她,故来这倒霉的人就成了尚在半梦半醒状态之中的曹初。   ……   一声巨响。   “谁谁谁?居然把乃翁营帐拆了!!!”   曹初被突然塌下来的营帐吓得一个激灵,闭着眼睛下意识把这些天在军营里头刚学的骂人话说了出来。   乃翁是一种自称,若是放在后世就是自称“你爸爸”的意思,非常不礼貌。   曹丕早就被曹操赶到了一边,现在正缩着脖子装鹌鹑呢。   曹初勉强从塌掉的营帐中爬出来,甫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在跟曹操大眼瞪小眼。   “乃翁?”曹操微笑,状似慈爱地望着她。   曹初打了个寒噤,勉强扯出了一个心虚的笑容,艰难道:“不不不,是女儿,不是乃翁。”   “跟谁学的?”曹操的声音阴测测。   曹初老实回答:“典校尉。”   曹操哦了一声,捻着唇边的胡须,故作疑惑:“那初儿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啊?”   曹初当然不可能把真实原因说出来。可若要撒谎的话,她终究还是没这个自信能瞒过曹操。   她只能沉默。   曹操的目光跟刀子似的,避无可避。   “罢了。”曹操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曹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怒意,立即冲上前一把抓住曹操的袖子:“女儿知错,请阿翁责罚!”   “你何错之有?”曹操挑眉。   “擅入军营,隐瞒不报,怂恿兄弟……”曹初越说声音越小,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他,“请阿翁责罚!”   她的瞳色较之曹丕的纯墨要稍淡些,此刻正视曹操时的目光十分清澈,显然是心中坦荡磊落所致。   曹操与她对视。   曹初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发一言,尽管她怕得要死,却依旧死犟着壮起胆子看着他。   半晌,曹操突然笑了:“你这性子,倒是与谁也不像。”   曹初一怔。   曹操上前拍了拍她的右肩:“既然来了,去军正那领完罚就留下吧。”   军中最普遍的刑罚自然是军棍。   曹初应声,径自被人带去了专门掌管军中刑罚的军正之处。   军正一见到她就傻眼了。   这不是女公子吗?   要知道平日里曹操对子女还是很疼爱的,尤其是这个性子活络的长女。   可现在他居然让曹初过来领罚……   若是军棍,一棍子下去小命都没了好吗!   而且军正平日里罚的都是些大老爷们,面对这么一个身高才到他腰间的小女孩,又是主公长女,哪里下得去手。   这时,一个士卒跑过来,凑在他边上耳语了一番。   军正点头,一本正经道:“上耏刑。”   曹初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下颌。   ……   这边军正的手都在哆嗦,而另一边的曹操则是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噤声!”   曹丕和曹昂两个闻言乖乖闭嘴。   “你们倒是兄妹情深。”曹操抬手揉着鬓边的一侧。   曹昂立即上前给他按头上的穴位,轻声道:“阿翁……”   曹操阖下眼皮闭目养神,无奈道:“耏刑而已!”   曹丕闻言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耏刑就是刮胡子,但曹初是个姑娘呀,她脸上可光洁白净的很。   曹昂这才松了口气:“初儿顽劣,是儿子没把她管教好。”   曹操眼皮一跳。   ——这语气怎么跟当父亲似的。   另一厢。   军正低头看着曹初,曹初也仰头看着他。   “耏刑,我有‘耏’吗?”她问。   “没有。”军正严肃回答。   “那……我走啦?”   “走吧走吧。”   于是曹初身上连根发丝儿都没少,面色如常地从传说中进去了就得脱层皮的军正那里出来了。   她走出营帐,右手无意识地按着剑柄,静立在原地望着宛城的方向。   大军很快就行到了宛城一带。   “大兄!”曹初唤道。   曹昂疑惑:“怎么了?”   曹初转到他身前一瞧,立马塞给他一个护心镜:“戴上,不能忘了这个。”   曹昂笑道:“是我懈怠了,多谢初儿。”   检查完曹昂的甲胄、确保没什么问题之后,曹初立在中军紧张地望着前面的情况,即使她压根看不太清楚。   没过多久,前方一阵嘈杂。   “降了!”   “宛城已破!”   边上被曹操遣过来照顾她的侍人闻言也是一愣,立即转身对曹初道:“张绣已降,还请女公子随大军入城。”   曹初闻言,心中疑窦丛生。   降了?   驻守宛城的张绣不战而降,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宛城,曹操当然很高兴,还置酒设宴各种款待他。   东汉末年的男女之别显然没有一千年后那般苛刻。宴席上,曹初安静地坐在曹丕和曹昂的边上,不时偏头与他们聊上两句。   “你才多大,喝什么酒?”曹昂把她手里的酒樽夺过来,蹙眉道。   曹初无奈:“只是试试而已嘛。”   曹昂耐心跟她讲道理:“饮酒过量会伤身。”   曹初哭笑不得:“我这不是还一口都没喝嘛。”   曹昂见她不以为然,痛心地摇了摇头,随即迅速开启了长篇大论的叨叨说教模式。   这一叨就是半个时辰。   一旁围观的曹丕早就悄悄地拿起两撮布条塞住了耳朵。   酒过三巡。   “曹公军中怎还有个女眷?”张绣好奇。   “此乃小女。”曹操捻了捻小须须,命人把曹初唤过来。   曹初上前对张绣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   张绣还礼,笑道:“女公子颜如舜华。”   一个小女孩而已,只看表面也看不出什么,除了夸好看还能夸什么呢。   曹操继续笑着跟他客套,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   曹初眨眼——这场景若是放到后世,简直妥妥的商业互吹既视感。   她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张绣的面部表情,可却意外地发现他看上去很正常。   不对劲。   历史上的宛城一役直接导致了曹昂的身死,可曹初始终提防着却愣是连个败仗的影子都没瞧见。   如今张绣不战而降,就算有人再攻宛城,依照曹操的兵力看起来也并不是能够惨败的样子。   宴会散了,曹操顺手把张绣的婶婶给带了回去。   那是一个貌美的寡妇,风韵犹存。   见曹初和曹丕两个人好奇地往那边瞄,曹昂下意识捂住了他们的眼睛,尴尬道:“小孩子少知道这些东西,别看。”   曹初默默地把他的手挪开:“欲盖弥彰了。”   曹丕附和着点头。   曹昂屈起指节往他们俩的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看似凶狠,力道却是轻柔。   ……   城中,距离曹营不远处。   曹初随着兄弟进了屋,越是想回忆就越是想不起来:“张绣……”   “张绣怎么了?”曹丕疑惑。   曹初凑过去,低声问他:“二弟可知张绣平素如何行事?”   曹丕摇头。   曹初叹息,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曹丕偏头看着她的神情,玩笑道:“阿姊这几日在担心什么,难道他还会先降后反不成?”   谁知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直把人脑内照得一片空白。   先降后反……   曹初想也不想,立即蹭地一声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去找了曹操。   她想起来了! 第3章 宛城生变   曹操此时刚遣人给张绣手下的一个亲信送去金银,却发现女儿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   “小心张绣!”由于跑的太快,曹初这会儿还没喘过气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   曹操挑眉,等着她解释:“这是为何?”   “他要反!”曹初焦急道。   历史上正是因为张绣的反叛打了曹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才使得曹昂为了保护父亲而战死。   “无凭无据,你怎可轻易给人定罪。”曹操蹙眉。   曹初稳了稳心神:“张绣谋反确实是儿私自揣测,可我军放松太过,阿翁不觉得很危险吗?”   曹操点头,耐心道:“是这个理,可你却无法解释他为何要反。”   曹初肃了脸:“他帐下有一军师,名为贾诩,此人正是当年李郭之乱时击败吕布的主谋。”   贾诩向来十分低调,名声不显。曹初之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始末还是因为她用后世的历史知识开了回天眼。   曹操可一点都不好糊弄:“你如何得知此事?”   明亮的烛光之下,少女的面色微有些发白,往日尽显灵动的杏眸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如何得知……那她回答是别人对她说的行不行?   曹初决定甩锅。   首先,为了不露馅,她肯定不能把锅甩给随军的谋士,否则曹操召人一问就能拆穿她的话。   所以背锅的人只能选守在许都的谋士,等战役一结束她就不怕曹操问他们了。   那么守在许都的人……荀彧?不行,他不可能避开曹操对曹初说关于张绣的话,这样太假了。   要不就……郭嘉?他刚投入曹操帐下没多久,仓促之间没能随军出征,也留在了许都。   虽然曹初根本没见过他。   曹初低下头:“是郭奉孝醉酒时听他说的。”   反正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见没见过郭嘉嘛!   曹操怀疑:“醉话你也信?”   曹初坚定地点点头,一脸的深信不疑。   曹操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谎。”   分明是温和的语气,可这两个字在她的耳畔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开。   曹初袖中的藏着的手悄然握紧,仰头笑道:“阿翁又不信稚子之言,女儿便只好假借他人之口了。”   “若是你能说出理来,那又如何会认为我不可能相信你?”曹操捋了捋须须。   这也正是曹初最纠结的地方。   她总不能说这是史书上写着的吧?   思虑片刻,曹初拱手道:“张绣不战而降,此刻正是我军最为松懈之时。就算他不反,可我军若是依旧严明整肃、丝毫不松,刚好也能震慑他一番。”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固执劝道:“今天下大乱,唯阿翁力主迎奉天子,持安定乱局、匡扶汉室之名;待人以诚,不爱虚伪仪礼;任人唯才,不问贵贱出身;心能容海,不拘繁琐小事;如此更当败而不馁、胜而不骄,为天下先也!”   说完这么一串话后,少女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曹操定定地观察了她半晌,突然抚掌大笑道:“好,便依你所言!”   他也是个实在人,说整军就整军,立即吩咐了下去。   曹初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外头一丝微弱的金戈之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就在曹操暗戳戳整肃军队的同时,不明其内情的张绣果然反了。   他本以为能打曹操一个措手不及,可谁知张绣刚攻入曹营却发现本该是毫无防备的曹军列得整整齐齐,见他攻了进来还个个两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张绣懵了。   怎么感觉他才是被偷袭的那个呢?   对面的曹军大将甚至还笑嘻嘻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晚好啊。”   张绣尴尬:“晚……晚好……”   晚好个屁!   打啊!   ……   曹操驾着爱驹绝影,在曹昂的护送下策马跑到了中军。   张绣的偷袭自然是没能成功,可他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利用自己对宛城的熟悉直接跟曹军展开了无休止的巷战。   两军从晚上一直打到了日出破晓,而且曹操在一开始就派人去把张绣府中的谋士贾诩给“请”了过来。   贾诩不动声色,看上去就是一副普通文士的模样。   然后他就被曹操带走啦!   营帐内的曹初始终守着曹昂左看右看,甚至还握住了自个儿的佩剑,一副十分担心他的样子,弄得曹昂哭笑不得。   张绣最终还是没能击败曹操,退守穰城。   曹操乘胜追击,一月后破穰城,带着军队班师回了许都。   此役之后,曹初发现曹操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本来他只当曹初是一个普通的女儿,最多因为长女而特殊一些,可现在却偶尔会考教她。   而且曹操在与谋士议事的时候也会把她召过来,还破天荒地允许她在一旁坐着,尽管只是当个听众不能发言,可这对曹初来说绝对是受益匪浅了。   这会儿谋士们议论的事是关于隔壁的势力,袁术。   袁术是袁绍的嫡弟,他向来自傲于嫡子的出身,而看不起庶出的袁绍,跟兄长袁绍的关系甚至还不如曹操。   作为如今最风光的势力,于是袁术大手一挥——称帝!   他称帝自然也是有底气的。   曹操这边面临着饥荒以及各种内忧外患,手上也就一个天子有点威慑力,地盘又不大,还得忙着跟袁绍搞好关系。   而袁绍则是跟曹操表面上和谐、暗地里不睦,各怀心思,势力也不如袁术大。   两相比较,可不就显得袁术春风得意了么。   但他也没得意多久,因为孙策在他称帝之后跟他闹掰了。   祸不单行,另一边的割据势力——温侯吕布也没给他面子。   吕布之女本来跟袁术之子有婚约,结果这会儿的吕布不但悔了婚,而且还把袁术派来的婚使给砍了。   袁术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捋袖子跟他干架,二人打的那叫一个如火如荼。   曹操和袁绍对他们打起来的行为表示喜闻乐见,非常愉快地当了一回吃瓜群众。   ……   曹初熟练地避开守卫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拐角处,探头一望,随即迅速缩回,一脸绝望。   完蛋!专门抓风纪的御史怎么会在那里!   而且那御史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拐进曹初所在的这条巷道。   这条巷子虽然也有能藏身的地方,可那地方却是个死胡同,若是她进去就没有其他退路了。   曹初心里一横,眼见着御史拐进了这条巷子,立即往死胡同里一钻。   可打死曹初都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死胡同里都有人!   往前冲的脑门儿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男子的后背,顺带还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第4章 先谢郭嘉   郭嘉疑惑转身,却望见撞上他的不过是一个才到他腰间的小女孩儿,挽了个姑娘的发髻,瞧上去还挺眼生。   胆子挺大,一个人就溜出来了。   曹初抬头,本是想跟他道个歉,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发现她从没见过这人。   瞧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如碧华明月,一袭青衫落拓。面庞皎皎,眸光如星辰。   许都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人?   没时间思索这些,曹初往后张望了一眼,拼命给他打手势——千万别说话!   郭嘉恍然,袖间的手指往外头一指——有人?   曹初点头,指了指腰间的玉——御史。   郭嘉会意,扬起一抹浅笑,微微偏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御史的脚步声很有节奏,越来越近。   曹初紧张地握住了手中的佩剑。   郭嘉随意解下了最外头敞开罩在身上的一件可有可无的外袍,浑不在意地握在了手中。   御史慢悠悠地拐进死胡同。   可他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呢,忽然眼前一黑,迎面而来一件外袍兜头罩下,顿时被蒙了个七荤八素。   曹初见此机会骤然跃起,剑鞘控着力道往御史的后颈上一磕!   得,晕了。   曹初笑着摊开手举在他眼前。   郭嘉挑眉,配合地摊开手掌往上轻巧一击。   ——合作愉快。   曹初把外袍拾起来还给他,提起御史的领子使劲儿一拎:“谢谢你啦,我先把他送回去。”   这么一个小孩儿的手里提着个足有七尺的成年男子,弄得御史的半截身子都拖在了地上,瞧上去凄惨极了。   郭嘉朗然一笑,把外袍重新披在了身上:“不必多礼,姑娘不妨雇人送他回去罢。”   曹初点点头,费力地把人继续往外拖。   郭嘉上前拎起御史的另一边领子,帮她一起把人提到外边,还顺手帮她雇了个人把御史送了回去,随即道别离去。   曹初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倒也歇了方才溜出来玩乐的心思。   啧,桃花眼笑起来果然很招人……   她又偷偷摸摸溜回了曹操的司空府,却得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曹初的养母、也就是曹操的正妻丁夫人病了。   丁夫人的身子一向康健,可这回却是病来如山倒。   还没几日呢,她甚至就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初儿。”见曹初端药进来,丁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榻前跪着侍奉她的曹昂接过曹初手中的药,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阿母。”   丁夫人摇了摇头,抬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么大把年纪了,我还不怕这点苦味儿。”   丁氏虽然是正妻,可她的膝下却未生一子半女,对于养在她那里的曹昂和曹初自然是视如己出。   曹初接过空了的药碗,放轻脚步离开了。   丁氏的药都是她亲自在边上盯着煎的,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丁夫人阖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悠悠道:“初儿年纪渐长,这亲事倒是要替她看看了。”   曹昂上前给她盖被子:“初儿还没开这个窍呢。”   “去取我册子来。”丁氏对着一旁的婢女吩咐道。   看样子是准备给曹初讲讲了。   “阿母为何要与初儿讲那些个内宅之事?”曹昂疑惑。   “她总不能连这些都不明白罢?”丁夫人睁眼,笑着看他。   “是啊,阿姊还是知道一些比较好。”曹丕进门,对着丁氏行礼。   “初儿还小。”曹昂无奈。   “若阿姊嫁了人却不通那些内宅事物,被人欺负可怎么办。”曹丕不同意。   “这倒是……”曹昂思索。   丁夫人笑骂道:“初儿还没急呢,你们两个男儿倒替她操起心来了。”   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曹初悄悄转身离开,轻叹一声。   虽然东汉末年女子的地位不算太低,可古代的女子之身却始终是一种束缚。   她不想随意就定下亲事,更不想嫁了人就为那些内宅事物所困。   虽然丁氏想要教她的才是古代女子普遍的生存之道,可曹初还是不甘心。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她都不会甘心,更何况是这有着无数英杰智人出头的乱世。   乱世之时,多数人选择顺应大流,而像曹操或是诸葛亮等等这样的少数人却始终坚持自身信念,在这乱世中努力开辟一片相对清明的治世,甚至敢于提拔能人异士。   要知道自光武帝开国以来,当官的多是世家门阀,若想要白日飞升,大多数人会选择当外戚,就如同先前的大将军何进。   寒门庶族极少有人选择念书,因为就算你念了也没法出头。   在这个看重出身又看重人脉的时代想要出头?不如还是歇歇回去做梦吧。   但曹操不是这样的呀,他用人从来就不拘泥出身。   曹初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曹操了,要不然她夸人的话也不可能张口就来。   她也想像兄长曹昂一样站在曹操的身边,不说平定乱世,至少也要为父亲尽一份力。   这年代的选官制度还是察举制,曹昂就是举孝廉而为官,既然想被举孝廉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曹初认真地握着笔杆子,熟练地沾墨在竹简上写下了两个字。   字迹倒是端端正正,只是她的手心已经有些沁汗了。   这些年来她倒确实是认真念了书,可曹初却对自己想写的东西产生了迷茫。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父亲另眼相待?   剑术?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更何况她还是女子,想要在武这方面出头太难。   她没能耐能写出一眼就惊艳人的那种锦绣文章,毕竟曹植那样的几千年才出一个,而十几年后曹丕写出的典论也是一绝……愈是想下去,曹初就越是不自信。   曹操喜欢看什么呢? 第5章 乖弟弟呀   曹操一向讲究实在,华而不实的东西首先要排除。   联想到曹操想要实施的政令,曹初开始有了些头绪。   她最大的优势便是来自后世,阅览过史书中前人政令的失败得失。历史的经验已经为后人照亮了道路,不需要再盲目摸索了。   这不是奏疏,倒不用拘泥于格式。   “初尝阅三史,闻夷吾……”   烛光摇曳,少女正坐于案前,修长的手指握住笔杆,手腕稍显纤细却不失力道,专注地往竹简上一笔一划写着字。   兄长曹昂的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曹初的弟弟们也都还在对父亲的憧憬期、尚没生出这个意识,唯有她处心积虑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父亲的目光。   如此揣测父亲的心理,她会不会……太卑鄙了一点?   曹初握着笔杆的指节不自觉地微微蜷曲,分明是还未入夏的天气,却顿觉心中烦躁。   一篇不短的文章终于写完,她自个儿往上认真读了数十遍,却始终感觉缺了点什么。   搁下竹简,曹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烦闷。   她决定起身走走。   曹操此时还领着司空一职,府邸倒是不小。   丁夫人喝完药已经开始试着下床走动了,曹初行到一半便在亭中遇见了她。   “阿母。”曹初上前行礼。   “初儿来了,正巧我有事对你说。”丁氏对她点头。   曹初连忙上前扶住她,敛了眸子。   丁氏拿出册子,数道:“再留两年你便要及笄了,有些事儿你须知晓。”   “是。”曹初应声。   丁氏蹙眉瞧着她的表情,发现了不对劲:“你可是不愿?”   “不是,女儿……”曹初一愣,连忙解释。   “你自来便是个有主意的。”丁氏拉着她的手。   “女儿不孝。”曹初抿唇。   “并非阿母不允,虽说我识的字不多,却也知晓这古往今来的女子……”相处这么多年了,丁氏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后面的丁氏没继续说下去,但曹初明白她的意思。   且不说走上那条路有多艰难,即使成功了,在后世的名声也多是毁誉参半。   饶是曹操用人再大胆,可若是曹初想要做什么,在这个大环境下也不现实啊。   丁夫人到底比她多活了许多年,提出的问题很实际。   曹初轻声道:“我便要嫁一个不知本性的生人,整日思索着那些妻妾子嗣吗?”   然后干看着历史上那些遗憾而不作为,干看着父亲霸业未成身先死?   那才叫白来这一遭了。   更何况,历史上在宛城之战便会身死的曹昂不也被她救下来了吗?   “你若是想,便去吧。”丁氏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   曹初一愣,眼中不觉一阵酸涩,随即朝着丁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   酒肆。   曹初随意坐着,按着酒坛子直接往口中灌。   浊酒一半入喉,一半顺着颈间滑落,沾湿衣襟。   就是淡了些。   曹初印象中的酒应当是烈而冲、用来小口抿着的,可这个年代的酒却很淡,倒是方便许多。   “哐”一声,酒坛子磕在青砖地上,碎片四溅。   头一回饮酒,她也不知自己能喝多少,只管闷头灌下去。   “饮酒便饮酒,砸那酒坛子作甚?”卖酒的人疑惑。   曹初这会儿脑袋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随口回答:“无用之物……”   她不想当一个无用之物。   尽管曹初知道自己凭着长女的身份曹操也绝对不会亏待她,可就不能允许人有点追求么?   就算只是无用功,来日也不会后悔。   “如何才算是‘有用之物’?”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空旷少人的酒肆,手中也提了个酒坛子。   曹初循声望去,疑惑道:“你怎么不用樽?”   “你不也没用樽?”那人桃花眼微弯,神情似笑非笑。   “用樽多麻烦,饮这杯中之物图个高兴而已。”曹初偏头看他。   酒桌上果然是最能产生友谊的地方,哪怕这两人看上去根本就不是同类人。   “你手中竹简可是将要呈给曹公?”酒过三巡,郭嘉笑吟吟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曹初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郭嘉挑眉不语。   曹初把竹简递给他:“我写的也不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郭嘉打开竹简,坐姿端正了些许,可他看完之后却笑了。   唇角勾起的弧度舒朗而洒脱,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奈何得了他。   “你熟读诗文不假,看得却少。”他道。   文章的观点很新,甚至意外地切合曹操的政令,不失为另辟蹊径的一条大道。   可里面的见解看得出是在努力贴合现在的实际,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真正参与其中的缘故而显得空泛了些许。   若是阅历多一些……能一眼被曹操相中的可能性倒是不小。   璞玉尚待雕琢。   曹初接过他还回来的竹简,恭敬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方才不还称兄道弟呢,怎就喊起先生来了。”郭嘉随口调侃。   “御史,御史来了!”酒肆的主人似乎跟郭嘉很熟,急急忙忙跑进来通风报信。   自从上回莫名其妙被套麻袋打晕送回家之后,那御史每回抓风纪便专盯着酒肆抓了。   谁让蒙住他眼睛的那件外袍带着酒香呢!   曹初和郭嘉对视了一眼——跑!   ……   司空府。   曹初把包裹放在马背上拴住,看样子是想要出门游历。   “不如先斩后奏。”她思索。   曹操百分之百是不会同意放她出去的,毕竟外头战乱太危险。   要不……找个人假扮她两天?   半晌。   曹初抱着个箱子,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曹丕的屋子。   “阿姊?”曹丕抬头。   曹初打开箱子,把里头的铅粉、钗子以及各种首饰都拿出来放在案上。   曹丕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   曹初翻到最后,从箱子底下扒拉出了一件漂亮的女子裙衫,摊在他的眼前。   曹丕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曹初在他的身上粗略比量了两下尺寸,随即抓起那件衣衫,朝他弯了弯眸子。   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危险。   曹丕顿时睁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   “乖弟弟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曹初温声道。   曹丕迅速后退三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衣衫,神情满是防备。   曹初哄道:“别怕嘛——”   她每前进一步,曹丕就警惕地后退一步。   “丕儿……”   “你别过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当阿姊的想要干嘛!   他打死都不会干的!没得商量! 第6章 阳奉阴违   “别怕嘛。”曹初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两把新打的宝剑要吗?”   “不要!”曹丕的反应跟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葡萄要吗?”   “……也不要!”曹丕一顿,坚定维持着自己的立场。   “咦,你最喜欢的葡萄都不要了啊。”曹初仰头思索,步伐却丝毫不见缓。   曹丕一溜烟儿逃上了最高处:“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哈,你就算喊破喉咙——”   “初儿,你怎么又在欺负他了。”   曹昂无奈地走进里间,伸手把曹丕从放摆件的条案上抱了下来。   条案很高,上去倒容易,若曹丕要自己一个人爬下来那可就难了。   曹丕鼓着脸,乖乖地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曹昂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眸中满是慈爱。   好一幅和谐的画面,堪称天伦之乐。   曹初望着自家兄长一脸“慈父”的样子,莫名打了个寒噤。   说起来,在这个普遍早婚的年代,大兄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妻倒是不常见。   “说说,她怎么欺负你了?”曹昂耐心问道。   曹丕下意识地望了曹初一眼。   曹初给他甩了个眼神——不说出来就把宝剑和葡萄都给你!   曹丕会意:“阿姊没有欺负我。”   曹昂狐疑:“真的?”   曹丕信誓旦旦地点头:“真的。”   曹昂唔了一声,勉强相信了。   曹初最终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大兄不娶妻是为何故?”   倒不是她惦念曹昂娶个大嫂回来,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这件事看起来有些不符合曹昂的性格罢了。   不说父亲曹操,就连丁夫人都没置喙这件事情。   曹昂弯下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若是娶了妻,我就照顾不了你们了。”   见曹初还没反应过来,曹昂把头一偏,指着箱子问道:“这里是什么?”   曹初一抖:“没什么……”   曹昂眯眼:“外头的马又是怎么回事?”   曹初冷汗连连:“我牵着玩儿的……”   “是吗?”曹昂微笑,“坦白从宽。”   曹初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曹昂不为所动。   片刻,只听她微弱的声音传来:“兄长放我出去吧……”   曹昂蹙眉,严肃道:“你要去哪儿?”   “阿母大病初愈,我想去谯郡祭祖。”曹初回答。   谯郡和许都都在豫州境内,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路途倒是挺安全。   她给出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母亲病愈,回曹操的家乡去告慰一下祖宗保佑。   曹昂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初儿长大了。”   曹初努力压住心虚:“兄长同意了?”   曹昂点点头,笑道:“待我去禀报父亲,再准备几日你便可带人回去了。”   两日后,议事之处。   袁术称帝之后就被吕布揍了个鼻青脸肿,这会儿正寻思着找个机会把他碎在地上的面子捡起来。   吕布是肯定打不过了,那打谁呢?袁术的选择是欺负看上去好欺负的曹操。   反正在十几年前、他们都还是洛阳官宦子弟的时候,他就看曹操不顺眼了。   当年的曹操整日跟着他那个庶兄混,都不来找他玩,哼!   袁术既然攻下了许都边上的陈国,那曹操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嘛。   所以曹操决定亲征。   曹初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谋士们对于讨伐袁术的议论。   “到底还是不合礼法。”底下有人望着她暗自摇头。   众人散去之后,曹操招她上前:“你若要去祭祖,也帮孤告慰一番,早些归来。”   曹初应声。   ……   谯县似乎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曹初没有拖延时间,祭拜完毕之后就准备上路了。   “女公子,这……”身侧的随从有些犹疑。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呀!   哪里是要回许都哟,她分明是半刻不停地在南下!   “嗯?”曹初挑眉。   望着她略带威胁的眼神,随从很识相地选择闭了嘴。   拿着文书,曹初在离开谯郡的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   另一边,曹昂随着父亲高高兴兴凯旋之后,却收到了曹初拜托丁夫人送给他的信。   望着信上端端正正的汉隶,他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顿时变得阴云密布。   翅膀硬了,胆子不小!   ……   “往南是扬州袁术,往西是荆州刘表,往东是徐州吕布……”曹初拿着粗略的地图思索。   刘备这会儿投奔了曹操,被表为豫州牧,正在跟吕布两军相持。   正在思索着呢,曹初却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在这种没有治安的地方,盗匪之类的人实在是多如过江之鲫。   “小娘子要往哪里去?”领头的人笑道。   曹初没理他,继续往前。反倒是一旁的随从一副想要上前拼命到底的样子。   果然,几把白花花的环首刀横在了她眼前,泛着阴冷的杀意。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倒是硬气的很。”那人摇头,状似怜悯道。   “休得无礼!”曹初身边的几个随从也相继抽了刀。   曹初默默握紧了佩剑:“都一边去。”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迎敌。   与她锋刃相击的匪徒只觉眼前的剑尖密集而迅捷,气势如虹,堪称绝无破绽!   她的剑势并非以力见长,招招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刀光剑影,伴随着金属划破空气的呜声,一点寒凉已至颈侧——   第一次杀人,曹初倒是格外冷静。   或许是一早就知道她根本避免不了这个,又或许是在这个年代生活了如此之久,变得麻木了。   青锋泛着寒芒,鲜血飞溅。   围攻她的人早就能跑则跑了,余下的也瞬间被收割了性命。   似乎是第一回实战无法收放自如的缘故,她的剑势不但没有停滞,反倒愈发凌厉猛烈了。   远处,与童渊结伴而行的王越瞧见了她使剑的路数,登时讶异地睁大了眼。   ——他早在董卓乱洛阳之时就隐居不出,又什么时候教过这么一个女娃儿? 第7章 水镜先生   王越边上的童渊也咦了一声,捋着白须:“这便是你收的那个徒儿?”   王越摇头:“不是她。”   快醒醒啊喂!他归隐山林的时候这女娃儿估计才刚会走路好吗!   童渊嫌弃他:“还剑术大家呢,你连你教过谁都记不清楚。”   远处,曹初收剑还鞘。   她身侧的随从也默默收起了血都没来得及沾上的刀。   见她要走,王越立即上前一拦。   曹初好奇地看着他:“何事?”   王越拢了拢袖子,作高人状:“你的剑术是谁教的?”   曹初眼珠滴溜一转:“反正不是你。”   王越眨巴眨巴眼:“……我也知道不是我呀。”   全场安静。   童渊及时上前打破了僵局:“我这老友见小娘子使剑的路子与他如出一辙,故才有此一问。”   曹初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和童渊互相见礼之后转头问道:“你姓王吗?”   王越点头。   曹初笑了,对他一礼道:“那就是了,我师祖就是当年的王将军呀。”   王越倒是很讶异:“你剑术比你那师父倒好上不少。”   曹初乖巧道:“不敢。”   “认亲”就在这几句话当中结束了,王越倒也没问她来历就把曹初带了回去。   对于一个剑术大家来说,不需要什么花言巧语,只消看她使剑的路数就知道师出于谁了。   让曹初讶异的是王越身边的那个人——童渊。   童渊擅枪,而他的名声倒是没有王越那么如雷贯耳,不过他教的三个人就比王越的弟子要有名气多了。   张任、张绣和赵云。   张任她倒是不怎么熟悉,可后两个名字曹初知道啊!   一个是上回让曹操在宛城险些吃了个大亏的张绣,另一个则是历史上在长坂坡单骑救主的赵云。   赵云先前在幽州公孙瓒那里,后来兄长病逝他才离开回来拜访童渊。   童渊召他上前,对王越笑道:“你常说门下没人能跟我这弟子打,如今可不来了一个,不若你们二人切磋一番?”   曹初睁大眼睛,望着眼前那足有八尺高、手握银枪的赵云,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   赵云也有些为难——这不是欺负人嘛。   暴脾气的王越倒是不干了:“你这老儿忒不要脸,初儿分明比他矮上了一辈!”   而且赵云还曾在公孙瓒手底下效力过,已经成名多年,他的乖徒孙却连实战都是第一回。   童渊笑眯眯:“开个玩笑嘛。”   王越愤愤:“你自己一个人去荆州吧,老夫就不陪你一起了。”   曹初好奇问道:“为何要去荆州?”   明明许都也很好嘛!   童渊解释道:“荆州牧开设学官,广招天下之士,许多人都去那里避难。”   曹初闻言,掏出竹简默默记下。   ——宣传是个重要的东西。   王越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装。”   徒孙不清楚其中内情,可他却知道这老头只是想去荆州游山玩水罢了!   童渊哎了一声:“别啊,一起嘛。”   一起去玩多热闹!   ……   荆州。   由于附近没有战乱的缘故,荆襄之地在这个年代倒成了一处不错的世外桃源。   王越和童渊走在前面,而曹初和赵云则是跟在二人身后。   “山明水秀,必然隐士颇多。”童渊随口叹道。   “此处有两个隐士的名声倒是极显。”王越慢慢踱步。   童渊转头,却只瞧见他一脸“还不快来问我”的神情。   “哪两个?”童渊眼皮一抽,还是问了。   “庞德公与司马水镜。”王越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眉毛挑的老高。   王越当年在洛阳何等风光,也养出了自傲的脾气,自然不是很乐意去称呼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人为“水镜先生”,而直接喊“司马徽”又显得太不尊重人,若是称呼表字又没有那么亲密,便唤了“司马水镜”。   曹初听见他们的议论倒是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水镜先生司马徽?   好耳熟啊。   此时,走在她身边的赵云莫名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几日后。   水镜先生司马徽是个名士,而名士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会像他求学或是讨教。   于是司马徽就在自己隐居的地方另辟了个屋子,平日里用来教学生或是给他人解惑。   他方才想要推门进来,却只听里面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声,黄莺出谷似的,还带着点独属于小孩子的稚气。   司马徽顿住了脚步,立在门边好奇地听着。   曹初:“孟子曾云:民为重。可桓、灵二帝在位之时,其倒行逆施,放纵宦官乱政、外戚专权,流民与饿殍遍地、生灵涂炭……以致天下大乱也!”   司马徽点点头——说的确实是事实。   曹初:“幽州公孙瓒谋害汉室宗亲,冀州袁绍密谋废陛下而另立,扬州袁术僭越不尊、甚至称帝……”   司马徽叹了口气——确实是啊。   各地军阀割据混战,诸侯们各怀心思,而且这也是如今他隐居不出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里间的声音继续源源不断地飘出来:   “昔日洛阳之乱,公卿被害者甚众,百官尸首遍布朝堂,天子险为沦落……孰可救之?何人能救?”   司马徽刚想点头,却突然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曹初继续道:“唯有曹公于危难之时秣马厉兵、讨伐贼逆,救如此倾颓之汉室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反正该扯匡扶汉室的时候就得把这面大旗好好扯起来。   司马徽:“……”   他眯眼,继续耐心地听了下去。   曹初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如今曹公正发布求贤令不久……”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想去的可以去啦!再不去等曹公手底下的谋士们立下大功就很难有你的一席之地啦!   ——身上香香的荀令君也在曹公那里哦!哎呀还有那个荀攸荀公达、郭嘉郭奉孝……程昱和钟繇听说过吧?都在曹公那里呢!   司马徽闻言,按着柱子的左手微微一颤。   而他的右手则是握拳藏于袖中,似乎在默默忍耐着什么。   里边的众人听得正兴起,却只见方才还说得正起劲的曹初眉心一蹙,按住剑柄骤然起身。   一孩童关切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曹初警惕拔剑,环顾四周,一字一顿道——   “有杀气!” 第8章 唇枪舌剑   司马徽推门进来,想见识见识这个帮曹操说话的家伙到底是甚么底细。   可他却只见一个神情乖巧的女娃儿仰头看他,还对他甜甜一笑:“先生来了呀。”   司马徽一愣:“你是……”   “久闻水镜先生才学广博,特来请教。”曹初对他行礼,神情很乖顺。   司马徽倒是没什么名士的所谓架子,对她回礼。   他的品德自然是很能让人相信的。   曹初把早就准备好的竹简奉上。   司马徽看到上面的内容就是一怔,问道:“这当真是你自己所书?”   曹初点点头,随即摇摇头:“写是我自己写的,但这是有人教我的。”   司马徽心中腾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是谁?”   曹初信口雌黄:“自然是曹公!”   司马徽默默无言——又来了。   不过冲着这份竹简的内容他还是认真地指点了曹初一番,只是心中却不觉嘀咕。   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曹操,简直没救了。   曹初才不会告诉他整个曹营都是这种画风呢。   不过荆州毕竟还是刘表的治下,对曹操有意见的人也是很多的。   等司马徽离去后,就有人提出异议了。   一人道:“曹孟德奉迎天子不假,可他大权独揽又是何故?”   曹初眨眼:“你这不是连古之圣贤都一起骂进去了吗?陛下尚且年幼,如何治国?若不加以辅佐,恐怕会重蹈其兄长在位时奸臣当权之覆辙!”   那人蹙眉:“曹操之势尚不如冀州袁绍,怎称得上明主?”   曹初回怼:“散尽家财举义兵,讨伐董贼平黄巾。曹公再不济,总比某人在此满口天下大势、却什么都没做要像个明主呀。”   ……   但凡站起来的,一个接一个都被嘴炮了。   在众人群怼之时,但见一人始终一言不发。   这人分明才十五的年纪,身高却有逼近八尺之势,估计几年后就能跟赵云差不多高了。   戴着纶巾,手里头持着把羽扇,眼睛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后生。   正是跟随叔父诸葛玄在此隐居的诸葛亮。   至于为什么一言不发……   说白了,诸葛亮就是不欲掺合此事而已。   几日后。   曹初不但去司马徽那里转上了一圈,甚至还去找了庞德公。   她去拜访了一个人。   未来的凤雏——庞统。   庞统是庞德公的从子,虽说声名尚不显,可要寻他却很容易。   她去了外间,却意外的发现庞统的样子……怎么说呢,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像个聪明人。比起后世史书中的“军师美至,雅气晔晔”似乎有些差别。   但是曹初深谙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比如典韦,看上去很凶,实际上面对自己人可腼腆啦。   曹初大义加利诱一齐上,使劲儿想趁着此时到荆州的机会把人给忽悠走。   “为什么来找我?”庞统歪头看她。   毕竟正常人都是去请司马徽或者庞德公的呀,从来没人忽略那两位只找庞统的。   曹初托腮看他:“因为你聪明又愿意出仕呀。”   就是这么简单嘛。   “不过是第一回碰面,你怎就知道谁聪明?”庞统挑眉。   曹初摇头:“难道你不聪明吗?”   “自然是聪明的。”庞统笑了,“我随你赴许。”   这下轮到曹初疑惑了。   她来请庞统虽然是真心诚意,但确实没对结果抱什么希望,毕竟曹操这会儿的条件确实不强嘛。   曹初去问了司马徽。   “先生知道吗?”她仰头问道。   司马徽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捋着须须笑道:“凤是喜欢与日月星辰争辉的。”   曹初似懂非懂。   ……   而就在这几日,风过留痕、雁过拔毛上瘾了的某人又干了一件好事。   诸葛亮默默地立在叔父的牌位前,望着边上另一个空着的榻垫。   往日和他一起祭奠叔父的张仲景……被拐走啦!   张机是个医者,字仲景,是诸葛亮叔父的挚友,先前特地赶来荆州为他的叔父治病。   叔父诸葛玄去世,诸葛亮正伤心着呢,结果某人一来就把他叔父生前的挚友拐走了。   哦,顺带还拐走了他的友人庞统。   诸葛亮不懵才怪。   曹初掰着指头对张机道:“你看,若是各地都设了医馆,那就有更多人能得到救治啦,这是不是比四处行医要有用?”   张机点头。   “这就是啦,现在的医者的地位你也知道,若是日后这么做了,医者的地位也会提高一点呀。”   张机小单纯眨巴眨巴眼,继续点头。   瞧着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诸葛亮无奈:“阁下莫不是司空长女?”   被人一语道破身份,曹初倒是痛快承认了:“对啊。”   “既是曹公长女,定当对其知之甚深,怎么只见你言利而不见你言弊?”   万一她说的是假的,那庞统和张机不得被她坑啦!   曹初不服气:“父亲本就如此,我不过是陈言事实而已。”   张机好忽悠不假,可庞统又不是瞎子!   “你把入仕许都的好处说得头头是道,却对其他不利之处只字不提,恐怕有些不妥。”诸葛亮叹气。   “我阿翁不行,那你父亲就厉害了?难不成令尊德性堪比周公、操守为天下人所推崇?”   曹初话一开口就后悔了。心下有些不安。   阴阳怪气还是其次,她这句话说得着实刻薄了点。   诸葛亮果然生气了,面色一沉。   这会儿的他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秉持着忍气吞声不如互相伤害的原则,诸葛亮开口:“我且问你,可敢听我一言?”   虽自知失言,曹初却不想在气势上落了下乘:“我倒还没那个闲心去打小报告。你且说,我不会外传。此间所言,也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更何况你有口与我在此争辩,怎么不出仕证明你的能耐多厉害?”   “你莫要激我。”诸葛亮摇头,“那我便说了。那九江太守边让,不过只是恃才傲物了些,却被枭首示众、乃至祸及妻儿。曹司空行事如此,怎倒成了你口中的唯才是举?”   曹初一噎。   这桩事情就连曹操本人都没有遮掩的意思。而且他每次做这些事情都是出于政治原因,她若想要置喙是绝对不可能的。   “屠戮不少,暗藏祸端,你又怎能标榜其为天下苍生?”诸葛亮继续反问。   曹初想要反驳,话却始终堵在喉咙口说不上来,干脆直接开嘲讽:“莫非令尊一人可退百万之师,能让天下英雄皆羞愧掩面遁走?”   说不过归说不过,可曹初却压根儿无法容忍别人说曹操的坏话。   ——你骂我爹我就骂你爹!   诸葛亮的火气也起来了。   “掩目捕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的神情陡然一变:“亮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   话还未说完,却只见曹初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面门挥来。   王越说过,骂不过就动手嘛。   “叫你骂我父亲!”   “明明是你先骂我父亲的!”   “谁让你这厮嘴毒!”   “嘴毒怎么了?分明是你嘴笨!”   ……   诸葛亮面无表情地立在草庐门口,目送张机和庞统远去。   仔细一看,他的左眼上还泛着些微青,显然是跟人打架打的。   诸葛亮觉得这姓曹的当真一点道理都不讲。   许都。   曹昂黑着脸把她带到了曹操那里,平日里温雅的面庞上罕见的含着些许怒意。   若不是顾着外人在场,恐怕他早就开始说教了。   曹操放下竹简,抬头。   在外面晃了几个月,曹初的身后居然多了好些个人。   三个看上去像是世外高人的老头,一个文人,最招眼的却是后面那个白马银枪,一看就很厉害的……武将?   曹操的左半边眉毛微微一颤。   曹初凑上前,悄悄地在他的耳畔道:“我把师公给带回来啦!”   曹操:“……”   闺女啊,你要不要考虑再出去晃个一圈回来? 第9章 骨肉至亲   曹操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王越和童渊两个成名已久,却始终选择隐居。   曹操是个很惜才的主公,别的是非且不说,至少对于他的下属来讲绝对是一个好老板。   于是曹初就看见他左手搭庞统右手牵赵云,乐呵呵地请进里面共论天下大事去了。   曹初眨巴眨巴眼。   就把她这么丢下了?   她无奈,安顿好王越和童渊之后就拉着张机跑去找哪里能建医馆了。   是夜,曹初回府。   她甫一进门就发现曹昂抱胸而立,倚在柱子上闭目养神,似是等了她许久。   “大兄?”曹初轻唤。   曹昂闻言睁眼定定地望着她,眸色似乎比夜还深上些许。   曹初不安地立在原地。   “过来。”他唤道。   曹初依言挪过去:“兄长,初知错。”   平日里曹昂虽常着白袍银甲,却到底还是温和的模样,如今面无表情的他却令人有些生寒。   “既知错,要能改才是。”曹昂叹息。   曹初抿唇,愧疚的低下了头。   因为很多事情她实在不能说。   她不能跟曹操说为什么她一定要跟去宛城,也没法跟他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张绣的反叛,更不能让曹昂知道她为什么对几个声明不显的人这么重视。   这些都没法解释,哪怕是至亲也不行。   “罢了,日后若你想做什么事就跟我说,但凡能说出个道理,我自然没有不允的。”曹昂低头看她。   “是。”曹初乖乖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拉起曹昂的袖子笑道,“兄长最好了!”   “那初儿就别让兄长担心。”曹昂牵起一抹浅笑,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   过了些日子,曹初发现曹丕并不止专注于往日的那些东西了。   是哒!他有了新的小伙伴!   曹丕拉着他的四弟曹植跑到曹初面前:“阿姊,我发现四弟好好玩哦!”   曹初:“……”   是谁当初跟她一本正经的说“弟弟不是用来玩的”?   “阿姊。”曹植唤她,眼神纯澈。   曹初戳了戳他的脸,软软的。   曹植非但没躲,还朝她甜甜地笑了笑。   “好乖啊。”曹初讶异。   “好玩吧?”曹丕一仰下巴。   曹初点头:“好玩!”   半晌。   三公子曹彰路过,望见被两人玩来玩去的四弟,默默打了个寒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好可怕。   翌日,许都来了一个人。   与此同时,沛城的战报也传了过来。   先前刘备被吕布打败,无奈之下只能投奔曹操。到许都之后受到了曹操的厚待,被表为豫州牧,并且曹操还给予钱粮让他回沛城收拢旧部。   结果这会儿吕布又一次出兵攻打刘备,而曹操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派遣了大将夏侯惇去帮助他抵挡吕布。   没多久,战报就来了。   “败了?”曹操挑眉。   既然败了,那待筹备一番之后他便可以亲征吕布了。   要说曹操为什么能跟吕布打起来,那还是吕布帐下谋士陈宫的锅。   这事儿得从四年前说起。   陈宫本是曹操的心腹,结果后来因为曹操杀了他友人边让的缘故,留下积怨,联合一干人直接反了。   曹操那会儿刚好出征在外,万没想到后背被自己的心腹捅了这么要命的一刀,前线又弹尽粮绝,险些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   既然决定背叛了曹操,那么陈宫当然要找个势力跟曹操杠上呀。   这会儿谁最好忽悠?   自然是吕布。   吕布被忽悠着接手了原属曹操的兖州,然后一转头就傻愣愣跟曹操杠上了。   陈宫是绝顶聪明没错,可曹操这儿的谋士们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吕布偶尔还会开启“我不听我不听”模式,而曹操却始终是个很机智的小伙伴呀。   尽管一开始曹操被他打的节节败退,可后来还是收复了兖州全境。   于是吕布就只能跑到徐州的刘备那里,投奔于他。   结果等刘备跑去跟袁术干架的时候,还在刘备手底下的吕布却被袁术诱使着袭击刘备,反占了他的徐州。   可事成之后吕布却没能得到袁术承诺的二十万斛粮食,一气之下又反把被他赶出徐州的刘备迎了回来。   十足十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任性”。   饶是刘备也算是个豁达之人,都被他这一番骚操作郁闷得长吁短叹。   后来刘备再次收拢军队,吕布一看——   哎呦喂这还得了,你刘玄德是要反啊!   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去打了刘备。   刘备兵败,只得投奔曹操。   这才出现了一开始曹操派人支援刘备的一幕,只是没能打赢罢了。   “小沛兵败,军粮皆失,备愧之。”刘备摇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玄德不必多虑。”曹操笑着把刘备请进了府内。   曹初悄悄地探出了脑袋,似乎是想观察里面的动静。   突然,从后面伸出了某只修长的手轻轻地往她肩上一拍。   只听那人故意放轻声音道:“女公子?”   “鬼啊!”曹初被吓得险些拔剑。   郭嘉忍俊不禁:“分明是个大活人,怎就成鬼了。” 第10章 生擒吕布   曹初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   只见那人倚在一侧,正颇有兴味地望着她,眉眼间捎着些浅浅的洒脱,三分风雅,七分肆意。   微风拂起鬓边不慎散下的一绺青丝,眼尾微勾,似笑非笑。   曹初自认为是个“怜香惜玉”的,倒没生气:“你怎么在这?”   “嘉为何不能在此处?”郭嘉的手中握着把小扇,神情轻松。   曹操此时已经设了军师祭酒一职,平日里常召他问事。   “我在这儿是想看看那传闻中的刘玄德长什么样呀。”曹初继续探脑袋,调侃道,“难不成你也想看?”   郭嘉弯了眸子:“这是自然。”   曹初一噎,还是稍稍俯身,给他空了个位置出来。   于是郭嘉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只见里头的曹操和刘备二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长得挺面善。”曹初客观评价。   “比之我如何?”郭嘉望着里面的动静。   “你好看。”曹初随口回答。   见刘备要出来,曹初立即把郭嘉拉到一边,老神在在地装作刚刚才拐到这里的样子。   刘备对他们一礼,随即离开了。   “主公,刘备此人有英雄之志,若不早图之,则必为大患!”   二人方才走进书房,就听见程昱严肃的对曹操说道。   曹操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程昱对他行礼,转身离去。   曹初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仰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曹操转头瞧见了郭嘉和曹初,显然是没想到这两人都能混在一块儿。   “奉孝怎么看?”他问郭嘉。   “主公曾言‘举义兵以诛暴.乱。’刘备素有贤名,今末路来投,若害之,则主公帐下众人必将自疑。”   说白了,刘备颇有名望又深得民心,如果在他陷入困境向曹操寻求帮助的时候无缘无故就把他给杀了,那么之后还有谁来肯投奔曹操?   曹操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对他点了点头。   郭嘉话锋一转:“然,刘备有雄才,必不肯长久寄人篱下,如若纵之则后患无穷,主公应早做安排才是。”   曹操重新拿起一边的战报,不语。   看样子倒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一旁的曹初认真听着,似乎想说什么,却顾忌甚深,欲言又止。   ……   许都的气氛有点微妙。   不久后,曹操亲征吕布。   兵至下邳,曹操去信一封劝降。   不过曹营这边的人都知道陈宫深恨曹操,甚至口称曹操为“逆贼”,必然会力劝吕布以死相抗。   果然没料错。   但是吕布虽然没有投降,却也没有听取陈宫的退敌计策,多次突围失败后便坚守不出。   曹操久攻不下,士气又低落,显然是有意要退兵了。可荀攸和郭嘉却反对,反而建议曹操继续围攻。   “吕布虽勇,可三战败北,锐气必锉。”   于是曹操思量一番,引了沂水和汜水淹下邳,又加以强攻。   三月后,吕布麾下侯成、宋宪、魏续三人叛变,捆缚陈宫,向曹军投降。   “你们将我的首级取了,去找曹操领赏罢。”吕布立在白门楼上,咬牙望着攻势极猛的曹军。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将军!”   “将军!!!”   吕布见他们不愿,叹息道:“……降吧。”   城破!   “要去看看吗?”曹初倒是很想得见一回这个在后世号称三国顶尖的武力值。   “去。”曹丕也很想看。   于是曹初就带着自家二弟七绕八绕,重点是绕过曹昂,溜了出来。   只见前面果然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武将由士卒领着往曹操那儿走。   曹初仰头——嚯!比赵云还高上不少啊!   而且还有两根鲜红的雉鸡尾在脑后晃荡,使他看上去更高了。   “阿姊,他好像比令君还高哦。”曹丕戳戳她。   尚书令荀彧在曹营的文官当中算是很高了,只不过文人到底不能跟武将比。   曹初揉了揉仰得酸痛的后颈,点头:“比大兄也高好多。”   见这俩小兔崽子看他看得正起劲,吕布眯眼,低头做了个鬼脸唬人。   曹初连忙把曹丕拉到一边。   郭嘉瞧见他们的动作,扇子一顿,随即继续摇,显然心情不错。   吕布被领到了曹操面前。   曹操和他是老对头了,对他笑道:“别来无恙啊。”   吕布委委屈屈:“缚太紧,缓缓。”   曹操摇头,无奈道:“缚虎不得不紧。”   吕布瞧了瞧边上亮闪闪似乎马上要凑上来的刀刃,咽了口水,转移话题道:“布既为虎,今虎愿归顺于曹公,这天下何足为虑?”   曹操闻言,显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动心。   事实上曹操可眼热刘备麾下的关羽和张飞啦,奈何以这三人的关系根本就挖不动,这才作罢。   他眯起眸子,显然有些犹豫。   而就在此时,刘备适时开口了:“曹公是否还记得——丁原与董卓之事?” 第11章 暗流涌动   曹初躲在柱子后面,望着远处的曹操。   早年吕布面对董卓之流的时候智商还算在线。可到后来李郭之乱后吕布离开长安,作为一个主公来说智商就不太够用了。   先前被曹操忽悠过多次就不提了,更别说他——先是去徐州投刘备,后来在刘备和袁术干架的时候被袁术忽悠,反客为主占领徐州把刘备赶了出去,又因为和袁术闹掰而把刘备再迎了回来……这种骚操作。   曹初得知这段往事的时候都快无语了。   论好骗程度,袁绍和袁术兄弟俩估计都得承让他三分。   更何况,若留吕布,那他麾下的人马到底是姓吕还是姓曹?   若说刚愎自用或是爱财等等的小毛小病,其实曹操是完全可以包容的呀。   在这非常之时,他作为主公可以包容的程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但吕布的履历和个人信用记录实在是不太良好。   刘备的那句话确实是说到了曹操的心坎儿上。   当利与弊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如此种种,怎能不多加考量。   “郭祭酒。”曹初悄悄地绕到郭嘉边上,扯了扯他的袖子。   郭嘉会意,微微俯身。   曹初踮起脚尖,凑在他的耳畔:“祭酒如何思量?”   郭嘉似乎并不讶异她问的问题,却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袁绍。”   曹初若有所思。   另一厢。   刘备的话音方才落下,吕布勃然大怒:“大耳贼!你……”   刘备转头望向曹操,面色不变:“此人反复无常,断不可养虎为患。”   曹操眉梢一挑,果然动了杀意。   就在曹初想要上前的时候,庞统却凑到曹操的边上耳语了一番。   见庞统上前,郭嘉暗中拉住了曹初,对她使了个眼色。   曹初会意,步伐一收,退回他边上。   只见远处的曹操听完庞统的计策,微微眯了眼:“先带下去。”   意思就是先不杀了。   荀攸望了尚未及冠、面庞显得有些稚嫩的庞统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   大军班师回许。   曹初立在酒肆不远处,似乎在找什么人。   身边忽然飘来一阵酒香,比起第一回见面的时候还要明显些。   “郭祭酒。”曹初循香找到他。   郭嘉塞给她一个漆盒,扬眉笑道:“关中秦酒,比这儿的烈些。”   “多谢郭祭酒。”曹初接过漆盒,抬头盯着他的脸瞧。   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肉痛?   只见郭嘉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如果不看表情的话端的是自然无比。   曹初忍笑离去。   司空府。   曹初抱着一个漆盒,把它藏在案下。   这里头装着郭嘉极喜欢的秦酒,上回听他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你你你居然藏酒!你不怕被大兄……”曹丕惊道。   曹初摇头:“大兄不会发现的。”   谁的嗅觉那么灵光呀!   “大将军袁绍平定幽州,如今正把那公孙瓒及其部下首级送至许都,以彰功绩。”曹丕望着空了的香炉。   听说送来了好几个脑袋呢,公孙瓒的头颅还是被烧过的。   也不知是单纯的向天子表功还是威胁许都的曹操。   “不怀好意。”曹初持箸夹碳埋入香灰之中,下了这么个定论。   曹丕拿起一颗葡萄,随口道:“先前陛下诏他督冀、青、幽、并四州,他自是好得很。”   曹初叹息:“阿翁曾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好什么呀。”   曹丕立刻张望一圈,确认侍人都在外间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才往她口中丢了颗葡萄:“你少说两句。”   曹初以袖掩面,默默地端起盂把葡萄皮吐了出来。   曹丕眼皮一跳,继续自顾自吃葡萄。   片刻,曹昂进来了:“走,兄长带你们去个地方。”   曹初惊喜,忙不迭起身:“是去田猎吗?”   “是。”曹昂帮她理了理鬓角。   正要转身呢,他却突然一弹曹初的额头,蹙眉道:“你喝酒?”   “冤枉啊我没有!”曹初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你自己闻。”曹昂眯眼。   曹初抬袖——果然有淡淡的酒香。   天地良心,真不是她的啊!   “还说你没有喝?”曹昂瞧见她的脸色,似笑非笑。   “我……”曹初咬牙背了这个来自郭嘉的锅,“我有!”   曹昂颔首,给了她一个回头算账的眼神。   ……   “我原以为你很喜欢你那徒孙。”童渊蹙眉。   毕竟曹初的剑学的确实很好,平日里又对王越很是尊重。   王越定定地望着手中的血诏,按住剑柄,深深地叹了口气。   童渊霎时一凛。   ……   曹昂笑道:“古人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如今正是秋日,当为秋狝。”   “那儿有只大虫!”曹丕眼睛一亮,取出一支箭来。   曹初显然也看见了那道斑斓的身影,唤道:“远了,再近些。”   那只斑斓大虫显然也瞧见了自己对面的一群人,转身奔得飞快。   曹丕一扯缰绳,张弓搭箭。   而此时,曹昂的箭矢已经发出,风中裹挟着利箭划破空气的嗖嗖声!   一前一后,曹丕的箭也分毫不让。   “吼——”   两箭起初只是微小之差,越往前分叉越大,曹昂的箭率先射穿了它的肩胛,曹丕的箭则是毫不留情地洞穿了虎目!   那大虫乍然受到致命一击,哀叫一声,倒入了树丛中。   曹初哎了一声,掂了掂弓:“这下倒不知谁胜胜负了。”   一个抢先一步射穿肩胛,另一个则是给了它最致命的一击。   “初儿也来罢!”曹昂正在兴头上,对着后面喊道。   “阿姊!”曹丕转头,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   曹初笑着摇头:“不了,我力气没你们大。”   剑术和骑射可不是一回事呀。   击剑讲究灵巧与速度,可射箭却是要真力气的。   “也行。”曹昂命人把大虫抬出来,对她远远喊道,“待兄长给你猎头鹿回去!”   “成,我等着!”曹初望着前面的身影,双眸含笑。   她目送兄弟二人远去,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晃荡。   秋日的天空似乎要比往常显得广阔深远些,风卷起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   山自巍峨。   “女公子。”随从上前一拦,面露为难,“大公子有命,不能让您走太远。”   曹初一勒马缰,无奈道:“好罢,我回去了。”   可就在此时,她的余光却无意间扫见极远处一个浑身是血,身形略有熟悉的人。   似乎是脖颈处出血最严重,甚至连花白的胡子都被染红了半截。   但他的胸膛却还在起伏。   还活着! 第12章 信任与否   曹初立即打马上前。   她熟悉的人就那么几个呀。   随从见她神色匆匆,一招手:“都跟上女公子!”   好在距离不算太远,只是地势险峻了些,曹初方才所站的位置正处高地,这才望见了身受重伤的童渊。   他的胸膛上,脖颈上,皆是细细碎碎被划出来的小伤口,造成了满身是血的结果。   童渊勉强动了动手指,嘴唇微翕,似乎想说什么。   曹初凑上去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去传医者!”   随从调转马头,策马狂奔。   伤重如此,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曹初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太公,你忍着些。”   鲜血缓缓渗出,浸透了整个布条。   童渊想说话,却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初手里头忙活,心中却疑窦丛生。   她曾见识过童渊的枪法与他的成名技,而她甚至不敢正面与童渊对上。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浑身是血地躺在人烟如此稀少的地方?   “女公子,医者来了!”   “快给他看看。”曹初连忙空出一个位置来。   曹昂一向行事周全,出来打猎自然也带了医者。   高处。   王越提着剑赶来,却在看到前面众人的那一刻匆匆归剑入鞘。   医者上前给童渊止血:“刀剑伤,还有多处擦伤,可能是从高处摔下来的。”   童渊见自己得救,脑内的弦霎然一松,昏了过去。   曹初望着这些细细密密的小伤口,突然便想到了王越先前教过她的话。   会不会是……伤他的人欲要招招致命,却被童渊格挡住了?   胸膛上的伤是冲着他的五脏六腑而去,脖颈也是一大要害。   “女公子。”医者肃了脸色,“此人伤重,虽已简单止血,却须得抬回城中继续医治。”   曹初方才要点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王越的声音。   “慢着。”   “师公!”曹初转头惊道,“您怎么也伤重至此?”   王越摇头:“我没事。”   曹初仰头,关切道:“您……”   王越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有一事要与你说,你且屏退左右。”   曹初依言照做,却也不敢耽搁童渊的伤势,立即命随从把人抬走。   待人走后,她拿起干净的布条给王越包扎:“到底是什么急事,竟让师公连性命都不顾了。”   眼前少女的神情毫无防备,干净清澈的杏眸中盛满担忧,显然对他十分信任。   王越按下心中的歉疚,痛心道:“这老儿联结他门下弟子,意图刺杀曹司空。”   曹初心中一紧:“所以他想先杀师公灭口?”   王越颔首,十分惋惜:“是啊。”   曹初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具体情况我也不明,许是只有他醒来后才知。”王越摇头。   曹初抿唇。   童渊门下的弟子她只认识两个,一个张绣一个赵云。   张绣在宛城一役之后并未像历史上一样被曹操赦免,而是被杀了。赵云现在则是跟着夏侯渊在练兵,据说曹操极其欣赏他。   若童渊门下只有张绣倒是能理解,但赵云的人品却是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呀。   王越不愿再说,只是叹气。   随从牵了匹马,王越道过谢,接了缰绳便绝尘而去。   望着王越的背影,曹初无意识地按住了手中的剑柄。   曹操的安危她自然极其重视。   曹初不敢耽搁,调转马头就往许都城内跑去。   马蹄扬起尘灰,人影渐远,徒留满地血迹渐渐干涸。   ……   许都。   曹初私下里去问了赵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有人会盯上他。   因为赵云和刘备是故交。   先前他在公孙瓒麾下的时候就结识了刘备,后来因为兄长去世而离开。   确实是故交,但也仅仅止与此了,以赵云的性格绝对做不出事二主的事情来。   赵云对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很坦荡。   曹初叹气——若是因此被人污蔑岂不是冤死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曹操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曹初回司空府找到了曹操:“阿翁可否屏退左右?”   曹操点头。   曹初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他的态度。   “我知晓。”曹操按着太阳穴,闻言笑了。   曹初讶异:“阿翁不介意?”   “自是无妨。”曹操漫不经心地捻了捻须须,“谁还没个故人旧识?若是因此责难,那孤可不就得先被枭首?”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然还举着酒樽大笑起来。   曹初扶额,上前帮他把他乱了的须须捋顺。   曹操一个激灵,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宝贝须须,眼睛朝她一瞪:“这个只有孤能碰。”   曹初默默无语,酝酿了许久还是把王越告诉她的事情转告给了曹操。   曹操颔首。   曹初这才放心退下,去了医馆——童渊所在的地方。   望着昏迷不醒的童渊,她顿时心生疑窦。   一开始她确实对王越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曹初怎么都想不到王越能骗她。   但最关键的漏洞却是在赵云身上。   可王越为什么要骗她呢?   真正想要刺杀曹操的人肯定不是童渊,说不准就是王越。曹初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越是当年洛阳的虎贲将军没错,但与他同时期的老臣或是告老还乡,或是在董卓乱洛阳时被杀,关于他的往事几乎已经不可能打听出来了。   若说王越忠于汉室,那他在洛阳之乱的时候为何选择隐居不出?在陛下当年沦落至衣不蔽体、粮食殆尽的境地时,他又在哪里呢?   反倒是始终被人惦记着项上人头的曹操去奉迎天子,给了他天子应有的排场和尊重,从没在衣食住行上短过他。   这年代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王越的动机。   童渊的身上有擦伤,医者说这是他从高处落下留的痕迹。极有可能是王越先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后童渊为了躲避攻势才咬牙从高处落下。   也就是说,王越原本的打算是杀了童渊灭口,而他并未做到这一点,定会另找机会把人杀了。   曹初拔剑三寸,望了一眼锋锐的剑身,随即收入鞘中。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决定今夜守在医馆验证她的猜测。   曹初从没这么强烈地盼望着这只是一场误会。 第13章 是忠是奸   是夜。   曹初躲在角落的屏风后面,怀中抱着一把剑。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果然有人来了。   一阵颇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像是个男子。   曹初没有把王越伤童渊的事情告诉除了曹操以外的人,而其他人也并不知道童渊伤势的真相,只道他是被不明人所伤,且从崖边不慎坠落。   曹初悄无声息地偏头,想从缝隙中窥见那不速之客的庐山真面目。   身长八尺,手握银枪……赵云?   只见赵云把银枪往膝上一搁,旋即席地而坐,头靠在童渊榻边的墙上,竟就保持着这么一个难受的姿势闭目养神了。   银枪没磕到任何东西,平稳地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的,明显能感觉得出他的细心。   这个姿势虽然难以入眠,却很容易醒。   赵云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要为重伤的师父守夜,以防有人再来伤他。   屏风后,曹初望着这一切,悬着的心这才半落了下来,却还没放松警惕。   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敲响,许都实行宵禁制度,此时的纵横分叉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童渊的伤口愈合了些许,却依旧昏迷不醒。   此时已近除夕,许都的深夜自是寒凉不已。   曹初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衣料轻轻摩擦,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了微的声响。   赵云立即警惕地睁了眼,迅速握住了摆放在膝上的银枪,立起来环顾四周。   曹初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约摸半刻之后,赵云才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依照着原来的姿势坐了下来。只是依然没放开枪柄。   星辰变换,月亮的位置也移动了不少。   曹初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裘衣底下,开始打瞌睡。   半晌,就连赵云的神色都开始有些恍惚了。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他将膝上银枪握在手中,站了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在墙上继续守夜。   曹初听见屏风外的动静,也跟着一掐胳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王越还是没来。   ——应当是场误会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而就在她险些睡着的时候,墙外却传来了一阵纷杂的声音——   “走水了!”   “司空府走水了!”   “快去……”   赵云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不放心地望了一眼身后,把门窗锁上,唤了侍卫守在门外,立即提起银枪冲了出去。   曹初一惊,刚要出去,耳畔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其身内其言外者疏,其身外其言深者危。”   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颇有种调侃的意味。   曹初咬牙。   ——这家伙特喵的跟半仙似的!   她望了一眼半昏半醒的童渊,挪开屏风走了出去:“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郭嘉复述她的话,眼里却是笑着的。   曹初一噎,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别说那么多了,司空府走水了,赶紧过去……”   “没走水。”郭嘉把她拉回来。   “没走水却喊走水。”曹初蹙眉,“为了引人注意?”   “是。”郭嘉从袖中拿出一把扇子,往门外走。   曹初连忙跟上他:“既是引人注意,你为何还去?”   “你要等的人,或者说你知道的那件事情,目的是什么?”郭嘉反问。   曹初迅速反应了过来,拽着郭嘉就跑:“去司空府!”   某个堪称“身娇体弱”的郭祭酒险些被她拽了个踉跄,好险才稳住了身子,没让自己露出半点破绽来:“你可去牵马。”   于是曹初拉着他转了个方向去牵马。   马厩里的马大多都睡了,曹初随手牵了一匹就走。   可郭嘉却没走。   他立在原地望着曹初远去的背影,转身回了童渊所在的地方。   ……   司空府。   “阿翁!”曹初被侍人领到曹操的边上,“您没事吧?”   曹操颔首:“无妨,你且回屋,莫要掺和此事。”   曹初环顾一圈,却没看见赵云的身影,心生疑惑。   ……目的是刺杀曹操?   曹初突然就想到了历史上的“衣带诏”事件。   具体细节她不记得了,大约就是车骑将军董承拿到了皇帝藏在衣带里面的血诏——“当诛曹公”,于是跟一群立志“光复汉室”的臣子密谋刺杀曹操的事件。   说的这么正气凛然高风亮节,说白了就是争权夺利而已。   暂且不说曹操奉迎天子的行为里面除了取得政治优势,到底有没有匡扶汉室的意思在里头。可至少他在黄巾起义军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董卓毒杀少帝刘辩、袁术无视汉室而自立为帝、袁绍密谋另立皇帝的时候,选择把天子迎了过来,保住了皇室公卿们的小命,保全了汉室的面子。   本质是互惠互利,而且曹操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皇室不敬的行为。   若杀了曹操,难道这朝堂就是他皇帝的了?   自然不可能,曹操若身死,反倒更会把此刻稍稍安宁一点的局势搅得更乱!   外面无视汉室的诸侯们虎视眈眈,小皇帝自己的性命说不定都保不住呢。   见曹操周身的守卫围得密不透风,曹初微微放下了些心,起身去寻找赵云。   司空府的嘈杂渐渐消弭。   方才踏入医馆,曹初就听见了兵刃交接的动静。   只见赵云的银枪舞的虎虎生风,正与一白发白须的剑客对战着。   正是王越! 第14章 留香荀令   宝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曹初提剑立在院子内,却不知该把剑指向谁。   “初儿?”王越惊讶。   赵云不语,闷头继续锲而不舍地朝他刺去。   枪势惊若雷霆,时而似黄河奔腾,时而如簇簇青竹,快如极电,迅如蛟龙!   而王越则是轻巧地用剑抵挡着他的攻势:“老匹夫,还不快让你徒儿住手!”   里面竟然传来了童渊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虚弱:“该!叫你这姓王的用剑戳我。”   见赵云没有危险,曹初这才归剑入鞘,沉了面色。   王越霎时背后一凉。   而就在气氛极度紧张的时刻,郭嘉及时出现,把曹初拉走了。   “你不想让我掺和这件事?”曹初闷闷。   她还一头雾水什么都没搞明白呢!   郭嘉承认道:“主公也是如此。”   “为什么?”   郭嘉不语,领着她往司空府的方向走。   曹初的身量最近拔高了不少,至少她在跟郭嘉说话的时候用不着踮脚了。   “奉孝,女公子。”一阵香风迎面而来。   熏香的存在感很高,但荀彧身上的熏香却不是熏人的那种,而是让人闻着很舒适,在后世倒是有个形容词“清秀通雅”。   托弟弟的福,曹初平日里倒也对熏香有所了解。   “荀令君。”曹初上前对他行礼,问道,“阿翁那里可还好?”   荀彧拱手:“主公一切安好。”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勉强。这才是真正世家子弟的模样。   举个例子,荀彧这人简直君子到了旁人压根儿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的程度。   “文若方从司空府出来,可是要进宫面圣?”郭嘉笑道。   “正是。”荀彧颔首,“更深露重,你二人当早些回府。”   曹初对他道谢。   郭嘉见他神色匆忙,也体贴地不多说,道别而去。   这个夜晚这么折腾,多数人想必皆是难以入眠,包括宫中的刘协。   三更的时间早就过去,如今的天边都快露白了。   曹初的额上突然触到一丝微的冰凉,下意识抬头一看。   明月的光辉早被掩盖住,夜空本该泛着死寂,却被零星点点飘落下来的雪花增添了一抹亮色。   “快到除夕了。”曹初摊开手,接了一片雪花,“你打算怎么过?”   手心暖融,雪花方才沾上就化成了雪水。   郭嘉换人打伞,笑道:“自是依照旧例。”   曹初叹了口气,突然就不想追究什么事情了,只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那这件事情最大的破绽在何处?”   “衣带中的血诏并非陛下亲笔,而是伪造。”郭嘉开口。   小皇帝刘协可不是什么蠢人。   曹初又想哭又想笑:“你既然猜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郭嘉随手给她散落的发丝编了个小辫儿:“其身外、言深者危。”   又是之前的那句话。   曹初没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不对:“你干脆改行做半仙得了。”   “那不行。”郭嘉眉眼一弯,“我可不会算命。”   “你有猜不到的事情吗?”曹初看他。   “有啊。”郭嘉释然笑道,伸手把某人头上的小辫固定住,“太多了。”   ……   亭中。   曹昂定定地望着司空府正门的方向。   “子脩。”丁夫人唤他的字。   曹昂没反应。   丁夫人狐疑道:“曹子脩?”   曹昂这才回神,连忙道:“阿母。”   “你这是怎了?”丁氏关切。   曹昂掺她出去走动,摇头道:“多谢阿母关怀,我无事。”   曹初方才跟郭嘉道了别,一转头就瞧见了二人。   丁夫人和曹昂都属于很细心的人,一眼就发现了曹初脑袋上可疑的小辫儿。   曹初疑惑:“怎么了?我头上有东西?”   曹昂伸手把小辫儿扯下来给她看。   若说编得好看也就罢了,关键是某位郭祭酒对于这档子事显然十分手生,编到最后变得歪歪扭扭不说,还与头上的珠钗缠在了一块儿。   曹初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郭奉孝!”   另一边,郭嘉毫不心虚地回了府,自斟自饮,惬意得很。   曹初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她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陪着丁夫人走到半道上,她碰见了一个人。   自家三弟曹彰。   他正立在墙边,瞧眼神似乎是想翻墙出去,可作为兄长的曹丕还立在底下看着他!   只见曹彰举起双臂蓄力往上跳,双手掰住墙头,紧接着迅速往墙上一抵,直接一个后空翻就跃了出去。   身手敏捷,一看就是武将预备役。   翻墙的姿势简直不要太潇洒,不过有些迷之眼熟。   曹昂眯眼:“像。”   曹丕点头:“是像。”   “像什么?”曹初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像你!” 第15章 及笄之事   “这动作哪儿像我了?”   曹初接收到二人调侃的眼神,转头问丁夫人:“像吗?”   丁氏犹疑地瞧了一眼曹彰:“有一点像。”   “不可能。”曹初见丁夫人都不帮她说话,走到墙边,“你们看好了!”   说罢她直直地往上一跃,行云流水一般翻墙出了去,动作十分熟稔。   一看就是惯犯。   丁氏喟叹一声,无奈地偏过头去。   曹初如同往常那样翻过去便松了手,使身子自由落体,没想到撞到的却不是冰凉的青砖,而是一个人。   “哎哟!”声音很陌生。   翻过墙便是曹操处理公务的地方,曹初砸到的正是刚要把弹劾奏疏呈给曹操的陈群。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把自个儿撞得人仰马翻。   先前的那个抓风纪的因为战斗力太弱鸡,自始至终都没找到打晕他的幕后黑手,曹初瞧见他的时候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但陈群不一样呀。   他虽然是司空府的西曹掾,但却非常主动地担起了抓风纪的业务。   曹初连忙站起身给陈群道歉。   陈群摆了摆手,拾起地上散落的一堆竹简。   曹初目光一凝,敏锐地借着侍婢手中提着的灯瞧见了其中一卷竹简中的“郭嘉”二字。   她上前帮着陈群拾起几个竹简,借着宽袖与夜色的遮掩,不着痕迹地把那卷竹简藏进了袖中。   陈群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反倒赞了一声女公子懂事。   曹昂这会儿也绕路过来了,严肃道:“回去。”   曹初缩了缩脖子,把袖中竹简藏得更深了些,跟在曹昂身后。   ……   屋内。   曹初让侍人燃了灯,随意地仰躺在榻上,把竹简取了出来。   榻上放着个不方不圆的靠枕,堪称别出心裁。   这年头枕头的普遍取材……什么木头,玉,石之类的,想想就很难受呀。   曹初打开竹简,饶有兴味地一扫——   “军师祭酒郭嘉于十二月庚午醉酒,不治行检……”   曹初看到最后倒是笑了。   陈群可真是脑袋后面长眼睛,连其间的细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握着这份“罪状”,曹初思考片刻,果断选择把它毁尸灭迹。   虽然郭嘉总喜欢卖关子,方才还给她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儿,但作为朋友还是要讲点义气的么。   ……   翌日。   曹初再次回到医馆,却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童渊呢?还有她师公呢?   曹初不禁回忆起昨日的场景。   赵云明显是生气了才动手的,可王越虽然拿剑抵挡,却没还手。   看郭嘉的样子明显猜到或是知道了什么,这才在关键时刻把她带回了司空府。   并且这也是曹操的命令。   曹初不敢违抗曹操的意思,但她实在很担心王越。   “女公子请回。”门边的侍卫对她拱手道。   曹初抿唇,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回了府。   ……   “再过十日便是正月了。”丁夫人坐在上首,笑道。   曹初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侧。   “你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我已着了人去准备着。”丁夫人拉起她的手。   曹初浅笑:“多谢阿母。”   过了生辰,她便到了及笄的年纪,在古代就算是成年了。   当然,也要取小字。   其实曹操作为一个文化人的起名水平还是非常可以的,他给自家崽起的小名儿总比曹嵩给他起的吉利要好听得多……   反正曹初完全没法想象祖父对着幼年版曹操一口一个“吉利”的样子。   “初儿及笄后可须得稳重些。”曹昂伸出食指一点她的额。   曹初口中答应的圆满,心中却还惦念着衣带诏的那档子事。   丁夫人怎会不知她的脾性,抬眸给曹昂使了个眼色。   曹昂会意。   与丁夫人道了别,曹初百无聊赖地行至庭院边,却瞧见了曹操的妾室卞氏正在教训曹彰。   正室丁夫人无子,曹操膝下的子女全是庶出,曹初、曹昂和夭折的曹铄生母是早亡的刘氏,都交予了丁夫人抚养,视若亲子。而卞氏则是生了四个:曹丕,曹彰,曹植,曹熊。   曹彰既然是她的亲子,闯了祸自然是要被卞氏教训了。   “……你怎能背着你父亲与他交好,还敢偷着跑去找他学耍画戟?”卞氏温和的声音远远飘来。   曹彰不服气:“奉先那么厉害,我怎么就不能找他去学了?”   “没人说他不厉害,但你这样便是违逆你父亲。”卞氏耐心道。   “阿母,二兄与阿姊都能学剑,为何我想学个画戟就是违逆了?”曹彰郁闷。   “我可上禀女君,另请师傅教你。”   “母亲请的人有奉先厉害吗?”曹彰问道。   “……没有。”   “那不就是啦!”曹彰笑嘻嘻。   卞氏:“……”   说不通了。   曹初方才想要离去,却只听身后传来了卞氏疑惑的声音:“女公子?” 第16章 问他要酒   曹初上前行礼:“庶母。”   卞氏还礼,神色带着些歉意:“彰儿顽劣,让女公子见笑了。”   她看上去实在是一个温婉的女人,不光光是长相,还有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   “阿姊。”曹彰上前,“你来说说,谁比奉先厉害?”   曹初本想答童渊,在她心里童渊和王越这两个老一辈的应该是武力值巅峰,毕竟童渊还教出了个赵云不是?   但童渊和王越又没跟吕布比试过,哪能晓得谁更胜一筹。   曹初回道:“你若要去找他,当先与阿翁说一声才是。”   卞氏也点头。   曹彰一缩:“阿翁肯定要训我的。”   卞氏一点他额头:“你也知道噢。”   曹初扬起一抹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被两道目光盯着,曹彰悻悻:“那我去找阿翁了。”   可是奉先真的很厉害嘛!   ……   辞别卞氏,曹初回了屋。   她伸手从台案下取出一卷竹简。   这里头就是先前她请教过郭嘉和司马徽等人的文章,生生磨了两年才写出来,如今已经渐趋完善。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   “去把我除夕准备送的礼都搬过来。”曹初探头唤侍婢。   这些礼物早在半年前就备好了。   给曹操的是准备了足有两年、一字一句斟酌着写上去的上书,给丁夫人的是去荆州时买的布匹,给曹昂准备的是新打的玄甲,给曹丕的是几坛葡萄酒,还有其他弟弟妹妹……   连不见了踪影的王越和童渊都有份。   曹初平日里不怎么花销,多是用于送礼。   “女公子!”侍人急匆匆跑来。   “怎么了?如此慌张。”曹初随口问道。   “女公子,先前那些葡萄酒……封口没牢实,用不得了!”侍人低头小声禀道,额上沁着冷汗。   曹初蹙眉:“怎么会没牢实?”   “女公子恕罪,先前凉州那些人送来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守卫们已把人扣押了。”侍人面色一肃。   人是扣押了,酒又不会回来。   二弟素来爱葡萄,本是想除夕让他欢喜,此时却出现了这等意外。   曹初轻声叹息:“从凉州快马送到这儿,大约要多久?”   “至少数月。”侍人答道。   毕竟战乱嘛,能送酒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管什么急不急的?   曹初微微摇头,披上裘衣准备去找郭嘉。   郭嘉好酒……那他那里应该有葡萄酒的吧?   主要是葡萄酒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难得呀,这还是当年孝武皇帝在位的时候奉命出使西域的张骞发现的。   曹初一拍脑袋,把先前曹操送她的孤本典籍之类的玩意儿装成一个箱子,命侍人搬了随她过去。   当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被曹操送给了谋士文官们,曹初这儿的并不多。   思来想去,曹初又在箱子里添了些金玉之物。   ……   曹初绕过屏风。   “女公子可是来找嘉饮酒?”郭嘉这会儿手里正拿着个竹简,不知在看什么。   “我可以用东西跟你换葡萄酒吗?”曹初期待地望着他。   “既是友人所要,我怎能开口要报酬,这岂不是太过小器了?”郭嘉斟酒。   曹初刚想开口表达一下自己不好意思白拿酒,谁知郭嘉却话锋一转:“若你想换,也可以,只消一样。”   莹白的指端按在青铜酒樽上,明暗交错。   “哪一样?”曹初抬眸看他,目光顺着那人修长的手指微微上移,直抵郭嘉肆意敞开的衣襟。   他素来便不拘礼法,一人自斟自饮时的肆意更给人一种下一秒便要醉倒的错觉。   “自是这司空府最难取来的。”郭嘉轻笑,微睁的眸中带着一丝迷蒙,直直地望着她。   他这会儿纯粹是喝高了口花花一下,结果曹初非但没多想,还开始严肃思考了起来。   司空府最难搞定的人是谁?自然是曹操。   那么父亲身上最难取的是……   她一拍额头:“明白了!我马上去给你弄!”   郭嘉:“???”   ……   曹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到了司空府:“阿翁呢?”   “司空命我等置樽俎,方才与刘使君进去。”侍人答道。   于是曹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了司空府最高处的亭中。   里面果然坐了两个人,刘备和曹操。   “初儿?”曹操远远望见了她。   曹初行至他身侧。   曹操颔首,亲自动手温酒,也没问她要来做什么。   “阿翁,我来吧。”曹初伸手取樽,眼睛一眨不眨地瞄着曹操下颌上保养得仙气飘飘的长须。   曹操松手任她摆布酒樽,偏头瞧了她一眼:“怎了?”   莫名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曹初立即收回了目光,温好了酒,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道:“阿翁这可是美髯呐。”   曹操抬手捋了捋,开怀笑道:“这是自然。”   趁着把他哄高兴的劲儿,曹初伸手偷偷摸摸地往前挪,往曹操的下颌探去。   曹操对她倒是没什么防备。   曹初的两根手指成功地捏住了他下颌上的小须须,轻轻捻出一根,正准备下手。   “曹司空。”刘备突然开口。   曹操转头望他,须须的方向也随之一转。   眼见再揪着曹操的须须就要被扯痛,曹初只能不甘心地松了手。   当年的汉灵帝时期有人用一斗葡萄酒贿赂到了一个凉州刺史的职位。这样换算下来,曹司空的一根须须能换三个凉州刺史呢!   多值钱! 第17章 这波不亏   虽然揪须须的动作被刘备打断了,但曹初并没有放弃。   见附近未曾有人侍立,她便主动上前为二人斟酒。   曹操满意颔首。   曹初凑到刘备耳边问:“刘使君,你可知赵将军近况如何?”   刘备一愣:“挺好的啊。”   曹初顺杆爬:“赵将军的师父近况如何?”   刘备:“也挺好的。”   “那刘使君可知赵将军的师父的友人,当年的虎贲将军王越近况如何?”曹初的声音更小了。   “这……”刘备犹豫。   曹操瞥了她一眼。   曹初乖乖闭嘴。   时值龙挂的天气,黑云汇聚,狂风大作,乍一看犹如龙腾而起,破云穿雾,令人不禁讶异这天地之威。   曹操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想试探些什么,神色十分从容,张口就来了一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他倒是知道刘备有才干,也知道刘备并不是长久甘于寄人篱下的人,可出于爱才的心理,这时候的曹操还是期望能把刘备收为己用的。   刘备闻言暗自惊讶,手中握着的箸“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即立刻感受到了一道猝不及防的巧劲儿把他往前面摁。   与此同时,一道惊天之雷劈开天际,发出了阵阵轰响。   曹操转身避开他的动作,捋着须须刚要开口问,抬眼却瞧见一只完整的盘子糊在了刘备脸上。   “……”得,不用问了。   说是糊还不恰当,由于盘中青梅还沾着水珠的缘故,简直是整个黏在了他脸上。   刘备连忙直起身子。   盘子随着他的动作“啪嗒”掉落在地,然而盘中的青梅却还黏在他脸上。   曹操神情专注地盯着那颗青梅,目光追随着它掉落的轨迹。   一旁浑水摸鱼成功的曹初惊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气,手中捏着两根新鲜的须须。   她把一根藏进层层叠叠的袖中,另一根趁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刘备的手里。   刘备以袖掩面,迅速整理好仪容,一转眼却瞄到了自己手里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长须。   啧,还嚣张地夹在了食指和无名指之间。   曹操平日里极爱保养此物,弹性自然不错,是以刘备手中拿着的须须就差戳到曹操脸上了。   “玄德好英雄。”曹操微笑。   刘备抬头望了一眼曹操怎么看怎么危险的脸色,又低头瞅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须须,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曹初心虚地往曹操背后藏了藏。   刘备握着那根须须无语凝噎,就差开口哭冤了——这什么时候到他手上去的呀!   “阿翁……”曹初凑到曹操跟前。   曹操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何事?”   “我退下啦?”曹初小心翼翼道。   曹操颔首:“去罢。”   于是某个罪魁祸首就这么把锅甩给一脸懵逼的刘备,并且在受害者曹操的眼皮子底下脚底抹油溜走了。   ……   “郭祭酒!”曹初还未跑到他眼前就已经远远地喊着了。   郭嘉放下酒樽。   “你要的东西。”曹初绕过屏风跑进来,把一个盒子扣在了案上。   郭嘉接过。   即使他敢指天发誓他真的没想问曹初要什么东西,不过出于对曹初心里“最难取”东西的好奇,他还是打开了。   那是一根被郑重地放在盒子中央的须须。   联想到“最难取”的其他意思,郭嘉罕见沉默了:“……不要告诉我这是主公的。”   曹初两手一拍,乐道:“猜对了!”   郭嘉:“……”   望着曹初邀功一般的得瑟神情,他心里头居然起了一种“哎哟听起来好好玩”的微妙感觉。   打住!   虽然听上去很好玩很刺激很有意思,但他要是真敢这么干绝对会被主公打死的好吗!   送走了曹初以及从酒窖搬出来的几箱葡萄酒,郭嘉盯着那根要命的须须半晌,最终选择把盒子藏在了酒窖的最深处。   被发现可不得了。   另一边,曹初心满意足地抱着来之不易、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葡萄酒回了司空府。   曹初从刘备那里也打听不到童渊和王越的动静,而曹操又不准她去找赵云问。   要不去跟曹昂打听打听?反正今天休沐嘛。   思来想去,曹初先去找了丁夫人:“阿母可瞧见兄长了?”   “他啊……”丁夫人蹙眉,“好似是带着你弟弟们去了射鹿台。”   曹初讶异:“都在?”   “那倒没有,子脩带了那三个年长的去了。”   丁夫人无奈摇头:“整日把弟弟当儿子似的,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肯娶妻。”   曹初下意识脑补了自家兄长一脸慈爱、左手抱曹丕右手抱曹彰,脖子上挂着个曹植的画面……   不不不,这也太恐怖了。   曹操作为司空自然事务繁忙,平日里确实是曹昂照顾他们的比较多。   这就造成了曹初现在有事问曹昂,想玩的时候则是直接找二三四五六七八弟的局面。   不过……射鹿台毕竟是练兵的地方,她贸然去想必不合适。   曹初轻叹一口气,还是准备晚上再问他。   ……   时辰还没到晚上,曹操突然召了众人前来议事。   曹初也溜了过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此时称帝的袁术已经失势,如今对曹操威胁最大的是荆州的刘表和已经平定了四州的袁绍。   袁绍被身边的一群谋士天天劝着打曹操,而刘表也犹豫着要不要动作。   由于曹操先前接连拿下了张绣驻守的宛城与南郡的缘故,刘表有点坐不住了。   这可都是他荆州的地盘呀!   而日后即将名扬天下的小霸王孙策这会儿正在江东打基业,顺便对付袁术。   先前他因为跟称帝的袁术决裂的缘故,被曹操上表皇帝封了讨逆将军与吴侯。   孙策与曹昂年岁倒是相差无几,早年丧父,是当年“江东猛虎”孙坚的长子,武艺不输其父。   这样一看,曹操手下势力的附近当真算是大敌环饲了。   曹初则是把主意打到了荆州江夏太守黄祖的身上。   黄祖正是当年与孙坚交战时将其射杀的人。   而荆州牧刘表的身边分为两派人,如曹操的故交蔡瑁,还有当地大族出身的蒯越等人是亲曹派,而还有一派则是反曹。   不巧,孙策的杀父仇人——黄祖,就是其中的反曹派。   这就很能做些文章了呀。 第18章 智商堪忧   这一议事就议到了天黑。   人群散去,曹初握紧了放在袖中的竹简。   “阿翁。”她跟上曹操。   “何事?”曹操似乎心情不差,随意找了个地方一坐,唤了侍婢掌灯。   曹初双手把竹简奉给他。   曹操接过竹简,望见第一句话时便微肃了神色。   曹初紧张地低头等待,不敢看他。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曹操似乎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曹初愈发紧张了。   若父亲觉得她写的不好……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过来。”曹操唤她。   曹初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面前。   “这东西准备了多久?”   曹操自然看得出这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写成的。   “两年。”曹初的声音愈发小了。   “这么紧张作甚么。”曹操笑着放下竹简,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侧,“明日你便去找你兄长罢。”   曹初惊喜地抱住他:“阿翁最好了!”   曹操拍着她的脑袋,问道:“为何想出仕?”   “我想让我活的开心一点,我在乎的人也能活得开心一点。”曹初用脸颊贴着手背,伏在他的膝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   “哦?”曹操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曹初仰头看他,清澈的杏眸中印着天边的星辰:“出仕之后就有能力护住想护的人了呀。”   父母,兄弟,姊妹,友人。   “口气不小。”曹操笑着伸手轻拍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戎马生出的茧子,有些扎人。   ……   曹初并没有依言等到明日,而是从曹操那里回去之后就去找了曹昂。   “你师公在狱中。”   曹初一惊:“此话当真?”   曹昂对她使了个眼色,轻轻地用食指按了按她的右肩。   曹初会意:“可以带我去吗?”   曹昂颔首:“随我来。”   马车上。   曹昂侧头对她耳语:“他的罪名是行刺阿翁,我不信。”   行刺曹操的一般当场就被干掉了呀,哪里会留到现在。   曹初心里一紧:“阿翁为何不肯让我知晓?”   曹昂安抚地拍拍她手背:“自是担心你知晓此事徒生忧心,所以才让我瞒着,如今却不知为何又肯让你知道了。”   曹初心知肚明是因为方才她跟曹操说的话。   廷尉狱。   曹昂出示印绶,带着曹初进去。   “如何?”曹初问领路的狱卒。   “疯着呢。”狱卒摇头。   曹初抿唇,沉默不语。   曹昂怕她不习惯这等阴湿的环境,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谁知王越甫一见到二人就对着曹昂喊道:“初儿,回去!”   看上去确实是一副脑子不清醒的样子。   曹昂和曹初既然是同父同母,长得当然是有点像的。   得亏生母刘氏长得好看,毕竟古代讲究娶妻娶贤,那么曹操纳妾当然纳的是漂亮的呀。   但这并不能成为王越把曹昂认成她的理由。   把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儿认成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这不是说笑呢么!   曹初刚要开口,却突然间注意到了王越握剑的姿势。   他用的剑很独特,剑柄比旁人的要稍长些。   王越此时握住的地方最靠近剑身,这是典型的近战信号。   ——敌人在近处。   曹初立即理解了王越想要表达的意思,连忙把曹昂拉走了。   “可是有问题?”曹昂压低声音。   曹初点了点头:“他说……小心身边的人。”   “此事尚不明,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曹昂轻声道,“交予阿翁便是。”   曹初颔首:“那回去的时候把这句话带给阿翁罢。”   曹昂也没多问,总归他对妹妹的话还是不会怀疑的。   这件事肯定跟曹操有关系,说不准还跟皇帝有关系。   郭嘉先前告诉曹初衣带血诏虽并非刘协亲笔,但刘协未必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没做出行动而已,因为他尚算聪明,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成功。   回府向曹操禀报之后,曹初和曹昂被召去了丁夫人那里。   这会儿二弟三弟四弟倒是都在。   曹丕和曹植两个正在研究竹简上的注释,而曹彰则是待在一边吃橘子。   于是曹初就问起了另一件事:“我的字是不是和兄长是差不多?比如叫子什么的。”   据说曹操已经帮她起好字了,只是到了及笄那天才能给她。   毕竟曹家兄弟们的字基本上都是子X,如果她不叫子X的话岂不是画风不统一嘛!   曹昂:“……”   曹初还想说,口中却被他塞了瓤橘子。   “我又不是二弟。”曹初连忙捂嘴。   曹丕才是讨厌橘子的那个呢,据说是因为曾经被酸到过而留下了心理阴影。   “阿姊。”曹彰插了句话,“其实我觉得……大兄只是想让你闭嘴。”   曹初呵呵一笑,提醒道:“吕奉先。”   曹彰脖子一缩:“阿姊我错了!”   ……   就在曹初努力打听王越在洛阳任虎贲将军时事迹的时候,袁绍给朝廷上交贡品的文书也送到了许都。   “比前两年少一半。”   显而易见这便是代表着袁绍开始不把天子当一回事了。   ……虽然他之前也没怎么把刘协当回事。   袁绍如今算是北方势力最强的一个诸侯了,手底下的谋士武将论人头半点儿不比曹操少,论智商也并不逊色。   要说袁绍这个经常开启“我不听我不听”模式的人为什么还能吸引这么多人才呢……因为袁绍长得好看,家世也好,比袁术会做样子。   虽然现代不提倡以貌取人,但这会儿可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选下属看脸,选上司看脸,那都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当然,袁绍也就遇到曹操的时候变成迷之智商,平日里他看起来还是个很靠谱的主公。   曹操长得确实没有袁绍好看,但他的双商比袁绍高得多。   先前奉迎天子的时候,他也一直给天子送珍宝摆设之类的物什,但同时曹操又对刘协说:“这都是先帝赏赐的,如今臣不过是把东西还回去而已,不敢居功。”   多巧妙的一句话。立马就把小皇帝刘协感动了。   其实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先帝赏赐的,刘协自然心知肚明,但曹操这样做却给足了他身为天子的面子。   这可比经常坑队友的袁绍要显得机智多了呀。   在袁绍彻底吞并公孙瓒,他弟弟袁术又失势的情况下,他自然成为了势力最大的诸侯。   据说袁绍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嘀咕曹操了,硬生生把“奉天子以令不臣”说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云云。   而且现在称了帝的袁术因忧愤而病重,想必是命不久矣。   ……   这几日,曹昂遇到了一件令他苦恼的事情。   他三弟曹彰的画风越来越像吕布了,不光光是武力值,最关键的是智商。   曹彰向来歪理一堆,曹昂又不能动手教训弟弟,于是他决定曲线救国,去给吕布送点书补充智商。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吕布摊手跟他讲自己看不懂。   “一个字一个字看呢?”曹昂耐心道。   吕布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曹昂还要再说,却只听吕布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将军,司空府的三公子从后门溜过来找您耍画戟啦!”   吕布眼睛一亮:“来啦!”   曹昂:“……” 第19章 一起去玩   另一边,廷尉狱。   狱卒收了钱财,无奈道:“看在您是女公子的份上我才破例一回,只许半柱香的时间啊。”   曹初谢过狱卒,见人退下,立即跑到闭目端坐的王越身边,压低声音唤道:“师公,师公?”   王越本就是装疯,睁开眼的一瞬间自然神色清明。   “师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曹初凑到他的耳边,“您别拿我父亲搪塞我。”   王越不语。   “童太公是你伤的吗?”曹初没放弃。   “是。”   “为什么?还是您在做戏给人看?”她追问。   “回去。”王越道。   “我不回去。”曹初立起身子,“您年事已高,若在这狱中呆太久是万万受不住的。”   “回去。”王越拔剑,“这是师命!”   曹初持剑抵挡:“您……”   “小心身边的人。”   王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其余的日后再说与你听。”   曹初还要再问,却被王越用剑打了出去。   “时辰到了。”狱卒进来把门关上。   曹初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狱卒口中叼着一根草叶:“他本就疯疯癫癫的,别靠他太近了。”   曹初随着狱卒走出去,低头望了一眼不知何时被人挂到她腰间的穗子。   王越的剑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她身上的这个比王越剑鞘上的要新一些,上头还刻着一个“初”字,显然是用心编的。   曹初轻叹了一口气,闷闷地回了司空府。   除夕很快就到了。   曹操和丁夫人进宫面圣,这会儿他的子嗣们一块聚在正堂玩。   曹初进门,好奇道:“真热闹。”   “阿姊!”曹冲这会儿刚会叫人。   曹初笑着上前,先是抱了抱最小的曹冲,依次是体弱多病极少出来见人的曹熊。   虽然曹冲的身体也不是太健康,但抱起来居然比曹熊还重些。   接着曹初又抱了她的小妹,尚在襁褓中的曹二娘子。   其实这年头喊她女公子、女郎或是娘子都可以,只不过联想到后世娘子的另一种含义,曹初自己果断还是选择了女公子这个称呼。   曹植见状仰头,手一伸,糯糯道:“阿姊。”   曹初会意,抱住他的身子把他往上使劲儿一抬举在空中,俗称举高高。   相比之下,小孩子的体重还是很轻的,更何况曹植年纪那么小,举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见曹植笑得开心,曹彰也暗戳戳凑到曹初边上去了。   曹丕嫌弃脸:“你不是总去找你那个‘奉先将军’吗?”   现在居然还想让阿姊抱!   曹彰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也没反驳,只是学着曹植的样子朝曹初伸手。   曹彰这会儿真没比曹植大多少,虽然生得比一众兄弟都要壮实些,到底也还没到曹初抱不动的地步。   曹初费力地把他举过头顶。   曹丕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瞅了一眼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曹彰,有那么一丢丢的郁闷。   ……有什么好开心的,又不是只抱了他一个。   曹初揉了揉被曹彰的体重压得有些吃不消的手腕,瞧了一眼唯一没被举高高的曹丕。   曹丕偏过头去,微垂的眼睫印下一片朦胧的影子。   曹初上前把他抱起来,随即蓄力往头顶上一举。   曹丕的表情瞬间阴转晴,眸中满是笑意。   但是曹丕可不像他弟弟们那么轻,十一二岁的孩子抱起来还是很费力的,更别说举过头顶了。   曹初的手腕顿时被压得酸疼。   “兄长呢?”她开始撑不住了。   依着曹丕的性子是断不肯让侍人抱他的,可她再抱下去万一把曹丕给摔坏了就完啦!   “大公子随司空去宫中面圣了。”一旁的侍婢不知所措。   曹初死撑着没让自己露出半点破绽来,乍然瞧见门外一截熟悉的青色衣袖,似乎是路过,她立即喊道:“祭酒!奉孝!快快快,快救——”   郭嘉闻言立即冲进来接住即将掉下来的曹丕。   曹初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奉孝……咦?”   只见郭嘉的表情也跟她一样,虽然把人给接的稳稳当当,神情却透露着“这家伙重死了”的信息。   郭祭酒身为一个文人,平日里身体还不太好,看上去倒是俊美风流了,实际上论起武力值来确实没法当曹昂使。   据说曹昂还能跟典韦过招呢。   曹初连忙架住曹丕的另一条胳膊,小心翼翼地把摇摇欲坠的人给接住。   曹丕好不容易被放了下来,轻抿着唇。   曹初凑上去哄他:“乖啊,丕儿最乖了。”   “阿姊嫌弃我重。”   “没有。”   “阿姊……”   “这说明你长高了。”   “唔。”曹丕瞬间被她哄好了,扬起一抹笑容道,“我很快就要比阿姊高了。”   曹初重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早呢。”   郭嘉见他们玩的正开心,刚要转身回去。   曹初一反先前乖得不行的样子,右手一拍郭嘉的肩膀:“以后谁欺负你,尽管喊我!”   郭嘉摆手:“嘉……”   “不用多说,我明白的!”   郭嘉:“……”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甭管曹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反正她就是这么做了。   尤其是她随着曹昂去射鹿台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愈发觉得自己的友人需要“照顾”了,并且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郭嘉简直觉得哪里都不对好吗!   偏偏曹初还确实是一副好心为他着想的样子。   心累。   大汉开国四百年至今倒是用过不少历法,什么太初历,三统历,四分历,但大体的概念还是在的。   曹操最近的心情不错,在看见袁绍那边使者的时候还能笑着说一句:“当年在洛阳时,孤与本初还曾一同守岁。”   这年头虽然没有守岁的习俗,但并不代表人们没有这个概念。   十几年前在二人都是洛阳官宦子弟的时候,曹操和袁绍的关系可好啦,压根儿不比现在的曹家兄弟们差呀。   所以说最令人唏嘘就是曾经要好的兄弟变成了现在最想要你性命的人。   曹操还感叹:“那会儿本初很好骗的。”   曹初保持沉默。   ……所以现在就不好骗了是吗?   袁绍当然没有以前好骗呀,上回曹操失了大半个兖州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袁绍想让曹操送质子到邺城。曹操没答应,于是袁绍自然就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据曹操说当年的袁绍都是一哄就好的。   这就是区别嘛。   ……   除夕一过,紧接着曹初就该及笄了。   她生辰这一日刚好是上元节,曹初见众人正忙活着,悄悄避开人群跑到司空府后门。   后门有守卫,曹初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没人的墙边,往上一跃,试图张望外面的人,却无意中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公子。”郭嘉手里提着一盏灯,含笑望着她。   曹初好奇地趴在墙头:“外面热闹吗?”   “自然。”郭嘉朝她眨眼,“不如随我去走一遭?” 第20章 出乎意料   曹初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见没人注意到这里,当机立断往下一跃:“走!”   既然是元宵,怎么能不瞧瞧热闹呢。   当年的孝武皇帝还定了这个日子祭太一神,如今宫中也是极热闹。   曹初戳了戳郭嘉手里的花灯:“真好看。”   “生辰礼可收到了?”郭嘉把花灯递给她。   “收到了,多谢奉孝。”曹初点头,好似想起了什么,“阿翁给我起了字,唤子劭。”   果然统一画风了呢!   “劭,美也,高也。”郭嘉带着她去了灯多的地方,“好字。”   而且“子劭”有美好的意思在里面,这倒是跟曹昂的“子脩”相应了,可见曹操起名的用心。   灯多,人自然也多。   曹初望着身侧的人流,解了剑鞘握在手里,以不容拒绝的护卫姿势开出一条路来。   郭嘉无奈地止住她的动作,反手护住她的另一边肩。   曹初严肃道:“你力气小,还是我来护着你比较好。”   “我力气不小。”   “那你前些日子怎么抱不动……欸!”   曹初一个没注意就被他横抱起来,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偏偏这个姿势还让她的头恰到好处地靠在了郭嘉的肩上,只消稍稍偏头就能窥见微敞的衣襟。   霎时间,鼻端盈满了清爽的气息。   “抱不动?”郭嘉似笑非笑。   曹初只觉得眼前的满是花灯的光景一换,把她抱起的那人不慎散落的几绺发丝顺服地贴在鬓边,眸光看似散漫,眼底却是极度清明,尾端微翘似醉,恍惚间能牵去人的心神。   反正挺好看的。   正当曹初默默欣赏之时,却听见郭嘉的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奉孝?”   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提着盏灯,神情有些不太好。   正是荀彧。   曹初顺手一指:“你肯定抱不动荀令君。”   郭嘉唇角含着的笑意一僵。   重点难道不是能不能抱而不是抱不抱得动吗?   荀彧此时的表情很严肃。   郭嘉把人放下,极其自然地上前与荀彧问候。   荀彧还是很严肃,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郭嘉把他拉走的动作。   于是荀彧严肃地随着郭嘉走了。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荀彧走在最前面开道。   吸引曹初主意的倒不是瑰丽的花灯,而是边上的人群。   其有相伴而行的闺中女子,也有与友人约出来玩的书生,偶尔还能窥见几对藏藏掖掖的情人。   当真是一片和乐,如果忽略荀彧面上严肃神情的话。   曹初突然道:“我想起一件事,得回一趟司空府。”   “我送你罢。”郭嘉转身。   人是他拐出来的当然得由他送回去啦!   “不必麻烦了,我去去就来。”曹初摇头,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剑。   她的武力值高呀!   郭嘉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曹初与他们道别,待到人影都看不见之后并没有回司空府,而是立即转身去了射鹿台。   射鹿台边上没灯也没人影,校场一片空旷。   曹初仗着对这里熟悉,小心翼翼地绕路进去,果然瞧见了三个人。   刘备,关羽和张飞。   曹初屏住呼吸,有意识地往前靠近,似乎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张飞:“夺妻之恨……”   曹初凝神,远远地听见这句话,步伐一顿。   其实曹操曾经干过一桩事儿。   去年他征吕布的时候,关羽瞧上了秦宜禄的妻子杜氏,于是跟曹操说想娶她。这种小要求曹操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大手一挥——准了!   结果到了下邳之后,关羽惦记着这件事,经常去跟曹操说,曹操心生疑惑,把杜氏召来一看,然后自己笑纳了。   ……这哪成啊。   被半路截胡的关羽郁闷了。   当然,依照他直来直去的性格能明说就明说了,既然咽了这口气也不会背地里嘀咕人家,只是张飞一直看不过眼。   上回刘备和曹操去打猎,关羽劝刘备趁机把曹操干掉,结果刘备以天下苍生为由拒绝了。   姑且不论成功干掉曹操之后他们到底有没有好下场,单单看曹操身旁那些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刺杀成功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刘备摇头,对着关张二人耳语。   曹初站的位置有些远,没怎么听清楚,只隐约听见了张飞情急之下声音略大的一句“挟天子以令诸侯”。   曹初:“……”   不管日后的曹操会怎么做,但至少曹操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呀!   曹操明面上的说法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这两句话的内涵区别可大了去了。   甭管刘备对关张二人说了啥,但这也确实提醒了曹初一件事情。   过不了太久,已经走投无路的袁术会去投奔袁绍势力,而曹操则会派刘备和另一员大将去拦截。   这倒没什么,最关键的是刘备会乘此机会逃离许都,在脱离曹操的视线之后举兵反曹。   曹初思索着这些,余光瞄到了射鹿台另一边的动静。   只听关羽起身道:“什么人!”   曹初顾不得多想,立即往射鹿台边上的藏兵洞里一滚。   好在曹操有先见之明,设了这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关羽不知道许都还有藏兵洞,绕着射鹿台转了一圈发现没人,疑惑道:“方才听错了?”   曹初惊魂未定地按着心口,不敢耽搁,顺着藏兵洞出了射鹿台。   司空府。   她去找了曹操。   “血浓于水,无论袁氏兄弟先前有何嫌隙,在袁术失势且性命攸关之时,袁绍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曹初一本正经地分析。   就算袁绍为了名声也得接纳袁术。   曹操颔首:“我自将遣人去拦。”   曹初严肃道:“阿翁可遣其他人去拦,只是断不可遣刘备。”   若是让阿翁知道他这一放就放了个蜀汉的昭烈皇帝兼心腹大患出来还不得后悔得揪须须。   谁知曹操却挑眉:“子劭怎会如此以为?”   曹初凝眸:“奉孝和仲德先前也说过,刘备不可纵,阿翁既觉得刘备有英雄之象,更不能放虎归山。”   曹操反问:“若我派夏侯元让去阻截袁术,袁本初会作何反应?”   曹初思索半晌,犹豫道:“不出三月,袁绍定会出兵攻打我等。”   夏侯惇和寻常武将的区别就在于他是曹操当年在陈留起兵时的第一批亲信,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代表的含义自然要比他人不同寻常一些。   如果派夏侯惇去,袁绍还不得炸毛啦。   可如果派遣刘备或是吕布前去拦截的话,袁绍虽然会有些不满,但绝对不会到立即出兵的程度。   不出意料的话,他甚至还可能会在背后跟自家谋士嘲笑曹操傻了才把吕布放出来。   曹操才不傻哩。   若说吕布对上司的信用只有两分,但他对妻儿可却是十分的重情重义了呀。   说得冷漠一点,如今他的妻妾和女儿都迁到了许都,吕布自然会对此有所顾虑,背叛的可能性绝对要比刘备小得多。   ……反正刘备的妻子押在许都是没啥用的。   其实人家的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只是对于刘备这样聪明会忍又有野心的人来说,比起自己的枕边人,显然他心中的那个目标要更重要些。   在袁绍没有之前那么好哄的情况下,曹操当然不会对他做出太明显的挑衅举动。   经过曹操轻巧的一点拨,曹初这才明白郭嘉当初在白门楼说的那句“袁绍”的意思。   于是等袁术去青州投奔的消息传过来之后,刘备果真跑来司空府向曹操自请去拦截袁术了。   刘备严肃道:“袁术妄自尊立,骄奢淫逸,暴虐伤民,目无汉室,此贼一日不诛,后患无穷。”   曹操优哉游哉地捻着小须须,点头道:“我已遣奉先与文博带兵前去,玄德不必忧心。”   刘备:“…………”   说好的才得到的消息呢?曹孟德你不要驴我! 第21章 溜出许都   甭管内心是何等的坑爹,刘备还是机智的没有开口发问。   吕布这回出兵甚至还被允许带了他曾经的部下高顺,明面上可以说是给足了信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若是想反实在非常容易。   大军在外,他如果有意向想要投奔势大的袁绍是分分钟的事情。   刘备觉得曹操这么干简直是疯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吕布不但没反,还顺利地把袁术给拦了下来。   另一边。   曹昂黑着脸进门,手中提着一个小孩儿的领子。   曹植震惊地指着他手中的人:“三兄?”   曹昂点头。   曹彰怂成一团,对曹昂道:“大兄我错了……”   曹昂冷笑,没回话。   曹彰没放弃,眼泪汪汪地瞅着曹初:“阿姊帮我!”   曹初上前给曹昂拍背顺气,疑惑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能把脾气顶好的曹昂气成这样,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曹昂提着曹彰的领子往垫子上一丢,平日里微翘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曹丕抬眸望了一眼凝固的气氛,暗地里给曹彰递了张刚写好的绢帛——“惹大兄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   于是曹彰把一肚子的辩解憋了回去。   曹昂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些许:“我是在出征的大军里抓到他的。”   据说曹彰私底下跟吕布商量好了带他一起出征,这回他是想偷偷溜去吕布那里,结果被漫山遍野找弟弟的曹昂抓了个正着。   曹初秒懂。   曹彰才几岁啊!吕布手里的画戟都比他高!   这家伙一声不吭跑去大军的后果就是除了吕布,曹彰在军营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更何况跟他关系最好的吕布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带孩子的人呀。   万一吕布一个不注意把人丢了,或者曹彰干脆被人当奸细一刀给砍了,尸体都运不回来,那曹昂到时候找谁哭去?   这可不像是曹操带兵,至少曹操带的军队都是认识他子女们的。   曹初听完整个过程,严肃道:“是该教训。”   “三弟,面壁吧。”曹丕路过,拍拍曹彰的肩膀。   “保重。”曹植跟在曹丕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人家的肩膀。   ……先溜为上。   曹昂亲自把门关上,解下佩剑往案上一搁。   曹彰一抖。   ……   有了吕布横插一脚,刘备自然是没走成。   他倒也不急,继续留在许都,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最让曹初疑惑的是,曹操这边派了人去拦截投奔袁绍的袁术,但袁绍却并没有因此而派人来兴师问罪。   她觉得袁绍怎么也得对曹操不太友好的行为作出一下表示吧,难不成他还改吃素了?   袁绍肯定不是吃素的呀,于是曹初就觉得这背后肯定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谁知就在她一本正经地找曹操分析的时候,曹操却哭笑不得:“本初反应慢。”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阴谋啦。   说白了,别说这会儿吕布才刚带兵出去,就算是他拦截完了袁术,袁绍都不一定会采取什么措施。   首先是他的谋士会针对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吵成一团。   其次是他的武将会针对派谁去出兵打曹操吵成一团。   袁绍手底下的谋士不是不聪明,事实上这些人不输曹操手下的谋士,但他们的派系之争实在是非常激烈,激烈到不惜给袁绍出馊主意也要弄死对方的地步,典型的就如郭图。   然后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袁绍就开始纠结了。   纠结着纠结着……人家吕布早就揍完袁术收工了。   所以曹操根本就不担心袁绍会在其中插一脚,他操心的只是这个得罪袁绍的度要把握好。   曹初好奇道:“那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按理来说袁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曹操闻言搁下酒樽,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最终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袁绍的为人还是很好的,只不过有时候傻得让人心疼,都快不忍心坑他了。   曹初睁大眼睛:“坑他?”   曹操点头,看起来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曹初:“……”   阿翁你反思一下啊!   先不说私底下,其实曹操和袁绍明面上的关系直到初平年间也没有改变,撇去一些小打小闹,基本上是统一战线的。   但是自从曹操迎奉天子至许县之后,袁绍对他的试探就开始变多了,如今就差彻底撕破脸了。   而且曹操至今表示出的态度始终是匡扶汉室,可袁绍当年却有着废帝另立的心思,种种矛盾加起来,这两人不分道扬镳才怪了。   待曹初离去,曹操独自一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   恍惚间,边上的侍人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   许都并不平静。   几日后,荆州那边的探子传来一道消息。   孙策攻下了庐江。   说到底是刘表和孙策之间的矛盾,但在这种群雄混战的时候,不插一手都说不过去啊。   于是曹初就把主意打到了刘表的邻居、也就是交州牧张津的头上。   张津虽然在历史上声名不显,死的也很早,但他的两个朋友却非常有意思——袁绍和曹操。   虽然明面上似乎没什么交情,可曾经却有人给曹操推荐过张津,并且还说此人可以帮助朝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非常明显了。   朝廷在许都呀,再加上他和曹操的交情,不难猜测这二人私底下曾有书信来往。   而且张津和荆州牧刘表的关系也不好,两人连年交战,确实为曹操牵制了一部分荆州兵力。   曹初决定再去一趟荆州。   然而曹操拒绝了,这还不止,他甚至把曹昂拉了过来让他管教妹妹。   由于前科严重,曹初甚至还被严令禁止出许都半步。   这就很令人难受了啊。   “女公子请回。”城门守卫板着脸。   “我出去打猎都不行?”   “不行。”   “好罢,我回去了。”曹初无奈转身。   试探了几次没成功之后,曹初只能装乖。   见她没再表露出想出去的意思,曹昂这才松了口气。   唯一知晓内情的曹丕默默转身。   ……   所有进出的人几乎都要被检查,曹初自然不会选择大摇大摆地出去。   但她会藏呀。   恰逢曹熊生病,于是曹初和府内侍人光明正大地踏进了医馆。   府内有药,只是其中一味不太够,需得来医馆取。   张机此时正在忙着给人诊脉。   “我去寻访里头的友人,你先回去。”曹初转头对侍人道。   侍人应下,不疑有他。   待人走后,曹初蹑手蹑脚地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从窗户一跃进了屋子,混入车队之中。   果然,待到正午,就有人开始把车拉往许都外面了。   有些药用的多,需要大量购置,这才三五不时会有人运出运进,曹初在和张机讨论建医馆的时候就摸清了这一点。   车开始被拉动,曹初屏住呼吸躲在里头。   “今日这牛怎么走的比往常慢些?”赶车的车夫很疑惑。   曹初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另一个人笑道:“自是你吃胖了!”   “胡说。”车夫一瞪眼,“昨日俺家媳妇还说俺瘦了呢!”   另一个人无语:“我不过是说笑而已,这牛许是没吃饱,一会儿出城歇息的时候给他喂些。”   车夫唉了一声:“旁的没有,歇息你倒是惦记着,懒得很。”   许都城门。   守卫一拦:“可是医馆的车?”   车夫忙不迭点头:“正是,送药的车嘛,除了药味儿也没什么东西。”   守卫刚要放人,却听旁边的人严肃道:“依照惯例,你等须得下车查验,才可放人。”   车夫央求:“查验得把上面的东西给掀起来,这多麻烦呀,您看……”   守卫“蹭”地一声拔了刀。   车夫吓得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颤着声音连道:“小人不识好歹,您请,您请。” 第22章 衣带事泄   城门口的守卫见他识相,收刀入鞘,一挥手让人上去检查。   上面层层叠叠的东西放在一起,确实有可能躲人。   守卫“唰”地一下把东西掀开,随即合上,下巴一点:“走罢。”   车夫忙不迭应了:“多谢,多谢。”   此时,趁机掰断木头一溜躲到车底下的曹初惊魂未定,一动都不敢动。   “等一下!”城门口的守卫又道,“这车底下还没查呢。”   曹初扒着底下的杆子欲哭无泪——许都的守卫什么时候这么严格了?   “车底下还要查啊。”上前检查的守卫瞟了车夫一眼,“算了吧,量他也没那个胆子。”   城门口的守卫严肃道:“司空有令,你敢不从?”   检查的守卫无奈上前,口中嘀咕:“你这厮想折腾人就直说,司空也没让扒人家车底啊……”   “可是医馆的车队?”郭嘉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郭祭酒。”守卫转身。   郭嘉抬袖,提醒道:“前些日子司空进宫面圣,陛下正病着。”   守卫秒懂,一挥手:“放行!”   曹初暗自松了口气。   郭祭酒真是个大好人!   谁知郭嘉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守卫殷勤凑过去。   郭嘉的目光扫过车队,最终停在了某个地方,笑道:“这牛有问题。”   车夫一愣:“这……啥子问题啊?”   郭嘉持扇,随意一指:“它是不是走得比往常慢些?”   车夫点头如捣蒜:“诶,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便是它的问题,还是回去换了牛再走罢。”郭嘉的神情令人十分信服。   车夫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种毛病,感激道:“多谢祭酒!”   随即调转车头回城。   曹初眼见着许都城门离她越来越远,一脸漠然。   郭!奉!孝!   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她哪里看不出来郭嘉的用意,定是早就发现了端倪以此劝她回去。   郭嘉回头望了一眼,唇角微弯。   ……   曹初一脸没事人似的回了司空府。   曹丕见了她,微讶:“被拦下了?”   曹初点头:“太严了。”   曹丕劝道:“你可以跟着商队一起,安全些,不必一个人去。”   曹初回头瞄门外,见没人才转回来:“商队的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就在曹初纠结的时候,宫里来了个小黄门。   “何事?”曹初疑惑。   曹操这会儿还在宫里呢,难不成出事了?   那小黄门一跑过来就抛出了个吓人的消息:“曹司空在宫中遇刺!”   曹初一听——这还得了,当机立断准备冲进宫去。   然后那小黄门又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句:“不过曹司空没事。”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把人拉过来揍一顿的心情:“去内城。”   当然,内城的宫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二人只能立在外面等。   “阿姊莫忧。”曹丕自己都担心着,勉强安慰道。   “先前师公出事的时候阿翁应当已经有所准备。”曹初分析。   曹丕垂眸思索:“师公……”   半柱香的时间后。   曹操出了内城,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事人的样子。   “阿翁!”曹初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宫中怎么会有刺客?”   曹操眯眼:“无妨,我已遣军队去拿人了。”   其实这些刺客连曹操的身都没近、就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潜入宫中的王越给一剑毙命了。   剩下准备兵变的人也被早有准备的曹军围了起来,密谋行刺的董承和种辑等人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曹操反客为主。   曹初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问,陪着曹操回了府。   司空府。   “阿翁,他们为何要选在宫中行刺?”曹初问道。   宫里面守卫基本上都是曹操的人,而且还很森严,这不是傻了么。   曹操闻言笑了,观其面色似乎还有些讥嘲之意:“子劭可听过何进此人?”   曹初点头:“听过,就是当年的大将军嘛。”   “那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曹初托着腮回忆:“似乎是被骗进宫杀死的。”   十几年前,当国都还在洛阳、在位的皇帝还不是刘协而是他兄长刘辩的时候,那时的大将军何进简直是大权独揽,风光一时。   何进想要诛杀宫中宦官,跟手底下一堆人商量半天,磨磨蹭蹭就是不动手。   后来这事情磨蹭太久被宦官们知道了,于是他们就决定先下手为强,假借何太后的名义召了大将军何进入宫。   何进哪知道这是假的,不疑有他,连个护卫都没带就孤身一人入宫,结果刚进宫就被宦官们杀死了。   这就给了董承那些人灵感。   何进何许人也?外戚势力,靠着何太后兄长的身份独揽朝政,在当时风光得连皇帝都避让。   曹操呢?虽然跟何进的差别很大,地盘也是自己打的,压根儿没靠皇帝什么。可即便是权臣,面圣的时候总不可能带着把剑吧?这可是大不敬啊。   董承的算盘倒是打得啪啪响,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何进的智商有毒。   何进的死因有一大半都得赖在他的迷之智商上,但被董承惦记着的曹操却是个机智的小伙伴。   曹操既然知道有人想刺杀他,那他肯定会有所准备的呀。   这么一出戏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安排了人在宫中,再加上王越这么个武力值,曹操自己半根汗毛都没伤着。   “阿翁,那我师公又是怎么回事?”曹初锲而不舍。   这回曹操终于肯跟她解释了。   用一个现代点的名词来讲,王越这回就是当了个双面间谍。   起初是和董承一起密谋行刺的种辑找到的他,一直到了最后关头王越才反水,童渊伤的其实也并不重。   要说种辑这个人的经历倒是挺有意思的,先前在洛阳的时候,董卓废杀皇帝刘辩,于是他与荀攸等人一起谋诛董卓。十年后,他又跟董承等人谋诛曹操。   这下轮到曹初不乐意了。   董卓哪能跟她阿翁相提并论啊!   曹初看曹操的眼神永远都带着三十米厚的滤镜,并且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回被曹操抓出来的人居然比史书上的还多,还牵连了一些根本没想到会参与其中的人。   屋内,曹初望着长长一串名单,脑内灵光一闪,好似想起了什么。   这里面没有刘备!   但历史上的刘备确实是参与其中的人之一。   “备马,我去找师公。”曹初披了外袍,握剑起身。   ……   “师公,您想去荆州玩吗?”曹初问。   王越挑眉:“自然。”   想是想,童渊就是不肯陪他去。   “那你先出城等我!”曹初把马牵给他,对他使了个眼色。   王越不明所以,接过缰绳点点头。   是夜。   关羽压低声音:“城门已经骗开,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主公到了没?”   张飞往后望了一眼,叹气:“还没。”   衣带诏事泄,刘备虽然还没被查出来但也不远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当然要给自己寻条退路。   筹谋许久,今晚他终于能离开许都了。   只是刘备这会儿正在火急火燎地四处找马。   方才他的马还拴在这里的,结果一转头就不见啦!   另一边,曹初右手牵着缰绳,左手安抚地拍了拍刘备的马。   那马朝她打了个响鼻。   曹初翻身上马,随即打马狂奔。   立在城门口等刘备的关张二人只见一道看不清人的影子飞速掠过他们身侧,跑出被骗开的许都城门竟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她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抬手捏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东门有人要出逃!没马的那个!”   “谁!”   “谁要出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守卫大量涌出,其中不乏眼尖的,马上就有人发现了端倪。   那人伸手一指没马的刘备:“是刘备要出逃!快捉住他!”   “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上!”   ……   许都城门一片嘈杂。   曹初制造混乱之后奔到城外一处无人的地方,远远唤道:“师公?”   “走罢。”王越颔首,调转马头。   这年代的地图都很抽象,也不详尽,从许都到襄阳的路曹初已经走过一次,但从襄阳到江夏就比较纠结了。   她的目的是江夏太守黄祖。   ……   襄阳。   曹初仰头问王越:“师公,你知道江夏怎么走吗?”   王越捋了一把白须须,看上去十分靠谱的样子。   曹初期待地望着他。   王越眨巴眨巴眼:“不知道。”   曹初默默转身,想找人问路。   近处有个卖笔墨的铺子,门口立着个书生,看样子是在等人出来。   曹初对他拱手一礼:“这位郎君,请问从这儿到江夏大抵怎么走?”   徐庶拱手还礼,随即伸手一指:“往这个方向走陆路到随县,再走涢水的水路,你且问那里的船夫便是。”   “多谢。”   曹初正要转身,余光却无意中望见了铺子里出来的一个人。   长得有点眼熟,手中握着把羽扇,端的是翩翩少年郎。   诸葛亮一见到她就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友人徐庶。   曹初:“……”   谁要拐你朋友了! 第23章 去揍祢衡   徐庶疑惑地瞧着诸葛亮的动作。   只见那少年一改往日沉稳的模样,护崽似地把人给挡得严严实实,仿佛曾经丢过什么东西似的。   徐庶就问:“孔明认识她?”   诸葛亮一顿,点了点头。   这家伙喜欢往许都塞他的友人!   曹初无辜地望了一眼诸葛亮,对徐庶隔空解释道:“我与你友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徐庶更摸不着头脑了。   一面之缘而已,又不像是结仇的样子,孔明不至于有这大的反应罢?   好奇心促使徐庶往左边挪了挪,探出个脑袋想要瞧瞧那个问路的人有什么特别的。   没想到诸葛亮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徐庶往左边挪了两步,他几乎同时也跟着他往左边挪了两步。   徐庶往右再探头。   诸葛亮紧跟着往右挪。   徐庶:“……”   好的吧。   曹初没开口,王越倒是好奇了:“这位小郎君是荆州人?”   徐庶摇头:“非也。”   王越笑道:“既非荆州人,却对江夏的路如此熟悉,想必是博学之才了。”   望见他手中的剑,徐庶似乎想到什么又犹豫着没说,笑着解释道:“兄台实在是过誉了,只因我另一友人崔州平欲往江夏访友,待我陪孔明回去后便要与他一起动身,故才知晓去往江夏之路。”   诸葛亮的心中突然腾升起一种危机感。   ……   另一边的许都。   在曹初夺马而去并且搅乱了整个城门的局势之后,关羽和张飞二人立即打马上前护主,刚想杀敌突围却被刘备制止了:“云长,益德,休要动武。”   此刻许都的城门已经被人落了锁,守卫又密不透风,远处似乎还有匹赤兔飞驰过来,定然插翅难逃。   一旦关羽和张飞杀了人,等到三人被抓住的时候就直接用行动坐实了这个罪名,再无回旋的余地,刘备反应过来之后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干。   于是三人丝毫抵抗都没有做,直接下了马。   如此行事,听闻动静赶过来的许都守卫自然不敢把有官职在身的刘备押住。   一旁的吕布支着画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有仇的。   刘备这会儿十足的心塞,不但筹谋泡汤、人也没跑成,而且还丢了匹马。   他觉得每次遇到曹初都会莫名其妙很倒霉。   先是白门楼那会儿的吕布,曹操本来听了刘备的提醒已经起了杀心,结果被曹初从荆州忽悠回来的那个庞统劝下了,不但没死成,现在反倒带兵围住了他。   再者就是上次曹操找他喝酒,曹初在一边帮着斟酒,结果风雷大作乱成一团,刘备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拔过曹操的须须,一脸懵逼地被曹操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瞅了半天。   好在刘备定力足,当即便假装这是自己下巴上的须须,又在自己唇上拔了几根下来和那根须须混在一块儿,这才让曹操打消了怀疑。   要知道,一两根还没什么感觉,一下子揪掉那么多须须是很痛的啊!   最后就是这次筹谋离开许都的打算也因为刘备的马莫名其妙失踪而泡了汤。   若不是找不到任何证据,刘备简直要合理怀疑这件事是曹初干的。   要说关于这件事刘备为什么能怀疑到曹初身上,因为方才大公子曹昂就由于找不到妹妹而炸毛了,据说曹初临行前还留了封信给他。   不巧,曹初溜出许都的时间刚好就是刘备被围住的那个晚上,这下他想不怀疑都说不过去啊。   刘备望着走过来的曹操,脑内飞速思考着。   ——吾命休矣!   “收刀。”曹操吩咐护卫,随即转头问刘备,“玄德为何要让守卫半夜开城门?”   “备……”刘备拱手道,“实属无奈之举啊。”   曹操挑眉。   “备私自放女公子出城,还请曹公降罪。”刘备痛心疾首。   “你!”曹昂刚要上前,却被曹操抬手拦住。   “这么说来,许都城门大乱,还是我那不孝女的过错了?”曹操把手放下,眯眼看他。   “备不敢。”刘备神色虽从容,心里却没底,压根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瞒过去。   “都散了罢。”曹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笑道,“既如此,还请使君回邸,待孤遣人去追回这不孝女。”   刘备应声,对他拱手一礼,带着关羽和张飞退了下去,却没想到这一退就退出了事。   回了官邸,他望着门口密密麻麻的守卫,心中一惊。   曹操口中说是相信了他的话,如今却一声不吭地将他软禁!   另一边的荆州。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越已经跟徐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了话。   曹初不明觉厉地跟在他身后,瞄了一眼同样跟在徐庶身后、眼神幽幽的诸葛亮。   其实徐庶和崔钧并不是去江夏访友的,而是去怼人的。   徐庶早年为人报仇被官吏捉住,得以逃脱后改名换姓、弃武从文,虽然现在看上去像个书生,但脾气到底还是没怎么变化,一听到有人羞辱他友人自然坐不住。   他要去怼的是祢衡。   说起祢衡,曹初倒也知道他。   ——这丫是个神人,才华是公认的好,傲气却比谁都强。   他曾骂过陈群和司马朗是“屠沽儿”,怼荀彧长着一张吊丧脸,怼荀攸就应该去看坟墓……等等,反正各路名士和武将几乎都被喷了个遍,全被他视作了酒囊饭袋。   就连郭嘉也没能幸免,被他骂过“可使白词念赋”。祢衡甚至怼着怼着还怼到了曹操的出身上,骂曹操是阉宦遗丑。   曹操见手下的谋士和爱将被祢衡骂了个遍,自然无法忍受,但又碍于祢衡的才气杀不了他,于是就把祢衡送给了一向和他不怎么对付的荆州牧刘表。   得,这家伙再大的才华他都消受不起,还是祸害人家刘表去吧。   这边的曹操松了口气,那厢被祸害的刘表可就受不了了。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祢衡的嘴炮和羞辱,刘表又听闻江夏太守黄祖的脾气不怎么样,灵机一动就把他转送给了黄祖。   被这么送来送去的,祢衡还是不改作风,我行我素。   徐庶叹了口气:“简直是开口见憎!”   王越表示赞同:“太欠揍了!”   “许久不动武,有些生疏。”   “那一起不?”王越眨眼。   “且慢。”诸葛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第24章 讲点道理   徐庶闻言转头看他。   诸葛亮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你们要同路?”   还没等王越开口,徐庶就安慰他:“无妨,孔明你就安心呆在荆州,我与崔州平还有这二位去教训了那祢正平便是。”   诸葛亮看了曹初一眼:“可……”   自从清楚了这家伙的本质,他担心这两个友人恐怕一去就回不来了啊!   不过以徐庶的脾气压根儿就没法阻止他去江夏,诸葛亮也没这个立场劝,是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一起去找了他的另一个友人崔州平。   曹初一笑:“久仰大名。”   崔钧拱手:“女郎唤钧州平即可。”   然后诸葛亮就瞧见她跟崔钧聊上了。   作为司空府的女公子,曹初的学识还是说得过去的,否则也不可能被曹操允许跟着曹昂在许都乱跑。加之生的也赏心悦目,自是给人的第一印象良好,极难让人心生恶感。   于是诸葛亮就一脸麻木地听着曹初跟崔钧一路从遍地食不果腹的流民聊到了安置流民的政策,又从如何安置流民聊到了屯田制。   曹初状似不经意道:“建安元年时,许都的曹司空曾经下令在许都屯田,单单一年便收成了百万斛粮食。”   崔钧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自然不会是假的,先人屯田皆为军屯,而许都所行的却是不损军队的民屯,曹司空的这个政令不但没有劳累军队,反倒安顿了不少流民呢。”   曹初对此如数家珍,接着道:“司空还给招揽过来屯田的流民免去了兵役和徭役,鼓励农耕,休养生息。”   崔钧感叹:“若无子劭提醒,钧竟不知世间有如此之策,奈何许都路途遥远,又有战乱,钧无幸得见……”   诸葛亮:“!!!”   这么一会连子劭都喊上了!   曹初霎时感觉背后一凉,立即见好就收,对着崔钧笑了笑。   崔钧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回了个笑容。   诸葛亮又望向另一边。   王越指着锋锐的剑身:“若两人皆是高手,其过招往往一招决生死,通常不会多出招而轻易暴露自己的使剑路数。”   徐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我当年为人报仇时倒是暴露了不少路数,难怪会被人轻易识出来。”   诸葛亮默默扭过头,虽然崔钧和徐庶这两个友人一左一右地立在他的身侧,但他总觉得不久之后这两个人就要长翅膀从他边上飞走了。   而且飞的方向绝对是许都。   几人回了隐居之处牵了马,徐庶转身对诸葛亮道:“不出三月,我定归来,孔明放心。”   诸葛亮一点都不放心。   但他似乎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亮也欲往江夏去,不知可不可行?”   面对友人的要求徐庶自然一口答应:“既如此,我去取一物,速速就回。”   不一会儿,徐庶就拿了把剑过来,递给诸葛亮。   崔钧曾经和袁绍一道起兵讨伐过董卓,文人的气质中带着一丝杀伐,身上自然佩了剑。   徐庶虽然弃武从文,但好歹底子还在,身上也佩了把剑。   曹初和王越更不用说了,几乎到了剑不离身的程度。   这样望下来只有手里拿着羽扇的诸葛亮不佩剑了,身长八尺的他看起来虽然要比寻常人都高一些,但徐庶总觉得他不佩剑好像少了些什么。   毕竟他们是去怼人的呀!   诸葛亮接过剑佩上,望着徐庶关切的目光,莫名有一丢丢小开心。   ……   荆州,江夏。   一艘船远远地行到渡口。   “到了。”曹初远目,“这儿的水路真快。”   徐庶点头:“荆州水路多。”   只听身侧一道欠揍的声音传来:“水路都没走过几次,果真女流之辈。”   曹初冷笑:“祢正平?”   祢衡正眼都没给她一个:“一介平庸之人也能喊我的字……”   王越见徒孙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刚要拔剑,却被崔钧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切莫冲动行事。”   徐庶问他:“你怎就能一眼看出谁平庸,谁不平庸?”   祢衡总算肯给他个斜眼了,一指他,再一指崔钧:“酒囊肉袋,胆小鼠辈。”   又一指王越,嘲道:“老匹夫只知逞凶斗狠。”   崔钧嗤笑:“依你看来,这普天之下除了你都是泛泛之辈了?”   祢衡摇头:“唯孔文举与杨德祖可堪与我相交。”   这家伙简直狠狠地给孔融和杨修拉了一把仇恨值。万幸的是站在这儿的都不是一般人,不会轻易因为一句话而迁怒什么。   诸葛亮见友人被骂,忍不住了,刚想嘴炮,却只听边上的曹初上前一步问道:“荀文若居中持重,应变知微,士人何伯求言其王佐之才,怎就被你看不起?”   祢衡哂笑:“荀彧之才不过平平,犹一张面孔可圈可点,唯借面吊丧可使耳。”   曹初接着道:“荀公达温良恭俭,深密有智防……”   祢衡打断:“荀攸非外愚内智,实唯愚无智耳!”   “程仲德深有胆识,智勇皆备……”   祢衡继续打断她的话:“程昱以人为脯,丧尽天良,关门闭户尚可使之。”   “郭奉孝明以识人,才策奇略……”曹初不服气。   “郭嘉?”祢衡故作惊讶,“此人识谋平平,唯白词念赋可使之。”   曹初气得一个倒仰,并不准备继续辨下去,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见曹初实在怼不过祢衡,徐庶便直接上前开口问罪了。   他拿出一张绢帛,上面有着祢衡的笔迹:“分明是素未谋面,你却辱我友人孔明,这又是何意?”   “此信本是我说与司马德操,如今却被一小人所得,世风日下啊。”祢衡摇头。   据说司马徽私下里送给祢衡的信中对他称赞诸葛亮和庞统两个人,结果祢衡半点情都不领,直接在回信中开了嘴炮,刚巧被拜访司马徽的徐庶撞见了。   “此人自比管仲乐毅,实乃只知躬耕的村夫耳。”祢衡瞄了一眼诸葛亮。   诸葛亮对于这种话倒也听得多了,摇着扇子但笑不语,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你!”徐庶蹭地一声拔了剑,横在他颈边。   曹初同时拔剑,往他颈边右侧一横:“你就不怕死吗?”   “曹操都不敢杀我,何况你们这些庸狗!”   这还不够,祢衡仿佛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罪完似的,瞄了一眼许都的大致方向,佯装感叹道:“阉宦遗丑,险谲无行,其名为汉,却行篡窃之实,不过一奸贼而已!”   “你骂谁呢?”曹初睁大眼睛,咬牙切齿。   “自是那曹阿瞒!”祢衡大笑。   只听“咯”的一声,曹初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上,霎时间鼻血迸溅。   “弱质女流,妇人之见……哎哟!”祢衡骂到一半突然惨叫一声。   只见徐庶也不甘示弱,一拳头往他面门挥了上来,其速度之快,几乎能听得到拳头破空的风声。   曹初揪着祢衡的领子,往他脸上来了一拳:“你敢再说一遍吗?”   祢衡顶着半边黑眼圈,犟嘴道:“我有何不敢?荀彧可使吊丧问疾,郭嘉可使白词念赋,诸葛亮实乃一粗鄙村夫……”   徐庶又是一拳砸下去:“我让你说话了吗!啊?”   祢衡登时疼得哎哟一声:“不是你让我再说一遍……”   徐庶眯眼:“你这竖子是瞎了不成?让你再说一遍的分明是子劭!”   诸葛亮和崔钧立在边上望着一向讲道理的徐庶第一次不讲道理以及一向不怎么讲道理的曹初揍祢衡的样子,还是很感动友人为他出头的。   再大的威胁到底比不得肉体的疼痛,祢衡第一回被人揍得这么惨,原本一张还算俊俏的脸都快成猪头了。   他刚想闭嘴,又听见曹初凶道:“闭嘴干嘛?我不是让你再说一遍吗?”   祢衡:“……”   你们两个讲点道理啊! 第25章 杀了黄祖   祢衡勉强挤出两个字:“不是……”   事实证明,正在气头上的曹初和徐庶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   徐庶哼了一声,拳头举在半空中:“我让你说话了吗?”   曹初也哼了一声,拳头悬在祢衡头顶上:“我让你再说一遍!”   祢衡的衣领被一左一右提着,望着脑袋上一大一小两个拳头,欲哭无泪。   越是名气大的人越是不敢杀他,但这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杀他可就毫无顾忌了啊!   祢衡到底还是怕死的。   其实曹操除了出身让人诟病之外,平日里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他奉迎天子之后。附近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也会因为民屯这一政策而慕名跑去许都。   反正这会儿夸他的人比骂他的人多,至于祢衡所说的“篡窃之实”更是半点影子都没有,空口白牙给人泼脏水呢。   其实只要有心查一下祢衡的经历就会发现他这个人挺奇怪的。   建安初年,他去颍川的时候身上怀揣着一块刻了字的板子,希望得人赏识,但祢衡却始终没有遇到自己的伯乐,以至于板子上的字都被磨得模糊不清了。   这说明他并不是像水镜先生司马徽那样真正淡泊名利的隐士。   但他若想当官,又为什么要把人都得罪个遍呢?   曹初瞧了他半晌,突然道:“大将军袁绍出身显赫四世三公,坐拥四州之地,威震北方,依你之见又是如何?”   祢衡一嗤,鼻血又流下一截:“袁绍沽名钓誉,不过承祖上荫蔽而已,实乃一草包耳。”   曹初闻言不怒反笑,一手松开他的衣领,把拳头放下了:“别打了。”   徐庶似乎也看出了什么,拎起祢衡的衣领把人往边上一丢。   崔钧望着他直摇头。   有些被他骂的人是心胸宽广不想跟他计较,但一旦真的有人要跟他计较,祢衡绝对逃不过一死。   不管祢衡骂人到底是真的因为愤世嫉俗还是沽名钓誉,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可否认祢衡的才华,但他却始终看不清一点。   他所看轻的文臣无一不是才干出众,正是这些人给上位者上书以及帮助上位者把政令实施下去,乱世的烽火才得以一步一步安定。   他所蔑视的武将或是豪气冲天,或是严明沉稳,这些人上阵斩敌无数乃至马革裹尸,正是平定乱世的主要角色。   他所讥讽的袁绍平定四州,纵横北方,威震四海,折节下士,实行德政,受百姓爱戴。   他所嘲骂的曹操早年为官时不惧权贵,天下大乱后散尽家财,征召义兵,力讨董卓,剿灭黄巾,于政治上重贤爱才,赏罚分明,尚礼重法,拨乱反正,安抚流民。身居高位却衣食节俭,不好华丽,所穿多为旧衣。   他所羞辱的刘表名列八骏,治下爱民,开设学官,引得无数学子来投,就连许多隐士也选择去荆州避难,贾诩曾评价刘表若生在太平盛世则是三公之才,可见其成就。   祢衡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这些人呢?   所以曹初才不想跟他多争辩了,因为半点意义都没有,还浪费力气。   徐庶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反手抽出绢帛,当着祢衡的面把那条绢帛烧了。   祢衡刚想走,却被曹初叫住了。   “等等!”曹初突然想到了袁绍请人写的骂曹操的檄文,问道,“檄文会写吗?”   袁绍能让人写檄文骂曹操,那她也可以弄道檄文来哄曹操开心嘛。   “打死都不写!”祢衡硬气。   “嗯?”曹初的眼神阴森森。   面对拳头威胁,祢衡果断还是选择提笔写檄文。   崔钧问道:“多谢子劭相助我等。虽不知子劭来此地的缘由,但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子劭可千万莫要推拒。”   毕竟这几天下来也算是朋友了嘛。   曹初环顾四周,随即上前压低声音:“你们先回去吧,我是来江夏杀人的。”   徐庶咦了一声,悄声道:“你一个姑娘家专程跑过来杀人?”   曹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啊。”   “附近有战乱。”王越出声劝道,“你们这些手不能提的书生还是赶紧回去吧。”   崔钧不干了,一指佩剑:“我不是书生。”   徐庶也不干了,握剑:“我也不是书生。”   诸葛亮眨巴眨巴眼瞧着徐庶塞给他的佩剑,勉强挤出一句:“亮……也不是。”   曹初睁大眼睛望着他:“……哈?”   ……   于是一行人去了沙羡附近。   等了没多久,孙策果然率军来打黄祖。   但战场不是想去就去的,至少贸然跑过去的唯一结局就是死。   “你一个人去?”崔钧蹙眉。   “无妨。”曹初笑道,“还有师公呢。”   ……   极远的高处。   曹初还是第一回瞧见水战的样子,喃喃道:“还能放火啊……”   王越翻了个白眼:“当然能。”   曹初疑惑:“不是水战吗?”   王越眼皮一跳:“那是在水面打,又不是在水里头打!”   曹初乖乖闭嘴。   半晌,王越一指:“那边的船翻了!”   “是黄祖这边的。”曹初眯眼。   箭雨多如牛毛,势若狂风,几千艘船在湖面上激战,黄祖这边渐渐撑不住了。   王越刚想上前,被曹初拉住:“师公,再等等。”   他们藏身的位置很巧妙,靠近黄祖这边,如果要去战场需要很长一段路,但观察战况却很方便。   远处,孙策一挥手:“放箭!”   “诶,黄祖那边撑不住了!”王越戳戳曹初的胳膊,提醒道。   又是一番激战,荆州军大败。   一片嘈杂之中,只见几十个亲兵护着黄祖突围了出来。   面对杀父仇人黄祖,孙策的心中想必欲除之而后快。   曹初瞧见这道不甚显眼的人影,勾起了唇角。   大破黄祖固然令人高兴,可黄祖本人却逃了。没能为父亲报仇,孙策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师公,我去把那些人引开,你去杀人。”   ……   “让开!”黄祖的身侧的亲兵这会也没心思杀人了,赶人似的挥手。   曹初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提剑佯攻黄祖。   那亲兵怒了,一刀劈过来。   曹初急速后退格挡,身子却挡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亲兵果然上当,带了几个人跑过来追。   曹初握紧了剑柄,心中默默描摹着王越教她的对敌招式。   一柱香的时间。   待到她把这些人解决了以后,王越那里也把黄祖的头给割了下来。   曹初走近,抬袖一闻,身上满是血腥味。   王越挑眉望着她,递给了她一块干净的布:“这就受不了了?还杀人呢。”   曹初接过布擦手,鼓起勇气,用剑挑起黄祖的头颅。   “小心些。”王越叮嘱。   ……   曹初用剑挑着黄祖的头颅,孤身一人径直走到军前,还没等人问她就率先开口了:“此乃黄祖首级。”   士卒一震,立即派人禀报孙策。   曹初没想到这么顺利,依言被人领进去。   营帐内立着一个目如朗星的青年,眉宇之间满是意气风发。   孙策笑道:“无功不受禄,你既专程来这一趟,定是有目的。”   “某仅有一事相求而已。”曹初压低声音,“我将黄祖首级送与将军,还请孙将军把他的死因归于蔡氏。”   荆州牧刘表的身边有反曹派和亲曹派,蔡氏亲曹,黄祖反曹。   如今黄祖被杀,其罪名若归结于蔡氏在其中作祟,刘表想不与蔡氏生嫌隙都难。   蔡氏是荆襄大族,当年刘表能够在荆州立足根本少不了他们的支持,这样一来,刘表和蔡氏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   周瑜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顿了顿,并没有阻止。   换了别人要想把黄祖的死因甩锅给蔡氏自然是难上加难,但作为他们敌人的孙策却并不是如此。   当人打赢一场仗,上表朝廷时夸大功绩乃是惯例,有多少人还会把自己的功劳推给别人?   一旦孙策咬定黄祖是死在蔡氏势力的手里,并且还暗示是蔡瑁授意,可信度绝对比别人高得多。   见孙策满口答应,曹初也不欲久留,立即上了马去与王越汇合。   毕竟这是人家的军中,该有的戒备绝对是有的。   孙策将黄祖的头颅放进锦盒,叹道:“送回去祭奠父亲。”   这边曹初的目的达成,另一边许都的曹昂心情并不好。   曹初已经跑出许都很久了。   “查到在荆州了?”曹昂问道。   “属下只知女公子曾在荆州襄阳出现过。”亲兵禀报道,“后来属下去问了船夫……似乎又往东边去了。”   曹昂的指端划过地图,眸中带着微的愠怒:“东边……江夏?”   荆州是刘表的治下,他们的手到底伸不到那么长,而且这年代消息传递又慢,实在令曹昂恼火又担心。   司空府。   “玄德啊。”曹操亲手为他斟酒。   刘备不明他的意思,举樽笑道:“备不敢当。”   自被软禁,刘备心中的危机感就愈发深重。   “操世食汉禄,自当报国,奈何朝中小人作祟。”曹操盯着手里的酒笑了,“使君可知衣带诏一事?”   刘备微微一顿:“备近日闭门不出,实不知啊。”   曹操哦了一声:“不知也好,孤今日不过是想与使君闲话闲话罢了。”   刘备举樽敬他:“司空请讲。”   曹操捋着须须:“衣带诏一事使君参与其中,操不欲追究,且使君若留在许都,实在太过屈才。”   刘备登时有些感动。   “有才有德之人,操自然没有软禁的道理。”曹操笑眯眯。   “明公雅量。”刘备敬他。   感动归感动,刘备总觉得今天的曹操特别好说话,貌似有点不太对劲。   曹操佯装望天,捋着须须又道:“奈何我不想放啊。”   刘备:“……”   果然!   大骗子! 第26章 梁父吟呀   这还不够,曹操又伸手拍拍刘备的肩膀:“玄德以为许都如何?”   刘备手持酒樽,微笑着憋出一句:“挺好的。”   曹操满意点头:“我也觉得挺好的。”   刘备觉得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备……”   曹操下巴一抬,边上的侍婢立即往刘备口中塞了一瓤橘子。   刘备默默一嚼,莫名觉得这橘子还挺甜的。   曹操眼睛一瞪:“难不成玄德认为许都不好?”   刘备摆手:“不是……”   曹操抬起半边眉毛:“那就行了嘛。”   刘备眼皮一跳,偏头就着侍婢的手又嚼了一瓤橘子,顿时被酸的牙根都疼了。   曹操瞧见他的表情,乐了。   哟,这是吃到了酸的。   刘备到底还是没能咽下那瓤酸不拉几的橘子,接过一边的盂,以袖掩面,把那东西给吐了出来。   ……   翌日。   郭嘉路过,一偏头瞧见程昱从司空府里出来。   程昱上前,小声道:“昨日谈许都,今日聊儿子。”   郭嘉秒懂。   司空府内。   “好文章。”刘备感叹。   曹操抚着曹植的脑袋,笑道:“玄德过誉了,此文乃植儿即兴所作,算不得顶好。”   刘备的手指微微一颤:“四公子文采斐然。”   “这是昨日丕儿与子脩拟的射策,皆中了甲科。”曹操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命人奉来一张绢帛。   汉代没有科举制,但这会儿使用的察举制选士也是有考试的,射策就是其中的一种方法,分为甲、乙两科。中策难,中甲科更是要难一些。   虽然只是模拟,但其难度并不比平常低,所以曹操才这么高兴。   刘备的脸都要笑僵了:“二位公子……”   好了够了我知道你有儿子了!   自从曹操得了曹初即将归来的消息之后就天天找刘备喝酒,弄得心怀警惕的刘备睡眠质量下降了不少,整天揣摩着曹操话里面的深意。   刘备不怎么开心,曹操倒是挺开心的。   曹操觉得刘备跟袁绍一样好玩。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要是换了一根筋的典韦跟曹操唠唠嗑估计还挺开心的。   瞧刘备那心累的样子,据说就连一心想揍刘备的吕布看了都心疼。   刘备虽然被坑得一脸血,身边到底还是没少什么东西,那厢的荆州的气氛可就没许都那么轻松了。   “我要回许都了。”曹初叹气,“三位兄台后会有期啦。”   “子劭是许都人?”崔钧眼睛一亮。   曹初摇头:“不,我是谯县人,但我阿翁在许都当官,所以我才对许都那么熟悉。”   崔钧讶异:“敢问令尊是……”   “曹司空呀。”曹初笑吟吟道,“诸葛先生也知晓此事。”   “恕钧冒昧。”崔钧拱手,“我欲往许都去观那民屯之事,不知子劭可愿带我一程?”   曹初连连摆手:“不冒昧不冒昧。”   冒昧是绝对不嫌冒昧的,只不过来了就别想跑了。   诸葛亮见状,默默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天分很高,若要习文也不必弃武,可惜我要随我徒孙回去,没法教你了。”王越感叹。   徐庶手中拿着王越送给他的剑,叹气:“可惜我若随你们同行,家中老母将无人照料啊。”   平时出去十天半个月还好,可以把母亲托付给友人照料,但如果出远门而且长久不归的话徐庶肯定得担心了。   王越就直接多了,趁热打铁给他说了一堆。   什么可以把老母接去许都反正有司空帮你养,司空对属下家眷都可好啦,而且许都有医馆,生了小毛小病直接去医馆找人便是,如果是大病也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反正张机不收诊金,看病还不用你们自己出财帛……之类的话。   而且徐庶是颍川的寒门,许都所用的颍川士人也很多。不是士族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曹操用人从来不拘泥于出身。   “如此甚好。”徐庶转头对诸葛亮不舍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呐。”   “人各有志,元直大才,怎能一辈子拘于这山林之间,这岂不成了我的罪过。”诸葛亮摇头。   “孔明真知我也!”徐庶握着他的手感动道。   诸葛亮也很感动。   于是他只见徐庶伸手往王越的背上一拍,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既然孔明没意见,那我就跟着你去许都啦!”   诸葛亮:“……”   虽然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也是真心希望友人能得以一展抱负的,但这话怎么就感觉这么不对味儿呢。   于是他像上回那样面无表情地立在草庐门口,目送两个友人远去。   许都距离襄阳的路还是挺远的,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四个人都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一路上倒也太平。   曹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着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回她大费周章地跑一趟荆州,干掉了原本还有好几年能活的黄祖,又费心挑起蔡氏和刘表之间的矛盾,就是为了日后图谋荆州做准备。   因为荆州是块战略要地,西邻益州,东接扬州,南抵交州。若要入蜀地,荆州的南郡是最便捷的一条道路。   即使曹操如今最大的威胁是袁绍,但曹初惦记的却始终是刘表手里的这块地儿。   是夜。   诸葛亮抱膝坐于草庐前,静静地望着天上一弯皎洁的月亮。   他的身后是空空如也的草庐,前不久那两个陪着他畅谈天下大势的友人已经走远,这道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诸葛亮觉得许都有毒。   每次见到曹初,他的友人就会无一例外地被拐走。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清越的声音幽幽回荡,仔细听来,乃是一曲梁父吟。   其实曹初一直觉得请诸葛亮出山这种事情根本不现实。   但凡是后世被逼着全文背诵过出师表的,绝对不可能不在意这样一个人物。而且从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来看,他心怀的抱负其实很大。   他自比的管仲和乐毅是什么人呢?   管仲是春秋时期的齐国丞相,变法图强,助齐桓公称霸,名垂千古。   乐毅是战国时期的燕国上将军,以弱胜强带兵一口气拿下齐国的七十余座城池,一雪前耻。   这两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诸葛亮的身上其实有一种文人特有的傲气,但他的傲却跟寻常人的不一样,如果出山之后他的才华得不到最好的施展,那么诸葛亮甚至宁愿隐居一辈子也不会出来。   ……   许都,司空府。   上回曹初至少还是被曹昂领着走的,而这回曹初则是被他毫不客气地拎了回去。   “阿姊?”曹丕恰巧从里面出来,压低声音提醒她,“别担心,今日阿翁心情不错。”   曹初会意,心中飞速思考着应对,给了曹丕一个感激的眼神。   “终于肯回来了?”曹操手中正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阿翁。”曹初颇有眼色地递上了逼着祢衡写出来的檄文。   “此乃何物?”曹操挑眉。   “檄文。”曹初老实回答。   “檄文?”曹操笑了,“几日前,袁本初也曾派人送来一道檄文。”   “不一样的。”曹初连忙道,“这道檄文保准阿翁看了高兴!”   反正她看着挺开心的。   曹操闻言一招手,命人拿着绢帛读出来。   这道檄文和袁绍送来的那道骂曹操的檄文不一样,辞藻偏向清丽,这里面把袁绍骂的那叫一个惨烈,偏偏还有有理有据,引经据典。   估计袁绍看了得气吐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夸曹操的措辞显得很生疏,如果单独拎出来也是不错的,但是与前面骂人的话一比,显然是骂人骂的更顺畅些,可见其笔者并不擅长夸人。   祢衡当然不擅长夸人,即使是夸人也阴阳怪气,很多话一到他的嘴里就变了味,直接成了损人的。   就连他唯二看得起的友人孔融和杨修,在他的嘴里也是“大儿孔文举”和“小儿杨德祖。”   “谁写的?”曹操果然心情不错。   “祢衡。”曹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祢衡?”一边的程昱睁大眼睛,“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祢衡会夸人吗你不要逗我!   曹操放下绢帛,来了兴趣:“旁人都办不到的事,子劭是如何办到的?”   一旁的徐庶神秘笑笑。   “其实很简单的。”曹初解释,“他一开始说打死都不写,然后我就打他了呗。”   曹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转头看着王越:“王将军。”   王越歪头,一脸无辜:“啊?”   “你平日里都教了她些什么?” 第27章 联姻之事   曹操并不觉得这是学剑带来的问题。   你看曹丕的画风多正常!   王越喊冤:“我没教她什么啊。”   最多就是教了骂不过就动手嘛。   “既没人教你。”曹操转头,“那你是如何想到要……动手的?”   曹初摊手:“我骂不过他。”   王越出主意:“这个简单,去军营里学就行。”   徐庶敏锐地瞧见曹操神情不对,连忙拉住王越,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曹操唤道:“子脩。”   曹昂拱手道:“阿翁可有吩咐?”   “去把她带给夫人管教。”曹操揉眉心。   曹昂应声,把曹初领走。   “兄长。”曹初问他,“我可以先送师公回去吗?”   曹昂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颔首道:“去吧。”   ……   曹初戳戳王越:“师公,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种花养鸟,逗那老匹夫的徒弟。”王越笑眯眯。   “童太公呢?”   “种花养鸟,防止我逗他徒弟。”王越领路。   曹初感叹:“真惬意啊。”   “自然了。”王越挑眉,“不过老匹夫关心的事情要多一些,毕竟这家伙偏心子龙都偏心的没边了。”   张绣和张任属于童渊没认真教的,但对于赵云他却是十分认真。   用童渊的话说就是前面那两个学成之后连封信都偶尔才给他送,只有赵云时常惦记着师父会回来看望。   这样一来,童渊想不偏心都难啊。   曹初没想到她刚进门被童渊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还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不成,啊?还跑去战场边上杀黄祖,杀完了还敢跑到别人的军中去,若不是顾忌着曹司空的势力或者以为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荆州,你的觉得你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曹初一缩:“在江东未定之前,他不会与父亲交恶的。”   “你就这么肯定了?”童渊的手指差点戳到她脑袋上。   王越出声:“无妨,我在她边上呢。”   童渊一手拎起抢揍他,立马转移了火力:“你这老匹夫还说!你还敢说!一把年纪了懂得也不少了,就不能管管你徒孙!”   王越闪身避开:“我记得不是有句话,什么什么险中求嘛,不冒险哪能……哎哟!”   只见童渊的枪把他的须须给削了半截,剑客仙风道骨的模样被破坏了个彻底。   “你下手轻点你!”王越瞪眼睛。   又打起来了。   曹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边上的赵云,解剑表示友好。   赵云摊开手掌,友好地示意自己手上没拿枪。   那就……等他们打完再说?   ……   袁绍既然命人写了讨伐曹操的檄文,麾下大军肯定已经开始行动了。   “主公不可啊!”田丰苦苦劝道,“大战时机还未到!”   袁绍瞧他:“他不过占了兖、豫、青、徐四州,兵力与财力远不及我等,乃是四战之地,周边常有小战,我怎么就不能打他了?”   更何况曹操占的还不是全部的豫州。   袁绍想揍这个发小很久了。   上回他问曹操要人质,让他们举家搬迁到自己的冀州。结果曹操不但连个妾都不肯送过来,还在收复兖州之后干脆地把天子弄到了自己那里。   紧接着曹操拦截他弟弟袁术的事情更让袁绍特别不开心。   他觉得曹操越来越欠揍了。   田丰对他分析:“曹操虽及善用兵,地势之利却不及主公。主公不若外结英雄,内修农战,分兵时扰其军,居右则击左,居左则击右,救右则击左,救左则击右,不出二年,曹操可定!”   游击战自古就有,田丰的意思就是要派兵时不时骚扰一下,把人弄得精疲力竭,疲于奔命,无心休养,而袁绍这边却是以逸待劳,这样一来曹操就不攻自破了。   但袁绍不听呀,他偏要正面刚。   “主公!”田丰都快绝望了,“若成败寄于一战,则主公危矣,实不可取啊!”   另一个谋士郭图开口了:“主公如今雄踞北方,正要出兵讨逆之时你却说出这番挫锐气的话,是何居心?”   田丰没理他,继续叨叨。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袁绍嫌田丰太烦,拎起他的领子就把他往牢里一丢。   ……   许都。   大战一触即发,曹操也做好了兵力的部署。他这里只有三万人,而袁绍那里却是十万精锐。   南边的孙策也已经平定了六郡,如今势头正盛。   司空府内。   “联姻?”曹初听了丁夫人的话,讶异地睁大了眼。   丁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你父亲安排彰儿娶孙贲之女,再把你叔父的女儿嫁过去。”   孙贲是孙策的堂兄弟,而曹初叔父的女儿则是将要嫁给孙策的弟弟孙匡。   曹彰闻言直接跳了起来:“我不娶,奉先说过要让他夫人再生一个女儿嫁给我的!”   “胡闹!”曹操还没开口呢,丁夫人闻言先动了怒。   曹彰被丁夫人的眼神看得有点些委屈,往曹初身边靠了靠:“男儿当不负信义,我跟奉先说好了的,一直守身如玉着呢!”   曹操被他的形容词逗乐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曹初眼皮一跳。   重点难道不是吕布到底生不生的出来么?   吕布到现在膝下都只有一女,至于他给曹彰承诺的再生一个女儿……说不准曹彰等的头发都白了也等不到。   “彰儿才九岁,如何娶妻?”曹昂疑惑。   曹初也斟酌道:“若我没记错,当年袁术称帝时征辟孙贲,谁知孙贲不肯拜袁术,抛弃妻儿回到江东,那他的女儿岂不是这两年才生出来的?”   “先定亲养在司空府,待到适龄时再嫁了便是。”丁夫人不以为意。   曹初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一边被侍婢抱着的小妹懵懂的样子。   尽管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对这样的政治联姻习惯。   她会不会也会被……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就像史书上写的一样,她的三个妹妹以后也会被送到宫里去。   曹彰闷闷应了。   见丁夫人还有话要跟曹彰说,曹昂转身把曹初领了出去。   “这是阿翁的意思。”曹昂叹息。   “我知道。”曹初抿唇,“若父亲真的要把我嫁给谁……也没关系的。”   她是父亲的女儿啊。   “不会的。”曹昂转身一笑,轻轻地捏着她的脸,“有我在,不会的,这些事情由兄长来操心就够了。”   曹初望着他唇边温柔的笑,贼心顿起,也伸手迅速捏了一把曹昂的脸。   好软。   “我要去射鹿台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不许乱跑。”曹昂叮嘱。   “嗯!”曹初松手。   “听话。”曹昂弹了一下她的额,错身往外走去。   曹初转身出去散心。   “阿姊!”曹彰手里提着一盏灯跑过来,“阿姊能帮忙把这灯给二兄吗?天黑之前给他就行。”   曹初接过灯:“好。”   曹彰谢过她,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府,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   曹初把灯搁在手边,往树下一坐,瞧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可是为了联姻之事?”郭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随手拿起灯开始拆。   曹初把脸埋进臂弯里:“嗯。”   “这简单。”郭嘉笑道,“若是嫁了你不喜欢的,门都别让他进。”   曹初认真地点头。   郭嘉毫不心虚地把拆得只剩架子的灯放下,拿起一跟木架在地上画了个弯弯绕绕的形状。   曹初好奇地凑过去瞧:“是荆州!”   “虽主公如今正处四战之地,可荆州也是如此。且刘表性暗不能容人,却是依靠着当地豪强才得以在荆州站稳脚跟,现在荆州看似安定,长久下来必将自乱。故荆州可徐图之,而北方则不然,一日不定,主公便要一日腹背受敌。如此你可明白?”   曹初长叹:“是我心急了。”   郭嘉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没做错。”   黄祖一死,反曹派就会更加过激,而蔡氏被刘表猜忌,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事。   曹初闻言眉眼一弯,仔细地瞧着郭嘉随手画出来的荆州地图。   一想到自己已经及笄,不久之后就要嫁人,心里头还是不太高兴。   “我若不让那个人进门,那他要纳妾怎么办?”曹初突然道。   看看她父亲那么多妾室,丁夫人倒是见怪不怪了,可这对于一个在后世待过的人来说肯定接受不了呀。   “若他敢纳妾,你不高兴了就可以把他揍一顿,纳一个揍一顿,直到他不敢纳为止。”郭嘉慢悠悠地把灯拿了过来。   曹初被他逗乐了:“……那以后我嫁的那个人岂不是惨死了。”   不让他进门,不让他纳妾,这是要活生生把人逼到出家的节奏。   “可开心了?”郭嘉问道。   曹初侧过头瞧他,眸中满是笑意:“开心了。”   听上去就很好玩!   “奉孝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曹操重重地咳了一声。   郭嘉起身:“主公。”   曹操眯眼,神色犹疑不定:“你……这是在教她甚么?” 第28章 友人孔明   郭嘉笑道:“不过胡言乱语,让主公见笑了。”   曹操眯眼:“真的?”   郭嘉的神情很自然:“真的。”   曹操捋须须,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奉孝可曾娶妻?”   “未曾。”郭嘉起身,“嘉散漫惯了,不愿拘着。”   曹操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找荀彧了。   曹初瞥了一眼郭嘉手中被拆的七零八落的灯架子,一拍脑袋:“哎呀,这是彰儿托我给人的!”   “我方才见他慌张出府,必有急事,自无心追究。”   曹初唔了一声:“那我让人做个一模一样的送去好了。”   曹彰当然无心追究。   他刚刚才从丁氏和曹操那里出去,就听到平日里给他通风报信的亲兵对他说吕布找他。   一听好兄弟喊他,曹彰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跑过去,结果那亲兵又抛了个重磅炸.弹说吕布的夫人有了。   ……这还得了。   曹彰这下就急了,连忙跟着亲兵出了府。   被曹操这么一打搅,曹初也没了聊天的心思,辞别郭嘉回了屋。   曹彰这会儿在吕布那儿确认了消息,又急急忙忙跑到了丁夫人那里。   丁夫人觉得曹彰简直无理取闹:“先不说你父亲已经遣人去了江东,这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未知呢,你怎能如此莽撞!”   “虽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我答应过人家的,怎么能反悔呢。”曹彰委屈。   “不过是笑言,你也当真了?”   丁夫人觉得吕布的脑回路再怎么清奇也不会干出这种坑爹的事情,虽然这样的年龄差在古代不少见,但是所谓的指腹为婚也需要一定前提,像这种一方还没影儿的不过是两人私底下开开玩笑,结果曹彰这个认死理的还当真了。   曹彰见她不悦,再加上平日里跟她也不是很亲,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那奉先不会生气吗?”   “此事自有你父亲定夺。”丁夫人皱眉。   曹彰无法,只得跑回去找亲母卞氏,谁知一向婉顺的卞氏也让他听丁夫人的话。   “听你父亲的。”卞氏无奈道。   曹彰泄气。   丁夫人平日里作风强硬,对卞氏以及一干庶子庶女态度并不好,卞氏虽没说什么,其他的人难免会有不满。   “夫人自己养的大公子不操心,偏生去操心三公子。”立在门外头的侍婢小声嘀咕。   曹丕恰巧去找卞氏,路过听闻此番话语,冷声道:“嘴碎什么?”   那侍婢吓得一缩,不敢言语。   “赶出府去。”   未等侍婢反应过来,他早已拂袖而去。   不过曹操这时候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事情了。   他这会儿牵制扬州,拉拢凉州关中等势力,又聚拢兵力,命人带兵把守几个重要关隘。   曹军和袁军的战线正在黄河边上。   他在等袁绍先出兵。   不久后,在白马的前线就送来了战报。   袁绍为了保障主力渡河,进军白马!   曹操决定亲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远不是两方军队火拼那么简单,后勤更是重中之重。若后勤准备不当,就会影响到前线,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法打仗了。   任何时候,忽略后勤都是最蠢的做法。   袁绍率着十万大军进攻曹操,富庶的冀州又在他的手里,底气十足,即使战争拖得很久对他影响也不大,拖得越久,难受的反而是相对弱势的曹操。   趁着曹操还未亲征,曹初应诺带着崔钧去许都附近晃了一圈,研究所谓的民屯。   崔钧笑道:“前几日,我和士元、元直收到了荆州的信,是孔明送来的。”   曹初来了兴趣:“他说了什么?”   崔钧老神在在:“孔明又得了两个友人,教我们莫要担心他。”   曹初闻言也笑了:“隐士之交自是志同道合,恭喜啊。”   崔钧顿了顿,犹疑道:“只是他在信中说荆州最近有战乱,比较危险,让我不要带你过去乱跑。”   曹初问道:“他在信后面添的?”   崔钧点头。   荆州确实有战乱嘛,诸葛亮关心友人,提醒友人不要带曹初去荆州也是情理之中。   曹初:“……”   她怎么就觉得怪怪的呢? 第29章 纵马狂奔   崔钧倒是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感叹道:“孔明知我啊。”   曹初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诸葛亮难道还写了其他的不成?   崔钧负手而立,感动道:“孔明知我不喜战乱,所以才让我不要回荆州,我怎能辜负他的一片好心呢?”   曹初望着他几乎要老泪纵横的样子,默默憋出了一句:“真是关切友人呐。”   然而对于崔钧的判断,她还是选择保留意见。   要不然诸葛亮为什么还添了一句不要把司空府女公子带过去这种话呢!   ……   这一天还是来了。   袁绍这回发动了那么多军队,大有一副不端了这姓曹的老巢不罢休的意味,如此巨大的规模甚至可以决定双方的生死。   事已至此,曹操自然加紧了时间准备亲征。   即使先前荀彧和郭嘉都各自提出了四胜四败论和十胜十败论,曹操也没那个底气能赢,毕竟他和袁绍的兵力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这可是三万兵力对十万兵力,更何况袁绍还有着其他的优势。   如今曹操的麾下也有不少人觉得这场战役自己这边会输,只是其中的发声者寥寥而已。   大军很快就出征了。   临行前,曹操甚至还握着荀彧的双手嘱咐了许久。   大概就是说了些大军在外,孤将许都托付于文若之类的话,又照例对荀彧嘘寒问暖。   嫌日子过得太无聊的话可以去找刘备唠唠嗑,逗他的时候注意点别把人惹毛了就行。   前半段话荀彧认真地听进去了,后半段话荀彧顿了顿还是听进去了。   曹操皮这一下还好,荀彧可不会真听信了他表面的话。   许都的隐藏威胁那么多,甚至还有其他地方派来的内鬼,为何曹操单单就提了刘备一人?   曹操说这句话事实上提醒荀彧注意他,并且荀彧也毫无障碍地理解了曹操的意思。   先前程昱建议曹操直接把刘备干掉,但刘备素有名望,自然杀不得,倘若真杀了,用郭嘉的话来说就是“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得不偿失。   这就跟不杀祢衡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刘备也放不得,若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必然酿成心腹大患。   曹操权衡利弊,虽然爱惜其才,可最终也只能听了郭嘉的意见把他软禁在许都,遗憾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曹初问道:“韩护军,中军这就要走了?”   韩浩拱手道:“出征之事耽搁不得。”   曹初唔了一声。   所谓的三军就是前、中、后三军,中军为统帅,也是曹操亲自领的兵。   大军开始行进,曹初探头往后面一瞧,远远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祭酒的身子骨并不是太好,曹操身为主公体谅自己的谋士,允许他行慢些,于是郭嘉还真就慢悠悠地跟在大军后面了。   曹初打马过去,轻巧地往地上一跃,凑过去问道:“风景好看吗?”   郭嘉闻言侧过头看她,眸子微弯:“不及美人好看。”   曹初素来知道他的秉性,像模像样地一揖,故意雷他:“比起奉孝美人,区区不才甘拜下风。”   谁知郭嘉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她更强,唇角漾着一丝不羁的笑意,接着她的话茬儿往下感叹道:“这么说来,女公子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曹初登时一噎,果真成功被他的话雷到了。   这家伙居然还真接下去了!   曹初手指微微一颤,自知在这方面比不过人家,连忙转移话题,换了副表情,揶揄道:“前路遥远,奉孝可受得起路途颠簸?”   “自是无妨。”   曹初佯装叹息,神情莫名有种纵容的意味:“不要勉强嘛,你看阿翁都特意叮嘱你了,要不我带着你走?”   郭嘉似笑非笑:“可是嫌慢?”   曹初点头,继续往他的心窝子戳:“你该喝补药……”   话还未说完,只见郭嘉伸手一揽,直接把人给提溜到了马上,随即握紧缰绳纵马飞奔。   马蹄扬起,绝尘而去。   这马本就是良马,加之上头的两个人也不重,是以速度极快,身侧的景物能看清者寥寥无几。   曹初乍然被拉上马,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揽在了怀中,也无心关注自己这会儿恰巧靠在他的肩上的动作了,唯有鼻端还能隐隐能觉察出一丝酒香。   郭嘉的最外层的衣襟本就没紧严实,此时外袍的布料透过风被吹动,有些摇摇欲坠。   “可快了?”郭嘉含着调侃的声音传来。   先不说曹初直面这马被飙出去的反应,边上的亲兵可是结结实实地被郭嘉的动作给唬了一跳。   谁知曹初完全没有惊讶的神情,反而挺兴奋:“再跑快些!”   郭嘉闻言一扬马鞭,身侧的景物愈发模糊不清,额边垂下一绺青丝被风吹得紧贴着白玉般的颊侧。   曹初仰头,却发现他也在垂眸看她,但见瞳色漆黑如墨,唇边挑起了微的弧度。   迎面而来的风裹挟着袍角扬起,青色的衣袂被吹出了猎猎的声响。   郭嘉快马越过正随军慢慢走着的陈群,曹初见状顺手掸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陈群乍然被人弹了下后脑勺,不明所以地转头,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咋回事儿啊?   “方才可见有人在我身后?”他问道。   边上的人犹疑道:“未曾,只是方才似乎是郭祭酒策马行过去了。”   陈群讶异:“他不是在后头吗?怎么跑前边去了?”   边上的人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保不准人家不高兴跟在后头了呢,别说他们了,就连素来严明的主公平日里都对他多有纵容。   陈群冷哼一声,掏出竹简认真记下。   “军师祭酒郭嘉不治行检,公然失礼调戏我等……” 第30章 声东击西   曹初自然是想不到自己玩笑似的顺手一弹,就给正带着她纵马狂奔的军师祭酒弹出了个属于陈群的弹劾奏疏来。   在马上颠簸的滋味确实不是那么好受的,即使曹初一开始还觉得不过瘾,到了后来就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郭嘉的怀里了。   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以及清晰的心跳声。   马蹄声开始慢下来。   “到底是谁该喝药?”郭嘉笑道。   “当然是你……诶!又来!”   这话方才说出口,停下的马蹄又开始迈出去了。   曹初伸手夺缰绳:“停停停,不是你,这下你可满意了?”   郭嘉一勒马缰,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似乎心情不错:“甚好。”   曹初紧跟着跳下了马,望着他被风吹乱的衣襟,玩心大起。   伴随着曹初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双手迅捷地往郭嘉的颈间探去。   一看就是想挠他的痒痒。   只是郭嘉在她笑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动作,往边上闪得那叫一个快。   曹初收手,倒没觉得有什么失望的。   毕竟她试图往自家兄弟的脖子那里挠痒痒也从没成功过。   她方才想转身离开,余光却在此时瞧见郭嘉的手抬了起来。   骨节分明,指端干净而莹润。   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拨到了耳后。   另一边。   陈群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不一会儿弹劾奏疏就送到了曹操那里。   荀攸一瞧,嚯,又是弹劾郭嘉的。   并且这回陈群还不是弹劾郭嘉言行不端了,而是弹劾他……掸自己的脑袋?   曹操握着竹简默默无言,挥挥手让人重赏陈群,以示嘉奖。接着照例把奏疏搁到了一边,并不打算对三五不时被陈群弹劾的郭嘉做出任何类似于处罚的行为。   荀攸望着曹操分外纵容下属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跟曹操商讨白马之困。   强攻肯定不行,袁绍的底气也不是白来的,论起正面刚他半点儿不怂。   此时的曹军将领于禁正统率着两千人守着延津,阻挡袁军南下渡河。   在出征前荀攸就已经定下计策,派人出兵佯装攻延津,引得袁绍分兵解救此地。实则只为声东击西,让曹军轻骑进军白马打散兵力被削弱的袁军,以解其困境。   此时的轻骑正是由张辽与赵云二人率领,急速往白马处行进。   派出去佯装攻打延津的则是吕布和曹昂。   这回袁绍还真就咬了荀攸的钩子,瞧见延津被攻,果然分兵,命大将颜良镇守白马。   曹昂是曹操的长子,吕布也成名多年,袁绍哪里能想到真正要对袁军动刀子的却是此时声名尚不显的张辽和赵云。   即使他帐下有谋士察觉了曹操的意图之后对袁绍分析了一番,可袁绍却因为出兵延津的将领分量之重而并没有听信。   这只是初战而已,曹军和袁军的主力尚未狭路相逢。   “上回的那个崔州平可是留在了许都?”王越问道。   曹初刚把自己的马找回来,随口回答:“对啊。”   崔钧不喜战乱,在曹初的建议下暂住在了许都。   其实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隐居的。   在早年,大汉还是当今陛下的父亲孝灵皇帝在位的时候,朝廷卖官鬻爵成风,就连三公之位都是明码标价。   崔钧的父亲曾经就买过官,即使在那会儿三公都快成了虚职,并且灵帝这种卖官的行径被万人唾骂,但也还是有不少人眼馋不已,巴不得倾尽家财买一个大官回家好光宗耀祖。   崔钧的父亲在当时称得上是冀州德高望重的名士,又官至九卿,名声极好。   三公之一的司徒之位本是被皇帝标了一千万钱,可崔钧的父亲却走了关系,只花了五百万钱就买了个司徒的位置。   如此一来,虽然官至三公,崔钧的父亲却名望大减。甚至还被自己的儿子崔钧讽刺“铜臭”。   可见崔钧很讨厌这种风气。   后来董卓入京作乱,引得各地诸侯起兵打出共讨董贼的旗号,那时一腔热血的崔钧也参与其中,这样算下来,崔钧还算是曹操的故人呢。   那时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壮志凌云,豪情满腔?   可这样一来,他的父亲就因为其子崔钧参与了讨董联盟而被恼羞成怒的董卓下狱,后来又在李郭之乱中被乱兵所杀,崔钧的兄长也因为始终心怀父仇郁郁而终。   至亲全都变成了冰凉的牌位,崔钧无牵无挂,只得选择与友人隐居在了荆襄之地。   崔钧所姓的崔氏与历史上那位名士崔琰不一样,一个是博陵崔氏,一个是清河崔氏,即使祖宗是同一个,到底也还是两家。   诸葛亮的友人大多是初出茅庐的后生或是像司马徽那样自始至终隐居的人,唯崔钧历经曲折、鬓生华发。   王越叹道:“当年我居于洛阳时倒也认得他父亲,未曾想如今天下乱成这样,世人多为颠沛啊。”   曹初安慰他:“会有平定的一天的。”   王越笑道:“你生于乱世,自是不知太平盛世的安逸。”   曹初反驳:“我知道。”   “哦?你说说。”   “不是有句老话么,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之人朝不保夕……”曹初口中说着,缓缓陷入了沉思之中。   即使历史上的东汉末年至三国群雄辈出,却也无法否认这是个用无数人命来填的乱世,元气自然损伤得很厉害,以至于在这个时代之后出现了后来的五胡乱华。   从三国时期结束到匈奴攻陷晋国都的永嘉之乱,仅有三十一年而已。   曹初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出去。   几日后,大军于白马附近安营扎寨。   面对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曹营中最笃定曹军会胜的反而是曹初。   但她这回却想错了。   历史既然已经变动,必然会牵扯出更多的变数。   白马的战报尚未传来,延津那边却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延津士卒反叛,大公子生死不知!”   曹初一把抓住那人,眸中满是不敢置信:“那吕将军呢?”   来人急得额上冒汗,磕磕绊绊道:“好似,好似是往北边去了……” 第31章 三章合一   曹初一怔。   吕布往北边去了?   延津的北边当然就是袁绍的后方。   此时曹操尚在白马作战, 定然也收到了延津的战报。   袁绍被荀攸的计策调走, 亲自率军从白马分兵过去解救延津, 这会儿也应该已经到延津附近了。   她继续抓着那人追问道:“那于禁于将军呢?他在何处?”   “于将军进军汲、嘉二县,尚未归来!”报信的人也冷静了下来,回答道。   曹初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攻打延津的士卒怎会无缘无故反叛?   此次出征全是曹军精锐,若将领不反,士卒如何会反?   只怕是吕布……   曹初骤然拔剑往柱子上狠狠一劈,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怄不出来。   报信的人见状,悄然退下。曹初环视一圈,营帐内的人也陆续走了出去。   “他的妻女尚在许都。”曹丕蹙眉,显然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得亏曹彰这回留在许都没跟过来。   曹初想都没想就冲出了营帐:“我要去延津。”   “阿姊, 此事有疑处!”曹丕立即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知晓。”曹初深吸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 “此事有疑, 我自当去延津前线一探究竟。”   “回去。”不知何时,郭嘉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曹初咬牙,想把人移开:“若我连自己兄长的生死都不顾,又与牲畜何异!”   郭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冷静道:“你若真去了才是坏了你兄长的事。”   另一边。   既然误以为曹操的军队想通过延津阻止他渡河, 袁绍自然也就选择亲率大军往延津跑了。   谁知大军才刚刚跑到延津附近, 就有人来通报说吕布绑了另一个曹军将领曹昂北上过来投降。   郭图反应最快, 连忙恭喜道:“此乃大喜,主公当真料事如神!”   袁绍怔愣片刻,随即仰天大笑:“曹孟德一向自诩唯才是举……可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田丰思虑片刻,蹙眉谏道:“将军,吕布反复无常,先投后反更不是第一回,先前也曾与您反目,如何能信?”   郭图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公此番统率十万大军伐曹逆乃是顺应天意,如今有人来投,岂不更是一件彰显主公名望的美事?”   田丰闻言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将军,此番吕布前来乃是有诈降之嫌啊!”   郭图啐了一声,指责道:“姑且不说吕将军一向是个明事理的人,单单是弃暗投明这一点又有何不可?”   其实二者的说话方式从他们对袁绍的称呼就能听出区别来。   袁绍如今担任的大将军一职虽然位居三公之上,可到底还是汉臣。   虽说袁绍表面接受了刘协给的汉职,事实上曾经密谋废帝另立的他哪里会对汉室有半点顾忌之意?   只不过他比袁术聪明些,没有光明正大地把这样的想法放在明面上罢了。   如今在田丰情急之下喊的是“将军”,也就是袁绍的官职,可郭图却始终喊袁绍为“主公。”   这意味着郭图很懂说话的技巧,而且反驳的点也是有理有据,这也是袁绍很多时候选择听他建议的原因所在。   相比之下,脾气不太好的田丰就要耿直多了,也更容易得罪人。   虽然他平日里的提的意见袁绍也觉得非常有道理,但自从袁绍决定发兵攻曹以来,每次看到田丰一开口就知道准没什么好话,不是劝阻就是反驳。   郭图平日里不跟袁绍对着干,并且深谙顺毛摸的道理。而田丰却老跟袁绍对着干,这样一来,脾气同样不怎么好的袁绍自然对他的印象很差。   袁绍挑眉,心情似乎不错:“将曹子脩押上来。”   身侧的士卒应声退下。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但见士卒押上来一个脱去甲胄的青年,仅着了一件浅色的深衣,年纪瞧上去不过刚及冠没多久,身上似乎还有些被刀划破的伤口。   “这便是那曹操长子?”袁绍问道。   士卒抱拳道;“禀主公,正是。”   曹昂闻言唇角微勾,眼睫一颤,颊上的血痕被牵动,并未说话。   袁绍眯眼:“你已被绑,如今只消我一句话便能人头落地,为何不降?”   曹昂挣了一下没挣开,倒也不急,反而仰头对着坐在上首的袁绍哂笑:“我随父征战多年,岂会惧你等宵小之辈。”   “宵小?”袁绍不怒反笑,“当年那曹孟德险些被逐出兖州、如同丧家之犬之时,孤好心好意让你父亲举家搬迁冀州,谁知那曹孟德竟不从。如今你不还是来了我这里?”   曹昂冷笑,眸中含霜:“竖子袁绍,庸愚之辈耳!”   袁绍闻言大怒,蹭的一声拔出佩剑横在他的颈边。   曹昂不为所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主公切莫动怒。”郭图连忙上前制止袁绍的动作,给他出主意:“既然他宁死不降,几日后待我军与曹军交战之时,就将这曹子脩在阵前斩给曹操看,岂不全了这二人的父子之义?”   田丰又开始喊了:“此举于主公声名有损,主公切莫为逞一时之快而废大事啊!”   袁绍也有些犹豫:“如此行事,似乎有违道义。”   田丰见袁绍好不容易听进去了,张口想要再说。   郭图偏偏就不让他快活,嘲道:“你一会儿不让主公出兵攻曹,一会儿又阻止主公杀了这曹家长子,莫不是那曹操派来的说客不成?”   这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自始至终,田丰都是站在袁绍的角度考虑事情,如今他却被郭图如此曲解意思,自是气得满面通红。   他怒而指着郭图的鼻子道:“你身为主公帐下的谋士,鼠目寸光不说,不仅为主公思虑,反倒在此挑拨离间……”   这样的神情落入袁绍的眼中,再与惯来会巧言令色的郭图一对比,可就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了。   “此事莫要再多言。”袁绍起身,一掀披风,“待我置酒,亲自纳降。”   至于郭图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跟田丰沮授等人唱反调……要知道地域歧视自古就有,曹操和袁绍的手底下的人自然也分了许多派系。   但袁绍和曹操最根本的不同就是他们二人代表的势力。   袁绍是坚定的世家门阀支持者,曹操却是宦官之后,用人并不拘泥于家世。   此时袁绍帐下既有河北势力,又有南阳势力,甚至还有颍川势力。郭图是其间活跃者,当然非常乐意打压田丰所在的河北派系了。   这几个派系之间互相打压,个个都据理力争,每天斗嘴不要太快活。   袁绍又是个反应比较慢的,有自己想法的时候还好,一旦自己没了想法、谋士们又个个说的在理,自然就是谁说的好听就听谁的。   有投降,自然就有纳降。   袁绍这次是真高兴,也不管白马那边尚且有战事,设的宴席上笑得那叫一个真心诚意。   吕布举樽敬他。   在他的这个角度唯有袁绍边上的田丰看得清吕布脸上的神情,于是吕布就光明正大地跟一边被绑着的曹昂使了个眼色。   田丰一看这还得了,立即起身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这奸贼!你!你诈降——”   然后他就被郭图给喷了一顿。   大意就是人家真心诚意绑了曹操之子来投降,你居然还一个劲怀疑人家,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田丰先前好不容易争取被放了出来,结果郭图这么泼了一趟脏水,他又被袁绍提溜着领子丢到了牢里去。   田丰贼绝望了。   偏偏一边被五花大绑的曹昂在袁绍把田丰拎走的时候还侧头对他笑了笑,更让年事已高的田丰干脆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无耻!简直无耻啊!   没了天天跟他唱反调的田丰,耳根子总算清净了些许,袁绍此时的心情那叫一个美妙。   但他到底也没那么好忽悠,酒过三巡,袁绍开口发问了:“你先前反了我,如今又来降我,这是何意?”   吕布老神在在,不见半点醉意:“袁公据山河之固,我若助纣为虐与袁公作对,岂非是身家性命也难保啊!”   人的语气在某些时候非常能影响听者的情绪,吕布瞧见袁绍那么听郭图的话,于是也现学现用,不但像模像样地模仿着郭图的语气,甚至还多了一分恳切。   袁绍登时就信了他的话。   吕布觉得郭图这个人有毒。   明明郭图也不是个蠢蛋,口才也挺好的,偏偏他每次给袁绍出的都是些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不,其实他也只是非常善于迎合袁绍的想法罢了。   先前天子尚在东行逃难之时,不仅曹操帐下的谋士建议曹操去逢迎天子,袁绍的帐下其实也有人劝他去把天子挟持到邺城来。   建议袁绍挟天子的那个人是他的谋士沮授。   不巧,沮授是河北广平人,正是跟郭图怼得最起劲的河北派系。   但是袁绍并不情愿把天子弄到邺城来,如今的天子说到底是董卓立的,并非袁绍的意思。   先前袁绍还密谋想立汉室宗亲刘虞为帝,即使最终因为刘虞的拒绝而没能成功,袁绍也对现在这个天子没有任何尊敬之心。   于是郭图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有意迎合袁绍的意思,开口建议袁绍不要把天子弄到邺城来。   袁绍顺水推舟采纳了郭图的意见,最后就导致听取了帐下谋士建议的曹操成了最终得利者。   沮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子被曹操迎奉到许县、国都还改为了许都,简直不要太心塞,险些用头撞墙,最后还是田丰拉住了他。   用田丰的话来说就是“习惯就好了嘛。”   自己选的主公,再坑也要哭着辅佐完啊。   即使主公嫌他烦把他丢到了牢狱之中,田丰也要努力爬出来继续给袁绍提意见。   袁绍举樽:“孤敬你一杯。”   吕布举樽:“布不胜感激。”   这场宴聊下来,袁绍很满意,郭图很满意。   吕布也很满意。   想不到他也有忽悠人的一天呢!   不过吕布的演技到底还是浮夸了一点,上回在袁绍帐下时桀骜不驯模样还在眼前,现在又如此乖顺,袁绍肯定觉得不太对劲呀。   而且田丰的话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尽管有郭图这个猪队友帮腔,袁绍的疑心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营帐外。   郭图对他一礼,满脸堆笑:“日后共事,吕将军可千万要离颜良文丑之辈远些呐。”   吕布拱手,难得一副谦和的样子:“是极,多谢公则为我美言了。”   郭图见他识相,也开始叫起了吕布的字:“奉先客气了。”   两人面上都挂着非常真诚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郭图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若袁绍一开始听信田丰的意见不纳降,那吕布死后手底下的兵必然就成了别人的。但如果他在这场战役之后借着袁绍的手干掉了吕布,再把吕布手底下的兵弄到自己势力的手里,岂不美哉?   ……   曹营。   曹初松开郭嘉的衣袖,缓缓冷静了下来。   大公子生死不知,这说明曹昂还是有可能活着的。   她猛然抬头问郭嘉,没发出声音,只用口型问道:“可是诈降?”   郭嘉颔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   曹初会意,犹豫道:“可兄长深入敌营,必然有性命之危……”   郭嘉笑道:“古有班仲升曾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袁绍有郭图、逢纪之流为其谋臣,必交斗其间、自乱阵脚。若他听之,则自取灭亡不远矣。”   所以说尽管双方实力悬殊,曹操这边依然有胜的希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曹操手底下有郭图这样的小人的话早就被压得死死的了,哪里会让他几乎是喧宾夺主一般在那蹦跶。   曹初沉默。   延津的战报传来不久,白马那边的战报也传了过来。   颜良与文丑皆被斩杀,白马之围已解。   这总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曹军的士气终于提了起来。   只是祸福相依,曹操出兵不久就听闻了先前与他联姻过的孙策准备发兵北上,袭取许都,把天子迎到江东去。   众人一时之间竟不知是退兵还许好还是继续打下去好。   郭嘉对曹操拱手道:“孙策新并江东,所诛者皆为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此其势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拥百万之众,却如独木行舟,此其危也。”   曹操果然依言转头。   郭嘉继续道:“故孙策虽勇,若有刺客伏起,仅为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其必将死于匹夫之手。”   曹操本来就不打算退兵,如此颔首,力排众议,继续跟袁绍相持。   箭已搭在弦上,又如何能收回?   曹初见曹操带兵回来,像是要往官渡去,立即上前道:“阿翁,大兄那边……”   曹操会意,并且他的演技也着实算得上一流:“痛哉吾儿子脩!”   边上的荀攸和典韦也是一副难过的样子。   曹初刚想开口,却瞧见帐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个人。   “延津来报!”士卒急匆匆跑过来,“吕将军、大公子与从东面而来的于将军里应外合,正与袁本初大军相持!”   曹操刚扯出来的悲痛就这么僵在了唇角。   ——这么快?   其实曹昂也不想这么快就弄出动静的。   奈何被斩的颜良、文丑都属于河北势力,他们的死对于河北势力是极大的削弱,郭图自然就不急盯着兵权了。   如此一来,郭图就对投降的曹军越看越眼馋,几次三番想先弄死曹昂再坑死吕布,好占了这些人马,这才坏了曹操原先的计划。   刚巧于禁也带兵往延津折回,曹昂就决定反了。   再不反,假投降不但会变成真投降,还会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曹昂又不是傻子。   曹操立即召集谋士们商议此事。   一边坐着的曹初手里拿着一幅地图,正在算人数。   除去夏侯惇等人手里的军队,曹操亲自率领的精兵甚至还不满一万人,而袁绍那边光骑兵就有两万。   此番曹操率军从白马撤回官渡时,所领骑兵不过几百而已。   好在初战打得实在漂亮,白马大获全胜,袁绍的势力确实被削弱不少。   但还不够,因为曹操这边的军粮很快就要被拖得见底了,但袁绍却底气十足能跟他们耗下去。   而且延津那边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这两人不能在短时间内破了袁绍,就必须增兵。   曹初叹了口气。   那么这次袁军的粮草还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囤放在乌巢?   乌巢在延津的南面、官渡的北面,论距离来讲并不算远,一晚上就能快马跑过去。   但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曹初根本不敢肯定这场战役到底还会不会赢。   万一袁绍没像历史上一样把粮草屯在乌巢、而是因为历史改变放在了他处,那她岂不成了自作聪明?   她也不是不想跑过去告诉曹操,但这样一来就会像上回宛城的张绣那样面临着“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问题了。   “诶,奉孝,奉孝。”曹初戳戳郭嘉。   郭嘉望过来:“子劭有何事?”   “你说这边的军营好不好出去?”曹初小声问他。   郭嘉眼皮一跳,反问道:“你要出去?”   曹初乖巧地笑笑:“不是,我就问问嘛,不好出去就算了。”   郭嘉:“……”谁信啊!   不管有没有人信曹初的话,反正郭嘉是没信:“营外守卫森严,自然不好出去。”   曹初失望地应了一声。   那么她现在去乌巢打探消息然后再回来报信,应该还来得及。   是夜。   曹初小心翼翼地起身,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守夜的士卒两眼圆睁,神色似乎很清明。   曹初望着他岿然不动的样子,有些为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谁知那守卫半点反应都没有。   曹初疑惑,继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带起了一阵几不可察的微风。   守卫依旧没反应。   曹初心中一喜,放轻脚步溜出了营帐。   曹营的守卫确实很严密,还没走几步,曹初就被发现了。   “敢问女公子为何出营?”守卫拱手问道。   曹初镇定道:“我找阿翁商议事情。”   只听边上传来一道声音:“我方才从主公处出来,主公已睡下。”   曹初不禁扼腕叹息——又是郭嘉。   她并不算是个记仇的人,但这一幕实在不难让人想起上回曹初溜出许都的时候郭嘉戏耍她的那一回。   得,这家伙一来她肯定出不去了。   “阿翁既已睡下,我也不好打扰。”曹初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后会有期。”   郭嘉望着她一脸快气死但是又说不出来的表情,不禁莞尔。   曹初勃然大怒——你还好意思笑!   守卫疑惑地望了一眼这奇怪的气氛,不明所以:“这,女公子还请回……”   曹初非常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并且在那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情景。   守卫揉着后脑勺,只觉得头晕。   女公子最近被拦下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点?   ……   如今曹操正率着大军与曹昂汇合,与袁绍主力相持对峙。   经过吕布诈降之后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突袭,袁绍已经不复先前的笃定,开始提起了警惕。   但是田丰却被他杀死了。   起因便是袁绍好不容易逃离曹军的包围圈、准备整军再战的时候,和郭图半斤八两的逢纪跑过来告诉袁绍说:“田丰听闻吕布先降后反,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   其实田丰哪里说了这句话,只不过是因为逢纪在这种大战关头都想着要铲除异己罢了。   袁绍果然特别生气,连召过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田丰,直接下令把人给杀了。   怎么能不令人心凉呢。   但即便如此,袁绍依旧占着优势,只是不像之前一样那么绝对了而已。   如今两军对峙,大多是袁绍设局,曹操破局。   守卫打死都想不到曹初这种堪称贼胆包天的人居然敢趁着大军又一次交战的时候偷偷摸摸跑了出去。   就这么一个人跑了,连王越都没带。   当真是千防万防,防不住一心想搞事的曹初。   于是曹丕继收到了长兄曹昂生死不知的消息之后,还没来得及担心多久,他又收到了长姊曹初生死不知的消息。   曹丕:“……”   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曹操自然也是很生气的,但是如此紧急的状态下他也顾不上抓女儿了。   其实曹初不必亲眼见到粮草就能知道袁绍到底有没有派人把军粮放在乌巢。   重要的东西,守卫总是非常严密。   曹初远远地望着乌巢的位置,霎时间瞳孔微缩,丝毫不敢耽搁,直直地把身子往下一俯!   一支锋锐的箭矢堪堪擦过她的发间,削断了几根发丝儿。   曹初险些被这支不知从哪儿发出的箭逼得摔下马来,忙不迭调转马头往回跑。   又有一支箭与她擦肩而过。   曹初冷笑,一扬马鞭,飚马的速度更快了。   最后一箭射在了曹初的护心镜上面。   远处的人不甘地放下弓,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箭囊,扬长而去。   曹初很快就回了曹营。   曹操这下是真生气了,连话都不跟她说就命人把曹初送回营帐看守起来。   曹初挣了两下没挣开:“我有要事禀报!”   曹操一顿。   曹初见他有了动静,也不敢直接喊出来,继续:“还请阿翁听我一言,再关不迟!”   曹操眯眼,抬手让人把她松开。   曹初霎时感觉肩上一松,忙不迭扑上前一把抱住曹操的袖子,低声道:“袁绍命淳于琼率大军护送粮草屯于乌巢。阿翁明鉴,我已快马去探得,千真万确!”   曹操疑惑道:“你出营帐不过四日,即便马跑的再快,想必也是径直往乌巢所去,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要去乌巢打探?”   曹初丝毫不慌,玩笑道:“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啦。”   曹操捻须须的动作一顿。   ……就假装信了吧。   曹操信了,他手底下的人可不会全信。   毕竟曹初只是一个在他们看来连战场都没上过,平日里更是不怎么露脸的姑娘而已,说不准这就是她贪玩跑出去为了不让曹操惩罚她而谎称的借口呢?   也不是没可能啊,尤其是在曹初连个原因都说不出的情况之下。   荀攸谏道:“主公与袁本初相持于此已有数月,并非长久之计,若能烧其军粮,不出三日,袁军自溃。”   另一个谋士贾诩也站出来说了话。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先前曹操已经烧过一回袁军的粮草,自然清楚整个纵火的过程。   曹操微微蹙眉:“孤欲亲征。”   贾诩摇头:“主公可派任意大将前去,如今还需等一个人。”   另一边。   袁绍望着手中的舆图思量:“孤欲强攻曹营,活捉曹操。”   杀了个田丰,没想到还有沮授跳出来跟他唱反调:“主公不可啊!”   袁绍被顶撞地心烦意乱:“有何不可?”   沮授一本正经地分析:“我军虽众却不及曹军勇猛,但曹操货谷财力不及我等,故我军应当延长大战时间,而非使成败寄于一战。”   袁绍表示不听。   许攸坐不住了,也对袁绍开口道:“主公无需如此,曹操此次倾其兵力与主公一战,许都必定守卫空虚,主公不若趁机分兵攻许,将天子迎至邺城,则曹操可定。”   袁绍依旧表示不听。   郭图笑道:“主公拥兵数十万,不过一战而已,何惧曹操耶?”   袁绍点点头,听了。   许攸:“……”   这个坑货主公他能不能不要了啊!   事实证明确实是可以的。   就在当晚,袁绍后方的邺城传来了一个令许攸不怎么愉快的消息:他的家人犯了事,被捕了。   既然袁绍帐下派系斗得那么激烈,许攸在袁绍那里当然也有交好的人,这不,许攸的家人一被逮捕就有人过来通风报信了。   许攸眸色一凝,谢过那人,寻了个空档,趁着夜色直奔曹营。   他是袁绍和曹操的发小,后来因为密谋废帝的事情败露,跟随袁绍当了谋士,深受袁绍信任。   此次战役,他的功劳不可小觑,情报自然也很多。   简单来说就是许攸啥都知道,并且准备把这些信息抖搂给曹操。   许攸的袖中怀揣着一张划着粗略方位的地图,上面用浓墨圈出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乌巢。   这是他身上唯一的一张藏着掖着没亮出来的底牌。   袁绍的粮草屯放在乌巢,这个地方的粮草除了袁绍心腹的谋士没人知道。   曹操听闻许攸来了,大笑着跣足出迎:“此事可济!”   许攸见他如此,自然很感动,神秘道:“我来此地,是为曹公献一物。”   曹操颔首,瞬间换了个脸色:“孤知道你要献什么。”   许攸眨眼。   他和曹操虽然是发小,却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曹操再怎么聪明都不可能知道只有袁绍心腹谋臣才知道的事情,这会儿肯定是在套他的话。   于是许攸微微扬眉道:“曹公可知袁绍粮草囤放何处?”   曹操点头:“自是在乌巢。”   并且他已经让人跑过去烧了。   许攸心中大震,下意识地睁圆眼睛,眨巴了一下:“……曹公如何得知此事?”   曹操捻了一把小须须:“你真想听?”   许攸忙不迭点头。   曹操佯装谦虚地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啦。”   许攸:“……哈?”   曹孟德你不要驴我! 第32章 戳你喉结   反正许攸不信。   曹操肯定是有别的消息来源, 说不准袁绍帐下的某个心腹谋士先他一步投入了曹营, 或是在袁营中有藏得极深的线人, 而他却不知道。   许攸望着曹操脸上愈发神秘的笑容,额上开始有些冒汗。   是他失算了。   他已经背弃袁绍跑来了曹营,本来满心以为能立下大功,谁曾想最重要的底牌被人一言点破,再怎么聪明的人都会心生不安。   于是许攸收起原先与施恩差不了太多的心态,开始飞速思考了起来。   曹操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掐指一算”根本不像是他的性格,定然是为了提醒他,等他的诚意。   所以说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曹司空喜欢逗聪明人不无道理。   根本不用曹操开口,捋清思路后的许攸霎时神色一凛,对他行了一个大礼。随即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袁军的其他部署都和盘托出。   曹操一边点头, 一边满意地捋须须。   袁绍那边发现许攸跑了,自是十足的恼怒。   可还没等他对许攸的家人发难,乌巢那里快马报来了一道消息。   曹操趁着两军对峙时, 偷偷派五千步骑偷袭了袁绍囤放粮草的乌巢。   别说谋士, 就是张郃一个武将都坐不住了,立即对袁绍谏道:“曹军兵精,若急往不救之则乌巢必破,若乌巢破,则我军大势去矣!”   此话在理, 袁绍蹙眉思索, 很是犹豫。   郭图摇头:“非也, 依某看来当速速派兵攻曹军大营。若能破了曹军大营,主公又何惜乌巢这些粮草?自是一战可定,不救自解。”   袁绍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大手一挥,只派了轻骑去援救乌巢,让帐下大将高览和张郃率领重兵去攻打曹操大营。   张郃无法,只能依言行事。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张郃的战场直觉自是十分敏锐。   他的预测没有错,曹营果然极其坚固,一时之间根本打不下来。   这还不算,最让袁绍郁闷的是几乎被他放弃、只派轻骑意思意思去救援的乌巢也被曹操派人成功地给端了。   听了郭图的话反而是这么个结果,袁绍终于有了怀疑的态势,眼神幽幽:“公则好计策啊。”   郭图心里一紧,连忙道:“主公明鉴,攻伐曹军大营本就非张郃本意,想必他并未尽心。”   袁绍狐疑:“哦?”   郭图接着泼脏水:“我听闻他兵败后出言不逊,似是对主公颇有不满。”   袁绍一掷酒樽:“此言可当真?”   郭图一凛:“千真万确!”   袁绍怒道:“这张儁乂,竟敢……竟敢!”   但张郃和高览好歹是袁绍手下的大将,不能说治罪就治罪。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张郃的耳朵里。   高览忿忿:“那郭公则当真小人!”   张郃沉默。   高览长叹一声:“自主公起兵以来,我等便一直追随,南征北战,无不尽力冒死,如今却……唉!”   张郃平日里与高览相熟,摇头道:“你我二人此番即便不死,也难逃牢狱之灾。”   高览一脸愤懑。   若真是他们二人的错也就罢了,可攻打曹营分明就是郭图出的馊主意,张郃又不是没有劝过!   如今郭图却恶人先告状,反倒对主公进谗言说他们攻打曹营不尽心!   天知道高览这回险些就死在赵云的枪下,好不容易保住小命之后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主公识人不明,罪责却要部下来担。   张郃沉默地擦着枪。   “不如……降了?”高览突然道。   张郃道:“降谁?”   高览似乎是下了重大的决定一般:“降曹!”   ……   曹军大破乌巢,局势瞬间扭转,前来投曹的许攸又缩着脖子做人,丝毫不敢隐瞒任何的事情。   夏侯惇笑道:“女公子好胆略。”   曹初拱手:“若无将士勇武、军师奇策,此战必不能胜,初不敢居功。”   她不过是利用后世的知识投机取巧而已,必然不能跟真正殚精竭虑的那些人相比。   曹操自然也很高兴。   很快,更令人高兴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张郃、高览降曹。   这下曹军总算可以收拢兵力主动追击袁绍了。   而曹初也见到了自出兵到生死不明、再到大破袁军的兄长。   先是欣喜,再是生气。   曹昂见她面色不好,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生气了?”   曹初不语。   曹昂凑到她眼前:“你看,现在连伤都好了。”   曹初望了一眼他颊边浅得几乎看不出的疤痕,心疼道:“再偏一点,就是眼睛。”   曹昂玩笑道:“眼睛也无妨,这样就与夏侯将军一样了。”   夏侯惇当年作战时就是被流矢射瞎了眼睛,后来甚至还留下了“夏侯吞眼”这一传说。   曹初仔细检查他的甲胄,发现他带了护心镜,这才面色稍霁:“你还敢说!”   曹昂佯装委屈:“难不成兄长不好看了你就不理会了?”   曹初抬眸,心知他是在开玩笑,故意道:“死人最不好看了,所以你给我惜命些。”   ……   此时已近十月,曹军又北上作战,自是要比往常感觉得冷一些。   曹操正整军发兵主动出击袁绍。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曹初待在营里,百无聊赖地晃着圈儿。   就在此时,她的耳畔传来了酒坛子被砸碎的声音。   曹初疑惑——军中不是禁酒吗?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倚在树边,轻阖着眼,甚至连纤长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郭嘉。   曹初屏住呼吸,试探性地凑上前去。   醉了?   他的衣襟肆无忌惮地敞开,露出一截纯色的里衣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确实是醉得狠了。   男子多束发,可郭嘉此时却是典型的衣冠不整,墨发垂下一丝缠绕在白皙的颈间,平添了一分不羁的洒脱。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映衬着颀长的脖颈,望上去明显极了。   曹初好奇心顿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慢慢凑近。   接着,迅速往他的喉结上一戳—— 第33章 似醉非醉   她的指尖迅疾往前一送, 一戳即离。   触感不错。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诶!   曹初按捺住想继续再戳一下的冲动, 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郭嘉的反应。   只见倚在树边的男子果然有了动静,微微睁开了眸子,神色迷离。   曹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郭嘉看她。   曹初整个人往右边挪了挪。   郭嘉的目光随之一晃。   “你这是醒着,还是没醒着?”曹初望了一眼满地的酒坛子,严重怀疑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郭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都保持着同一个动作,随即继续阖眼。   曹初乐了。   他这样子肯定是醉了啊!   她望着那块凸起的喉结,继续伸手一戳。   郭嘉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   曹初顿时贼心大起,悄悄搓手,接着伸出三根手指, 急速往他的喉结上精准一捏——   谁知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得手之时,忽而察觉到她的动作被人挡住了。   这还不算,恍惚间她望见眼前的人影一晃, 郭嘉的右手握住她的肩, 整个人似是受了刺激一般倒在了她身上。   灼热的气息扑在耳畔,似乎下一秒就要触碰到莹润的耳垂。   敞开的衣襟摇摇欲坠,只消轻轻一拨……   曹初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   这样的情形不过只维持了片刻,很快,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郭嘉即使是醉了也能察觉到有人靠近, 立即抬袖把人一藏, 自己也靠在了树后。   曹初不明所以, 想要转头看情况,却被郭嘉按住了。   感受着发顶传递来的温热,她默默无言。   所以郭奉孝这会儿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若说不清醒罢,刚才的动作完全看不出醉的样子,若说清醒那就更没有说服力了,试问哪个清醒的人会是这般行事?   树前。   陈群优哉游哉地晃到树边,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酒坛子。   曹初躲在树后面,专注地盯着他的动作。   陈群不知从哪处掏出了一支笔,又从袖中扒拉出一卷竹简,开始坐下认真记东西。   曹初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方才拉着她躲到树后面的郭嘉有了动作。   他望了一眼树上摇摇欲坠的秋叶,又瞄了一眼树底下坐着准备跟主公打小报告的陈群。   曹初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郭嘉的目光盯着上面断了半截的树枝不动了。   曹初小声问道:“砍下来?”   郭嘉点头,仍是一副看似清醒的模样。   陈群似有所觉,突然回头。   曹初连忙拉着某个醉得站都站不稳的家伙躲起来。   陈群疑惑,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而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   陈群甩了甩脑袋,试图把掉在头顶的叶子甩下去。   瞅准机会的曹初骤然拔剑,狠狠地往断了一半的树枝上一劈!   树上的秋叶本就是洋洋洒洒地落下,这下更猛,整段树枝直接掉在了陈群的身后。   霎时间,叶子埋了陈群满身,似是整个人都埋进去瞧不见了。   须臾,一只手把脑袋顶上的叶子费力扒开,落满树叶的堆堆中探出了一个懵逼的脑袋。   陈群“呸呸”两声把口中的叶子吐出来,疑惑地仰头一瞧。   只见一道清晰的断裂痕迹横在树干上,一半是自然断裂,一半明显是人为劈开的。   郭嘉看见他的样子直接笑出声来了,一旁的曹初甚至来不及把他的唇给捂住。   陈群:“……”   好哇,又是他!   他怒气冲冲地往树后一转,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怎么是女公子?   曹初这会儿正倚着树后的一块巨石,手里像模像样地拿了个酒樽,笑着跟陈群打招呼:“陈曹掾,好巧啊,可有事?”   陈群是司空西曹掾属,叫他的官职也没什么问题。   陈群这会儿简直摸不着头脑:“我方才好似听到了郭奉孝的声音。”   他说话时还瞄了一眼方才满地酒坛子、如今却被树叶掩盖的地方。   女公子不会这么能喝吧?   曹初佯装茫然:“啊?郭奉孝?哪儿呢?”   陈群锁紧了眉头,瞄了一眼她始终放在巨石后面的另一只手:“女公子未曾听见?”   曹初摇头:“没啊,我在这儿好久了就看见陈曹掾一个人,应该是听错了吧。”   陈群虽然不是太愿意接受自己年纪不大耳朵就出了问题的事实,但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来证明郭嘉在这里,只能把刚才记下的罪状划掉。   他点头道:“是群冒昧了,还望女公子见谅。”   曹初察觉到石头后面的动静,又把手往里面摁了摁,笑道:“陈曹掾尽职尽责,我怎会介意呢。”   于是陈群就怀揣着一肚子的问号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曹初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手。   还好她反应快!   她望着快要昏睡过去的郭嘉,下意识地戳了戳他的脸。   谁知这一戳可不得了。   郭嘉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一把抓住她还未离开的手,睁开了眼。   曹初还当他醉着,把手抽出来哄道:“以后不要随便笑了。”   郭嘉轻笑:“好。”   曹初顿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故技重施,摊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郭嘉很配合地作出了与先前无二的反应。   曹初这才放下了心,继续之前没得手就被打断的捏喉结行动。   这东西戳起来简直上瘾!而且有时候还会上下滑动呢!   瞧着她越戳越开心的样子,郭嘉似笑非笑:“好玩吗?”   曹初毫无所觉,连连点头:“好玩!”   比耍剑好玩多了。   姑且不论王越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之后会气成什么样,反正曹初现在可是十足的开心。   郭嘉佯装感叹:“此处可从未有人敢碰。”   曹初的动作顿住,整个人登时一僵。   思虑片刻,曹初视死如归地一仰脖子:“我这也没人敢碰,我们可以扯平。”   一个姑娘哪里来的喉结哟,这时候的曹初纯粹就是在耍无赖了。   郭嘉也不恼怒,依葫芦画瓢,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颈窝。   指尖轻轻一点,带着微的酥痒。   曹军大营这边的气氛还算不错的时候,前方的战报也传了过来。   曹操亲自率军,杀敌八万。   战场厮杀并不是看谁数量多谁就赢的,而是要看一种“势。”   袁军粮草被烧,人心惶惶。袁军大将张郃、高览二人投降曹操,军心大乱。攻打这样毫无士气的军队自然要比先前严阵以待的袁军轻松不少。   袁绍匆忙之下只带了八百骑出逃,辎重军备、孤本典籍甚至信件之类的物什自然没能带走,全让曹军给搜了个正着。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曹营中却有很多人陷入了恐慌。   袁绍未能带走的那些书信里有那些人通敌的证据。   在这一战袁绍确实占了极大优势的情况之下,有人生出异心也是正常。   可虽说良禽择木而栖,在此战还未能分出胜负之时就急着给自己找下家,自是受人唾弃。   那些书信都没拆开,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曹操的面前。   但曹操却并没有伸手打开,而是把它们当着众人的面烧成了灰烬。   “主公……”士卒犹豫。   曹操似乎浑不在意:“袁绍势强时,孤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他们?”   他的决定相当聪明。   袁绍此战败北,元气大伤,那些通敌之人想来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自然不会再背叛。   若是曹操追究这些通敌书信固然能揪出一些小人,可这样却会弄得刚稳定了不久的曹营人心惶惶,得不偿失。   曹操是个实在人,作为主公,他也能够做到容忍这些看似不可原谅的事情。   ……   袁绍那边的军粮出现了断层,曹操这边也不是那么好受。   毕竟曹操的军粮也要见底了,如今顶多能撑半月。   在歼灭袁军八万人之后,曹军终于放弃追击,班师回了许都。   荀彧确实把许都守得很好,什么幺蛾子也没闹出来。   曹操方才嘉奖完将士、正准备回司空府写上表朝廷的奏疏呢,有人进来通报了。   “禀司空,麋竺求见。”   麋竺是刘备的人。麋家巨富,麋竺自兴平年间就一直追随着刘备。   在刘备投曹之后,麋竺为了跟随刘备拒绝了曹操授予的官职,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刘备当夫人。   可谓是刘备心腹中的心腹了。   对于此次麋竺的主动求见,曹操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问一旁的郭嘉:“如何?”   “定是为其主而来。”郭嘉摇扇子。   麋竺这会儿在许都也是属于没事干的闲人,既不肯受官职也不肯离开刘备回乡经商,乍然求见曹司空的确是一件很突兀的事。   曹操来了兴趣,对守卫吩咐道:“把人带去正堂,孤去会会他。” 第34章 神医华佗   曹操坐在上首, 麋竺端起酒樽敬他。   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个雍容君子,对曹操的态度也很是谦恭。   曹操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言辞之中称得上客气。   麋竺一看有戏, 起身对着曹操一礼,态度小心地询问能不能让麋家的商队进许都。   曹操摸下巴,不置可否。   麋家的巨富当然不是吹的,不但僮仆食客近万,资产上亿, 而且马匹也有极多, 几乎能撑起一个军队。   虽说不及那些久有底蕴的世家, 却也是个大家族。   这回还是主动给许都送钱来的。   麋竺本以为自己拒受官职之后必然会惹怒曹操, 求见极其困难, 或是会有一番刁难, 没想到曹操居然这么和善。   曹操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麋竺一看时机已到, 接着就开始说明他的目的了。   他非常诚恳地请求曹操把刘备放出许都, 不要软禁他, 这样有失名望。   曹操笑道:“血诏一事还未查明, 我虽也想将人释放,可他如今自是要配合审问。”   麋竺犹豫:“这……”   曹操眯眼, 笑意瞬间一扫而空, 神色有些危险:“嗯?敢问子仲有何高见?”   麋竺眼皮一跳。   你变脸怎么这么快的!   但他此时能得三公之一的司空亲自接见已是极大的殊荣,必然没有讨价还价的道理。   可这样一来, 先前谈的送商队进许都的事情也无法收回, 只能依照他自己说的去做。   毕竟心里有鬼, 吃了亏他也只能暗自咽下。   于是麋竺强行转移话题,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弟弟麋芳跟随商队游历的时候听闻有一位神医,名为华佗才,曾为太守陈登治过病,医术极其高明,不知能否让弟弟麋芳把他带到许都来为司空医治头风。   曹操素来患有头风之症,每次发作都心乱目眩,极其难受,麋竺这句话算是戳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张机倒是对此症有些办法,却只能延缓一时,无法根治。   这回曹操同意了。   麋竺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告退。   曹操眯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头。   麋竺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做善人来的。   他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刘备考虑,而以华佗为借口让商队出许都就是试图帮刘备解除眼前软禁的局面。   这事情的真实目的他甚至没告诉弟弟麋芳。   在麋竺看来,自己的主公明以识人,一心匡扶汉室,如今却被专权的曹操软禁,当然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而他给曹操推荐的医者也不是没有思虑过的。   华佗的医术确实很厉害。   要说陈登的病,许都这边的人也确实有所耳闻。   据说他发病时胸中烦闷,面色赤红,什么也吃不下。结果华佗一诊说他胃里面有数十升虫,给他开了汤药。   喝了药后,陈登直接呕出了足足三升的虫子,皆是活物。头为赤,下半身还是生鱼脍的模样。   不看别的,光是一个诊就很能看出他的水平了。   都说“对症下药”,不诊出病症又如何下药?   他不但把陈登的病给诊了出来,甚至还一语道破他的病因是吃了腥脏之物所致。   华佗平时行医云游四海,也没有固定的住处,要找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麋竺是不傻,可他也着实不擅长耍心眼,光凭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招儿自是瞒不过那些或是极为毒辣又或是老谋深算的目光。   看着麋竺一副算盘打得啪啪响的样子,曹操也不忍心破坏他现在尚算不错的心情嘛。   战役好不容易结束,一回到许都,曹初就立即回府去拜见丁夫人。   只见丁夫人拉着曹昂正在叨叨。   “我如今管不动你了,只求你以后不要冒如此大的险……”   丁夫人显然听闻了他深入敌营险些被袁绍抹脑袋的事儿,神情满是担忧。   曹昂沉默半晌,回道:“阿母莫要如此,我若不行此事,此战我军定会为袁绍所困。”   当时的袁军的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身侧有大将拼死护卫,袁绍能不能留下小命还不一定呢。   丁夫人险些被他气到。   “阿母。”曹初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丁夫人直摇头,不悦地对曹昂道:“你出去罢!”   曹昂闻言,突然直直地朝她一拜:“阿母息怒,我蒙阿母养恩深重,自当以性命报答。可我已为将,若因惜命而畏缩不前,如何能成?”   丁夫人闻言沉默了。   曹初缓和气氛,摇着丁夫人的胳膊道:“阿母,您看大兄这一仗打得多好,应该高兴才是啊。”   丁夫人直叹气,抚着她的发顶不说话。   她本无子,膝下也就养了这么两个,从小把人看到大,若其中一个有了性命之危她怎能不为此担心?   可曹昂说的话是事实,丁夫人若真拦着他做事也没那个道理。   战役结束,先前允诺联姻的孙氏也送了过来,被养在司空府里。   只是这时,方才平定了江东的孙策已经遇刺。   果真是被仇家所杀。   丁夫人把人送去了卞氏那里养着,卞氏倒没说什么,躬身应下了。   ……   徐庶最近很开心。   因为他和崔钧在许都找到了新的友人,庞统。   其实原本两人在荆州的时候认得,只是没有深交,到了许都之后倒是一见如故起来了。   庞统感叹:“一别三年,如今荆州动荡,孔明已许久未曾来信了。”   徐庶咦了一声:“你跟孔明关系这么好?”   庞统点头:“是挺好的。”   崔钧叹道:“我二人与孔明亦是三年前所交。”   建安二年,刚好是庞统离开荆州的年份。   真巧呢!   庞统登时感觉眼前这两个人愈发亲切了起来。   诸葛亮交朋友的眼光还是很高的,而且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有共同之处。   撇去别的不管,至少人品都不错。   这三人越说越开心,干脆买了酒就近坐下,顺便怀念一下远在荆州的诸葛亮。   被他们惦念着的诸葛亮此时已经换了个隐居的地方。   原本他隐居在襄阳隆中,这会儿干脆搬去了南阳。   诸葛亮觉得在襄阳特别容易遇见某个姓曹的家伙,此人不但能说会打,而且雁过拔毛,偏偏旁人还没什么能指摘她的地方。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这会儿搬了家的诸葛亮正与两个新的友人畅谈天下大势,可自在了。   ……   许都陷入了一种难得的轻松气氛之中。   这几个月下来,徐庶成功被王越歪成了不要怂就是怼的画风,一边的童渊甚至还嚷嚷着要让他跟赵云比试。   然后恼羞成怒的王越就对童渊拔剑了:“不要脸!”   童渊特别委屈:“怎么了嘛,整天拔剑,你这老儿怎么这么凶啊。”   王越一指徐庶:“他才学剑多久?”   又一指赵云:“他又学枪多久?”   赵云才不干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呢:“师父。”   童渊笑眯眯:“怎么了?”   “您若实在想让人与元直比试,可以再收一个师弟……”   赵云的话还没说完,童渊脸就黑了。   王越仰天狂笑:“你这老儿可看看罢,连子龙都看不下去了!”   童渊凑过去,一指一边装空气的曹初,对赵云小声道:“你若日后收了徒弟,千万别听那姓王的忽悠跟那子劭比,知道么?”   赵云点头。   王越疑惑:“为什么?”   童渊眼睛一瞪:“子劭学剑多久?我那个还找不着影的徒孙才学枪多久?”   王越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挑衅似地用剑柄往他脑门上一敲。   要不要这么双标!   曹初见他们又有打起来的趋势,给徐庶和赵云二人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先溜之大吉。   ……   孙氏望上去还是挺安静的一个女孩子,被卞氏教了一段时间之后倒是能跟人说几句话了。   曹初吩咐了人照顾她。   这孩子年幼,在司空府没个亲眷也没个熟人,身份又尴尬,日子想必不太好过。   “奉孝啊。”曹初叹气。   郭嘉转头。   “我说一句话,你能不能照着我的话重复一遍?”曹初的神情很认真。   郭嘉眨眼:“好。”   “你要活得很长很长。”曹初望天思索,“还有阿翁阿母,兄长,二弟三弟四弟……等一下,人太多了,你先跟着说前面这一句就好。”   郭嘉难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为何要我来说?”   “你看你每次说的都那么准,从无失言,说不定……”曹初一拍他肩膀,望着他的表情,努力忍笑。   郭嘉:“……”   想说他乌鸦嘴灵验就直说嘛!   其实曹初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袁绍已败,距离历史上的乌桓之战也不远了,而郭嘉就是在行军路途上病重离世的。   他作为曹操帐下的军师祭酒,自然时常随军出征。   此时郭嘉的身子看似好得很,也不像是英年早逝的样子,可说不准有什么隐患未知呢。   曹初原本就筹谋着寻找华佗,却因为其云游四方行医的缘故始终找不到。   就连张机也是她上回去襄阳碰巧才找到的,费尽了嘴皮子才把人忽悠走。医馆虽建起,却始终面临着非常缺人的困境,张机平日里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   如今听闻麋家把华佗带来许都引荐给曹操,曹初当然很高兴。   即使知晓麋竺目的不单纯,也没法减少她的半分好心情。 第35章 头抬起来   麋家的商队很快就进了许都。   曹初转头, 无意间瞧见了一个面生的人影,正跨过门槛从司空府离开。   是沮授。   官渡一役袁绍战败,可他的谋士沮授却留在营内没能来得及跟他一起逃, 这才当了曹军的俘虏。   虽然当了俘虏,但沮授早年与曹操有些交情,若投降定能像袁军降将张郃那样受到曹操的重用,可沮授却在曹军拿住他的时候大呼宁死不降。   这是一种气节。   曹操不但没杀他,反而因其忠义而厚待沮授。   现在的沮授虽然在许都, 却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袁。   此时被沮授惦念着的主公袁绍已经回了自己的大本营邺城。   袁绍特别不开心。   打了败仗几乎没人能开心, 在他大败之后曹操还派人追击他, 袁绍这回几乎是狼狈而逃的。   而且他所在的冀州附近甚至起了叛乱。   冀州算是袁绍较早拿到手的地方, 如今却起了叛乱, 想来人心浮动得很厉害。   原因也很好猜, 官渡这一败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袁绍本就有些心高气傲, 虽然现在已经聚拢兵力恢复了些元气, 却始终接受不了自己这一仗败了的事实, 成日郁郁。   即便派系之争是这次战败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但袁绍帐下依旧争得激烈。   甚至由于田丰、颜良、文丑、淳于琼等一干人的死,高览、张郃的投降, 另一边的沮授也被曹操俘虏的缘故, 反倒争得愈发激烈了。   这些人不完全因为地域之争而来,随着袁绍年纪的增长以及他的子嗣陆续及冠, 袁绍帐下的谋士和大将们还面临着继承人之争。   袁绍膝下有三子, 长子袁谭, 次子袁熙,幺子袁尚。   而他始终想让最小的儿子袁尚继承他的爵位。   古来有立嫡立长不以贤之说,按理来说,如果幺子袁尚能力极为突出,袁绍若硬要立贤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主公他说了算嘛。   然而袁尚的能力并不是很突出。   作为北方的一代雄主,袁绍偏心袁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说的所谓立贤其实就是骗骗人的,事实上是立爱才对。   袁绍自己颜值也很高,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自然是非常占优势的。   他交好的那些人,什么张邈许攸何进之类的,年轻时无一不是姿颜出众,再不济也是看得顺眼的一类。   袁绍的发小当中也就曹操是个例外,但是曹操双商都高呀,忽悠袁绍的方法简直一套一套的。   既然幺子袁尚长得那么好看,袁绍当然就比较偏心他了。   对于袁绍的这个理由,就连馊主意一堆的郭图都始终保持着“……”的反应。   主公你开心就好。   次子袁熙还算是三个人当中比较有脑子的那个,始终在一旁默默吃瓜,并没有参与这劳什子继承人之争。   其实就算他想参与也没那个底气。   他并非长子,没有兄长袁谭的理直气壮和名正言顺。他也并不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父亲袁绍懒得理他,如今倒也省了一桩事。   虽然对袁绍立幺子的做法很无语,但袁绍的下属经过那么多次自己人坑自己人的事件,早就练成了一颗钢铁心,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按理来说,继承人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么袁谭再有意见也没用啊。   之所以现在会有继承人之争,是因为袁绍先前有过一个堪称男默女泪的操作。   袁绍坐拥四周,于是就让长子袁谭占了青州,让次子袁熙占了幽州,只把最属意的袁尚留在了身边。   沮授实在看不下去了,叨叨了袁绍一通,结果袁绍却解释说这是为了考察他们的能力。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给儿子们窝里斗创造了完美的条件吗?   袁谭本就是长子,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地盘,哪里会服气袁尚这个下巴上半根毛都没有的小兔崽子。   于是兄弟二人就这么拉帮结派地斗起来了。   对于这件事,曹营这边可是非常的喜闻乐见。   “司空。”麋竺把华佗领了过来。   此时恰逢曹操头风发作,他招了招手,边上的人忙不迭把人带上来。   就连搜身都免了。   华佗上前,望闻问切一套下来,曹操问道:“如何?”   华佗收了手,严肃道:“此症难愈,当久医。”   曹操也知道这个,毕竟张机又不是没给他瞧过:“可有甚么法子?”   华佗蹙眉,犹豫道:“这……若施针可延缓一时。”   针灸这种治疗方法自古就有,华佗挺擅长这个,每回施针都只消扎一两个穴位。   曹操点头表示同意。   搜身之后,华佗开始拿起自己那一套工具施针,以针刺曹操背部的膈俞穴。   甫一拔针,曹操就立即感觉到脑袋上的疼痛消失了。   曹初好奇地望着华佗,见他刚准备出司空府,上前问道:“您能帮我的友人瞧瞧吗?”   郭嘉摆手:“嘉无需……”   曹初知道自己说不动他,直接转头对曹操道:“人常言饮酒伤身,奉孝如此好酒,看总比不看好。”   曹操一听有道理,同意了。   郭嘉只得上前。   华佗一看他的气色心里就有了数。   典型的文人,还是那种身体不怎么好的文人。   虽说郭嘉修习君子六艺时有些底子,可射之一艺他已经荒废那么多年了,必然对身子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郭嘉看似无病无灾,可一旦生病必然是致命的重病,说不定今天还活蹦乱跳,明天就没了声息呢。   华佗严肃地建议曹操禁他的酒。   曹操倒是觉得喝酒没什么,这年头招个降都要设宴款待,遇到好事也要设宴庆祝,谁人不喝酒?   就连他自己喝的酒也很多。   华佗却是异常执着:“听闻司空帐下曾有一位戏军师……”   戏军师就是戏志才,他是曹操早年的谋士,曾经极受曹操器重,奈何英年早逝。   由于性格的缘故,关于他的非议不少,若是戏志才没死,放到现在定会被陈群列入重点弹劾的名单。   一个“不治行检”的帽子估计是少不了的。   曹操秒懂,面色开始严肃了起来。   思虑半晌之后,曹操道:“从今日起,奉孝再不得碰这杯中之物。”   意思就是同意禁酒了。   郭嘉盯他。   主公你怎么可以这样!   曹操捋了捋小须须,莫名有些心虚,态度却很坚决。   郭嘉长叹一声。   曹初看着他的小表情有点心疼,问道:“戒酒并非一日之功,不如定量?”   郭嘉的眸中微微亮了些。   曹操本来也觉得让一个素来好酒的人一下子半点就都不能沾不太人道,点头同意了曹初的提议,派人告知荀彧让他盯着郭嘉。   荀彧做事一向靠谱,定然会严防死守。   把人送出司空府,曹初见郭嘉还是不太开心,劝道:“万一你有事,主公多担心啊。”   郭嘉莞尔,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偏头问道:“你也很担心吗?”   “我当然很担心啊。”曹初叹息。   不仅如此,她那几个弟弟也是英年早逝的命。   但这些事情除了她旁人也不得而知,曹初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袁绍跑时被曹军缴获的孤本典籍中甚至还有一些偏门的医书,平时也没什么用,曹初干脆建议把它们送去医馆给张机。   这种小要求,曹操当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华佗也知道许都有个医馆,又听闻里面缺人,心知在麋家商队离开之前自己也没法离开许都,干脆搬了进去跟张机一起讨论。   一个擅长内科,一个擅长外科,并且都身负这个时代顶尖的医术,华佗和张机两个人经常的吵吵自是避免不了的。   张机怼华佗不知辩证,华佗笑张机长得太老。   王越歪头一瞧,戳戳童渊:“诶,有没有感觉他们两个跟我俩有点像?”   童渊啐了一声:“得了吧!别那么高看自己了,人家是动嘴皮子,你这莽夫只会动手。”   王越拔剑。   果然又打起来了。   一边在打,一边在吵吵。   望着一向脾气极好的张机难得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曹初默默无言。   越吵交情越好嘛,尤其是在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情况下。   麋家的商队在送完钱送完马、实实在在地当了一回冤大头之后很快就准备离开了。   在知道麋家目的不单纯的情况下,曹操必然会派人盯着,于是上回来许都的徐庶就自请前去了。   果然,就在麋家离开的当天,这些车队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许都的守卫简直要把人的车底掀开来看。   “没有。”上前检查的守卫摇头。   “这儿也没问题。”另一个守卫应和。   得了曹操吩咐的守卫疑惑蹙眉,又让他们检查了一遍。   依旧没问题。   车夫哀求道:“我等确无其他心思啊!”   守卫把麋家的商队拦着似乎也不是事儿,刚想放人,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道人声。   “慢着。”徐庶眯眼。   守卫对他一礼。   徐庶的目光划过整个车队,最终停在了第一辆车的人身上。   “抬头,搜身。” 第36章 扛走备备   被徐庶指着的人霎时一僵。   守卫依言上前把人给拿住,押到徐庶的眼前。   是沮授。   “为何要逃?”徐庶问道。   沮授不语。   徐庶就是象征性地一问而已, 其实沮授的目的很好猜到。   他被曹军俘虏后宁死不降是因为一心想着自己的主公袁绍, 如今不知跟谁密谋逃出许都自然就是想逃回袁营了。   “把他带去给司空。”徐庶吩咐道。   守卫应了, 动作标准地把人的手翻转一压。   沮授怎么会和刘备扯上关系?   徐庶沉吟, 若有所思。   突然, 他转身吩咐守卫:“你去官邸看看刘使君是否还在其中, 再命人带一队人马彻查这些商队!”   ……   曹操最近的头风发作地很频繁。   华佗手里头拎着一个小箱子进司空府为他继续施针。   曹操此时正按着脑袋,抬头一瞧, 只见华佗的左眼上顶着一道不甚明显的淤青。   华佗很会养生, 鬓边乌亮, 民间还传言他年岁过百却貌如壮年, 虽然现实可能没有那么夸张,但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   可张机不一样,张机是典型的白胡子飘飘仙风道骨的样子,似乎更符合人们心中高人的形象。   原本这两个人产生分歧的时候只动嘴皮子, 后来华佗嘲笑张机长得太老, 又有王越在一旁暗戳戳地出馊主意,于是张机就试探着一拳戳了上去。   这一拳可不得了,虽然张机及时收手,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印子。   华佗可委屈了。   听完了这件事的始末,曹操一按额头, 眉头紧锁, 觉得自己的脑壳儿更疼了。   ……   酒肆。   郭嘉手中扣着个酒坛子, 仰头一饮而尽。   曹初抬头看了他一眼:“荀令君说你只能喝两回。”   郭嘉顿了顿, 继续喝。   反正荀彧不在他怕什么!   “且慢。”曹初一拦。   郭嘉瞧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把酒放下。   “过半个时辰,喝药。”曹初递了捆刚抓好的药给他。   郭嘉无奈:“嘉无病无灾……”   “仲景说你必须得喝。”曹初严肃道。   郭嘉把药接了过来。   不过看起来显然是不太情愿的样子。   “难道你还怕苦不成?”曹初故意激他,“可需要我亲手给你喂蜜饯啊?”   好在这会儿已经有了蜜饯,而郭嘉一向不怎么喜欢甜得过度的东西,如此一来定会喝药。   郭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就在曹初以为他要乖乖喝药或是开口讽刺的时候,郭嘉颔首,轻笑道:“好啊。”   曹初一噎。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呗。   曹初唤人端来蜜饯,净了手,左手拈起一颗,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把蜜饯往里面一塞:“自己吃。”   郭嘉就着这个姿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手脏。”   他的指甲干净修齐,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一看就是时常握笔杆子的。   曹初盯着郭嘉的脸看。   他的眉头轻蹙,神情仿佛在传递着“还是不是朋友了”的信息。   曹初叹了口气,再次拈起一颗蜜饯往前送,动作有些颤抖。   郭嘉的身子很配合地略微前倾。   而就在此时,曹初却察觉到他的唇轻轻一抿,自己的指端顿时传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触感极软,又带些湿意和温热。   曹初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愣了半天,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郭嘉的表情十足的正常,仿佛方才搞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曹初只得再次净了手,不怀好意地问道:“味道如何?”   郭嘉这才察觉到自己口中那股甜得发腻的味道,霎时唇角微微一僵。   看那表情,他显然是受不了那么甜的东西,只得强行咽了下去。   曹初险些没笑出来。   ……   另一边。   自从密谋逃回袁营的沮授被抓了个正着开始,麋家的商队就被名正言顺地翻了个底朝天。   却没有刘备。   在麋家商队彻查完的同时,软禁刘备的官邸那里也传来了一个消息。   刘备不见了,关羽和张飞却还在。   此时的关张二人围着的是一个冒牌货!   沮授一心想逃回袁营,刘备也一直想离开许都,只可惜终究心思各异,合作的同时又互相坑来坑去。   这会儿的曹操毕竟对刘备还是没有那么重视。   据说一开始刘备死都不肯抛下二人自己跑,但关羽和张飞却非常坚持,宁愿跟刘备翻脸也要把他送出许都,乃至以死相逼。   事情就这么明朗了。   没人能想到关羽和张飞居然能围着一个冒牌的转了这么久。   刘备如今已经跑出许都几日,看样子应当是去了荆州。   曹初在得知消息后立即跑去见曹操,却意外地发现曹操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   她开口:“阿翁……”   曹操示意别担心,还对着曹初比了个特殊的手势——蔡氏。   曹初一怔。   卧槽蔡氏是什么时候跟许都这边勾搭上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曹操抬袖,屈起指节点了点地图上的江夏。   舆图虽然很抽象,但大致方向还是看得清的。   曹初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往右瞧,秒懂。   江夏,黄祖。   孙策确实应诺了。   他在上表朝廷的时候果真把黄祖的死有意无意地引到蔡氏的身上,甚至还制造了些伪证。   即便蔡氏确实什么都没做,并且努力证明清白,可已经起了疑心的刘表还是膈应他们。   他荆州牧的位置本来就是因着这些世家大族才坐稳的,本就对那些人有防备。   连水镜先生司马徽都觉得刘表“性暗不能容人”了,可见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疑心病不小的刘表对蔡氏的反应。   这都是些什么事嘛,平日里他的下属蔡瑁和自家的蔡夫人就净给北边的曹操说好话,这会儿又通敌孙策干掉了一向和他们不对付的黄祖,简直是脑后生有反骨啊!   刘表到底还是顾念旧情的,即便起了疑心,可也没对蔡氏做什么。   相处多年,蔡瑁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刘表实在高估了一个在主公尚且四平八稳时就想着给自己另找下家的蔡瑁在察觉到主公疏远自己之后的反应。   蔡瑁向许都抛出了橄榄枝。   曹初对着曹操一礼:“初自请潜入荆州拿人。”   荆州她熟啊!刘备定然会去襄阳拜访司马徽,她只要直奔襄阳就可以了,还不用走弯路。   ……   另一边,襄阳。   司马徽笑着对刘备道:“卧龙凤雏,得一人可安天下……”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了顿:“士元已赴许,将军可去南阳寻卧龙。”   刘备拱手道:“备多谢水镜先生。”   司马徽拱手送他,继续抚琴。   一曲还未完,在襄阳寻不到诸葛亮住处的曹初就跑过来了:“水镜先生。”   一别三年,司马徽倒还认得她:“女郎可是出了什么事?”   曹初对他行礼:“敢问水镜先生,不知您口中的卧龙在何处?”   司马徽一指:“南阳便是。”   “多谢水镜先生!”曹初感激地对他一礼,随即迅速翻身上马紧跟着刘备的脚步去了。   司马徽拨弦的动作一滞,抬眼望着一前一后奔赴南阳的两人,有些不解。   这次刘备赶赴荆州,由于名望不小的缘故受到了刘表的厚待,如今正让他暂时留在襄阳。   刘备早早便听闻了司马徽的名气,这次来到荆州刚好能前往拜访他。   南阳。   刘备支开刘表派给他的亲兵,独身一人去拜访。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新建了没多久的草庐,他缓步上前,轻轻叩响。   草庐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有个小童探出了脑袋:“我家先生正与友人和诗,你是来找他的吗?”   刘备即使对着一个小童也很客气:“还请小友为备通传一声。”   小童点点头,关上门,吧嗒吧嗒跑进去找诸葛亮了。   刘备耐心等待着。   不过片刻,小童又打开了门,满脸的警惕:“先生让我问您是不是姓曹?”   刘备一愣:“非也,我不姓曹,姓刘。”   小童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小声嘀咕:“不姓曹就好,若郎君姓曹就又要搬家了……”   他抬头对刘备道歉:“先生说他在会友,不方便见外客,还请这位郎君见谅……诶!?”   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看不清的人影,方才还立在草庐前的刘备不见了。   一阵风刮过,眼前带起了微的尘灰,小童抬手揉揉眼睛,睁大了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地面。   曹初慌慌张张杀到草庐前,一抬头看见前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立马上前使起平生最大的劲儿一把扛起刘备就跑!   刘备:“???” 第37章 孔明二迁   前些日子曹初就连举着小孩子都有些费力, 这会儿却在情急之下能扛着一个身高足有七尺五寸的刘备飞速跑出了百米远, 人的潜力不可谓不大。   当然, 她也带了马。   刘备甫一反应过来就骤然拔出了自己身上藏着的匕首。   曹初反应极快,闪身一躲, 从胳膊到手上却还是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   远处的草庐。   门口的小童见刘备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吓得把门“砰”一关,噔噔噔跑进里屋:“诸葛先生!”   里面的谈笑声一滞, 诸葛亮问道:“怎么了?”   小童一把抱住诸葛亮的大腿,惊魂未定:“方才那个来拜访先生的,不知是人是鬼啊!”   石韬见自己的友人诸葛亮正在思索,便问那小童:“怎就不知是人是鬼了?”   那小童蹙眉回忆, 把手指弯成半圆形,做了个爆开的手势:“先生吩咐我无论来者是不是姓曹都要回绝。本来他神色如常,可就在我回绝他之后, 他突然就蹦的一声消失了!”   诸葛亮的另一个友人孟建也道:“这孩子从哪听来的鬼神之说,更何况这光天化日的也没鬼啊。”   诸葛亮抬手抚了抚小童的脑袋,摇头道:“他父母曾说他生来便有眼疾,后来我寻医者给他治了些日子,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小童抓着他的衣角, 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石韬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开始论起了政事:“先前那江夏太守黄祖被蔡氏暗害, 如今襄阳那儿倒是蒯氏最风光。”   孟建提出了异议:“依我看, 江夏太守不一定是蔡氏所杀。”   石韬不服气:“公威何出此言?”   孟建分析道:“真正能与蔡氏抗衡的是黄氏, 死了个黄祖,他所属的黄氏却态度不明。而黄祖死了就相当于靶子倒了。蔡氏若要动手,不可能在杀黄祖的时候不同时对黄氏动刀子啊。”   说白了,蔡氏要杀黄祖肯定会把他背后的黄氏一起干掉,但是蔡氏并没有这么做。   石韬笑了:“蔡氏可还没那个能耐动黄氏,依着他们的本事也只能杀一个黄祖了。”   孟建思量一番,用眼神询问摇扇沉默的诸葛亮。   诸葛亮摇头道:“非蔡氏也。”   石韬疑道:“敢问孔明有何高见?”   诸葛亮但笑不语。   即使曹初承认的并不彻底,但她身为许都司空府的人,去江夏杀人本来就是一件不怎么寻常的事情。   就在曹初离开没多久,江夏就传出了黄祖身死的消息,而且还并非与他交战的孙策所杀。据传闻说死因有蹊跷。   后来又爆出传言说黄祖是被当地豪强之一的蔡氏谋害,既有证据,又有孙策有意无意的引导,要怀疑都难。   但诸葛亮才不会信呢。   假设他不认识曹初,他也能够猜测出黄祖的死并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蔡氏若想干掉黄祖确实有迹可循,但那又如何呢?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甭管蔡氏干掉黄祖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最终都得看直接受益者。   黄祖死了,蔡瑁与刘表渐生嫌隙,当地豪强一旦与当地的州牧不睦,那如今最直接的受益人是谁?   自然是荆州周边虎狼环饲的诸侯们。   而蔡瑁平日里给曹操说的好话可不少,黄祖又敌视曹操,如此可见不管过程如何,其最终受益者都只能是许都的那位曹司空。   他分析的角度与友人石韬、孟建从根本上就不同,而这也能从诸葛亮浏览书籍“只观大略,不求甚解”的行为能看得出来。   诸葛亮看待这件事是从看似无甚关联的天下局势入手的。   这个年代消息普遍闭塞,刘备不见了好些日子,等到被他支开的那些亲兵们都慌忙去禀报的时候,刘表才意识到刘备不见了。   “主公,这刘备……”蒯越蹙眉。   刘表摇头,无奈道:“派人去找,寻得到就请回来,寻不到也不必去追。”   即便这两人都是能得当今皇帝亲口承认的汉室宗亲、有了那么个一表三千里的名头,刘表难道就能对刘备敞开胸怀了吗?   自然是不能。   他出城相迎是因为刘备的名气,他厚待刘备也是顾及到名声。   按理来说,刘表与蔡氏险些闹掰,应该拉拢刘备才是,可他并没有。   这算是误打误撞了。   因为刘备先前并没有做出非常明显的反曹之举,疑心不小的刘表甚至还猜测他是曹操派来的眼线呢。   别以为是汉室宗亲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了,可不见曹操帐下的谋臣刘晔也是汉室宗亲么!   刘晔对曹操那叫一个忠心耿耿。   既然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刘备,刘表也就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了。   ……   “先生,我没有骗你,你过来看。”   小童拽着诸葛亮的衣袖把他拉到门外,伸手指:“诺,刚才那个人的脚印。”   诸葛亮粗略地扫了一眼,突然间目光一凝,微微躬身。   小童好奇道:“先生,您怎么了?”   诸葛亮的面色越看越严肃。   他忽然立起,勉强挤出一句话:“你去里屋随我收拾东西,不用多带,只消带些重要的便是。”   小童疑惑问道:“为什么啊?刚刚来了坏人吗?”   诸葛亮闻言一顿,摇了摇头,只是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搬、家。”   南阳,城门。   这年头寻常人压根雇不起马车,汉律还规定商贾也不得乘坐马车,能乘马车的定然和当地豪强有些联系。   守卫上前一问,果然是蔡氏的远亲,正要出城往许都的方向去。   曹初叹气:“哎呀,我大伯……他老人家病重,听闻许都医馆有圣手坐镇,为了给他治病,即使是要步行千里我也是愿意的。”   里面的刘备一脸漠然。   这攀亲戚攀得,谁是她大伯了!   而且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曹初还不忘给许都说好话。   守卫疑惑:“那你手上怎会有划痕?”   曹初指了指自己的佩剑:“耍剑的时候划到的,您别看我带着剑,学了好些日子还能把自己给划了,真是个蠢人。”   守卫被她逗乐了,噗嗤一笑:“行,也不用查了,掀开帘子给我看看就成。”   曹初依言掀开帘子。   守卫一愣:“这……人怎么是裹着的呀?”   先前曹初把刘备的耳朵给裹了起来,为保逼真还在布条上撒了点假血,装作重伤的样子,整个人浑身被包得密不透风,乍一瞧活像个木乃伊似的。   刘备口中的布条被守卫解开,开口喊道:“我乃刘——”   曹初连忙塞回去,一把将帘子放下。   守卫狐疑道:“刘?刘什么?”   曹初悲痛欲绝,抬袖试了试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他啊,不认得人了……总说自己是‘流民’呢,可我哪儿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真的当了流民呐!”   守卫震惊,一拍大腿:“哎呀,分明是个好好的人却自称流民,那可真是怪病了!”   曹初以袖掩面,伤心地点了点头。   刘备:“……”   守卫见她眼眶微红,有些不忍:“这世道,真是难过啊。”   “是啊,这,您查完了要不就放我过去吧……”曹初快装不下去了,暗中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泪珠登时摇摇欲坠。   守卫挥挥手,叹气道:“走吧走吧,唉。”   至于他为什么不怀疑这个所谓“大伯”是被人绑架……笑话,伤看起来那么重,神智又不清醒,而且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总不至于打不过一个看上去才及笄不久的姑娘罢!   马车顺利地出了城。   南阳郡其实很大,并且还与曹操治下的豫州接壤,一旦出了南阳就接近颍川了。   曹初不紧不慢地往颍川的方向行进。   这会儿她的车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寡妇和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   一开始曹初把人带上车的时候,刘备甚至还误会了。   难道当女儿的已经管起曹司空的后院了吗?   无他,这妇人长得挺漂亮,但除了漂亮,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能让曹初特意把人带回许都。   刘备作为和曹操年纪差不多的人,曹初的这个举动实在很难让他不往曹操的身上想。   曹初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得上前蒙住了刘备的眼睛。   她把人带回去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寡妇,曹初关心的其实是这个三岁的小孩。   此两人是她路过新野的时候撞上的。   本是随口一问,结果妇人却说自己孩子的名字叫邓艾。   这么多年下来,曹初也记不清他到底是谁了,只是觉得莫名耳熟而已。   能让她耳熟的肯定不是特别弱鸡就是特别厉害,并且还是青史留名的那种。   况且邓艾这个名字听上去貌似很厉害的样子。   许都。   许都的守卫看着被裹成这样的刘备都惊了。   把人交给守卫,曹初径直回了司空府。   先前密谋逃离袁营、甚至放走刘备的沮授被曹操斩了首。   自这件事起,曹操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袁绍的谋士们。   郭嘉这会儿正在梳理这些人的关系。   曹初凑过去,讶异道:“你认识辛评和郭图?”   郭嘉颔首。 第38章 郭嘉擦药   曹初认真看着他在绢帛上列出的名字, 若有所思:“也对, 你们都是颍川人。”   郭嘉见她有不解之色,与她解释了一番。   早年时,天下大乱将即, 此时的郭嘉尚在颍川隐居,早早便识得了荀彧郭图辛评那些个文人,即使不是同乡也会递拜帖来往相交。   恰逢关东各路诸侯起兵讨伐董卓, 袁绍风光无限, 甚至还被推举为讨董会盟的盟主。   即便后来讨董联盟分崩离析, 也半点不损袁绍名声, 可那时的荀彧已经离袁绍而投曹操去了。   当年的郭嘉曾北行去见过袁绍。袁绍礼贤下士的样子一向做得特别到位, 本以为郭嘉要出仕辅佐他,结果人家郭嘉只见了他一面就转身返回颍川继续隐居了。   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袁绍的心气儿也不低,乍然瞧见郭嘉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后生都敢不买他的账,心里头就抱着一种“你不要我我还不要你呢”的心态,半点都没挽留。   一个没名气的后生而已,袁家的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汉, 难不成他袁本初还缺这么一个谋士么?   但他不知道的是, 郭嘉离开之前还对已经在袁绍帐下当谋士的郭图、辛评二人劝了一句话。   大意就是袁绍这人只会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却并不会用人, 多端寡要又好谋无决,根本成不了大业。   言下之意, 这主公不是个靠谱的, 以后绝对会来坑你们, 我先走了你们两个自己看着办哈。   郭嘉离开时这么劝了,只是当时郭图和辛评并没有听他的。   说到底,他和郭图、辛评毕竟只是同乡,最多算个普通友人的关系,选择谁作为主公来辅佐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郭嘉能在提醒他们一句已经算是讲义气的了。   而在现在看来,这句话却是直击要害。   荀彧也看清了袁绍的本质,这才离开了袁绍转而辅佐曹操。   后来戏志才身死,曹操请荀彧给他推荐谋士,于是荀彧就推荐了友人郭嘉。   倒不是说袁绍这人很差劲,其实袁绍若生在太平盛世还是很有能力的。   只不过乱世太凶残,袁绍空有逐鹿争鼎的志向,却没有与野心对应的能力。   泱泱大汉,最后争鼎的只能是一个人,袁绍既不是最有能力的,也不是最有运气的。   曹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作为一个主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也可以不是最聪明的,但绝不能不会用人。   从官渡一役来看,袁绍就是典型的不会用人,或者说成功避开了所有的正确选项。   所以现在辛评被自家主公坑得一脸血也只能默默咽下去。   至于郭图……就不做评价了。   军师祭酒一职前无古人,是曹操特为郭嘉所辟,平日里是为主公献策居多,但郭嘉在不献策的时候也不是个闲着的人。   天下局势,人物关系,皆要了然于胸。   谋士确实不是谁都能当的,这个年代战乱频繁,消息时常闭塞,地图还抽象,能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势力范围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得分析出如何扩张范围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若是什么都不了解就为主公献策,这不是坑人么?真当自己是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的半仙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尤其是辅佐主公图谋天下的谋士,必须要有一定的大局观。   官渡一役后,郭嘉又把袁绍的谋士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   曹初凑过去看,唔了一声:“郭图、辛评二人与大公子袁谭素来交好,审配、逄纪却与其交恶,定会向袁尚靠拢。”   说起来,事情都这样了,郭图还没被他的主公袁绍嫌弃真是个奇迹啊。   毕竟自战败后袁绍的情绪并不高,始终郁郁寡欢。   “忧愤……”郭嘉的食指无意识地轻点手中的竹简。   “袁绍此时尚有余力出兵平定冀州叛乱,想必官渡一役并未损伤到其根本。”曹初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思忖道。   但现在曹操的势力也没有先前那么弱了,如果袁绍再要发兵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不出二年,袁绍必死。”郭嘉沉吟道。   曹初讶异:“他不至于一辈子陷入忧愤中走不出来了吧!”   袁绍顺风顺水惯了,这次乍然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而且还是败给了无论是出身还是手底下的兵马都不如自己的发小曹操,打击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   再加上他原本的性格就得让人顺毛摸,根本受不了忠言逆耳,只听得进好话却听不进谏言,这样一来他不郁闷才怪呢。   陷入忧愤,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可能性的确极大。   “若他身死,谭、尚二人之争可堪焉。虽势大,有此二子相争,不足为虑。”郭嘉斟酌。   “若他不死呢?”曹初托腮,“毕竟生死难测啊。”   郭嘉笑了笑,不言语。   “又卖关子。”曹初偏头瞧了他一眼,试探道,“既然在你看来袁绍两年之内会死,那你可不可以活的很长很长呀?”   “若我要死,自是在辅佐主公成了大业以后。”郭嘉搁下笔,肯定道。   曹初问:“然后呢?”   郭嘉笑着看了她一眼,微微后仰靠在屏风上:“然后……你想让我活久一点就活久一点咯。”   曹初盯着他的脸瞅了半天,抬手指他,一字一顿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绝对不可以背诺。   也万不能……像历史上一样死那么早了。   “你的手怎么了?”郭嘉的注意力被她手背上的伤口吸引了过去。   曹初把袖子捋下来盖住手背:“其实也没什么,我去荆州找人的时候跟刘备打架划的。”   郭嘉一把抓过她的手,刚要把袖子捋开,却被曹初阻止了:“不是,其实没什么大碍……”   抓手这个动作,曹操为了表示亲密和信任也经常对下属这么干,并且这个时代的画风的确是这样,刘关张三人还寝则同床呢,但放在自己身上总感觉不太对劲。   郭嘉抬眸看她:“可是匕首所致?”   曹初点头,继续解释道:“就是他想要去拜访隐士的时候我把他从门口抓走啦,他不肯任由我抓回来,然后我跟他打架的时候就被划到了。”   郭嘉唤人去拿药。   曹初摇头:“不用,反正也不疼,就这么放着吧。”   一开始她包扎过,后来嫌太麻烦还影响行动,直接把布条给扯了。   “不涂药会留疤。”郭嘉无奈。   “没事儿,反正在胳膊上又看不出来。”曹初是真没怎么在乎。   郭嘉闻言眉头轻蹙,唰地一下把她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了整条伤口。   伤口不深,却特别长,从臂弯一直蜿蜒到手背,深红的一长条映衬着白皙的肤色可谓触目惊心。   曹初眨眼,本是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太妥当,接着意识到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拘小节,也就放任他去了。   作为友人来讲,郭嘉这样的性格其实挺好的,相处起来半点不拘束。   说白了就是能一起浪。   “药来了。”郭嘉递给她。   “你看我这就不用了吧,也不深。”曹初打商量。   “很多人是不洗匕首的。”郭嘉突然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的匕首在伤你之前说不定还杀过很多人,沾过很多血,还会有其他的东西……”   曹初闻言一抖。   郭嘉从她的手中拿过药瓶打开:“手背朝上。”   曹初乖乖照做。   只见他的指尖轻轻拈起一点膏状物,仔细地往她的手背上涂。   郭嘉的动作很轻,药沾上伤口,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手背上似的。 第39章 称呼问题   伤口很长, 这就意味着涂药需要用的时间也很长。   “这样的伤口,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医馆。”郭嘉垂眸给她认真上药。   “我一回来就去了,仲景说并无大碍我才把包扎的布条给扯了。”曹初眨眼,“我没有那么不乖。”   “行啊。”郭嘉似笑非笑, “你乖?乖到把包扎都给扯了, 药也不上。”   曹初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移, 神情忽的有一瞬间不自然。   “怎么了?”郭嘉的余光察觉到了这一瞬, 抬眼问道。   “没事。”曹初敛了眸子, 轻声道。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刚好可以清晰地看到垂下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以及那只仿佛被精心雕琢过的手。   而郭嘉的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捏住她的指尖。两指相触, 在极安静的环境下似乎能感受到里面的血液在流动。   “疼吗?”   “不疼。”曹初摇头。   非但不疼,甚至还因为他的动作太轻柔的缘故,指腹划过时还有些酥痒。   膏状物很凉, 与伤口接触时却带着他的体温,端的是恰到好处。   “好了。”郭嘉抬手一扯, 把她的袖子放了下来。   “谢谢。”曹初冲他一笑, 望了一眼方才被涂过药的那只胳膊。   方才被他捏住的指尖仿佛还留有浅浅的余温。   郭嘉把方才整理的袁绍下属以及其子的绢帛捋在一边, 提笔写疏。   是关于刘备的。   “其实他比我惨多了。”曹初冲他比划了一下, “刘使君被我裹成……不知道怎么形容, 反正西域那边叫木乃伊, 一路上都没见他说什么话呢。”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代木乃伊的叫法, 反正没人去打探这种事情, 她就算是随口胡诌也没事。   “西域?”郭嘉抓住了重点。   曹初点头:“其实西域那边挺有意思的, 你看好多香料都是从那里进贡,还有很多中原没有的植物,不过中原的气候和那里不一样,这些事情还得慢慢来……慢着,你喝酒了?”   她清晰地嗅到了鼻端萦绕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郭嘉抬袖闻了一下:“未曾。”   “那行,你得记得喝完酒记得不能马上喝药,需得隔半个时辰。”曹初跟变戏法似的招招手,让侍婢把早已备好一坛酒拿出来往他眼前一搁:“你喜欢的,秦酒。”   郭嘉接过,抬手把酒坛子转了一圈:“若我没记岔,这是上回我给你的,你没喝?”   曹初灿然一笑:“你送的我当然不舍得喝啦。”   ……   却说刘备被曹初带回许都之后就被守卫抬回了官邸。   都被裹成那样了,当然是得真让人抬着才行,光凭自己一个人根本就不能动弹。   关羽瞪大眼睛:“这这这……主公为何要裹成这样?”   刘备脸上的布条被拆下来,一脸的无奈:“我……”   “云长。”张飞对着关羽摇了摇头,替刘备辩解道:“此乃主公私事,你不要多问。”   谁还没点小爱好呢,管那么宽干嘛!   关羽一愣,明白了张飞的意思,对着刘备拱手歉意道:“是某冒昧了,还请主公恕罪。”   刘备摆手:“不是,我……”   快停下脑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张飞疑惑:“不是私事,难道是公事?”   刘备长叹一声:“姑且算是罢。”   女子身份确实比男子身份要容易隐匿,可曹初这么容易就能在荆州来去自如显然是有其他人暗中帮助。   刘备眯眼。   若真是这样,曹操的野心的确不小,才刚与袁绍打完就开始算计刘表了。   不,有可能更早。   结合黄祖的死因来看,或许在他刚把天子迎进许都时就在图谋这个。   张飞戳戳关羽:“真的是公事吗?”   关羽瞪了他一眼:“主公说是公事就是公事!”   关羽和张飞的观点显然和南阳的守卫一样,并不觉得曹初能打得过刘备,这回定是刘备被她威胁才不得不回来的。   令旁人惊讶的是,这件事里竟然没有皇帝的影子。   要知道小皇帝刘协向来对刘备的态度很好,而且对于曹操的专权也极其不满,按理来说不会不帮他。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希望刘备留在许都,并且这个想法压过了他帮刘备的念头。   皇帝虽然想倚重刘备,却也是建立在他在许都城内为官的情况之下,一旦他离开了许都,这天高皇帝远的,保不准他就是下一个刘表或者刘璋呢。   要知道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虽然是汉室宗亲,对于小皇帝刘协来说他们的意义却和普通的诸侯一样。   好不容易来了个刘备,怎么能把他轻易放跑呢?   对于让刘备留在许都这一点,刘协的想法和曹操竟然诡异的重合了。   ……   诸葛亮此时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从南阳搬走。   “先生,我们要搬去哪里呀?”小童仰头问道。   “襄阳,隆中。”诸葛亮牵着马。   好在这回他的友人还是他的友人,并没有插着翅膀飞去许都的迹象。   这让诸葛亮稍微放下了点心。   ……   另一边的许都。   曹初既然把那对孤儿寡母带回了许都,自然就得把人安排好。   邓艾此时正在家中读书,曹初得了空闲就跑过去拜访。   由于好奇阿姊为何要带这两人回来的缘故,曹丕甚至还拉了曹彰过来看,试图找出他们的特殊之处。   “女公子。”见到她,妇人起身行礼。   曹初点头:“身子好些了吗?”   “离了荆州战乱,已好许多了。”妇人感激道,“多谢女公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曹初摆手,“我来看看那孩子书读得如何。”   “我去把他喊出来。”妇人连忙进去了。   趁着人不在,曹彰跟曹丕咬耳朵:“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呀。”   曹丕点头,低声道:“兴许阿姊的目的是那个三岁小童?”   曹彰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响,连忙捂嘴,小声道:“这……三岁能看出什么呀?”   曹初的听觉不错,闻言嗤笑道:“当然能。”   曹彰眨眼,疑惑道:“怎么看?”   “你三岁的时候跟你二兄打过架。”曹初老神在在地回忆。   “然后呢?”曹丕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了,追问道。   “然后?”曹初笑吟吟的,“被阿翁看到了呗。”   于是这两个熊孩子就被曹操揍了。   曹丕霎时觉得后背一凉。   妇人把邓艾领了出来。   曹彰一戳邓艾的脸,下了个结论:“没有四弟的脸软。”   邓艾:“……”   三个人当中好像就曹彰的画风不太对。   曹初见邓艾被带出来,上前叮嘱了他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可叮嘱的,毕竟邓艾很乖,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   邓艾也知道是眼前这人把他带来许都的,回答得很认真。   曹初点头,看曹彰逗小孩挺起劲就放任这两人去玩,自己立在一旁权当看风景。   “你怎么不跟彰儿一起?”曹初问一旁作深沉状的曹丕。   曹丕嫌弃:“太幼稚了。”   都那么大了还能跟三岁小孩玩到一块,幼稚的要命。   曹丕的表情都那么明显了,曹初当然能看出他的想法。   她“唰”地一下提起剑鞘在他眼前一晃,曹丕迅速做出了应对,连忙抬剑格挡。   “反应挺快,师公教过你了?”曹初讶异。   曹丕点头:“师公人挺好的。”   “师公的为人是好。”曹初玩着手里头的剑穗,“不过骗也挺好骗的,就怕哪天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还得让童太公辛劳一回,帮忙看着他。”   曹丕憋笑。   曹初一戳他额头:“你三岁的时候也很好玩。”   曹丕指自己:“我?”   “对啊,抱着书不肯撒手,说你也不听。”曹初笑道。   曹丕偏过头,唇角微撇:“四弟不也这样。”   曹初不置可否,仰头望着树上的叶子。   也不知郭嘉三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没能见识到还挺遗憾的。   说不准也很好玩呢。   另一边,司空府的曹操也得知了荆州一事的大致过程。   “她喊那刘玄德……大伯?”曹操眉头紧锁。   程昱怕他生气,劝道:“女公子这样兴许是权宜之计罢。”   “子脩,你去把她喊过来。”曹操随口吩咐道。   曹昂刚想去逮人,后面的曹操又开口了:“慢着。”   “阿翁还有什么吩咐?”曹昂拱手道。   “别忘了去告诉子劭,下回她真要有甚么‘权宜之计’就喊世叔或者叔父,兄长也成,不许喊大伯。”曹操叮嘱。   曹昂应声。   曹操捋了把长须,哼了一声。   她喊刘备大伯就让这家伙就在年纪上占便宜了好吗! 第40章 距离问题   曹昂认真记下了曹操的话, 刚准备去找曹初, 结果发现她又不在司空府。   “子劭呢?”曹昂问道。   “女公子方才带着二公子和三公子去城北了。”侍人回答。   曹昂颔首:“备马, 我去找她。”   ……   这会儿被曹昂惦念着的曹初正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只见迎面而来的吕布神情忿忿,似乎遇到了极难忍耐的事儿。   曹彰见了他, 征得曹初同意后就乐得跑了上去:“奉先!”   吕布面色稍霁, 画戟一横,提溜着曹彰的领子把他放在了戟杆子上。   这就是典型的欺负人了。   曹彰只得紧紧地抱住杆子,防止自己掉下来。   曹初疑惑地望了一眼他走过来的方向, 正是校场, 看样子吕布似乎是刚练完兵回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兵。   “吕将军可是要去司空府?”她问道。   吕布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有事上禀曹公。”   曹初点头, 也没多问,只道是同路。   “子劭。”曹昂策马找到她, “阿翁召你过去。”   曹初一愣:“可是为了荆州之事?”   “这我倒不知。”曹昂摇头,“许是有事问你罢。”   ……   司空府。   吕布率先开口了:“那青州兵毫无军纪, 明知军中禁酒却大肆作乐,平日里对民多有劫掠, 我看不惯便说了几句,谁知这几个混账玩意儿……”   说道气处,他一拳砸在了案上,心里窝火。   提起青州兵,这些人的来历倒还挺特殊。   初平年间, 曹操讨伐青州黄巾, 与百万之众的黄巾相持许久, 后来那些黄巾在权衡利弊之下便主动投降了曹操。   百万人被收编为三十余万,皆为黄巾精锐,由于是青州黄巾,就号称青州兵。   虽说是青州兵,这些人却并不屯在青州,而是在初期时随着曹军主力四处作战。   作为交过手并且把青州兵打得四散的将领,吕布跟他们简直是相看两相厌。   黄巾是什么人?说好听点是以传教而壮大的起义军,说难听点就是一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徒。   自灵帝起黄巾就一直横行,虽被多次镇压,可他们只要稍稍得了喘息就能继续发展下去,所过之处裹挟百姓,一部分被他们杀死或是被劫掠,一部分则是被迫并入黄巾以壮大自身,新兵随着老兵继续去抢别人。   这么一群人,即便编成了军队,受到了汉律的治辖,又有多少约束力呢?   这年头真正军纪严明的军队实在是太少了,像一千多年后的岳家军或是戚家军那种整体都遵守军纪,不越雷池一步的军队才是特例呢。   曹操自己带兵时的军纪的确是极其严明,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管得到,典型的就如青州兵。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服管,而且已经养成了烧杀劫掠的恶习,若再要他们遵纪守法可谓是难上加难,一个把握不好还会酿成哗变。   曹初蹙眉瞧着这样的气氛,开口道:“阿翁,我有一言。”   “讲。”曹操点头。   曹初的意见是彻底捋掉青州兵的作战性质,改军屯为民屯。   青州兵的最大用处就是屯田,战斗力却着实难以恭维,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们安心种田算了。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曹操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曹初也偏头瞧他,见曹操看过来还对他眨了眨眼。   曹操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昱思忖:“主公,不若将其分离遣散,化为民,以汉律管束。”   青州兵一向奉行利益至上的原则,即使是改军屯为民屯,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意见,说不定还会因为不再有人拿军纪说事而暗自窃喜。   但这样一来,没了军队的约束,这些人反而会更放肆,不如一步步分化,再加以管束。   真当汉律是摆着看的呢?   曹操点头,接受了二人的意见。   青州兵的事情搞定,接着曹操拿起了徐州的公文,递给曹昂:“念。”   “东海太守昌豨反叛……”   曹昂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怎么又反了。   官渡一役前,曹操为保后方稳定便拉拢了各地的势力,典型的就如关西诸将韩遂、马腾等人。   关西暂时安定,徐州的东海那边就开始闹了。   闹的那个人名字叫昌豨,官为东海太守。   原本徐州当地的豪强们就不怎么听命于朝廷,曹操拿下徐州后对此地的掌控力也并不如其他地方,一地太守如果想反其实很容易。   更何况昌豨并不算是草包,随便派个守军过去打他肯定不行。   他原本在官渡一役前就反过一次,被曹操亲征镇压了下来。结果这回他瞧见曹操打完仗回许都,也不知是不是闲得慌,又反了。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虽说东海隔得远,那也好歹是自己的治下,肯定受不了啊。   曹操揉了揉眉心:“孤本是想立即发兵北上。”   他想专心怼袁绍啊!   “主公,昌豨不过一反复小人,甚如墙头之草、随风之絮。此次定是以为主公战后疲惫,无力攻伐,故才反叛。眼下东海之乱不足为虑,可若主公不出兵于威望有损。”郭嘉拱手道。   最好的结果就是昌豨主动投降。   曹操点了点头,看了过来:“依奉孝看,如何?”   “主公不若出兵北上击绍,如此一来,昌豨不战自降。”郭嘉一笑。   昌豨反叛是以为曹操没有余力来打他,但如果曹操专心把袁绍怼得鼻青脸肿的话,昌豨自然会被震慑到,投降是意料之中的。   攻打袁绍,夺取要地,这也是原先在曹操计划内的事情,如今不过提前了而已。   曹操来了兴趣,对郭嘉道:“奉孝有何高见?”   曹初见状放轻步伐,扶着门框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管是这见微知著、睹始知终的毒辣目光,还是一言即中、算无遗策,都让曾经那个只能在史书中寻到寥寥数语的“鬼才”郭嘉愈发鲜活。   这样的思绪一袭上心头,曹初却觉得自己的距离与他愈发遥远了。   她扯了扯唇角。   不知什么时候,郭嘉走到了她身后:“你在笑什么?”   曹初回头,眸子一弯:“我在想你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郭嘉指自己,眼底浮上笑意。   曹初点头:“说说嘛。”   郭嘉漫不经心地收起了手中的扇子,伸出食指一点她眉心:“你猜。”   ……   许都城门。   石韬和孟建立在那里,正等着守卫检查后入城。   “元直!”孟建看见前面等着他们的徐庶,眼睛一亮。   孟建和徐庶熟啊!他们既是颍川同乡,早年又是一块去的荆州求学,只不过徐庶先一步结识了诸葛亮而已。   要说这两人为什么决定来许都,这还得感谢他们的友人诸葛亮。   先前三人正在谈论黄祖之死,诸葛亮对友人的人品一向很信任,于是就旁侧敲击提醒他们荆州即将大乱,有人的手已经伸得很长了。   石韬和孟建秒懂。   但荆州确实被刘表治理的还算不错,至少名士的招牌被他利用的很好,对人也堪称礼贤下士。   但刘表心里怎么想、以后怎么做就不一定了。   诸葛亮见他们还对刘表抱有希望,又说了一番话。   大意就是你们要是等尘埃落定再出仕,想出头肯定不太容易,立功的机会不多,稳扎稳打也不一定行。但如果在主公还面临着很多难事以及阻碍的时候帮助他,不管是大功还是小功都能被记着,升迁很快。   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是这种择主的事情,更要慎之又慎。   谁都有理想,但理想也是要建立在仕途通顺的情况下,若最基本的仕途都不通顺,理想也就成了一句空泛不能实现的话。   在乱世,出头的人才很多,被埋没的人才也多。要想不被埋没,只能自己抓住一切机会去争取。   石韬和孟建一听有道理,于是收拾收拾包裹直接决定不隐居了。   诸葛亮对友人的行动力并不惊讶,只是好奇道:“你们是要去……”   孟建思量:“虽然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不过既然元直在许都,那我就去许都了,反正也不算太远。”   说起来,许都在颍川郡,他这还算是回归故里。   石韬点点头,真诚道:“多谢孔明为我等指点迷津。”   诸葛亮:“……”   等等,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望着友人离去的背影,诸葛亮的手指微微一颤,似乎想挽留,最终却放弃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   司马徽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天涯何处无友人。”   诸葛亮闻言更郁闷了,就连手中羽扇上的羽毛都有点蔫哒哒的。   荆州,隆中。   草庐内,小童掀开帘子,望见里面一个男子正在抚琴。   诸葛亮正面无表情地弹着一曲梁父吟。   是的,这首葬歌已经被他改编成了琴曲。   “先生。”小童托着腮,“您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   琴音一顿,诸葛亮点头,幽幽长叹一声。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第41章 兵临仓亭   石韬和孟建才不知道诸葛亮心里是怎么想的, 还在感动着友人的情谊呢。   “一别许久。”徐庶笑着对他们道, “你们随我来罢,州平和士元在城内等你们。”   孟建咦了一声:“你们都认识?”   徐庶点头:“不仅如此, 他们也认识孔明。”   石韬惊讶:“那可真是太巧了。”   他们都认识诸葛亮诶!   ……   司空府。   曹初此时正在屋内鼓捣着一个身侧侍婢从未见过的东西。   “扇面给我。”曹初手一伸,随口吩咐道。   侍婢忙不迭递上。   最后完成固定好扇面的步骤,一把这个年代还没能出现的折扇就被曹初成功做出来了。   倒不是她不想改变其他的诸如纸张之类的东西, 关键是曹初还真记不得这些,本就不甚熟悉, 过了那么多年没被忘得一干二净就不错了。   之所以做这把折扇, 还是因为上回她不小心把郭嘉扇子上的羽毛给揪掉了,这才灵光一闪想起来的。   半柱香的时间后, 曹初的指腹划过冰凉的扇骨, 满意地点点头。   “这扇子的样式,还真未曾见过。”侍婢好奇道。   “好看吗?”曹初打开扇子。   侍婢抿唇一笑:“好看。”   “成。”曹初把扇子合上, “那我就拿这个赔给郭祭酒了。”   既然她不小心把人家的扇子弄坏了, 当然得赔。   此时郭嘉应该在曹操那里议事。   曹初把折扇握在手里,往里面瞧了一眼,随即立在外面等人。   却不知是这次议事太过重要还是如何, 人半天都没出来。   此时天色渐暗, 曹初上半身倚在墙上, 脑袋偏向一侧,昏昏欲睡。   忽然,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面上轻轻拂过, 带起一丝微痒的感觉。   曹初脑内一片混沌, 下意识抬手赶了赶。   谁知刚消停了几息,脸上微痒的感觉又来了,并且大有一副不弄醒她不罢休的气势。   曹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连忙伸手夺过了来人的作案工具——羽扇。   “伤好了吗?”郭嘉问道。   曹初点头,把折扇塞道他手里:“赔给你的,羽扇我拿走了哦。”   郭嘉望了望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把它打开。   “诶,你怎么知道是这么开的?”曹初睁大眼睛。   “你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郭嘉挑眉。   曹初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半天:“……是吗?”   郭嘉解下外袍给她披上:“快到宵禁了,你早些回去罢,别冻着。”   “等等。”曹初把外袍重新披回他的身上,眉眼弯弯,“郭祭酒莫不是忘了身子不好的那个人是你才对,万一冻着了可不行。”   郭嘉用扇骨点着手心,轻笑:“那我可走了。”   “嗯。”曹初点头,望着他的背影。   ……   曹操的军队很快就出征了。   袁绍的数十万精锐在官渡一役已经消耗不少,不乘胜追击,难道还要等袁绍喘气喘完了再打吗?   即使此时袁绍尚且势大,可曹操必然要夺取一些重要的地方来图谋日后与他的对抗。   医馆内,张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随军。   这时,有人跑到医馆来告诉华佗——先前被他医治过的那个广陵太守陈登病死了。   麋竺还是因为华佗医治过陈登才有底气给曹操推荐他,结果这会儿陈登却身死,曹操肯定要追究这件事。   华佗一拍脑袋:“哎呀,坏了,我给忘了!”   “你忘了什么?”张机转头,蹙眉道。   “先前我说他三期后病会复发,若寻不到人可以来寻我。”华佗努力回忆。   张机挑眉:“然后呢?”   华佗叹气:“然后我给忘了……”   陈登的死因就是因为旧疾复发,恰好华佗给他治完一次就把人给忘了,这才咽了气。   张机:“……”   得亏你不随军。   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波折,在曹操伤心完之后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若说戏志才的死让曹操痛心至极的话,那么陈登之死便是让曹操感叹良久。   曹操送走的人有很多,像是黄河冲刷石子,一个接一个,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让他落泪悼念的。   就在大军行至东郡的时候,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传了过来。   袁绍率七万步骑南下。   曹操都快打到他家门口了,袁绍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   不过袁绍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就命人驻守在仓亭津以逸待劳,等着曹军行得人疲马乏的时候主动出击。   仓亭津位于白马津和延津的东北位置,是与后二者同样重要的黄河渡口。   曹营。   张郃自请为先锋:“我本为袁公帐下,熟知仓亭地势,主公于我有知遇之恩,郃当万死不辞!”   曹初望着他脸上的神情,默默思索。   确实如此,张郃的作战方式就是善于利用地形,若他出击仓亭津,不说事半功倍,至少能省下很多力气。   她下意识地望向曹操,但是曹操却拒绝了张郃的请求。   用他的话来说,张郃刚降曹不久,如果曹操转头就让他去对付原先的旧主,那岂不是有损于张郃自己的名声吗?   “主公之恩,万死难报!”张郃感动道。   都这么感动了,张郃当然不肯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接着他就对曹操表示自己不要名声,只要能为此战尽力就可以了。   曹操把他扶起来:“我得儁乂,胜过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张郃为前锋。   张郃的确没辜负曹操,他率领前军利用地形优势,这才第一个照面就突袭了一把,抢占先机把袁军给打蒙。   这又不是春秋时期的打仗,还给敌方讲道理,诸如打之前要先喊一声才能开打的做法早已销声匿迹。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张郃早就深谙打仗的精髓,对敌人耍起流氓来不要太顺溜。   袁营。   “禀主公,我等坚守仓亭,奈何张郃攻势太猛,已有……溃退之势。”   袁绍握着竹简的手顿了顿:“张郃?可是那个降曹的张儁乂?”   “正是。”   袁绍本就因先前败给曹操而郁愤,如今仓亭又被他夺了过去,心头更是生起了一种无名火。   这张儁乂……方才从他帐下离开不久就迫不及待地为曹操效力,怎能不让袁绍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   他握着竹简的手缓缓收拢,力道极大,越捏越紧,最终竟是把竹简捏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断裂的竹片划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滑落,最终化作指尖的一滴,溅落在地上。   ……   是夜。   曹初方才想睡下,却突然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道异响。   她披上外袍,把剑挂在身上,一把掀开营帐的帘子往发出声响的地方查看,心中疑窦丛生。   一个士卒正在偷偷摸摸烧着不知是布片还是纸的东西,用身子挡住了微弱的火光。   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了纸,却因为技术的问题还未能普及,想来士卒手里捏的应该是布片。   曹初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不对劲,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冤枉啊女公子!”士卒手一抖,手中的东西直接落入了草堆中。   曹初在布片落入草丛的一瞬间借着火光似乎瞄到了几个字,疑道:“你识字?”   士卒不敢说谎,点头如捣蒜。   曹初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其他人知道你识字吗?”   这年头识字的人并不多,而在那些士卒中识字的更是稀有。   士卒摇头。   曹初继续追问:“平日里跟着谁的?”   “跟着……曹将军。”士卒脖子一缩。   “哪个曹将军?把话说清楚了!”曹初见他还想蒙混过去,语气一冷。   “曹仁将军。”士卒抬头瞄了她一眼,回答道。   “行。”曹初抱着剑,微微颔首,“自己选一个吧,是押你去见曹仁将军,还是押你去见我父亲?”   “女公子,我……小人真没写什么啊!”士卒苦着脸辩解。   曹初慢慢走近,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还特意选了这么个无人的地方烧东西。”   而且曹初问他的时候他回答得支支吾吾,老半天交代不出个有用的信息来,要说心里没鬼……谁信啊?   曹仁是曹操的从弟,自曹操陈留起兵以来就一直追随着他南征北战,忠心毋庸置疑。   这样看来,如果他并没有说谎,那就是这个士卒自己的问题了。   士卒冷汗连连,刚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却被曹初一把提起了领子。   “等等。”   曹初的右手把灯抬起来,往他脸上一照。   长得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官渡一役时搜出袁绍营内的通敌密信、并且把它们如数奉给曹操的那个士卒吗!   先前曹操在攻破袁绍大营时,曾经得到过一些通敌密信。此事一出,由于通敌的人数量实在是太多,曹营内登时人心惶惶。   好在曹操看都没看就把那些信给烧了,这才让人心渐渐稳定了下来。   可通敌了就是通敌了,即便那些物证都被曹操主动烧掉,却还是掩盖不了这些人背叛过曹操的事实。   对于这件事,曹初的印象可谓是十分深刻。 第42章 不懂欣赏   她猛地松开士卒的领子:“你方才在烧什么?老实交代!”   士卒低着头,眼珠子转了一圈, 摊开双手:“小人真没烧什么, 不过就是些用不着的布而已……”   曹初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羽扇指着他的颈侧, 仰头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搁你脖子边上的就是把剑了。”   士卒瞄了一眼她腰间的剑, 鼻尖滑下冷汗:“是小人先前不小心看到的东西,怕忘记就记下了,没敢用竹简, 就记在布条上。”   “你既然记下了,那为什么又要烧掉?”   曹初收回羽扇,有些好奇地低头望了一眼扇柄的样子,学着郭嘉的样子摇了摇。   士卒抹了一把汗:“小人怕留着这些惹祸上身, 就……烧掉了。”   “行,我现在给你布条,你把它给我写下来。”曹初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拎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士卒呆愣:“写, 写什么?”   “通敌密信!”曹初嗤笑,“真把我当傻子呢?”   “不是, 我真没偷看过, 我……”士卒急了。   曹初挑眉:“你觉得我会信吗?”   士卒沉默不语。   “不说也行。”曹初继续揪着他的领子,扬声道, “守卫何在?”   “女公子。”守卫听到声音立即赶了过来。   曹初一指:“把他押去见曹司空。”   可谁知就在守卫被惊动时, 方才沉默不语的士卒却开口了:“我承认!我看过通敌密信——”   曹初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堵住他的嘴。   但已经晚了。   通敌密信四个字一出, 立马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士卒似乎还嫌局面不够乱似的, 趁着守卫不注意伸直脖子往刀上狠狠一撞!   死了。   曹初心中一震, 深吸一口气,出声道:“密信只有他一个人看过,如今他已畏罪自杀,尸首自当交给军正处理。”   听了她的话,骚乱声这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的确,假设士卒真的看过那些密信,但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也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曹初环视一圈,始终惦记着士卒烧到一半就被她打断的密信,佯装转身回营帐:“没事了,都散了吧。”   人群慢慢散去,士卒的尸体被拖走,夜晚看似恢复了平静。   半盏茶的时间后,曹初再一次掀开帘子往原先发现那个士卒的方向走去。   夜渐深,草丛里漆黑一片,她提着灯仔细寻找方才士卒遗落的布片。   找了半天,曹初果然寻到了一片还没烧完的布条,它剩下没烧完的半截落进水洼里,还有被踩过的痕迹。   想必是慌乱中被士卒不慎踩到的。   曹初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布片的一角,乍一眼扫过去还能依稀看见几个字。   布整块被浸湿,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曹初撕下另外半截衣角,把布片拎起来包住。   她一边搜找其他的痕迹,一边小声嘀咕:“这也太巧了……”   前不久刚下过雨,在地上形成了好些天然的水洼,可经过这几天蒸发压根没能剩下多少。   那士卒把东西烧到一半就刚好被她打断,又刚好落进水洼,着实也太巧了些。   曹初又搜寻了一会儿,只找到一些上边没字、被烧得零零碎碎几乎只剩下灰的布片。   看来真的只有手里的这一块布有些价值了。   曹初低头瞧了瞧被自己撕过两次的衣角,意外发现这一左一右还挺对称的。   此时的布片已经被她捂过,上面的水也被衣料吸干了。   曹初压抑着好奇心没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藏到了袖子里。   既然曹操没有表露出追究的意思,那么她是不是也不应该知道有关通敌密信的事情?   曹初回了营帐,犹豫地望着被她拿出来的布条。   “算了。”她轻声叹息,把布条塞进袖口的暗袋里,“明天找个聪明人问问。”   大半夜遇上这种事儿,曹初当然没法睡着,只得把眼睛睁了一晚上,清醒得很。   ……   翌日。   郭嘉用扇骨轻点手心,慢悠悠地和程昱并肩从营帐里走出来。   程昱手中抓着一把羽扇,歪头看他手里的折扇:“奉孝怎么换了把扇子?”   羽扇纶巾是这年头文人间的流行打扮,可郭嘉却把羽扇悄然无声地换成了样式见所未见的折扇,着实令程昱费解。   别说,这把从未见过的扇子还真的挺适合他。   郭嘉把折扇唰地一下打开,笑而不语。   眉眼含笑,折扇轻摇,端的是俊俏风流。   程昱眼皮一跳,默默回过头去。   远处立了许久的曹初望着程昱的动作,眨了眨眼,有些莫名。   这家伙不懂欣赏啊。   明明他笑得那么好看!   见程昱离开,曹初捏了捏袖中的布片,上前道:“阿翁方才唤了你们议事吗?”   郭嘉颔首:“前军攻克仓亭津,先前叛乱的东海太守昌豨也降了。”   “过几日前军那里应该会有动静。”曹初若有所思地点头,“昨夜……”   “你来找我可是为了昨夜之事?”郭嘉挑眉。   曹初点头,环顾一圈,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昨天我刚准备睡下的时候,在营帐外边逮到了一个士卒,这小子正在烧东西。我用灯把他的脸一照,嚯!正是上回搜到通敌密信,还把那些信送给阿翁的那个人!”   “你是如何寻到他的?”郭嘉把折扇顺手一收。   曹初回忆:“是水声,他应该是不小心踩到了水潭才让我听到的。”   “若他真要烧什么,怎会如此不小心?”郭嘉反问。   “是啊。”曹初叹气,“我也在想这个,后来我想把他押去见阿翁,谁知他却对人喊他自己看过通敌密信,而且还畏罪自尽了,简直莫名其妙。”   一句话说完,她继续补充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故意的。”   “他烧的应该是所谓的‘通敌密信’吧。”郭嘉用扇骨轻轻拍打手心。   曹初点头:“我也怀疑这个,不过到底哪些是通敌的人,我倒是有些猜测。”   袁绍是坚定的世家门阀支持者,那会不会通敌的人跟世家有些关系?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   “这些人并不一定是现在或者是上次待在军营里的,更有可能是来自后方。”曹初掰指头,“世家,或者是一些墙头草。”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们猜测,闹得人心不稳。”郭嘉轻笑,“我倒是有些好奇布条上写了什么。”   曹初点头:“这件事好不容易被压下去,不过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已经死了,再掀此事也无甚价值。”   她从袖中把布条给取出来:“已经被烧了一半,我还没看。”   郭嘉抬手接过布条,当着她的面打开一看。   曹初好奇地凑过去瞧。   布片上确实是一些名字,可上头却记的语焉不详,字迹也歪歪扭扭,看样子像是慌忙中记下的。   最前面露出来是一些世家的人。   曹初唔了一声:“意料之中。”   看到内容的最后,上面的字迹因为被水泡过的缘故已经有些糊掉了,不过仔细看好歹还能看清。   郭嘉来了兴趣,照着上面念道:“郭——”   曹初一把夺过布条,气道:“我懂了!我还在想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那王八羔子就是故意把这个假东西写给我看的!”   “子劭如此信任于我?”郭嘉玩味道。   怀疑都不带怀疑一下的。   曹初伸手使劲儿捏他的脸:“人家都污蔑到你头上了,你还笑!还有心情笑!”   “后面确实是假的。”郭嘉眯眼,“可前面却不一定。”   曹初望着前面的那些名字:“你的意思是,前面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   郭嘉颔首:“若全然造假很容易被看出来,最要命的便是八分真,两分假。”   曹初问道:“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咬着你不放呢?”   “他的目的并不在我,而在主公。”郭嘉玩着扇柄,“依你行事,若今日你不来找我,而是把它奉给主公会如何?”   曹初思忖:“反正阿翁肯定不会怀疑你。”   “是。”郭嘉继续道,“若主公当真只清算了前面那些人,却单单漏过我一个……”   “旁人定会说他偏颇,会引起相应的流言甚至反抗。”曹初蹙眉:“谁干的?”   “有袁绍。”郭嘉神色微冷,“其余的定是真正的内鬼。”   曹初点头:“待会我就去找阿翁。”   “你昨夜没睡。”郭嘉抬手,指腹轻划过她眼下并不明显的青色。   “嗯,一会儿我去补睡。”曹初轻轻地抓住他的袖子,抬眸道,“总感觉你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郭嘉莞尔:“我若真要消失,必然在那之前与你知会一声。”   曹初愈发抓紧他的袖子不肯撒手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郭嘉顺势打开折扇,抬眸望着曹初的身后:“玩笑而已。”   曹初从袖中扯出先前从他那里拿走的羽扇在他侧脸边摇了摇:“我也有扇子!”   郭嘉任由她摆布,瞧了一眼曹初身后的人影,笑容渐渐加深。   就在曹初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只听“哐当”一声,曹初的身后传来了剑鞘磕到地上的声响。   她循声转头。   不知何时路过这里的曹丕若无其事地拾起剑鞘,仰头望天。   曹初眨眼:“怎么了?”   曹丕轻咳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曹初:“……”   咋回事啊?   郭嘉唰的把折扇一收,笑道:“二公子。” 第43章 试探曹初   “祭酒。”曹丕拱手,抬眼望着曹初一脸茫然的神情, 再看看郭嘉坦坦荡荡的表情, 有些疑惑。   难道是他看错了?   曹丕犹豫道:“方才……”   曹初问道:“方才怎么了?”   这不是友人之间很正常的动作嘛!   她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心思, 但几乎从未表现出来过, 唯一一次较为明显的戳喉结那也是趁着郭嘉醉了的时候,平日里她哪敢哟。   她觉得自个的那点小想法掩藏的可好了,绝对不可能给人看出端倪来。   依旧是背对着曹初的角度, 郭嘉对曹丕笑了笑。   曹丕微微睁大眼睛——他果真没看错!   先前曹操的确有让曹初跟人联姻的打算,只是因着曹昂在这件事上罕见地表示了反对,再加上曹初平日里也是有些主见的人,这才一直搁置着没提起。   曹丕自己和乡党名族任氏也有联姻, 和弟弟曹彰一样都是典型的政治婚姻。   从江东送过来的孙氏被丁夫人交由曹彰的生母养着,孙氏待在司空府一直很安静,见了曹初也会喊一声阿姊。   思及这些, 曹丕微微摇头。   曹初不明所以,干脆说起了正事:“我有要事, 一会儿马上去见阿翁。”   曹丕一指:“阿翁还在那里, 没走呢。”   曹初谢过他,对郭嘉道了别, 立即往曹丕指的方向走。   主军营帐。   曹初把手拢在袖中, 使劲儿将布片的后面一撕,只留下的前面的那些名字。   “阿翁。”曹初被人领进去。   曹操抬头问道:“何事?”   “方才我寻到了一首诗, 您看看。”曹初笑着把布片塞到他手中。   曹操一见上面的内容就明白了, 笑道:“可真是一首好诗。”   曹初暗戳戳凑过去:“您觉得如何?”   “虽是好诗, 却并不重要。”曹操捻须须。   曹初一愣。   其实曹操才是对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此事,势必会越牵越深,说不定还会误伤一些人,也许还可能引起大变动。   更何况现在并不是清算的时候。   曹初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的本身上。   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参与现在这件事的内鬼是哪些人。   虚实交叠,无非就是为了搅乱曹营的水,扰乱人心。   而且这件事的直接得利者不止袁绍一个。   曹初思忖。   那些人的确算准了她一开始的反应。   曹初听到动静必然会因为好奇心而掀开营帐出去,这样那个士卒就能佯装被她惊到,落下了烧了一半的布条。   接下来又掀出通敌密信之事,更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肯定会回头去找那士卒烧的东西。   如果曹初这次没有去找郭嘉而是直接找了曹操,而那上面又直接拖了郭嘉下水……谁人不知曹司空极其信重郭祭酒?曹操必然会肯定这是污蔑。   虽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曹操也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聪明着呢,所以到头来这件事究竟能发酵到哪种程度还不好说。   毕竟曹军现在还在和袁绍打仗。   那个所谓的内鬼必然对她的性格较为熟悉,但却并不清楚她平时交好的友人。   曹初越想越乱,干脆甩甩脑袋把想法都抛了出去。   真把她当傻子呢!不知道她在郭嘉那里充值过智商的吗!   与曹操道了别,曹初径自去找曹丕了。   营帐外。   “阿姊?”曹丕一怔。   曹初凑过去商量:“以后彰儿跟你争论葡萄和橘子哪个好吃的时候,我只帮你不帮他,怎么样?”   曹丕眨眼:“阿姊放心,他说不过我的。”   曹初失望地应了一声,没放弃:“那以后我帮你应付阿翁和大兄?”   曹丕狐疑道:“阿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一直对你很好啊!”曹初不服气,“就是想让你帮个忙而已。”   曹丕非常讲义气地应了:“什么忙?”   曹初左瞧右瞧,随即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曹丕转头看她。   曹初从袖中拿出一把羽扇,学着郭嘉的样子摇了摇,期待地望着他。   曹丕:“……成吧。”   ……   营帐内。   郭嘉的目光扫过她的面色:“子劭一夜未睡,方才不是说去补眠?”   曹初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暂且还能撑一会儿,我先找你问个事。”   郭嘉示意她坐下。   曹初顺势往他边上一坐,趴在案上:“你说,除了袁本初,还有什么人希望仓亭津不落入曹司空的手里?”   “很多。”郭嘉帮她把案上的东西搬走,“此事应当是许都的人所为。”   曹初渐渐起了睡意:“我也觉得,那些人好像对我的行事风格挺清楚的。”   郭嘉随手勾住她的发丝绕在指尖玩:“那便是司空府的人。”   曹初对他的动作毫无所觉,迷迷糊糊道:“我还记得之前师公让我小心身边的人,却不肯告诉我到底是哪个,搞得我现在还找不出来。”   郭嘉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可以套话。”   曹初趴在案上一动都不想动,睡意朦胧:“那你是不是也经常套别人的话?”   “是。”郭嘉大大方方承认了,“子劭大可放心,我从未对你套过话。”   曹初稍微清醒了些,好奇道:“那你一般想从我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直接问便是。”郭嘉一笑,“难不成你还会瞒着我?”   曹初摇头:“通常不会。”   “那便是了。”   郭嘉把折扇收回袖中,靠近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先前一直在思索,子劭似乎知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曹初的动作骤然一僵,登时被他这句话吓得睡意全无。   营帐外,曹丕抱剑而立,脸上的神情很自然。   曹昂疑惑道:“二弟为何要立在此地?”   曹丕眉眼一弯,对他笑道:“我在等人。”   曹昂点头离开,不疑有他。   还没等曹丕放松多久,只见方才曹昂走过的方向又走来了两个人,曹操和程昱。   “丕儿立在此地作甚?”曹操随口问道。   曹丕拱手对他行礼:“我在等阿姊出来。”   曹操狐疑地瞄了他一眼:“那她在里头作甚?”   “阿姊在里面找东西,很快就出来了。”曹丕不慌不忙答道。   曹操点头,似乎是信了,继续往前走。   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曹丕阖眼叹息,抱剑立在外面,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姊刚刚才跟他说好以后帮他应付兄长和阿翁、结果这回他先帮阿姊应付了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还要好心过来帮忙放风!   ——好过分哦。 第44章 拿错外袍   姑且不说在营帐外“放风”的曹丕心情如何,营帐里的气氛可比外面紧张多了。   曹初不单单是动作僵了, 甚至连思维也有一瞬间的断层。   “祭酒是在套我的话吗?”她把脑袋转向另一侧, 用后脑勺对着郭嘉, “说好的不套我话, 你骗人。”   “子劭误会了, 这可不算套话。”郭嘉戳戳她的后脑勺。   套话是悄无声息不会让人察觉的, 能被察觉或者像这样明显看得出来的问话, 几乎都不能算套话。   曹初不肯转头, 继续趴在案上:“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觉得?”   “子劭如此问我,我也不隐瞒了。”郭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搁置在一旁的羽扇上掠过,忽然道,“此事并非突然。”   “……别告诉我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曹初轻轻抓住自己的衣袖,有些紧张。   郭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不置可否。   曹初抿唇。   她都开始怀疑这段友谊跟郭嘉的好奇心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郭嘉察觉到了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没告诉过别人,甚至到了今天才对她提起。   那他为什么要在今天提起呢?   “不知子劭可否为嘉解惑?”郭嘉轻声问道, 眉眼含笑的样子看上去很轻松。   “你记得先前我从乌巢回来的时候说的话吗?”曹初也稍稍放松了些,转头看他。   郭嘉挑眉:“……掐指一算?”   曹初一拍他肩膀, 准备耍无赖蒙混过去:“没错啊,就是掐指一算。”   似乎还嫌耍赖的样子不够明显, 她甚至开起了玩笑:“阿翁也会, 你看他上次对叛袁降曹的许子远不也说了掐指一算嘛。”   当时许攸脸上的懵逼表情可好玩了!   郭嘉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   “要不要我教你怎么算?”曹初不怀好意地凑过去。   她摆明了就是想糊弄过去, 半点都没掩饰自己的目的。   郭嘉摊开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好。”   曹初讶异地望了他一眼,试探着抬起了手。   郭嘉垂眸,把手送到她眼前,似乎真的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在几乎要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有贼心没贼胆的曹初倏然收了手。   “算了。”曹初若无其事地抬手抚平袖子上的褶痕,低头道,“我也忘了怎么算的了。”   即便是升起了那种小心思,她也没想过真的能付诸于现实。   在史书上就如此神秘,真正接触之后发现又是如此恣意的一个人……能和她当友人就已经很好了吧?   更何况他的洞察力堪称恐怖,像今天这样冷不丁蹦出一句险些把曹初给吓死的话,差点没搞出个心理阴影来。   曹初一扬下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郭嘉反问:“你会告诉我?”   “当然不告诉你啦。”曹初把羽扇立在桌子上,挡住脸上的表情。   郭嘉伸手把羽扇拨开。   曹初再立。   “你与我交好……有这个原因吗?”她突然问道。   郭嘉眉头轻蹙,又把她的羽扇往边上一拨:“自然不是。”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从来就不会勉强自己。   曹初闻言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十分真挚。   的确,他根本就不屑于委屈自己。   即使陈群因为所谓的“不治行检”弹劾他,数次对曹操陈述他的“罪状”,郭嘉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在找不到真正想辅佐的人之前,他宁肯一隐居就是六年,也不愿勉强仕于袁绍麾下。   如此洒脱。   而在找到曹操这样的主公之后,他却能为其殚精竭虑,料敌制胜,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妙也一直随军出征。   历史上,郭嘉就是在曹军征乌桓的途中病逝的,一生极其短暂。若是真的按照历史来算的话,他的生命还有不到十年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怎么可以呢?   曹初深吸一口气:“你……”   “嗯?”郭嘉循声看她。   “你……少喝酒,要按时吃药,不许生病。”曹初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说完这些,她干脆往案上一趴,闭眼装睡。   半晌,郭嘉唤道:“子劭?”   曹初把脸埋在臂弯里,对郭嘉的呼唤半点儿反应都没有,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若你伏在案上便睡了,醒来时可有的苦受。”郭嘉手持折扇,用扇骨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发顶。   曹初依旧趴着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肯“醒”过来。   郭嘉把折扇搁在边上,抬手将人的身子挪过来,动作很轻。   曹初闭着眼动都不敢动。   须臾,她察觉到自己被平放在了榻上,而头却枕着……他的膝。   药味萦绕在鼻端,还掺着些淡淡的酒香,意外地混合成了一丝令人舒服的气息。   曹初眼皮一颤,忍住没醒过来。   居然真的按时吃药了诶!   其实曹初知道她有时候管得确实太宽了。   但曹初不舍得那些人早早的离开,就像本该死在宛城张绣叛乱中的曹昂。   她没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改变所有遗憾,可曹初却在努力维护自己在乎的人。   这就是曹操虽然不明所以,却从不深究的原因。   而唯一看出了些端倪的郭嘉,也从不与旁人言说。   曹初的困意的确不是装的,方才伏在案上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可一旦换了一个舒适的睡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你啊。”郭嘉笑叹一声,无奈之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包容。   ……   营帐外。   曹丕转头唤道:“阿姊,方才大兄在找你,现在已经往你的营帐去了,你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曹初半梦半醒,嘀咕道:“谁找我……”   曹丕察觉到了不对劲,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对着里面道:“是大兄!”   “大兄”两个字成功让曹初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下意识想起身。   谁知这一起来可不得了。   她的头原本是枕在郭嘉的膝上,起身时又径直伸手把身子往后一撑,就这么……莫名其妙亲到了他的下颌。   触感温凉,依这微妙的位置,差一点点就是双唇相触了。   曹初怔愣了一秒,第一反应居然是——这触感不错啊。   “对……对不起!奉孝你不要打我!”   曹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非常不得了的事儿,不管不顾地爬起来,随手扯了一件外袍就走。   她急匆匆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临走之前还没忘拿走案上的羽扇。   刚想反亲回去的郭嘉:“……”   外面的曹丕一见她就往东边一指:“大兄方才往你营帐去了,你从这条道走应该可以赶在他前面!”   “多谢!”曹初急匆匆地顺着他的指引赶回去。   曹丕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凝眉思索。   阿姊方才进去的时候穿的好像不是这件外袍啊?   曹初这会儿实在是急得很,根本没功夫在意这些细节。   她赶回营帐,长吁一口气,拿起一边的竹简佯装认真看书。   果然,没过多久曹昂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大兄。”曹初仰头笑道。   曹昂面上挂着浅笑,刚想开口,却在看到曹初的一瞬间肃了面色。   曹初摊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道:“怎么了?”   曹昂抬手指着她身上的外袍,严肃道:“这谁的?”   曹初不解,低头一瞧。   卧槽!   这外袍是郭嘉的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   郭嘉望着被曹初留在营帐内的外袍,低头思忖。 第45章 曹昂来意   说是外袍,其实就是罩衣。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方才情急之下被曹初忽略的一丝淡淡的酒香也愈发明显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上面似乎还残余着一些体温。   曹初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不过她忽悠人的本事早就锻炼了出来, 抬眸对着曹昂笑道:“我穿在外面的那件找不到了, 怕冻着就另问友人借了一件, 马上就还,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曹昂没那么好糊弄, 警惕道:“哪个友人?”   这分明是男子制式的衣服!   曹初的神情自然极了:“奉孝啊。”   曹昂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半天,勉强憋出一句:“你和他关系很好?”   果真是男子!   “是不错。”曹初笑道,“阿翁跟他关系也很好。”   曹昂和郭嘉平日里多是公事上的交集,对他并不算了解。   “……既如此,那便无妨。”曹昂最终还是没能看出半点端倪,点头道。   曹初松了口气,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她的确没做什么呀!   曹昂把身上外袍解下放到她的手里, 笑叹道:“日后你若要借外袍问我借便是,虽说他是你的友人, 可欠了人情也是不好的。”   曹初乖巧地点头:“多谢兄长。”   曹昂在她边上坐下,说明了来意:“方才许都那里的消息, 阿母病了。”   曹初一惊:“现在情况如何?”   曹昂摇头:“不妙,说是气急攻心, 加之平日里多有操劳……”   曹初抓住了重点:“气急攻心?”   丁夫人虽然脾气不太好, 但极少动大怒, 谁能把她气病?   “是啊。”曹昂摇头, 担忧道,“我欲向阿翁请示,回去侍奉阿母。”   大汉以孝治天下,曹昂这样的做法无可指摘。   “前线战事吃紧,若将领离去定会对军心有所影响。”曹初蹙眉,“不如我回去,你留在这儿领兵,我会替你好生侍奉阿母。”   曹昂轻轻阖眼,面色发白,显然陷入了挣扎中。   曹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就这么定了,我快马加鞭赶回许都,你留在这,待战事结束就回去。”   “好。”曹昂欣慰地笑笑,目光带着一丝“长辈”式的慈爱,“我去请示阿翁。”   曹初点头:“那我去还衣服,顺带跟奉孝道个别。”   ……   袁绍这回特别生气,脑子一热就嚷着继续出兵,执意要亲征夺回仓亭津。   他手底下也吵得欢。   一边人说仓亭大败应当休养再战,曹操的势力今非昔比,当谨慎对待。   一边人说仓亭津位置极其紧要,不得不夺回来,曹操算什么,不要怂就是干啊。   袁绍凝眉思索,感觉这些话听上去似乎都很有道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郭图身上。   郭图一愣:“干啥?”   辛评使劲儿捅他胳膊,附耳道:“说休养再战,快点。”   郭图丝毫不慌,张口就来:“曹军如今攻下仓亭,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主公万不能以硬碰硬,当避其锋芒,趁机袭之!”   袁绍眨巴眨巴眼睛:“你说真的?”   郭图信誓旦旦:“真的!”   “不行!仓亭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我不出兵,那曹孟德必然要仰仗地势之利来攻我!”袁绍不悦。   见袁绍主意已定,辛评凑过去对郭图咬耳朵:“兄弟,你不行了啊。”   郭图眼皮一抽:“……”   什么叫不行了啊!   他起身对着袁绍行了个大礼:“主公!黄河并不止这几个渡口……”   袁绍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胡言乱语!”   他才不听呢!这家伙每次出的主意都是错的!   ……   曹营。   曹初这才走到半路就撞见了回来的曹丕。   曹丕好奇道:“大兄找你何事?”   “阿母病了。”曹初摇头,“我得回去照顾她。”   曹丕恍然大悟:“难怪这么急,这件事我也才听闻,据说阿母这回是活生生气病的。”   曹初轻叹一声:“却不知是因何而起了。”   “信使送信时似乎说过。”曹丕回忆。   丁夫人平日里对他其实没什么好脸色,对卞氏也不怎么样。从本身上来讲,曹丕并不在意丁夫人到底病没病,可丁夫人一病,养在她膝下的曹昂和曹初就会很着急,所以他才会分些注意力在这件事上。   曹初问道:“他怎么说?”   曹丕蹙眉:“听闻是尹氏带过来的假子气的,那假子……想要轻薄孙氏,谁知刚巧被冲儿撞见,就打了起来。”   曹初秒懂。   曹丕口中的“假子”事实上是曹操的养子何晏。   曹操的妾室尹氏在进司空府之前曾是当年大将军何进的儿媳,育有一子,名为何晏。   后来尹氏给曹操当了妾,她的儿子何晏就被曹操收作了养子,平日里一并放在司空府养着。   由于何晏才华出众,邀宠的手段又是一套一套的,很讨曹操欢心,平日里仗着宠爱气焰还挺嚣张。   虽然何晏现在还没惹到曹操的亲生子嗣头上,但从他调戏曹彰的未婚妻孙氏来看,大抵也不远了。   反正曹丕挺反感他的。   这回他调戏孙氏刚巧被曹冲撞见,没说几句话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曹冲是曹操的幼子,这会儿连剑都抱不动,怎么可能打得过何晏。   丁夫人虽然不太喜欢妾室生养的庶子,但平日里至少还是很公正的,闻讯赶来直接让何晏罚跪在司空府门口,跪完就关禁闭。   结果何晏跪到一半就跑去生母尹氏那儿了,这才把丁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   这个假子他怎么敢!   “冲儿可有伤着?”曹初蹙眉。   “据说只是蹭破了点皮,应该没事。”曹丕安慰道。   二人经过马厩处。   马厩中立着曹操的爱驹绝影,通体漆黑,神骏无匹,此时正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二人。   谁知就在曹丕即将与它擦肩而过时,绝影狠狠打了个响鼻,张口就想咬他的胳膊。   曹初见状赶紧一扯:“这马发什么疯。”   曹丕转头。   好在扯得快,马嘴只咬住了曹丕的半截袖子。   曹丕蹙眉,想要往回拽。   那马不停地朝他打响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呛到了。   曹初见状使劲儿拍马脑袋:“乖,松开,这个不能吃的。”   绝影一边嚼着曹丕的袖子,一边瞪着一双马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吧唧吧唧,看上去嚼得还挺欢快。   曹丕:“……”   曹初忍笑忍得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使劲帮着曹丕拽袖子。   好在这件衣服通袖比较长,曹初连哄带拽总算把袖子给拽了出来。   只不过上面由于拖拽和马齿咬过的缘故,已经有些烂哒哒了。   曹丕拉远了自己和马之间的距离,略带嫌弃地瞧了自己的衣袖一眼。   曹初来了兴趣:“诶?你说我们两个同时路过,为什么阿翁的马只咬你却不咬我?”   曹丕也有些疑惑,抬起袖子,慢慢靠近马,又在它面前晃了晃。   绝影闻到袖子上的熏香,接连打了好几个响鼻,一扬脖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快躲开他要打喷嚏!”曹初一惊。   曹丕迅速后退。   果然,酝酿了一会儿之后,这匹大黑马直接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口水飞出十米远。   “哟。”曹初眨眼,想起了什么,“你今天是换熏香了吗?”   曹丕点头:“荀令君上次对我说,这种熏香多加一些剂量会闻着更好。”   不愧是对熏香熟悉的,他听了荀彧的话多加一点之后果然闻着更好了呢!   曹初上前,安抚性地拍拍绝影的马脑袋,转头对曹丕笑道:“绝影鼻子灵,你看它还打喷嚏,说不定是你这香味熏得太过——”   话还没说完,绝影见她靠近本来挺高兴,结果闻到曹初的外袍上混合着药味酒味以及从身上沾染的熏香味,又忍不住张嘴一咬,正中她的袖子。   说起来这外袍的主人还是郭嘉,曹初此行正是要去还给他。   于是她使劲儿拽。   边上的曹丕蹭一声拔出剑,寒芒抵在绝影的马脸上,眯眼道:“松不松?”   绝影身为曹操的爱驹,何曾受过这等威胁?   它怔愣半晌,委委屈屈地松开口,被它叼着的袖子立即落了下来。   曹初望着衣袖上被嚼烂的地方以及上面沾着的口水,刚想露出和曹丕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又转头一想这衣服不是自己的而是郭嘉的,便最终定格成了微妙的心疼。   这衣服还怎么还啊!奉孝肯定会不高兴的!   曹丕掩面轻咳一声,努力憋笑。   ——叫你笑我! 第46章 亲你一口   笑归笑,这两人的袖子都被绝影嚼了个稀烂也不是事儿啊。   曹丕又把被绝影咬过的那条袖子举远了些, 开口道:“要不……就这么回去算了?”   曹初摇头:“你先回去罢, 虽说这件衣服被咬成这样无法归还, 我还是得去与友人道个别。”   曹丕回忆起上次郭嘉的那个眼神, 试探道:“是你把他当友人还是他把你当友人?”   曹初一怔,垂下眸子,无奈道:“除了友人还能当什么啊。”   友人之外的关系她倒是敢想, 只是有可能吗?   说到底曹初之前连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不清楚,如今好不容易开了窍,光是自己就开始纠结起来了。   “可……”曹丕刚想开口。   曹初叹息:“多谢二弟,不用安慰我, 我知道的。”   曹丕:“不是……”   “就这样吧。”曹初越想越难过,偏头道,“我去找他了。”   曹丕眨眼。   为什么阿姊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这种事情他到底不方便置喙, 与曹初道别之后曹丕就回去换衣服了。   熏香还是得换,到时候回许都再去问问荀令君。   ……   曹初脱下外袍, 把它搁在臂弯里。   此时正是入秋的天气, 若只着夏日所穿的单衣显然不合适,可穿厚些又嫌热。   外袍脱下, 曹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稍稍加快了些步伐。   她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奉孝?”   没有回音。   曹初心头顿生疑惑,忙不迭把帘子整个掀开钻了进去。   只见郭嘉正躺在榻上小憩, 边上无人, 呼吸声极为平缓, 几不可闻。   发冠被他拆下,随意搁在一边。   乌发垂坠,轻掩着略显苍白的脖颈,双目轻闭,眉梢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唇角不似平日里扬起,少了三分笑意,多了三分平和。   曹初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唤道:“奉孝?”   见郭嘉还是没有反应,曹初的胆子又开始大了起来。   她抬手一触郭嘉的手背——有点凉。   郭嘉的手指动了动,好似有转醒过来的趋势。   曹初立即后退一步,随即屏住呼吸望着他。   郭嘉的呼吸声依旧十分平缓,除了刚才的动静,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曹初暗自松了口气,放弃以粗暴方式把他叫醒的想法,开始审视放置在一边的东西。   她的外袍看上去没被动过,位置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曹初悄无声息地上前拿起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郭嘉的身上,扬起一抹笑意,叮嘱道:“手有些凉,秋日来了寒气容易生病,日后没人看着你,你自己得注意些。”   做完这些,她走到案桌前开始提笔留信。   曹初自认为来这一遭能见识一回这些只有史书传说里才能出现的人物已经很幸运了。   太过贪心怎么行?   曹初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始终不敢在他清醒时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便是生怕连友人都当不成。   烛光摇曳,微暖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眉眼。   墨汁在竹简上化成一排排汉隶,她提笔认真将外袍沾了脏污以及回许都的事如数写下。   重点强调了如果郭嘉要赔偿的话是完全可以的,作为友人绝不会赖账。   天气果真快转凉了,外头的一阵风刮过,丝丝缕缕漏进营帐,钻入袖中,使得曹初没忍住又打了个寒噤。   正当她想继续往下写的时候,忽而感觉到自己的外袍被人从后往前覆在肩上,随即而来的便是渐渐回转的暖意。   曹初眨了眨眼,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外袍是成精了自己跑到她的身上来了不成?   “马竟会咬人衣服,当真不多见。”郭嘉来了兴趣。   曹初讶异回头,眯眼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方才。”   漆黑如墨的发丝一部分搭在肩上,一部分随着主人俯身的动作自然垂落,就连单衣的唯一一层衣襟也不甚严丝合缝,典型的衣冠不整。   “——你轻薄于我的时候。”郭嘉漫不经心地补上了话。   曹初睁大眼睛,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你……我什么时候轻薄过你!”   虽然曹初趁着郭嘉醉的时候确实戳过他的喉结,但她这回可什么都没干!   见她不承认,郭嘉也不着急,拿起她刚才写的竹简浏览。   他的指端划过“赔偿”二字,沾到了些未干的墨迹。   曹初见状连忙找来一块绢帛,举到他跟前:“脏了,擦擦。”   郭嘉接过绢帕,瞧了眼沾到墨的食指,突然伸手往曹初的眼前一送,佯装要把墨涂到她脸上的样子。   曹初被他唬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   郭嘉收回了手,忍俊不禁道:“吓你的。”   曹初这才走到了原来的位置,气道:“你总吓我,信不信哪天我也吓你一回。”   “倒是不知女公子准备如何吓我了。”郭嘉一点她鼻尖:“你可是要回许都?”   曹初思忖道:“我阿母病了,不过……”   “觉得过于巧合了?”郭嘉挑眉。   曹初点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通敌密信的事情才过去,这回似是……要引我和大兄回许。”   郭嘉本想提醒她什么,顿了顿,还是没告诉她:“此去路上当谨慎些。”   曹初抬眸看他,笑道:“这是自然。”   郭嘉状似不经意道:“这外袍……”   曹初视死如归:“说吧,要多少酒我给你!”   “这倒不必。”郭嘉笑道。   曹初绕着他滴溜转了一圈,又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狐疑道:“你……是真奉孝还是假奉孝?”   连酒都不要,不会被谁顶替了吧!   郭嘉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没借机饮酒,怎就成了假的了。”   曹初还是非常不解,却也没打算追究:“那你要我怎么赔?”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郭嘉轻笑俯身,抬手箍住她的下颌,动作不急不缓,哪怕做出如此越界的举动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接着,温凉的唇毫不犹豫地凑了上来。   温热的气息交缠,唇齿猝不及防地被他覆上,捎带着极其陌生的触感。   只消轻轻一垂眼便能望见腕上线条优美的桡骨。   那是一双握笔的手,而它的主人却在只言片语间能够兵不血刃,锋锐无匹地直击敌人的要害。   曹初的脑内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吻。   唇齿相触,羽毛轻点水面,漾起一道暧昧至极的涟漪。   “如此不就扯平了?”郭嘉眼神示意被搁在一旁的外袍,眸中带着些许意犹未尽。   曹初此时受到的冲击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大,心中的思绪轰然炸开,目光呆滞片刻,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就不作呗。   于是曹初心里一怂,就这么——转身掀开帘子跑了。   郭嘉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拿起一边曹初还回来的外袍,也没丢,就这么顺手往箱子里一放。   ……   这一边,曹初带着十来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回许都。   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犹豫了。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她必然不会放过,若不是也无妨,左不过权当一场玩笑。   最让曹初纠结的就是先前郭嘉试探她的那句话。   她知道一些以她的身份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权当曹初自恋一点,假设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日后二人在一块之后,以郭嘉的敏锐程度,这件事必然捂不住。   这已经不是曹初想不想说的问题了,除非她以后真的处处注意,处处小心,但她若真要这样防备于人这也太不值了些。   如果以后真的要这样,那还不如永远保持距离不点破呢。   正思索着,前面的随从突然勒住了马头。   曹初出声询问:“怎么了?”   “前面……有尸体,我们绕道吧。”随从的眼神惊疑不定。   曹初打马过去,望见前方的必经之路上躺着好几具衣着眼熟的尸体。   她微微愣神,凝眸仔细一看。   之所以说是衣着熟悉,那是因为前面那波人穿的衣服和她身边的随从一模一样。   但人却不认识。   “女公子……”随从犹豫道。   曹初抬手制止他们往前走的动作,下马仔细查看。   果然,她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其中有一人,衣着身形都与曹昂相似。可曹昂本人却在军营中待得好好的。   曹初低头思索。   依着这样的穿着,难不成是曹操有意先遣一队人来试探,好造成回许都的人被杀死的假象?   依照这个年代传递信息的速度,要做到这种错觉很容易。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如果发现端倪,直接遣军队过来干掉心怀不轨之人不是更好?   曹初的心理承受能力尚算可以,此刻更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引蛇出洞。   而这些人想截杀的,原本应当是曹昂。   也有可能那些人的目标是代替曹昂回许都的曹初,只是曹初现在找不到任何依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想到这些,曹初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47章 兴师问罪   曹操知道这件事, 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不可能找人试探, 以行这引蛇出洞之策。   曹昂哪里是那么好杀的, 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如此之多, 如果他真的那么好杀早就死几百回了。   许都有人通敌, 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   曹操对许都的掌控力确实在一步步加强,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 否则先前也不会闹出衣带血诏一事。   如果这回他真能把心怀不轨的人给引出来,至少以后就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了。   越想越乱,曹初一勒缰绳,对侍从道:“绕过去吧。”   出于谨慎,尽管一路上马蹄子都快累断了,可曹初始终还是只走大道而不抄小路。   一行人赶回了许都。   城门口,曹初顿了顿, 径直往司空府的方向行去。   张机此时正从府内出来, 似乎刚给丁夫人看完病。   “仲景, 敢问阿母身子如何?”曹初勒住缰绳。   “夫人服了几贴药, 已无大碍, 女公子莫忧。”张机拱手道。   “多谢仲景了。”曹初点头,决定先去找荀彧说通敌密信的事。   这件事曹操应该早就已经送信给荀彧了, 可结合路上遇到的情况来看, 似乎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   “何晏呢?”临走前, 曹初问门口的侍卫。   “何公子正在府内, 未曾出来过。”守卫答道。   “行, 我一会儿再找他算账。”曹初调转马头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何晏虽然才华不错,可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好色本性,对于他调戏孙氏这件事没人会质疑。   丁夫人也没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二话不说就罚了他跪。   曹丕私底下还曾和曹初议论过何晏,据说这家伙为人有些轻浮。   轻浮归轻浮,平日里没得罪到自己头上也就罢了,可听说何晏这回调戏孙氏不说,还干脆把丁夫人给气病了,那曹初肯定得找他算账。   妾室杜氏带过来的秦朗身为曹操的养子可谓是十分低调,而尹氏带来的何晏却是跟他反着来的,半点低调的边都不沾。   说起何晏,他的身世大有来头。   何晏的祖父是当年孝灵皇帝刘宏、以及少帝刘辩时期权势极为显赫的大将军何进。   大将军统率全国兵马,位在三公之上,可谓是这个时代武将所能达到的巅峰。   何进原本只是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后来妹妹何氏一跃成为了汉灵帝的皇后,他所在的何家这才靠着裙带关系鸡犬升天。   后来何进夺权失败被杀,弟弟何苗也被杀,何太后更是因董卓的一杯毒酒而归西,昔日人人艳羡的何家也就此销声匿迹了。   当年的何家是外戚,和士族压根不是一路人,向来被世家豪族们看不起。而且何进临死前还召了董卓进京,虽然实际出主意的是袁绍,可还是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   作为他孙辈的何晏,除了养父曹操,根本就无所依靠。   别说何晏了,外戚势力一倒,整个何家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才拼了命抱曹操大腿,拼命向曹操展示自己的才华。   曹初一边路上回忆着这些,一边思考着怎么去找荀彧。   荀彧的官位是尚书令,平日里处理公务都在尚书台。   可尚书台却设在皇宫里面,曹初现在根本没法来去自如。   以后曹操倒是能把尚书台单独挪出来,但至少现在不行。   她叹了口气,选择最笨的办法——等。   荀彧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尚书台找他,直接让人放她进去了。   洛阳的皇宫已经被昔日的董卓一把火烧了个残破不堪,根本没法住人。   许都的皇宫虽然不及当年洛阳城的规模,不过这里倒是因为新建的缘故看上去更宏伟些。   这里的建筑走的是大气磅礴的风格。简洁,又不失庄重与肃穆。   曹初始终保持目不斜视,没对宫室发表任何意见,径直去了台阁。   荀彧见了她,笑道:“女公子。”   曹初拱手道:“叨扰令君了,今日来访,实在是有不得不说的要事。”   她刚想说密信的事,余光瞄到身边的侍人,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丕儿托我来请教荀令君,哪种熏香闻着比较好一点,他现在用的那种熏香上回把绝影给呛到了。”   本是随口胡诌,谁知荀彧竟认真答道:“西域运来的香与中原这里的香混合后的确能造成这种现象,人倒是觉察不出来,可或许会惊到一些鼻子敏锐的马。”   边上的侍人听得一头雾水。   熏香……是不得不说的要事吗?   曹初点头,拿出竹简记下。   这招她是跟陈群学的,让侍从随身带着笔和竹简,记东西还挺方便。   ……   另一边。   郭嘉骑着马正随军而行。   走在后面的陈群望见他的人影,眼睛一瞪。   上回郭嘉弹他脑袋的事情陈群自认为还没忘记呢!   不过二人之间的间距拉得越近,陈群也就越疑惑。   依照郭嘉坐在马上的角度,若要伸手是根本弹不到他脑袋的,除非他的胳膊特别长,但这显然不可能。   难道他上次真的误会了?   陈群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简,盯着上回写下的不治行检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它划掉了。   没有找到依据之前,随便冤枉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他去向主公请罪便是。   陈群划完,刚想把竹简放进袖子里,抬头却发现方才还走在他前面的郭嘉不见了。   突然,他眸光一凝。   这郭奉孝竟如此不尊礼法,与主公同席而坐!   太过逾矩了!   陈群冷哼一声,目光从方才划掉的“不治行检”上掠过,又重新在后面添了一句“极不治行检。”   ……   许都。   待荀彧屏退左右,曹初如数把路途上遇见的事以及上回的通敌密信告诉了荀彧。   荀彧思忖:“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还请女公子放心,先前之事我已如数禀报主公。”   曹初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把羽扇:“多谢荀令君。”   荀彧望了那把羽扇一眼,莫名觉得很眼熟。   曹初此时的目光正望着司空府的方向,没看到荀彧的表情,还下意识地学着郭嘉的样子摇了摇。   荀彧眼皮一跳——这奉孝!   “今日之事多有劳烦。”曹初拱手行礼道,“我欲回府看望阿母。”   荀彧还礼:“无妨,女公子请便。”   曹初点头,离开宫室,径直往司空府打马而去。   丁夫人的病情已经让张机看过,这几日来的确有所好转。   曹初下马,急匆匆地快步朝后院赶去。   “哎哟!”何晏刚巧也往外跑,撞了个正着。   他倒是生得不错。   想想也正常,毕竟当年的何皇后就是因为貌美才得了汉灵帝的宠爱,何家的颜值普遍都不低。   曹初眯眼:“何晏?”   “是阿姊啊。”何晏笑嘻嘻行礼,还不忘调笑道,“晏见过阿姊,阿姊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   曹初冷笑,蹭一声拔了剑。   何晏一惊,连忙捂嘴:“别啊阿姊,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   曹初没给她好脸,直接问道:“你为何轻薄于你三嫂?”   何晏哭丧着脸:“我……我就是随口调笑了两句,不知道那是三嫂啊!”   他伸手一指:“你看我脸上还有个三嫂的巴掌印呢!可疼了!”   曹初气得把人的领子提溜了起来:“是你有错在先,还有理了是吧?”   何晏面对她的气势秒怂:“阿姊莫气,我以后不敢了。”   ——大不了就调戏司空府外面的人嘛。   曹初对何晏这人倒是有些印象。   鼎鼎大名的五石散可不就是他带起的风气么?   好在现在何晏还没这个闲工夫去嗑药,否则曹初把他丢进廷尉狱都有可能。   “为何跪到一半就跑?”曹初冷声道。   何晏掰手指:“阿母冤枉于我,我当然……”   “冤枉?”曹初的语气阴恻恻。   “未曾。”何晏脖子一缩,“我错了……”   “那冲儿和你打起来又是怎么回事?”曹初继续兴师问罪。   “他……他不是因为这件事跟我打的。”何晏犹豫着答道,“是我,我跟据儿玩闹,不小心把人弄出血来了。”   “玩闹?”曹初不信。   “真是玩闹!我从没欺负过他!”何晏保证道。   曹初半信半疑,还是没松开他的领子。   “阿姊你就饶了我一回罢!”何晏就差给她跪下了。   “行。”曹初把他放下,“阿母让你跪多少个时辰?”   “一个时辰。”何晏眨眼。   “那你就继续去给我跪着!”曹初指着司空府门口,头一回摆起了长姊的威严。   何晏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佯装委屈道:“我不是已经挨了三嫂一巴掌了么……”   曹初按了按佩剑,冷了面色:“我先让人看着,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何晏瞄了一眼剑身,认怂:“我这就去跪!”   曹初转身就急匆匆往丁夫人那里赶去。   何晏凑过去问看守他的人:“诶,有垫的吗?”   守卫摇头。   何晏叹了口气,膝盖动了动,挺直身子继续跪下去。   曹初推门进去。   丁夫人此时刚服完药躺在床榻上,边上立了几个人服侍着,果真是一副虚弱的样子。   “是子劭啊。”她对曹初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   “阿母消消气,不值为不孝子气坏了身子,我已让他继续罚跪了。”曹初上前安慰她。   丁夫人无奈摇头,按住心口道:“我气的哪里是这个哟!” 第48章 举个反例   曹初见她按住心口, 似乎又有动怒的趋势,连忙屏退左右,问道:“是什么人教阿母动如此大怒?”   “还能有什么。”丁氏按着床沿, 气道,“自然是成日有人想要害你兄长。”   想要曹昂命的人的确不少。   换种说法,如果曹昂死了, 得利者远比失利者更多。   袁绍手底下的文官武将为什么斗来斗去?除了地域派系, 还有各自支持的公子不一样。   曹初试探着问道:“可是司空府的人?”   丁夫人骤然抬头, 随即握住她的手,目光如刀:“不止!”   “不止……”曹初叹气,“我也觉得不止。”   结合历史来看, 这件事很可能有保皇派的影子。   所谓保皇派, 就是一心想让皇帝刘协夺回实权, 并且光复汉室的那些人物。   之前衣带血诏事发, 曹操已经清掉了一批打着皇帝名号反对他的保皇派,但朝堂上还保留着些并不激进的保皇派。   不激进, 不代表他们不会动手。   曹初安慰道:“阿母放心, 此事我定会给您交代。”   丁夫人抬头, 有些不信:“当真?”   曹初笑笑:“自然当真。”   通敌密信泄露出的名字, 很大一部分来自世家。   得亏曹操的势力是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世家对他的影响有限。若换了刘表那种仰仗世家大族的,尸体早都凉透了。   十几年前, 朝野黑暗, 外戚专权, 宦官乱政,世家林立,大汉已经笼罩在了余晖里面。   如今外戚倒了,宦官死了,只剩下世家依旧挺着。   在这样的局面下,世家只要不傻就会抓住时机发展。   但曹操是跟他们反着来的,他并不希望世家只手遮天。   曹初轻叹一口气。   那她能帮什么呢?   如果不假思索就直接把现代的东西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上套,那叫蠢。   就像现代谁都知道商业很重要,是经济发展极其重要的一环。但重农抑商了几千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古代生产力跟不上。   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农业远比商业重要。   真当历代皇帝和大臣都看不清这些吗?   他们虽然因为时代的缘故眼界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可绝不是蠢蛋。   领先时代半步的是天才,敢改变制度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但若是想蹭一下跨越几千年樊篱的就是不切实际了。   若要做,就做这个时代能做的事情。   曹初远远望着司空府的檐顶,上面有几片落叶。   何为能做的事呢?   历史上的曹操和诸葛亮曾各自尝试建立类似法家寒门制度,可结果却是昙花一现,十分短暂。   曹操一死,他所采用的政策就立马被有利于士族的九品官人法所取代。   在这个制度下,寒门庶族再无出头之日,朝堂上下全是世家的影子,最终也间接导致了曹氏宗族沦落到被一步步蚕食的境地。   而川蜀那边则是干脆亡国了,其中极其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川蜀的士族不同意诸葛亮的政策。   曹操.死后,魏国实行的是九品官人法,官位全被世家豪强们垄断,对于士族来讲利益是绝对的,这些人当然巴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川蜀之地的士族当然也心动啊,再对比一下自己这边对士族没什么好脸色,并且执法公正、毫不留情的诸葛丞相,人心不可避免就有偏向了。   这两人各自的一生心血都化为灰烬,人死灯灭,不过如此。   因为世家大族是支撑这个时代的不可缺少的支柱之一。   看看刘表就知道了,他要坐稳荆州牧这个位置,就必须取得当地大族的支持。   他敢在毫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对蔡氏动手吗?不敢。   曹操同样需要拉拢世家大族,但他却又是法家的支持者。   这看似矛盾,实际上是个聪明的选择。   庶族和世家的分界线并不是绝对的,有些人在一步登天之后可以发展出一个世家,而有些世家在失势或是经过战火摧残之后也有可能湮灭。   曹操所希望的只是尸位素餐之人能够少一些而已。   世家他用,但曹操用的都是有能力的。庶族他也用,用的也都是有能力的。   一个人若是毫无可取之处,反倒恶习一堆,那他凭什么待在那个位置呢?就凭他的出身吗?   其实世家没有那么可怕。   曹操敢开辟一条新的路,诸葛亮敢得罪士族。   即使他们立场不同,终其一生并无甚交集,做法更是大相径庭。可关于士族这方面,二人的目的却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   正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了,继汉末以来腐朽不堪的局面才有效遏制了一段时间,为这个时代增添了一抹亮色。   尽管昙花一现,却绽放得璀璨且惊艳。   瑕不掩瑜,在那段时间,他们的的确确做到了朝野清明。   这就是乱世的机会!   曹初握紧手中的剑柄,目光死死盯着正厅中挂着的舆图,一瞬间几乎有种血液上涌的错觉。   政治理想归政治理想,眼前的事情还是要先搞定。   想要曹昂命的人……   曹初眉心轻蹙。   “阿姊回来啦!”曹植吧嗒吧嗒跑过来。   曹初揉揉他的脑袋,俯下身子问道:“植儿可看见你阿母了?”   “阿母?阿母不是一直待在主屋吗?”曹植疑惑。   曹初莞尔:“是植儿的亲母。”   曹植思索半天,最终摇头道:“没有,阿母好像一直在院子里。”   曹初微讶,不动声色道:“那许是我上回看错了。”   “阿姊,你是不是很忙呀?”曹植歪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就去找三哥玩,不打扰阿姊了。”   “是有点。”曹初笑道,“你去吧,若彰儿欺负你定要告诉我。”   曹植笑着点头,转身带着侍人跑开了。   曹初直起身来,心里怀着一丝微的歉意。   她曾怀疑过卞氏,但现在否定了这一想法。   卞氏一向安分守己,平日里又娟和婉顺,姑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心思,但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   前线。   袁绍这回连郭图的话都不听了,执意要夺回仓亭。   若是仓亭真的让曹操占去,以后他要北上就很方便了,相对的,袁绍南下就会很艰难。   曹操经过通敌密信一事早有准备,此次袁绍突袭所占的优势几乎为零。   经过几日的鏖战,袁绍还是怀着极大的不甘退了兵。   现在快要入冬,一到冬日,后勤的消耗就会变得难以想象,是以曹操也准备退兵了。   仓亭津既然已经拿下,他完全没必要因为贪图一时的胜利而消耗自己本身。   于是曹操得了空闲,又开始思索起曹初的婚事了。   长女确实有些才干,政治嗅觉也堪称敏锐,若是送去联姻其实是稳赚不赔的一件事。   并不是说联姻之后关系就稳固了,而是嫁过去之后曹初本人能造成的影响,比如说搅浑水之类的。   但曹昂并不赞成把曹初送去联姻,曹操在这种事上还是愿意听听子女意见的,于是就在自己属下里面看了。   “丕儿觉得丁仪如何?”曹操状似不经意道。   此话一出,刚要离去的郭嘉回了头。   曹昂目光灼灼,严肃地望向曹丕。   曹丕被这三个大佬堪称犀利的目光盯着,顿了顿,最终还是兜住了,镇定开口道:“……阿翁不如问问阿姊罢,您看祭酒就不肯娶妻,怕拘着,说不准阿姊也不想娶……不,嫁人呢。”   好端端的,丁什么仪啊!   看看你边上郭祭酒的眼神!   再看看大兄的眼神!   郭嘉还没开口呢,曹昂先蹙眉了:“丕儿说的有理,子劭连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如此草率恐怕不妥。”   最让曹昂不满的还不是这个,听闻丁仪嗜酒,成天喝得烂醉,长得不好看还有眼疾,气量狭小,说不准怀有奸险之心……   若曹操真的一声不吭定下了亲事,曹昂必然要提出反对。   长兄如父嘛。   曹操一想也对,叹道:“待大军会许,去唤初儿问问。”   如今他心里最属意的继承人是曹昂。   作为一个诗人,尽管在后世被许多人冠上了“奸雄”的名号,可事实上曹操骨子里还是比较看重亲情的。   曹昂如此友爱兄妹,自然让曹操很欣慰。   曹操对于立嗣的想法并不常规,立嫡立长这种儒家传统规矩在他眼里也轻飘飘的,只是身为长子的曹昂恰巧让曹操非常满意就是了。   “主公。”郭嘉笑了笑,“嘉……”   曹操打断他的话,对曹昂笑道:“奉孝如今连个妻室都没有,说是不想拘着,子脩可莫要学了他去。”   对于曹操来说,拘不拘还真跟娶妻子没关系,毕竟丁夫人的性格算强势了,尽管她对妾室的态度不太好,到底还是没管曹操纳妾的事。   因为这种事情对这个时代来讲太过平常。   比起主臣,郭嘉和曹操平日里的相处方式倒更像是友人。   曹昂闻言立即一凛,拱手道:“一切全听阿翁安排。”   郭嘉:“……”   为什么要拿他举反例? 第49章 曹大忽悠   曹操见曹昂应下,捻着须须满意地点头:“这桩事上倒是不指望子脩了, 你心里有数便是。”   曹昂继续维持着拱手的姿势:“是。”   曹操突然转头, 对曹丕玩笑道:“你说,子劭与奉孝关系不错, 她不乐意提起自己的亲事,该不会是与奉孝学了去罢?”   此话一出, 在边上安静地玩着剑穗的曹丕又唰一下同时受到了三道目光的洗礼。   曹丕一噎,玩着剑穗的手硬生生顿住,抬起头道:“应该……不是吧。”   这事儿得问阿姊自己啊!   好在郭嘉替他开口了:“子劭她……”   曹操朗声大笑,甚至还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逗奉孝了,回去问子劭自个儿罢。”   从头到尾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的郭嘉:“……”   ……   许都。   一旦找准了方向, 曹初查事情的动作就很快,尽管她现在没有官职在身, 但她可以去找荀彧帮忙,或者说她帮荀彧。   队友靠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很显然,荀彧非常靠谱。   想要曹昂命的的确是保皇派,或者说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杀掉曹昂, 而是在曹昂死后可以浑水摸鱼。   “荀令君。”曹初眨眼,“您的意思是, 司空府的确有人参与了通敌密信的事?”   “的确如此, 不过此人能接触的事物并不多, 应当只是某位夫人身边的侍人。”荀彧翻着手中的竹简。   曹初点头:“这倒是查出来了, 是杜庶母身边的, 已经关进了廷尉狱。据此人交代,她只是说了些我和大兄平日里的穿着和喜好而已,并不知道别的。”   这样看来,司空府的内奸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许都的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曹操并不打算追究通敌密信的事情,但还有其他人可以收拾。   荀彧顿了顿,补充道:“我始终疑惑一点。”   “是什么?”曹初好奇。   “司空府守卫严密,若他要瞒着所有人行动几乎不可能,顶多泄露一些人人皆知的消息。”荀彧冷静道。   曹初立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虽然有心想杀曹昂的并不是妾室杜氏,但杜氏或许偶然间看见了,却当做没看见。   “诶。”曹初突然灵光一闪,又有些尴尬道:“杜氏先前的丈夫是不是还在?”   尴尬是肯定有些尴尬的,毕竟杜氏是自己老爹的小妾嘛。   荀彧倒是挺镇定:“是。”   先前吕布和曹操的干架的时候,关羽曾经向曹操请纳杜氏,结果城破后曹操见了杜氏就自纳之了,当时关羽还有些不愉快。   杜氏之前的丈夫是吕布的部下秦宜禄,后来也投降了曹操。   曹初得到答案,与荀彧道别,回了司空府。   跪在正门边上的何晏已经不见了踪影。   曹初问守卫:“他跪满一个时辰了?”   “跪满了。”守卫答道。   曹初颔首,径自回了丁氏处。   “阿母。”   丁夫人掩面咳嗽两声:“回来了?”   曹初微微一怔:“嗯。”   丁夫人点头道:“大军明日就要回来了,你早点安歇吧。”   “阿母不问我查没查出大兄的事情?”曹初忍不住道。   丁夫人似乎有些惊喜,反问道:“你查出来了?”   “是啊。”曹初垂眸,“您总是不信我。”   丁夫人沉默。   “多谢阿母关怀,女儿……告退了。”曹初对她行礼。   丁夫人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曹初沉默着走出去,却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继续去正堂望着舆图思索。   袁绍经过两次大败,锐气已经消弭。   毫无疑问,他坐拥的这些地方中,最富庶也最让人眼热的就是冀州。   而幽州和并州就不一样了。   虽然出自那里的骑兵、诸如幽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和并州铁骑是这个时代精锐中的精锐,但占领那两州的同时又要直面外敌的威胁。   鲜卑那里的檀石槐已经死了,可是后来会对中原产生巨大威胁的轲比能已经出生,并且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雄主。   因为他们的野心并不仅仅止于眼前统一鲜卑,而是南下逐鹿中原。   这意味着曹操如果真的干掉了袁绍的势力,那他就要一并承下北边的威胁,尤其是和袁绍交好的乌桓。   是,眼前的目标的确是打地盘,但是打完地盘之后呢?   不管战争的结果如何,它始终是一件消耗人力和财力的事情。   历史上,在三国时代结束不久之后,因为消耗太多的缘故,五胡乱华就开始了。   这始终是曹初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残忍。   次日,大军回城。   曹初拱手,严肃道:“恭贺父亲凯旋。”   曹操挑眉,往里走:“怎么不叫阿翁了?”   曹初一秒破功,上前笑道:“叫阿翁太不正式了嘛。”   “都一样。”曹操往上首一坐,“正巧,有件事要与你说。”   曹初好奇:“什么事啊?”   “你的婚事。”曹操挥手命人倒酒,“都退下吧。”   此时屋内只剩下三个人。   曹初一惊,随即犹豫:“我……”   “你不会真的不想成婚罢?”曹操抿了口酒,随意道。   曹初犹豫地往边上看了一眼,发现郭嘉也在,只是这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曹操只留了她和郭嘉下来,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她心下一惊。   “你兄长和弟弟倒是都向着你,让我问你的意思。”曹操耐心道。   此时他的样子仿佛就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曹初又抬头往边上看了一眼。   郭嘉也恰巧在往这边看,撞了个正着。   见曹初望过来,郭嘉还朝她笑了笑。   曹初立即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这件事必须要捂住。   可一旦成婚……就捂不住了。   但曹初实在不想说出其他名字,她只能沉默。   “没有意思?”曹操捻须须,“子劭不会真打算不嫁了罢?就连先前不想成婚的奉孝都说他想成婚了。”   曹初微微一怔:“郭祭酒为何又想成婚了?”   难道郭嘉已经跟曹操说了?可看曹操的样子又不像。   曹操一搁酒樽,无奈道:“我在问你的意思,你想不想成婚。”   曹初心中不免一涩:“我……能拖一拖吗?”   曹操哦了一声:“这样啊。”   曹初灵光一闪,上前跟曹操咬耳朵:“或者,要不我和祭酒凑合一下?”   曹操一口酒干脆喷了出来。   什么叫“凑合一下”啊!   曹初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可响了。   两个一直不想成婚却被催婚的人凑在一块就是个形式婚姻,那就相当于不婚嘛。   这样一来,她或许还能继续装鸵鸟瞒下去。   曹操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声:“果真如此。”   曹初眨眼:“什么‘果真如此’?”   曹操拿起布擦须须上沾到的酒:“没什么,你先退下罢。”   曹初默默退下,临走前又往郭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   司空府很快又忙了起来。   孙权拒绝送质子来许都,而刘表在荆州江夏的边境和江东的势力起了一些小冲突。   这就意味着三方势力各自的同盟关系已经被打破。   曹操此时正准备派遣人出使荆州的事宜。   曹初往下一拜:“女儿自请出使荆州。”   曹操捻须须,没有直接拒绝她:“说说理由。”   “其一,女儿对荆州有所了解,先前也曾与蔡氏接触过。其二,出使荆州的人不能太过招眼惹人警惕,又不能太过敷衍,应当是既让人放松警惕却又让刘景升觉得您确实是想与他握手言和的人。”   曹初抬头:“所以我合适。”   曹操轻巧道:“可。”   “阿翁既不同意……等等,阿翁您答应了!?”曹初骤然抬头。   曹操朗声笑道:“我曾说过,若子劭能说出个道理来,我又有什么不允的。”   荀彧方才已经在私底下说过,这回抓出那些心怀不轨的保皇派,曹初得占一半的功劳。   说明她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   如果曹初真的能说出理由来,曹操就敢用。   有才之人,为何不用呢?   曹初一礼:“多谢阿翁!”   “你且退下罢。”曹操命人磨墨,开始写信。   曹初点头,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安静退下。   ……   许都城外,崔钧正立在那里。   曹初笑道:“州平怎会在此地?”   崔钧本来就是因为对屯田制感兴趣才来的许都,呆在许都的这段时间里,身为世家子弟的他甚至对躬耕这种事情起了兴趣。   于是崔钧就时常造访那些农户,甚至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前面有几个人正拉着车运粮,速度不快,在这渐凉的秋日还时不时停下来抹一把汗再走,看样子很费力。   崔钧蹙眉,一指前方:“你看他们是不是运的很慢?”   曹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   崔钧思索道:“运粮的车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曹初瞧了一眼远处正在运粮的人,点头道:“这样靠人力运粮的成效不高,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马车和牛车的。”   军队打仗时运粮常需要走险峻的道路,而平常人家运粮限制就更大了,毕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马车和牛车的呀。   崔钧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先前看孔明画过一种车辙,不用牛马便能轻松拉动!”   曹初眼睛一亮:“竟是如此?”   “正是!”崔钧突然兴奋起来,“这东西若用于运粮,起码能提高一倍的速度,不过我也只见过一回他画的而已,似乎还未能造出来。”   曹初佯装叹道:“若能得见该多好。”   崔钧思考半天,最终下了个重大的决定:“我要去荆州拜访孔明。”   曹初眨眼:“州平可以与许都信使一起去,这样安全些。”   之所以要让信使过去,表面上曹操是要和刘表打好关系,实际上却是为了联络蔡氏。   荆州。   诸葛亮依旧在弹琴。   小童噔噔蹬跑过来:“先生,崔先生回来啦!我帮您看过了,外面没有姓曹的。”   崔钧大步流星地进了里间,热情笑道:“孔明!”   琴声顿住,诸葛亮抬头,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崔钧的笑容何时如此热切过? 第50章 三迁茅庐   不过朋友之间久未碰面, 崔钧热情些也正常。   诸葛亮起身笑道:“州平别来无恙。”   崔钧感叹:“是啊, 一别许久,甚是想念。”   诸葛亮领着他坐下, 从袖中拿出一把羽扇摇啊摇。   崔钧环顾一圈,疑惑道:“怎不见孔明信中的二位友人?”   诸葛亮摇扇子的动作一顿:“他们二人……已赴许。”   崔钧讶异:“可是石广元与孟公威?”   诸葛亮点头。   “真巧啊。”崔钧感叹, “此番前来叨扰, 孔明可会怪罪于我?”   诸葛亮笑道:“怎会?州平来访,我只有高兴的道理。”   崔钧感动道:“实不相瞒, 我有一事相求啊!”   诸葛亮颇讲义气:“不知我可能帮上。”   崔钧比划:“孔明上回所画的车辙可还在?”   诸葛亮起身去拿, 片刻回来了。   他的手中果然捏着两张图纸。   崔钧拿起第一张图纸, 热切道:“上回孔明说起此物,钧尚且不以为然,实在惭愧。若此物造出,不知能省下多少劳力!”   诸葛亮弯了眸子, 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的意气:“此为木牛,其二为流马。可载一年之粮,日行二十里而不劳累。”   “日行二十里?”崔钧的眼睛都亮了。   能装一年的粮食, 而且每天还能走二十里而不费多少力气, 这可远比提高一倍的速度更实用啊!   诸葛亮摇摇羽扇, 笑得神秘:“正是。”   他对友人一向很慷慨, 崔钧既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诸葛亮二话不说就把图纸给他了。   ……   州牧府。   曹操作为三公之一的司空, 早就开了府。开府, 普遍意义上就是能有挂在自己名下的下属, 独立于朝廷。   曹初现在的官职就是挂在司空府的,为待事掾。   这个官职在平日里算是闲职,但这也要看人,一旦出使荆州的就大不一样了。   既然是许都的人,刘表只要不傻就不会谨慎对待。更何况宴客是常事,他亲自接待来使堪称驾轻就熟。   只是这次许都来使的身份有些特殊。   宴上,刘表禁不住发问了:“司空怎么……派了个女儿过来?”   曹初抿一口酒,笑道:“我既有官职在身,乃是司空长女,此次又是带着一番诚意前来,有何不妥?”   谁都知道曹司空就连打仗都带着这个女儿,这回派她来荆州,刘表自然不会觉得曹操有敷衍的意思。   刘表点头,状似无意地提醒道:“北方战事颇为频繁,曹司空当助理万机才是,却不知为何又要往南管了。”   “刘荆州是想与韩遂马腾那些虎狼之辈握手言和,还是想与益州之地的刘璋交好?”曹初的神色一片清明。   刘表哂笑道:“刘益州再不济也是汉室宗亲,司空却连破我宛、穰,夺了半个南阳郡,这便是你所说的诚意?”   曹初早在说完上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迅速组织语言,笑道:“刘荆州难道不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如今袁绍新败,司空欲与您为善,故才遣我来此地。”   刘表眯了眼睛。   他身边的蔡瑁对曹初问道:“讲和容易,却不知曹司空为何要与荆州讲和?”   这看似是在质问曹初,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曹初该抛出诚意了。   刘表点头。   说讲和就讲和,把他当小孩子哄呢!   曹初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把话语主动权抢回来:“我听闻交州牧张津因部下叛变而死,却不知陛下欲派何人再赴任交州了。”   前交州牧张津是和曹操关系好没错,并且连年骚扰刘表治下荆州的边境,但他现在已经被部下杀死了。   令曹初惊讶的是杀死张津的并不是历史上把他干掉的区景。   张津平日里苛待部下,还特别迷信,这回杀死他的就是其中的一个下属。   而交州牧一死,交州的归属就成了问题。   现在有三方势力对交州渗透,一方是曹操间接通过张津对交州掌控,一方是刘表仗着自己和交州离得近对交州的渗透,还有一方则是交州当地的士族。   对交州掌控最稳的自然是交州当地的大族,其中风头正盛的名为士燮,若刘表想要交州必然首先就要跟他争抢,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刘表和孙权的地盘都与交州接壤,这个年代的交州并不富庶,但它的位置却非常微妙。   若孙权得了交州,他的势力就会对刘表的荆州自东南面形成包围之势,若刘表得了交州,他的势力也会对孙权呈包围之势。   刘表当然想要交州。   孙权虽然顾虑到刘表得了交州之后形成的地域优势,但因为交州士族和江东还未稳定的缘故,暂时没有采取措施。   所以现在刘表面临的问题就是朝廷的态度以及交州当地士族的反对。   刘表隔壁的益州刘璋也始终默默当着一个吃瓜群众。   士燮在交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刘表又想要空降,许都这边自然乐得看他们争来争去。   “陛下”这两个字一出,刘表举着酒樽的手顿了顿。   不要脸!   谁不知道现在朝廷的文书都是曹操的授意,现在怎么倒跟他扯起皇帝来了?   但刘表一向以汉室宗亲自居,曹初既然扯出了皇帝这面大旗,刘表为了面子必然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   刘表缓缓道:“自当为陛下分忧。”   曹初叹了口气:“交州士族势大,不知何人能往。”   刘表非常配合:“零陵赖恭可堪此任。”   本来就是互利的事情,刘表觉得自己不应下才是傻子。   谁知曹初却开始跟他唱反调了,摇头道:“赖恭……恐怕不妥啊。”   刘表疑惑:“有何不妥?”   他特地选了这么个不招眼的人出来呀。   “听闻赖恭与苍梧太守不和,若遣他去交州,那苍梧太守素来无脑冲动,必然会驱逐他。”曹初镇定道。   刘表顿了顿,笑道:“如此,我当另遣人过去。”   虽然对曹初毫不客气地说自己下属无脑冲懂的言辞有些不满,但看在眼前利益的份上,刘表到底还是忍了这口气。   曹初借着掩面饮酒之时瞄了一眼刘表的神情。   真能忍啊。   事情既然已经谈拢,曹初就没了继续跟刘表唠嗑的兴致,寻了个借口回到官邸。   还有其他的事情没做完。   她当着侍人的面上前把窗关好,与此同时又迅速往缝里塞了张纸。   竹简和绢帛太容易被发现,纸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做完这些之前就与蔡氏约定好的事情,曹初才放下心来。   ……   另一边。   诸葛亮问道:“州平先前的住所还在,可是要来此长住?”   崔钧拱手,歉意道:“子劭出使荆州,我来时曾与她一道,去时也欲与她一道。”   诸葛亮登时觉得手里头的图纸变得哇凉哇凉的。   “先生,外面有人来找崔先生啦!”小童跑过来。   崔钧率先去了外面。   诸葛亮理了理剩下的图纸,随即跟上。   他缓步走出里间,刚想问是何人来访,却望见友人崔钧的身后探出了个脑袋。   只见曹初笑得一脸灿烂:“哟,诸葛先生,好巧啊。”   诸葛亮:“……”   她都顺着崔钧摸到他家门口了能不巧吗。   他拱手道:“不知女郎来此有何贵干?”   曹初还礼,解释道:“马车快上路了,我与州平同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崔钧握着诸葛亮的手不舍道:“多谢孔明相助,日后但凡有我帮得上的,孔明尽管来许都找人便是!”   诸葛亮一顿,笑道:“州平毋需如此。”   他一点都不想去许都找人!   二人不舍了半天,最终还是互相道别了。   崔钧一步三回头:“后会有期!”   诸葛亮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小童好奇地探着脑袋,问道:“崔先生这么快就要走了呀?”   诸葛亮点头:“州平此番与曹子劭同行。”   小童捂住嘴:“啊!姓曹诶!那要不要搬家呀?”   诸葛亮此时到底年纪不大,扭头赌气道:“不搬了。”   谁怕谁啊!   小童犹豫:“可是……”   诸葛亮低头看他:“嗯?”   小童揉揉眼睛,掰着手指道:“张仲景先生,庞士元先生,崔州平先生,徐元直先生,石广元先生,孟公威先生,还有木牛和流马……”   诸葛亮:“……”   小童一拍大腿:“哦!还有先前来拜访您的那位,说是汉室宗亲的刘使君!”   司马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拍诸葛亮的肩膀,宽慰道:“友人散尽还复来。”   诸葛亮循声望去,瞧见来人的目光饱含心疼,只是司马徽嘴角不自然的一抽暴露了他在憋笑的事实。   微风拂过,诸葛亮手中扇子上的羽毛开始蔫哒哒了。   司马徽到底还是很有节操的,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歉意道:“我是来帮孔明……搬家的。”   诸葛亮:“……亮多谢水镜先生。”   ……   一路上崔钧都在沉迷图纸的研究。   曹初望着那两张图纸:“木牛流马。”   崔钧点头:“此物若是用于运粮再好不过,且能在崎岖之地行动自如。”   曹初思忖,提出了一个想法:“许都有霹雳车,也就是投石器,只是太过笨重、极难搬运,不知此物可否抄录一份送去给工匠,瞧瞧能不能改进一下用于运送投石器?”   崔钧点头:“这是自然。”   ……   许都。   曹初方才给完工匠图纸,准备回去见曹操。   她路过医馆,却偶然间听到了华佗的声音:“郭祭酒服了一年的药,是该换方子了。”   曹初顿住脚步,悄悄往门口靠近。   这是要换药了?   华佗顾虑道:“祭酒的身子本就不适合随军,行军路途颠簸,瘟疫也是常事,若要执意随军……”   “元化但说无妨。”郭嘉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   “祭酒看似无病无灾,平日里却常有疲乏之感,我说的可对?”华佗问道。   门外,曹初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郭嘉望了一眼自己的桡侧,答道:“的确如此。”   华佗继续道:“这便是病了……”   接着华佗又叨叨了一堆,全被躲在外面的曹初听了个真切。   大意就是郭嘉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病痛,但身体状况很危险。若一直随军出征就是在消耗身体、并且加重这个危险。   只要有个导.火索,诸如军中出现疫病或者遇到极恶劣的气候,一旦染上病必将病来如山倒,绝对会比其他生病的人严重得多,若能撑过去算运气好,若是撑不过去就只能认命。   曹初的呼吸骤然一滞,按着门框的手指发白。   郭嘉用扇骨轻点手心:“身家性命都寄于运气,可不是一桩好事。”   华佗劝道:“祭酒如果不次次随军而是留在许都调养,倒是能避免这桩祸事。”   谁知郭嘉却笑出了声,折扇一开,颇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元化说笑了,如此一来,我与废人何异?”   华佗见他不肯,叹气道:“我方才唤了人煎药,祭酒喝了再走罢。”   说完,他提着小箱子匆匆离去,甚至没看见门口的曹初。   “子劭怎会在此处?”随着门的打开,郭嘉注意到了曹初的身影。   曹初还没从华佗的话里面反应过来,怔愣片刻才道:“听说这回换的药很苦,我来给你试试。”   说罢,她探出手想取还冒着热气的药碗。   郭嘉止住她的动作,温声道:“既知苦,那便不要试了。”   曹初抿唇,抬眸专注望着他,却始终说不出让他不要随军的话来。   一直以来,郭嘉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喝药吧。”曹初轻声道。   郭嘉突然凑近,一字一顿道:“不想喝。”   曹初气极,额头往前一撞:“不喝我就给你灌下去!”   郭嘉被她撞一下倒没什么,撞人的曹初倒开始捂起她撞疼的额头了。   他拨开曹初按住额头的手,用指腹按住她额头撞红的地方揉,轻笑道:“那你给我灌啊。” 第51章 去抓风纪   感受着额上传来的力道, 曹初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他手挪开的冲动。   她眉眼一弯,微微转过头,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东西。   郭嘉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了一罐还未开封的蜜饯。   曹初起身去拿, 不怀好意地笑道:“先给你塞蜜饯再给你灌药!”   她这会儿是纯粹在使坏了。   这家伙不就是讨厌甜得发腻的东西么?   曹初转身, 咣地把罐子往桌上一搁:“真要我给你灌药的话,我可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郭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动作:“你准备怎么灌?”   曹初在他面前坐下, 眼珠滴溜一转:“你先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郭嘉照做。   曹初端起碗, 轻抿一小口,准备试试温度。   谁知这药的味道堪称非同寻常,药味直冲脑门, 曹初霎时间捂着嘴低下了脑袋,连话都忘了说。   苦!   怎么形容呢……也不是纯粹的苦,不知华佗在里头加了什么东西,极苦中又带着一丝怪怪的涩。   郭嘉眉心一蹙,右手掰住她的下颌, 拇指往下压, 左手同时拈起蜜饯往她口中塞。   甜腻腻的蜜饯入口, 果脯表面一层糖汁子化开。   曹初这才喘了口气出来, 小声道:“好苦,真不是人喝的。”   “原来你怕苦。”   郭嘉松开手,转而从她手中夺过药碗, 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上下滑动, 看上去半点勉强都没有。   曹初生气:“你方才说不想喝是骗人的!”   “是啊。”郭嘉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生气了?”   曹初把头转向一边。   “你说想让我活下去,我怎么会不肯喝药。”郭嘉把她的脸掰回来。   曹初面色稍霁,抬手轻触他的手背:“手有点凉。”   “这里不凉。”郭嘉反手握住,凑进他的颈侧,转移话题,“方才元化说的话你听到了?”   “嗯。”曹初心中一涩。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现在就转身跑了?”郭嘉玩笑道。   曹初眼眶微红,猛地上前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许说自己要死,晦气。”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谁谁死!   郭嘉轻轻拍着她的背:“好,我不死。”   经过他这么一保证,曹初到底还是没哭出来,只是双手拥住他的力道愈发紧了。   她微微低头,挪到他心口的位置,仔细听着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心。   可她也知道郭嘉只是在安慰她,有些事情终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   很多时候确实只能看运气,就像华佗说的,郭嘉虽然在喝药,可就算喝药也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身上的病气迟早会随着某次大病而一起发出来,撑不撑的过去只能看命。   “本是想去城门口接你,谁知你却提前半月归来,此番定是要去回去见主公罢。”郭嘉的声音传来。   “嗯,我马上就要去,不然阿翁就要等急了。”   曹初松开双臂,把他的衣襟掩上,语气凶巴巴的:“穿好衣服,捂紧一点。”   让陈群看到了又要被弹劾!   郭嘉笑道:“好。”   司空府。   曹操果然在等她。   曹初禀报:“书信已经送过去了。”   曹操点头:“子劭以为刘表如何?”   曹初上前,拱手道:“刘表此人有野心却无大志,且驭下失当,偏信蒯氏,不足为虑。”   作为一方诸侯,刘表有扩张领土的想法,但他却始终不会付诸实现。   先前曹操和袁绍干架的时候,刘表的确有北上偷袭的想法,可他也就是想想而已。   若他当时出兵想要收复被曹操打下的半个南阳郡,是有很大概率能办到的,但刘表就是不行动。   所以那会儿郭嘉才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刘表是“坐谈客耳”,说白了这人就只会说不会做,不用担心他会偷袭后方。   既然这次要讲和,刘表就得送质子过来,如今荆州那里正吵得慌。   这次出使荆州,曹初的确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可人现在回来了,总不能让她待在这个职位上闲着呀。   曹操眯眼:“子劭可熟识汉律?”   曹初点头,胸有成竹:“整本都能背下来,倒着背都行。”   小时候她跟兄弟们比背书就比过这个!   当时是曹丕曹彰和曹初三个在比,比到最后却只剩下了曹丕和曹初两个人在背。   而曹彰跟不上他们背书的速度,早就扔了竹简,转头缠着曹昂学骑射去了。   到头来,他的汉律还是跟晚出生的四弟曹植一起背的。   曹操随意考教了曹初几句,见她所言属实,就开始提笔写东西。   打死曹初都没想到,这回曹操给她的正式任命是治书侍御史,属御史台,秩六百石。   这是个什么官呢……若说陈群抓风纪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的话,那么曹初就是正儿八经的监察官员了,兼管审理疑狱,也可作为信使出使。   曹初抬头望着正在捻须须的曹操,总觉得他的眼神非常意味深长。   让她抓风纪,阿翁你是认真的吗!   曹操当然是认真的。   曹初走出门外,开始思索。   曹操交给她的任务她肯定得认真完成,但是抓风纪这种事……   她叹了口气,准备去看望丁夫人的身子。   上回她离开时丁夫人尚且无法下床走动,不知现在好点没。   她走到门口,却听见丁夫人正和曹昂聊着什么,时不时还笑两声,看上去其乐融融。   曹初探头望去,瞧见丁夫人笑得正开心,俨然一副亲生母子的模样。   可丁夫人在面对曹初时就要比曹昂疏离许多了。   也不是丁氏对她不好,实际上曹初知道丁夫人对她很好,却始终还是养女的感觉。   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丁夫人更重视曹昂很正常,可曹初偶尔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还是难免失落。   她默默退开了,循着记忆走到平日里散心的亭中。   耳畔传来曹植的声音,由远及近:“二兄二兄,你手里拿的那个东西给我玩玩嘛。”   “不给。”曹丕教育道,“这是弓,不能随便玩的,会伤胳膊。”   曹丕和曹植的关系倒是不错,平日里曹彰去找吕布耍画戟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捧着竹简读书,还互相探讨。   只不过曹丕喜欢田猎,时常往外跑,还会带着自己猎到的动物回来。   “三兄都能开硬弓,为什么我不能啊?”曹植不服气。   曹丕无奈道:“三弟是三弟,你是你,不一样的。”   以前还不明显,随着年龄的增长,曹彰的力气越来越大,以至于现在轻轻松松就能开硬弓了。   曹植正值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的年纪,也想玩硬弓,可平日里卞氏绝对不会让他接触这种比较危险的东西。   这回他好不容易逮住曹丕田猎回来,肯定不会放过。   两人走近凉亭,看见曹初的身影倒是一愣。   “阿姊心情不好吗?”曹丕关切道。   曹初垂眸:“嗯。”   “为什么呀?”曹植疑惑。   平日里阿姊一直笑的。   曹初轻叹一口气:“……我没有大兄那么好。”   “没关系的呀。”   曹植放开曹丕的袖子,转而拉住她的:“大兄是大兄,阿姊是阿姊,你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都很好。”   “是不是阿母她……”曹丕看出了端倪,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顿了顿,他安慰道:“阿姊要开心一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的就好了,你看。”   曹丕展颜一笑,把手摊开,掌心正躺着两个新鲜的枣。   曹初接过枣子,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笑道:“你不是喜欢葡萄吗?”   “对啊。”曹丕认真道,“还有枣,梨,甘蔗……当然,葡萄是最好的。”   曹植眨眼:“三兄好像特别喜欢荔枝。”   曹丕略嫌弃:“荔枝就那么一丁点甜味,连甜橘子的甜味都不如。”   曹初:“……”   看出来了,二弟就喜欢甜的。   曹植试图为荔枝辩白:“其实荔枝酒还可以,我喝过的,很好喝。”   “你年纪还小,莫要贪杯。”曹丕叮嘱道,“我帮你瞒着大兄不是为了让你喝更多的。”   曹植显然已经把这句话听过很多遍了,忙不迭点头。   “等一下。”   曹初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斟酌着问道:“植儿,问你个问题,既然你喜欢喝酒,那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你心甘情愿不喝酒?”   曹植认真思索:“如果是阿姊、大兄、二兄劝我的话,我就会少喝一点或者不喝,至于三兄……哼,他才不会劝我呢!”   三兄曹彰只会跟他一起喝!   曹丕默默补了一句:“阿姊也会和你一起喝。”   曹初睁大眼睛,一指自己:“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曹丕忍笑:“……有一点。”   曹植理清楚了逻辑,眼睛一亮:“那我想学射箭,阿姊会教我射箭吗?”   “会啊。”曹初捏了捏手腕,“不过我力气没有你兄长大,准头倒是能看看。”   曹丕担心这两人凑到一块画风会变成曹彰那样,开口提醒道:“植儿的准头不好。”   “谁说的。”曹植不服气,“我瞄的很准的,你看好了。”   说罢,曹植拿起一颗枣子,认真瞄准树上的鸟窝,板着脸往那里一扔。   结果自然是没有砸中。   曹初:“偏了。”   曹丕:“偏了三寸。”   曹植扁扁嘴,刚要开口再试,却听到方才他砸过去的方向传来一声“哎哟”的叫唤。   这显然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曹丕疑惑:“好耳熟哦。”   曹初立即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连忙拉着曹丕跟曹植两个人嗖的往树后一藏。   曹丕问道:“阿姊听出来是谁了?”   曹初竖起食指,警惕道:“嘘,是司空西曹掾,叫陈群。”   身为罪魁祸首的曹植伸出两只小手捂住嘴巴,示意自己很乖。   曹丕压低声音唤道:“阿姊。”   “嗯?”曹初虽答应着,眼睛却紧盯着陈群那里的动静。   “你躲陈曹掾好像……很熟练的样子。”曹丕瞄了一眼边上的曹植,也捂住了嘴。   就连陈群的反应都猜到了啊!   曹初闻言往兄弟俩那边瞄了一眼。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以一模一样的姿势捂住嘴巴,正双双看着她。   正当曹初准备开口胡编一个理由的时候,曹植把手挪开一点缝隙,小声低呼:“他走过来了!” 第52章 抓住郭嘉   曹初倏地把观察情况的脑袋缩回来, 打手势示意曹丕和曹植藏严实。   陈群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曹初不禁扼腕——明明司空府那么大, 院落也分得很清楚, 偏偏经常出意外。   陈群走到树前, 眨巴眨巴眼, 盯着树干。   曹初屏住呼吸,轻轻掰下一块树皮,借着陈群看不到的角度, 悄无声息地往前面的树那儿一弹。   陈群果然被惊动, 转过身来, 想要往有动静的地方走。   就在此时, 三道看不清的影子一闪而过,曹初曹丕曹植三个人极有默契地从树后跑了出来。   曹初是干脆翻墙, 而曹丕则是借着对司空府的熟悉, 迅速抄小路开溜。   至于曹植……他被曹丕一把拎起领子带走了。   虽然被提着领子有点难受,可曹植知道二兄是在帮他,捂紧了嘴巴没出声。   陈群再次被惊动, 又转过了身。   可惜这会儿那三个人早就跑得影子都没了,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陈群摊开拳头,里面躺着一颗成熟的枣子,样子十分诱人。   他不为所动, 毫不留情地把它扔掉了。   ……   过了休沐,曹初就要去御史府赴任。   御史府又叫宪台, 在宫内, 和荀彧的尚书台离得还挺近。   而且御史台隶属朝廷, 治书侍御史更是正儿八经的汉臣,与符节郎共平廷尉奏事。   曹初每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觉得曹操安排这个官职应该有深意。   治书侍御史是归御史中丞管,于是曹初就被领去见了徐庶。   徐庶笑道:“子劭来了啊。”   曹初拱手道:“徐中丞。”   “印绶我已在几日前给你送去了。”徐庶点头。   曹初虽然名义上其实是徐庶的属官,可由于身份特殊的缘故,要管她确实有点为难。   而且徐庶才刚升官没多久,御史中丞这个位置空出来还是因为上回荀彧和曹初查出来的几个保皇派被捋了下去,恰巧徐庶又立了个比较重要的功劳,这才被升官。   待在这个放在外边能被人挤破脑袋的官职上,可谓是春风得意。   徐庶拿起一卷竹简给她:“看看。”   曹初谢过他,在一旁坐下。   其实徐庶心知肚明曹初在这个官位上待不久。   曹操决定打破传统的规矩任用长女,肯定是因为她有非常特殊的地方,既然如此,曹初就绝对不会一直负责纠察弹劾。   曹初一边浏览者竹简上的注意事项,一边问道:“另一个侍御史呢?”   徐庶往外看了一眼:“前些年他本是负责纠察监视百官,现在倒是反过来整理弹劾奏疏去了,说来也好笑,自从那件事之后,若非要事,他绝不踏出宪台一步。”   “还有这种变化。”曹初来了兴趣,“哪件事?”   “先前他路过司空府突然遭袭,被人打晕送回御史府,可那恶人却也只是把他打晕而已,身上什么都没少,当真怪哉。”徐庶摇头。   曹初觉得这件事莫名耳熟,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庶回忆:“似是建安二年罢。”   曹初心里一虚:“他是不是一直在找好酒的人?”   “子劭也知晓此事?”徐庶挑眉,“确实,他说袭击他的应当爱酒,只是这天底下好酒之人如此之多,自是没能找到。”   曹初轻咳一声,心虚道:“是啊,也是桩旧事了,现在找起来怕是更麻烦。”   她想起来了。   曹初第一回见到郭嘉就是因为她要躲这个御史,这才误打误撞地碰了面。   至于打晕人家送回御史府什么的……也是她干的好事。   曹初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以后我就要监察百官了?”   徐庶点头:“御史台负责的东西很多,监察只是其中一种,依照司空的授意,你无需去管刑狱,只消纠察便是,大朝会也不用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且司空另有吩咐,教你盯紧司空府治下百官。”   曹初颔首,浏览完徐庶给的竹简后就开始试着处理公务。   毕竟是第一回,她处理的速度不算快。   ……   这些日子曹操还挺开心的。   崔钧带回来木牛流马的图纸被工匠做出来了。   尽管之前崔钧辞官隐居,但因为与司空有旧以及有他的一干友人和曹初作担保的缘故,他要见曹操还算容易。   木牛流马一出,不但平日里种粮食的人运粮方便,也意味着以后出征的时候运粮很方便。   时间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先前运粮动辄十天半个月,经常会造成一些困扰,现在则省事许多。   不过这种事情到底是机密,经过一番思虑之后,曹操就斟酌着要给崔钧一个官职。   毕竟他和崔钧曾经一起讨伐过董卓,算是故人了嘛。   且崔钧曾任虎贲中郎将和西河太守,资历足够,所以曹操才提起了这件事。   于是崔钧受任典农校尉。   这是个什么官呢……就是掌管屯田,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职位,但胜在不用管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没什么人会来打扰,而且官位也不低。   作为不算太熟的故人,曹操这个举动可以说的上特别贴心了。   崔钧当然很感动。   ……   议事之处。   曹初立在一旁,她的边上站的是史官。   曹初好奇地看了史官一眼,发现他正板着脸不停地在写。   这次议事是关于北上的,虽然是大事,但并不紧急。   每次郭嘉开口,曹初都下意识地往那里看。   当然,看郭嘉的人不止一个,是以曹初这样做也不突兀。   许都的御史似乎总喜欢板着一张严肃脸,好像不板着脸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御史一样。   曹初默默地控制住想笑的冲动,面无表情,故作严肃。   陈群立在人群中,严肃的表情比御史还像御史。   事实上陈群脑子里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并且始终觉得曹操让长女出仕的做法太过离经叛道,只是他憋着没说而已。   本来嘛,春秋时期的儒家跟现在的儒家就不是同一个儒家。   他转头看曹初,心中微有些不满,可他在却逐渐发现曹初时不时就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一眼郭嘉。   陈群登时把那些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觉得自己找到了队友。   ——果然女公子也对郭奉孝放浪形骸的样子看不顺眼!   能被叫来议事的都属于曹操亲近的下属,除了许攸不太老实之外,其他人都在标准范围内,更别说触犯汉律了。   曹初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竹简,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记的。   仪事完毕,人群散去。   陈群严肃地走过来:“曹宪司,那郭奉孝……”   “与主公同席而坐?”曹初问道。   陈群点点头:“女公子有监察之责。”   言下之意就是该参郭嘉一本。   曹初眉眼一弯:“我虽是御史,却也不能因为看不惯别人的作风而弹劾,郭祭酒并没有触犯汉律。”   陈群不满:“郭祭酒怎能公然不尊礼法……”   如果以汉律来衡量监察百官的标准,那还要御史干嘛!   曹初笑了笑,也没反驳,而是拱手道:“多谢陈曹掾提醒,我这就去盯着他。”   陈群愈发满意了。   谦和有礼,熟识汉律,又不偏袒友人,还跟他一样对郭奉孝不守礼法的事情“有意见”,以女子之身担任官职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曹初毫不心虚地跟在郭嘉的身后,佯作监视。   即便是再寻常不过的走路,他的样子都似是在闲庭信步一般。   半晌,前边传来了郭嘉的声音,带着笑意:“子劭可是要参我一本?”   “你又没犯汉律,我作甚要记你。”曹初扬眉一笑,继续跟上他。   郭嘉这样的确属于可记可不记的范畴,曹初这样连包庇都算不上。   而平日里其他御史见弹劾郭嘉没多大用处也放弃了,只有不是御史胜似御史的陈群对这方面比较执着。   终于走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郭嘉停下,等她走过来。   曹初与他并肩而行,手中拿着个竹简:“陈曹掾对你好像有意见。”   郭嘉戳了一下她的脸,对陈群的态度不以为意:“无妨。”   曹初眨眼,也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一捏。   郭嘉眉眼一弯,摘下她头上的珠钗,然后伸手举高。   曹初一跳——没够着。   她开始扒郭嘉的袖子,两只手都握住了他的胳膊:“给我!”   郭嘉仗着身高优势,把珠钗又举高了些,微勾的眼角颇有些狡黠。   曹初气得牙痒痒,又不好拔剑:“给我给我给我!”   郭嘉微微摇头,挑眉道:“喊一声奉孝就给你。”   曹初气极,有意吓唬他:“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弹劾你了!”   “不知子劭欲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郭嘉偏头笑道。   曹初放弃抢珠钗,继续吓唬他:“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你猜啊。”   “看来是很严重了。”郭嘉加深了笑容。   曹初以为目的达到,故作严肃道:“是的哦。”   “既然如此。”   郭嘉微倾了身子,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不知……嘉可否以身抵罪?” 第53章 曹营日常   二人近在咫尺。   曹初第一回跟人凑那么近, 强作镇定, 开口道:“……以身?”   郭嘉靠得愈发近了:“若我以身可否抵了罪名?”   “真的?”曹初不信。   “自然是真的。”郭嘉轻轻俯身, 下颌搁在她的肩上。   曹初偏头望着他的侧颜, 睁大眼睛, 面色微微发烫。   郭嘉按住她的肩。   曹初恶向胆边生,顺势转头,狠狠地往他脸上啄了一口, 以示自己的所有权, 口中却还客气道:“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郭嘉站直了身子, 挑眉道:“哪里亏了?”   “当然是——”曹初话语一顿。   就在此时, 一阵脚步声传来。   曹初拉开距离,下意识地撤去了所有表情, 拿起竹简佯装记东西。   郭嘉非常配合地勾起嘴角, 做出一副挑衅的模样。   陈群还是不太放心曹初一个人跟着郭嘉,于是哒哒哒跟了上来。   曹初一脸正经:“陈曹掾。”   郭嘉笑道:“是陈长文啊。”   陈群抬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头雾水。   曹初的珠钗被拿走, 鬓边有些散乱, 偏生还配了一副严肃地不能再严肃的表情,脸颊上泛着未曾褪去的绯红。   陈群秒判断——女公子肯定是被郭奉孝给气狠了!   而一边的郭嘉右颊上则是有一片可疑的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过一样。   陈群一愣:“你们……莫不是打架了?”   下手不轻啊!   曹初愣了片刻, 立即明白了陈群的意思,眼珠子滴溜一转, 下巴微抬:“无妨, 暂且无需禀报司空。”   郭嘉打开折扇, 配合道:“女公子下手可真不轻。”   陈群表示理解:“既如此,还请女公子借一步说话。”   ……   一边。   曹初叹了口气:“此番我也动了手,有愧于御史之职。”   陈群点头,理解道:“郭奉孝虽是文人,可到底还是个男子,骑射半点不生疏,女公子还是少与他动手的好。”   虽然他听说曹初会剑术,可到底从来没见过,所以她腰间的剑在陈群的眼里更像是个装样子的玩具。   极少听闻女公子跟人动手的事儿,若不是郭嘉太惹人牙痒痒,怎么会逼得曹初一个弱女子跟他动手打架嘛!   曹初敷衍地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回答道:“是。”   陈群愈发觉得自己找到了队友。   你看她到现在还为了自己动手而愧疚,比他还守礼!   他反过来安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女公子不必为此介怀。”   曹初继续应是。   陈群满意点头,对曹初盯郭嘉这件事放下了全部的心,转身离去。   日子临近除夕,气候愈发冷了。   曹操设了大宴,宴上甚至还请了关羽过来。   虽说立场不同,可他最近发现自己跟关羽还挺聊得来。   即使是宴会,曹初还是没闲着。她坐在徐庶边上,托腮望着众人。   曹操这会儿已经喝高了,开始给下属写诗。   他的诗文风格一向大气豪迈,这个年代又流行啸歌,即写即唱。   典韦手上没拿双戟,随着他的节拍点着脑袋,被一边看得兴起的曹昂笑着灌了一坛子酒。   曹初看得高兴,御史的样子也不乐意装了,扬起一抹笑容,眉眼柔和。   渐渐地,曹营众人都开始和起歌来,其中不乏有忘了礼法直接一脚踩在案上的。   而郭嘉则是整个人都倚到了柱子上。   曹初正笑着,却听见煞风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陈群走过来:“礼不可废,女公子身为御史,当禀报司空才是。”   曹初泯了笑意,故作严肃道:“若主公每回都对此一笑而过,弹劾也无甚用处。”   这种时候忘情是正常的事情,曹操不可能会追究。   更何况陈群的眼睛盯着的是郭嘉,但郭嘉也只是坐姿没端正而已。   “主公还是太过纵容他了。”陈群摇摇脑袋,“曹御史身为主公之女,当多多规劝才是。”   曹初敷衍着点头,继续盯着中间吟诗的曹操。   陈群满意,转身离去。   酒过三巡,曹操开始给关羽写诗。   关羽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   曹初下意识地往曹操的背后瞄了一眼。   吕布正提着曹彰的领子,把他拎在半空。   许攸正对着面红耳赤的程昱辩驳自己并没有贪污,虽然这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荀彧正在和曹丕探讨熏香的问题,两人的神色都很轻松。   荀攸老神在在地立在一旁,时不时瞧一眼站在他边上的贾诩。   赵云正给打起来的王越和童渊劝架。   石韬和孟建正在小声交流,围绕着荆州的诸葛亮又搬了一次家这个话题在叨叨。   而郭嘉……郭嘉则是光明正大地举着酒樽冲她笑!   曹初回了个笑容,忙不迭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   一片和乐。   ……   没过几天,另一边的孔融——也就是祢衡的友人,开始嚷嚷了。   孔融和祢衡有个相同的特点,特别喜欢跟曹操杠。   而且刘备之前对孔融有恩,兴许是觉得曹操最近的小日子过得太舒服,孔融就开始喊了。   刘备身为豫州牧为何半步都不踏出官邸,难不成是被曹操软禁了?   曹操要是承认了才是傻。   不过曹操一直觉得以刘备的能力把他软禁着确实挺可惜的,放又放不了,杀也杀不了。   荀彧倒是出了个主意。   既然不能杀,那就让他当京官。   “若无关、张二人,刘备与失牙之虎又有何异?”   荀彧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关羽和张飞不在他身边,刘备就相当于光杆司令,不至于一定要盯着。   其实还是软禁最保险,但曹营里不仅曹操宠下属,下属也宠主公。   荀彧觉得曹操的这种想法也没什么大问题,能满足就满足呗。   ……   官邸,刘备的门被敲响。   他心生疑惑,上前开门。   只见曹初抱着一堆礼物,脖子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东西,白呼呼的毛蹭在脸上,笑着冲他打招呼:“刘使君,除夕好啊。”   刘备转身让她进来:“……除夕好。”   曹初抱着一堆礼物进来,见院中摆着一个棋盘。   在她没进来之前,刘备应该是在和麋竺下棋。   边上的守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   麋竺对她见礼,随即好奇地指着她的围脖:“这是何物?”   看上去很暖和的样子,有点像围脖,只是麋家商队经南走北竟从未见过这种式样的。   曹初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围脖,笑道:“这个呀……是我二弟猎的,兄弟姊妹们都有份。”   自从上回跟着曹昂打了一次猎之后,曹丕每回打猎比曹昂还要积极。   刘备唤人接过圣旨以及印绶之类的东西,接着对曹初一礼。   曹初还礼。   “不用谢我,我只是来送东西的而已。”她笑道,“印绶和圣旨都给你了,我走了。”   麋竺望了眼案上的一堆礼物,对她拱手行礼:“多谢女公子,这是……”   曹初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这是曹司空让我送来的,别担心,没毒。”   曹操才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害人呢。   待人走后,麋竺就开始好奇曹操送来的到底是什么礼物了。   关羽从屋内走出,疑惑道:“方才是谁来了?”   张飞替刘备说了:“是曹子劭。”   关羽对这件事倒是不意外,也开始好奇她送的是什么礼物了。   刘备拆开一看——   里面是一个被捏成刘备造型的米糕,应该是把人照着可爱的风格捏的,只是耳朵和胳膊都被刻意捏长了,看上去跟刘备本人半点都不像。   刘备捻了捻须须,歪头一瞧。   他长得是这样吗?   “耳朵太大了,不像。”   张飞唰地拿出小刀,仔细把米糕版刘备上面刻意被曹操弄得十分夸张的耳朵切掉。   关羽眨了眨眼,也唰地一下亮出了小刀:“还有胳膊,被捏得太长了。”   手起刀落。   麋竺嘴角抽抽——米糕被这两个糙汉子一倒腾,还能吃吗?   只是这米糕实在是神似刘备,即使没被倒腾过,他们好像也不怎么敢吃。   刘备默默瞧着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米糕,又望了一眼关羽和张飞手里头蹭亮的小刀,嘴角一抽。   虽然只是长得有点神似而已,可他怎么还是感觉怪怪的?   他们的确没想到曹操真的肯放人,而且委任的还是京官,唯一的条件也只是不能出许都而已。   刘备叹道:“曹司空大义,吾愧也。”   关羽犹豫道:“曹司空为人的确极好。”   就是有时候太热情,弄得他特别不好意思。   麋竺:“……”   联想到上回他被曹操坑走一堆钱粮,结果到最后才反应过来的事情,麋竺深深地对关羽的话产生了疑惑。 第54章 发兵北上   不管怎么样, 刘备到底还是接受了官职。   荀彧觉得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既然刘备对外一向仁义, 而且他口中说的也是兴复汉室,那么只要曹操不对汉室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刘备就没有立场去倒腾幺蛾子,否则受人口诛笔伐的就是他自己了。   刘备是聪明人, 他明白这一点。   至少到现在为止,曹操并没有那个大不敬的心思, 从理论上来讲, 他的确可以对刘备暂时放心。   曹初盯着捏米糕的工匠:“曹司空都让你给刘使君捏了, 那你给我也捏一个呗。”   “还请女公子吩咐。”工匠的手里忙活不停。   “捏一个郭奉孝的!”曹初笑眯眯。   自己摆着看多好, 反正米糕也不一定要吃的嘛。   崔钧走过来:“麻烦帮我也捏几个,就捏我,庞士元, 徐元直,张仲景,石广元, 孟公威, 还有……诸葛孔明。”   曹初咦了一声:“好多啊。”   崔钧笑道:“捏了一并送给孔明。”   由于曹操暂且和刘表结成同盟的缘故,两边的边界关系暂时没有那么紧张了。   这就意味着送信方便了许多。   于是刚搬家的诸葛亮就收到了许都送来的一堆米糕。   被人小心翼翼摆在中间的是他自己, 接着就是因为各种方式飞去许都的、他的友人们。   孔明版米糕最显眼的就是羽扇纶巾, 表情活灵活现, 笑得还挺可爱。   小童托着脑袋:“好像哦。”   诸葛亮把这些米糕摆好, 再把石韬孟建崔钧庞统徐庶张机几个送来的信拆开浏览。   看着看着, 他心里一暖, 与孔明版米糕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   除夕一过,很快就是曹初的生辰。   “郭祭酒遣人送来的?”曹昂疑惑地望着被运到曹初那里的生辰礼。   边上的陈群一惊:“他这是何意?”   谁都知道曹初和郭嘉最近因为抓风纪的事儿闹翻了,连昔日的友情都不顾,见了面就上手打架。   曹昂思忖。   曹初之前对他解释说自己跟郭祭酒的关系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差。但曹昂始终不相信她跟郭嘉的关系能有多好。   好到一见面就能打架?   陈群严肃道:“女公子秉公执法,毫不留私,实乃一大幸事,奈何那郭奉孝实在太过分!”   曹昂抬手用指腹摩挲下巴,问道:“那他们二人关系如何?”   陈群叹气:“极为恶劣!”   曹昂蹙眉:“竟是如此。”   曹彰正帮曹丕抱着一箱葡萄酒,路过插了句话:“诶?可我记得郭祭酒的扇子是阿姊……唔!”   知晓其中内幕的曹丕一把捂住他的嘴,默默把人拖走。   等到走出了曹昂的视线之外,捂在曹彰嘴上的手才松开。   曹彰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委屈道:“干嘛不让我说。”   “如果你想让阿姊提剑追着你边砍边跑的话,尽管去说。”曹丕提醒。   并且还有概率附赠大公子曹昂的叨叨大礼包。   曹彰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果断捂住了嘴巴。   ……   话都说开了,再退缩似乎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曹初决定去找曹操说明。   至于先前始终担心被郭嘉看出端倪的事儿,还是听天由命吧。   穿越这种事的确非常惊世骇俗,被任何人知道都不是什么好事。   相应的,也因为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的缘故,几乎没人能想到那方面去。   能捂着就捂着,捂不住了就搪塞过去,难道郭嘉还能逼着她说出真相不成?   事实上,曹初并没有多少时间来考虑这件事。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曹操就要继续发兵北上了。   就在除夕过了没几天之后,冀州传来一道消息——袁绍死了。   果真是忧愤而死。   袁绍的死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在他死后,手下势力的主心骨就没了。   他虽然属意袁尚当继承人,但袁绍手下的谋士永远不齐心,长子袁谭和幼子袁尚各自拉帮结派,继承人之争很是激烈。   袁绍一死,可想而知他的势力即将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处于混乱状态。   本来就乱,这下能镇住他们的人死了,就更乱了。   郭嘉挑眉:“看来是不用等了。”   程昱拱手道:“此乃天意,主公当趁此之机发兵北上!”   曹操默然,没过几息,他起身道:“军粮辎重可足备?”   程昱点头。   “即刻发兵。”曹操眯眼。   就在众人散去时,还未得知消息的曹初跑来找他了。   “阿翁。”她笑道。   曹操挑眉:“嗯?”   “您先前问过我的亲事……”曹初有点不好意思。   曹操笑道:“是奉孝罢。”   曹初咦了一声:“您怎么会知道?”   曹操笑道:“若我不知,怎还会唤你来问你的亲事?”   “他没跟我说。”曹初低下头,盯着剑穗。   曹操叹气,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元化曾提起过奉孝的身子,子劭应当也明了,你当真要嫁与他?”   曹初抿唇,抬眸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事实。”曹操看着她。   没人会不在意这个。   “这句话是郭祭酒跟您说的?”曹初问道。   曹操无奈道:“自然。”   很明显曹操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曹初心中一阵酸涩,转身就走:“我去找他说清楚!”   曹操望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   郭嘉刚离开司空府不久,很快就被曹初追上了。   她一把抓住人的袖子。   郭嘉回头。   曹初松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去找父亲说了。”   郭嘉转身笑叹道:“可你却不高兴。”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句话,你的身子我会不清楚吗?为什么还要问我肯不肯嫁这个问题?”曹初气哼哼地转过头去。   “我并非此意,别多想。”郭嘉抬手抚过她的右颊。   “莫要诓我,你说话从来不会这么模糊不清。”   曹初咬牙切齿:“不管怎么样,你都以身相许了,凭什么不准我管你!”   “而且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吃药的,说这句话是不是代表你觉得你自己命不久矣?”   说到最后,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你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吗……”   郭嘉任由她发泄,待曹初说完了才轻轻抚上她的发顶,轻声道:“不会的。”   曹初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郭嘉揉她脑袋:“不必忧心。”   天下未定,主公大业未成,他怎么可能半途离开?   若真是这样,到时候曹子劭一定恨死他了吧。   曹初沉默半晌,道:“说好了的,不许骗我啊。”   “说好了,不骗你。”郭嘉眉眼一弯。   顿了顿,他说起了正事:“袁绍死了。”   曹初一愣,立即反应过来:“父亲可是要立即出兵?”   历史上的袁绍死的没有那么早,因为他历史上受的挫折没有那么大,可现在却……   郭嘉颔首:“于将军已出了城外。”   曹初点头:“大军最迟也会在三日内出城,我现在就去准备随军!”   “你的钗子。”郭嘉抬手,往她的发上一按,“上回忘了还。”   曹初甜甜一笑,转身离去。   郭嘉收起了随意的样子,折扇一拢,凝眉思索。   他始终有个问题没弄明白。   袁绍的确死了。   但在曹初得知这道消息的一瞬间,神情有感慨,有轻松,有讶异,可更多的却是意外。   这并不符合她该有的反应。   袁绍之死可以说是意料之中,而且他先前也曾对曹初提起过这件事,按理来说她应当不会有意外这种情绪才是。   可曹初的神情却告诉他——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反应有疑点,并且不合理。   虽然这份意外转瞬就被她掩饰了过去,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察觉,却还是被郭嘉捕捉到了。 第55章 遮风挡雨   尽管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郭嘉却没点破。   或者说,曹初的确没有对他信任到足够让他深究的地步。   一旦点破, 反倒会让她刚刚放软的态度重新变得强硬且防备。   郭嘉才不会傻到干这种事。   而曹初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就在大军准备出征的时候,陈群跑过来对曹操说他的父亲陈纪过世了。   父丧就意味着要停职回乡守孝,俗称丁忧。   陈群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当即对曹操自请辞官,而曹操也同意了。   临走前, 陈群目光灼灼:“郭奉孝就交给女公子看着了!”   曹初毫不心虚,连陈群的字都喊上了:“定不负长文所托!”   陈群一脸信任。   一旁的曹操捋了把须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说起来,关羽的须须居然比他的须须好看呢。   ……   大军出征。   上回曹操把仓亭津夺了过来,这意味着袁绍的势力完全退到了黄河以北的地方,无法南下。   但还不够,他的势力还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曹操必须继续出兵。   更何况这回袁绍死的时机很巧, 他更要抓紧这个机会。   曹操决定遣曹昂和张辽从东郡渡河过去。东郡濮阳这个战略要地一直在他的掌控内。   而曹军主力则是通过白马渡河,直取黎阳。   经过袁绍麾下谋士的一番内斗操作,继承袁绍职位和爵位的是袁尚。可与他相争的袁谭之前却在隔壁青州任刺史,现在正在回邺奔丧的路途中。   这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不说机智吧, 好歹都是正常智商,自然明白一致对外的道理。   听闻曹操发兵攻打冀州,袁尚倒也聪明了一回, 任命回邺奔丧的兄长袁谭为车骑将军。   这年头没有经过朝廷任命、自称将军已经成为常规操作了, 袁尚这么做就是为了缓和他和袁谭之间的关系。   曹军行军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就渡过了黄河。   而袁谭此时正匆匆带兵驻守在黎阳。   “这天像是要下雨了。”曹初蹙眉。   边上的军正抬头看了一眼天气:“再走些路,前面已经有人扎好营帐了。”   曹初点头,抓着缰绳继续牵着马走。   事实上,治书侍御史并不具备随军的资格,但规矩到底不是死的,曹初随军是因为曹操允许她随军,而这件事就连陈群都没有反对。   既然曹初是抓风纪的,她这会儿就被曹操丢给了掌管军法的军正。   “真下雨了。”曹初伸手一接,几滴雨水滴落在手心,沁凉。   军正给她递了顶笠。   曹初乖乖戴上,整个面容被遮住,从外面只能看见白皙的下颌。   行军路上遇到雨是常事,没人会大惊小怪,一些人选择穿蓑衣或是撑“簦”,也就是这个年代的伞,也有很多人选择淋着。   初春的天气总是捎着些寒凉,雨水如此阴冷,曹初实在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正要唤人去取伞。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把她拉了过去。   那人撑着伞,看不清面容。   曹初取下斗笠,笑道:“都遮成这样了,得亏你找得到我。”   郭嘉将她拢在怀中,低声问道:“还冷不冷?”   “我没事,你当心着点你自己,别冻着了。”曹初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也放低了声音。   说着,她触了触郭嘉手背的温度。   “我刚喝了药,无妨。”郭嘉笑道。   曹初解下颈间毛茸茸的围脖给他围上,随即握住他的手,往他怀里一缩。   这下她整个人都被遮住了。   军正走到半路,揉揉眼睛——女公子人呢?   ……   几日后,曹操亲率大军进攻黎阳。   袁谭的确是有备而来,可曹军也不是吃素的,他守的黎阳很快就撑不住了。   于是袁谭向袁尚求助。   ——老兄我撑不住了,赶紧来点援军啊!   如果袁尚此时接到消息急速来援的话,黎阳兴许还能守住。   果然,袁尚接到消息立即派了军队过来,但奇怪的是援军行进的速度却不快。   曹军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攻势愈发猛烈,甚至连改良后还没来得及实验的投石器都用上了。   袁谭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援军,心知黎阳已经守不住。   接着他又得知了一个让自己险些吐血的消息——因为袁尚要亲自过来,所以援军的速度才这么慢。   真是亲弟弟。   简直是坑队友的典范。   袁谭没工夫找袁尚算账,因为他现在被曹军压着打,不得不放弃黎阳。   曹军初战告捷,进军黎阳。   而曹操甚至有心情在行军的路上作诗,还唤了几个随军的儿子过来一起作诗。   曹昂此时并不在中军,曹初方才与军正呆在一块处理犯事的士卒,是以曹操只叫来了曹丕曹彰曹植。   作诗这档子事儿对于曹丕和曹植来说半点不怂,一个吟千骑随风靡,万骑正龙骧。另一个吟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反正曹操看得挺高兴。   他满意点头,问道:“彰儿呢?”   典韦疑惑:“怪了,三公子方才还在这儿的。”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曹彰往后一缩,转身就跑,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笑话,不跑难道留在这等曹操抓他不成?   路过的曹初一把抓住他:“你兄弟还在那里,这么急匆匆的是准备上哪儿去?”   “我没想去哪。”曹彰眨眼。   “回去,父亲不是说要你作诗么。”曹初一言点破。   “不去不去不去!作诗哪有耍大刀好玩!”曹彰死命挣扎。   曹初叹了口气:“但是阿翁在喊你啊。”   曹彰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声商量道:“这样吧,阿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帮我逃了这回,成不?”   “什么秘密?”曹初好奇。   曹彰轻咳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自己放下来。扬了扬脖子,一副老子是大爷的模样。   曹初一弹他脑袋:“现在可不是我在求你哦。”   “成,那我先跟你说秘密。”曹彰悻悻开口,“上回我不小心进错了营帐,刚巧看到军师祭酒那儿……有酒。”   曹初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我记得父亲只让奉孝带了五坛,你看见了几坛?”   “约摸二十坛罢。”曹彰仰头思索。   “当真?”曹初眯眼。   “千真万确!如果是假的你找我!”曹彰信誓旦旦。   “多谢三弟。”   曹初松手把他放下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衣袍一掀,速度跟风似的。   曹彰揉揉后脑勺,小声嘟哝:“怎么感觉有杀气啊……” 第56章 郭嘉计策   曹初怒气冲冲地闯进郭嘉的营帐, 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见营帐内果然放着几坛酒,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没有二十多坛, 不会是被喝掉了吧?   曹初走近, 果然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味。   她冷笑一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转身出营帐找人。   郭嘉不是特别讨厌甜的东西么?那就给他的酒都换成甜的东西好了。   隔着几顶营帐的另一边。   曹彰好不容易逃出来,转身就往吕布那跑:“终于不用作诗啦!”   吕布挑眉:“可我方才看见你阿姊往那去了, 你没被她抓住?”   曹彰叉腰:“我告诉她郭祭酒营帐里有酒的事,她就放我走了。”   吕布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可造孽了。”   曹彰疑惑:“为什么啊?”   吕布唰地亮出画戟,狠狠往边上营帐的柱子一砍。   飞沙走石。   “郭祭酒就会像这根柱子一样。”吕布一扬下巴,“遭殃。”   画戟反照着阳光,在他的挥舞下气势如虹, 尘沙扬起, 伴随着营帐柱子轰然倒地的声响,显得极其威风。   曹彰一开始看得眼睛都亮了,满是崇拜。   半晌, 他反应过来,支吾道:“可……吕将军您砍的是您自己的营帐啊。”   言下之意, 吕布把自己的营帐都砍了, 晚上睡哪?   吕布:“……”   好像是的哦。   ……   既然要找甜的东西,曹初就去找了曹丕。   “甜的……倒是有蜜水。”曹丕思索, “不过到底是行军打仗, 带的不多。”   曹初摆手:“无妨, 几坛就行了。”   曹丕唤人去取。   曹初谢过他,转身离去,唇边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回到营帐,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郭嘉营帐内剩下的几坛酒都换成了蜜水。   郭嘉此时正在主军帐内议事,回来时看见曹初对他笑得一脸灿烂:“祭酒呀。”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森。   郭嘉回以笑容:“子劭。”   曹初拍了拍他的肩,眯眼叮嘱道:“最好不要喝酒哦。”   还没等郭嘉回答,她便径直走进营帐去找曹操了。   郭嘉回到营帐,忆起曹初说的那些话,把剩下的“酒”都搁在了一边。   反正一时半会儿的是不会喝了。   袁绍到底雄踞了北方多年,坐拥四州之地,留下的兵马也堪称实力强劲。   袁谭的实力不足,不代表袁尚和袁谭联合在一块的时候实力不足。   很快,曹军就感到了压力。   等他们又拿下了一座城池之后,曹操突然召众人来议事。   初战告捷,后续又连连克敌,形势正是一片大好。   可就在这时,郭嘉却开口建议曹操退兵。   此话一出,自然遭到无数人的反对。   初战告捷,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怎能退兵?   郭嘉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而是对着曹操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不可急迫之。   郭图、逢纪,凶臣也,有此二人,谭、尚必交斗其间。急之则相持,缓之则相争。   不若退兵以观其变,待冀州生变,而后出兵击之,则一举可定。”   说白了,曹操给袁家兄弟的压力越大,袁谭和袁尚就越团结。   可一旦曹操撤去了那些压力,袁谭和袁尚身边又有郭图和逢纪这种臣子在勾心斗角,那么袁家兄弟必定会开始内讧。   这样一来,曹操再次出兵就很容易拿下冀州了。   郭嘉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   曹操点头道:“此计可行。”   郭嘉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笑了笑。   一般来说他是坐在曹操边上的,所以折扇扬起的风把曹操下颌的须须吹得往右歪了一点。   曹初坐在曹操的另一边。   她抬眸望了一眼郭嘉,从袖中摸出一把羽扇,学着郭嘉的样子扇了扇。   曹操的须须被吹正了。   突然间意识到他们两个在干什么的曹操看了二人一眼,目光幽幽。   哼。   既然曹操决定退兵,那么他们不打冀州打哪里?   有谋士建议曹操打刘表。   的确,二袁内斗无暇顾及曹操,现在看似是南下解决荆州刘表的最好时机。   但是荀攸反对。   刘表空有荆州却没有雄才,不足为虑。   他们退兵的目标就是为了更顺利地北上,一旦真的跑去打了刘表,一时之间肯定拿不下荆州,久而久之必然会导致主次不分。   曹初思索,也开口道:“现在父亲与刘表结盟,若我们毁约在先,必然会对名誉有所影响,不如先去解决昌豨。”   是的,东海太守昌豨又叛乱了。   昌豨是草寇出身,虽然仗着天高皇帝远一直不服管教,可他到底只是个东海太守,而不是东海龙王。他也怕大军压境。   人群之中,只有于禁的神情不对劲。   曹操挑眉,喊他的字:“文则有何异议?”   “末将……与昌豨有旧。”于禁拱手,坚定道,“愿去讨伐此逆贼!”   曹操点头。   曹司空一向是个很有魄力的人,面对眼前的大好形势,眼睛都没眨,说退兵就退兵。   退,是为了更好的进。   听闻曹军的行进路线来了个大转弯,正在吃瓜围观曹袁相斗的刘表一惊,手里的瓜都掉了。   他转头问蒯越,狐疑道:“曹司空可是要来打荆州?”   蒯越看了一眼蔡瑁,摇头道:“主公莫忧,我们方才与他们结盟,曹司空不会轻易来攻伐荆州。”   另一边。   袁尚莫名其妙地看着曹军如潮水般退去,松了口气,但他始终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曹军的主力的确退去了,但是另一边的曹昂和张辽又去哪了呢?   找了一圈没发现人,袁尚就暂时把这件事情搁在了一边。   袁营不缺明白人。曹操退兵背后的意图都那么明显了,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但是袁营的明白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袁尚和袁谭不会听。   曹军一撤,没了外力的威胁,刚团结没多久的袁家兄弟果然吵了起来。   首先他们吵的就是黎阳没守住的问题。   袁谭气得要命,怪袁尚太不靠谱,援军来的太慢。   袁尚特别委屈。   袁谭自己没能力守住黎阳,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是夜,袁谭回到主军大营,气道:“若不是他要亲自过来,援军怎么可能会走得那么慢!”   郭图开口了:“将军可知他为何要亲自带兵前来?”   袁谭疑惑:“为什么?”   郭图附耳道:“他正是担心您得了兵马之后不肯归还。”   袁谭得了增援的兵马之后会还给袁尚吗?当然不会!   所以袁尚才要亲自过来盯着。   自己的小心思被点破,袁谭气得把佩剑往地下一掷,大义凛然道:“大敌当前,袁尚那厮竟还有心思算计这些!”   见袁谭越想越气,郭图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现在他们军队的辎重并不完备,不如就问袁尚要辎重,试探一下袁尚与他联合抗曹的心思有几分。   如果袁尚给了,那袁谭就可以放心跟他当队友,如果不给,那就……见仁见智了。   袁谭一想挺对,于是派人过去,问袁尚要辎重。   袁尚本来想给,奈何他身边的谋士对一直支持袁谭的郭图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就开口撺掇袁尚。   黎阳不是那么好打的,可袁谭失黎阳却失得如此之快,这其中定有猫腻。   袁尚一想没错,立马回绝了袁谭的请求。   袁谭大怒。   郭图和辛评又撺掇:“将军与先公的关系不睦,皆是审配所构陷。”   审配是袁尚身边的人。   袁谭生平最大的痛处就是父亲袁绍不喜欢自己,一听这话果然炸了,立即出兵攻打袁尚。   而曹操这边已经退到了许都,又亲自出兵平定东海太守昌豨的叛乱。   袁谭和袁尚不停地在打。   曹操路过东海作完了一首诗,北边的袁谭和袁尚继续打。   等到昌豨的坟头都长草了,袁家兄弟俩还在打。   袁尚继承了袁绍的大部分势力,袁谭自然打不过他,被揍得节节败退,只能退回自己的大本营青州。   就在袁谭经过数次大败而绝望的时候,郭图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建议袁谭联络曹操抗击袁尚。   这个主意可谓是馊得不能再馊了。   袁谭不是傻子,他没有同意,而是转头问郭图:“为什么?”   郭图一本正经地分析:“与曹操结盟不过是个幌子,曹军的目的一直是袁尚的邺县。   二者相争时,将军可以趁此出兵夺取邺县。   若袁尚败了,您也能收留他,从而接手他的势力。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袁谭又问:“我这样固然可以得到邺县,那剩下的曹军怎么办?”   郭图不慌不忙:“邺县距离许都极远,曹军远征消耗必然很大,定会像先前那样打上一阵就退兵,待曹军退去,将军便可高枕无忧。”   袁谭一听有道理,于是同意了,派人去许都找曹操讲和。   袁谭欲要和曹操结盟的消息传来,曹营众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曹操打破了平静:“谁给他出的主意?”   “好像是郭图。”程昱道。   曹初默默无语。   她转头,对曹操附耳感叹道:“奉孝和郭图都姓郭,又都是颍川人,可他俩区别怎么就这么大?”   一个特别机智,一个专坑队友。   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曹初甚至要怀疑郭图是曹操派去袁营的间谍了。   曹操捋须须,深以为然:“我也这么觉得。”   郭图简直是一心向曹啊,坑完袁绍还不够,还要坑袁绍的儿子。   郭嘉:“……”   关他什么事哦。   ……   就在曹操听闻袁谭要和他结盟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河内郡的郡守推举了一个人为上计掾,叫司马懿。   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就在司空府任职,跟陈群的关系还不错。   曹操之前听司马朗提起过他弟弟的才名,于是就顺手把人给征辟过来。   但是司马懿没来。   司马朗主动过来替弟弟请罪:“二弟患了风痹症,卧床不起,恐怕无法受职了。”   曹初不信,反问道:“可是以前听你说起他才名的时候,你却从没说过他有风痹症呀?”   曹操没那么好糊弄,见曹初已经发问,便往司马朗的方向看去。   司马朗也很疑惑,但他弟弟给他的说法就是这样,他只是复述而已。   见他说不出理由,曹操不怒反笑,语气轻巧:“既如此,子劭便带着元化去河内郡给他瞧瞧罢。”   司马朗一惊。 第57章 装病现场   曹操这话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司马懿会突然得什么“风痹症”,但他的做法偏偏让人无可指摘。   既然司马懿生病了, 那他就派医者给司马懿瞧瞧, 为了表现重视还派了御史过去, 这总行了吧?   看,多大度啊。   司马朗担心他弟弟真是装病,于是就建议华佗留在许都给司空治头风, 司马家已经请了很多医者去给司马懿看病了。   这话说得不差,司马氏的确是个大族, 虽然华佗这种级别的名医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其他医术高超的医者不难找到。   曹初不久后就要赶赴河内,在那之前, 袁谭的使者到了许都。   袁谭派来的使者叫辛毗, 是辛评的弟弟,颍川人。   曹操的谋士有很多都是颍川人,和辛毗是旧识, 这或许就是袁谭派他过来的原因。   反正郭嘉是认识他的。   毫无疑问,辛毗是个人才,曹操客气了一番就答应了结盟的要求。   这两个盟友各有各的心思,袁谭想要利用曹操从袁尚手里夺回邺县, 曹操何尝不想通过袁谭打下邺县?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曹操本来是想让自己儿子曹整娶袁谭的女儿,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实施。   因为曹初开口了。   她觉得袁谭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会背叛曹操,这样的政治联姻能避免就避免。   利用袁谭只需要这一次, 估计还没等婚事定下, 邺城就打下来了。   她可还没忘曹昂消失的这段日子带兵去了哪里。   而且曹初给出的理由很实在。   “整儿如果真的与袁谭之女联姻, 那阿翁岂不是矮了袁绍一辈?”   本来曹操和袁绍是平辈的人呀!   曹操点点头,蹙眉思虑。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他才不要矮袁绍一辈呢!   ……   御史台。   曹初正在整理奏疏。   徐庶抬眼瞧她,随即叹气:“子劭啊。”   “嗯?”曹初不解,转头看他。   “监察百官的事,不必按照陈长文说的去做。”徐庶提醒道。   陈群是眼里不容沙子,可他们御史台却是按照汉律办事。   曹初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徐庶是在提醒她不要跟郭嘉对着干。   “我没弹劾过郭祭酒。”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跟郭嘉对着干了!   自从陈群走后,外面的传闻越来越离谱了,恨不得曹御史和郭祭酒之间隔着深仇大恨一般。   徐庶点头,继续提点:“你也知晓此次他立了大功,又素来受曹司空看重,若真与他结仇……唉,子劭啊!”   的确,袁谭和袁尚的反应,郭图和逢纪的反应,曹军一离开谭尚二人就反目的事,都被郭嘉预料到了。   在大多数人为眼前的胜利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却开口劝曹操退兵,并且陈言利害。   在看似氤氲着醉意的表象下,他很清醒。   要知道外面关于郭嘉行为举止的非议不少,在没有真正了解他的为人之前,作为友人的徐庶提醒曹初可以说纯粹是一片好心了。   曹初顿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实话说出来,只是对他拱手行礼道:“多谢元直提醒,我一会儿就去找他‘讲和’。”   徐庶笑道:“如此甚好。”   ……   事实上,曹初是临行前去跟郭嘉道别的。   “荆州那边没动静吧?”曹初问。   郭嘉微微摇头:“没有。”   虽然曹操这才没有南下打刘表,但这不代表曹操对刘表手里的荆州没有想法。   这块地方的确很重要,没人不想要。   如果能拿下荆州,不管是往南攻交州,还是往西攻益州,又或是往东攻扬州,皆是易如反掌。   曹初往他边上一坐,托腮看着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记得喝药,要多穿点衣服,阿翁马上就要北上,我这次没法随军,要照顾好自己,不许生病,不许熬夜。”   郭嘉揉揉她的发顶:“你这是跟谁学的?”   “是大兄,他每次都这么说。”曹初仰头蹭他的手心,“其实不用专程去一趟河内,司马仲达肯定是在装病。”   “你如何得知?”   曹初一本正经分析:“你看,他前几日才被河内郡守举荐为上计掾,可一到阿翁要征辟他的时候就得了风痹症,未免过于巧合。再者,他兄长的反应也很奇怪。”   最重要的是史书上记载过啊!   郭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取了坛酒出来,随口道:“子劭可从主公那得知定亲一事?”   曹初点头:“他说等破了邺县就定亲。”   毕竟这两人身份实在有点特殊。最近战事又频繁,只能等一切稳定下来之后曹操才放心。   酒封打开。   曹初眯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那几坛被她掉包过的蜜水吗!   郭嘉漫不经心地托住酒坛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喝下去。   曹初可劲儿盯着他,抿唇忍笑。   快喝呀!   而就在此时,不知是不是有意,还没凑上封口,郭嘉就把酒坛子放下了。   曹初正认真盯着呢,突然看到这一幕,莫名有种一口气喘不上来的错觉。   真可惜啊,就差一点点。   “子劭可知饯行酒?”郭嘉挑眉。   “知道。”曹初往案上一趴,失望地叹了口气。   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指酒坛子:“你不会要我喝吧?”   她喝不就露馅了!   郭嘉意味不明道:“饯行自然要饮酒。”   曹初犹豫着把酒坛子往他那里推了推:“要不你先喝?”   谁知郭嘉居然轻巧应了:“好。”   只见眼前的人一仰脖子,清润的酒液顺着喉结滑下,沾湿了衣襟。   他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敞开的衣襟颇有些不拘的狂放。   紧接着,郭嘉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俯身将酒往她口中渡去。   手指修长,却极为有力。   曹初睁大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气息交缠。   这不是蜜水,这就是酒!   曹初轻轻一挣,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只得咽下从他口中渡来的酒。   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钳着她下颌的力道并未松开,待酒渡完,呼吸之间盈满他的气息时,郭嘉才肯松手。   “你怎么发现的?”曹初顾不得其他,疑惑问道。   “被你换掉的那些蜜水一点酒味都没有,刚开封就发现了。”郭嘉一弹她脑袋。   曹初戳了下他的胸膛,似乎想起了换酒的目的,反应过来,微恼:“你上回是不是多带酒了?”   郭嘉非常干脆地承认了。   曹初使劲儿搓他的脸:“叫你少喝点!不许过量!你再这样下去,信不信我……”   “子劭预备如何处置我?”郭嘉用折扇轻点手心。   曹初严肃道:“禁酒!”   “不如这样。”郭嘉笑了,“子劭现在告诉我为何如此肯定那司马懿在装病,我便从此滴酒不沾,如何?”   曹初一噎。   郭嘉专注地看着她,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曹初一怂,转身就跑。   几日后,许都又传出了曹御史与郭祭酒争吵,郭祭酒把曹御史气得夺门而出的流言。   徐庶深深叹了口气。   ……   河内郡。   司马懿果真如人所言,躺着一动不动,一副病得很严重的样子。   曹初的指尖唰地亮出一根针:“针灸之法对风痹症还是很有用的,元化之前教了我几手,不如……”   针尖亮闪闪的,反着刺眼的阳光。   司马懿:“……”   早知道就装其他病了,怎么都比这动弹不得的风痹症要好啊!   曹初微笑:“仲景也说针灸很有用,要不要试一试?”   好在他弟弟司马孚赶来救场了:“多谢曹御史关怀,只是家兄先前已针灸过了。”   司马懿继续一动不动,非常配合。   曹初歪头看他,总觉得自己的表情还不够凶:“那行,我改日再来看望。”   毕竟干御史这一行的都特别有耐心嘛。   司马懿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曹初踏出大门的步伐一收:“曹司空让我在河内郡待半个月再走,我这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腿长在别人身上,司马懿除了默认,还能提出抗议不成?   司马孚拱手道:“府中还有客房,不知……”   “不必。”曹初挑眉,“我自有安排。”   司马孚有点好奇,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是的,某位从许都来的御史搬到了他兄长隔壁的宅子。   不说病人,就是没病的人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不动弹,肯定得起来晒太阳,否则不是平白惹人疑心么。   演技颇好的司马懿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让妻子把他抬到院中晒太阳。   曹初学着陈群的样子,手里拿着个竹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司马懿眼皮一跳,又让人把他抬回屋里去了。   次日。   司马孚带着一个事先串通好的医者上门探望司马懿的“病情”。   风痹症需要针灸好几次,如果一直没有医者来的话,曹初肯定会起怀疑。   为了达到取信于人的效果,没病的司马懿被迫针灸了一回。   他一脸漠然地望着胳膊扎得跟刺猬似的针,刚想起身。   曹初在门外记本本:“臣曹初奏,五月庚辰,针灸……”   司马懿刚坐起来的身子又被司马孚摁了回去。   五月已经有些热了,雨来得也快。   一日晌午,乌云密布,雨簌簌落下。   刚好司马懿的院子里有一批书籍晾在外面。   这些书籍不是孤本就是特别珍贵,对于一个文人来讲极其重要。   司马懿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抢救这些书籍。   曹初的声音好死不死的透过雨帘传来:“哟,下雨了,你的书籍还晾在外头,再不收回来就要淋坏了。”   司马懿刚要踏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   他妻子唰地把他往回一推,然后立即跑出去把书籍抢救了回来。   堪称反应迅速。   某一日。   既然被医者治疗了那么久,总算能自己走动了吧?   这不,司马懿“好不容易”能起身,正拿着一卷竹简看书。   背后灵似的曹初开始记本本:“臣曹初奏:五月壬午,司马懿病情微愈,于家中阅书。”   司马懿握着竹简的手一僵。   好在曹初又补了一句:“半月之期已过,我将归许,祝你早日病愈。”   司马懿感动——终于要走了!   曹初眨眼:“曹司空可能还会派人来看你的哦。”   司马懿:“……”   他决定搬家,而且还要搬得远远的。   他!要!隐!居!   并不是说司马懿打算隐居一辈子,而是暂时去荆州避个风头而已。   当然,理由也是要的,美其名曰去荆州求医。   历年千里迢迢跑来荆州求学的人并不少,他过来“求医”也不是那么突兀。   反正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于是司马懿就去拜访了司马徽。   你看,他俩都姓司马,多有缘啊。   很快这两个姓司马的就成了好友,而司马懿的风痹症又逐渐“好”了那么一点,可以走路了。   就在不久之后,诸葛亮发现他的草庐边上又多了个草庐。   小童仰头道:“我刚刚去水镜先生那了,听说他有个姓司马的友人来这里隐居。”   说完这句话后,小童左右张望,接着又扯扯诸葛亮的袖子。   诸葛亮会意,微微俯身。   小童踮起脚尖,使劲够到他的耳边,小声道:“不过有个小道消息,据说在他来荆州之前,许都的曹司空之前派人来探望过他。”   诸葛亮揉揉他的脑袋:“以后少打听这些,知道吗?”   小童乖乖点头。   这一边,司马懿正与书童搬着自己一箱一箱的书籍进屋。   既然是隐居,那就不可能仆从成群,很多事情都得自己来。   毕竟是司马徽的友人,诸葛亮就让自己的小童过去帮忙。   谁知小童刚把边上的门敲开,司马懿警惕的声音就飘到了他的耳朵里:“你姓曹吗?”   诸葛亮:“……”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第58章 曹昂归许   小童闻言一挺胸脯:“我当然不姓曹啦, 我随我家先生姓诸葛。”   “可是诸葛孔明?”司马懿问道。   “正是。”小童仰头。   司马懿往外瞧了一眼, 对小童道:“你家先生……在许都挺有名的。”   毕竟诸葛亮的友人比较给力,升迁速度嗖嗖的,又时常聚在一块怀念他。尽管诸葛亮本人挺低调,可几乎整个许都的官员都知道诸葛亮的存在了。   诸葛亮:“……”   不, 他并不想在许都出名。   不知是不是气场不合的缘故, 明明都是司马徽的朋友,隐居的地方也很近,可诸葛亮和司马懿两个却没能成为友人。   事实上这两个是政治理念不合, 三观也不同。   不说其他,就单单讨论诸葛亮和司马懿对于士族各自的态度,这两人没吵起来都算脾气好了。   不管是思想还是政治理论, 半句话都说不到一块。   也唯有水镜先生才能同时跟这两个性子大相径庭的人当友人了。   ……   许都距离河内并不远。   曹初坐在马上,神游天外。   她在河内郡呆了足有半个月, 却只在刚来的时候和离开的时候才看见了河内郡守魏种。   并且魏种的做法不是故作神秘,反而是努力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联想到他之前的经历,曹初倒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魏种是兖州士人, 他当年举孝廉为官还是由曹操亲自推举, 换种说法就是曹操有恩于他。   吕布当初是怎么跟曹操打起来的?就是因为他接受了叛曹的兖州。   而兖州叛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兖州士人和曹操的矛盾。   当初兖州士人叛乱的时候,曹操正出征在外。听闻兖州叛乱时他还表达了对魏种的信任, 在当时甚至说出了“唯魏种且不弃孤也”这样的话。   然而魏种毫不客气地背叛了曹操, 把忘恩负义四个字贯彻的淋漓尽致。   这便着实令曹操恼火不已, 但后来曹操把魏种捉回来的时候却没有杀他, 而是因为他的才华放过了他, 并且任命魏种为河内太守。   曹营兖州士人的代表是程昱,他虽然受曹操看重,却到底没到心腹的程度。   可以说,就是经过这一回兖州的叛变,兖州士人在曹营彻底失势。   司马懿此次不肯出仕,一部分原因尚且不能知,另一部分会不会和举荐他的郡守魏种这一层敏感身份有关?   并不是没有可能。   一般来说,拒绝征辟有很多是因为待价而沽,但司马懿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玩这么低级的招数。   ……   结盟之后,袁谭便催促着曹操带兵出征。   倒不是他心急,而是他这边被袁尚打得实在是撑不住了。   可曹操虽然带着大军在袁谭面前晃了一圈,却迟迟没有出兵,反而驻扎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袁谭心生疑惑。   曹操在等什么?   他很快就明白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袁家兄弟的战争吸引过去的时候,绕路而行的曹昂正联合黑山军张燕攻打邺县。   黑山军张燕是袁绍的老对头,在曹昂攻下邯郸后主动要求联合曹军攻邺。   邺县是袁氏的大本营,城池稳固,并不好打。   曹操得知这一消息,立即亲率军队往邺县开去。   袁尚刚干掉袁谭,准备回援,却被剩下的曹军拦住了去路。   由于袁谭是死在袁尚手里的缘故,他的旧部在辛评辛毗的推动下大部分都归了曹军。   袁尚急了。   他现在占的不过是城池坚固的好处,曹营精兵良将极多,还有对袁营内部十分熟悉的许攸,攻下邺县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要命的是,曹军比起仓亭津一役时更是实力大增,若他没有及时赶到邺城,自己的命都难保住。   此时曹昂已经带兵围住了邺城,曹操的大军也赶到了邺城。   袁尚收到了驻守邺城的审配发来的好几封求援急报,却开始犹豫了。   救还是不救?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曹军一举破邺。   这下袁尚不用犹豫了,老巢都给人端了,他只能向幽州的二兄袁熙求助。   邺县是冀州的命脉,一旦被破,这就意味着整个冀州落入囊中是迟早的事。   许都。   曹初这段时间没闲着,除了稳住丁夫人的情绪之外,她还把河内发生的一些事给整理了出来。   包括河内郡守魏种的所作所为。   “阿姊,大兄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妹曹节托腮看着她。   曹节正是想父母的年纪,可曹操平日里公务繁忙,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子嗣能得他亲自教弓马骑射之外,其他的子嗣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在战事频繁的时候,她说不准一年都见不到曹操两面。   除了曹冲,只有年纪大的几个子女跟父亲的关系最好。   在曹节的概念里,父亲虽然高不可攀,但大兄和阿姊却是可以亲近的。   曹初放下手中公文,轻松道:“快了,不过很快我们就要离开许都。”   曹节点头:“离开许都,要去哪儿呀?”   “邺县。”曹初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   果然,没多久曹昂就来许都带人了。   他尚未卸下甲胄,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动,唇边噙着不变的笑意。   何晏兴奋道:“大兄!”   曹节轻嗤一声:“谁是他大兄了……”   也不怪何晏如此热情,毕竟在这一干曹家兄弟里面,只有曹昂会给他好脸。   曹初会拔剑吓唬他,曹丕对他口称“假子”,曹彰因为未婚妻被调戏之事对他恨得牙痒痒,曹植对他视而不见……不过这些都是何晏自己作的。   毕竟敢像何晏这样行事的人真没几个。   曹初听到了曹节的嘟哝,小声提醒:“大兄还在。”   曹节捂住嘴巴。   这次去邺县的只是一部分人,多是曹操的家眷,还有司空府的官员。   邺县既破,自然要论功行赏。   夏侯氏和曹氏宗族是曹操自陈留起兵以来最亲近且倚重的人,但是他们的升迁速度并没有因此而变快。   或者说,有些人的升迁速度甚至还比不上张辽张郃这样的敌军降将。   曹操向来是根据功劳来奖赏,所有人做的事在他心里都有一本明账。   曹初策马,与曹昂并肩而行。   “你手上又有新伤。”曹初微微蹙眉。   “习惯了,没事的。”曹昂侧头。   曹初刚要继续开口。   曹昂敛眸,长翘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欣慰:“子劭可是要问护心镜的事?”   曹初反问:“难不成你忘了?”   曹昂一弹她脑袋:“自是没忘。”   曹初这才满意:“平日里瞧着大兄做事挺周全,唯有这护心镜总忘记。”   曹昂笑着摇头,没有反驳。   曹初思索:“郭图、田丰之争并非偶然,那……曹营呢?”   袁绍帐下来自四海八荒的谋士颇多,最主要的两个势力是袁绍拿下河北之后任用的河北本地士人,以及在之前就跟着袁绍的颍川士人。   等袁绍死后,这两个势力又产生了分歧,颍川士人支持袁谭,河北士人支持袁尚。   可以说,袁绍帐下河北士人和颍川士人的斗争当真给曹操省了不少力。   但曹营为什么没有这种事情?   其中固然有曹操没有袁绍那么坑的缘故,但肯定不止这些。   曹昂微微颔首,附在她耳畔轻声道:“颍川士族。”   的确,曹操帐下是颍川人居多,可这有时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些人的政治理念不一样。   但是他们现在有尚未达成的共同目标,种种因素的作用下,这些矛盾还没有浮出水面。   若无可图之处,那些世家大族凭什么选择曹操?做慈善吗?   曹初笑道:“多谢兄长指点迷津。”   曹操看重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不需要做出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曹昂能够看到这些,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能耐。   曹昂轻笑:“我不过是提醒,你能自己想明白这些已经很好了。”   曹初思忖:“那兵权……”   曹昂抬手轻轻按住她,止住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曹初会意,垂眸望了一眼他尚且披着甲胄的手臂,对曹昂笑了笑。   作为知道一些后事的人,曹初不得不考虑更多。   若按照历史的轨迹,三国的最终赢家不是魏汉吴任何一家,而是晋,这个朝代姓司马。   晋,是公认的世家门阀天下,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骑都尉孔桂看着前面二人小声交谈,上前问道:“前面是长社县,大公子可要进去歇息?”   “不必,直接过去。”曹昂轻轻勒住缰绳,放缓了步伐。   论看人眼色,孔桂着实是一把好手,见曹昂此举,颇为配合地策马跟上。   “父亲似是有意将你迁任随军的职位。”曹昂开口。   “是武职吗?”曹初讶异。   “暂且不明。”曹昂叹气,“若真如此,那军师祭酒又与你素来有嫌隙,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倒无妨,我是怕你受委屈。”   这次战役之后,郭嘉还被封了洧阳亭侯,如果曹初真的要跟他杠上反倒会吃亏。   “大公子,丁夫人唤您。”突然有个亲卫跑过来,对他礼道。   曹昂调转马头,叮嘱曹初一番后立即赶了过去。   于是这里只留下了曹初和孔桂两个人。   孔桂暗自思索着二人的话。   他本来奉承曹昂就是因为他在一众子嗣里最受曹操看重,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曹昂对这个唯一的同母妹妹有多好。   思索一番,孔桂拱手道:“女公子。”   曹初点头:“何事?”   孔桂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的确很难让人讨厌起来,但是……   “那军师祭酒郭嘉素来无视法度,却受主公看重,您若弹劾于他必然无所效用。”孔桂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   曹初默默无言。   到底是哪里传出的她跟郭嘉关系很差的流言?   见曹初听进去了,面上也没有不悦之色,孔桂继续道:“只是此人立功颇多,听闻您先前欲与他讲和,而后摔门而出,主公却对此事视而不见,可见其嚣张。”   曹初觉得有点不对劲:“照你这么说,我就该躲他了?”   孔桂收起羽扇,诚恳道:“其实女公子不必惧他,只要大公子一日是您的兄长,您就无需担心。”   “那么依你看,我该如何行事呢?”曹初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孔桂笑道:“郭奉孝得主公如此看重,定是因为主公容忍这些。可女公子受此之辱,若继续容忍,依他的性子定愈发嚣张,不如暂且放任,而后趁其得意忘形之时搜集证据,以汉律中明文规定的罪名弹劾!若主公宽容于他,您还有大公子呢。”   曹初眯眼。   孔桂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眉心一蹙,怀疑自己骂的不够狠。   女公子竟如此深恨郭祭酒,连半句好话都不让人说。   他咬咬牙,准备豁出去:“他仗着主公宽容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您不觉得此等小人着实可恨吗!”   曹初深吸一口气,掰了掰许久没活动过的拳头,忍耐:“哦。”   御史不能打人。   孔桂见她有了反应,灵机一动:“不若这样,醉酒之人最是神志不清,女公子可寻个机会与他独处,如此便可奏他触犯汉律……至于他到底有没有触犯汉律,全凭您一张嘴,不是么?”   说着,他还对曹初比了一个“你懂”的手势。   曹初:“……”   正等着曹初喜笑颜开的孔桂霎时觉得空气一冷。   他疑惑抬头,只见迎面挥来一个杀气腾腾的拳头,正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呼来! 第59章 微妙醋意   “哎呦!”他下意识地哀嚎一声。   孔桂的脑内霎时一片空白。   反正没人看见, 曹初把某人揍了个结结实实。   曹初义正言辞道:“我身为御史,有弹劾与审理刑狱之权, 当秉公执法,你竟让我行如此卑鄙之事, 该当何罪?”   孔桂再傻也知道这马屁拍得不对了,神情陡然一变:“是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望女公子饶了我这一回……”   曹初眯眼盯了他半天,问道:“那你觉得郭祭酒如何?”   “……这,女公子海涵,不与他计较。”孔桂有点捏不准她的态度。   女子的心思怎么就这么难猜?   曹初盯了他半天:“还有呢?”   孔桂决定跟之前的话反着来:“主公定颇重郭奉孝之才, 我等愧之。”   “还有呢?”   “这……过于看中礼法并非好事, 郭祭酒如此行事看似不拘礼,实乃洒脱……”孔桂试探道。   曹初心下满意, 面上却严肃道:“以后少在背后说人坏话。”   “多谢女公子提点。”孔桂赔笑。   曹初点头,转身去找曹昂了。   半晌。   何晏走过来,不怀好意道:“哟, 骑都尉这是怎么了?”   孔桂吸了一下鼻子, 委屈道:“不小心摔的。”   何晏才不信, 脸上笑嘻嘻的:“被打了?”   孔桂啐了一口, 没好气道:“去, 你才被打了!”   会不会说话啊这人!   曹初既然出了这个拳头,就没有隐瞒的心思, 而是主动去找徐庶请罪了。   徐庶叹息:“子劭当真是君子风度……”   她跟郭祭酒关系都差成这样了, 可当其他人说郭嘉坏话的时候, 曹初居然还能做到公私分明,甚至出手教训孔桂。   先前因为给友人报仇而杀过人的徐庶自然明白要真正放下私怨有多难。   ……   邺城。   曹操此时依旧带兵在外征战,曹昂则是留在邺城驻守。   邺城及其周边城镇虽然打下来了,奈何那些河北士族多有不服,要继续平定河北阻力颇多。   若能拉拢那些河北士族自然是最好的。   曹初在绢帛上划来划去:“河北颜氏可以拉拢。”   自袁绍帐下大将颜良死后,颜氏跟袁氏的联系就开始慢慢变淡了,要拉拢过来并不是没可能。   王越哎了一声:“你早说啊,那老匹夫当年就是与颜氏结的烟亲。”   曹初讶异:“是童太公?”   王越点头。   袁绍已死,而袁家当年被董卓狠狠打击过,世家都看着风向和利益,不存在对谁死忠,如今他们只是想找个台阶下而已。   若能牵扯出童渊这条线,就容易多了。   正思索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门被曹昂推开。   王越挑眉,没准备打扰这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父亲欲恢复九州制。”曹昂把手中的信塞给她,对曹初附耳道。   曹初接过信打开,思索。   九州制并不是曹操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制度,而是自古就有,是古制。   对其他人说话她还可能有所顾忌,但对于曹昂实在没这个必要。   “国分九州,乃是古制。”曹初压低声音,“可古制却并不止这一种。”   古制其实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若要真的恢复九州制,总不能只改这一块地方。   在州郡制度变动的同时,其他制度就会跟着变动,还有很多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曹操这回提出恢复九州制,应该是一个试探。   曹昂微微摇头:“方才许都来信,荀令君言道此举易使人心不稳。”   曹初一怔。   每次改革,没人反对是不可能的。   对于曹操想要恢复九州制的想法,率先反对的就是闲着没事干的孔融。   孔融觉得上回他嚷嚷一回就让曹操把刘备给放出来了,这样看来曹操还是愿意给他面子的。   这回他见曹操想恢复古制,孔融又开始蹦跶,说恢复这个制度实乃不忠不孝之举。   这一来二去的,曹操就开始嫌他烦了。   说难听点,什么大事小事孔融都要来嚷嚷,连曹丕的私生活他都要跳出来说两句,他又不是司空府的管事!   当然,话是不能这么说的,曹操没空收拾他,只能继续忍着。   曹昂摇头:“若无意外,此事只能作罢。”   曹初抿唇思索。   如果只有孔融一个人在喊,对于曹操来说无关痛痒,毕竟他虽然是名士却没有多大的政治作为,被骂几句无妨。   但曹操不能不顾虑荀彧的意见。   曹初小声道:“若单单恢复一个九州制,的确得不偿失,可……”   可如果父亲想改的不止是州郡制度呢?   曹昂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如今他们只能提意见,真正行事的还是曹操。   ……   好几个月没见,曹初甫一出来就在司空府门口撞到了郭嘉。   看见此景的孔桂揉揉眼睛,小声嘟哝:“嘴里说着跟郭祭酒的关系没那么差,不还是一到邺县就跟人吵架来了……”   这些日子,曹初还顺手查了司马氏的底细。   晋朝姓司马,这就不得不引起曹初的重视了。   一进屋,曹初就转身对郭嘉神秘兮兮道:“那司马仲达的确是在装病。”   郭嘉挑眉。   曹初继续道:“我盯了他整整半个月,发现他特别沉得住气,差点就以为他是真病了。”   “你知他装病,却未点破。”郭嘉开口,“反开始注意他身后的司马氏。”   曹初承认:“对,我查了一下司马氏的先祖。不过司马仲达这些日子去荆州求医了,他跟诸葛孔明、水镜先生、庞德公都碰过面,带去的书有三统历、左传……”   看上去她似乎对这件事了解得特别详细。   郭嘉折扇一收,端起饮酒:“这些日子,你都在查他的底细?”   曹初点头,又摇头:“还查了跟司马氏有关系的世家。”   尽管现在的司马氏并没有半点威胁,日后那些事情还没个影,她还是对此抱有警惕。   曹初神情认真,继续思索。   “子劭可是以为嘉有不妥之处?”郭嘉搁下酒樽,突然转移话题道。   曹初左瞧右瞧,疑惑道:“没有啊。”   没等郭嘉继续开口,曹初绕到他前面,凑近盯着他:“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难道是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郭嘉稍稍前倾,抵住她的额头,眸中平静无波:“有吗?”   曹初伸出双手使劲儿捏他的脸,认真思考:“有一点点。”   “何处?”郭嘉挑眉。   “你说话有点怪怪的。”曹初继续捏他的脸。   手感不错。   准确说是郭嘉的语气很不正常,有点像……像什么呢?   郭嘉用扇骨轻轻一敲她脑袋:“捏坏了就不好看了。”   曹初这才肯松手。   见他不出声,曹初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去查了一下,司马氏虽在孝安皇帝时便已在朝中任职,却并没做到三公。”   可以说,现在的司马氏的确是士族,但是却没有颍川荀氏汝南袁氏等等的世家那么显赫。   至少现在还不怎么引人注意。   现在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曹初忽略了一个事实。   二人分别几个月,本该牵挂不已,甫一见面定然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思念。可曹初这回却连半声问候和招呼都没打,之前盯着郭嘉喝药的事情也全免了,一碰面就开始满口的司马氏。   曹初毫无所觉,继续道:“暂且来讲,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而我还可以趁机探一下司马伯达,也就是司马朗的态度。我最奇怪的就是司马仲达为什么要装病。”   说着说着,她瞄了一眼郭嘉的表情,却发现他虽然是认真在听,可举止却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轻松。   “子劭当真未曾觉得嘉有不妥之处?”他突然问道。   “真的没有,你挺好的呀。”   曹初心生疑惑,忙不迭关切道:“这些日子你可曾生病?”   “未曾。”郭嘉微微摇头。   此时文人衣衫的风气已经开始追求飘逸,又始终不脱节于东汉的制式。   他的手中仅握着一把折扇,青衫的袖子挽起,露出截稍显瘦削的手腕。案上则是置着两个酒樽,其中的一个想来是留给她的。   曹初蹙眉,思来想去似乎没什么人能让郭嘉说出这样有违和感的话,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司空说你了?”   “未曾。”   曹初眨眼,使劲儿盯着他看。   发丝儿束的好好的,没散。衣襟依旧是半掩不掩的样子。   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曹初怎么看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不疑有他,继续捡回刚才的思绪。   她用指端沾了些酒,在案上勾勾画画:“说起来,其实我一直很疑惑,水镜先生的司马氏又是哪个司马氏……”   司马和司马之间是有区别的,就如同崔钧的博陵崔氏和崔琰的清河崔氏一样。   郭嘉漫不经心地收起了扇子,乌色的眸子渐暗,勾住扇柄的指节由于用力而略发白。   唯有唇角噙着的笑意微微加深,却并非愉悦,瞧着莫名有些危险。   曹初登时觉得气氛开始不对劲了。   她疑惑抬头,并未察觉言语间的隐晦醋意,手上勾画的动作也停了,试图寻找气氛变化的原因。 第60章 定亲之事   说到半截, 曹初止了声,端起酒樽佯装喝酒。   里面的酒还是郭嘉斟的。   长久的沉默。   郭嘉见状面色稍霁, 握着扇骨的力道稍稍放松,笑意也真诚了些。   曹初借着仰头饮酒的掩饰, 偷偷往边上瞄了他一眼。   气氛恢复正常,郭嘉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既如此,曹初便放下了心, 继续道:“那司马氏……”   “司马“两个字刚出口, 方才令人心底发凉的感觉又来了。   怎会如此?   曹初试探着又喝了一口酒。   这下彻底没什么用了, 背后的凉意始终挥之不去。   她决定换个话题,努力放缓语气:“这些日子, 邺城送到许都的信我都看完啦。”   果然, 背后的凉意稍稍下去了些。   只要不提司马就行吗?   曹初试探道:“那崔州平……”   郭嘉眯眼。   曹初怔愣片刻,忙不迭往前一扑,试图补救:“奉孝给我的信我都随身收着每天翻出来看好几遍!真的!”   她使劲抱住郭嘉的双臂,终于意识到了这丝凉意的真相。   就在气氛即将达到临界点时,守卫叩响了门:“女公子。”   曹初扬声:“何事?”   “是我。”童渊道。   曹初松开郭嘉的胳膊, 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 把人请进来:“是师公叫您来的?”   刚刚王越才对她提起童渊和河北颜氏有烟亲关系,能借此拉拢颜氏,这会儿童渊就找来了。   童渊点头, 叹气道:“时隔多年, 内子早已故去。如今颜家怕是无人识得我。”   当年的童渊名气不亚于王越, 只是不像王越那样涉及官场而已, 他还曾跟并州李彦一道与河北颜家结亲。   据说李彦跟吕布能扯上点关系,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   “斯人已逝,请节哀。”曹初抿唇,“其他的倒不是问题,颜氏只是差个台阶下,等过些日子曹司空回邺,童太公可愿随初走一遭?”   “这是自然。”童渊笑道,“既如此,老夫便不打扰了。”   曹初刚要跟他道别,谁知童渊顿了半天,瞄了一眼边上的郭嘉,对她小声道:“子劭切莫认死理啊!”   曹初无奈:“我……”   童渊摇头,转身离开,一路上唉声叹气。   郭嘉见状笑出了声:“公达也对我说莫要与你相争。”   “我哪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曹初重新坐下。   “在他们那里,子劭可是大义凛然、毫不徇私之辈。”郭嘉调侃。   “那在你这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曹初好奇。   郭嘉漫不经心地拿出折扇:“当真要我说与你听?”   曹初按捺不住好奇,点点头。   “起初以为你傻,你我素未谋面,你却轻易信了我的话。”郭嘉笑道。   “你那日帮我躲过了御史,当然算是同道中人了!”曹初理直气壮地辩解。   “后来你倒是不轻信于人了。”郭嘉缓缓道。   “你看,人是会慢慢变好的,对吧。”曹初一扬下巴。   “如今却只对着我犯傻,说不准还是桩好事。”郭嘉唰地打开折扇,神情玩味。   曹初一把夺过折扇,使劲儿对着他扇风:“谁对你犯傻啦!我才不傻!一点都不傻!”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郭嘉略正了身子,佯装惊讶。   曹初气不打一处来:“我哪里傻了?你要是能说出个道理来,我就……”   “就如何?”郭嘉半倚在榻上,神色从容。   曹初思考:“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果你说不出来或者能被我反驳回去,就换做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郭嘉闻言顿了顿,复又笑道,“真要我说?”   “骗你是小狗。”曹初仰头。   郭嘉打开折扇,声音缓了几分:“就依你方才说的‘司马氏’,便已经告诉了我许多。”   曹初会对他说这些,必然是因为她对郭嘉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曹初不解:“……除了字面意思,还能看出什么啊?”   郭嘉的唇边牵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诚如子劭所言,司马氏不甚显眼,却能得你如此注意,定是因其所为乃震惊天下之事,既能震动天下……此事许是改朝换代,尚未可知。   我又观子劭对其颇为防备,想来那司马氏日后定与我等立场相对。   司马氏式微,又无自立起兵之资本,所处河内不日便能被主公彻底纳入麾下,故司马氏所行应当是夺权之策,此策百年内可成。”   他将折扇收起,杀气一闪而过:“嘉窃料之,依子劭所知之事,百年后这天下应是姓司马,不知嘉所言属实否?”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郭嘉浅浅一笑,开始斟酒:“可如今这些天机尽数被你知晓,定有变数。”   曹初从不敢置信中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酒坛子,护崽似的抱在怀里。   郭嘉的身子微微后仰,变戏法似地从边上又拿了坛酒,等着她的回答。   曹初转身把酒坛子藏好,又转回来,对他招招手:“来来来,奉孝啊,我问你个问题。”   郭嘉搁下酒坛子,凑过去,饶有兴味。   曹初一本正经地附在他的耳边,煞有介事地问道——   “你是人吗?”   “……”   郭嘉一口酒险些喷出来。   曹初的神情非常认真,还专门往他背后瞧了一眼:“不对,你好像真的没有影子!”   “屋内光暗,你也没影子。”郭嘉无奈。   曹初往后一瞧,接着别扭地转回脸。   郭嘉抬手戳她脑袋:“说你傻还不信。”   曹初捂脑袋:“除了你,谁都没说过我傻。”   不过她也没对其他人说过那么多话。   郭嘉收手,严肃道:“嘉还有一问。”   曹初点头:“行,一次性问完。”   “子劭窥探天机……可会于自身有损?”郭嘉斟酌道。   曹初一怔。   她还以为郭嘉又要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句话。   意外之余,却不免心底一暖。   相应的,因为这句话,曹初高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   真相到底太过匪夷所思,好在郭嘉暂时只是猜测到了“窥探天机”而已。   “莫不是真有?”郭嘉见她没反应,神情渐肃。   “你猜啊。”曹初突然起了坏心,意味不明道。   郭嘉之前吓了她那么多回,还总想着扒她马甲,曹初难免有些怨念。   谁知这句话似是点燃了什么心绪一般,眼前的人眉心一蹙,不管不顾地将她的肩头用力掰过来,拥入怀中。   箍着她的力道很紧。   曹初的脑内霎时一片空白,微启了唇,被这始料未及的一拥弄懵了。   呼吸近在咫尺,下颌抵着的是线条优美的琵琶骨,淡淡的气息包围着她。   “告诉我。”他轻声道,“……曹初。”   不是子劭,而是她的名。   他的指端划过曹初的颈间,复又划过她的耳垂,牵起一丝颤栗。   曹初眼睫一颤,立即反应了过来:“没事,真的没事。”   郭嘉却未松开箍着人的力道。   相识许久,曹初几乎从未看见过他失态的样子。   曹初抿唇道:“抱歉,以后不吓你了。”   郭嘉还是没反应。   曹初眯眼,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人往榻上一推!   郭嘉猝不及防,身子径自向后仰去,束着的发也散了开,眸中满是笑意。   曹初眉眼一弯,刚要开口,却见他的身子倏然一转,将二人位置径直颠倒了过来。   居高临下,整个人被阴影所笼罩。   他的墨发轻轻搭在曹初的肩上,近在咫尺。   曹初抬眼,对上一双深若潭水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她。   一瞬间,周遭的动静喧嚣似乎都远去,只余下眼前的迤逦。   曹初微微怔愣,心里终是腾起了一丝异样。   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轻轻一挠,赶走所有纷杂的心绪。   ……   只是这样亲近的姿势到底能没维持多久,隔着一道门,守卫又出声了。   “女公子,郭祭酒,司空已至城外。”   沉默。   “女公子?”   曹初努力平复心情,开口道:“父亲竟是提早了好几日归来。”   郭嘉主动起身,偏头对她笑道:“走罢。”   ……   城外。   由于消息来得实在仓促,曹初只得勒紧缰绳,策马狂奔。   此举却未显丝毫狼狈,而是带着干脆利落的飒爽。   “女公子骑射可为翘楚。”远处,典韦讶异道。   “你也不看是谁教的。”曹昂用枪往他的双戟上拍了一下,笑得欣慰。   其实曹昂的心理很好理解,长兄如父,一旦自家的孩子被别人夸赞,作为“父亲”总是很高兴的。   曹操满意道:“不日后,子劭便要定亲了。”   曹昂一惊:“定亲?”   曹操慢条斯理地捋了捋下颌的长髯,欣慰道:“是啊,奉孝已下了庚帖。”   曹昂:“??!!”   只听“咣”一声,银枪脱手,冰凉的金属磕在地上,掀起一丝微的尘沙。 第61章 戏精曹初   曹初此时已至近前, 翻身下马,笑道:“阿翁, 大兄。”   曹操笑着应了,而一边曹昂仿若雕塑。   曹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大兄?”   曹昂这才反应过来, 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对父亲的尊敬使他无法开口质问为什么要让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定亲,问曹初又不知从何问起。   曹昂把目光转向郭嘉, 终于有了发现。   他没束发。或者说束发之后被人给扯掉了。   “大兄, 出了什么事吗?”曹初关切道。   “你的鬓角乱了。”曹昂目光回转, 牵起一抹笑容。   曹初抬手按住。   “等等。”曹昂突然蹙眉,“你们两个……方才一块过来的?”   “对啊。”曹初眨眼。   曹昂望向曹操。   在征得曹操同意后, 他拉着曹初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转身道:“你实话告诉我,方才你二人是不是又动手了?”   曹初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算吧。”   曹昂抓住她的手腕:“我问你一个问题。”   曹初讶异:“怎么了?”   曹昂严肃道:“你告诉我,是不是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曹初愣住。   “若你有任何难处,我现在就去请示父亲。”曹昂严肃道。   父亲不但让那郭奉孝封了侯,还把素与他不睦的女儿嫁给他!   可想而知, 一旦与“仇人”成婚, 这简直就是硬生生把曹初往火坑里推。   虽不明白曹昂在说什么,曹初还是出声安慰道:“真的没有。”   唯一的难处就是郭奉孝成日试图扒她马甲,不过曹昂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曹昂不信:“那你与那郭奉孝定亲又是何故?”   既然没人逼迫, 那为什么要与交恶之人定亲?   曹初解释道:“这事是我跟父亲提的, 我……”   顿了顿, 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只是笑道:“两厢情愿。”   曹昂更加不信了,蹙眉:“你方才还与他动手,现在却又是如此说法,子劭可是不信任大兄?”   “没!我说的都是实话。”曹初拉着他的袖子,“我不会骗大兄的。”   “那你方才又为何与他动手?”曹昂扶正她头上欲坠不坠的钗子。   “打闹着玩儿呢。”曹初笑道。   她总不能说自己把人推榻上去了吧。   曹昂微微俯身,捏住她的肩:“说实话。你告诉我实话,任何难处都告诉我,不必惧怕。”   曹初心下感动,老实回答:“我确实没有难处,奉孝也没有,父亲也没有。”   曹昂有些生气,语气冷了下来:“子劭当真连我也要欺瞒?”   曹初一怂:“真的没有!”   为什么说实话没人相信呢?   曹昂的声音极冷,手中银枪抵着地面,带着一丝杀气:“若你还是不肯说,我便去问郭奉孝!”   曹初一惊:“别啊!”   突然,她灵机一动,脑内迅速给自己编了个狗血剧本。随即一掐大腿,面色大变——   “若说隐情,的确是有的!”   曹昂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曹初痛心疾首:“上回我喝醉了,就把人给、给……唉,是我的错,我得对他负责!”   曹昂一惊,声调不自觉高了些:“负责?”   曹初咬咬牙,背下了这个锅,继续瞎扯:“是啊,是我、我喝高了,又见他颜色……就……”   一听到负责这个字眼,再加上曹初欲言又止的愧疚神情,曹昂险些崩溃,声音惶惶然压到最低:“你对他……用强?”   曹初攥紧袖子,演技飙升,神情既愧疚又自责:“是,是我的错,我那天喝高了……”   曹昂没那么好忽悠,顿了半天,提出质疑道:“那他为何又应允了这趟亲事?”   这下轮到曹初卡剧本了。   该怎么编下去?   曹初决定蒙混过去,眼泪一抹,稍缓了面色:“他本是勃然大怒,听闻我欲要对他负责的话之后却应允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曹昂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坚定道:“放心,此事有大兄帮你兜着。”   曹初似乎演上瘾了,信誓旦旦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兄毋需如此,后果我一人承担足矣!”   曹昂叹气,转身走了出去,看似平静从容,实际上步伐都是飘着的。   司空府。   曹彰见曹昂如此魂不守舍,讶道:“大兄怎么了?”   曹昂长叹一口气:“作孽啊。”   见曹彰不明白,他倒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道:“你阿姊要与素来不睦的结怨之人定亲了。”   “结怨之人?”曹彰睁大眼睛,“是仇家吗?谁?”   “是郭奉孝。”曹昂摇头。   曹彰挑起一边眉毛,疑惑——他俩不是关系挺好的吗?   郭嘉每日不离手的折扇还是阿姊给他的呢!   可周围的人都觉得曹初和郭嘉的关系特别差,曹彰也犹豫了:“他们当真有深仇大恨?”   曹昂点头:“岂止,方才还打了一架。”   曹彰小声嘟哝:“不会吧……之前关系不是还挺好的吗?”   “先前他们二人虽是友人。”曹昂垂眸,“奈何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   一旁围观的曹植疑惑道:“那阿姊为什么要和他定亲啊?”   曹昂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子:“父母之命。”   曹彰眨眼,突然来了句:“如果不看其他,单看脸的话……其实不亏啊。”   说罢,他还挑眉笑了笑。   说不定阿姊是故意的呢!   曹昂冷了面色:“休得在背后编排亲姊。”   曹丕晃晃悠悠地走出屋来,不知脑补了什么,眯眼评价道:“此举……颇有老曹家的风范。”   曹昂闻言转头,目光犀利:“嗯?”   什么老曹家的风范?   曹彰拼命给他使眼色——二兄你品品自己在说啥啊!   曹丕一个激灵,清了清嗓子,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曹昂狐疑望了他一眼,本是想追根究底,奈何此时心绪极乱,只得作罢。   屋内,曹初搬起这个月准备呈上去的弹劾奏疏,搁在一旁。   曹操议事一般是议到傍晚,她如果要去找人,只能等。   她摊开一张空白的绢帛,笔杆悬在半空,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   写什么呢?   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曹初始终看这片空白颇为不顺眼,提笔在绢帛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只狐狸。   那狐狸正对着她,神情似笑非笑。   似乎有点郭某人的影子在里头。   曹初盯了半天,最终违心评价道:“一点都不像。”   随即毫不留情地把绢帛丢掉,又开始撑着脑袋发呆。   半晌,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绢帛上又被她无意中画了只狐狸。   曹初心下恼怒,搁笔:“改日田猎,专逮狐狸!”   ……   另一边,正在荆州“求医”的司马懿以袖掩面,狠狠打了个喷嚏。   诸葛亮路过,面带微笑地瞧了他一眼,行进路线拐了个大弯,完美地绕开了司马懿,与他始终保持相隔一米之外。   “哼。”   司马懿理了理袖子上细微的褶皱,一派清高的文人气度。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暗道——   装!   ……   这厢,听了曹初的“解释”之后,曹昂不敢耽误,在消息还未传开时就径直找到郭嘉。   曹昂抿唇,下意识攥紧拳头,复又松开,方才有些仓促地对他拱手一礼。   郭嘉方才从议事之处走出,饶有兴味地挑眉:“大公子?”   曹昂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此事是子劭过错,既然祭酒已应下婚事,还请你莫要将真相说与旁人听。”   郭嘉虽不知这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不过依照曹初的性子,想来定是编了个故事给曹昂听。   看曹昂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曹初还把冠名为“郭嘉”的角色形象塑造得颇为凄惨。   郭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着曹昂的话说下去:“事已至此,我也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奈何……”   说一半留一半,余下靠脑补。   曹昂会意,渐肃了面色:“不知祭酒欲要提甚么条件?”   “平日里曹子劭秉公监察,可她最看不得的却是饮酒之事。”郭嘉暗示道。   这是在暗示曹昂帮他瞒着曹初喝酒。   经过思虑,曹昂坚定点头,决定达成交易:“以后我帮你瞒着饮酒之事,还请郭祭酒勿要将真相说与旁人。”   话音刚落,曹昂不放心,又继续补充道:“若有旁人问起,只说祭酒与女公子将化敌为友便是。”   郭嘉折扇一开,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是自然。” 第62章 安定冀州   此时的曹初尚被蒙在鼓里。   不过她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得知此事了, 因为她把注意力放到了颜家的身上。   冀州刚被打下,世家有很多都在观望风向。毕竟袁尚和袁熙还在呢。   在童渊亲自去了一趟颜家之后, 族长颜升果然主动向司空府递交了拜帖。   童渊亲自上门,这对颜家来说就够了。   事实上, 颜家的态度代表着河北当地多数世家的态度,既然他们率先抛出了橄榄枝,司空府必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   这会儿, 颜升方才从司空府出来。   曹初刚想踏进司空府, 二人走得恰巧都是正门。   擦肩而过。   颜升眯眼。   虽说对司空长女早有耳闻, 流言也听了满耳朵,颜升到底还是没见过本人。   曹初一笑, 问道:“古有九州, 不知族长如何看得此事?”   颜升一怔,立即反应了过来:“州域之事,不是我等所能决策的。”   这是在打哈哈了。   世家向来闻风而动,怎会轻易掺合此事?   曹初颔首,径直进门, 步伐平稳。   不掺合就好。   颜升沉吟片刻, 转身离去。   如今,本该是袁谭治下的青州已经平定大半。邺县一役后,曹操乘胜追击, 将袁尚打到了南皮一带, 又打出了冀州, 等到袁尚仓皇逃去北上投奔袁熙才罢休。   但袁氏对这一块地区的影响实在太深。   没过几天, 曹操上表朝廷,改任为冀州牧。以冀州牧的身份管理冀州自然要名正言顺许多。   此时他颁布了一系列令法,整顿内部,免除全年租赋,还赦免了一大批与袁氏有关的人。   司空府。   “主公,审配带到。”   曹操还没开口,曹初先微微睁大了眼睛。   审配是袁绍的手下,在袁绍死后又辅佐袁尚,一向与郭图、辛评不睦。   之前曹操打邺城的时候,就是他守的城。待城破后,审配就顺理成章地被关进了狱中。   他的脸上有鞭痕,身上也有。看这些伤口的新旧程度,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曹操果然发问了:“此伤是何人所为?”   审配被关了那么久,精神并不好,偏过脑袋不说话。   辛毗起身替他答道:“他因私怨而杀我兄长全家,此伤是我所为,但凭司空发落。”   辛毗是袁谭兵败后投降曹操的人,和他的兄长一样,和审配之间的恩怨可不少。   审配闻言抬起了眼睛,终于开口:“辛毗小儿,你害吾主,竟还有颜面在此狂吠!”   曹操挑眉:“我观城中箭弩甚多,此谓何故?”   审配啐了一口:“我恨箭少,未曾射下你项上人头!”   曹初蹙眉,不满:“竟如此出言不逊。”   曹操叹道:“卿忠臣也。”   似是有意要把人放了的样子。   辛毗急了。   他与审配仇恨深重,岂是一句话所能了结的?   况且,曹操放了投降他的人还好,把这个不但不降,还口出辱骂的人放了不是相当于鼓励其他人这么做吗?   于是审配被推出去处斩了。   曹初心中突然起了疑惑,小声问曹昂:“郭图呢?”   “死了。”曹昂压低声音。   “可按理来说,郭图应当被俘虏了才是啊。”曹初不解。   曹昂轻咳一声:“他确实投降了,说他愿为父亲出谋划策。”   “那……”   “父亲释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去幽州,让他为袁熙出谋划策。”曹昂尴尬道。   郭图这样专坑队友的人曹营消受不起啊。曹操觉得还是跟郭图做敌人来得愉快些。   曹初一愣:“他不会没答应吧?”   “他以为父亲是试探,死都不肯去。”曹昂叹气。   “然后他就死了?”曹初试探道。   曹昂点点头。   曹初:“……”   所以说,不要总是把曹操的话阴谋论,他确实是很真诚的想放人的。   待其他人走后,曹操叹道:“文若先前与孤来信,恢复九州制怕是要暂时搁置。”   曹初略沉吟,随即拱手道:“冀州尚未安定,父亲若要恢复古制,的确会引起些骚乱,只是利弊权衡,您看……恢复古制之利是否能抵得上弊?”   曹操笑了:“你怎知我不止想要恢复九州制?”   曹初顺杆爬,笑道:“九州制不过是将大汉十三州重新划分为九州。   若恢复九州制,冀州的范围虽能扩大,可实际却并不能造成太大影响,单一个表面上的制度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此举为图虚名而招祸患,您着实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定有其他打算,故而我才有此猜想。”   曹操一掸她脑袋:“平日里怎不见你如此会说话。”   曹初捂脑袋,不服气:“还不准我说好听的啊。”   曹操笑了一阵,复而转头问郭嘉:“方才看奉孝不说话,可是另有想法?”   郭嘉略正了身子,打开折扇摇了摇:“冀州新定,众念袁绍而多有不服,主公颁令施德以定人心,此举却要长久才能有所见效。”   曹操捻起一绺须须,若有所思。   冀州颁的政令的确有利于休养生息以及安定人心,不过免除租赋之类的政令并没有让当地士人有多安心,如今还缺一剂强心针。   郭嘉一笑,手指扣住扇骨,接着道:“冀州多名士,主公唯才所宜,不妨择而用之。”   曹操点头,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陈琳。   官渡之前,袁绍命陈琳写了讨伐曹操的檄文,把曹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操之祖父曹腾并作妖孽,操之父亲曹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阉宦遗丑……可谓骂人之翘楚,据说袁绍看了之后当即拍案叫绝。   适时,尚在许都的曹操头风发作,听了这篇檄文之后脑瓜儿居然瞬间不疼了。   当然,陈琳的檄文骂人骂得也是真狠。   不过曹初上回提拳头逼着祢衡也写了一篇檄文,里头骂袁绍的功力绝对不赖,好歹让曹操舒缓了下心情。   本来曹操就已经赦免了陈琳,如今又重用,收效果然甚大。   曹初与郭嘉并肩走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怀疑:“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   郭嘉是不是喝酒了!   郭嘉挑眉,丝毫不慌:“许是方才宴上沾染上的罢。”   曹初抱住他的胳膊,倚头一靠:“宴上没看到你喝,真好。”   郭嘉毫不心虚,顺势一揽。   没过多久,又有一批官员跑到邺城去了。   许都的刘备突然发现,自从曹操带兵攻下邺城之后,他就赖在邺城不回来了。   不但不回来,还把儿子女儿夫人等等全都接去了邺城,许都的司空府只留下了几个仆役。   曹操的举动,在刘备和刘协看来,充分向皇帝传达了这么个意思——   臣知道陛下看臣不顺眼,这会儿臣终于搬走了,就不在您老眼皮子底下晃悠啦!   刘协:“……”   他以为朕现在看他很顺眼吗? 第63章 将兵长史   许都, 御史台。   御史领着一个面生的人到徐庶面前:“徐中丞。”   徐庶端起边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随口问道:“新的治书侍御史来了, 那子劭呢?”   “女公子随司空去了邺城,迁为将兵长史。”   “将兵长史?能开府的将军如今不多,不知是哪位将军的长史?”徐庶挑眉, 来了兴趣。   将兵长史是将军府中的最高属官, 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有领兵的权利, 可也要看是哪个将军麾下的。   “是大公子。”御史拱手道。   徐庶搁下杯子, 点头道:“还要恭喜她升迁了。”   御史犹豫道:“这几日,邺城那儿传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消息……”   徐庶挑眉:“有话直说便是。”   御史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听闻……司空欲将女公子许给……军师祭酒郭奉孝。”   噗——   徐庶刚准备咽下去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绝对是有仇吧!?   他顾不得擦拭下颌, 一脸怀疑:“当真?”   要让陈群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反应呢。   御史抽抽眼皮,继续努力维持着严肃脸, 道:“应当是真的,此事乃是曹司空亲口所言。”   徐庶放下手中的公文, 皱眉仔细思考:“没道理啊……”   曹司空根本用不着拉拢郭嘉, 而女公子迁任的职位也看得出她挺有分量。   可曹初和郭嘉关系那么差……曹司空总不至于想指望着这件事,让他们两个化敌为友吧?   这也太扯淡了。   新迁任的那个御史还没受御史台风气的影响,放眼望去,整个御史台只有他脸上是笑嘻嘻的。   他凑上前去,在徐庶的耳畔悄悄道:“邺城附近还有一个传言, 传了一阵儿就突然停歇了, 应当并不属实, 不过属下觉得听着挺有道理的。”   徐庶眉心一蹙,抬手一指:“既知谣言,那你还传?”   “假的,就听着玩玩。”御史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御史。   徐庶眨眨眼,招手。   御史会意,左右环顾,上前附耳道:“据说啊,是女公子为了严纠郭奉孝,特意去求的司空。”   徐庶瞪眼,一拍他脑袋:“噤声。”   想想都不可能好吗!   御史乖乖闭嘴。   “严肃点。”徐庶没好气道。   御史伸手一掰,将自己的嘴角下拉,鼓捣成标准的棺材脸。   徐庶叹了口气,提笔给邺城以及回乡守孝的陈群写信。   ……   邺城,将军府。   曹初坐在一边,叹道:“又要出征了。”   曹昂笑道:“青、冀已定,还余下幽并二州未平,再远些还有鲜卑、乌丸。”   曹初点头。   把这些地方打下来之后,就得承受边境异族不时骚扰的压力。   “等一下。”曹初突然怀疑,“你身上怎么没酒味?”   曹昂一愣:“我没喝酒,哪来的酒味?”   “方才宴上,你跟郭祭酒的案桌离得很近,我没看见他喝酒,可他身上却沾了酒味,而你身上却没有,这不合常理。”曹初怀疑道。   曹昂心中掠过一丝心虚,面上却十分平静,佯装回忆道:“我方才看见,似是有人喝酒时,将酒不慎倾倒在了郭祭酒身上。”   曹初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即使在宴上沾染了酒味也不应该有那么浓,是谁干的啊?”   曹昂眉眼一弯:“这我倒未曾看清。”   “那郭祭酒怎么没跟我说这事……”曹初略怀疑,“真的?”   曹昂握了握拳头,镇定道:“是啊,大兄怎么可能会骗你呢。”   为了不让郭嘉把定亲的“真相”暴露出来,忍!   曹初展颜一笑,信任道:“我自是相信大兄的。”   曹昂愈发心虚,只得装作思考公事,默默背过身去。揪下一绺发丝,神情懊恼。   日将落,曹初回司空府。   府内的热闹还未散去,曹彰正跟从许都迁过来的兄弟们凑在一块唠嗑。   何晏慢悠悠地晃过来。   曹彰一指他,震惊道:“你你你,你穿的,竟是、竟是……”   何晏双臂微抬,瞧了眼自己的衣衫,眉毛一扬:“上衣下裳,男子制式,我穿错了吗?嗯?”   曹彰牙疼:“可你,你……”   何晏下面穿的是由十二块不同颜色的布缝制而成的啊!   这特么能是正常的男子衣衫?虽然看上去跟平时他穿的无甚区别,可这种缝制的法子他只在女人身上瞧见过!   虽然说不是女装,可让男子衣裳如此做法,何晏倒是头一份了。   何晏死猪不怕开水烫,嗤了一声:“这么穿不好看吗?”   糙汉审美的曹彰完全无法理解:“分明是甲胄更好看……最好脑袋上再顶两根红色的须须,不,雉鸡尾才好看呢。”   曹初走过来:“这衣裳不错啊。”   何晏得意,瞟了曹彰一眼:“你看,阿姊都说好看。”   曹彰有些闷闷。   曹初敛眸,复又笑道:“改日给小妹做一件。”   何晏:“……”   曹彰狂笑。   何晏不服气:“这,我这真不是女子衣裳,是男子的!你看,这儿,还有这儿,我这只不过是换了个缝制的法子而已。”   曹初哎了一声:“逗你玩呢,只要不是有伤风化,没人管你怎么穿。”   何晏这才喜笑颜开。   曹初本就是路过,这会儿离开此地,径直去了丁夫人的院子。   “不日后便要出征,你……可得仔细着点儿身份。”丁夫人叮嘱。   曹初不解:“身份?”   “你是女子,又是你大兄的属官,还有,成亲之前可不要与郭祭酒接触太多,免得落人口舌……   可千万别让你大兄跟上回一样连命都不管了,你不知我听闻他生死不明时是何等心情……”丁夫人絮叨。   曹初自动过滤掉某些不想听的话,口中却应下。   丁夫人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吧。”   曹初顿了顿,试探道:“阿母……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还有什么?”   曹初笑了笑:“没什么,阿母您也早点歇息。”   ……   几日后。   “医馆可建好了?”曹初走到医馆门前,偏头问道。   “邺城的医馆是依照许都的样式,用其他宅子改建而成,用着还算过得去。”守卫道。   曹初解释道:“幽州苦寒,又听闻袁本初攻打幽州时常有将士水土不服,故而我才来问问。”   她偏头瞧了瞧:“仲景可到了?”   “张仲景正在许都至邺城的路上,估摸着还有好几日罢。”   曹初蹙眉:“可这大军都要出征了啊。”   “军中有军医,医术高明,无妨。”曹昂拍拍她的肩。   曹初心中不安:“疫病不是一般人能稳住的,更何况……”   更何况,郭嘉本人就是典型的水土不服加上受不了寒的体质。 第64章 怕你不成   曹昂低头一笑, 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有疫病,要是每次都能起疫病,那将士们还活不活?谨慎是好事,莫要杞人忧天。”   曹初凝眉思索,随即径直走向医馆正门。   “你去哪儿?大军马上就要走了!”曹昂唤道。   “我去请华元化。”曹初答道。   华佗此时正在分拣草药。   曹初笑道:“素闻元化医术高明,就连积年的病也能一剂见效。”   华佗一扬眉毛,明明很高兴, 口中却谦虚道:“女公子过誉了。”   曹初开始切入正题, 故意问道:“不知仲景与您比之如何?”   华佗提起张机就没好气, 捋着白须,也斜着眼睛道:“他当然不如我。”   “那就正好了。仲景还有几日才能来,大军明日便要走,你便替他一回罢。”曹初拉着他就往门外走。   华佗猝不及防被她拉走,惊道:“诶?你……”   “还有事吗?”曹初转头。   “子劭啊, 你还是带我的徒儿去罢。”华佗不太乐意。   “元化可是有事耽搁?”曹初关切道。   “事儿倒是没有。”华佗摇头。   曹初好奇:“那为何不肯去?”   “士卒生病, 那是军医的职责,不关我的事儿。”华佗摆手道。   曹初试探道:“那郭祭酒呢?”   “这倒是,郭祭酒服药并不久,还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经受得起路途颠簸。”   华佗思量许久, 突然一拍脑袋:“你让他别随军不就成了?”   曹初眯眼,扛起他一条胳膊就想把人架走。   华佗反应很快,拼命挣扎:“抢人啦——”   曹昂走过来, 皱眉道:“怎么里面吵吵嚷嚷的。”   华佗喊冤:“这, 这女公子请人不成就强抢, 素闻大公子明辨事理,还请大公子主持公道呀!”   曹初放下他,唤道:“大兄。”   曹昂俯下身子,与她平视:“为何要抢人?”   “我这不担心奉孝呢吗。”曹初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   华佗在边上埋怨:“大公子,你看看她像话吗……”   曹昂突然起身,在曹初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扛起华佗,径自跨过了医馆的门槛。   华佗大惊:“诶?放开我!快点放开老夫!你们两个竟然——唔!”   曹昂往他口中塞了块布条,复而收回手,面无表情道:“得罪了。”   曹初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敬佩的目光落在曹昂身上。   “你可极少如此紧张过大兄。”曹昂把华佗塞进马车,挑眉看她。   “我宁愿永远没机会这么紧张你。”曹初踮起脚,企图跟他平视。   曹昂按住她的头顶把她摁下来:“为什么这么说?”   曹初眨眼,解释道:“就是因为情况不妙,我才如此紧张,没有人会喜欢没事找事啊。”   ……   大军出征。   曹初一转头,便看见了出来送行的丁夫人。   她下意识想上前,却见丁夫人已然转身离去。刚迈出去的步伐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曹操往后望了一眼,眉毛微挑,抬手捻了捻须须,心下了然。   曹初翻身上马,疾赶几步,跟在曹操边上。   曹操伸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直把她头顶的发丝儿都给揉乱了:“即便不高兴,也不要哭鼻子。”   “我没哭。”曹初伸出两根食指,摁住两边唇角,往上一抬。   “耍宝。”曹昂轻轻一拍,“平时怎么不常见你对我这么笑过?”   曹初的手被他拍下,眨一下眼:“你平时经常笑得那么开心,我要是也对着你笑,那我看上去……不就有点傻了吗。”   曹操嗤笑,往边上瞄了一眼:“高兴了吗?”   “其实……还有一点点不高兴。”曹初歪头看他,实话实说。   曹操挑起半边眉毛,犹豫道:“行罢。瞧你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孤下颌的须髯,今日就……就准你,碰一回。”   曹初睁大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曹操睨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只许这一回啊。”   曹初轻咳一声,抿唇强忍着笑意,斗着胆子给曹操的须须编了个小辫儿。   曹操瞪她——没让你编小辫儿。   曹初缩回手,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声道:“您让我碰的。”   曹操决定宽宏大量不计较,转头唤道:“奉孝!”   郭嘉闻言跟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曹操的须须,机智地无视了:“主公。”   曹操点头,问道:“这些日子身子可有不适?”   郭嘉笑道:“谢主公体恤,嘉无事。”   “喝药了?”   “尚未。”   曹操哼了一声,叮嘱道:“过不久便行到了扎营之处,子劭,你待会盯着他喝药。”   曹初点头。   “不对啊。”曹操突然瞅了他们二人一眼,怀疑道,“你们两个,没话讲?”   “就算有话,那也不好当着您的面说呀。”曹初揉了揉后颈。   ……   帐内。   郭嘉半倚在榻上:“劳烦子劭费心为我抓人,倒不知如何感谢了。”   曹初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把他抓过来的事?”   “他整日念叨,要想不知道也难。”郭嘉一笑。   “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啊?以身相许吗?”曹初玩笑道。   郭嘉取出一把剑,笑道:“上回已经以身抵罪了,要再这样,岂不是我占了便宜。”   曹初接过剑盒打开,睁大眼睛:“这剑……你别告诉我是青釭!”   郭嘉折扇一开,笑道:“正是。”   曹初唰地合上剑盒,震惊道:“这是父亲的贴身佩剑,他给你了?”   郭嘉凑过去,一点她额头:“我虽会剑,却用得少,即便是转赠给你,主公也能猜到。”   曹初眨眼,突然往他脸上啾了一口。   郭嘉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展颜一笑。   得亏他没听信程昱的馊主意送曹初胭脂!   这家伙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的审美!   主军营帐。   “主公,并州守军听闻风声,已派大军于黎、潞、沾三县驻扎。”   曹操眯眼:“即刻分兵。”   ……   曹昂率军攻黎城,而曹操则是径自往勒平郡而去。   曹军实力远超于前,根本不怕分兵,怕分散兵力的反而应该是并州守军。   “……一个女子,怎么能待在武职上。”夏侯充此时正在曹昂的将军府当职,与众人聚在一块小声议论。   “是啊,官位还这么高。”   曹初晃过来,嗤道:“怎么,你们不服气?”   “女公子。”夏侯充拱手对她行礼,“我等是大公子麾下,以为在其位、谋其职,您一个女子……在武职上,实在无法服众。”   “那就都给我憋着。”曹初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或者,如果你打得过我,以后我就不管你背后如何议论我,否则,今天就别怪我去大兄那告状啊。”   远处。   孔桂对着何晏挤眉弄眼,附耳道:“你说她这样得罪人,走在路上会不会被套麻袋啊。”   何晏瞟了他一眼:“出言不逊,我看是你想被套麻袋。”   孔桂叉腰:“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我怎么不识好歹了?”何晏一扬脖子。   孔桂一脸嫌弃:“你,学问一直在做,实事半点不成,整日还穿得跟花孔雀似的,除了司空和大公子,谁要你?只怕到时候成了孤苦伶仃的小可怜咯。”   何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友人众多,哪来你说的如此夸张。”   孔桂凑过去,小声道:“你觉得他们拉得动你吗?可有一人能影响的了你的仕途?”   “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何晏退远一步。   孔桂一指自己:“我这可是关心你啊!”   “你……”何晏一脸藐视,手指险些戳到他脸上,“就算我以后没得官儿做,也不会跟你这种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为伍的!”   “呸!”孔桂望着他愤然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装什么清高,说得好像你从没奉承过别人似的。”   他拍马屁的时候分明比自己还积极!   另一边。   夏侯充闻言睁大眼睛:“真的?”   曹初嫌弃:“我能还骗你不成?连我都不敢打,算你怂!”   夏侯充犹豫:“我不打女人。”   “那我就去大兄那里说,你随意议论将兵长史,搬弄是非!”曹初转身就走。   “慢着!”夏侯充喊道。   他捋袖子:“打就打,打疼了不许哭鼻子啊。” 第65章 挑拨离间   曹初的手移到剑柄上, 下巴微抬:“我是怕你哭鼻子。”   夏侯充刚想上前, 被边上的人拉住了:“夏侯子真, 你丫疯了啊!”   夏侯充甩开他:“我没疯, 她要比我自然奉陪。”   那人没放弃,继续死死拖住他:“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   夏侯惇现在正随着另一边的曹操作战,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 肯定会拎着棍子打他。   曹初摆手:“此事我不会说出去。”   夏侯充眉心微蹙, 起了怀疑:“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吃准了大公子会护着你?”   “我既然说了,我不说出去,无论输赢, 我都不会告诉大兄。”曹初眨眼。   她威胁道:“反则, 你若不应我,曹司空立马就会知道夏侯将军有一个在背后搬弄是非的儿子,我的名字现在可还在御史台挂着呢。”   夏侯充眯眼, 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我说你一个小娘子,娇娇弱弱的, 举得动剑吗?”   “哎,你还别看,这剑不像女人用的, 长得倒是有点像……”边上的人瞪大眼睛, “青、青釭!?”   曹初莞尔:“你也认识?”   那人挠腮:“只是在主公那远远见过一回。”   夏侯充不悦:“即便你拿的是主公的贴身佩剑, 我也不会让着你的。”   他命人取来大刀, 拱手一礼道:“我不打女人,既然女公子邀战,我便……”   “谁让你那么欠揍呢,你说你不打女人,可我专打欠揍的人啊。”曹初抽剑。   青釭能成为曹操的贴身佩剑,自然不是凡物。泛着寒光的剑身出鞘,伴随着一声悦耳的嗡鸣。   夏侯充一噎,不欲与她争辩,刀锋带着三分软绵绵的力道,漫不经心地朝她一挥。   曹初的剑锋往他心口刺去。   夏侯充见状霎时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力道变化,裹挟着肃杀之气,带起破空的呜声。   二人皆虚晃了一招,随即迅速拉开距离对峙。   曹初眯眼。   不过虚晃了一招,还没真正交手,她却看出夏侯充并非长于力道,而是和她一样,专攻技巧。   王越曾言,他教的剑法,除非遇到吕布那种一力降十会的,基本上都有办法对付,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找出对面的破绽。   夏侯充本有些轻敌,此时却咦了一声,神情渐渐认真。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曹初又刺探了一招,夏侯充迅捷躲过,反手刺她。   曹初瞅准机会,一剑往他脖颈的方向劈去。   夏侯充举刀格挡,谁知这青釭剑锋却霎时转变了方向,直直地往他手腕冲来!   边上的人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着青釭的锋刃就要砍断夏侯充的手腕。   忽然,曹初的手腕一抖,剑锋旋转,以平扁的剑身代替锋刃,狠狠拍击在他的手腕上!   霎时,夏侯充吃痛,手中的刀脱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边上的人松了口气——还好没真砍。   趁着夏侯充目瞪口呆之际,曹初归剑入鞘,捏起拳头冲着他的脸挥了过去。   边上的人一惊——这是嫌不过瘾,直接上拳头打了啊。   “打个架之前废话还那么多,你是不是男人啊!”曹初把他按在地上打。   “我才要问你是不是女人呢!”夏侯充嘴硬。   “呸!”   “呸!”   “你再呸一个试试?”   “不呸了,不呸了……”夏侯充被砸中鼻梁,登时疼得哎呦一声。   “你干脆改名叫夏侯娘子得了。”曹初嘲道。   “你说什么?”夏侯充瞪眼。   曹初停下拳头,举在半空,仰头回忆:“你连我这种‘娇娇弱弱’、‘看上去连剑都举不动’的人都不如,可不就是夏侯娘子么?”   “你……你敢!”夏侯充气得七窍生烟。   曹初又一拳砸下去;“我怎么不敢?”   边上的人战战兢兢地上来劝架:“这……胜负已分,还有战事呢,还请女公子高抬贵手……”   曹初摆出一副超凶的表情:“以后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在背后议论这种问题,否则见谁一次打谁一次。”   夏侯充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曹初故意问道:“夏侯娘子有何高见?”   对于这个称呼,夏侯充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瓮声瓮气道:“没有。”   他忍还不行吗!   ……   是夜。   天气转凉,并州的气候不及邺城温和,带着股肃杀之气。   曹初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却仍然抵挡不住沁骨的凉意。   地上的凉气似乎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袖中、领口。   曹初打了个寒噤,嘴唇有些发白。   行军的条件艰苦,更别说他们是北上。   这才是曹操分兵的第一天,而且曹操领兵去的地方更加往北,也不知随着他行军的郭嘉受不受得住。   “女公子,女公子?”营帐外有人唤道。   曹初起身,披上衣服:“进来吧。”   来人捧着个看上去像是手炉的东西:“里面烧了碳,郭祭酒知夜晚寒凉,临行前便命属下将此物交给女公子。”   曹初微讶,接过手炉:“这种东西不常见啊。”   这个年代还没有手炉这种叫法,应该是手炉的雏形。   那人笑道:“是啊,先前我还以为您跟他关系很差呢……”   手炉甫一入怀,温暖便开始流淌,乃至蔓延全身。方才的凉意早就不见了踪影。   曹初抿唇笑道:“替我谢谢他,还有,让他紧着点儿自己。”   ……   黎城。   夏侯充扛着大刀,眯眼道:“这城的守军还真有些能耐。”   曹初一个眼刀飞过去。   夏侯充龇牙咧嘴对她做鬼脸。   曹初凝眸:“你们看,东门城墙上的守军撤下了一些。”   而他们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想出城,而且很急,这说明城内已经撑不住了。”曹初眯眼。   曹昂作战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了门道,点头道:“黎城守军想玩声东击西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在东门弄出这么个动静,实际上他们并不会从这里出去?”   “是。”曹昂冷声道,“传令下去,陷阵营可以动手了。”   ……   果然,守军假意从东门走,实际上想却在北门突围,被早有准备的曹军抓了个正着。   曹昂趁此时机,将守军一举歼灭,曹军从四面八方攻入城中。   ……   屋内。   曹昂取出一道东西递给她:“看看这个。”   曹初打开,细细浏览,讶道:“《抑兼并令》?”   曹昂颔首,把她拉到营帐内坐下:“地方豪强横征暴敛。此令中明文规定每亩地收租皆有严格标准,除此之外再不准收其他,如有多征,便会将人押去邺城问罪。”   “此令顺了民意,反倒会得罪当地豪强。”曹初思忖。   她神色微凛:“除非这根本算不上得罪,而是要……”用民意向豪强开刀。   毕竟袁绍治下的豪强跟曹操治下的并不是一个级别,他倚重豪强,同样也使得他们势大,乃至自己为他们左右。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不过曹昂却心知肚明。   “此事我遣了夏侯子真带人去监察,他行事素来果决。”曹昂笑道。   “是夏侯充啊。”曹初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果决是挺果决的,不过兄长还是多遣些人去,免得那夏侯娘子被欺负。”   “夏侯娘子是谁?”曹昂疑惑。   曹初抿唇忍笑:“没什么,我瞎说的。”   她禀报完战况走出去,迎面撞上了上回被她揍过的孔桂。   孔桂晃过来:“女公子。”   曹初都快把嫌弃摆在脸上了:“你想干嘛?”   “女公子对我有成见,这倒无妨。”孔桂叹气,“今日我只是来提醒您一句。”   曹初看他特别不顺眼,刺道:“谁不知孔都尉最擅长揣摩人的心思,您的提醒,我哪敢听啊。”   “子劭可千万别这么说。”孔桂摇头,“猜到心思以后说漂亮话顺应,与猜到心思却自作主张可是不一样的。前者令人心悦,后者令人防备。”   曹初不置可否:“你倒是什么都敢讲。”   孔桂笑道:“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夏侯子真之事。上回子劭可是与他结下了仇怨?”   “你怎么知道?”曹初警惕。   孔桂唇角微弯,避开这个问题:“他父亲是夏侯元让,只要父辈争气,夏侯子真下半辈子即便是无所功业,那也无妨。”   “我当然知道他父亲是夏侯将军啊,你提这个干嘛。”曹初不解。   孔桂问她:“子劭就不担心?”   “我担心自己都来不及呢,担心他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曹初继续擦剑。   孔桂一拍边上的柱子:“他父亲是夏侯惇将军!”   曹初拍得比他更用力:“那我父亲还是曹司空呢,你比这个干嘛?”   “当然不一样啊。”孔桂低声道,“他是长子,能袭爵,可您却……”   孔桂左眼一挤,试图眼神暗示。   这动作由他做来倒是难得的妙极,眉宇间竟有浑然天成的风流姿态。奈何心中藏浊,生生可惜了。   “你有眼疾?”曹初睁大眼睛。   孔桂:“……”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特么太直了点吧。   第二反应则是——郭奉孝真乃神人也。   就在此时,曹初的余光瞄到了墙边露出的一片衣角,心下了然。   是曹昂。   她望向孔桂,故意道:“说话说清楚点,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唬谁呢?” 第66章 你个骗子   孔桂一拍大腿:“女公子素来一点就透, 果真听不懂?”   曹初抿唇笑道:“的确不懂, 不如孔都尉给我解释一下?”   孔桂倒是狡猾得很,偏不上当,神神秘秘地摆手:“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呐。”   曹昂走出来,朗声笑道:“什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二人是瞒着我说悄悄话不成?”   孔桂拱手, 笑得灿烂:“属下哪儿敢呐,不过是与女公子说几句逗趣儿话, 只是一时不慎, 把人给惹急了。”   曹昂转头看曹初的表情, 果真是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你先去办事吧。”曹昂开口放人。   孔桂对他拱手, 如蒙大赦, 随即一溜烟跑开了。   “这孔桂是什么底细啊。”曹初没好气道。   “他祖籍天水,本是关中将领杨秋手底下的人,建安四年与马腾、韩遂之子一块被送来了许都。”曹昂解释。   “关中诸将素来自成一系, 拥踞凉州, 以韩遂、马腾为首。”   曹初思索:“他们先前已经各自送质子入京,且父亲与袁尚交战时,马腾还曾出兵帮助过我方。”   曹昂挑眉:“你想说什么?”   曹初玩着青釭上的剑穗, 仰头道:“我在想,关中诸将为了取信于父亲, 都各自送了质子过来。就他杨秋别出心裁, 送了个孔桂, 多事。”   曹昂乐了:“你讨厌他?”   “对啊。”曹初看他,“搬弄是非,阿谀奉承,讨厌死了。”   比夏侯充还讨厌!   曹昂似乎对孔桂没什么不满,解释道:“他虽没什么太大的才干,棋艺与蹴鞠却是少有人能比。”   曹初摇了摇他的袖子:“大兄,您怎么帮他说话啊,此人居心叵测,你可得小心着些。”   “你啊!”曹昂一拍她脑袋,“总是如此冲动,可怎么行,好不容易与那郭奉孝关系缓和些,见了面可别又吵起来了。”   “我哪有。”曹初眨眼,转到他眼前,“倒是大兄,你一提到郭奉孝,就像是有什么心事在瞒着我。”   曹昂转过头:“没有。”   曹初继续绕到他眼前:“真的没有?”   “没有。”曹昂的脸又转了回来。   “那也行。”曹初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发现的。”   忽有一人急匆匆跑来禀报:“大公子,出事了。”   “说。”曹昂道。   “夏侯子真奉命带人前去各户盘查收受的租赋,这大军刚入城,法令刚搬下去,哪有人敢不从啊,即便有,那也已经被夏侯子真处理了。   可谁知他刚要回来复命,却凭空跑来几个自称是被盘剥的人,正吵得慌呢。”   曹昂问道:“到底几个?”   来人回忆:“约摸五六个罢,看上去的确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模样。”   曹初望向他:“大兄,不如我去一趟吧。”   曹昂点头:“你即刻随他过去,多加小心。”   ……   夏侯充挑眉,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女公子,别来无恙。”   谁知曹初一开口就把夏侯充给气到了:“不敢当夏侯娘子这一礼。”   “你!”夏侯充气得满脸通红,“我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还不赶紧办正事儿。”   领头的黄脸汉子道:“我等深受征租之苦,听闻曹司空颁布法令,以明收租,我等冒死一搏,前来讨个公道。”   曹初问他:“那你可知,乱收租的是哪家?”   “我问了,他就是不肯说,偏要问我们先讨钱给他婆娘医病。”夏侯充没好气道。   黄脸汉子哭道:“我这也是没法子啊,大病耽搁不得,求您大发慈悲……”   曹初冷哼一声:“押下去,关起来。”   夏侯充睁大眼睛:“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人家是来喊冤,虽说不该向我们讨债,可……也不能直接关起来吧。”   曹初一戳他脑袋,没好气道:“夏侯娘子!这人虽看上去瘦,却肌肉扎实,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仔细一瞧,这哪是正常受伤能形成的,全是打痕,不过就是一个流氓混混,哪来的交租机会。”   黄脸汉子一惊,刚要开口耍赖。   曹初眼疾手快地拿布堵住了他的嘴:“有什么冤,你给我牢里去喊吧。”   夏侯充一拉她袖子:“若是抓错了人呢?”   曹初把袖子夺回来,瞪了他一眼:“你去他家中一查便知,这还用问吗?”   夏侯充还要再说,曹初早就转身离去了。   攻下黎城不久,并州刺史部便传来了消息。   并州刺史原是袁绍的外甥,本来就跟袁尚不太亲,如今见曹军攻势如此,思虑之下直接对着曹操开城投降了。   这就意味着曹昂要回去了。   还有一个消息。郭嘉好几日没出现在议事之处,传言似乎病得不轻。   曹初听闻此事,便向曹昂请求率先快马加鞭赶去主军。   ……   曹初径直越过正厅,迅速找到了给她送信的曹彰。   曹彰回头:“阿姊?你回来了啊。”   曹初拉住他,担忧道:“郭祭酒怎么了?”   曹彰抬手指了个方向,接着便摇头:“不知道,他都在屋内待了好几日了,人还在里面呢,阿姊亲自去看看罢。”   曹初顾不得问,径直往他指的地方跑去。   屋内。   华佗将药碗递给他:“还有最后一口血,只要能吐出来,此番便可病愈。”   郭嘉将折扇搁在旁边,端起药碗:“吐血倒无妨,不过这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华佗笑道:“我见过的吓人事儿可多了,祭酒吐血的模样只能唬唬姑娘家,还唬不着老夫。”   郭嘉轻笑,不置可否,一只手端起药,仰头一饮而尽。   “元化,出去吧。”   华佗闻言叹了口气,依照惯例拿起小箱子往外走。   屋内,郭嘉支起身子,紧紧揪住心口的衣裳,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就在此时,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曹初急忙推开了门。   “奉孝!”她睁大眼睛。   但见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微勾的唇角挂着刺目的鲜红,点点红梅溅落在衣衫上,触目心惊。   “奉孝……”   曹初扑到榻前,颤抖着手拂去他唇边的血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还没等她继续开口,郭嘉便玩心大起,佯装吐了血体力不支,阖眼往她身上倒去。   ——装死。   曹初不疑有他,见状立刻慌了,左手拥住他的肩,任由郭嘉靠在她身上,右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极其微弱,若不是仔细感受,根本觉察不出来。   曹初冷静了下来,不顾早就滑下的泪珠,微侧了身子。   然后轻轻地扶住他,把他放在榻上。   郭嘉面色平静,好像当真没了声息一般。   她望着手中沾上的艳血,微微俯身,凑近他。   他极少有如此安静的模样,侧脸的轮廓近在咫尺,只是唇角无时不在的笑意已经悄然无踪。   曹初一怔,抬手想要抚上他的眉眼。   谁知就在此时,郭嘉的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曹初大惊,险些吓得跳起来。   郭嘉唇角微弯,冲她笑了笑,抬手将她往榻上一拽。   “诶!”曹初低呼,整个人差点趴在他身上。   好在她反应及时,手肘向下,撑住上半身,随即一跃而起。   郭嘉略略斜了身子,挑眉:“怎么,被吓到了?”   曹初气得咬牙切齿:“你骗人!骗子!大骗子!你看我不——” 第67章 哪里不对   郭嘉抬袖帮她拭眼泪:“别生气, 逗你玩的。”   “玩?”曹初的声调骤然拔高。   郭嘉拿起一旁的折扇,叹道:“我大病初愈, 本是件好事,是我不对, 吓着了你。”   曹初一步一步走近他:“你觉得装死很好玩是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吓死了?”   突然,她睁大眼睛:“诶?郭奉孝你不许跑!站住!别跑!”   郭嘉笑道:“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那岂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曹初跑得气喘吁吁, “不许跑了!再跑我就不理你了!”   郭嘉走过来,轻轻抱住她:“好, 不跑了, 你别生气了。”   “我不。”曹初气呼呼地挣开他,“你把我吓成这样了,我气还没出, 唯有动武可解!”   郭嘉叹道:“好罢, 在子劭出气之前,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曹初疑惑。   郭嘉突然凑近, 似乎下一秒就要吻上来的样子。   曹初的脸腾地浮上一层薄红,下意识闭上眼睛。   半晌, 毫无动静。   预料之中的触感并没有传来。   曹初疑惑地睁开眼, 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这家伙早就趁她闭眼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郭!奉!孝——”   曹初恨得牙痒痒, 拔出青釭剑,怒气腾腾地推开门, 冲出去找人。   院内也空空荡荡, 仿佛从未出现过什么人似的。   曹初怒道:“你出来, 别藏了!”   一阵风刮过,零星的几片叶子被吹动,顽强地依附在枝干上。   “快出来!”   毫无反应。   曹初环顾一圈,眯眼:“出不出来?要是等我自己逮到你,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曹彰探出个脑袋:“阿姊,你在找谁啊?”   曹初勾唇,抿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找一个特别可恶的人。”   “可恶?”曹彰不解。   曹初的眼珠子滴溜一转,信口胡诌:“对啊,他呀,身体很好,脑袋很笨,最讨厌酒,最喜欢……甜的!越甜越好!”   说罢,她凝神细听。听了她这些故意气人的话,郭嘉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定力可以啊。   曹彰一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可从没见过这种人呢,简直跟郭祭酒是反着来的,难怪阿姊觉得可恶。”   “就是,太讨厌了!”曹初一扬下巴,“可惜啊,这人实在太过狡猾,竟躲起来了。”   曹彰提出疑问:“既然说那人脑袋笨,那为何又说狡猾?”   曹初胡乱解释:“他……反正你只要知道他很讨厌就是了。”   曹彰若有所思,转身就跑:“如今大兄还未归来,既然阿姊很讨厌他,那我去给你叫人找。”   “诶?彰儿,你回来!”曹初唤道。   只可惜曹彰跑得太快,没听到她的声音。   曹初叹了口气。   片刻。   “人都走了,还不出来啊。”曹初试探道。   没动静。   “好了,出来吧,我不生气了。”她忿忿把剑归入鞘中。   如果再没动静,她简直要怀疑郭嘉人间蒸发了。   曹初捏了捏拳头:“行啊,你不出来我就爬到屋顶上去,至少看起来一览无余。”   “子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曹初回头,却没看到人。   正在暗自疑惑之时,她却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突然被人一拍。   猝不及防之下,她只得顺着那道力,脑袋向前一低。   “你!”曹初又转身,总算看见了人。   郭嘉抬手按住她的唇:“你说过不生气的。”   “我那是为了引你出来,故意骗你的。”   曹初抓住他的手挪下来,挑眉:“你还真信了呀?”   “信啊,为什么不信。”郭嘉打开折扇,唇角微弯。   他的衣襟上还留着方才沾到的血迹,极为扎眼刺目。   曹初抬手抚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你这么聪明的人,如今却连这种轻易分辨得出真假的鬼话都信……”   她突然抬手摸郭嘉的额头,眨巴眨巴眼:“烧傻了这是?”   郭嘉抓住她的手,放下去:“没傻。”   曹初虽然余怒未消,却也被勾起了好奇:“那你为什么相信啊?”   “因为……”郭嘉突然凑近,“子劭说什么我都相信啊。”   曹初低头琢磨他的话,复而抬眼瞧他,怀疑道:“是吗?”   郭嘉故作失望,摇头道:“我如此相信子劭,子劭可是不信我?”   曹初慌了,极力澄清:“没有没有,我相信你,相信你,即便谁都不信你,我也信你。”   郭嘉这才笑了,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有如蜻蜓点水般。   曹初揉揉额头,又狐疑地瞧了一眼郭嘉,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刚刚不是还想找人算账的吗?   没等曹初反应过来,郭嘉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此番回军,还未去见主公吧。”   曹初的思绪被他打断,下意识点头道:“对,还没来得及去。”   郭嘉回首,低头看着她:“我带你去。”   曹初立在原地不动,继续琢磨郭嘉刚才的话,试图从中找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走吧。”郭嘉牵起她的手,微微抿开笑意。   曹初的思绪又被打断,抬头看他,却被笑容晃花了眼睛,晕晕乎乎地走了一路。   ……   司空府的守卫正站成一排,依次立在门外。   平日里他们看得人最多,消息特别灵通,只是不会轻易说出口。   “让一让,让一让。”   曹彰钻过来,问其中的一个:“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身体很好,脑袋很笨,最讨厌喝酒,最喜欢甜食,最好再穿一身大红衣服的人?”   守卫摇头。   何晏摇摇晃晃走过来。   曹彰看见他,眼睛一亮,对他招招手:“喂,那边的个谁,过来一下。”   何晏没理他,径直往前晃。   “何晏!你怎么不理人呢?”曹彰扬声道。   何晏这才转过身来。   “你刚才怎么不理我?”曹彰不开心。   何晏“啧”了一声,摊手道:“你刚才又是喊‘喂’,又是喊‘那个谁’的,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喊谁?”   曹彰一噎:“我……”   何晏下巴微抬:“再说了,我可是你兄长,这样的叫法无礼至极,彰儿又怎么会如此喊兄长呢?我自然只能目不斜视往前走了。”   曹彰自知理亏,连连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你去帮阿姊找个人。”   何晏好奇:“找谁?”   曹彰左右环顾,附耳小声道:“找身强体壮,长相粗犷,红色衣服,看上去又笨又欠揍的人。”   何晏眯眼:“你确定你没有添油加醋?”   曹彰摸摸脑袋:“好像没有吧。”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也记不清曹初的原话了。   应该……没有吧?   “如果找到了,直接去押给阿姊。”曹彰叮嘱。   何晏一拍胸脯:“行,这个忙我帮了。”   曹彰点点头,继续去找熟人帮忙。   何晏继续晃悠,路上望见平日里的酒友,快走几步,附耳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据说蠢笨如猪,长得跟阎罗似的,对了,眼睛足有铜铃那么大!”   那酒友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没有啊。”   何晏有些失望。   酒友拍拍胸脯,保证道:“没关系,我帮你找!”   “好,够义气!”何晏乐了。   ……   没过几天,并州的上党郡传出了一个消息。   “诶,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并州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头六臂,牛头马身,能呼风唤雨,专吃小孩的妖怪!”   “真的啊?那晚上可要关好门睡了。”   “依我看呐,没用的!这么恐怖的妖怪,你关个门有什么用啊,还是祈望官府能早点抓到人吧。”   “是啊,是啊……”   ……   曹彰无精打采地走出司空府:“还是没找到,唉。”   他走着走着,忽然径直撞到了一个人。   夏侯充此时正穿着红色战袍,刚随着曹昂大军赶回来。   他见到曹彰一愣,讶异道:“三公子?”   曹彰迷迷糊糊抬眼,突然睁大眼睛:“红衣服!是红衣服!抓起来!”   没人敢动。   曹彰捋袖子:“你们都退开,我来!”   夏侯充试探道:“三公子这是要作甚?比试吗?”   曹彰唔了一声:“姑且算吧。”   夏侯充叹气,放缓了语气道:“三公子看上去还小吧,怎么说话奶声奶气的,我倒不要紧,你自己别伤着,啊。”   说罢,他还抬手慈爱地揉了揉曹彰的脑袋:“乖。”   ……   半晌。   “哎呦!累死人了。”   曹彰给夏侯充捆上最后一根绳子,满头大汗地把人绑好。   夏侯充的口中塞着布条,正噫噫呜呜地发出声音,想要说话。   曹彰抹了把汗,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嘴皮子笨,说不过别人,就只能让您暂时先闭嘴了。您有什么话啊,讲给阿姊听去。”   接着,他深吸口气,一把扛起五花大绑的夏侯充。   “阿姊!你瞧瞧你找的是这个人吗?”曹彰远远唤道。   曹初疑惑:“我没要找谁啊。”   曹彰叹了口气:“上回的事儿你都忘啦?就是什么穿红衣服,脑子不太正常……”   夏侯充瞪大眼睛——你骂我?   曹初眨眨眼,有些不解。   依稀记得,她的原话似乎和曹彰所说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把人押到曹初面前,曹彰才撤了他口中的布条。   曹初瞧见他的模样,倏然睁大眼睛,震惊道:“夏侯娘子,你这是在自缚请罪吗?”   夏侯充使劲瞪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正常人有能耐把自己绑成这个鸟样吗?” 第68章 三观问题   夏侯充被绳子五花大绑, 动弹不得,歪着头正在怀疑人生。   他的身手放在虎豹骑里都不曾埋汰, 怎么偏偏在姓曹的这里连栽几个跟头?   败给曹初他就认了,前几天他打听到曹初的剑术是由当年的虎贲将军王越亲自教导, 自幼便开始习剑。夏侯充上回又犯了轻敌的过失,败是再正常不过了。   败给曹昂他也认了, 毕竟他是自己的上司, 身手厉害是很正常的,据说曹昂还能跟典韦一较高下呢。   可这个曹彰算是什么事儿啊?放在寻常人家还是上树掏鸟蛋的年纪,谁知偏生了满身怪力, 一声不吭就把他给撂倒了。   看他的样子还挺熟练, 不知道是谁教的。   夏侯充那叫一个不服气。   听说弟弟夏侯懋跟曹丕的关系不错,如今曹丕正留在邺城,等回到邺城他一定得找曹丕练练手去。   夏侯充还就不信了!   姓曹的武力值绝对不可能那么可怕,你看主公的从弟曹仁和曹洪就被他撂倒过!   ……   另一边。   曹彰认认真真地掰手指:“我的力气现在还比不上大兄,但是已经比得过二兄和阿姊了, 只是他们两个都使剑,对于剑来说,力气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没跟他们比试过, 还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他们。不过我刚刚打赢夏侯子真了!”   吕布乐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好!没给我丢脸!”   曹彰一挺胸脯:“那可不!”   只不过依照吕布的性格,这一巴掌下去绝对没怎么控制力道, 没轻没重的, 直把曹彰拍了个趔趄。   曹彰不以为意, 站稳身子,扛起略小一点的画戟:“我昨天又赤手空拳降服了一只老虎,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你啊。”   吕布口中叼着根草叶,同样扛着略大一点的画戟:“二十年之后吧。”   曹彰不服气:“我觉得是十年。”   “不,是二十年。”   “才不呢,是十年。”   “行行行,本将军从不跟小孩子吵架,不如折中一下,十五年成了吧。”   ……   曹初听完了事情的始末,连忙上前给夏侯充松绑:“夏侯娘子啊,误会,误会,舍弟这是一时眼花,抓错了人。”   夏侯充臭着脸:“哼,你倒是说说,你如何证明这是误会,而不是你故意捉弄与我?”   曹初不解:“我捉弄你干嘛啊。”   夏侯充揉着手腕上被勒红的地方:“自是因上回我背后议论你、又看不起女人,所以你对我怀恨在心了。”   “你既然知道这种事情会被人记恨,那你还说。”   曹初抿唇微笑,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我说夏侯子真,你是不是傻啊?”   夏侯充瞬间炸毛,随手抓起个竹简往地上狠狠一掷:“这么说,你是承认捉弄与我了?”   曹初将手中公文往案上一拍:“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那个功夫捉弄你,平时我很忙的好不好!”   “你!”夏侯充气得满脸通红。   曹初伸手,理直气壮道:“把你刚才扔掉的公文还给我。”   夏侯充满脸怒意,瞪着她。   “这可是你自己摔的。”曹初解释。   夏侯充忿忿,从地上捡起被他丢掉的竹简,一巴掌拍在案上,拍得案上所有的竹简都为之一震,这才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   过不多久,正当曹操筹备乘胜把幽州也平定的时候,许都传来了一个消息。   刘表终于把质子送了过来,且这个质子还是他的长子刘琦。   但与此同时,刘表却在荆州干了桩大事——郊祀天地。   这件事十分耐人寻味,传到曹营,众人一时静默。   曹初低声道:“郊祀天地,那可是皇帝才能做的事。”   “倒像是试探。”曹操意味不明。   曹昂率先拱手道:“僭越也分轻重,如今除了刘景升,谁敢效仿天子祭祀?”   边上的孔桂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曹昂犹豫了片刻,接着往下讲:“若朝廷视而不见,难免惹人非议。”   孔桂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曹初蹙眉,默默用青釭剑的剑鞘拍了拍他的背。   孔桂被拍得一个激灵,总算安静下来。   见他老实了,曹初悄无声息地收回剑鞘,正了正身子,继续思忖。   自董卓之乱后,真正敬畏汉室的人愈来愈少。其中有一个缘由就是董卓随意废立皇帝,废了原本的皇帝刘辩,立了当今皇帝刘协。   这种行为等于给所有人都传达了这么个信息——   董卓能仗着手中的军队横行无忌,甚至随意干涉废立之事,几乎是把汉室的颜面放在地上踩。可他却做到了,因为他拳头大。   如此一来,由董卓开了头,这才有了后来袁术的称帝。   不过但凡干出这种程度僭越之事的人,都已经被众人围殴致死。所以,尽管刘表多有僭越,可他却实在没这个胆子。   他刘表要是敢称帝,别说虎视眈眈的曹操和孙权了,估计就连益州的刘璋都敢跑过来锤他。   这可是名正言顺打荆州的理由啊!如今想要荆州的绝对不止曹操一个,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相应的,如果刘表只是僭越,没人会有这个闲心去管他。   僭越的人在这个年代还少吗?不,遍地都是。   既然明知刘表没那个称帝的胆子,做出郊祀天地的举动只是试探曹操的态度、顺便过把瘾而已,那么这件事情就可管可不管了。   “刘景升如此僭越,便将此事昭告天下、加以斥责。”曹操捻着须须,“子脩啊,此事交予你去办。”   “父亲……”曹昂似乎还想说什么。   这下就连曹初都坐不住了,使劲儿扯他另一边的袖子。   曹操挑眉。   曹昂低头,最终抱拳道:“是。”   甫一出去,孔桂就凑上前对曹昂小声道:“刘景升此举不过试探,即便要追究也是可大可小,大公子又何必为此事……”   说到最后,他见曹昂的脸色不好,识趣地闭了嘴。   曹初还为上回孔桂挑拨她和曹昂关系的事耿耿于怀,闻言一哂。即使自己的想法和孔桂难得相近,也没帮他说话。   心怀不轨,谁知道孔桂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意。   曹昂阖眼叹了口气,不言语。   曹初给孔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滚蛋。   孔桂不肯,瞪眼睛——凭什么啊。   曹初捏了捏拳头,发出微的响声。   孔桂见状立即道:“末将告退。”   曹昂没说什么,接着往前走。直到他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直接坐在树下。   曹初坐到他边上:“告诉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曹昂沉默。   曹初摇了摇他的袖子:“大兄,你连我都不相信了。”   曹昂把头靠在树干上,轻声道:“若只是将此事昭告天下,或是斥责两句表明反对,虽能震慑刘表,可实则却起不到多少作用,反倒会因此损伤朝廷的颜面。”   曹初解释道:“如今北边战事吃紧,哪怕刘景升做出更过分的事情,父亲总不能转头派兵去打荆州吧。上书陛下,昭告此事,再斥责刘表两句,已经能够证明我们这边的态度了。”   “不。”曹昂摇头,“事情并非如此,分明有其他的办法。”   曹初不解:“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要防止刘表偷袭后方。昭告斥责是最实际的选择,既不落人口舌,又不会触怒刘表。”   曹昂深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刚才什么都不说的状态。   曹初抬眸望了他一眼,陷入沉思。   在君权神授的思想影响下,太平盛世时,大多数人提起皇帝都心存一份敬畏。即使现在因为乱世的缘故,皇帝的威望下降了不止一点半点,但他到底还是个特殊的存在。   曹初呢?尽管明面上她的礼数周到,在面对父亲的时候装的也很像那么回事,可在与她相处多年的曹昂看来,自己这个妹妹私底下提起皇帝的时候就差没直呼其名了。   只是曹昂没说而已。   曹初觉得自己既然来了那么一遭,愿望也无非就那么几个,其中的一个就是把父亲推上那个千百年来被人争夺得你死我活的位置。   她不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要真是这样她就不会千方百计想当官了。   现在汉室余威犹在,可曹初既然已经知道大致方向,她考虑的就比较远了。   曹操如今最看重的儿子就是曹昂,这份看重,就连早慧且有神童之名的曹冲都比不上半点。   曹初自诩了解这个兄长,曹昂的为人处世一向令人称道,忠孝礼义全都占了,但他却绝不是死板且不知变通的人。恰恰相反,与他相处时偶尔还能看到些微的狡黠。   总而言之,曹昂就是个看上去死板,实际上一点都不死板的人,能力也足以服众。   虽然现在的曹操始终恪守礼节,并没有生出那个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过在他的心里,估计已经默认现任皇帝刘协没能力治理眼前这个烂摊子了。   曹昂却不是这样。   依照方才曹昂的话语,尽管他没有明说,或是连曹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作为听众的曹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另一层隐隐约约的意思。   他还对这个腐朽不堪的的朝廷抱有希望。   这是很要命的。 第69章 心有灵犀   但是依着曹昂的表现来看, 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曹初眉心微蹙, 忽而便想起了几年前的衣带诏事件。   在那个时候, 曹昂根本没有偏向汉室半分。这就说明, 在曹昂的心里, 父亲的性命更重要。   曹初转到他面前:“大兄,如果要维护朝廷的颜面, 我们有极大可能就要承担和刘表再次交恶的后果,甚至导致北伐失败, 后方不稳,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既然这种想法连曹昂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曹初当然不可能去点破。她的脑袋还没被郭嘉晃傻呢。   虽然曹操和刘表的结盟本来就挺假,不过至少表面上和谐。且刘表这种性格的人不太可能单方面撕毁盟约。   曹操忙着北伐, 刘表占领交州的事情也没忙完,这两人都没空抽身出来干架。   曹昂闻言微微怔愣, 摇头道:“不。”   曹初嫣然一笑:“这便是啦, 既然不愿北上因为刘表的关系而打断, 那大兄又何必纠结这些呢?”   曹昂望了她一眼。   其实曹初的外表向来很具欺骗性, 乍一看不过是个生得娇俏明媚的少女,实在令人生不起多少防备。   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能得到曹操的信任,甚至允许她以女子之身出仕。   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 曹初甚至看得比他透彻。   曹昂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揉了揉曹初的脑袋。   曹初见他在思索, 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 大兄不是还要去准备斥责刘表的文书吗?”   曹昂点头,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曹初望着曹昂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远处,手心竟在这冬日沁出了一丁点热意。   她倒是想到了办法,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既然曹昂还对汉室心存希望,却又更看重亲人,那曹初只要利用这一点,亲手掐断这个希望,不就可以了?   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就是在算计曹昂,并且还是利用他对自己的关心算计他。   这很卑鄙。   “谁?出来!”曹初神色一凛。   郭嘉从墙后走出,挑眉道:“子劭不想看见我?”   曹初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啊,吓死我了。”   郭嘉笑道:“本是想来找你,谁知不慎听到了一些言语,还望子劭莫怪。”   曹初眯眼,一拍他肩膀:“我怪你有用吗?你听都听到了,只能威胁你不要说出去了。”   郭嘉来了兴趣:“不知子劭预备如何威胁嘉?”   曹初犹疑:“好像你还真没什么小辫子捏在我手里,最近好像也没喝酒。”   她的眼珠滴溜一转:“那上回你装死吓我的事……”   郭嘉用扇骨轻点手心:“已经过去了那么些日子,你还记着?”   “那当然啊,一辈子都忘不了。”曹初恶狠狠。   郭嘉佯装失望:“既然子劭如此说了,那我便只能把方才听到的都忘记了。”   “等等。”曹初连忙制止,左右环顾,将他拉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既然你听到了,那我问你个问题。”   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附耳道:“你也看出来了?”   郭嘉不置可否。   “怎么办?”曹初叹气。   “子劭不是已经想到了吗?”郭嘉反问。   曹初对郭嘉的语出惊人已经习惯了,闻言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利用曹昂对她的关心反过来算计,尽管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掐断那些念想,但曹初出不了这个手。   郭嘉轻笑,语气却捎着毫不犹豫的果断:“如果大公子始终有这样的心思,那才是害了他。”   曹初默然。   曹营里,能私底下毫无顾忌和她说这些话的人,大抵也就只有郭嘉了。放在别人身上,不说想法有没有冲突,一旦这些内容透露出去,曹初完全就是嫌命长的典范。   毕竟现在的曹操的确没有那种心思。   如果站在刘协的角度看曹操,作为一个手上没有多少权利的皇帝,对于权臣绝对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刘协或许能当个好皇帝,可他却没有能力当治理乱世的皇帝。   在曹操逢迎天子至许县之前,刘协连保命都难。   德不配位,这一点是最要命的。   郭嘉轻点她额头:“你若不愿,换我来便是。”   曹初沉默良久:“那我呢?”   “你去寻主公。”郭嘉冷静道。   曹初睁大眼睛:“你不会要我试探他吧?”   但凡遇到这种涉及敏感的东西,曹初从来不敢去试探曹操。到时候试探不成反被试探,那她就只能后悔去了。   郭嘉无奈:“当然不是。”   曹初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懂了!”   曹操独揽大权的行为总是被人诟病,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   比起作风强势或是咄咄逼人的一方,世人总是比较同情弱势的一方。   基于这点,曹初隐晦的跟曹操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装白莲花怎么样!   曹操刚端起杯子喝水,闻言险些喷出来。   曹初的想法可简单啦。   如果按照历史走,迟早是要改朝换代的。在那些亲手改朝换代的人之中,被千夫所指的有不少,可也有名声特别好的。   正面形象需要衬托,要想骂自己的人少,那就得有个反面的人物来衬托。   不光要衬托,历代先人装白莲花的一绝就是形象经营。   形象经营一直都很重要。曹操从来不遮掩他的缺点,也没心思搞形象经营,结果这些缺点在后世被人无限放大之后,一个“奸雄”的帽子就冷不丁砸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堪比地狱模式。   让曹操装白莲花?那还不如指望曹彰上树。   虽说意见被曹操驳回了,但曹初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从名声这方面下手,给自己造势,这向来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   曹初偏头看了一眼曹操的脸色,转过身去露出的笑容颇有些无奈。   整个司空府,估计怀有这种大逆不道心思的就她一个。   她知道汉室没法匡扶,她甚至知道曹操想要改变取士被世家垄断的政令,可前者绝对不能说出口,至于后者,她只能尽可能提出一些建议。   因为现在有魄力、有条件做出这样的改变、又有希望能成功的人,只有曹操。   或许曹操这样的聪明人对她的想法隐隐能够察觉。但曹初瞒的太好,曹操并不清楚她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心思。   而郭嘉,也有。   ……   并州刺史高幹已经投降,这些日子曹操不但安抚并州,而且上表朝廷,继续让高幹坐在并州刺史这个位置上。   袁绍治下一共四个州,如今曹军拿下了三州。接着,曹操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最后的幽州。   就在这时,曹初开口了:“征南皮时,幽州人心便已经有些动荡。袁氏四州,我军取三,大局已定。我观幽州部将多有降曹之意,不如去信一封,刺探下他们的态度如何?”   说白了,幽州的人心本来就不稳,占领幽州的袁熙作为袁绍不太重视的儿子,他的部下必然不是袁氏心腹,不见得对袁氏有多忠心。可以试试劝降。   送个信多省力,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战争极其消耗财力,若不用大动干戈自是最好。   曹操挑眉:“接着说。”   曹初微微抿唇,继续道:“反倒是并州刺史高幹,曾对袁绍颇为忠心,即使是投降也不得不防。”   当然,曹初敢这么说,必然会有人提出质疑。   “熙、尚二人皆在幽州,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并州却已经投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此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从明面上看,幽州远比并州的威胁大多了。   “你若不信,大可与我打个赌。”曹初笑了,语气十分欠揍,“反正快马送个信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你说对吧。”   “这……你,简直儿戏!”那人气得脸色涨红。   郭嘉折扇一开,准备开口。   那人的目光充满希冀地望向郭嘉。   郭祭酒素来得主公信重,先前与女公子关系恶劣,虽说他已经与女公子定亲,可关系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谁知郭嘉刚开口就来了句更过分的:“毋需送信,只消放出风声,幽州便不战自降。”   这等于是默认了曹初的分析,并且还觉得他们没必要做得这么刻意。   那人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接着,深刻了解袁营内部关系的许攸表示赞同。   果然,一放出曹军要打幽州的风声,幽州立刻就陷入了内乱。   袁熙的部下反了,不但反了,他们还把袁熙和袁尚都赶出了幽州,之后就立刻向曹操投降。   幽州和并州都属于边界,外面就是鲜卑匈奴等异族,常年都有战事。   袁熙和袁尚仓皇逃出幽州,做了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投奔蹋顿。   蹋顿不是汉人,他是乌桓的首领。   塌顿和袁氏的关系向来密切,而且他还娶了袁氏女联姻。虽然他娶的不是袁绍的亲女儿,却也是袁氏族人,身份不会低。   他接纳袁熙和袁尚不是因为这层烟亲关系,更重要的是,袁熙和袁尚逃出幽州的时候还带了十万多户人过去。   这些人里还有很多一部分是兵力,这是袁家兄弟给乌桓的诚意,同样也是他们预备东山再起的资本。   蹋顿是个很有野心的首领,他和当年的鲜卑首领檀石槐很像,都有图谋中原的野心。   可想而知,袁熙和袁尚想借着蹋顿的势力南下,可蹋顿却反而想借着他们南下。   袁家兄弟想得还是太美,即便他们打赢了曹操,最后的得利者还是蹋顿。   一山岂容二虎?更何况乌桓还是异族,事后不杀了袁氏兄弟都算好的了。   ……   与此同时,曹操也命人盯紧了并州刺史高幹,防止并州生变。   袁绍留下的四州都已经平定,曹营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曹初知道曹操想打乌桓,所以她这回没开口。   若不是鲜卑的檀石槐死得早,现在大汉的疆土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同理,和檀石槐有着相似野心的蹋顿也是一样。   曹操对边境防御的问题向来很重视。   这回,曹营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主战,二是主和。   武将吵吵得最欢。   这时候,主战的吕布难得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   “大汉高祖皇帝在立国时,曾立下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蹋顿不是乌桓首领吗?那我们可以先封蹋顿为王,再出兵打他呀!这样一来,各路诸侯都会响应了。”   曹操:“……”   别丢主战派的脸啊。   吕布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郭嘉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曹初身上。   曹初拼命把他挡住:“哎呀……奉孝!别笑了别笑了,你看主公都没你笑得厉害。”   吕布环顾一圈,瞧见就连主战的队友都不帮他,不服气道:“我没开玩笑,这不是很有道理么。难得布也能引经据典一回,可不比在座的谋士差。”   郭嘉继续笑。   曹初已经开始伸手捂他的嘴了。   郭嘉接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笑得更猖狂了。   吕布听见这边的动静,目光幽幽地扫过来。 第70章 陈群来信   曹初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顾不得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连忙抽出来往郭嘉的脸上一捏。   这下郭嘉没法笑了。   吕布眯眼:“刚才是谁在笑?”   曹初不撒手, 一边继续捏着郭嘉的脸, 一边抬头回答:“很多人都在笑啊。”   吕布生气:“可我听到这里笑得最过分!”   曹操轻咳一声:“胡闹。”   众人噤声, 眼神却不自觉的往曹初和郭嘉那儿瞄。   听闻这二人关系早已决裂,难不成只要定个亲就能和好了?   作为友人, 荀攸还是比较讲义气的,暗地里给郭嘉使了个眼神, 示意他收敛点。   郭嘉回以一笑,将曹初捏着他脸的手掰下来, 右手反向她的颊侧探去。   孔桂微微偏过头,不忍心看接下来的一幕。   这郭奉孝聪明一世,却不知曹初是个说动手就动手的性子。当初那一通胖揍, 打得孔桂至今都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见他如此,有几个平日里和郭嘉相熟的人也默默撇过头去。   郭嘉的手缓缓伸到曹初的右颊边, 暗中窥视此处动静的人皆屏住了呼吸。   一捏。   边上传来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孔桂的眼睛隙开一道缝, 眼珠子慢慢地转过去。   曹初非但没生气, 反而抿起了一个堪称羞涩的笑容。长睫低垂, 娇俏的眉眼间平添了半分温和。   这可把旁边暗戳戳偷窥的孔桂吓得不轻。   “!!??”   只听叮叮咣咣的声响传来, 武将手中的武器纷纷掉落在地。   孔桂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要命啦!   曹操见议事的气氛被吕布的一席话给“镇住”, 摇头叹道:“此事回邺再议。”   ……   这时候, 荆州的刘表还在跟交州的士燮死磕。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刘表再傻都能察觉出当时曹操支持他和士燮争夺交州控制权的用意。   前交州牧张津是曹操的人,经常帮着曹操骚扰荆州的边境,吸引火力。   后来张津身死,曹操看似放弃交州,反过来支持刘表去和交州当地的士族争权。可现在的情况与张津在世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都是在吸引刘表的兵力!   由于刘表铁了心要拿下交州的缘故,他现在对交州投入的兵力甚至比张津在世时更多。   但是刘表现在抽不了身。如果退一步,他不去跟士燮争夺交州的话,这些年来的功夫就白费了,任谁都不会甘心。   如果刘表继续跟交州死磕,也不行。   估计等曹操把塞北的异族都揍老实了,反过来捋袖子准备收拾刘表的时候,刘表这边还没能平定交州。   刘表至少还没老糊涂,到这个时候,曹操当初和他结盟的深意就非常明显了。   一来是借着前交州牧张津的死,假意送人情麻痹他,二来是借此结盟,减少征战时被刘表偷袭后方的可能性,三来就是要借交州的战事拖住他。   一箭三雕。   可刘表还真就被拖住了,因为他本来就想要交州这块地方。   其实刘表挺无奈的,北边的曹操他打不过,自己这边反而还被曹军攻占了半个南阳郡。当年的袁术他也打不过,现在袁术身死,扬州的局势早已天翻地覆,刘表东边的邻居换成了孙权。   刘表虽然没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但不至于连扩张领土的心思都没有。而他要扩张领土,只有这几个人可以打。   刘表总不能去打益州刘璋吧?益州那个地方是公认的地势险要,打起来费力不讨好不说,还徒生事端。   刘璋比刘表还安于现状,平日里荆州和益州的边界一直相安无事,除非他闲得发慌才去打刘璋。   同理,汉中张鲁亦是如此。   刘表也没法打孙权,一旦刘表跟孙权磕起来,这不就便宜了虎视眈眈的曹操了么?他还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到。   所以他要扩张领土,交州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现在,刘表并不担心曹操南下来打他。   要知道,荆州地处偏南,刘表手底下的水军皆为精锐。   再看曹操,忙着跟北边的袁家兄弟干架,水军的训练还没来得及提上日程,说不准曹操手底下那群北方的将士还晕船呢。   这样一想,刘表就继续安心跟交州死磕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刘表在背后暗骂曹操——   大骗子!   ……   许都。   陈群正板着脸写这个月的第三十封信。   灯下的人神情专注,眼中闪烁着久久未褪的薄怒。   去年,陈群的父亲逝世,他向曹操辞官,回乡丁忧。   但陈群是许都人,所以,他的回乡守孝只不过是从许都的一边搬到另一边而已,仍然保持着消息的灵通。   这不,徐庶的信件不过半天就到了他的手里。   ——听说郭祭酒和女公子定亲啦!   这年头的婚事多是父母之命,在陈群的眼里更是如此。   但这不代表陈群认同曹操的这个做法。   主公一向纵容郭奉孝,又对曹初这个女儿不差,按理来说不该给这两人添堵才是啊!   陈群完全无法理解曹操的想法。   那郭奉孝如此狡猾,曹子劭又是女子,力气大不到哪去,腰间的剑挂得跟玩似的,一旦动起手来,吃亏的绝对是她!   素来对郭嘉行径看不过眼的陈群决定写信去邺城讨个公道。   曹操对陈群的行径哭笑不得,又忙于战事,没法抽空跟他解释,便将陈群的信都搁着。   陈群见送到曹操那边的信如石沉大海,干脆直接写信给郭嘉,一封又一封地送往邺城。   ……   自从汉哀帝改丞相为大司徒以来,就没有丞相这个官职了。后来更是由三公共同执政。   曹操如今担任的司空就是三公之一。   司空,掌水土之事,究其最主要的职能,大抵跟后世的工部有些类似。   至于南征北战,尽管曹司空的头上还有冀州牧的官职,但从理论上来讲,用兵这方面并不归司空管。   州牧之间互相攻伐是常事,很少有人会说道什么,可若是名正言顺不是更好吗?   之前曹操把皇帝弄到许县的时候,他的官职原本是位高于三公的大将军。而任命袁绍的官职则是位次于大将军的太尉,也就是三公之一。   这下袁绍就不高兴了,直接拒绝了这个官职,并表示这太尉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袁本初不干。   作为他的发小,曹操深刻了解袁绍的性格。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早就成了表面兄弟,不过袁绍推拒这个官职的原因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不就是嫌弃太尉的位置比大将军低嘛,他让给袁绍不就成了。   接着袁绍就接受了大将军的官职,而曹操屈居三公之一的司空。   曹操的司空一当就当到了现在。   这时候,北方的幽州、并州、冀州、青州、豫州、兖州、徐州,甚至连部分属于洛阳京畿的司隶地区都被他拿了下来。   司空这个官职,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适合再当下去了。   纵观现在的官职,只有大将军较为适合。只是现在大将军的金印还在袁尚的手里,而且大将军主要管的是军事,可曹操却是军政两手抓。   这时,正在回邺路上的曹操想到了一个比大将军更适合的位置——丞相。   以丞相的名义征讨外族,不是更名正言顺一些吗?   ……   还没回到邺城,便有人给郭嘉送来了一大堆信件。   这些信件经过大半年的尘封积攒,险些落得比曹初都高。   是陈群写来的。   曹初正立在他边上,看见来信者的名字竟是陈群,心生好奇,随手拿起一封打开看——   “竖子郭嘉,失上下之道,放浪形骸,又加以骄肆……汝借婚事铲除异己,实属居心叵测,恬不知耻甚矣……呸!” 第71章 出使荆州   曹初默默地转过身去, 避免上面的内容被郭嘉看到, 接着往下看写信的时间。   半年前!   曹初翻开较新的信件,发现里面的内容已经从“郭嘉借婚事铲除异己”的猜测变成了“等老子守完孝就来邺城找你算账。”   虽说意思是那个意思, 不过陈群的用词颇为文雅,骂人不带脏字。   这封新信的言辞比半年前送来的那封还要激烈许多, 毕竟陈群等了半年都没有等到回信,任谁都会多想。   “脸色怎的如此不好?”郭嘉关切道。   曹初叹气,把信藏到背后:“误会大了, 我得赶紧写信给陈长文解释。”   郭嘉随手拿起一封,准备打开:“你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看看了。”   曹初忙不迭夺过来:“别!都是些攻讦之词, 你看了会不高兴的。”   郭嘉无奈, 继续拿起一封,笑叹道:“一封信而已, 还不至于。”   曹初这下不准备夺了,灵机一动,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郭嘉把她的手撤下来,挑眉:“子劭不让我看信,那准备让我看什么?”   “看我……”曹初展颜一笑,有意停顿,“给他写信!”   郭嘉闻言低头笑了, 唇畔噙着笑意:“也行, 看你。”   曹初提笔, 认认真真给陈群解释了郭嘉这半年杳无音信的原因, 重点辟谣二人之间的交情始终不错。   微黄的灯光映照,眼睫落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郭嘉见她写得认真,闲着无聊,忆起早些年的事情,便随手挑起一绺起她的发丝,扎了个惨不忍睹的小辫。   等信送到许都给陈群,陈群写了回信又送回来,已经过了许多天。   曹初拆开回信。   信上的字似乎透着一股怒不可遏的凌厉——   “郭嘉竖子,竟胁迫女公子写下如此荒诞之语!”   曹初:“……”   ……   回到邺城,曹操开始筹备改任官职的事。   如果曹操要当丞相,必然得废除三公,那么现在在任的三公就成了问题,或者说阻碍。   三公分别是司空、司徒、太尉。原本的太尉杨彪早在建安元年就已经卸任,曹操这个司空正准备卸任,那么三公之中就只剩下一个司徒赵温了。   赵温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对皇帝忠心耿耿,早在董卓作乱时期就已位至三公。后来,皇帝被李傕和郭汜挟持,赵温又是一路上拼死保护皇帝的功臣。   等到曹操把天子接到许县之后,他并没有像杨彪那样给人甩脸子,而是十分安静。   照理来说,赵温这么识相,那么让他的职位继续保留下去,或者迁任其他的重要职位也无妨。   可架不住他是汉室老臣,跟杨彪的关系向来不错,又跟着天子走了这么一路,就连他的兄长都是尽忠而死的,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动作都没有?   再说了,赵温性格刚强,年轻时连弃官的事都干得出来。后来面对穷凶极恶的李傕和郭汜,他连死都不怕,怎么遇上曹操反倒变成了鹌鹑?想想都不现实。   曹操当时正纳闷着赵温的做法,就遭遇了衣带诏事件。   这下他就逮住人的把柄了,这件事赵温虽然没参与进去,却在暗中推波助澜。   但是曹操没证据啊。   赵温、杨彪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果没证据就贸然对他们动手,势必会对声名、威望有损。   这回他想废除三公的制度,这件事又重新被他琢磨了起来。   司空府。   曹丕进门,拱手对曹操行礼:“前些日子,赵温想征辟儿子为司徒府掾属。此事儿子不敢擅做主张,故来请示。”   虽然曹丕的年纪不大,但未到及冠就出仕的人不在少数,赵温如果想征辟他也无可厚非。   曹操捋须须的动作一顿,微微挑眉。   好嘛,他正瞅着没赵温的小辫子抓呢。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曹操当即就奏请陛下,罢免了赵温的司徒之位。罪名是“选举不实。”   曹操这句话很明白,平日里赵温和曹丕半点交集都没有,那赵温没事征辟他儿子做啥?定然是没有按照事实来选举。   ……虽然他自己前日才夸过曹丕功课进步。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   解决了赵温,曹操就顺理成章地废除了三公,改任司空为丞相。   同为汉臣,其他人对曹操的称呼都是丞相,只有隶属丞相府的官员才能喊曹操为主公。   另一边,曹丕的心情却并不好。即使他的心里清楚曹操这么做是为了罢免赵温,可在明面上,曹操到底是下了一回曹丕的面子,失落在所难免。   “选举不实”看似是在骂赵温,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曹操这句话的意思是曹丕不能当司徒府掾属。如果过度解读,那就是不认可他的能力。   这落到向来敬重父亲的曹丕那里,绝对扎心得不行。这不,他开始提笔写诗了。   言辞优美,感情真挚,任谁看了都会感同身受般潸然泪下。至于画风嘛……曹丕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闺怨诗大佬呀!   好在曹操之后的举动倒是让曹丕心情好了许多。   在改任丞相后,他让曹丕出仕了,并且把人辟在丞相府。   这意味着曹操并没有不认可他的意思,反而通过这个举动,示意自己对他能力的肯定。   这对现在的曹丕来说已经足够开心了。   赵温都已经落到被罢官的地步,他干的事情自己心里门儿清,半句话也没辩解。谁知在得知曹丕出仕的消息之后,赵温就不淡定了。   ——不是说好的选举不实吗!结果转头就把人给征辟了,驴谁呢这是!   ……   将军府。   丁仪非常纳闷:“你说,这定了个亲就能让两人的关系好起来,是哪种道理?”   他不仅纳闷,他还郁闷。   夏侯充轻嗤:“你自个儿先照照镜子去。”   丁仪不解:“这与照镜子……有何关系啊?”   “这还用问?”夏侯充凑过去,神神秘秘道,“你没看出来那曹子劭是个好色之徒么!你再瞧瞧郭奉孝的长相,这不就一目了然了……”   丁仪嘴角一抽:“女公子为人素来不错,入将军府任职不到半年便令众人皆服,哪有你说得如此肤浅。”   夏侯充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   ……   曹初借着御史台的门路,得到了一个荆州那里的小道消息。   尚在荆州“求医”的司马懿见风声过去,本来想搬回自己的家乡河内郡,谁知碰巧遇上曹操当丞相,又默默地原路返回了荆州。   曹初去司空府的时候,顺口给曹操提了一回。   曹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似乎在回想司马仲达是谁:“他病好了?”   边上的司马朗拱手道:“已经大愈。”   曹操“哦”了一声,没说话,继续喝酒。   司马朗不解,望向曹初,眼神询问——这啥意思啊?   曹初心里也没底,试探着问道:“父亲可是要征辟他?”   曹操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子脩的将军府倒是还缺一个文学掾,你身为上官,理应安排才是。”   曹初点头,垂眸思索。   对于司马懿,她还是稍稍有些顾虑。   曹操开口:“让夏侯子真去一趟荆州罢。”   曹初应下。   片刻,曹操的声音又响起:“你也去。”   曹初一惊:“我?可公务……”   “命人暂代便是。”曹操招手,“你过来。”   曹初上前,眨眼:“是不是要去一趟荆州牧府?”   曹操一掸她脑袋,笑斥道:“抢话。”   ……   曹初轻装简从,准备出使荆州。   夏侯充认定曹初上回故意捉弄,即使曹初解释了他也不肯听。   曹初和他各带了两帮亲兵,一路上却摩擦不断。今天你坑我一回,明日我斥你一声,都是常事。   曹初的官位确实比夏侯充高,但是将军府内有权利处置他的却只有曹昂。虽然夏侯充有意找茬,可她还不至于为这些小事去告状。   荆州。   两个相似的草庐挨在一块。   夏侯充眯眼:“这……哪个是司马仲达的呀?”   “我去看看。”曹初翻身下马,表情瞬间变得颇为和善,随即轻轻叩响了左边草庐的门。   夏侯充三步并作两步,带着亲兵跟了上来。   没过多久,“吱呀”声响起,草庐的门隙开一道缝。   人影还没看清,夏侯充上前一步,抢先喝道:“给我抓起来!”   曹初见状,微微挑眉,抬手止住身后亲兵们正要上前的动作,任由夏侯充的亲兵上前拿人。   夏侯充倒不至于连这种拿人的功劳都要跟她抢,他这么做,无非是故意给她添堵而已。   草庐的门打开,夏侯充手底下的那群人一拥而上,不到半息就把人给拿住了。   只不过这人……好像年纪小了点?   小童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来:“抓小孩啦!诸葛先生!抢人的来啦!”   曹初迅速往边上闪去,徒留傻眼的夏侯充以及他手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功是他要抢的,堵是他想添的,这抓错人的锅当然是由夏侯娘子自己背着。   若不是他想抢先曹初一步拿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急得连人都没看清就把他给抓起来。   接着,曹初唇角一弯,对着自己的亲兵们打了个手势。   曹初的亲兵们会意,趁着小童嚎叫的功夫,撇下夏侯充以及他的那群亲兵,迅速开溜。   夏侯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抓错了,还不快放下!”   亲兵依言照做。可就在他们放下小童的同时,草庐里走出来一个人。   夏侯充下意识转身想寻素来能言善辩的曹初求助,却傻眼了——   人呢? 第72章 来者是客   被夏侯充惦记着的曹初去了另一边的草庐。   门被隙开一道缝:“来者可是姓诸葛?”   司马懿只是随口一问, 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外面那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并不高, 可诸葛亮那家伙都八尺了。   而且那道人影看上去似乎是个女子。   曹初抿唇一笑:“不,我姓曹。”   甫一听到她的声音, 司马懿就知道大事不妙。   曹初正等着人开门呢, 却只听见“碰”的一声,眼前的门突然被仓促关上。   没等她生气,门突然又被司马懿若无其事地打开:“方才手抖,来者是客,请进吧。”   曹初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挥手命亲兵在外面等着, 自己跟着司马懿进去。   司马懿见她什么人都没带,笑了:“你不怕我灭你的口?”   曹初反问道:“你确定是你灭我的口,而不是我灭你的口吗?”   论干架她半点不怂的!   司马懿:“……”   另一边。   诸葛亮把哭天抢地的小童抱起来,问道:“不知壮士来此有何贵干?”   夏侯充先是给他道了个歉, 接着眯眼道:“你便是司马懿罢, 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一听司马懿的名字,诸葛亮就不太开心:“不是。”   夏侯充见他变了脸色,认定诸葛亮是被揭穿而不悦:“如果你不是司马懿,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反应?兄弟们,给我上……”   话还没说完,只听“碰”的一声, 诸葛亮不堪忍受胡搅蛮缠, 直接把门关上了。   别说是文人了, 就是儒将都跟这个夏侯莽夫说不到一块。   夏侯充狂拍诸葛亮的门:“司马懿!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你有本事装风痹,怎么没种开门啊?”   诸葛亮黑着脸把门打开,羽扇往边上一指:“司马仲达在那边。”   这时,曹初和司马懿走了过来。   她听见夏侯充的话,深感丢人,随手扯了块布往他嘴里一塞:“闭嘴吧你!”   接着,曹初拱手给诸葛亮道歉,态度那叫一个温和。   司马懿嘴角一抽,望着方才凶巴巴威胁他的曹初此刻却彬彬有礼的样子,莫名有些不服气。   态度差别居然这么大!   司马懿森森地起了一种自己被欺骗了的感觉。   平日里他跟诸葛亮就谁也不服气谁,如今曹初却对他俩的态度大相径庭,这又是什么意思?   于是司马懿就问曹初。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个人拐弯抹角打机锋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因为她特别会装傻。   曹初眨眼:“威胁他没用啊,他的友人也是我的友人,如果我真的把他威胁过来,那我就没法跟徐元直他们交代了。”   还有一个原因曹初没说。这两人历史上的记载就不一样啊,更何况曹魏三代都对司马家仁至义尽。   她依稀记得后世还有句歇后语,貌似是什么司马懿他儿子之心路人皆知。   至于他儿子到底是谁,过了这么多年曹初也记不清了。   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曹初倒是没对他有什么疑心。   如今曹操一口气拿下了四个州,尽管任用了当地很多的人才,可还是不够。   诸葛亮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最近不肯找友人了。而对于司马懿这种级别的人才,弃而不用疑神疑鬼的才是傻子。   并且司马懿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曹初又去了一趟刘表在襄阳的荆州牧府,当晚就收到了蔡氏的密信。   是一整套水军训练的方法,还有一套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些经验是只有长期训练水军的人才拥有的。蔡瑁甚至还把刘表水军的情况给她透了个底。   曹初挑眉一笑,若无其事地收下了。   ……   邺城。   曹操口中说是要北伐,可他回到邺城弄完剩下的事情之后,却迟迟没有动作。   曹营的大多数人自然是不想打的。主战的人本来就很少,曹操最近又态度模糊,这不得不让人暗自思忖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吕布一看这情况就急了——说好的要去跟异族干架呢?   又等了半个月,他见曹操还是没动静,又想起军师祭酒郭嘉也是为数不多主战的人之一,吕布就不情不愿地挪过去问他。   郭嘉折扇打开,笑道:“稀客啊。”   吕布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叹气道:“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随我去打乌桓!”   郭嘉面色不变:“这是为何?”   吕布露出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不会也不想打了吧?”   郭嘉微微摇头:“自然不是。”   “那为什么还不出兵?”吕布不满道,“这都半个月了。”   郭嘉挑眉:“主公尚且不急,你又为何如此急切?”   吕布一噎,随即理直气壮道:“再不打,难道要等他们来打我们吗?”   虽说有时候智商不太够用,但吕布的战场直觉非常敏锐,竟也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乌桓首领蹋顿的野心。   郭嘉轻摇扇子:“再等等。”   吕布的坐姿开始不端正了:“不想等。”   郭嘉顿了顿,耐心道:“等。”   吕布梗脖子:“不等!”   郭嘉拿起边上的酒坛子,打定主意不理这作幼稚行径的莽夫。   吕布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把眼珠子偷偷转过去看郭嘉的反应。   郭嘉当没看见,开始斟酒。   吕布冷哼,画戟重重往他案上一搁,久经沙场的杀气霎时震得屋内的侍人一抖。   郭嘉还是没理他。   吕布不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郭嘉却笑吟吟地继续斟酒:“嘉有一言……”   吕布见他总算做出反应,乐颠颠凑过去:“什么话?”   郭嘉要坑人简直一坑一个准,更别说吕布这种坑起来难度极低的了。   他神神秘秘地对吕布低声嘱咐一番。   吕布眼睛一亮,提起画戟就开始傻乎乎的绕着邺城跑圈儿了。   至于曹操为什么不打……因为现在是秋天。   乌桓刚刚接纳袁熙和袁尚,短时间内不会主动出击。可一到冬天,他们就必然会跑到幽州来劫掠。   由于在短时间内连克幽并两州的缘故,乌桓必然心生防备,现在曹操按兵不动,就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   郭嘉提出的建议是打,而且是在他们刚退去的时候打,因为这时的乌桓恰恰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   荆州。   这两年来,曹初已经很少听到叫嚣着让曹操把权力还给皇帝的话了。不说曹操的治下,就连刘表这里也没什么人会说这种话。   刘协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如果不是后世的影响太深刻,曹初几乎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她知道,之所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是因为曹丞相做的事情还没有触碰到一些人的底线,一旦触碰到某个底线,立刻就会激起千层浪。   现在的曹操只是权臣,名义上没有多少逾越,大汉朝不缺权臣。   大汉能容忍像霍光一样的权臣,但是容忍不了王莽那种权臣。   但是,凭什么呢?   不说霍光的性质跟曹操半点不一样,就算一样,可霍光的后人又去哪了?   霍光是两百年前的权臣,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居功甚伟,一生未曾起过反意。   可最终他除了身后的哀荣又得到了什么呢?他死后,整个霍家就被安了个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更别说曹操的性质跟霍光完全不同。如果曹操辛辛苦苦帮刘协打江山,天下平定之后真的归政于帝了,到头来别说曹昂他们几个,估计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会被放过。   很多时候,做某种事不是因为他想做,而是为了自保或者保全后人,不得不做。   曹初长叹一口气。   临走前,曹初又去了一趟隆中,并且很诚恳地想请诸葛亮出山。   今时不同往日,曹操已经不是刚刚把天子接到许都,面对袁绍还需要处处忍耐的人了。现在的北方基本上被他统一,当初不可一世的袁绍和袁术都败在了曹操的手中。而他又位居丞相,封武平侯,如今正是势力最强的一方诸侯。   刘表和刘璋都不是雄才之主,孙权虽年轻有为却受着地域的限制,毕竟这个年代的经济重心在北方。   而刘备尚在许都当着官,他的名气挺响,就算诸葛亮住的那么远也听过刘备仁义的名声。   原本曹初的确很担心刘备跟诸葛亮看对眼,不过现在她却不担心了。   一个仁义的人会去勾搭别人的文官吗?一旦刘备去勾搭他,那不就成假仁义了?但是只有真仁义才能吸引到人才来投奔,假仁义却是吸引不到的。   这就成了个死循环。   依刘备的做风,除非别人帐下的臣子自己送上门来他才会接纳,如果要他主动挖墙角……不,就算刘备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这么干。   要不然别人怎么会说当好人难呢。   曹初之所以敢对这么提,也是基于自己这边底气足的缘故。   诸葛亮却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的友人徐庶任职于许都的御史台,每日送上的弹劾奏疏却只是象征性地在陛下面前走个流程,就马不停蹄地送到邺城去了。   “那么,徐元直到底是在为丞相做事,还是在为陛下做事?” 第73章 孔明四迁   这个问题看似是在问徐庶, 实际上却是在回答曹初方才所说的话。   徐庶如此,那他呢?他为谁做事?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胆, 大胆到根本不符合诸葛亮平时的作风。可他却还是问出来了。   曹初的态度很诚恳,诸葛亮若是随口搪塞几句或者说些客套话是绝对不行的。曹初若是以诚待人, 他如果不以诚报之当然说不过去。   但是这个问题的确把曹初问住了。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在为曹操做事还是在为刘协做事。   在曹初看来, 这个问题简直比“我跟你妈同时掉湖里你先救谁”还难回答。   “这很重要吗?”她问。   诸葛亮颔首。   曹初低眉浅笑, 神色坦然:“我也有两问, 其一, 徐元直做事是为了什么?”   “其二, 他为何不去西凉?为何不找刘荆州或是刘益州,而是选择去许都?”   诸葛亮一怔:“其一, 元直心怀天下,自然是为了这乱世早日安定。其二,西凉乃是虎豹豺狼之辈,刘荆州无才,刘益州固步自封,许都却有天子。”   “只是天子吗?”曹初挑眉, “不说其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摒弃所谓‘贱业’的偏见而建医馆?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摒弃固有的规矩,从而任用女子为官?”   建医馆的想法是曹初提的,但没有曹操的允许这医馆也建不起来。   诸葛亮沉默片刻:“话虽如此, 可你大费周章地饶了一圈, 却还是没回答我开始的问题。”   “因为这不重要。”曹初抿唇一笑, “如果元直为天子做事,那天子会得到什么利益呢?同样,如果元直为丞相做事,丞相又会得到什么?真正得利的难道不是百姓吗?”   诸葛亮默然。   曹初见周围没有旁人,决定来一剂猛的:“再者,这天下向来是权贵的天下,你难道对这些没有想法吗?”   曹操现在实行的政策就是想让寒门庶族有一条出头的路,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让官职被权贵垄断。   但这却很难,就算曹操成功了,寒门庶族说不定也不会感激他,因为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想成为权贵。   这世上的事情如何能预料得到最后呢?   曹操在散尽家财征召人马讨伐董卓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时的他只是想匡扶汉室而已。   可谁想到后来袁术僭号,袁绍密谋另立,天下四分五裂,最终他和刘协也愈行愈远。   当初,曹操刚把天子逢迎过来的时候,刘协可开心了,至少他不用再过以前那种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后来刘协发现自己不但没法左右官职的安排,更没法调动军队,根本享受不到作为一个皇帝的权利。换了谁在刘协的位子上都不高兴。   但若从另一面看,就大不一样了。   曹操的确权利很大,乃至把持朝政,可若要论平定天下,刘协有这个能力吗?曹操现在的地盘是自己打的,换成刘协他打得下来吗?他除了一个皇帝的名号,还有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以刘协的能力,如果曹操归政于帝,别说统一北方了,能在虎狼环饲之下保持现状都难。不说其他人,单一个袁绍就能把刘协打得找不着北。   举个例子,当年李郭之乱的主角,李傕和郭汜,这二人是董卓旧部,光一个吕布就能把他俩吓破胆,逃出京城。如果不是贾诩让他们反攻京城,这两人现在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当初王允密谋刺杀董卓之后,汉室曾有一段短暂的振兴时期,如果王允和刘协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曹操这样的能力,那也不至于被李傕郭汜弄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是他们没有。   刘协若是当个守城之君绰绰有余,若要他当光武帝刘秀那种就算了,做梦还比这容易点。可以说,如果刘协没有这个皇帝的名号,那他什么也不是。   如果一个朝廷不能给百姓带来安定,反倒让他们颠沛流离,饿死无数,那么这个朝廷存在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当局者迷。曹初是因为有另一段后世的记忆才能站在这个角度去看,若她完完全全是这个年代的人,也会产生迷茫。   诸葛亮什么都没说。   曹初却笑了——他没有反驳,证明已经被说动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过来。   诸葛亮的确有志向,而且还不小,但是他选择主公却十分谨慎,乃至于苛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选择了谁,哪怕倾其一生都不会背叛。   “很抱歉。”   诸葛亮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曹初的邀请,毕竟一个人的观念要转变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曹初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带着夏侯充在司马懿那个草庐的客房住下了,并且写信送到邺城,说是回来的日子要延期几天。   司马懿疑惑:“这是作甚?”   夏侯充挑起半边眉毛:“我说,你这人……不会是想消极怠工吧?”   曹初没理夏侯充,只是回了司马懿一句:“等着。”   等啥?   司马懿有些不解,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几日后,诸葛亮住的草庐里走出一个绿衫女子。   曹初正等着呢,瞧见那个人影,莞尔一笑:“黄夫人。”   ……   邺城。   虽说曹初不在就没人管郭嘉喝酒了,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杯中之物到底比不得软玉温香来得中意。   寄回的信中全然是公事不说,就连问候都极其官方正式,如果不是字迹太过熟悉,郭嘉都快怀疑这信到底是不是曹初本人写的了。   当郭嘉浏览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句饱含歉意的话。   “昨日奉孝手书,吾反复读之,甚悦。奈何近日另有公事,故而迟归,还望奉孝见谅。甚念。”   郭嘉的视线在“反复读之”和“甚念”两个词上停留半晌,心情总算好上了些许。   程昱路过郭嘉身边,状似不经意感叹道:“我那夫人,一日得念叨我三回,哎呀。”   郭嘉捏扇子的力道一顿:“……你知道你这样很刻意吗?”   程昱揉了揉花白的鬓角,眯起眼睛:“我记得,前些日子主公好像又添了个儿子。”   这件事倒是见怪不怪,如果不算养子,曹操的膝下都有二十来个子女了。   郭嘉:“……”   翌日,曹操惊讶地发现平日里能不出城就不出城的军师祭酒突然过来找他,跟他告假说要去荆州逮人。   曹操一拍脑袋,想起他俩成婚的日子快到了,这才恍然大悟。   也不怪曹操的关注度不高,定亲之前还好,一定亲,曹初的表现就跟已经成婚了许久似的。若不是曹操记性好,恐怕早就把这件事抛之于脑后了。   他捻捻胡须,似乎也觉得女儿这回干的事情不太地道,左右最近除了筹备后勤没什么大事,于是大手一挥准了。   其实曹初没忘,不但没忘,甚至还每天都拿出来看一遍。   她小声数着竹简上的刻痕,提起毛笔往上划了一道:“还剩七十二天。”   赶紧办完公事就能回去了。   夏侯充好奇:“什么七十二天?”   曹初勾起笑容,下巴微抬:“不关你事。”   夏侯充翻了个白眼,扛着刀跑去外头跟亲兵们比划了。   ……   孝期一满,陈群就马不停蹄地往邺城跑。   他怒气冲冲的进了城门,还没来得及下马,看见熟人曹昂便问道:“郭奉孝呢?”   曹昂看见他的反应有些疑惑,却还是答道:“他方才离开,长文何至如此愤怒?”   陈群气道:“还不是为了他与女公子定亲的事,你说说这像什么话!曹子脩,你身为兄长,为何不帮女公子说两句?”   一提起这个,曹昂就心虚:“别问了……这件事不能问。”   见他神情凝重,陈群总算稍稍冷静了些:“那我问你,郭奉孝这些日子的作风可有好上些许?可有醉酒逾越?可有无视礼法?可有不治行检?”   曹昂更心虚了,咬咬牙,继续道:“没有。”   陈群像是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睁大眼睛:“连喝酒都没有?”   曹昂想起他上回答应郭嘉的事,勉强扯谎道:“……没有。”   “哦?”陈群啧啧称奇,“那可真是怪了。”   曹昂抿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转移话题:“长文还未曾见过丞相罢。”   陈群点头:“待我沐浴更衣,便去丞相府拜见。”   打死陈群都想不到一向谦逊守诺的大公子会在这种事上骗他,尽管曹昂并不是自愿的。   ……   荆州。   曹初此时还并不知道郭嘉来找她的事。   马车边,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正拎着一堆行礼,看上去有些吃力。   曹初极其自然地接过那些重物,帮她提上马车。   黄月英抿唇一笑,小声道:“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曹初把她扶上马车,掀开帘子对着草庐门口的诸葛亮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诸葛亮眼皮一跳。   马车内。   黄月英拿着图纸,凑在曹初边上:“这个连弩一次可以连发十支箭……”   曹初仔细瞧上面的结构:“看上去是守城用的啊。”   人都已经拐到手了,她当然就没有了留在荆州的必要。   在瞧见黄月英的一瞬间,司马懿突然发觉,他看诸葛亮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当了几个月的邻居,司马懿自然知道她是诸葛亮的夫人。可如今曹初居然把人家的夫人带走了……   他指着曹初:“你……”   曹初眨眼,神情全然无辜:“我怎么啦?”   夏侯充低着脑袋跟在他们几个身后,瞧那样子,仿佛被抛弃了似的。   司马懿不禁低声发问:“如果我不肯离开,你是不是也会像带走黄夫人一样把我夫人也一并带走?”   曹初摇头:“仲达,你思虑的太多了。”   司马懿才不相信曹初有这么好心,问道:“为什么?”   曹初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低声反问道:“你知道最后那辆马车上装的是什么吗?”   “什么?”司马懿心中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曹初阴测测地笑了笑:“绳子、棍子、麻袋,任君择其一。”   司马懿背后一凉。   ……   几日后,司马徽听闻诸葛亮又准备搬家了,便施施然来拜访。   屋内。   司马徽进屋,见他正在抚琴,有些疑惑:“孔明啊。”   诸葛亮停下琴声,抬头。   司马徽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夫人呢?”   平日里,司马徽来拜访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都是在边上的。   可现在却只有诸葛亮一个人,这不合常理。   诸葛亮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走了。”   司马徽秒懂。   每次他友人被拐走的时候,诸葛亮就是这个表情。   司马徽吃了口茶,试探着问道:“黄夫人走了,那她父亲呢?”   黄月英的父亲黄承彦是荆襄名士,不可能放任女儿被拐走啊!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也走了。”   司马徽险些把茶喷出来——这次似乎有点狠。   拐走黄承彦倒是能理解,毕竟他的名气很大。又听闻曹丞相用重金把早年被匈奴左贤王掳去的蔡邕之女,也就是蔡昭姬给赎了回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邺城那边又会有新的动作。   说起来,他记得黄月英的舅舅是出身荆襄大族的蔡瑁,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小童正在帮诸葛亮整理东西,扬声问道:“先生,你的图纸呢?”   诸葛亮一脸麻木:“被夫人带走了。”   司马徽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是在憋笑。   小童惊讶地捂住嘴巴。   司马徽憋了半天,最后同情地拍了拍诸葛亮的肩,安慰道:“至少你还在这里。”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太妥当,补充道:“虽然很快又要搬走了。”   诸葛亮:“……”   你走! 第74章 怒发冲冠   距离曹初离开襄阳,已有数日。   夕阳西下, 不知是因何缘故, 曹初鬼使神差往前努力望了一眼。   不望不要紧,这一望便望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极其熟悉, 熟悉到她不敢相信。   曹初微微勒住了缰绳, 脖颈微抬, 似乎是想确认什么。   坐着的马颇有灵性, 竟也顺着这轻微的力道停了下来。   夏侯充心生疑惑, 转头看她:“怎么了?”   曹初轻声开口:“来了。”   随着那道身影愈来愈近, 曹初的眸中的喜色也愈发明显。   夏侯充难得见她有如此笑意,就连成功坑到刘表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么高兴, 便也闭紧嘴不言语,想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袭天青色愈发近了, 仿佛是在天与地最近的地方远远行来。再不像方才一缕青烟似的, 远得抓不住。   连赶了几日的路, 即便是注意些,眉梢间也不免带了些微的风尘。可这些落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显狼狈,眉眼间风华依旧欲喧宾夺主般夺目。   曹初专注地望着, 呼吸不觉放轻,就连落叶悄然飘在她肩头也浑然不知。   郭嘉已行到近前, 抬手轻拂去她肩头的落叶:“随我回去罢。”   曹初拢住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冰?”   复又往他身上一望, 声音愤愤然扬了几度:“都这种天了你还敢穿单衣, 要不要命了!”   郭嘉身上仅着一层薄薄单衣, 闻言笑道:“穿多了行动不便, 路赶得慢,怕是见不着你。”   曹初乍然听见如此言语,无措地抿了唇,双颊微有发烫:“……你若担心见不着我,我可以等你的。日后切不可如此了。”   说罢,她立即去取衣给郭嘉披上。   郭嘉刚要开口,却只见曹初微眯了眼,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饮了几坛?”   这酒气都快冲天了!   郭嘉镇定自若,施施然策马与她并行:“不过四坛而已。”   “这样啊……”曹初略有些怀疑,却还是努力在心中劝服自个儿。   郭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已去过荆州,方才便是从襄阳过来,倒是遇见了一个识得你的人。”   曹初的心里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此人可是姓诸葛?”   郭嘉点头:“他似乎对子劭颇为忌讳,就连边上的书童都用艾叶熏过,说是要祛祛霉气。”   曹初:“……”   郭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饶有兴味道:“他还说你带走了他的夫人。”   曹初神神秘秘,附耳对他道:“下回是他的书童。”   郭嘉忽略心底那丝微妙的同情,最终慢悠悠地开了口:“甚好。”   一旁的司马懿眼皮抽抽——没救了。   曹初开始说起正事:“丞相命人将蔡昭姬从匈奴接了回来,学官可以办起来了。”   打从一开始,她得知徐庶明明是颍川人却去荆州求学的时候,曹初就在思量这些。   司马徽也是颍川人,曹初曾问过他来荆州的缘由,就是因为荆州牧刘表设立学官,博求名士。   名士司马徽去了荆州,慕名而去拜访他的人就跟着去了,而荆州当地的学官又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留下当学子,这便是良性循环。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谁也没避讳。故而边上的司马懿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眉心一蹙,总觉得曹初把诸葛亮的夫人和岳父都打包带走之前是有预谋的。   你看,第一回去荆州是偶然,那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呢?哪来那么多偶然。   说曹初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忽悠走黄承彦的那些说辞指不定就是她早就想好的,一块拐走黄月英更是早有打算。   要不然,哪有今天请走个足以吸引学子去拜访的名士,明日丞相就刚巧同意像荆州那样设立学官的事儿?   其实曹操也设立过学官,但他的方式跟刘表不一样。   郡县每满五百户就必须开设学官,选拔优秀人才进行教育。优待战死将士的亲人,授其土田耕牛,让他们入学官。   曹操的这两个政令简直把世家得罪了个彻底。世家有族学,还能请西席,至于曹操的这个学官,其中的好处对他们来说十分有限。   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曹操的这个学官并不是专门为世家设的,至于到底是给谁设的……显而易见。   兴办教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而且投入很大,曹初自然得想办法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刘表设立的荆州学官名气这么响,跟他召请来的名士有很大的关联。   司马懿的猜测并没有错,这回曹初把黄承彦请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把司马徽也请过去的,毕竟司马徽的故乡就在颍川郡,而许都就在颍川郡的范围之内,按理来说,请司马徽应该比请黄承彦容易些。   可事实恰恰相反,黄承彦很顺利的答应了,而司马徽却没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我觉得我身上有安慰孔明的责任。”   虽然司马徽的安慰更像是在补刀。   当然,如果曹初真的连司马徽都拐走了,刘表估计得跟她拼命。   郭嘉微微颔首:“办成学官怕是要待到明年,接下来还有战事。”   夏侯充被二人挤到后面,一脸生无可恋,回头想找司马懿叨叨几句,却发现人家正跟自己的妻子说着体己话。   他的表情愈发漠然了。半晌,他突然想起同样是形单影只的黄月英,正了正神色,唤道:“黄夫人。”   黄月英正坐在她父亲边上研究图纸呢,闻言抬头:“怎么了?”   夏侯充默默转身:“……没什么。”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形单影只的人,的确只有他夏侯子真一个。   ……   刘表见曹操整日派人来襄阳,派的偏偏还不是别人,正是近日风头正盛的曹初,心中不禁纳闷。   难道曹操真的开始图谋荆州了?   思来想去,刘表便特意命人去了封信给曹操,开始质问了。   曹子劭来襄阳如此勤快,难不成曹丞相是看上了他荆州这块地方?   曹操嘴角一抽——这不废话么。   而他给刘表的回信却是客客气气,给出的理由也让刘表压根挑不出毛病。   ——只不过是曹子劭看见荆州学官如此盛况,心向往之罢了。   曹操的这个回答很巧妙,如果他对刘表说实话自是万万不行,但若要寻理由也得有个讲究。   如果曹操说他只是关心刘表的身子派人去看看他,这种鬼话就连吕布都不信。   都说无利不起早,刘表认定曹操派人来荆州肯定是有所图。那么曹操这回给的理由就非常合理了,既没有暴露最主要目的,也没有触动刘表敏感的神经。   ……   邺城。   曹初回来的很低调。可当她进城门的时候,除了看见每回都雷打不动接她回去的曹昂,还瞧见了一个许久都没看见的人——陈群。   忆起上回陈群杀气腾腾的信件,曹初莫名有些担心。   曹昂走上前,接过缰绳笑道:“可是要去丞相府复命?”   曹初翻身下马,动作轻巧,点头道:“劳烦兄长了。”   曹昂牵着马,把曹初的那些亲兵先行带回将军府,原地只留下了三个人。   郭嘉见陈群的眼神颇为不善,玩心大起,故意将手搭在曹初的肩上。   曹初疑惑:“怎么了?”   虽然以他的性格做这种动作是再正常不过,可陈群在边上啊!   郭嘉仿佛把陈群当成了空气,从袖中取出折扇:“你我二人方才归来,待与主公复命之后,去小酌几杯如何?”   曹初认真道:“你今天还没喝药,没喝药之前不准喝酒。”   郭嘉突然伸手一揽,身子微倾:“子劭竟整日惦记着喝药,不若……你再给我灌下去如何?”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还不忘给如遭雷劈的陈群送去了一个怎么看都包含挑衅之嫌的眼神。   曹初此时正背对着陈群,而且对郭嘉这样的举动习以为常。   故而并未察觉他更深一层的用意,只笑吟吟地顺势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便依你所言。”   陈群此时已经从雷劈的状态反应了过来,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直冲头顶、汹涌而来的怒意。   从陈群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听到曹初说的话,而是瞧见郭嘉无缘无故凑上前将女公子揽住,还背着曹初,以眼神挑衅于他,将不明真相的女公子全然瞒在鼓里。   以陈群现在的心情,如果他的头发没有束起来,大抵现在几乎能够竖起来了。   陈群的牙咬的咯咯响,眼中似乎要冒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郭奉孝竟不顾子劭意愿,强行蛊惑于她,还意图以言语相戏……   不说二人还未成婚,也暂且不管女公子是否自愿,就是寻常夫妻也绝无这郭狐狸所为一般如此恶劣!   简直,简直太过分了!   陈群气得发抖,手颤着往袖中一摸,掏出久违的小本本。 第75章 皮这一下   陈群掏出竹简,正疯狂地往上书写什么。   郭嘉正笑着呢, 身子却没来由的划过一阵寒意, 轻咳一声。   曹初见状一惊,连忙用手背试探他脸上的温度, 这才松了口气:“还好, 没烧。”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 :“定是你上回穿单衣着凉了!你看你, 以后还敢不敢少穿了。”   郭嘉配合着一副略显夸张的表情:“不敢, 不敢。”   曹初眼皮一跳, 无奈地笑了笑:“又逗人……我先去丞相府,你乖乖回去,等我给你灌药!”   陈群对他们的话毫无所觉,依旧执着的记着所谓的“罪行”, 很快他的边上就堆满了竹简,大有一副不记道天昏地暗不罢休的意味。   ……   丞相府。   曹初把蔡瑁的信递给他。   曹操一边看信,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左右道:“去唤子脩过来。”   曹初不解,疑惑道:“大兄怎么了?”   蔡瑁好像跟大兄没什么关系吧。   曹操念了把须须:“你没发现,你连你从子出生都不知道吗?”   从子,就是侄儿。   曹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曹操的意思, 一头雾水:“我走的时候记得甄氏正怀着胎……生了?”   曹操点头。   曹初感叹道:“不容易啊。”   曹操深以为然:“是不容易。”   瞧瞧跟他同辈的袁绍,虽然逝世了, 可他的孙女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 而曹操却连个孙辈的影子都瞧不见。   说来也怪, 曹操早年的子嗣并不多,曹昂是曹操二十多的时候才出生的,其中又夭折了几个,一直等到曹操三十多岁才来了个曹丕。   只是后来曹操的子女就一个接一个的生,完全看不见早年膝下冷清的模样。   也正是由于早年膝下冷清的缘故,以至于现在曹操都快五十了,这才得了人生中第一个孙子——曹叡。   正是二公子曹丕的长子。   曹操在高兴之余,思来想去,怎么自己的长子那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于是他这回便寻了个机会开始说曹昂了。   “你是不是不行”这种话是绝不能对一个男子明问的,以曹操的情商当然不会说,只不过是隐晦的旁侧敲击而已。   曹初听出了曹操的言下之意,眼皮默默一跳。   如果她没记错,曹叡貌似是历史上的魏明帝,这出生的年岁似乎也比历史上早了些。   作为平日里跟曹昂接触最多的人,曹初的心中门儿清。   至今曹昂的膝下连半个子女都没有,其实全是因为曹昂的个人作风问题,不近女色得都快出家了。   平日里混在军营,曹昂连半个女子都瞧不见。有时候同僚找他喝花酒,他一脸严肃正经的表示不去,甚至连送来的美人也全部拒收。   再对比一下曹操的作风……曹昂没儿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见曹昂的脸被曹操说得通红,一时半会是没法为自己辩解了,曹初便隐晦的跟曹操提了一下。   曹操默默无言,半晌,他摇头道:“也罢。”   他现在不是已经有一个孙子了嘛!   反正这个长子还年轻,又不急。   曹操总算放过了曹昂,又望向曹初。   曹初一惊,语速飞快:“我想起来奉孝还没喝药,我先走了还望父亲恕罪!”   说罢,她立即脚底抹油溜走。   曹操:“……”   曹昂反应过来,担心曹操生气,立即替曹初告罪道:“子劭脸皮薄,如今还未成婚,想必是吓坏了才会如此。”   曹操无奈:“我没想问她这个。”   这一个两个都把他当什么人了!他想问的是荆州的事啊!   待曹昂走后,刚刚守孝归来的陈群就来请求拜见了。   曹操见陈群手中险些堆成山的竹简,挑眉道:“长文何故……”   陈群严肃道:“郭奉孝一言一行尽在于此,还请曹公严惩不贷!”   看陈群那样子,仿佛曹操今天不罚郭嘉就赖在丞相府不走似的。   曹操揉太阳穴,长吁一口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长文素来克己奉公,此番丁忧归来,可愿去御史台办事?”   陈群眼睛一亮,表示非常乐意,乐意到甚至忽略了曹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本来他的官职就跟御史搭不上边,却整日抢御史的活干,自然是一心向往御史台。   陈群被曹操的忽悠着忽悠着,就乐滋滋的打包去许都的御史台办事了,刚好跟徐庶在一块。   等到他跑到许都才反应过来——他在许都,郭嘉在邺城,他这下根本就看不见郭奉孝了啊!   就在陈群气得险些捶胸顿足的时候,徐庶提出了一个观点:“说不准是他二人为了让丞相安心,故意佯作和好的呢?”   陈群一听——此话颇有道理。   “郭奉孝如此过分,即便是装也装不长久!”陈群肯定道。   徐庶叹气:“只盼着子劭能在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罢。”   毕竟是当年一起揍过祢衡的,他自然清楚曹初的武力值。   陈群默默握紧了竹简,做出了个在他看来十分重大的决定。   他迟早要重新回到邺城去!   ……   出于对侄辈的好奇,曹彰整天找借口带着一帮兄弟姊妹去瞧曹叡。   “阿姊,你去不去?”曹彰特意跑到将军府,好奇问道。   曹初手中正忙公事:“我方才去瞧过,他正睡着呢。”   曹彰托着腮帮子:“我觉得小叡一定是个将才,可四弟非得说他适合学文。”   曹初忍俊不禁:“这得问他阿翁呀。”   曹彰眨眼:“也对,我回头跟二兄说说去。”   他一拍大腿:“奉先出征,大兄出征,二兄在忙,你也在忙,我想找人玩都没法子。”   曹初无奈地笑了笑:“等你以后出征就不会这么想了。”   曹彰眼睛一亮:“我若什么时候能带兵,哪怕只是百人都高兴得紧!”   曹初挑眉,随口道:“迟早有一日会啊,你自己可曾经说过,你是个将才。”   曹彰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笑。   ……   陈群的弹劾在外面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可没想到这却让曹初遭了秧。   丁夫人极少过问外面的事,可这回却特意把曹初叫来了。   “你要嫁给他,我不反对,你要出仕,我也不反对。”丁夫人不悦,“可你也要注意一些,明面上少跟他接触!”   曹初镇定道:“我为官员,与奉孝公事上互有交集,接触也是常事。”   姑且不说这两人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做过亲密的举止,顶多就是跟友人似的勾肩搭背,除了陈群还真的没人说什么。   “你可知此举会给你大兄招惹闲话,说将军府长史作风不正?”丁夫人怒道,“我问你,你可知错了?”   “我不认错。”曹初第一回跟她犟着。   “你……”丁夫人气得捂胸口。   “因为我没错。”曹初抿唇。   “还不跪下!”丁夫人怒道。   曹初并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被罚跪,可她又不能一走了之,毕竟这是不孝。   只能立在那儿,自个思量应对的办法。   门外。   不知何时凑过来一堆人,大大小小十几个,皆是听见动静担心曹初被罚的兄弟姊妹。   丁夫人无出,现在曹操膝下的全是庶子庶女,除了养在她膝下的曹昂和曹初,其他人几乎都对这个性子严苛的嫡母有些畏惧。   一开始是何晏路过偶然发现的,接着他便告诉了曹彰。   曹植探头探脑,被曹彰一把摁下去之后,小声问道:“三兄,怎么办?”   毕竟在这些人里面,就属何晏和曹彰的年纪最大。   曹彰正敲着脑瓜子想主意:“要不去将军府跑一趟,找人来帮忙?”   何晏微微皱眉:“不行,平日里这些事都是大兄解决的,可如今大兄出征在外,将军府便是阿姊在管,去了也没用。”   更何况那还有个夏侯充,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曹彰叹了口气,继续拍脑壳儿。   虽然他平日里看何晏特别不顺眼,但是这个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更何况何晏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我想到了!”   曹彰突然灵光一闪,伸手对身后的一帮小孩子招呼:“都过来都过来,听我的吩咐。”   身边的弟弟妹妹都用期待的眼神注视他。   曹彰拉着曹植吩咐:“四弟,你赶紧去找二兄,让他把小叡带过来,不管是用抱的拎的还是提的,反正一定要快!”   曹植闻言转身就跑。   接着,曹彰又拉着曹节吩咐:“小妹,你和我,还有冲儿,待会一起去父亲那里找郭祭酒,不然阿姊不肯走,如果她不走,唯一的可能就是最后她一力担下惩罚。”   说罢,他一转头,语速飞快:“至于你,何晏,你说话最欠揍,负责进去吸引注意力!”   何晏不服气,刚要开口,却又听见曹彰继续叨叨:   “为了避免你被阿母揍,你就带着剩下没法跑快的兄弟一起进去,务必要把阿母的注意力从阿姊身上转移!”   想起曹彰是跟着吕布混的,何晏质疑道:“你的主意靠谱吗?”   曹彰刚要带着曹节和曹冲走,闻言拍拍胸脯:“保证靠谱!”   再不济边上还有个曹冲来补充智商呢!   何晏摆手,没好气道:“行行行,赶紧去赶紧去。”   见曹彰那行人和曹植都跑了,何晏理了理袍角,心下略有忐忑,带着一众小的跨进门槛。   甫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一边的曹初,特地站在了离曹初最远的地方。只要丁夫人专注地盯着他,她的余光就压根儿看不到曹初。   曹初对他们投去了一个感动的眼神。   何晏接收到眼神,心下十足的高兴,有些飘飘然。   丁夫人看见他就没好气,却还是抬了眼皮问道:“何事?”   何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急中生智道:“听闻阿母心情不好,我……我就带着他们来看看您。”   丁夫人怀疑的转过头看他,问道:“你带着他们,当真不是来给我添堵的?”   何晏赔笑,进入飚戏状态:“哪能啊,我这不是给你送礼来的么。”   丁夫人挑眉:“你能给我送什么礼?”   何晏伸出三根手指,神神秘秘道:“阿母,您瞧这是什么?”   丁夫人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唬得一愣,好奇道:“什么?”   此时,何晏的余光瞄到门外——曹植已经成功把曹丕喊了过来,而郭嘉和曹彰也正对他使着眼色。   何晏的眼珠子滴溜转了半圈,笑道:“这个只能给阿母看,还需阿母屏退左右。”   丁夫人半信半疑,却还是按他的话照做。   见丁夫人还是时不时往曹初的方向看一眼,何晏立刻补充道:“阿母,若要见效,您得认真看着,越认真,见效越快。”   说罢,他那三根手指开始依次前后移动,仿佛真的要发个大招似的。   何晏一边装神弄鬼,一边往更偏僻的地方挪。   丁夫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此时已经完全背对着曹初了,压根看不到曹初那边的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郭嘉以极快的速度将曹初一把抱起,迅速闪开。   紧接着,曹丕不甚熟练地抱着曹叡,把曹叡放在曹初原来的位置。   须臾,两手空空的曹丕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门边,装作刚刚路过的样子。   丁夫人依旧聚精会神地盯着何晏的动作。   何晏瞄到丁夫人背后的曹叡,心知事情已经搞定,便唰地甩开袖子,一字一顿道——   “大!变!活!人!”   丁夫人更疑惑了:“活人如何能变?”   何晏负手而立,一副高人的模样:“还请阿母看看身后,便知其中辛密。”   丁夫人转头,登时睁大了眼睛。   立在那里的曹初早就不翼而飞,而方才她所在的地方早就换成了自顾自吐泡泡的曹叡。   曹丕见状轻咳一声,从门外就开始表演:“叡儿!叡儿呢?乳娘何在!”   片刻,曹丕跨过门槛进来,一把抱起曹叡,姿势依旧有些生疏,佯装惊讶:“叡儿,你怎么在这里?为父正找你呢。”   丁夫人:“……”   怎么莫名有种被忽悠了的感觉?   何晏见状,趁机开溜。   门外,曹彰戳戳曹植:“怎么小叡看上去有点晕?”   曹植往里瞧了一眼,见曹丕没有注意到这里,这才小声道:“二兄把小叡带过来的时候,嫌抱着太容易摔,走的也不快,就直接拎着领子把小叡给提过来了。”   所以曹叡才会晕晕乎乎,两眼蚊香。   曹彰:“……嚯。”   真拼命。   曹初紧张地偷瞧着里面的动静,却瞧见曹丕忽悠了丁夫人几句之后,就跟没事人似的走了出来。   曹彰得意道:“我就说,阿母看在小叡的份上不会说什么的。”   曹丕笑骂道:“胆大包天。”   曹彰一扬脖子:“换种说法就是胆识过人,就当你夸我啦。”   这边的曹家兄弟在打闹,另一边,郭嘉和曹初也正在说着话。   以郭嘉的身份自是不能在此地久待,一旦待久了定然不合适。   郭嘉倚在门边的身子正了起来,素来的漫不经心被自责与歉意取代:“是我的错。”   有他这句话,即便曹初有再多的郁卒,也化成了满腔的无奈。   “我都没认错,你认什么错。”曹初抬手按住他的唇,复又放开,“不许把错往身上揽。”   “不。”郭嘉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眼尾惯来的些许轻佻也不见了,“我有责任把你护好,是我失职。”   平时他浪的飞起把陈群得罪了个彻底都没关系,但是牵连到曹初就不应该了。   “别这么说,就连我也没能想到阿母会有如此反应。”曹初一怔,终于发现了端倪,“对啊,阿母极少过问公事,说不准便是有人故意,一会我去查一下谁来过。”   没等郭嘉继续说,曹初便左右张望,叮嘱道:“这里不宜久待,你还有公务,快走吧。”   郭嘉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离去。   待郭嘉走后,曹初便认认真真地给剩下的人道谢。   曹植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阿姊没事就好啦。”   众人附和着点头。   难得瞧见长姊如此诚恳的道谢,曹丕轻咳一声,唇角不自觉扬起,却又别扭地转过头去:“举手之劳而已。”   曹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以前我被阿母训的时候阿姊也经常帮我呀。”   曹初抿唇微笑,心底一暖。   正当他们都松了口气的时候,眼尖的曹植突然小声惊呼:“你们看那边……是不是阿翁?”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身影,瞧上去不怒自威。   曹初确认道:“没错,就是阿翁。”   何晏闻言大惊:“快跑,赶紧的!记住要散开跑,别凑一块,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曹彰的脸一垮:“我们能往哪儿跑啊?前面就是阿翁,往边上会被阿翁发现,往后跑会被阿母发现,原地躲起来又迟早被守卫发现,而且这么多人也不好躲。”   何晏颤抖着开口道:“办法是有,只是……你们敢骗阿翁吗?”   曹彰咬牙:“骗就骗!”   曹丕眯眼道:“方才阿姊不是被何晏‘大变活人’变走了吗?在阿母看来,我、三弟、四弟、小妹、冲儿应该都没有见过阿姊才是。”   曹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闪身藏好。   见曹初躲好,曹丕开始飚戏。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瞬间浮起浓浓的担忧之色,转头问道:“你们还是没能找到阿姊吗?”   何晏一掐大腿,却没能憋出半滴鳄鱼泪,只得干嚎:“没有啊!都怪我学艺不精,把人变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啊!”   曹初打手势,暗示曹操已经走得很近了。   曹丕深深地叹了口气,故意扬声让曹操听到:“我们把后面都找了一遍,只剩下这里没找了,若连这里都找不到可如何是好……”   何晏对他们使了个眼色,暗示道:“我记得东偏院还没去找过,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曹彰心知这就是离开的借口,转身就跑,还不忘继续演戏道:“走,去找阿姊!”   “都给孤站住。”曹操威严的声音传来。 第76章 大婚之日   曹操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 炸响在他们耳畔。   曹彰身子微僵, 回过头来却是强作镇定的笑脸:“见过阿翁。”   曹丕默默甩了个眼神——表情不对,应该担忧!担忧!   曹彰尝试着垮下嘴角, 做出哭丧脸的模样。   曹操也看见了曹丕的眼神, 不怒反笑:“子桓可是在教彰儿如何欺骗于孤?”   由于出仕的缘故,尽管他还没到及冠的年纪, 可曹操已经帮曹丕取好了字。   曹丕乍然被点名, 面上刚装出来的神色微微一滞。   这下, 曹彰脸上的慌张当真不是作假的了, 看上去真实了不少。   见曹操秒识破,何晏露出的笑容也变得十分勉强。   瞧见他们一副被戳穿的样子, 曹操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踱着步,开始酝酿。   若说吕布往那一杵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战场上那些千军万马,那么曹操往那一杵就跟海似的, 深不见底,却酝酿着极其危险的事物。   何晏的脑袋随着曹操的脚步一点一点, 突然听到曹操开口:“再演一次。”   曹彰一愣:“啊?”   曹操见他这种反应,将步子慢慢踱回来, 看起来是准备挨个训斥。   果然, 他伸手一指曹丕, 对他的演技十分不满:“神情勉强合格, 言语太过刻意!”   乍然被他这么一斥, 曹丕抬眸, 眼中满是无辜。   曹操又把火力转移到何晏身上:“应变能力尚可,言语极度浮夸!还有,你连半点眼泪都掉不下来,只会干嚎吗?”   何晏委委屈屈:“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指望一掐大腿就哭出来嘛。”   曹操显然对前面两个人的演技很不满,但他对曹彰更加不满:“你压根儿就不适合骗人!瞧瞧你自己,言语,动作,神情,哪一样合格了?”   曹冲想上前解围:“阿翁……”   曹操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至于剩下的,就算让你们板着脸都比方才装的像!”   曹冲乖乖闭嘴。   “还有你,曹子劭,给我下来!”曹操负手而立,呵斥道。   曹初放轻脚步,吱溜闪到曹操背后,忽的一下拍上他的肩膀,笑道:“阿翁,我没躲在上面。”   谁知曹操半点都没被她吓到,反而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这时,屋内传来丁夫人的声音:“我方才怎么听到丞相在喊曹子劭,她在哪儿?”   曹操转过身,往屋内边走边道:“子劭还未曾找到,我已遣人去寻了。”   丁夫人还没跨过门槛呢,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地随着曹操又回去了,半点曹初的影子都没见着。   曹初以及这一干兄弟姊妹,眼睁睁看着曹操一句话加一个动作就轻轻松松把丁夫人给忽悠走了。   曹丕感叹:“不愧是父亲啊。”   所以刚刚曹操是在挨个鄙视他们的演技吗?   何晏摊开手掌举高,挑眉示意。   曹彰笑的见牙不见眼,抬起手掌精准地往上一击。   ——击掌!   “不对,我干嘛要跟你击掌!”   曹彰突然反应过来,眉头紧锁,连忙抓起曹丕的袖子用力擦了擦手。   曹丕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默默扯回被揉皱的袖子。   “嘿哟喂?你……你居然……”何晏指着他,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   曹彰叉腰,下巴微抬:“我怎么啦?”   曹初看见他们俩有打起来的态势,无奈地将话题掰回来:“下回我也想被父亲指点一番。”   曹彰小声道:“姜还是老的辣。”   曹初随手抓起边上的果子往他嘴里一塞:“这话谁教你的?”   曹彰摇摇头:“不能说。”   何晏疑惑:“为什么?”   曹彰拍拍胸脯:“我跟奉先保证过,绝不能告诉别人这句话是他教给我的。”   曹初:“……”   曹丕:“……”   何晏:“……”   听说吕布的智商也是忽高忽低的呢。   ……   待人都散去,曹初并没有忘记刚刚的发现,挨个去查了下,却发现并没有面生的人进出过丁夫人的院子。   这也正常,没什么人会傻到实名制挑拨离间。   却说许都那边,立志要重新回到邺城的陈群正努力办事,大功小功立了无数。   ——主公你快看我一眼!   已经升任御史大夫的徐庶倒是秉公办事,当他把陈群的功绩走流程上表皇帝之后,果然引起了曹丞相的主意。   陈群的心里暗戳戳期待着曹操把他调回去。   谁曾想,陈群等来的却是曹操干脆把他调为了御史中丞的消息,算是一个极大的升迁。   曹操的意思很明白——干得不错,陈群调到御史台之后居然这么积极,那就升官儿接着干吧。   按理来说刚上任没多久就升官的消息应该非常高兴才对,可陈群却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若说侍御史很容易被调到邺城的话,那么御史中丞被调到邺城的概率就十分渺茫了。   陈群这么干是出于对曹操调任官员规律的了解。同样,在这件事上,如果按照往年的流程走,陈群应该是会被调到丞相府才对,可见是有人改变了曹操的想法。   是哪个竖子在背后这么提议的!   陈群的牙磨得咯咯响,却还是没有放弃回到邺城的想法。但他又只能通过立功来表达自己想回去的意愿,干不出明面上把这种话摊开说的事情。   如果让他逮出来,他绝对要摒弃君子风度和世家子弟的气度,上去就是一顿揍!   ……   邺城。   曹初正立在城门边等着大军归来,低头认真擦着青釭剑。   “子劭!”曹昂甫一入城便看见了她的身影。   曹初归剑入鞘,抿起笑容:“恭迎将军凯旋。”   “怎的,又拿我打趣。”曹昂翻身下马,身躯恰巧遮挡住落在曹初身上的一片阳光。   “我哪是打趣啊,这不是夏侯娘子常说的嘛。”曹初窃笑。   曹昂突然上前拥住她,又似乎怕身上的血腥味熏人,仅一瞬便立即放了开。   接着,他长吁一口气,感慨道:“还好为兄赶上了你的婚期,能亲眼看着你嫁给他。”   曹初微微怔愣,低低“嗯”了一声。   曹昂无奈地笑笑:“瞧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明日便该成婚了,应当……高兴才是。”   ……   是夜。   曹初屏退左右,倚在亭中,望着夜色出神。   看着看着,她似乎是嫌不过瘾似的,直接翻身上了边上的屋顶。   好在这年代的建筑普遍不高,爬起来较为容易,曹初又是从小顽到大的,这桩事对于她来说算得上十分轻松。   就在她独自一人欣赏风景的时候,耳边腾起一阵扑棱的声音。   一只不知名的大鸟飞到旁边的树上,正歪着头看她。   曹初扑哧一笑,折了根树枝往它那儿晃了晃,想逗它玩。   谁知,就在手中树枝距离那鸟还有半尺的时候,它突然开始使劲儿扑棱翅膀。   曹初微惊,下意识松开了树枝,却忽觉重心不稳,直直往下一栽。   眼前的场景因快速转换而变得模糊,好在她反应快,在即将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扒住了屋檐上的瓦片。   整个人就这么吊在空中。   正当曹初掂量着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却发觉有人将她抱了下来:“诶?谁啊……”   “更深露重,小心着凉。”郭嘉松手,又解下裘衣披在她身上。   “你,大半夜的……怎么会在这里?”曹初先是欣喜,而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下惊讶。   夜色如水,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   “我想过来,当然就过得来了。”郭嘉眉眼含笑。   ……   翌日。   问名、纳吉、纳征。   汉代的婚礼沿袭周制,没有拜堂,也没有大片的红色,余下的只是静谧和温馨。   曹丕曹彰曹植那儿俱是一脸不舍,而曹昂则是握着解下的护心镜,面色平静无波。   自宛城一役开始,每回出征,曹初定会检查他的护心镜有没有带好。   曹彰瞧见郭嘉如此高兴,眼睛一眯,拎起酒坛子就上前给他灌酒。   郭嘉才不怕灌酒呢,托住酒坛子,仰头一饮而尽。   曹彰灌了半天还是没能灌倒他,反倒自己醉了个七荤八素,被曹植拖到客房里去了。   曹丕见状,笑道:“大兄,不如你来?”   曹昂刚要上前,却鬼使神差地忆起了曹初无意间提过的“奉孝身子不好。”   曹昂的脚步一顿,最终收了回去,捏着碗的力道越来越紧,面上却神色不变:“我灌不倒他。”   ……   屋内。   那侍人用漆盘端着曹初用过的剑走进来,这里头甚至连她三岁时耍的木剑都在。   谁知她进门时竟被门槛一绊,险些把漆盘摔了,好在以身护住才没事。   侍人立即吓得瘫软在地上求饶。   曹初叹了口气:“放下吧,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侍人感激,连声道谢,而后又犹疑道:“女公子,这……”   曹初无奈道:“无妨,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剑,把它放在案上就行。”   侍人依言照做,退下。   曹初起身,将那些剑依次拿起,左瞧右瞧,想找个藏起来的地方。   她无意中摸到榻边,又试探着摸索了一会,惊讶地发现一个暗格。   曹初抱着好奇的心,轻手轻脚的把暗格打开。   一缕酒香幽幽飘过。   她的脸瞬间变得阴云密布,将酒坛子取出来想要看个究竟。   谁知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这种酒,分明只有曹昂那里才有!   想起曹昂跟她保证过的“奉孝未曾喝过酒”“那只不过是沾上的酒香”这种言论,她的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曹初怒极反笑,又从暗格中取出两个酒坛子,将这些酒坛子全都摞在一起,迅速开始换外面的衣服。   片刻,她把换下的玄衣往上一盖,还像模像样地给一字排开的酒坛子摆弄了个造型。   ……   半晌,郭嘉轻轻推门进来,面上挂着笑意。   里面的人似乎很早就睡下了,连脑袋都缩在被子里。   郭嘉见状放轻动作,缓缓走近,想给她掖开被子,免得曹初喘不过气。   就在他接触被子的一瞬间,郭嘉立刻发现了端倪,登时神色一厉,将被子猛然掀开!   被玄衣盖住的不是曹初,而是他上回藏着的酒,上附一张字条,字迹极其熟悉:“这么喜欢酒,你跟酒成婚去吧!”   郭嘉:“……”   坏了。   屋内的摆设依旧保持着原样,可曹初本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郭嘉盯着字条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既然没有引起宿卫的主意,这就说明——她还在府里。 第77章 孔明来许   曹初当然还在府内, 只是把身上的婚服换成了常服。   她并不熟悉郭嘉的府邸, 却打小就无师自通的躲避守卫的技能,正对着一堵高墙发愁。   太高了!   曹初往上一跳, 似乎想试试能不能碰到墙沿。   结果自是以失败而告终。   曹初咬咬牙, 拔出青釭剑往墙上一戳,借着这个力道灵巧的翻身过去, 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不愧是宝剑, 即使是插在墙上, 青釭剑也稳稳当当。   好不容易才翻过去, 她本以为已经到府外了,可曹初却霍然发现——在这堵高墙的外面,还有一堵墙。   曹初气结——这府什么格局哦!   听见边上有动静,曹初迅速往树后一藏。   颇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一队宿卫巡逻走过。   待人走后,曹初悄悄探出个脑袋, 放轻脚步走到后门。   谁知那里却站了个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郭嘉。   曹初眯眼,纠结片刻,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为何那里多设了一堵高墙?”   郭嘉扬眉一笑:“因为……”   曹初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始终保持警惕:“因为什么?”   郭嘉缓缓走近,拖长的尾音捎着几分促狭:“因为……无聊。”   话未说完, 他猛地伸手一抓。   曹初后仰躲过, 立即从他的边上钻了过去。   从小习剑的人灵活度极高, 上蹿下跳还能做到没声没息,郭嘉压根就逮不住她。   郭嘉身上还穿着作为婚服的玄衣,袖子极宽,不便抓人。见状,他从袖中取出一坛酒,挑眉示意。   果然,曹初一把夺过酒坛,怒气回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那么乖……我这就去找大兄问个清楚!”   郭嘉轻轻松松把她提起来:“这婚你不成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你跟酒洞房花烛去罢!”曹初挣开他,怒气毫不消减。   郭嘉将她圈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叹息道:“既是要洞房花烛,自然是与妻子,怎可念着他物?”   “那你慢慢想,在下先走一步。”   曹初继续挣开,似乎想起了什么,毫不犹豫地解下青釭剑:“还给你!”   自得到那日,青釭便成了曹初最爱不释手的东西,如今却毫不犹豫地物归原主。   说罢,她拎起地上的酒坛子就去将军府找曹昂。   曹初这回的确是动了真怒。   不说曹昂几次三番向她保证“不会欺骗”,她生气的是这两人联手把她当猴耍,自始至终将她蒙在鼓里,再看笑话似的瞧她傻愣愣的被忽悠。   看她被骗很好玩吗?   曹初轻轻抿唇,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涩。   她承认她比不上郭嘉的智商,也从未否认过曹昂的武力值比她高,她从没想过要去跟他们比,曹初一向重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这两人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同时被两个最信任的人欺骗,即使只是“小事”,可换了谁放在她这个位置都不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曹初一向很重视郭嘉的身子,这回却觉得自己一番苦心都不被人放在眼里,如何能教人不委屈?   若是两三句话就能把她哄好,那是假的。如果曹初真的能被这么容易的哄好住,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把这两人放在心上。   但是曹初把他们放在心上了,所以她不可能被这几句话哄好。越在乎这两个人,曹初就越生气。   ……   曹昂带着下属回到将军府,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果然,没过多久,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女公子来了,看上去怒气冲冲,手中还提着几坛酒。   曹昂一惊:“你说什么?”   这可是新婚之夜啊!   夏侯充幸灾乐祸地一拍大腿:“看吧,我就说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这两人先前和好都是装的!得亏他俩能忍到现在。”   孔桂本想附和他,好在开口前抬头看了一眼曹昂阴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不一定吧。”   曹昂面色稍霁。   夏侯充用胳膊肘捅边上默默围观的司马懿:“你说呢?”   司马懿初来乍到,当然不乐意得罪任何人:“清者自清。”   夏侯充晕晕乎乎,挠挠脑袋,抬起眼皮问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诸葛懿是吧?”   司马懿气得七窍生烟:“若我是诸葛懿,那你岂不是叫司马充?”   神特么诸葛懿,他还司马亮呢!   夏侯充这才想起来:“失敬失敬,是我搞混了,原来你姓司马啊。”   片刻,他又暗戳戳地凑过去:“听说荆州有个友人很多的隐士哦。”   司马懿纠正道:“那是个友人很多、却都被带去了许都的隐士。”   谁都拐得走,就连黄月英都能拐走,唯有诸葛亮的书童拐不走,若真的要带走他,除非先确保诸葛亮在自己那儿。   这么一来,曹初当初的那句“书童”就有些深意了。   司马懿细细回忆当初的场景,开始脑补各种阴谋论。   许都城外。   小童拽着诸葛亮的袖子,吭哧吭哧地跟在他的身后。   诸葛亮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让体力不支的小童歇息一会儿。   临近冬日,气候寒冷,从南方才来不久的士人没那么抗冻,基本上裹成了一个球,而诸葛亮却是宽袍博带,面如冠玉,远远往上去,竟不似凡尘中人。   ……然而这却也使得他十分显眼。   就当诸葛亮靠近城门的时候,突然听到空气中远远飘来的一句:“诶,元直啊,你看那边的人怎么这么眼熟呢?”   石韬一惊,大声呼唤:“哎,孔明啊!我们可想死你啦!”   孟建讶异:“孔明来了?赶紧去喊庞士元!”   石韬犹豫:“你确定要喊他?”   孟建语重心长道:“如果我们不去通知他,徐元直也会去通知的。”   崔钧还在研究屯田,没跟他们在一块。   半晌。   诸葛亮正沿着许都城墙观察周围地势,谁知头顶上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孔明!”   诸葛亮仰头。   城墙上正趴着许久未见的几个友人,探出脑袋来看他,面上满是喜色。   诸葛亮的眸中浮上喜意,冲他们笑了笑。   那些个探出的脑袋突然收了回去,没过多久,城门那儿突然走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诸葛亮面带微笑,正准备上前跟他们叙叙旧。   徐庶捋着长须,率先开口道:“御史台待遇极好。”   诸葛亮眨眼——这开场不对啊!   石韬真诚道:“尚书台需要你!”   孟建仰头:“没错,别管他们御史台,来尚书台!有关熏香的问题都可以去问荀令君。”   庞统慢悠悠:“别信他们的,我今日便同你说句实在话,还是丞相府最好升迁。”   徐庶石韬孟建各自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好歹尚书台和御史台都在许都,可丞相府却是在更远的邺城!   诸葛亮无力地辩解:“……我只是来这里隐居的。”   曹子劭把许都吹得天花乱坠,他如果不来核实一下真伪,的确对不起曹初这些年的努力啊。   徐庶眉头一蹙,上前问道:“真的吗?”   石韬疑惑,上前一步:“荆州隐居不好吗?为什么决定来许都隐居?”   庞统眯眼,缓缓迈出步伐:“许都有皇城,不够低调,不如去邺城隐居吧。”   孟建叹气,拍拍他肩膀:“孔明,我们很想你啊!”   小童睁大眼睛望着一群眸中发亮的友人们慢慢围拢过来,神情渐渐变得惊恐。   诸葛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童咬咬牙,突然一把扯住诸葛亮的袖子,转身就跑! 第78章 曹初装睡   现在的局面是, 小童拼命拽着诸葛亮在前面跑,后面一堆人在追。   诸葛亮的友人到底还是给他面子的, 并没有做出不顾本人意愿就强行把人带走的事。   小童跑到城外田边,友人们也不追了,是以这二人终于能喘上口气。   诸葛亮望着周围的景象,开口道:“便在此地隐居吧。”   小童点点头:“嗯, 先生说在这里就在这里。”   崔钧的声音跟催命似的飘过来:“咦,这不是孔明吗?你既然来了, 不若来与我一道研究屯田如何?”   诸葛亮:“……”   这日子没法过了!   ……   曹初固然恼怒郭嘉瞒着她喝酒的事, 但这件事其实没那么严重,不至于使她如此大动肝火。   她更气的是郭嘉和曹昂联手欺瞒她。   平心而论,曹昂对这件事隐瞒的, 他没有做到瞒天过海,很多时候都露出过破绽, 对于这一点, 曹初心底不是没有怀疑。   可一旦经过曹昂信誓旦旦的保证,哪怕始终心存疑惑、云里雾里, 她也不想去追究了。   不是不能,是不想。   将军府。   曹初将酒坛子放在曹昂面前, 认真看着他。   曹昂最怕的就是她沉默,若是曹初发脾气他还有办法,但是沉默不行。   哪怕夏侯充还想嘀咕两句, 在察觉到曹初滔天的怒意之后, 也着实不敢开口了。   无需多做解释, 仅仅一坛酒掷在那里,曹昂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是同母兄妹,这就注定曹初与他的关系打娘胎里起就极为亲善,十几年来,这两人几乎从没红过脸。   唯一的一次,还是当年曹操回乡征召人马、再去陈留起兵的时候。   那时正值董卓乱京,曹操不愿应允董卓的征辟,改名换姓逃出洛阳,跑到家乡谯县征召人马。   谯县在豫州,当时的豫州牧黄琬是董卓的人,抓曹操可积极了,一听曹操回到家乡就立马派人过来逮。曹操有个养子曹真,他的生身父亲就是被豫州牧摁死的。   作为曹操的家小,曹初他们自然也不会被放过,若不是曹昂,恐怕这会儿曹初的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所以曹初坑谁都不会去坑曹昂。   曹昂把人都赶走,只剩他和曹初:“抱歉。”   曹初问道:“为什么?”   曹昂犹豫半天:“没有原因。”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曹初平静道。   都这个时候了曹昂还不说实话!   曹昂叹气,终于肯解释了:“子劭可还记得你定亲时与我说的话?”   曹初愣了半天才想起她给自己编剧本唱了一出大戏的事儿,心中腾起不妙之感:“你为了堵上他的嘴,就这样?”   曹昂微微颔首:“是大兄错了……”   曹初:“……”   原来是自己坑自己。   弄明白事情的原妥后,她整个人飘飘忽忽地出了将军府。   等她回府想找郭嘉质问时,发现人不见了。   夜已深。   提心吊胆地沐浴完毕,曹初蹑手蹑脚进了里屋。   没人,很安静。   她松了口气,往床榻上一趴,发丝的水珠滴滴答答滑落下来,沾湿一小片被褥。   一阵脚步声传来,曹初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郭嘉命人搬过火盆,将她的身子挪了个位置,开始给她烘干头发。   曹初始终闭紧眼睛没反应。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嵌入墨色的发丝,慢慢梳理。   火盆很暖,郭嘉没放的太近,生怕碰着她的发丝。   “湿着发就睡,你可真不怕着凉。”郭嘉笑叹道,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曹初努力维持着均匀的呼吸,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这狐狸看出半点端倪。   梳着梳着,曹初突然发觉她的唇上似乎被人碰了一下。   在这种温暖下刚要昏昏欲睡的曹初瞬间清醒了过来。   谁知郭嘉似乎觉得亲一下不足以弥补这夜该做的事,又凑了上去。   她继续忍。   见曹初没反应,他撬开唇齿,舌尖缓缓探入。   曹初忍无可忍,再也不管只消放纵一点就开始得寸进尺的郭嘉,用力夺过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继续闭上眼睛。   片刻,她听见火盆被挪动的声音,接着就没什么动静了。   过了片刻,曹初偷偷摸摸眯开一道缝儿,发现郭嘉在她边上睡下了。   她悄无声息地把被子慢慢扯出来,盖在他身上,免得着凉。   就在曹初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装睡的郭嘉立即将人一把拽过来抱住。   曹初拼命挣开,开始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抢回来。   新婚之夜,正是该洞房花烛的时候。   而这两人,不管曹初到底是怎么把洞房花烛变成互相抢被子的,但是他们的的确确……抢了一整夜的被子。   尽管郭嘉非常不乐意。   翌日,曹初一睁眼,发现身边的人早就不翼而飞。   她并没有多问,起身唤人梳洗。   侍人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   曹初到底没适应这个称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没事。”   侍人望着她眼下的微的乌青,担忧道:“可要搽些粉?”   曹初眯眼,有些咬牙切齿:“不必,就这样,我要去见丞相。”   她记得曹操很早就有全面禁酒的念头了,只是至今没人提出来。   连年的战乱不绝,再加上各种旱灾或是蝗灾,中原元气大伤是事实。   既然大部分的酒都是由粮食所酿,禁酒之后,这些粮食就能充作军粮或是给发放给治下的百姓,效果应当不错。   曹初拢了拢袖子,下意识地想按剑柄,却觉得腰间空落落的。   青釭剑似乎在昨夜就被她还给郭嘉了。   没剑佩着,曹初还是不太习惯,只得寻到她放剑的地方,打开剑盒想拿出她原来的剑佩上。   裙摆稳稳当当地随着步伐晃动,毛茸茸的围脖蹭在脸上,如朱唇色愈发显眼。   令曹初始料未及的是,甫一打开剑盒,最显眼的地方就放着被她还给郭嘉的青釭剑。   青釭剑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剑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带着吧,不要再还给我了。”   剑鞘上由工匠雕琢了精致的纹路,即使是在没什么光照的地方,也氤氲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曹初的指端在青釭剑鞘上停留了许久,又犹豫着绞着字条,最终狠狠心,还是拿起边上的另一把剑佩了上去。   丞相府。   曹初去拜见曹操,顺口给他提了一回禁酒的事。   谁知曹操却丢给她一个竹简,笑道:“此事奉孝方才与我提过,你们莫不是先前就说好的罢?”   曹初浏览完竹简,跟见鬼似的抬起头:“这……丞相府是新来了一个叫奉孝的吗?”   反正不可能是那个奉孝。打死她都不相信郭嘉会提议这种事!   曹操淡定地捻着须须,表示非常理解。   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感觉自己见鬼了呢!   只不过曹操是亲眼看着、亲耳听着这些话从郭嘉口中说出来的,受到的冲击力比现在曹初听人转述要大得多。   要不是曹操对自己的这个军师祭酒比较熟悉,说不准还会怀疑郭嘉被人掉包了。   曹初狐疑道:“真的?”   曹操深沉脸:“不假。”   走出丞相府,曹初细细品着方才的话。   时近中午,日头当空,带来一丝暖意。   曹初摸到郭嘉的书房,正瞧见一个侍人端着药碗推门进屋。   她立刻停下步伐,又往边上快走几步,悄悄立在窗外瞧里面的动静。   果然有乖乖喝药。   曹初不由点点头,放心走开了。   待她走后,郭嘉抬眸望向窗外,无声地笑了笑。   这些日子,曹初的态度渐渐软化下来,虽然晚上依旧分被子睡,却不再去他喝药的时间盯梢了。而且腰上悬着的剑也换成了青釭。   过了几日,曹初恰巧路过,无意间望了眼里面的动静,眼神霎时一凝。   郭嘉正半倚在榻上,阅览着书卷。   然而,他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杯子。 第79章 不阻止你   平日里没见他用这个杯子,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如今难道又……   曹初怒气冲冲地推门进去, 一把夺过杯子:“你……”   郭嘉似乎早有所料,不急不缓地解释:“巴蜀之地有饮散茶的习惯,味苦而久留香,今已传至中原。”   曹初有些无措地松开杯子, 抿唇道:“抱歉,错怪你了。”   郭嘉顺势握住她的手:“无妨。”   曹初心怀愧疚, 并未躲开他。   郭嘉刚要开口提和好的事儿,却瞧见曹初似乎在寻着什么。   曹初仔细分辨着屋里的药味,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药倒了一半。”   华佗最近不知在抽什么风, 开的药表面上看着还成, 事实上,真正喝下去的味道就连曹操都有点嫌弃。   恰逢上回郭嘉的身子受了些凉,于是华佗就给他开了另外的药方子, 加上调理身体的药, 一天得喝两回。   原本其实没什么,但这碗药甜的直冲脑门和喉咙, 还不是普通的甜, 而是带着怪味的甜。   最要命的是, 喝完之后, 哪怕再如何饮水, 连口含香料也没用, 依旧能感受到那丝要命的甜味。   郭嘉还想再挣扎一下:“另一碗药全喝了。”   “是吗?”曹初刚准备去命人再煎一碗药强行给他灌下, 正捏着拳头呢,却倏然睁大眼睛,怒道——   “郭奉孝你站住不许跑!!!”   ……   关于这两人的谣言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有传言说曹初和郭嘉原本关系就不好,成婚前那段时间只是唬人看的而已,一旦住一块朝夕相处之后就装不下去了。   更有甚者在揣度曹初和将军府之间的关系。   被大伙儿一致认为最离谱的传言就是——原本二人关系不错,只不过成婚当晚吵架了而已。   并且支持这种说法的只有丞相府里曹初的那群兄弟姊妹。   将军府。   曹初冷着一张脸进来。   正聚在一块的同僚们唰地抬头,忽又极有默契唰地低下去,议论声小了许多。   直到连曹初的影子都瞧不见,夏侯充这才小声嘀咕道:“你看她脸色难看的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将军府众人谁都没接他的话茬,包括孔桂。   没过多久,郭嘉也来了。   夏侯充眨眼:“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郭嘉就循着曹初方才进去的路走了过去。   夏侯充挠挠脑壳:“别不是去吵架的吧。”   屋内,曹初正在提笔处理公务。   她向来不喜欢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还留着侍人在屋内,这里除了她算得上空无一人。   外面的人见了郭嘉没有阻拦,是以曹初抬头的时候正看见他施施然进来。   曹初见他不说话,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   郭嘉神情自然地走到一边给她磨墨。   指端莹润修齐,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墨色,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曹初按住他的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别这样。”   郭嘉开口:“子劭何时与嘉如此生分了?”   曹初取出帕子,凶巴巴道:“手伸过来。”   郭嘉依言伸手,瞧上去毫不心虚。   曹初气笑了,恶狠狠地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擦拭他指端染上的墨迹:“你莫不是料定有这一出才故意为之?”   郭嘉眉眼一弯:“你既知晓,还帮我擦拭……”   曹初放下沾了墨的帕子,往桌上狠狠一丢:“那我不管你了!”   爱咋咋地!   郭嘉微微抿开笑意,笑叹道:“假的。不过是为你研墨,我还需要去算计什么吗?”   曹初手中的笔一顿,虽然依旧还是有点凶,态度却比起方才软化多了:“你看,你又骗我了。”   ……   很快就要入冬,乌桓必然会南下劫掠,曹操的大军早已筹备完毕。   丞相府。   曹初正急匆匆地跑出去。   何晏晃晃悠悠地从她面前挪过去,身上的装饰用花枝招展来形容毫不为过。   曹初步伐一顿,想起上回何晏帮她躲过丁夫人惩罚的事儿,便笑着提醒道:“你收敛些,若是被阿翁看到可没好果子吃。”   曹操作风的确节俭,但并不代表他会苛待家小,平日里该有的还是会有。   哪怕谁稍微有点奢侈,如果他不光明正大的在曹操面前晃的话,曹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若是张扬成何晏现在这样,挨批都算轻的。   何晏却没对此做出反应,而是自顾自嘀咕:“阿姊这是被谁附身了吗?居然对我笑了……怪哉怪哉。”   他沉浸在自个的想象中,自以为小声地琢磨:“还是阿姊脑壳子摔坏了?天呐,千万别是这样……”   曹初:“……”   她转身:“不听算了!”   “诶诶诶?我听!”何晏抬手作挽留状,见曹初已经离开,复又失望放下,“多谢阿姊提醒,我这……也是看阿翁忙着才敢这么穿的,唉,还是换掉吧。”   曹初寻到华佗:“元化,初有一事相问。”   “子劭可是为了郭祭酒?”华佗挑眉。   曹初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承认道:“正是,他药也喝了不少时日了……能扛得了往幽州以北的行军吗?”   华佗叹气:“难说,若只是路途颠簸倒是不成问题。”   曹初微讶,即便心里生气,却也难免担忧:“那什么才是问题呢?”   华佗解释:“单论路途颠簸还凑合,只是军中必有人水土不服。”   还有疫病,不过疫病在曹军中的杀伤力已经小了许多,这些年来也很少出现,华佗就没说。   事实上,经过张机和华佗的掺合,曹军中控制疫病和防止疫病这一套流程早已运用熟练,疫病不算太大的问题了。   曹初眨眼:“您这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吗?”   华佗点点头:“无论何时,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曹初颔首,随即认真道:“还请元化不要告诉郭祭酒我来过。”   华佗满口答应。   这时,空中飘飘扬扬地洒落了雪。   曹初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在医馆取了个斗笠,正准备遮上。   郭嘉撑着一柄伞,走到她的身旁,又递给曹初一个手炉。   曹初抿唇:“你拿着吧,我不冷。”   郭嘉也没强迫,收回手炉:“你去找元化了?”   曹初顿了顿,承认道:“是。”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去的。”郭嘉又取出袖中手炉递给她。   曹初正在思考事情,下意识接过了手炉。待她反应过来,想再塞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曹初无奈笑了笑:“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去?”   “前些年,甫一提起乌桓,你的反应就非同寻常。如今虽能遮掩得天衣无缝,遮掩到连我都骗过去了,可我常想到子劭能够窥探天机之事,便有些猜测。”郭嘉不紧不慢道。   曹初对郭嘉始终认为她是“窥探天机”有些想笑,却依旧默认了他的说法:“所以你就认为我会阻止你随军出征?”   “我本是如此猜度。”郭嘉轻轻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未曾想到子劭比起我以为的更了解我。”   人生难得一知己,同时,又是唯一的妻子。   “嘉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幸事。”   不说打仗的输赢,就说疾病,军中的瘟疫并不罕见,每回随军出征都承担着风险。郭嘉是军师,军师注定不可能留在后方,所以他、包括曹初出征时一直都有这样的觉悟。   曹初终于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虽然我还是很生你的气,说这些也并不代表我消气了,但是……”   她笑道:“我眷恋你运筹决策的模样,我倾慕你意气风发的模样,我欣赏你离经叛道的模样,我更喜欢你每回料中那些事之后,明明很开心却偏偏乐得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就连你说话说到一半、总是停下来卖关子的模样我都爱极了。”   她的语调罕见软和下来,杏眸微弯,灿若星辰。   “所以,奉孝,我不会阻止你。”   每回随军出征,哪怕日后要南下,她都不会阻止。   曹初敛眸,低低叹道:   “因为,你天生属于那里。” 第80章 心术不正   郭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这愈落愈纷集的雪中, 与曹初并肩而行, 一步又一步。   他的掌心有些凉,却依旧轻轻覆在曹初手背上。   曹初本想接下去就开始兴师问罪, 见了此番模样,不知怎的便生不起气来, 只得转移话题道:“你上回对父亲说, 蹋顿必然会南下劫掠,那我们这里也要分兵。”   郭嘉道:“往年他们抢昌黎、辽西两郡的次数为多,如今又得了二袁助力, 狼子野心, 暴露无疑。”   曹初微微点头:“明日大兄就要带兵去幽州了。”   往年曹初都是随着曹昂作战的,所以明天她也得启程。   分兵,这看似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实际上, 曹操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要趁着蹋顿南下劫掠, 带兵一举深入,直抵乌桓的老巢。   屋内。   曹初往下望了一眼:“裙角沾上了雪水, 得换。”   侍人刚要上前, 却被郭嘉止住了:“退下吧, 我来。”   曹初眼睁睁看着侍人退下去:“不是,这个……”   所有的疑惑, 在郭嘉拿出那个漆盒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玄衣, 婚服。   郭嘉挑眉道:“你我婚事, 还差最后一道礼。”   曹初眨眼:“我还生气着呢。”   “这又不矛盾。”郭嘉将她按在铜镜前,试探着解下她的发髻给她梳顺。   “如何不矛盾?”   “明日你便要出征了,万一……”   “不许说不吉利的。”   “好,我不说。”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极具温馨的事,说不准梳着梳着还能说两句体己话,但现实总是非常残酷的。   半晌。   “嘶——”   曹初捂脑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是你拔掉的第几根头发了?”   郭嘉拼命忍笑,一把揉乱了她的发丝:“第二十三根。”   曹初气得站了起来,险些被婚服绊了一跤:“你还笑!”   莹润双颊染上微红,如瀑长发垂坠而下。   郭嘉摊手:“我没笑。”   “你眼睛在笑。”曹初眯眼看他。   郭嘉笑出了声:“既然你说我在笑,那我可真笑了。”   他眸子一弯,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钗,不甚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发髻。   “这钗子……”曹初抬手抚上,有些疑惑。   郭嘉望着铜镜里的二人:“你随着大公子去幽州,正月的生辰就只能错过了。”   曹初抿唇一笑:“你总是记的比我还牢。”   挽好发髻,便换上了婚服。   相对而坐,气氛陷入静默。   “我……我不敢。”曹初愈发紧张,无意识攥紧袖子,“要不,你先吧。”   郭嘉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倒也没反对,抬手轻而易举地解开自己的衣袍。   发冠随意掷在一边,青丝松散垂坠,一绺搭在肩头,一绺贴在颊侧,说是满室生辉亦不为过。   衣衫之下,由精致的琵琶骨,一直到……   曹初呼吸微微一滞。   郭嘉缓缓凑到她耳畔,气息温热,薄唇轻启:“该你了。”   ……   含上朱唇,舌尖轻而易举地探入,触及。   又缓缓分开,牵出一缕银丝,交杂着二人气息。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分不清是谁的,只知眼前旖旎。   ……   大军出征。   曹初走在前面。   夏侯充一捅司马懿的胳膊:“我说你这人怎么跟闷葫芦似的?”   司马懿:“……”   夏侯充继续喳喳:“你倒是说句话呀。”   曹初好心提醒道:“上回去荆州,逮……不,是请人,你瞧瞧你是什么态度。”   夏侯充缩缩脖子不说话。   曹初唇边的笑意泯去,若有所思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假设曹操的政令能推行下去,并且延续下去,那么日后世家篡权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极小了。   所以曹初根本就不担心司马懿会怎么样,她需要担心的只是如何把政令推行下去。   这就相当于一条路,曹初看得见前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走,她只能一点一点摸索。   如果真的要按历史来看的话,需要干掉的人之中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刘备才对,可刘备现在好好的在许都当着官呢。   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不说成大事,小事都成不了。   人才多数都有与之匹配的野心。废柴倒是没有了,但是废柴不能用、用不了啊。   幽州。   城墙上,曹昂快走几步,帮那些士卒把巨大的连弩架在上面。   这是黄月英带过来的图纸改装的,非常适合用来守城。   士卒抹了把汗:“多谢将军!”   曹昂点点头,继续去盯着他们装连弩,愈走愈远。   另一边,曹初立在高地,袖中揣着个小手炉。   这种气候,任是裹紧狐裘也毫无作用,冻得发僵。   夏侯充开始发牢骚:“每年都来劫掠,烦死了,不单是劫掠,他丫的还杀人放火!”   孔桂平静道:“西凉那里的羌人也是如此。”   他的家乡就在凉州。   夏侯充琢磨,开始质疑:“你说袁氏兄弟都带了那么多人过去了,蹋顿怎么可能会南下劫掠啊。”   袁尚和袁熙带过去的东西足够蹋顿过好几年的了。   曹初挑眉:“你这是觉得郭祭酒说得不对?”   夏侯充小声嘀咕:“我哪儿敢啊。”   曹初笑了笑,摇头道:“蹋顿和其他人不一样。”   夏侯充眨眼,难得谦虚道:“哪儿不一样?”   往年乌桓南下劫掠都是劫财,即使攻下城池也不会有治理的概念。   被攻下的城池往往成了乌桓人的猎场,缺东西了就来抢一把,不高兴了就杀几个人,几乎已经不把那里的百姓当人看了。   包括鲜卑、匈奴,都是这样。   曹初反问道:“那我先问你,蹋顿他抢的是什么?”   “不也是……”夏侯充刚要回答,立刻反应过来,“他抢的是人!”   “是啊。”   曹初摆弄着架在城墙上的连弩,继续解释给他听:“其他部族都专注抢东西,唯独他蹋顿专注抢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这……”   夏侯充细细思索:“难不成是蹋顿脑子坏了?”   曹初:“……我错了,我不应该要跟你讲这些。”   如果吕布看到他,肯定很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这回就连孔桂都看不下去了,解释道:“若蹋顿抢一户人,这说明不了什么。若他抢十户人,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再多呢?”   曹初颔首,淡淡接话道:“再者,二袁带过去的人也有十万户。”   十万户是什么概念?   粗略算一下,如果一户是五人的话,十万户就是五十万人。   整个颍川郡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袁家兄弟玩心机显然玩不过蹋顿,这些人口迟早会被蹋顿吞下。   等蹋顿彻底吞下了这些势力,他就会南下中原。   可消化这些人口需要时间,跟袁家兄弟玩心机也要漫长的时间。   很显然,曹操并不乐意给蹋顿时间。不仅不乐意给他时间,而且还想要他的小命。   夏侯充挠挠脑袋:“原来是这样。”   曹初笑骂道:“还不去做事?等大兄回来,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众人应声散去。   曹初刚准备回去,却看见亲兵愣在那,关切道:“怎么了?”   素来沉默的亲兵一愣,下意识拱手行礼。   曹初无奈:“有话就说罢。”   亲兵犹疑道:“女公子,属下有一事不明。”   曹初点头:“你说。”   这个亲兵是曹氏宗亲,跟在她身边许久了。   亲兵疑惑道:“论为人,显然是孔桂都尉好些,对任何人都无甚不敬之处,您却冷面相待。夏侯充时常挑衅于您,为人也不算顶好,还总在背后说叨,您却肯与他说上两句话,这是何故?”   “一个只是看起来讨厌,本心不坏。而另一个……”   曹初似笑非笑:“心术不正啊。”   亲兵一惊,不禁低声道:“此人可是要对女公子不利?”   曹初唇角微弯,学着郭嘉的样子摇了摇羽扇:“你且等着,不出三日,那位孔都尉必来找我。” 第81章 兵贵神速   此时城墙上的连弩已经架好。   城门外,快马一路奔驰, 马蹄发出有颇节奏的响声。马上的斥候旋即狠狠一勒缰绳, 那马急促发出嘶鸣,被迫停下。   城内。   派出去探路的斥侯匆匆赶来:“十里之外, 有小队轻骑出没,约摸数十人!”   曹初点头:“那应该是他们探路的, 传令下去, 可以准备了。”   果然,没过多久,蹋顿就率军队来攻城。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城内的不寻常, 甫从一开始就展开强攻。   幽州的城池和别处不同,整个幽州的疆域呈长条状,往北是鲜卑。   蹋顿这些年来过得太顺了。   乌桓部族相当于全民皆兵, 他要出兵劫掠人口,带的兵只多不少。   曹军的态度很明白, 死守不出,晚上还能顺便派轻骑出去打一波游击。   曹初眯眼望着远处,冷静道:“先不要用投石器, 连弩足矣。”   夏侯充点头:“投石器太重了, 搬不上来。”   孔桂一个爆栗敲在他脑壳上:“蹋顿是来劫掠, 不是来跟我们玩命!”   所以不能一下子给他来太猛,万一人家蹋顿见他们这儿的大家伙太多, 直接撤军溜走咋办?   夏侯充莫名其妙地摸摸脑门, “哦”了一声。   曹初指向远处:“你们看他的军队, 已经成形了。”   若寻常异族跑来劫掠,场面可不是这样。虽然他们那里民风彪悍,全民皆兵,却到底有些零散,身上的甲胄更是残缺不齐。   有些甚至还是从战死的敌军身上扒的。寻常的士卒身上披几件御寒的衣服已经是顶天了。   但是蹋顿的军队不一样,他明显已经有了成熟的编制。披甲的人数,甚至令幽州原本的守军心惊。   这说明他们已经能自己生产甲胄了!   望着不断涌来的敌军,夏侯充一边令守军放箭,一边咬牙道:“这些只是他们的前军。”   毕竟蹋顿这回只是来抢劫的,在吞掉二袁之前,他不会真的来打幽州。   曹初眯眼:“守!不管他们怎么喊,都不要出去。”   万箭齐发,城门上架着的连弩穿透了乌桓士卒的甲胄,直击心脏。   鲜血在空中溅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被连弩射中的乌桓兵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倒了下去。   士卒身上的甲胄溅上的不单是血,还有脑浆……以及所有想得到的东西。   ……   激战半日。   就在蹋顿要撤军的时候,曹初这里有人来报——刘虞旧部田畴求见。   这些年来,幽州掌权的人更迭得极快,先是刘虞,后来刘虞被公孙瓒杀害,又换成了公孙瓒。公孙瓒败于袁绍,至现在,幽州投降曹操。   不论是公孙瓒还是袁绍,皆想征辟他作为自己的僚属,可田畴都拒绝了。   田畴的理由很简单。   他是刘虞的部下,公孙瓒杀了刘虞,那就成了他的仇人,所以尽管公孙瓒对待乌桓态度强硬,田畴还是没有辅佐他。   而袁绍虽然杀了公孙瓒,但他跟乌桓有烟亲,关系又很好,以至于让深恨乌桓人的田畴痛恶不已。   好不容易来了个曹操,明面上放出的消息又是增兵幽州,阻止乌桓人劫掠,光这一点就已经让田畴非常高兴了。   不管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凭他对边疆的态度,再加上看到曹昂和曹初果真死守幽州,田畴这回实在是坐不住了,大老远跑来求见。   曹初听闻过他的名声,立即让人带田畴进来。   “右北平田畴,见过长史。”田畴对她一礼。   他的年纪并不算老,鬓边乌亮,面上带着些常年久居边境的风霜。   “此乃天意。”曹初还礼,示意田畴坐下,笑道,“有子泰相助,何愁柳城不破?”   田畴一惊,不敢置信道:“此话怎讲?”   柳城可是乌桓的老巢!   虽然口中这么问,但他心里清楚,曹初这句话明摆着就是告诉他——曹军准备端掉乌桓的老巢。   曹军对幽州边境的重视已经很让田畴高兴了,可曹初告诉他曹军竟然还要出兵打乌桓!   这对于田畴来说,简直成了从天而降的惊喜。   曹初笑而不语,示意侍人奉酒。   田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拱手道:“是……是某失礼了。”   曹初端起酒杯敬他:“子泰何须如此?幽州既然归顺了曹公,我们要护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乌桓敢来劫掠,曹公自然敢把歼灭他们!”   这句话直戳田畴的要害。   不说当年的朝廷,就是他的先主刘虞面对鲜卑和乌桓的态度都没有如此强硬。但不得不说,田畴的心里和曹初说的话一样,他始终都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想打乌桓,手上却没有兵,往年田畴只能眼睁睁看着蹋顿杀人放火。   田畴霎时攥紧了酒杯,一时之间激动得竟无法言语,也不顾及自己失态的模样,只是连声道好。   太久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敢相信了。   曹初面上毫无异色,始终保持着君子风度。   一边的夏侯充眼皮抽搐——装!   这家伙打起人来才不是这样的呢!   待田畴的情绪平复下来,曹初又斟了一杯酒:“大军已至易水,此事还未曾走漏风声,还望子泰莫要说与旁人。”   田畴按捺不住,立即站起来:“某这便快马赶去易水!”   曹初抿唇一笑:“事关幽州安危,我也不欲久留子泰,便一同饮下这杯,权作饯行罢。”   ……   “女公子,可需我等盯着他?”亲兵低声道。   “不必。”曹初望着田畴的背影,唇角微弯。   田畴本以为送他出城的士卒会一直跟着他,谁知临走时,讶异地发现士卒竟然真的只是单纯的送他出城而已。   什么人也没派来,对田畴更是一句质疑都没有。   按理来说,他虽然有些名气,但像他这样身无官职又只身前来的人,很容易被人怀疑。曹初这个举动,毫不遮掩地向他表露了极大的信任。   事实上,曹初这么做的目的就在于此。   田畴厌恶乌桓,厌恶到甚至不肯接受与之交好的袁绍的征辟。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弄得田畴心怀芥蒂呢?   曹初可不傻。   曹军这里就缺一个对幽州地势如数家珍的人,而田畴刚好顶替了这个空缺。   田畴愈发感动,抱拳道:“某必不负所托!”   不知何时,他已彻底抛去了这个年代对女子的那一丝微妙偏见。   ……   易水。   大军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   一到这个地方,果然有许多士卒水土不服,筛出去了一批不能行动的人。   风沙,寒冷,气候极度恶劣,又长时间急速行军,已经有很多人还没到柳城就倒在了路上。   最令曹操忧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谋士郭嘉。   郭嘉的身体状况现在根本不允许骑马了。   “主公……”   曹操下令停止行军,翻身下马:“奉孝!”   郭嘉的唇色微微发白,仅余眸中的神采一如既往。他缓缓抬起身子,勉力想要说话。   曹操始终担忧他的病情,沉声道:“奉孝,北地崎岖,孤下令让你回城歇息如何?”   谁知方才还气息奄奄的郭嘉却用力一把攥住他:“不……”   曹操放轻声音,忧心道:“你说,你且说。因孤欲定北疆,使奉孝远涉此地,以至染病,吾心何安!”   郭嘉稍稍歇了会,尾音拖着些许沙哑:“嘉深受主公恩德,万死不能报其一,然……”   话未说完,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曹操见状,微微俯身,侧开耳朵,凝神谛听。   “然,兵贵神速……今千里奔袭,辎重过多,难以急趋。若蹋顿闻之,必心生防备。”   郭嘉顿了顿,又继续道:“不如留辎重,以轻骑行进,掩之而攻其不意!”   似是说话太用力,他以袖掩面,轻声咳了起来。   曹初那里拖不了蹋顿太久,以蹋顿的聪明,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会派兵回援。   “去把华元化叫来!”曹操立即唤道。   接着,他扶起郭嘉的身子,使他半倚着。   郭嘉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勉强道:“主公……行军不可耽搁啊!”   曹操沉默。   片刻,他立起来,深深望了郭嘉一眼:“奉孝病重,即令其移置城中静养。”   士卒刚要把人抬走,曹操又眯眼道:“去信一封,告诉曹子劭。” 第82章 她是变数   吩咐完这些, 曹操这才下令继续行军。   接着, 他快走两步,翻身上马。   披风被吹出猎猎的声响。   郭嘉微微阖眼, 望着远去的曹操, 轻声道:“嘉……愿主公……”   ——乘嵯峨四海, 拥天地入怀。   曹操似有所觉,回首而望, 却看不到人,只隐隐约约能看出些虚影。   风沙继续刮着,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大军远去。   田畴这时已经赶到曹操军中。   他一到军中就立刻表明了来意,仰仗自己熟悉幽州地势, 直接指出了一条路——从卢龙越白檀。   这是一条险路,也是一条隐蔽的路, 更是一条能深入乌桓老巢的捷径。   曹操毫不犹豫地转移了行军的方向。   ……   月色透过窗棂,印下一片树影, 虚虚幻幻的, 看不真切。   “几更了?”曹初望着窗外, 随口问道。   “三更了, 大公子还未传来消息。”亲兵回答。   “再等等。”曹初按了按眉心, “北城门的情况如何?”   “您让我等放松些守备, 已经有敌军见缝插针继续攻城了。”   曹初问道:“蹋顿呢?”   亲兵拱手回答道:“仍不见踪影。”   乌桓人只是过来抢劫,并不打算攻城, 见城池如此难啃, 必然会换个地方继续抢, 不会玩命。   所以他们拖不了蹋顿太久,一旦蹋顿回军,事情就难办了。   曹初抬袖,掩住面上轻微的疲乏。   另一个亲兵关切道:“女公子,您近日总有些乏,定是累着了,不如暂且先去歇息?”   “不必了。”曹初摇头,“若蹋顿今夜依旧攻不下,必会撤军,大兄早就准备擒他,现在带兵出城,我们只能拖。”   她的任务就是吸引蹋顿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给曹昂创造机会。   蹋顿的兵虽然披甲数量极多,战斗力更是不低,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散。   曹昂出城突袭,而蹋顿的注意力却在攻城,这样一来,定会打得敌人溃不成军。   不过曹初这些日子总容易疲乏倒是真的,天天熬夜,这个月的月事都不准,是该好生睡上一觉。   “随我去城门。”曹初起身。   不过片刻,夏侯充的亲兵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走了过来。   曹初眉心微蹙:“这是何人?”   夏侯充严肃道:“是我军方才派出去探路的斥候。”   曹初拨开他,细细观察。那斥候满身是血,身上插满箭矢,险些成了刺猬。   人被扎到这个地步,能赶回来已是不易,斥候甫一赶到这里就倒下了。   夏侯充俯身拔出一支箭,认真描摹:“不是我们这里的箭,那便只能是乌桓人的。”   曹初骤然拔剑砍下一个攻上来的乌桓人,脸上沾上些零星鲜血,杏眸映着火光。   见此情景,幽州守军开始有些骚动。   他们都是活下来的老兵,平日里遇上乌桓或是鲜卑来劫掠几乎是抵抗一阵就弃城而逃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跟他们硬刚。   夏侯充深吸一口气:“可要加强守备?或是我去增援将军。”   曹初摇头:“要的就是现在这样。”   给蹋顿一丝希望,这样才能拖住他。   夏侯充急了:“不行,我这就出城去探查!”   说罢,他挤开身子想要离开,却被曹初拦住了。   曹初冷声道:“不许出城!”   夏侯充本来就不服气她,闻言忍着怒火道:“大公子久未传来消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又中箭身亡……”   曹初的声音在此刻极其清楚:“赴约尚且有迟,更何况变数极多的战场?”   夏侯充深吸一口气,继续忍耐:“你都知道变数极多,万一大公子……”   曹初镇定道:“天都没亮,你急什么?”   夏侯充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就走。   曹初挡住他的去路:“大公子有令,消息传来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城!听不懂吗?”   夏侯充稍稍挽回了些理智:“你不让人出城,我理解,可你放松守备又是作甚?再这样下去,别说打胜仗了,输的漂亮些都不成!”   曹初眯眼:“你这是在质疑我?”   夏侯充咬牙:“妇人之见。”   青釭剑骤然出鞘,只见白光闪过,一道影子轰然倒下!   夏侯充愣愣望着自己被削去的半缕发丝。   曹初环顾一圈,一字一顿道:“军令如山,谁若是敢出去,也不必再等乌桓人来砍,我先替他们砍了!”   青釭剑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利刃,削铁如泥,要断一个人的脖颈更是轻而易举。   她的唇边不知何时沾染上了敌军的鲜血,配合毫不犹豫砍人的动作,一时之间竟硬生生把士卒震慑住了。   孔桂沉默着把尸体的领子提起来,火把往上一照。   是一个穿着甲胄的乌桓人。   夏侯充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小声嘀咕:“我还真以为你疯起来连自己人都砍呢……原来是敌军。”   曹初眸子一睨,嘲道:“敌军都上来了还愣着,你要赶着上去死,没人拦你。”   明面上曹初底气十足,事实上她心里始终忧心着另一边郭嘉的情况。   此时大军应该已经离开易水,田畴也应当与曹操见过了。   而历史上的郭嘉就是死在了从乌桓回军的途中。   尽管出征前她几次三番嘱咐华佗和张机,嘱咐的这两人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却依旧还是放心不下。   “女公子,您的信。”亲兵把信使领过来。   曹初接过,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最顶峰。   果然!   她无意识地后退两步,怔愣片刻,方才仓促地抓住信使:“华元化和张仲景……可都在?”   信使如实答道:“元化尚在,仲景因水土不服,已先行回邺了。”   曹初死死盯着信上的字,手中的绢帛捏的几乎要生生裂开。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因为这会对士气有损。   她甚至没法在郭嘉病重的时候赶回去照顾他。   曹初微微阖上眼,半晌,她缓缓平静下来。   就在此时,捷报终于姗姗来迟。   ——曹昂生擒蹋顿!   曹初强忍住眼眶的酸意,攥紧剑柄,立即下令:   “出城歼敌!”   柳城。   曹操立在高处,望着城门的防守——终于到了。   虎豹骑、陷阵营,曹军精锐皆聚集于此。   柳城的守军只见数不清的曹军犹如天降般出现在此地,蹄声震天,如闷雷般滚滚响过。   这些人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任意拎出一个人都是百人敌。   战马嘶鸣,白刃入肉,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端!   如水的月色之下,但见两方陡然冲撞在一起,残肢横飞。不过几息,曹军便直直地将乌桓人的列好的阵势破了个大口子!   为了鼓舞士气,曹军将领这回皆是亲自上阵厮杀。   ……   易州城内。   郭嘉刚被送来时是病得最重的,若不是华佗信誓旦旦确保人还活着,怕是都得送葬了。   “取笔墨来。”郭嘉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侍人应声退下。   片刻,有人推门进来,却并不是去拿笔墨的侍人,而是端着药碗的华佗。   华佗的眼下挂着两大片深深的乌青,瞧上去跟被人揍了似的。   不,就算是让吕布揍都揍不出这种滑稽的效果。   郭嘉见状朗声笑了,似是用力过猛,他又掩面轻咳了两声。   华佗气得跺脚:“老夫让你不准笑!你看你笑了又咳嗽了吧?不能自己造孽啊!”   郭嘉笑得更厉害了。   “哼,那你笑吧!反正也死不了,咳嗽是你自己的事儿!”华佗瞪眼睛。   郭嘉笑完,起身真心诚意地对华佗一礼,一绺发丝垂落颊边:“多谢元化相救。”   华佗捋了捋下颌依旧黑亮的须须,有些飘飘然:“不劳烦,寻常的军医治不好你,却并不代表我医不好你。”   说罢,他负手而立,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若不是子劭千叮万嘱,我也不会随军,说不准这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看上去扯了很多,实际上什么都没扯。   “世事,虽非天生注定,却也是身在局中。”   郭嘉端起药一饮而尽,摇头笑道:“她是变数。”   华佗一脸八卦,眨眨眼:“听闻祭酒和曹子劭婚前便多有不睦,成亲之后你们又吵了?”   郭嘉的手中握着个竹简,看完一段,又卷出来一段接着看,慢悠悠地回答道:“未曾。”   华佗一脸不信。   这时,有人来报——大局已定,曹初向曹昂请辞,来了易州城。   郭嘉挑眉,对着华佗耳语一番。   华佗眼睛一亮,吩咐侍人道:“快快快,去把我的针包取来!”   侍人见他如此着急,立即跑去拿过来。   华佗拿出针一捻,也不知施了什么穴位,郭嘉的面色顿时又恢复了先前略显苍白的模样。   “拿一床旧被褥来!”华佗又道。   侍人依言照做。   见他把旧被褥拿来,华佗立即接过:“把新的拿走,快快快,把屋里能搬的都搬走!”   “对对对,就是这样,弄得凄惨一点!” 第83章 孔桂挑唆修   曹初这会儿正生着气呢。   见她急急忙忙要辞行赶去易州, 孔桂果真坐不住了, 寻了个由头跑来找她,并且还问了曹初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女公子这么做, 当真没有半点私心吗?”   曹初想了半天才想起孔桂指的是她不让夏侯充出城的事情。   她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私心?”   孔桂上来就开嘲讽, 眯眼道:“你看, 这回你出力不比你兄长少,首功却不是你的,生擒蹋顿的功劳也不是你的, 你永远都被大公子压一头, 难道不会心有不甘?”   曹初嗤了一声:“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整天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孔桂状似感慨:“一不一样我不知道, 可你不让夏侯子真出城查探, 反而在大公子消息未卜的时候坚持死守城中,明面上说是严执军令, 难道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曹初冷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问心无愧。”   孔桂不置可否, 继续说下去:“也罢, 那我换一种说法。大公子常年出征在外, 将军府一直是你坐镇, 在这里, 你的话比他的话都管用,长此以往,就算是圣人也难保不会猜忌……性命可危啊。”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意味深长。   冰凉的青釭剑抵住他的脖子:“你再说一句试试?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都告诉大兄?”   “你不会说的。”   孔桂抬手捏住剑尖, 轻声笑道:“因为这话不能说。”   曹初默然, 片刻道:“这是我的事, 不劳你费心。”   事实上,孔桂的确不怕她说出去,他刚刚说的本身就是事实。她的确该注意一下自己在将军府的影响了。   尽管如此,曹初依旧毫不怀疑孔桂说这话的时候怀着的是恶意。   “我是好心提醒你,女公子,您可千万别把它当驴肝肺。”   孔桂推开剑尖:“您也莫要把我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女公子既然有恩于我,这个恩我还是记着的。”   曹初眯眼:“我什么时候有恩过你?”   八成是这家伙糊弄人的鬼话。   谁知孔桂却摇了摇头,走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曹初就这么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一路赶到了易州城。   比起孔桂,还是郭嘉的病情更让她牵挂些。   曹初急吼吼地进了官邸:“人呢?”   令她稍稍松了口气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哀戚的气氛,证明郭嘉至少还活着。   华佗开门:“女公子。”   曹初转头看见他,忙不迭上前问道:“如何?”   华佗也不知道自己该编个什么病,毕竟他没跟郭嘉对过暗号,只得叹气道:“子劭且自行进去看罢。”   曹初的心一沉,立即跻身进去。   里屋无甚陈设,郭嘉躺在榻上,药碗搁在一旁,看上去似乎睡着了。   平日里穿的天青换成了月白,那种浅到极致的蓝,配合着近乎苍白的面色,曹初瞧见简直快心疼死。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近,生怕惊扰他。   眼前的人衣襟滑落,墨色发丝随意垂坠,眼尾微微上挑,似是夜空中的碧华明月,将旁的都比了下去,眼前只余这一道风光。   好一副令人心神摇曳的……春睡图。   如果没有华佗站在边上的话。   偏偏这位足有一百瓦的华灯泡并不自知,依旧执着站在那不肯离去:“女公子。”   曹初连忙打手势——小声点!   华佗到底还是很有操守的,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性命无碍,仍需静养。”   曹初点点头,立起来对华佗行了个大礼:“多谢元化。”   华佗和张机的追求不同,虽然华佗的医术堪称绝世,但是他时常因医者是贱业而对自己选择行医懊悔。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曹初心里很明白。   所以,事实上华佗是很感谢曹初的——至少她是这年代第一个敢建议曹操名正言顺建医馆的人。   而且建医馆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一旦医馆建成,医者地位提高只是时间问题。不需要什么大阵仗,只需要潜移默化就可以了。   华佗连声道不敢,心下却对曹初的印象好了些许。   至少从“不讲道理就抢人的纨绔”变成了“有礼而且懂得好歹的士人”。   至于之前的事儿么……权当人家失态了就成。   可惜郭嘉在“不经意”间已经悠悠转醒,瞧上去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子劭?”   曹初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紧?”   郭嘉“强撑”着病体,勉强道:“尚可。”   其实严格来讲他不算装病,只不过把自己弄得看上去惨了点而已。   曹初低头:“我真怕,真怕……”   郭嘉握住她的手:“莫怕,这不是撑过来了。”   曹初攥住他稍显瘦削的手腕,泪珠滚滚而下:“我应该守着你的……对不起,我应该守着你的……”   郭嘉抬手拭去她的泪珠,叹道:“你又不是医者,守着我这个病秧作甚。”   曹初拼命摇头,后怕道:“我知道,我不爱跟你絮叨,一开口就是公事,平日里找你的次数也不多。”   她微微抿唇,把这些年的想法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一直在想着,等公事弄完,天下平定,夙愿得偿,就可以和你毫无顾虑地去东海、去江东、去西川。其实我想去西域,西域有香料,有美酒,我想和你去看看。南下也好,南边气候没那么冷……”   说了一堆,直到曹初说得自己都嫌烦了才停下:“我这样,你会不会嫌我太絮叨?”   “不絮叨,一点都不絮叨。”郭嘉略略抬起身,“去哪都成,或者哪都去,如何?”   曹初噗嗤一笑:“怕是要小心着些。”   她来这里都水土不服了,更何况郭嘉呢?   这些日子,她不单单是容易疲乏,而且食欲不振,偶尔还有些恶心之感。   曹初把这些全归咎于自己水土不服,反正每个人水土不服的反应都有区别。   郭嘉刚想开口,顿了顿,掩面猛咳起来。   曹初立即给他拍背顺气。   过了一会,郭嘉仰躺在榻上,又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曹初担忧道:“现在怎么样?”   郭嘉轻阖上眼,苦笑道:“子劭不与我置气了?上回欺瞒与你……”   曹初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闲工夫管置不置气的事儿啊,快点回答我,感觉如何?要喝水吗?”   郭嘉掩面轻咳两声,依旧问道:“日后也不同我置气了?”   曹初深深叹了口气,哄道:“不置气了!再也不置气了!等你好了,我连酒都不禁你的,好不好?”   郭嘉眼睛一亮,瞬间坐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刚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继而拍拍她的手背:“君子一诺,定不可食言!”   曹初:“???” 第84章 曹初发飙   曹初气极, 骤然把手抽回来:“你装病!”   “真病。”郭嘉信誓旦旦地保证,“前些日子险些就去了。”   “是吗?”曹初的脸色彻底黑了, 冷笑道:“君子一诺对吧?奉孝莫不是忘了先前你教我的?”   未等郭嘉回答, 曹初眯眼,语气阴森森的:“若你不记得, 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其一, ‘若是嫁了你不喜欢的, 门都别让他进。’   其二, ‘若他敢纳妾,你不高兴了就可以把他揍一顿,纳一个揍一顿, 直到他不敢纳为止。’   这可都是奉孝的原话呀。”   只听“咣”的一声,刚刚看见气氛不妙转身离去的华佗被门框绊了一跤。   好在他身子骨健朗, 比郭嘉还要耐摔些,倒是没什么大碍。   也不怪他反应如此之大, 华佗实在没想到郭嘉以前当真这么教过曹初。   曹初脱下肩上裘衣,往郭嘉脸上一摁,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然后她就被华佗绊了一跤。   华佗:“……”   但相较而言显然是华佗更惨些, 因为曹初被郭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曹初拼命挣扎:“你放开!”   郭嘉紧紧抱住她:“别生气, 是我不好,你打我,随便怎么打都可以。”   “你几次三番欺骗与我, 说不定连这句话都是骗我的。”   曹初眼眶微红, 却依旧死死倔着不肯留下眼泪, 强忍着难受质问道:“看见我为你担心,为你难过,你很得意,你很开心是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   “我不会再信你了!”   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说完这句话,曹初猛然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就想出去。   谁知用力过猛,她忽觉一阵眩晕,整个人控制不住瘫倒下去。   随即,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   一些记忆的零碎的片段纷沓而至。   曹初的梦里有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   在她的印象里,曹昂从小就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经常板着脸对她说,这个东西不能玩,那个地方不能去。   但曹昂又会在曹初闯祸的时候帮她瞒过阿翁和阿母,有时瞒不过去了,甚至还会背着曹初为她顶罪,替她受罚。   而这些,都是曹初后来从曹操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   彼时正值汉灵帝在位,吏治腐败,朝野黑暗,曹操不愿同流合污,在历经数次沉沉浮浮之后,被朝中权贵陷害,终于选择托病回乡。   那一年兵荒马乱,连诸葛亮的父亲都是在那时战乱中死的。而此时,就在曹操的家乡谯县,后院内响起了一声啼哭。   这是曹丕——那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   小小一团,裹着襁褓,安安静静躺在卞氏怀里。   曹初不是第一次当阿姊,她的同母弟弟曹铄就是在这么小小一只的时候夭折的。   所以,在卞氏笑着把曹丕抱给她看的时候,曹初就连呼吸都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吹跑了。   嗯,曹丕小时候有点肉。完全看不出长大之后的模样。   其实曹丕只有睡觉的时候这么安静,平时他还是挺闹腾的,尤其喜欢伸手去够曹操身上的佩剑。   曹操脑袋一拍,见曹丕这么喜欢剑,干脆请了当年王越的徒弟来教他。   曹初鼓起脸,跑到曹操面前,小手一把抓住他的佩剑,理直气壮:“我也要学剑!”   曹操哭笑不得,把她抱起来:“好,一起学。”   丁夫人小声埋怨曹操的异想天开,却还是在曹初练剑割伤手指的时候,细心抬起她的手,给她涂药。   在曹彰和曹植出世的时候,卞氏忙活了起来,很容易忽略曹丕。   这使得立在一边的他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曹丕就又高兴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除了阿姊又多了两个玩伴。   曹初和弟弟们的关系很铁,这有很小一部分来源于他们经常背着曹昂翻墙出去玩。   替弟弟们顶罪的换成了曹初,因为曹昂从来都舍不得责罚她。   后来,伴随着曹操起兵、征战,很少有空来管他们,这几个年岁稍大的孩子相互扶持就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在那之后出生的弟弟妹妹,其实都比不上曹初他们在战乱中一起扶持长大的情谊。   再后来……   她翻墙出去玩,没想到碰上了御史,匆匆忙忙转身,却又撞到一个人,这个人还协助她打晕了御史。   生如碧华明月,一袭青衫落拓。   男子眉眼含笑:“不必多礼,姑娘不妨雇人送他回去罢。”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远去,而那人的说过的话愈发清晰,声音仿佛犹在耳畔。   “刘备有雄才,必不肯寄人篱下,如若纵之则后患无穷。”   “吕布虽勇,然三战败之,锐气必锉。”   “衣带中血诏并非陛下亲笔,而是伪造。”   “你没做错。荆州看似安定,长久下来必将自乱。”   “女公子可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嘉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   “孙策虽勇……以吾观之,必将死于匹夫之手。”   “不出两年,袁绍必死。”   “你被匕首所伤,必须涂药。”   “女公子当真如此信任于嘉?”   “我先前一直在思索,子劭似乎知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你窥探天机,可会于自身有损?”   ……   回忆里的声音愈发模糊,愈来愈小,直至散去。   醒来的那一刻,曹初的脑内有瞬间的空白。   她的确没有刻意装睡,可华佗和郭嘉说的话却吸引了曹初的注意,使她一时半会儿并不想打断他们的对话。   华佗的声音带着些埋怨:“该,你看你把她气得。怒极攻心,又一路奔波,依老夫看呐,说不准这个月她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郭嘉不语。   华佗看不下去:“你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成心气得她想跟你和离,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嘉沉默良久,开口解释:“我长她些许年岁……若有一日我真的去了,她不至于太过伤心。”   之前他的身子不算差,可在这回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在。   “真狠。”华佗一脸惊悚,“若女公子这回没晕,怕是真的要与你和离了。”   曹初听着这些话,呼吸微微一顿,又努力放平。   郭嘉阖眼,轻轻握住曹初的手:“嘉……”   “我说你别钻牛角尖啊,难道你真的要让曹子劭觉得你半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不成?然后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华佗不理解。   “再说了,什么年岁不年岁的,老夫说过多少次,你要相信老夫的医术!”华佗信誓旦旦保证,“别信仲景的!你看他长得多老,老夫长得多年轻!”   郭嘉笑了笑:“仲景对我说别信你的。”   华佗气哼哼:“不说这个了,你到底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等她醒了再说罢。”郭嘉帮曹初掖了掖被子。   曹初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心里一阵酸涩。   “等她醒了她就得接受自己有孕在身的事实了。”   华佗眯眼,啧啧称奇:“旁人都拍手称好的事,郭祭酒似乎不高兴?”   “自然高兴。”郭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你为何不见喜色?”华佗不解。   郭嘉起身对他一礼:“生育是女子的鬼门关,还望元化……”   华佗叹了口气:“我走得多,行医多,见得也多,如你这般所想的人着实没见过。”   曹初已经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快到时辰了,她也该醒了……诶?祭酒你出去作甚?”   “她短时间内大抵不想看见我。”郭嘉挑眉。   华佗摆摆手,没好气道:“行行行,你们年轻人就是麻烦。”   说罢,他也起身退出去,走时还顺便把门关了上。   曹初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这才敢睁开眼睛。   她愣愣地望着房梁,心中被不知是甜是涩的滋味填满。   良久,曹初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右手却无意中在榻边摸到了两封信。   信的摆放位置很随意,却很隐蔽,这种塞东西的方式像是某种事物用不到了、便随手一塞的感觉。   曹初仔细地分辨着封蜡边上的字——一封写给曹操,还有一封写给她。   上面的字迹很眼熟,显然是郭嘉所书,笔力却全无往日遒劲,而是带着一丝无力,像是病重时所写。   曹初起身张望了一番,确保屋内无人,这才回到榻上,仔细拆了信封,抹去封蜡。 第85章 灵魂拷问   人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的时候, 多半都会留下遗书。   这次郭嘉挺过来了,他先前病重时备好的遗书也无甚用处,便随手往边上一塞,准备在没人的时候烧掉。   奈何曹初来得太仓促, 这两封遗书还未来得及处理掉, 屋内的床榻就被气晕过去的曹初给占了。   思及这些, 曹初大抵猜到了信中的内容。   指端划过写给她的那封信,在“子劭亲启”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犹豫着拿起了另一边写给曹操的那封信。   有一处字迹有些模糊,点点墨迹沾在旁侧。可想而知, 在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要保持一贯的思路清晰写下这封信有多难。   信中的内容是关于这场战事的。   蹋顿伏诛,曹操将那些被蹋顿掳掠和袁家兄弟带去乌桓的汉人都放回了幽州安顿,可袁尚和袁熙却逃了。   幽州以北是关外异族,除了乌桓他们无处可去, 现在乌桓已定,袁尚和袁熙能跑去的地方只有辽东。   辽东地处偏远, 而辽东太守公孙康在袁绍时期就不怎么肯归服, 如今换了曹操, 想来也是一样。   “辽东公孙康, 素来自恃偏远,桀骜不服。今袁熙、袁尚往投辽东, 公孙康久畏袁氏, 戒备甚矣。   丞相威服四海, 剑指辽东,公孙康必心怀忌惮,忧心我军来犯。   若丞相攻之,其并力迎敌,必攻之不下。   如若我军不动,其必将相图,公孙康自会斩下二袁首级献予丞相,其势然也。   嘉福薄,再不能为丞相献计决断,今留书一封。若如此言,辽东可定。”   直至临死前,他都在殚精竭虑,从来都不为自己思考一些。   曹初的目光在最后一段话上来留转,最终沉默着放下手中的信,又拿起另一封开始拆。   边上没人,很安静,拆信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极其明显。屋内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曹初强忍住心中酸涩,越拆越急。   而就在这时,屋外脚步声响起。曹初心中一跳,倏地将两封信团成一团,急急忙忙塞到原处。   接着,她继续躺下装睡。   郭嘉端着药和清粥推门进来。   他的神情很认真,眸中闪着些许心疼。   往常只有两人,一身轻也就罢了,可现在曹初身怀有孕,他若畏首畏尾,岂非太过荒唐?   躺在榻上的女子眉眼娇俏,神色安静。唇小巧而两端微翘,即便不笑也是自带三分和悦。   忆起往日曹初每回反唇相讥时甚有活力的模样,郭嘉不禁莞尔。   曹初闭着眼,细细聆听着声音。   对于装睡,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掌握了技巧,她装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轻不重的力从下颌传来,双唇相触,缓缓流入口中的药汁极为苦涩。   曹初睫毛微颤,被迫吞咽下去。   郭嘉正专注渡着药,无心去观察曹初的表情,是以没能发现她的异样。   为了装得像一点,曹初只勉强咽了一半药,另一半药汁从唇边缓缓流出。   郭嘉熟练地拿起干净的巾给她擦拭唇角。   半昏迷状态的人极难吞咽,想来这几日郭嘉都是这么不厌其烦地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钳着下颌的力道松开,曹初总算得以被放下。   接着,郭嘉似是发现了什么,手径直向放信的地方伸去。   ——被动过。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一封拆了,一封只拆到一半。郭嘉拿起边上的灯,把信烧掉。   火舌很快就吞噬了拆开的那封。   曹初眉心一蹙,似是想说什么。   “子劭?”   郭嘉把声音放的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   曹初倏然睁开眼,下意识想要起身。   郭嘉伸手扶她:“慢些,别闪着。”   曹初沉默着坐起,见他想继续烧信,连忙伸手。   “先别烧,我还没看呢。”   曹初立即把信抢过来,目光匆匆忙忙扫下去。   “……嘉再不能伴卿于身侧,望吾妻将青釭一并葬之,此信烧之,免睹物思人……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卿另得佳偶,安享长乐,吾便得偿矣。”   曹初气笑了。   郭嘉又抢过来:“不过是一些混账之言,子劭莫要因此坏了心情。”   说罢,他直接将这封信放在灯上烧成灰烬。   曹初挑眉:“另得佳偶?”   见他不发话,曹初语调上扬:“安享长乐?”   “子劭,有孕不宜动怒……”郭嘉端起碗,想给她喂粥。   “我生气。”   曹初推开送到她嘴边的勺子,不悦,“我是你妻子,既然成了婚,又怎么会介意你身子好坏。和离?说得轻巧,也不想想我乐不乐意。”   郭嘉放下勺子,抱住她:“是我失言了,对不住。”   “我告诉你,你休想!”   曹初手指一勾,揪住他的衣襟,身子往前凑过去,咬牙切齿道:“什么另择、一别……你不是说过以身抵罪吗?即使你死了,那也是我的鬼,除了我这里你还想去哪?”   郭嘉握住她的手,低声叹道:“我若早去,你……”   曹初反问:“那我现在就不伤心了?你一向聪明,脑袋病糊涂了才想出这种昏招儿。”   郭嘉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是我不好,我混账,我昏了头,子劭怎么打我都可以,莫要为我生气,不值得。”   曹初忙不迭抽回手,蹙眉道:“别别别,不许打,你才刚好,别打坏了。你看你,自己的身子从来不紧着些。”   说罢,她眉眼一弯:“我从来不介意你身子好不好,成婚之前,你曾让父亲问过我一回,我当初说不介意,现在也不介意。如果以后你再敢不爱惜自己,我……我就真的不让你进门了!”   似乎觉得这话太轻,曹初又补充道:“不对,我会打你!像打乌桓人那样打你!”   郭嘉试探着伸手,小心翼翼触碰她的小腹:“只要子劭消气,怎么罚我都行。”   曹初胳膊摊开,慵懒地往后一靠,理直气壮道:“要喂。”   郭嘉端起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应声笑道:“是。”   曹初忆起自己险些被他气个好歹来,难得刁难道:“烫了。”   到底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说罢,她偷偷抬眼看郭嘉的反应。   郭嘉起身笑道:“我这便去换。”   ……   大局稳定下来,在曹操回军易州之前,曹初重新开始思考孔桂的话。   孔桂虽然歪理一堆,还有挑拨离间之嫌,但他的话的确有可思考的地方。   如果曹初和曹昂产生了分歧,名义上将军府众人应该听曹昂的,可曹初却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甘心的性子。   在和曹昂意见相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顺从,而是企图说服他。   就像上回,刘表做出郊祀天地这种僭越的举动,曹昂觉得曹操的处理方式太轻,曹初却觉得曹操的做法很实际,说服来说服去,最终还是曹昂做出了妥协。   曹初一直在这方面没有太过注意,从常理上来讲,她以下犯上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   ……   曹初有孕的事惊掉了曹营一大批人的下巴。   曹昂又担忧又开心,脸上的表情倒比自己有孩子还高兴似的。   夏侯充张口结舌,手中的大刀都掉到了地上。   半晌,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接受了这个事实,随即绕着边上的司马懿滴溜转了一圈。   司马懿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夏侯充挠挠脑袋,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仲达,说起来我倒挺奇怪,你儿子是你生的还是你夫人生的呀?”   司马懿:“???” 第86章 你是妹子   司马懿还没发表意见, 曹昂率先不悦道:“说什么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夏侯充在影射谁!   夏侯充一向崇拜曹昂,闻言委委屈屈:“我就问问嘛。”   将军府倒还好,许都的御史台已经炸开了。   陈群疯一样的来回走动,絮絮叨叨:“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定是他强迫于……”   太过分了!这郭奉孝果然狡猾, 一旦有了孩子,女公子定然会有所牵挂, 到时候他想救人就难办了!   徐庶被他晃得眼晕, 赶忙喊停:“长文莫要动怒啊。”   他并不理解陈群的脑回路, 论武力值, 就连王越都坦然说自己晚一步后悔没能收曹初为徒,否则曹初在剑术上的成就绝对要比现在好得多。   虽然现在曹初也是王越最得意的徒孙, 可王越心底还是有些遗憾。   徐庶跟王越学过一阵子剑,清楚要让这位老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有多难。   王越的眼光一向很高, 能使得他说出这种话, 说明曹初本身就有过人之处。   所以说,论起武力值来,是曹初强迫郭嘉还差不多呢。   但陈群不清楚这些, 他只知道寻常女子在力气上是比不过男子的。   在他的眼里,曹初肯定打不过郭嘉。   陈群掏出一本厚得要命的小本本, 严肃记下。   ……   屋内, 很安静。   曹初左右张望, 侧起耳朵凝神谛听。   在确认郭嘉不在外面之后, 她轻轻端起榻边的漆碗, 转过身去,偷偷把药倒掉一半。   这药是华佗开的,说是有助于安胎。   可华佗开的药,那味道……就连曹操和郭嘉都嫌弃的要命,更别说曹初了。   第一回干这种倒药的事儿,曹初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少喝苦药的开心。   倒完药,曹初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欢天喜地转过来,接着就傻眼了。   郭嘉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门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倒药被抓了个现形,曹初的笑意凝在唇边,勉强扯出一个正常的笑容来,心虚道:“奉孝,你怎么在这呢。”   郭嘉左手端着半碗药,右手负在身后:“乖,喝了。”   半碗药,刚好是她倒掉的那些量,想来是早就知道她会倒药,故意为之。   曹初默默接过药碗,一口喝下。   正当她被苦的不行的时候,口中被塞了一块甜腻腻的蜜饯,裹在外面的蜜汁化开,药的苦涩瞬间被铺天盖地袭来的甜味所取代。   曹初惊喜:“这地方怎么会有蜜饯?”   郭嘉把负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果然是个蜜饯罐子。   曹初捧过罐子抱在怀里,小声道:“谢谢。”   她一开始还疑惑郭嘉大清早出门干嘛去呢,没想到是给她寻蜜饯去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定然跑了不少路。   郭嘉将身子微微倚到她眼前,挑眉:“高兴?”   曹初点头。   郭嘉的唇边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语气宠溺:“那就乖乖喝药,不要倒掉。”   曹初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我以后都不倒药了,你不要为我跑那么多路,会累。”   郭嘉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我乐意。”   ……   待曹操召集众人议事时,郭嘉就离开了。   他按兵不动,就驻军在易州城内,辽东的公孙康果然把二袁的人头双手奉上,并且表示自己愿意归顺。   如非必要,曹操还是不愿大动干戈的,毕竟每当他灭了一个地方,必然要拔除隐藏的残余势力,费力不说,还拔不干净,容易起叛乱。   而且辽东在这个年代是极偏的地方,它边上的乐浪、带方两郡就是后世的朝鲜半岛,很难做到彻底管控。   若公孙康这种地头蛇愿意归顺,他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   曹彰匆忙跑来,神秘兮兮地对着曹初耳语一番。   曹初眼睛一亮:“铜鼎?”   火锅啊!   虽说大夏天吃火锅不多见,但这边地处偏远,气候寒冷,即使是名义上的夏天也能隐隐感受到凉意。   要知道,一旦回到邺城,天气就很热了。所以才要抓紧还没回军的时候过个瘾。   曹彰挠挠后颈,不好意思道:“我方才去和二兄猎了些家伙,他让我叫上你和四弟一起。”   本来他也想到要叫曹初和曹植一起的,可惜曹丕比他早了一步开口。   汉人有分案而食的习惯,但是行军毕竟条件不好,鼎只有一个,这东西又不算太流行,不是处处都有的。   曹初随着他的引路,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鼎边放了四张榻,四个人相对而坐,刚好围在鼎边上。   半柱香前,曹丕还跟曹彰因为鼎内到底要不要放甜的争了起来。   曹丕坚持要放,曹彰拼命不让,争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没完。   最后还是曹丕想了个办法,在铜鼎的中间安了块铜片,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正常的汤,一半是他这里的甜汤。   曹初一瞧,这不是后世的鸳鸯锅么。   此时曹植也来了,甫一见面就开心道:“阿姊,二兄,三兄!”   曹初笑着应了,好奇问曹彰:“为什么要在这里放鼎啊?”   曹彰神秘兮兮地把她和曹植拉到一边:“这件事不能让大兄和阿翁知道。”   一旦被曹昂发现,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教训他们不好好呆着,私自去打猎。   而如果被曹操发现,依照他吃鱼的喜好,肯定会往铜鼎里面放鱼!   那么问题来了,曹操不喜欢甜的,那他肯定会把鱼放在曹彰的那一侧。   曹彰一向是最拒绝吃鱼的,因为挑鱼刺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麻烦,而且他不喜欢鱼腥味。   曹初秒懂,小心翼翼地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到鼎边坐下。   曹彰都不太敢动她,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碰坏了哪儿:“阿姊,你小心着些。”   曹丕眼疾手快地往她的位置塞了个垫子。   曹初笑道:“多谢。”   虽然她没那么娇弱需要照顾,但他们这份细节处的关切却十足熨贴。   “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谢的。”   曹彰一脸自然地拿起曹植的袖子擦了擦手。   由于曹丕不肯把自己的袖子给曹彰擦手,于是曹彰就去欺负弟弟曹植了。   曹植低头望了望被揉皱的袖子,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甜的笑容来。   曹丕扶额,不忍直视。   ——他的四弟为什么这么好欺负!   就连曹初都看不下去了:“彰儿,别欺负弟弟。”   曹彰摆摆手:“阿姊,都是自家兄弟,您莫要跟我说这个,当年您不是还想让二兄扮成……唔!”   话还没说完,只见曹丕飞快地拿起箸往鼎里一夹,唰地往曹彰嘴里塞了一块带着甜味儿、半生不熟的肉。   一股夹杂着甜和血腥味的感觉直冲脑门。   曹彰委委屈屈地把肉往边上一吐:“……我不说就是了嘛。”   曹丕点头,对他的识趣非常满意。   曹初憋笑。   曹彰继续往鼎里放肉,一边抱怨:“大块的生肉用匕首不好切,只能等熟了捞上来再切小。”   曹初瞧了一眼边上摆着的生肉,抬手按住剑柄:“这简单,青釭削铁如泥,不如我来试试?”   曹彰眼睛一亮:“好啊!”   曹植也期待地看着她。   一声悦耳的嗡鸣响起,青釭剑出鞘。曹初拔剑的姿势很潇洒,即使揣着崽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就在曹初的剑即将接触到肉的时候,曹丕唰地抬手,精准地捏住了剑尖:“等一下。”   曹初一头雾水:“怎么了?”   捏剑尖是危险动作!   曹丕认真道:“我见过阿翁用青釭杀人。”   曹初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也用青釭杀过人啊。”   曹彰一拍大腿:“杀人的剑怎么了?不都是切肉,一样一样。”   曹植试探道:“擦干净应该就没事了吧。”   曹丕摇头:“你想想,你吃的肉上很有可能会沾有敌人的残留脑浆,肠子,血……”   曹植噫了一声:“二兄你不要再说了,好恶心。”   曹初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旋即归剑入鞘。   但是青釭剑她每天都会擦三遍的!   半晌。   鼎内汤汁沸腾,热气缓缓腾升起,浮上的肉片泛着成熟的色泽,诱人的香味飘入鼻端。   曹初往里面瞧了一眼:“能吃了。”   曹彰用匕捞起一根羊腿放入盘中,接着直接用手抓起来啃,毫无悬念地收获了边上曹丕嫌弃的目光。   曹丕熟练地用匕首将肉细细切成合适的大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能入口,每块肉的大小都一模一样。   曹植学着他的样子,拿出匕首切肉。见曹初坐在那没动,盘中空荡荡,还把自己的盘子里切好的肉分给她一半。   曹初道了谢,拿起箸筷刚要夹肉,却发现对面的曹丕正拿起干净的巾细细擦着自己的箸。   曹初收回手,放下没擦过的箸,望了一眼被人特意摆在她手边、但她却从没动过的白色巾帕,抱着剑默默思考人生。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妹子,活的似乎……有点糙? 第87章 准备南下   就在曹初怀疑人生的时候, 远处飘来一声哀嚎。   “救命啊——”   声音很凄厉。   曹彰一手抓着羊腿, 扬起脖子张望, 疑惑道:“这么僻静的地方也有人来,谁啊。”   曹初颇觉耳熟,立即起身去查看情况:“是夏侯子真。”   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喊救命干嘛, 平时又没人的。   夏侯充一见曹初就跟见了救星似的, 非常没面子地躲到了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张望。   他身后跟一个气势汹汹扛着画戟的女孩子。   曹初挑眉:“这位小娘子为何要……”   那女子一袭红衫,袖口收紧, 看上去并不似寻常闺中女子。   她甫一见到曹初就眼睛一亮,却又不敢上前。只是红着脸跟曹初道了歉,看上去像是对打扰他们这件事抱有很深的歉意。   曹初还想再问, 那女子对他们匆匆行了一礼,便逃也似的离去了。   曹初挑眉,按住心底的好奇,转头问夏侯充:“你干了什么?”   夏侯充好不容易能喘口气, 顾不得解释,连忙请求:“你……别告诉大公子啊。”   曹初无奈:“那你倒是说你干了什么呀。”   夏侯充如蒙大赦, 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了一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夏侯充平日里为人还算可以,这日瞧见司马懿闲着没事, 就怂恿他去这个年代的特殊场所。   ——兄弟,我看你边上也没个红袖添香的, 不如我俩一起去……   司马懿还没回答呢, 谁知他夫人闻言大怒, 拔出司马懿身上的佩剑就径自把夏侯充赶了出去。   夏侯充悻悻,心下一琢磨,曹昂洁身自好,作风又清正,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去找他,该找个胆大又不惧内的。   于是夏侯充去找了吕布。   吕布嫌弃脸:“没兴趣。”   ——家有美妻美妾,找什么野花儿啊!   谁知夏侯充这话刚好被吕布的女儿吕姝听到了,她的性子倒不寻常,不爱念书,就爱跟着吕布摆弄画戟,并且十分崇拜曹初。   一听这话还得了,吕姝抄起画戟就追着夏侯充打。   夏侯充不想得罪吕布,只得抱头鼠窜,还好死不死把这么丢脸的一面给平日里与他最不对付的曹初瞧见了。   曹彰听完全过程,评价道:“活该。”   曹初嫌弃道:“我说夏侯娘子,你打得过谁啊?”   夏侯充不服气:“……我那是不想打。”   吕布那里得罪曹昂的将军府是另一码事,但若是夏侯充跟吕姝打了起来,那就直接上升成两个将军府之间的纠纷了。饶是夏侯充情商再低,他至少不会去坑队友。   “你还有理了。”曹初眼皮一跳。   刚刚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倒还挺好玩的,不知道能不能拐过来。   曹彰好奇问道:“你真的去过那里啊,是什么样子的?”   曹初维持着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实际上悄悄竖起了耳朵。   曹植也想听,被曹丕捂住了耳朵。   夏侯充爆红了脸:“……我没有!”   他也是听说了,好奇而已!   而且这年代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伎”,曹操的妾室卞氏就是娼伎出身,并不是“妓”。   所以,夏侯充也就是去听听曲儿而已,没想真干什么。   曹初眨眼,哦了一声。   被夏侯充这么一打岔,火锅是吃不成了,算一算,也该到郭嘉回来的时间。   曹初立即回屋,装作乖乖待在屋子里从没有出去过的模样。   ……   北方已定,再加上军中有许多人水土不服的缘故,在稳定了大局后曹操很快就率军回邺了。   这些年来,曹初的身上累计了很多战功,尤其是这一次诱蹋顿攻城。   守城看似轻松,但曹初在守住城的同时还要让蹋顿看到“希望”就很难了,若没有她,曹昂也擒不住蹋顿。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能做到曹初这种程度的更是不容易,曹操在这方面一向不吝惜嘉奖。   她很快就升任了,或者说是调任。   但曹初现在还怀着孕,曹操的确没有给属下放这种假的经验,只是让她生完孩子之后再调任,而她现在还是干着曹昂府内的将兵长史一职。   将军府。   曹初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由于腹中胎儿来得意外,她休养了好些日子才来将军府继续处理公务。   夏侯充见到她,激动地跳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他不想加班了!   曹昂眼疾手快的揪住了他的领子:“成何体统!”   夏侯充这才冷静下来,强忍住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   平时曹初处理的那些事物本就繁重,曹昂就把她的事儿分了一部分给夏侯充。   夏侯充每日都赶工加点到深夜。   夏侯充可怜兮兮地指着眼睛:“你看!眼睛下面黑不黑!”   曹初好心递给他一个脂粉盒子:“辛苦了,遮遮吧。”   说起来,这胭脂还是黄月英给她的呢。   夏侯充快气死了,又碍于曹昂在边上,不敢怼她,冷哼一声。   曹初收回盒子,转身对曹昂笑道:“大兄,我又不是病人,不妨事的。”   曹昂叹了口气,妥协道:“也罢,你千万不可强撑着,军营不许去。”   曹初莞尔笑道:“多谢大兄。”   曹昂见夏侯充办事认真,甚至有把这些事情长久托付给他的打算。   但将军府的很多事情只能曹初去办,也只有她熟悉,一旦分摊在将军府其余人的身上,难免会出现纰漏。   就在回军的第二天,邺城挖出了只铜雀。曹操大喜,建铜雀台,并挖玄武池练水军。   铜雀台,玄武池,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操练水军,曹操这么做等于明晃晃的告诉刘表——他准备来干架了。   刘表也不是没有准备,他在曹操回军的时候就和交州的士燮握手言和,划地分治。   这回曹操招人议事,众人的心里都清楚他要议什么。   ——论南下殴打刘表的可行性。   刘表的长子刘琦被送到许都当质子,但这并没有什么用,且双方都心知肚明。   至少从刘琦被送到许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被刘表当成儿子了。这对他来说其实很残忍。   最大的问题是,一旦曹操南下打刘表,刘表难保不会联合其他势力,诸如刘璋孙权张鲁之类的。   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   刘表的势力并没有这么弱,一旦他跟其他人联合起来,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曹初悄悄拉住郭嘉,低声道:“奉孝不说话,可是想到了什么?”   “子劭如何思量?”郭嘉折扇一开,将旁人视线挡住。   正注意着这里的孔桂嘴角一抽——不看就不看呗!   曹初思忖:“刘表和士燮交战时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时机,但那时阿翁在打更为重要的二袁,既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难道不打?”   那不是开玩笑么! 第88章 益州来使   当然不是不打, 但绝不是现在。   郭嘉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这四个字从表面上看像是敷衍, 细究起来却并不尽然。   为什么顺其自然?因为根本不用他们动手。   曹初很顺利地理解了他的意思,试探着划出益州的轮廓——刘璋?   郭嘉唰地收了折扇——答对了。   孔桂用胳膊肘捅了捅边上的夏侯充,狐疑道:“你说他俩对啥暗号呢?”   夏侯充转头盯着两人看了半天, 最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曹初一个眼刀甩过去。   夏侯充脖子一缩, 立即装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曹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曹操话锋一转, 提起了孔融。   孔融之前的丰功伟绩暂且不说,但这几年里他天天都在跟曹操唱反调。   曹操软禁刘备,孔融反对, 于是曹操把刘备放了。   刘表郊祀天地, 曹操派人斥责,孔融反对,说应该把这件事压下去, 维护朝廷的脸面。曹操选择无视。   曹操想禁酒, 孔融还是反对, 于是曹操在实行禁酒令一段时间后又解了。   曹操北征乌桓, 孔融直接开了嘲讽。   这一回, 曹操打完乌桓, 准备商议南下的事,孔融又开始蹦跶。   曹操实在忍受不了, 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没必要再继续忍受下去, 准备把孔融干掉。   孔融身边的友人曾多次劝他不要继续杠, 但是身为愤青的孔融都没听。   曹昂本想上前, 被一边的曹初死死拽住了袖子。   曹昂转身,望见眼前的女子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待人群散去,曹初对着郭嘉打了个手势,随即快走几步,将曹昂拉到一边。   曹昂沉默半晌,低声道:“杀他无用。”   曹初明白这个道理,反问:“留他何用?”   曹昂又沉默了,在他们政见不同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的那个。   曹初试探着问道:“你生气我拉住你吗?”   “你是为了我,我明白。”曹昂轻轻阖眼。   “大兄。”曹初使出了整整十年都没使过的撒娇手段,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他的袖子,“你就依我这一回罢。”   曹昂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曹初甜甜的笑容。   曹初的声音本就好听,再加上她这回刻意放软语气,总能令人下意识以为她是个小姑娘。   尽管她的动作稍显生疏以及僵硬,但曹初的笑容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而她的这个举动,对曹昂的影响果然很大。   撒娇!   是真的撒娇!   而且是对他!   曹昂唇角不自觉扬起,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高兴,俊脸低下,抬手轻轻一刮她的鼻尖,叹道:“你啊。”   这算是默认了。   曹初面色不变,转移话题道:“大兄,我前些日子得了本兵书,看不太懂,若是大兄得空,不如帮小妹看看?”   曹昂笑道:“走吧。”   ……   刘表最近变得很焦虑,这一点,他身边的蒯越和蔡瑁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   因为刘表意识到,他犯了一个最要命的错误——废长立幼。   刘表把长子刘琦当成弃子送到许都,这在很大程度上触动了一部分老学究敏感的神经,以至引起许多士人的不满。   刘表向来自傲于荆州人心的归附,荆州士人的不满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很清楚曹操很快就要采取行动,比这更残忍的是,刘表潜意识里就默认自己打不过曹操。   他的水军的确优于曹操,可曹军南下荆州不一定要走水路啊!   在这个年代,荆州又被称为楚地,除了水军,曹操在其他方面的条件远胜于刘表。   从刘表和士燮干架就能看出荆州军队的战斗力了。刘表花了整整四年都没有拿下一个交州。   而当年实力尚微、被袁绍压着一头的曹操,此时已经统一了北方,甚至马踏塞北,慑服辽东,准备南下。   曹操这里,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阵容都堪称豪华。   毕竟就连刘备都在许都当官呢,尽管他并不是很乐意。   可以说,曹操现在完全不怕打仗,怕打仗的应该是刘表才对。   果然,随着曹操从柳城回军,很快,各地诸侯就有了反应。   一直在益州窝着吃瓜的刘璋派人来曹营啦!   刘璋跟刘表不一样,刘表好歹还想拼一把,刘璋则是直接认怂了。   他派来的益州使者叫张松,曹初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旁人派使者都尽量挑好看的,但刘璋却派了个奇丑无比的张松过来,也不知是什么考量。   在这个看脸的年代,张松能做到益州别驾着实不容易,而这也证明了他的才华。   但刘璋还是不喜欢张松,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总是跟自己唱反调的人,更何况张松跟赏心悦目这个词压根沾不上边。   曹初听闻这个消息,眨眼:“不出奉孝所料。”   张松的做法非常耐人寻味——他没有去邺城,而是去了许都。   人人都知道曹操处理公务在邺城,可张松却跟不认识路似地撞去了许都。   曹初可不信他不认路,就算不认路,随从里头总有人能提醒的吧?难道刘璋派来的人全都是路痴不成?   “父亲,让我去许都吧。”   曹操担心:“你的身子可撑得住?”   他从来没有下属怀过孕啊!   曹初一脸轻松:“多谢父亲关怀,不妨事。”   许都。   曹初小心翼翼地护着隆起的小腹坐下。   徐庶叹了口气:“没看见你时倒还好,见了你却后悔没让你好好待在邺城了。”   曹初抿了口茶,笑道:“呆在邺城也是一个样,没事做,整个人惫懒下来,反倒困不好。”   在曹操实施禁酒令的这段时间里,散茶反倒流行了起来。   毕竟酒没了得有个代替物,总不能用白水吧。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张别驾到了。   曹初起身:“我去会会他。”   徐庶严肃地吩咐侍人:“扶着她。”   曹初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用了,扶着去见人像什么话。”   徐庶无奈:“那你小心些。”   曹初点头,推门出去,跟着侍人去了正堂。   张松正立在那里,听见动静,神色自然地对曹初拱手一礼。   怎么说呢,这位张别驾长得的确不一般,额窄头尖,鼻孔外翻,还是个地包天,甚至没有曹初高。   边上的侍人倒吸一口凉气,似乎不敢置信刘璋会派这样一个人来。   曹初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张松的眼睛——这个人很清醒。   她半点不自然的神色都没有,还礼:“张别驾。”   张松眼中的讶异转瞬即逝,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傲慢的神情,激道:“丞相为何会派一个女人过来?” 第89章 征辟僚属   此话一出, 边上侍人怒了:“你!”   曹初如今风头正盛, 早已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所以根本不存在张松不知道曹操派女儿来的可能性。   既然知道, 还开口发问, 显然这句话中包含的并非是善意。   看见女公子被人如此轻慢, 边上的侍人险些没气死。   而且张松看上去没什么气质,如今因故作傲慢之态而显得有些猥琐, 更增添了侍人的恶感。   没错,张松的确是故意说这句话的。   就如同他介意于自己貌丑一样, 曹初应当会对别人看不起女子这件事格外厌恶才对。   所以张松特意选了这件事来攻讦,就是为了激怒曹初。   曹初抬手制止, 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左手轻轻护住腹部, 缓缓走到上首坐下。   朱唇轻启, 慢悠悠吐出一个字:“坐。”   张松心里更讶异了,但在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 面上的傲慢神情毫无破绽。   接着,他无视边上侍人的怒视, 径自坐下。   曹初挑眉,故作疑惑:“怎么不上茶?”   侍人对她一礼,愤然看了张松一眼,随即起身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 曹初姿态优雅地解下腰间青釭剑, 唇角笑意半隐, 蹭一下将剑拔了出来。   剑锋捎着寒意,看上去似乎要干什么。   张松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神情一凝——来了!   果然方才只是在侍人面前忍耐么?   曹初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帕子,接着,她神情认真地——擦剑。   她一边擦剑,还一边感叹道:“穗子有些旧了,改日问师公要个新的。”   张松:“……”   这下他再傻都知道自己是被曹初看穿了,更何况张松并不傻,相反,他很聪明。   他收起了所有的傲慢,起身对着曹初深深一礼:“将军海涵。”   曹初却没还礼,而是发问:“你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又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张松顿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曹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曹初展颜一笑,示意他坐下:“你奉刘益州之命出使许都讲和,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刘益州的意思。你明白这一点,却依旧这么做,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没有让益州与许都讲和的打算?”   心思被点破一半,张松反倒镇定了下来:“在下并无此意。”   曹初眨眼,没接他的话茬,径自说下去:“不讲和,那就是交战,你想让丞相打益州。”   张松脸上的惊讶半真半假,认真应对道:“将军说笑了,在下奉刘益州之命出使许都,为的是化干戈为玉帛,某不过一介匹夫,眼界狭小,初见将军有轻慢是真,将军何须揪住这点而胡乱猜测?”   “我劝你说真话。”   曹初叹气,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犹如寒冬腊月的霜雪,直让人心底发冷:“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想见的不是我,而是阿翁。”   “!!!”   此话一出,似是晴天霹雳一般,张松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豁然抬头看向她。   这回,他的心不是凉了半截,而是整个都凉了。   曹初继续吓唬他,温声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亲自面见丞相才能说呢?我猜——”   话未说完,从僵硬中反应过来的张松不禁道:“将军!”   他本以为能以女子之身坐到这个位置的人不好应付,但事实却告诉他——曹初不是不好应付,而是根本应付不了。   更令张松心惊的是,一直到最后心思被曹初彻底点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破绽。   这简直不寒而栗好吗!   由于相貌影响,张松看起来的确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又没气质,其他人多半会觉得张松眼界狭小,再聪明一点的能猜到张松是故意为之。   可曹初却直接把他的来意原原本本地点了出来,还挑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说,怎能不令人为之震惊。   张松这次来,的确是有投曹的意思。   刘璋根本没有能力守住益州,即使张松做到了益州别驾,依旧因为相貌问题而被刘璋所厌恶,故才生了二心。   若张松只是个普通的官员就罢了,但张松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过目不忘。   如果要再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张松对益州的一切如数家珍。   这就意味着,若张松投曹,益州的大门就完全向曹军敞开了。   相应的,这件事一旦被刘璋发现,等着张松的绝对是极度糟糕的结局,所以这件事张松谁都没有告诉。从表面上来看,张松还是个忠心的益州别驾。   若不是张松极其确定这件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怕是早就慌了。   张松从怀疑人生的状态中反应过来,起身对着曹初行礼,道歉的态度极其良好,甚至能称得上恭敬。   曹初亲自下去把他扶起来:“道歉做什么,你愿意投曹,对我来说,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初自然不会讨厌一个识时务的人。   张松怔愣片刻,随即扬声大笑:“将军真君子也!”   曹初暗道她才不是君子,面上却依旧笑吟吟的,指着边上的酒:“茶适合品,酒却能痛饮,不若喝个几杯如何?”   张松举樽笑道:“某先敬将军三杯!”   酒过三巡,张松的胆也壮了些。   待离去时,张松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曹初是如何猜到他心思的?   曹初起身,缓步朝门外走去,路过张松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就当是掐指一算吧。”   殊不知这句话更增添了张松的重视。   鬼才信掐指一算呢,聪明人又容易脑补,张松越脑补越觉得曹初深不可测。   事实上曹初只是皮一下而已。   曹初在许都的友人就是崔钧徐庶他们,而这些人又是诸葛亮的友人,于是曹初很容易就碰见了诸葛亮。   曹初眨眼:“和我一起邺城不?”   诸葛亮也眨眨眼:“……其实我觉得许都还是不错的。”   曹初揶揄道:“真的不去啊?月英前些日子还说想你呢。”   诸葛亮:“……”   曹初继续:“你不如把小书童给我带走如何?月英也想他了。”   诸葛亮:“……我去邺城。”   还能不能给他留个人了!   曹初心情愉悦地踏上了回邺城的路,与之相反的是后面一遍又一遍写着梁父吟的诸葛亮。   ……   邺城。   曹初带着张松去见了曹操,直接说明了来意。   曹操:“……”   幸福来得太突然怎么办。   刘璋能安安稳稳当了那么多年的益州牧,不是因为他治理得有多好,或者说军队防守能力强,而是因为地域问题。   益州地势崎岖艰险,道路难行,极易迷路,有些地方还有瘴气,光攻进去就能难倒大部分军队,一不小心甚至会丧命。   一旦曹军手中有了精确的地图,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可以说,张松就是益州大门的钥匙,并且这把钥匙还是喊着跳着让曹军用他去开门。   这回,张松很顺利地达成了他的目的。   曹操捻着须须,毫不吝惜地给了曹初一个特权,以作嘉奖。   她的官职本来已经迁到征南将军了,按理来说征南将军不能开府,但是曹初现在可以。   曹初试探着问道:“那僚属……”   曹操很爽快:“你自征辟即可。”   曹初笑了:“什么人都可以吗?”   曹操点头。   在征得吕布同意之后,曹初立即征辟了上回意外碰见的吕姝。   吕姝面对曹初还是有些紧张的:“将军……”   曹初对她招招手:“过来。”   吕姝乖乖挪过去。   曹初拉住她的手:“别慌,是我要征辟你过来的。”   吕姝红着脸:“可我……我只会舞刀弄枪,怕给将军惹麻烦。”   “我是武职,正需要你。”   曹初笑了,起身:“走,随我去学官选僚属去。”   ……   学官。   “月英。”曹初唤道。   “子劭?”黄月英转身,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曹初抿唇一笑:“我来选僚属,怕是要劳烦月英了。”   黄月英摇头笑道:“不劳烦,你是我友人,友人的事如何能叫劳烦。说罢,要我怎么做?”   曹初闻言眉眼一弯,温声道:“还请月英将这里学子的情况告知与我,我欲从中选些僚属。”   “只是学子吗?”黄月英有些失望。   曹初讶异:“还有谁?”   黄月英盈盈地望着她,嗔道:“还有我啊。”   怎么不征辟她呢!   曹初一愣,随即笑了,刚想开口与她玩笑几句,却忽觉小腹处传来一阵剧痛的垂坠感。   ——怕是要生了。 第90章 喜闻乐见   吕姝立即伸手扶住她, 担忧道:“将军是不是身子不适?”   黄月英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但她毕竟要细心些:“怕是要生了,快, 你去唤侍人, 把子劭抬进府内。”   说罢, 她帮曹初解下腰间的青釭剑,免得硌着。   郭嘉早在府内准备好了那些该有的东西和人, 就等这个时候了。   吕姝第一回碰到这种事,闻言愣了片刻。   黄月英急了:“快呀!”   她本以为吕姝会立即去唤侍人, 谁曾想这家伙直接一把横抱起曹初就走,看上去半点不费力气。   一个看上去没多大力气的女孩子, 抱曹初跟抱空气似的, 画面冲击感简直不要太强!   黄月英叹了口气——果然曹初征辟一个人不是无缘无故的。   本来只是有点疼, 可当曹初的身子被挪动的时候, 疼痛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加剧。   曹初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子劭!”   郭嘉在丞相府议事议到一半,连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曹昂跨进门槛, 一时之间连她的字都忘了喊:“初儿!”   见曹初被吕姝抱着,二人同时上前想要接过她。   黄月英伸手拦住, 耐心劝道:“暂且先不要换人,她的身子禁不起折腾的。”   本来离华佗预测的生产还有一段时间,谁知曹初不知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忙还是怎的,竟提前了半月。   曹初这会儿还有心情笑:“我哪有那么娇弱。这些日子忙昏了头, 一时忘记了孩子, 若仲景知道了定要将我说一通。”   吕姝加快脚步。好在府邸离学官不远, 甚至还算得上很近,这才能直接走过去。   曹昂蹙紧眉头跟在她后面。   郭嘉敏锐地察觉了曹初的不安,目光扫过她腰间,青釭剑果然没在。   他提醒道:“黄夫人。”   黄月英一愣,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把青釭剑递给了他。   郭嘉快走几步,将剑放到曹初的手里。   曹昂刚要出声制止,却只见曹初紧紧攥住青釭剑,指端划过剑鞘上的花纹,对郭嘉展颜一笑。   默契十足。   望着如此灿烂的笑容,曹昂的心底忽然便腾起了一丝空落之感,眸中神情怅然若失。   似乎怕这种情绪影响到曹初,他垂了眸子,脚步放缓,慢慢地落在了人群后面。   片刻,他抬手一触,摸到了随身携带的护心镜,神情怔怔地望了半晌。   府内。   吕姝把她放下来,焦急道:“将军感觉如何?疼吗?”   曹初勉强笑了笑:“尚可。”   郭嘉刚要进去,被黄月英拦住,不肯离开,立在门口不动。   赶过来的曹昂等人也被黄月英一并拦住。   曹初出声赶他们走:“你们若是敢进来,我就不生了!”   虽然这时候已经由不得她生不生了。   阵痛愈发密集且强烈,仿佛密密麻麻的针扎入腹中,疯狂搅动着里面的血肉。   疼。   曹初此时已经快疼昏过去了,就连耳畔的声音都有一瞬间听不见。   脑内一片空白。   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这么疼的吗?   曹初对生母刘氏的印象很淡薄,记忆中似乎是个貌美且安静的妇人。   安安静静地生下她,又安安静静地死去。   曹昂抓住一个婢女,急道:“怎么听不到子劭的声音,生孩子不是会喊的吗?”   婢女摇头:“忍着呢,不肯喊。”   另一个婢女路过,叹道:“这样忍着才好,喊疼只会消耗力气。”   曹昂还想再问,人却已经进去了。   曹彰等人此时也赶了过来,紧张而踌躇,侍人端上的茶水连半口都没喝过。   ……   “将军,撑住!”   “女公子!”   曹初咬紧牙关,若不是青釭剑鞘由精铁所打,怕是会被她捏变形。   ……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屋内传出了黄月英的喊声:“生了!”   郭嘉豁然立起,跨过门槛往外走。   曹彰睁大眼睛:“诶?你去哪儿?”   屋内。曹初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一阵忙乱,刚生下的孩子被请来的乳娘抱着。   她略略歇了会儿,勉强玩笑道:“阿翁也在外面吧,生个孩子都能生出那么大阵仗,怕是少有。”   黄月英用帕子帮她拭去额上冷汗:“快喝药,喝了药才能恢复。”   曹初不太情愿:“……苦。”   黄月英哄道:“怕苦也要喝,不喝你怎么能好?”   郭嘉很快回来了,手中拿着个蜜饯罐子,径自走向屋内。   外面的曹彰挠挠脑袋:“我想起来了,没有蜜饯阿姊是不肯喝药的。”   见到蜜饯罐子,曹初果然眼睛一亮,费力想要接过。   郭嘉迅速按住她:“先别动。”   曹初乖乖把身子挪回去。   黄月英把药碗递给他,抿唇一笑,极机灵地溜了出去。   喝完药,又含了蜜饯,曹初总算能歇息一会儿了。   片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眨眨眼:“孩子呢?”   郭嘉一愣:“方才还在这的。”   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了罕见的茫然。   其实孩子已经被乳娘送到曹操手里了。   事实上,刚生出来的小孩子不太好看,可曹操越看越欢喜,直接拍板起名郭奕。   曹丕托腮,好奇:“不问问阿姊吗?”   曹彰点点头:“对啊,总得问问他们嘛。”   曹操摆摆手:“他们二人定是在屋内说话,连奕儿被抱出来都不曾知晓。”   曹丕眨眼,总觉得郭奕比曹叡可怜那么一点点。   ……   事实证明,曹丕没有猜错。   生完孩子没多久,曹初就开始继续忙了。   作为手底下有军队、手中有实权的将军,曹初并不能抱着个孩子处理公务和练兵。   于是带孩子的这个重任……喜闻乐见地交给了相对比较清闲的郭嘉。   这一日,曹初送益州来使张松出城。   他把益州地图画了出来,至于其他机密却是说一半留一半。   张松至少还是很警惕的,如果他一下子说完,对于曹操来说他这个人就没了用处。   张松一走,曹初就察觉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曹操不喜欢张松。   曹初不太理解:“为什么呢?父亲并不是注重样貌的人呀。”   你看曹操对典韦多好!   对于曹操来说,下属不需要长得多么赏心悦目,只要有才能就可以了。   他是选官员,又不是选美。   张松对于他的相貌极度自卑,相应的,他又极度自傲与自己的才华。   曹操叹了口气:“并非相貌之故。”   对于那种觉得自家主公不靠谱、选择另投明主的人才,曹操这里基本没有拒绝过,良禽择木而栖,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但张松不一样。   他不但早就筹划着另投明主,以出卖旧主的方式作为自己的筹码,并且十分地迫不及待,仿佛跟旧主刘璋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这样的做法,恰恰是曹操最不喜欢的。   曹操非常欢迎来投的人才,巴不得刘璋刘表孙权那的人才都来自己这里,但张松这样的做法,换了任何人在曹操的这个位置,都不禁会思考一个问题——   张松的态度这么积极,固然省了他们许多功夫,也固然对曹操有利,可若有一天,他对曹操不满了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张松的心理极其敏感,一个不慎就会戳到他的玻璃心,说不准就会变成他的下一个“旧主”。   若是好掌控也就罢了,偏偏张松虽有家人却并没有任何牵挂。   若他在意自己家人的死活,也不至于出卖刘璋了,毕竟张松的家人都在益州。   曹初不禁发问:“父亲准备如何呢?”   曹操沉声道:“杀之。”   如果曹昂在,必定会不同意这种做法。令曹初庆幸的是这会儿曹昂不在。   曹初却没什么意外的情绪,而是分析道:“父亲把他放走,说明不想在明面上杀了他,不如我们从益州下手。”   曹操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点头道:“所言有理。”   郭嘉笑了:“不必我们动手。”   曹初瞄了一眼他手中的郭奕:“奉孝,别卖关子。”   郭嘉毫无所觉:“张松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办事却时有疏漏,故而……”   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只要张松待在益州,以他的行事必定会被家人发现这个秘密。   从张松不在乎他的家人这一点来看,显然他的家人也不会在乎他,向刘璋告密是板上盯盯的事。   曹操捻着须须,也瞄了一眼郭嘉手上的郭奕。 第91章 敲诈刘表   这下郭嘉发觉不对劲了, 低头一看。   郭奕正把他的袖子放在嘴里嚼, 眼睛乌溜溜的。   曹初半点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他这是粘着你呢。”   郭嘉无奈地笑了笑,戳戳郭奕的脸:“松口。”   郭奕不明所以, 继续抿着袖子。   他的牙才刚开始长, 现在只有小小的一颗。   曹初伸手轻轻把郭奕抱起来, 谁知郭奕还是死活都不肯松口。   她眉毛微挑,声音轻柔:“不松口的话, 这个月你就只能跟着乳娘哦。”   郭奕暂且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曹初的语气却给了他一种本能的危机感, 且这种预感是与生俱来的。   迫于曹初的威慑,郭奕乖乖松了口。   郭嘉配合地把郭奕放到曹操手里, 准备继续议事。   曹操:“……”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曹初眉头轻蹙, 望着那截被郭奕咬过的袖子:“去换身衣裳罢。”   郭嘉云淡风轻:“不妨事。”   曹操抿了口茶, 挑了挑眉, 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略带苦涩的味道:“去罢,此事明日再议。”   见曹操和曹初都开口了, 郭嘉无奈笑笑,径自起身。   曹初正准备起身, 忽而发现眼前多了一双好看的手。   眼前的青衫男子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伸出手的模样似是在邀请着什么。   曹初眨眼,借着他的力,轻松站了起来。   ……   水池中, 腾起的水汽氤氲二人的眉眼。   曹初端着漆盘, 望向池中男子, 狡黠道:“我就看着你洗。”   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沿边,墨发散坠铺开。   水珠顺着脸颊缓缓划落,一直到喉结,到精致优美的琵琶骨。   郭嘉挑眉:“当真不避讳?”   曹初欣赏着这一切,理直气壮道:“你哪处我都看过了,何必拘于这个。”   郭嘉似笑非笑:“也对。”   曹初刚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忽觉自己被一道径直力拽入浴池中!   浴池边有些滑,她猝不及防扑进了早有准备的郭嘉怀中。   温热的水霎时浸湿了她的衣衫,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曹初气急败坏地攀着他的胸膛,试图挣开:“你……”   郭嘉的样子仿佛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神情极为自然,轻声道:“不若与我共浴如何?”   曹初刚想开口,郭嘉已经笑着解开了她的衣带。   紧紧贴着白皙肌肤的衣衫悄然落下,随着涟漪飘远。   ……   这一换衣服就换了好几个时辰。   既然刘璋向曹操求助了,曹操至少得给点表示。   刘璋怕的不单单是曹操,还有个盘踞在汉中的张鲁。   汉中正是益州往外通行的要道,张鲁本是刘璋父亲的属下,后来刘璋上位,张鲁便选择了自立。这一盘踞就是十多年。   张鲁占了这么一块战略要地,刘璋自然是不满极了,但是他怂啊,论干架他也干不过张鲁,只能放任他去了。   有时候,刘璋甚至还庆幸,曹操若要打他就得先把张鲁给打了。   这回曹操派朝廷使者去汉中劝降,张鲁果然选择了归顺。   然后曹操就对刘璋去信一封——   张鲁我帮你搞定啦!不用担心他打你啦!   瞅见曹操不再袖手旁观,而是帮他搞定了汉中的张鲁,刘璋乐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刘璋依旧因为容貌问题而多有怠慢张松,但是这些日子里他对张松比以前好上不少。   一个人目睹了这一切,决定收拾包裹赶紧北上。   此人正是张松的友人——法正。   和张松一样,法正同样是很有才能的人,而且他擅长奇谋。   法正是真想撬开刘璋脑壳看看里面有没有水。   ——一旦搞定了张鲁,曹操要南下益州不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了吗?那句话摆明了就是哄哄他,刘璋居然还信了。   瞧见刘璋一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模样,法正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刘璋并非明主,他必须另寻出路。   听了张松的话,法正决定秘密北上。   就在曹操搞定张鲁的时候,孙权也派使者去了荆州。   孙权看得很清楚,一旦刘璋和刘表其中任何一方被曹操干掉,江东这边就是曹操的下一个目标。   孙权不想当曹操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要派人跟刘表握手言和。但他也不想当首当其冲的那个,所以他现在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动。   曹初也去了荆州,她清楚刘表不会被她劝降。   虽然知道刘表不会投降,但曹初觉得自己敲诈他一笔还是能做到的。   刘表勉强笑了笑:“别来无恙啊。”   曹初拱手一礼:“上回我带着诚意而来,为的便是与刘荆州握手言和,却不知……如今交州情况如何了?”   刘表嘴角一抽:“……不如何,荆州已退兵。”   曹初假惺惺:“需不需要虎豹骑过去帮你一把呀?”   虎豹骑的名字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如雷贯耳,所向披靡,少有败绩,同样的,这个名字也很能吓唬人。   刘表拼命拒绝:“不了不了,多谢曹公美意!”   当他是傻子啊!   曹初本来就只是说着玩玩,见刘表反应这么大,倒是乐了,故意道:“刘荆州是不是觉得我们会寻着借路的由头,趁机攻打荆州?”   刘表没想到曹初这么直白,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曹初微微一笑,摊手:“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虎豹骑借路的时候会干嘛,所以还是不帮了吧。”   刘表这才松了口气,生怕她真的要打过来:“是极,是极。”   曹初吓唬了他一把,趁机道:“不知我能不能问刘荆州要几个人?”   刘表一脸轻松:“将军且说。”   曹初开始数数:“宋忠,司马徽……”   自从蔡邕和郑玄这两个大儒相继去世之后,宋忠就成了天底下最有名的学者之一。   司马徽的名气也很响,许多人专程跋涉千山万水来荆州只是为了见他一面,或是得到两句指点。   曹初接连报出了百来个人的名号,见刘表的脸都绿了,见好就收,笑道:“刘荆州,可勿要食言呀。” 第92章 投其所好   刘表这会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如果曹初一开始就跟刘表提出这个要求, 兴许刘表脑子一热就拍板跟曹军干架了。   但是经过她的恐吓, 此时,刘表对曹初这种光明正大要人的方式居然没有感觉到丝毫愤怒, 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刘表潜意识里到底是不想跟曹操打的, 哪怕孙权有意跟他合纵对付曹操。   他没有逐鹿中原那么大的野心, 所以之前的荆州一直很安逸,但对于看似好拿下的交州, 刘表还是很乐意笑纳的。   若说他成功拿下交州也就罢了,可刘表并没有拿下, 这反倒挫了他进取的锐气。   刘表已经老了,他大了曹操整整十三岁, 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   如今这一番波折下来, 若不是刘表舍不得辛苦打下的荆州基业, 对待曹操的态度怕是已经像刘璋那样了。   曹初抿了口茶, 见刘表面露难色,倒也不急:“我这回来此地, 倒是带了个刘荆州想见的人。”   刘表摇头道:“还请女公子明言。”   曹初挑眉:“刘荆州就不好奇是谁?”   刘表苦笑了两声,无奈道:“还能是犬子不成?”   曹初抚掌而笑:“是极, 刘荆州果然是聪明人。”   刘表登时一凛,好在他定力足,手中端着的茶杯倒是无甚晃动,眸中却依旧难掩激动。   父子天性, 血脉相连, 他怎么可能会对刘琦去当质子这件事无动于衷?只是强忍着悲痛罢了。   如今曹初肯把人还回来, 刘表心中的喜悦登时压过了方才的不满。   曹初见缝插针:“除了方才报的那些,我还想问刘荆州要个人。”   她的语气很轻松:“我来时见一老将神采不凡,生得也面善,故来想问你讨要。”   刘表刚见到被侍人带来的长子刘琦,脑子一热,喜悦道:“不知将军所要何人?”   曹初笑道:“中郎将——黄忠。”   这名字刘表连听都没听说过,问也没问就欣然应允。   在中郎将遍地走的三国时代,一个官职前面没有任何前缀、甚至还垂垂老矣的中郎将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毕竟中郎将也分性质,譬如五官中郎将之类的地位就要高得多了。   相应的,在听到曹初想要把黄忠带走的时候,刘表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他一开始还以为曹初又要问他要司马徽这个级别的人呢,没想到只是个中郎将。   曹初自然不会告诉他黄忠意味着什么,抿了口茶,拱手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可是被史书评价为“勇毅冠三军”的黄忠啊!   曹初才刚开府,从学官里选僚属固然知根知底、十分安全,可这就导致了曹初那边特别缺武力值。   黄忠本就是年老成名,年轻时又不遇明主,这才在此时还籍籍无名,但实力绝对是在的。   于是刘表在被曹初敲诈了一大笔之后,还乐颠颠地觉得自己只是被小坑了一把。   官职升迁,曹初又被赋予了开府的特权,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最重要的是她有实权,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兵权!   曹初的这个征南将军跟同地位的四征将军根本不能比,像马腾那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自不必提。   尽管如此,曹初也只花了一小段时间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令人高兴的是,她终于不用忍受夏侯充了。   夏侯充不算蠢,但在很多时候他会冷不丁蹦出一句令人怀疑他智商的话。   比如他经常好奇吕布头顶上那两根鲜红的雉鸡尾是从哪只鸡屁股上拔下来的,结果被暴怒的吕布追着打了两条街。   夏侯充还问过曹丕吃葡萄到底吐不吐葡萄皮,成功收获了曹丕嫌弃的眼神。   他甚至疑惑关羽的须须是不是黏上去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好看。   对于夏侯充,曹初已经从一开始的“敢作死就打一顿”变成了现在的视而不见。   如果她跟夏侯充纠结这个,绝对会被拉低智商!   很快,曹初就接到了调令——驻军南阳郡的淯阳。   整个南阳郡被分割成了两半,北边那半归曹操,南边那半归刘表。这两边各自都有个南阳太守。   曹初带兵驻扎在南阳郡,自然要与当地太守打个招呼。   高座之上,推杯换盏。   曹初面无表情地饮下一坛酒,朱唇微抿,神情似是烦闷。   ——见不到奉孝的第十二天。   久居上位,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带出了一股气势,不怒自威,给人的感觉倒有几分像曹操。   南阳太守有点慌:“将军,这……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曹初继续冷着脸,说着与脸色大相径庭的话:“不,很好。”   ——等宴散了写封信去邺城罢,算算日子,奉孝和大兄以及那群弟弟们寄来的信也该到了。   南阳太守更慌了:“这,可是歌舞太过粗陋?”   曹初摇头:“不,你这些歌伎应当是临时找的罢,平日里想来是个不铺张的,我自会去禀报父亲,嘉奖于你。”   南阳太守连忙摆手:“这不过是个人作风,当不起甚么赞扬。”   曹初点点头,继续认真喝酒。   南阳太守还是禁不住发问了:“那……为何将军面上不见喜色?”   曹初叹了口气:“我很高兴啊。”   南阳太守眼皮一跳——这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待宴散去,他都没能从曹初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对宴无甚不满之处,难道……是对他这个太守不满?   思及至此,南阳太守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下不禁有些惶然。   边上的僚属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安,低声问道:“您在忧心什么?”   南阳太守长叹一声:“不知将军对我有何处不满。”   僚属眨巴眨巴眼睛:“我与邺城那儿的夏侯充有些交情,听他上回说,这曹将军似是颇好美色。”   南阳太守怒道:“混闹!这也是你能编排的?”   僚属脖子一缩:“我也不信啊,谁人不知征南将军素来洁身自好,与郭祭酒感情甚好。可夏侯子真那家伙说曹将军与郭祭酒成亲就是因为贪图美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也只是私底下跟您说说,不会传出去的。”   南阳太守一个爆栗敲在他脑壳上:“你快闭嘴吧!”   僚属眼珠滴溜一转,给他出了个主意:“夏侯子真与曹将军共事过一段时日,想必对曹将军十分熟悉,反正这事儿也摸不准,不如我们试试投其所好?”   南阳太守一愣:“怎么个投其所好法?”   僚属拼命使眼色:“送美人啊!” 第93章 行贿之事   南阳太守摆手:“这不是行贿嘛你这!”   “这哪能叫行贿啊。”   僚属摇头:“行贿通常都有目的, 而您只不过是想让将军高兴而已, 并不是有求于她呀。”   南阳太守一想也对,而且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官, 耳濡目染, 深谙其中门道。   见太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僚属眯眼一笑:“如何?”   南阳太守点了点头,复又犹豫道:“那……是送男子吗?”   僚属眨眼:“当然是男子啊。”   这有啥好问的!   南阳太守捻了捻保养得当的小须须, 眉心紧蹙:“不行,曹将军当御史的时候公正清廉, 必然见不得这种投机取巧之事。”   僚属思索:“不若……以普通侍人的名义遣过去?”   他想的很简单,如果夏侯充说的是假的, 他们这么做不至于惹怒曹初。如果夏侯充说的是真的, 他们就达到了一开始的目的。   至于其中真意, 反正你懂我懂曹将军应该也懂的嘛。   ……   屋内, 灯火通明。   曹初把之前南阳的战报翻了一遍,发现刘表主动进攻的次数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就算是进攻, 顶天了就一万人,再没有多的了, 反倒是益州那边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   曹初整理完一边战报,搬过另一边的竹简继续翻看。   隔着一道屏风,外头立着的是坚持要守夜的黄忠。   本来曹初体谅他年纪大了,让他早些歇息, 可黄忠却始终觉得曹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 守个夜不算什么, 还叨叨了曹初一堆话——论人身安全的重要性。   因为曹初以前从不让人守夜。   她无奈,强制黄忠去歇息又不行,想必睡不安稳。在不涉及原则性问题的时候,曹初就任由他去了。   邺城。   郭嘉展开一幅画卷,对郭奕笑道:“这是你阿母。”   郭奕鼓着小脸,好奇地望着画中的女子,艰难开口:“阿——母。”   郭嘉的指端划过画卷:“第二百零三天。”   郭奕不太理解他说的话,也不追问,只是托着腮端详了画卷半晌,这才磕磕绊绊地说着话:“画上,阿……母,她在……做什么?”   “她呀。”   郭嘉望着画卷,眉眼含笑:“那年,刘使君赶赴许都,她好奇刘使君的模样,便扒着门边悄悄往里看,那模样瞧上去好玩得紧。”   郭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郭嘉把他交给乳娘:“阿翁去议事,你跟着乳娘,不许乱跑。”   郭奕乖巧仰头:“好!”   郭嘉心下满意,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方才还在装乖的郭奕立即恢复了本性,趁着乳娘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他走路还走不稳当,偶尔跌一跤,半点不慌,爬起来继续走。   然后郭奕就撞到了一个人。   曹丕默默把郭奕拎起来,大眼瞪小眼:“这是……奕儿?”   郭奕抓着他的胳膊,慢慢地爬到他的右胳膊上,把睡着的曹叡一脚踢开,自己躺进去。   曹叡:“……”   他眯眼,一拳捶了过去。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打架都没什么力道,郭奕就这么跟曹叡在曹丕的怀里打了起来。   嗯,在打架的时候曹叡还不小心把曹丕腰间悬着的香囊给扯了下来。   曹丕气鼓鼓地把这俩人从身上拽下来,一手拎一个领子,面色不善。   ——好过分哦。   ……   邺城。   此时,被送过来的“美人”忐忑地立在门槛外,有些不敢进去。   这个曹将军想必不太好相与,可南阳太守又命令他去讨好曹初,他在门外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这才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但他却看不清里屋的情况,因为视线被屏风挡住了。   屏风外立着须发皆白的黄忠,身上自带一股从战场拼杀出来的锋利之气。   南阳太守平日里也不是养伎子的人,更何况还得是男的,只得在自己的侍从中千挑万选了一个长得最好看的,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诚惶诚恐地送了过去。   黄忠突然喝道:“什么人在外头?”   侍人吓得一哆嗦,强作镇定:“是太守遣小人过来……”   黄忠扫了他一眼,见他所言属实,方才肯点头道:“进来说话。”   侍人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愈发紧张。   能坐到四征将军的女子,升迁速度还那么快,在侍人固有的印象里应当是身材魁梧、面若罗刹才对。   可真正见到了才发现,如果忽略曹初身上的那分气势,完全当得起色若春晓之花这一形容。   侍人被这样的转变弄懵了一瞬,松了口气,随即恭敬一礼,把刚才说给黄忠的话又重复一遍:“是太守遣小人来服侍将军的。”   曹初闻言点头,继续认真看战报,余光都没舍得给他:“他有心了,不过我不需要侍人来服侍,你请回吧。”   就算要,那也是婢女啊。   侍人急了,怕被太守责罚,对她行了一个大礼,殷切恳求道:“将军,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黄忠冷哼一声,看不惯这小白脸的行径:“不像个样子。”   曹初似乎猜到了他不肯回去的缘由,继续看着战报,头也不抬:“那你说说,你会什么?”   侍人犹豫:“我……”   黄忠嫌弃:“这小身板儿也练不了武,怕是打着让将军府白给他月钱的主意呢。”   侍人面色发白,似乎是想反驳,却顾忌着不敢说。   曹初笑了,摇头无奈道:“你什么都不会,那我留你做什么?”   唇角微弯,春风拂面,冬雪消融,哪怕说着再难听的话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加之多年来眉宇间养成的贵气和威仪,又带了些难以接近的意味,仿佛远远看着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样的感觉,单凭外表是带不出来的。   侍人本以为自己被太守千挑万选出来已经是顶好的,可一旦见了曹初,哪怕她只是轻轻一笑,都难免升起了自惭形秽之感。   他咬咬牙,鼓起极大的勇气:“我……我识字!”   曹初终于放下了战报,略略抬了眸;“既然识字,为什么耻于说出口?”   侍人嗫嚅道:“是太守……不准我等认字。”   曹初点头,继续看战报,吩咐黄忠:“识字难得,去南阳守军中寻个文职给他做。”   南阳守军是南阳太守的兵,根本不关曹初什么事,她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不想留下这个侍人。   对于一个只是说了两句话的侍人这么做,曹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多数还是看在侍人没有坏心的份上才愿意出手相助。   侍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将军……”   曹初的话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侍人面色发白,不敢说话。   曹初摆明了没那个意思,之所以先前没有点破,为的是照顾南阳太守的面子。   她挑眉:“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能留下你。”   侍人感激道:“将军大恩大德——”   “别跟我说这些话,我不喜欢听,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曹初笑了,“我不想留下你,即便你的身份只是个侍人,可当我知道你目的的那一刻起,你就不能留在这里。”   “素闻您与郭祭酒之间举案齐眉,他定然极信任您,您为何还如此小心?”侍人壮着胆子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郭嘉一直都很信任曹初,同样曹初也很信任郭嘉,从不在这些事上多问。   “信任是一回事,能避免的误会自当避免。”   曹初莞尔一笑:“我知道他信任我,可我却舍不得让他在这种事上费心,懂吗?” 第94章 拿下益州   听闻曹初驻扎在南阳郡的淯阳城, 刘表都慌了。   那可是南阳郡啊!   北边那一块南阳本来就属于荆州, 只不过不在刘表的掌控范围内。而曹初驻扎的淯阳城,距离荆州的命脉——襄阳, 非常近。   更何况, 淯阳城内有一条淯水, 与荆州内的汉水、比水、湍水、甚至长江都相通,并且直抵刘表所在的襄阳!   可以说,曹初相当于是把军队开到了荆州北边的大门口。   面对着这么一群虎视眈眈盯着荆州、并且如狼似虎的军队, 刘表睡觉都睡不安稳,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   曹操要来打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或者说, 曹操不来打他而是跟刘璋似的改吃素了才不正常。   相应的,刘表也做好了搏一回的准备。   与刘表一样心里忐忑的还有益州汉中的张鲁, 因为曹初驻军的地方离他也很近。   曹初若是想要打刘表,必然得防备张鲁。思来想去, 张鲁还是决定等待曹军的信使过来,并不主动示好。   张鲁的弟弟张卫不满道:“还要等多久啊,我看那,咱们不如抢先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得了!”   “胡闹!你打得过吗?”   张鲁瞪了他一眼:“曹子劭把大军开到这里, 你难道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吗?”   张卫挠脑袋:“啥意思啊?”   张鲁叹了口气:“当然是打人啦!不然开军队过来干嘛?”   张卫理所当然道:“正因如此, 我们就应该主动出击,不能等人家打过来了我们再打, 这样会陷入被动啊!”   张鲁摇头:“你不明白, 我要的不是打。”   他根本就不想跟曹初打, 相反,张鲁还很愿意投降。   曹操的势力那么大,他如果抵抗的话,这些年来张鲁发展的天师道就会被重重打击,甚至有湮灭的风险。反之,如果张鲁投降,就能继续发展他的天师道,并且还能得到曹操的支持。   天师道就是后世道教的正一派,如今正是鼎盛之时。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要拿下张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操自然乐得看见他投降。   张鲁之所以要等曹初主动来劝降,就是想增加一些自己的分量,好让他在提出发展天师道的时候能多得利一些。   但他没想到曹初这么沉得住气,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张鲁甚至怀疑曹初带军队来这里真的只是转一圈而已,甚至她可能根本没有对汉中用兵的想法。   两边就这么沉默着。   最终还是张鲁率先沉不住气,主动派了信使过去。   直到见到信使的那一刻,曹初才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么长时间,她等得也烦啊!   但是曹初知道,她必须等,因为这关乎到她即将要做的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取益州!   在所有人都想不到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拿下益州,就像上回拿下乌桓一样。   在接到汉中张鲁的信件之后,曹初决定直接带兵去汉中,由汉中进入益州。   黄月英担忧道:“用兵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将军带太多人过去,必将惊动益州刘璋,可若是人带少了,益州就很难拿下。”   毕竟汉中就相当于通往益州腹地的大门,曹初若要迅速拿下益州,带的人绝对不能多,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月英不必忧心。”   曹初抬手,掌心摊开,只见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完整且精巧的虎符。   虎符是调动军队的信物,而曹初手中的虎符……   “陷阵营!?”   黄月英这才惊觉曹初带着的这些军队里藏着什么。   虎豹骑是重骑兵队伍,而陷阵营则是重步兵,二者都是天底下难得的精锐。   攻无不破!   蜀地不适合用虎豹骑,于是曹初就问吕布借来了高顺的陷阵营,顺便还把高顺这个人给借了过去。   吕布本来乐颠颠地想跟过来打益州,却被曹操派去了司隶地区,防止凉州那里的大小军阀攻过来。   吕布委委屈屈:“他们不一定打过来呀。”   然而他的抗议并没有什么用处,该去还是得去。   谁知,就在吕布启程没多久,司隶地区突然传来了一道消息——   关中的马超和韩遂联合起来反曹啦!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件事上面,但其中并不包括曹初。   曹初正趁这个混乱的时候带兵由南阳去了汉中。   原本,南阳和汉中这两个地方虽然紧挨着,却因地势崎岖而无路可通。曹初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从张松画给她的地图上找到的,即使是益州本地人也很少知道有这么一条道。   高顺为人沉默寡言,率领着陷阵营,一声不吭地跟着曹初。   距离约定的地点还有一段路,曹初偏头对吕姝道:“去打听一下这里的风俗。”   吕姝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做,身影渐渐远去。   曹初行军走的是小路,如果要到有人烟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吕姝的外表还是有那么点欺骗性的,至少她打听事情比黄忠要来得容易。   而且她记性好,只要是打听到的事情几乎都记下来了,回去之后尽数复述给曹初。   曹初点点头,神色轻松地继续行军,那样子不像是孤军深入,倒像只是去自家地盘转一圈。   黄月英微微一怔,随即跟上,若有所思。   果然,曹初甫一见到张鲁,在互相见礼时,右手覆左手,云淡风轻地给他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道教拱手礼。   这个举动瞬间令周围的人心生亲近之感,戒备也消除了许多。   张鲁还礼,高兴道:“将军果真妙人也!”   张鲁的弟弟张卫本来对他兄长主动投降曹军十分不满,准备起兵抵抗,在看到曹初如此行事之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他,亲切。   曹初闻言轻轻一笑,挑眉道:“公祺不请我去一叙?”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鲁,他喜道:“还请将军移步。”   ……   益州,成都。   张松是益州别驾,一举一动都需要谨慎小心,自从他回来之后,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跟曹操联系了。   他听闻曹初带兵驻扎在南阳郡,就想着去信一封,劝她结交汉中张鲁,带兵通过汉中,趁刘璋不备攻进益州,把刘璋干掉。   这样的操作基本跟曹初做的一模一样,只是张松并不知道曹初已经动手了而已。   他写完信,随手放在一边,开始处理公务。   一天过去,张松有些困倦,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将写好的信藏起来。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小疏忽,信件竟然被张松的兄长张肃发现了。   张肃简直想锤死这个弟弟。   ——他这是要拉着全家人一起死啊!   张肃不敢耽搁,立即跑去向刘璋告密。   州牧府内,刘璋正慢慢品着今年的新茶,听了张肃的话,一时不慎,竟将滚烫的茶水倾倒在了衣衫上。   只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擦拭了,而是上前一把提起张肃的领子,又惊又怒,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肃哭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啊!”   刘璋气得牙关打颤:“竖子……竖子!去把张松那厮押过来,就地正法!”   张肃“咚”一声重重跪下:“还请州牧饶恕我等家小,他们皆是不知情的人,肃恳请州牧饶恕我等!”   刘璋气得捂胸口,一脚将他踢开。   张肃继续苦苦哀求。待刘璋稍稍冷静一些后,看在他告发张松的份上,张肃的请求总算是得到了应允。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   此时的曹初正顺着张鲁的指引深入益州。   其实她这么做很危险,一旦张鲁生了二心,曹初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乃至有生命危险。   吕姝看出了这一点:“如果让张公祺带路,固然能迅速攻入益州,可他若不怀好意,也很容易使得我军必将陷入危险之境。”   黄月英笑了:“不,他不会这么做,张公祺是个识趣的人。”   本来嘛,张鲁投靠曹操就是因为曹操强,人大多都是趋利避害的,更何况他跟曹初还是一见如故的友谊。虽然这事实上是曹初刻意为之。   不管怎么说,曹初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陷阵营虽然是重步兵,但他们即使是披着几十斤重的甲胄,行军的速度也绝对不慢。   这样的军队是需要耗费巨大财力才能养出来的,自受降吕布至今,陷阵营在原有规模上增兵不过只增了五千余人。   但是仅仅这样的六千人,却能打出十万人的气势来,勇之一字,不过而已。   话虽如此,可陷阵营到底不能真的当十万人来用,曹初率先攻打的还是刘璋所在的成都。   要去成都,就得绕路,好在有张鲁指引,这才得以安全过去。   刘璋刚杀完张松,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陷阵营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眼前。   曹初眨眼:“早上好啊,刘益州。”   刘璋也眨眨眼:“……早啊。”   早个屁!他是打呢还是跑呢?   刘璋决定跑路,但曹初并没有给他机会。   ——“活捉刘璋者赏两千金!”   刘璋惊恐地发现,眼前那群曹军的攻势瞬间猛烈了起来。望着仿佛眼睛迸光的曹军,他逃都不知道往哪儿逃。   张鲁最见不得刘璋毫无他父亲风范的样子,嗤道:“他怕是会自己过来,你到时可得赏他两千金呢。”   曹初眼皮一跳:“没那么夸张罢。”   “说不准会呢。”   张鲁两手背着,哼着蜀地独有的小曲儿。   刘璋当然没有那么怂,他至少还抵抗了一阵。   可成都守军本就被曹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还有巨额赏金可以拿,陷阵营本身又是以悍不畏死出名的,很快,曹初就把成都给拿了下来。   这个时候,荆州的刘表还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曹初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么顺利,她抱剑立在那里,看似是在认真思考,实则神游天外。直到张鲁出声恭喜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曹初点头道:“传令下去,不得扰民,不得践踏田地。丞相有令,免除益州一年租税……”   一旦掌控了成都,益州北部基本上就落到手里了。   至于益州南部,那里盘桓着许多异族,就连刘璋在时都搞不定,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拿下来,只得慢慢渗透。   有了张松的地图以及张鲁的带路,毫不夸张地说,陷阵营入益州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出其不意拿下了益州,曹操的目的达到,很快就又对益州增了兵。   曹初准备打益州的时候已经带好了相应的人手,稳定人心的手段很娴熟,办事丝毫没有错漏。   捷报传至邺城,而此时,吕布也平定了凉州的叛乱。   曹操毫不犹豫地上表朝廷,力排众议,给她封了侯。   她的封地在冀州的清渊县,所以曹初也可以称为清渊侯。   目前曹操的子女中只有曹昂有这个封侯的待遇,这还是他生擒蹋顿之后才获封的。   等到益州北边的人心彻底安定下来,曹操又派了个交接的人过来。   曹初很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给了他,因为曹操派过来的益州牧是庞统。   于是她就这么高高兴兴回去了,临走前还带了只貘崽子。   说是貘,其实就是大熊猫,也算是益州特产的一种。   曹初坐在马上,握紧缰绳,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她的愿望不再单单只是愿望,而是正在实施的目标。   她可以一展抱负。   不管是燕雀还是鸿鹄,都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总是向往那一方天地。   数月后,曹初回到邺城。   曹初望着出关迎接她的人,唇角不自觉扬起,心中荡涤着暖意。   曹昂同样欣慰地望着她:“初儿。”   郭奕张开双臂,清脆脆唤了声:“阿母!”   曹昂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弟妹妹:“阿姊!”   曹初一怔,对上郭嘉含笑的目光,不知怎的,眼眶有些发酸。   这些都是她最在意的人啊。   她在意的人也在意她,真好。   ……   夏侯充刚刚挑唆完司马懿去某个特殊的地方,一抬头,又发现司马懿的妻子拎着菜刀,正阴森森地看着他。   “误会,误会,我自己出去哈。”夏侯充连连后退。   “误你个大头鬼!”司马夫人怒道,高举起菜刀就砍。   夏侯充闪身躲避:“我跟你说我不打女人!”   司马夫人果然停下了动作。夏侯充刚要松口气,却发现司马夫人并不是因为他的话才停下的,而是墙外的声音。   ——“清渊侯去邺城学官啦!”   司马夫人眼睛一亮,连菜刀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急急忙忙循声跑出去。   夏侯充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奇地跟了上去。   他刚走出大门,险些被一个人撞到。   定睛一看,还是个娇弱的闺阁女子,迅速对他道了个歉之后就急切地离开了。   夏侯充更疑惑了,刚想抬头寻找司马夫人的身影,发现不过片刻的时间她人就不见了,淹没在不断涌过去的人海里。   这些急急忙忙跑去邺城学官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女子,偶尔夹杂几个男子。   “人呢?”   他发现这些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邺城学官。   夏侯充犹豫片刻,随着那些人奔赴的方向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夏侯充拼命挤过去,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啊?   他身边有个女子:“这位郎君可以稍稍往边上去一些吗?你挡着后面的人了。”   夏侯充回头,果然有些人因为看不到前面,面上显出了焦急之色。   方才唤他的女子抿唇一笑:“郎君太高了。”   夏侯充愣愣地往边上挪了挪,发现自己的耳边不断出现听到一个词——“清渊侯”。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曹初那个母老虎的封号。   “来了!”又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夏侯充拉住一个人,低声问道:“清渊侯怎么了?”   那女子睁大眼睛,似乎不明白既然他不清楚为什么还要来学官:“每到休沐,清渊侯都会来邺城学官教剑法啊!这还是多亏了黄夫人为我等争取机会呢。”   夏侯充还要再问,那女子眼睛发亮,一捅他胳膊:“来了,你看!”   曹初抱剑缓缓走出来,一眼就望见了校场边显得格外突兀的夏侯充,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夏侯充不顾身边突然高涨起的喊声,整个人身子僵住,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   刘表在得知益州被曹操拿下的时候都傻了。   卧槽!说好的益州地势崎岖极难通行呢!   也不知是曹军太厉害还是刘璋太怂。   刘表敢肯定,如果没有地图或者是引路的人,曹军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下益州。   而且按照这个准备的进度,曹初在带兵去淯阳之前,他们就已经预备着要把益州拿下了,再加上准备后勤的时间……   思及至此,刘表惊出一身冷汗。   既然曹操的手都能伸到益州,还伸得这么长,那有没有可能他的手早就已经伸到荆州了呢?   刘表清楚自己的身体耗不起,他是个老人,而他的继承人还没有定下,可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刘琦还是刘琮,他们都没有这个能力能守住荆州。   结局可想而知。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刘表坐不住了,他做了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主动出击。   而就在此时,曹操也派人马不停蹄地攻了过来。   荆州守军的气势很低迷,不得已,刘表只能亲身上阵。   他这么做,果真有效地鼓舞了士气。   荆州守军之前是躺平任宰的状态,在刘表披挂上阵后,肉眼可见的变得斗志昂扬。   刘表乘此机会,亲自点兵,还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总算能把士气拉到了水平线以上。   不单单是士卒,他本身也受到了感染,久违的冲劲出现了在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   正当刘表亲自带领着士气高昂的军队来到城墙上时,果然看到了乌压压一片的曹军。   旌旗猎猎,可曹军的阵型有些散,似乎在干着什么。   刘表心中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定睛一看,发现这群看似很厉害的曹军在……挖坑。   不,准确的说不是坑,而是一条条的像壕沟一样的东西,看样子已经挖了好几日了。   刘表:“???”   ——他军队都开过来了曹操就给他看这个?   蒯越率先反应过来:“不好,曹军此举是要引淯水灌城!” 第95章 不要脸啊   “引淯水?”   刘表顺着蒯越的指向看去, 曹军挖的那些坑果然通向的是淯水。   蒯越觉得事情不太对味, 有些纳闷:“不,淯水虽然时常泛滥, 淹死人数极多, 可现在却并非汛期!”   淯水是在汛期才泛滥的, 现在平静着呢,引淯水淹城起不到太大的效用,可以说是事倍功半。   依照刘表和曹操交手多次的经验来看, 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这会刘表也纳闷了——那曹军搞这些东西是在干嘛?   待曹军挖进了,他惊讶地发现, 混在曹军里面帮忙挖坑的还有他荆州的百姓!   曹军到底是干了什么事, 这么得人心?   这下刘表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派斥候出去探路。   ——曹军在引流筑坝。   而且曹操没来, 来的是曹初。   事实上,这其实是曹初打益州时看到都江堰来的灵感。   长江的支流里唯有淯水泛滥得最频繁, 每年都要淹死不少人,荆州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在征得曹操同意之后,曹初就开始以邺城学官的名义来搜罗这方面的人才, 由于知道的人不宜太多的缘故, 她每回去邺城学官都是以教授剑法为由。   邺城学官吸引来的人才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在曹初把刘表那边的大儒坑去了一半之后。   这些人里还真被她找到了几个关于治水方面的人才, 他们被迅速派遣去勘探地形。   在这个年代, 医、工都被轻视, 曹操想治淯水,刘表也想治淯水,可刘表却从来没想到过要在自己荆州学官这边找治水的人才。即使有人会治水,在这个年代的大环境下,也绝不会主动把这件事说出来。   等曹初从益州回军,那些人才勘探地形勘探地差不多了,就开始制定治水的计划。   他们一致认为按照淯水周围的地势,堵不如疏,这就是曹军跑来挖坑的真相。   在曹初的刻意宣传之下,附近饱受淯水所苦的荆州百姓也主动跑来帮忙了。   这回曹操特意挑选了这么一个特殊时间,让曹军当着刘表的面挖这个水利工程绝对是有用意的。   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刘表一噎:“那现在怎么办?打吗?”   他身边的士卒正是淯水泛滥的受害者,闻言犹豫道:“要不……等他们建好再打?”   毕竟人家干的是大好事啊!   刘表一个爆栗敲上去,怒道:“曹初小贼特意挑这个时间挖坑不就是觉得我不敢打她吗?都给我打!”   士卒揉了揉被敲疼的脑袋:“可,这……”   曹军现在看上去没什么防备,如果主动出击应该很容易把他们赶走,可一旦赶走他们,淯水就再也没人能来治了呀!   “谁敢违抗军命!”刘表的目光扫视一周,士卒纷纷低下了脑袋。   虽说他们按照刘表所说的整军出城,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微妙的不满。   城门大开!   荆州民风淳朴,那些百姓看见荆州守军要来破坏这里,竟纷纷挺身而出,自发挡在了那些工程的前面。   他们不是在帮曹军,而是在帮他们自己。   刘表在任的这段时间里,荆州尚算仁政,他当然不会杀自己这边的百姓,要不然他的名声就得完蛋。   而且饱受淯水之苦的士卒们正是出身于这些百姓的家庭之中,如果刘表命令他们去砍很可能是自己家人的人……简直会把人逼反的好吗!   “好,我就让他们修!看他们能修到什么时候。”   刘表恨得牙痒痒,随手把佩剑丢在了一边。   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归不要脸,这回曹初的这个方法着实让曹军名声大噪,纷纷称赞其仁德,居然还保护不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帮他们治河。   城内,刘表听见这些话,气得脑阔疼。   但他还偏偏拿曹初没办法,毕竟曹初干得的确是好事啊!而且还是不求回报的那种。   ……   却说曹初这回出征把熊猫崽子都带了过来。   这年头的大熊猫在人们的概念里还属于猛兽级别。瞧见曹初打完益州带了这么只猛兽回来,哪怕只是一只幼崽,都将府内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   不过她们倒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唯一的感觉就是——不愧是曹将军,连猛兽都敢养!   这厢,曹军在外面挖坑,曹初则是在营帐内拿竹子逗熊猫玩。   毛色黑白相间,体态滚圆。   曹彰挠挠后脑勺:“这是什么?”   曹丕仔细端详,微微睁大眼睛:“……貘?”   曹植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肯定道:“就是貘!”   曹彰讶异:“貘不是猛兽吗?”   传说中还是上古时期蚩尤的坐骑呢!   可眼前这只体型较小,眼睛圆不溜秋,身上毛茸茸,被曹初拎了根竹子逗着玩的貘……真的是猛兽?   此时,那只熊猫见自己够不到曹初手上的竹子,有些着急。正当曹彰为曹初捏一把汗的时候,更令人怀疑人生的一幕发生了。   一致被众人认为是猛兽的熊猫抬起四只黑爪爪,白色的屁股往地上一坐,两只漆黑的耳朵动了动,开始——卖萌。   曹丕:“……”   曹彰:“……”   曹植:“……”   猛兽的名声就此毁于一旦。   曹彰揉揉眼睛,转移话题道:“等它长大了,再要称斤两就难了。”   曹冲眨眨眼:“我有个办法……”   曹初抱着剑看他们,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曹冲称象”变成了曹冲称大熊猫什么的……   ……   在曹军挖坑的这些日子里,曹初还派了小股轻骑兵半夜出去骚扰刘表的军队。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俗称打游击。   每回刘表被扰得大动肝火,想要跟曹军决一死战的时候,曹军就立即回去继续挖坑。   然后刘表又在百姓面前止步了,忿忿回军。   没过多久,在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曹初收到了城中刘表送的信。   这封信的骂人水平很高,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却没带脏字,但若要总结起来,就只有这么一个中心思想——   不要脸!有种正面刚啊!   曹初啧了一声,挑眉:“兵行诡道,他得习惯啊。”   黄月英掩面轻笑。   “也罢。”曹初起身,望着前面的沙盘,“是时候了。”   黄月英眼睛一亮:“将军是准备打了?”   曹初点头:“大兄明日便会带兵行至此地。”   ……   翌日夜晚,刘表照例收到了曹初派小股骑兵过来放冷箭的军报。   这两个月里,刘表被她弄得烦不胜烦。他心知曹初不会真的打进来,尽管一开始十分警惕,可刘表年纪大了,禁不起天天这么折腾,前一个月还好,这个月就开始放松了防备。   荆州守军也是如此,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这正是最好的攻城时机。   曹初很沉得住气,直到曹昂来了,她这里还是没露出半点破绽。   刘表本以为这回曹初也只是小小地骚扰一下而已,根本没能想到曹军这回是跟他玩真的。   望着城外冲天的火光,刘表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想到要抵抗。   如果他这场战役败了,南阳郡就基本上落入了曹操手中。   “报!”士卒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那城外的曹初昨日送来一封回信,请您过目。”   刘表又惊又怒,强压住心中怒意,匆匆拆了信,打开一看。   上面只有一句话。   ——“初谨遵刘荆州之命,正面对敌,不知刘荆州是否满意?”   “刘荆州!”“刘荆州!”“州牧!”   刘表怒不可遏,须发都在颤抖,忽然猛吐出血,白眼一翻,“咚”一声重重仰倒下去。   ——气晕了。 第96章 曹昂印绶   城内一片混乱, 而城外却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攻城的步骤。   望着不断往城门上投石的霹雳车, 曹初微微蹙眉:“先别投了,我军接近城门, 继续投容易伤到人。”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进之后, 霹雳车投石的方向已经很准确了, 若是放在以前,曹初可不敢在攻城的时候还用霹雳车。   对于曹初来说,曹昂的安全远比战争的输赢重要许多。   任何将领都有自己不同的作战风格, 曹操的作战方式视情况而定,曹初则喜好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而曹昂通常惯于身先士卒、亲自率领军队冲锋陷阵, 所以他带领的军队士气从来没有低落的时候。   接近城门的地方,身着玄甲的曹昂率领前军狠狠冲破荆州守军的防卫, 英气勃发,随即一勒缰绳, 坐骑发出嘹亮嘶鸣。   额前碎发被鲜血溅湿,紧贴着俊秀如玉的颊侧。   曹昂手中的银枪不断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双臂蕴含着摧枯拉朽之力,接着又势若万钧地向前劈刺!   片刻之间, 竟无一人敢近他的身!   曹初远远望着曹昂, 心中既担忧又高兴。   一阵拼杀之后,曹昂的余光望见霹雳车不再往城门上投石, 心下了然。   “前军——随我曹子脩攻下此城!”   曹昂回眸看她, 在那一刹那, 他的面色瞬间柔和下来。   不过须臾,曹昂复又扬起一个充满战意的笑容,眸中映着灼灼火光。   攻城!   遍地都是势如破竹的曹军。   士气低落的荆州守军在曹军的面前仿佛待宰的羔羊,很快,这些人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加之就连主将都被气晕了,这城自是没守住。   在天色露白的时候,曹昂已经带兵在城内安置了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沐浴,浴血之后,玄甲上满是黏腻的血渍。   “大兄!”   曹初匆匆进门,抬眸看见他颊侧的伤口,想要上前查看情况。   谁知曹昂却后退了两步,无奈笑了笑:“我身上不干净,去沐浴再见你。”   曹初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上前,抬起帕子轻轻拭去伤口边上的血渍:“先别洗,你受伤了,我给你敷些药草,可能有点疼。”   消毒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绝对不能跳过。   面对冲天的血腥味,曹初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好在曹初和曹昂都是会打仗的,有这方面的经验,加之曹昂十分配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任由她摆弄。   敷完药草,曹昂似是怕身上的血腥味熏到她,想要起身离开。   曹初面色一肃,把药翻找出来,递到他眼前:“必须涂药,不然会留疤的。”   曹昂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不是姑娘家,在意这些作甚。”   曹初已经给他涂上了,放软语气:“你不在意我在意,阿翁和阿母也在意,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六弟……都在意。”   曹昂眸中含着些许欣慰,抬起双手从两边揉她的脸,笑着应道:“是。”   他的手因为常年习武而带着一层薄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心还沾着些血渍。   曹初眨了眨眼,口齿不清:“尼补药搓我的脸。”   见她难得一副如此滑稽的样子,曹昂朗声大笑,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双颊。   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我去取样物什。”   曹初连忙追出去:“欸!药还没涂完呢!”   但曹昂已经走远,曹初追不上他,便只得笑了笑,立在原地安静等待。   曹昂很快就回来了,把一块印玺递到她的眼前。   曹初好奇接过:“这是什么?”   曹昂眉眼一弯:“我的私印。”   曹初一怔,眸中的讶异毫无遮掩。   曹昂的私印代表了很多东西。   他的官职是位同三公的卫将军,由朝廷授予的金紫印绶属于官印,最为正式,必须握在曹昂本人的手中。   私印也分重要的和不重要的,曹初在曹昂的将军府任职时管过官印和私印,自然明白曹昂手中的那块私印代表了什么。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曹初才想要推拒。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曹昂合上她拿着私印的手,沉声道:“拿着。”   曹初依旧没收下,抬眸玩笑道:“大兄,你不怕我拿这个干坏事啊。”   给她这个相当于把弱点全部暴露在她面前,假设曹初有了不好的心思,轻而易举就能给他致命一击。   就算在平日里,曹初也可以凭着这块印玺用曹昂的身份干很多事情。   “你是初儿,是我的妹妹。”   曹昂抿开一抹笑意,温柔道:“我若是连你都不信,那还有何人能信?”   摆在她面前的何止是私印,还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赤诚。   或者说,曹昂清楚把它交给曹初可能会发生的事,但他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这已经能说明曹昂心里对曹初没有丝毫的防备和芥蒂。   曹初展颜一笑,拿起瓷瓶继续给他涂药:“我也相信兄长,一直相信,永远相信。”   ……   经过两个月的进军,荆州的南阳郡已经完全落入曹军手中。   荆州一共有七个郡,南阳郡是最重要的郡之一,可以说,此时的荆州腹地完全暴露在了曹军的视线之中。   刘表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投降,二是联合江东的孙权抵抗。   刘表本身并不想投降,但是他身边的重臣蒯越和蔡瑁都劝他投降。   这不,他开始纠结了。   在拿下南阳郡之后,曹军停止了南下的攻势,刘表这才得以松口气。   不过很快刘表又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曹初和曹昂并没有如想象之中一般撤军,反倒是南阳郡那里又来了个曹操!   郭嘉随着曹操来到南阳,终于跟曹初见上了一面,可谓是久别重逢。   是夜。   帐内,曹初熟门熟路地整理着公文。   郭奕从帐外探出个脑袋:“阿母。”   曹初回头,微微俯身:“奕儿怎么了?”   “跟我来一个地方。”郭奕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曹初心生好奇,随着他去了一处旷地,郭嘉正立在那里,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边上没火把,也没点灯,完全就是漆黑一片,曹初心生疑惑。   见她走近,郭嘉缓缓打开手中的盒子。   霎时之间,漆黑的夜中出现了点点精灵般的荧光,一闪一闪,由盒内均匀向外逸散。   堪称奇景。   曹初望着漆黑的夜中莹莹发亮的星星点点,惊喜道:“是流萤!”   郭嘉眉眼含笑:“行军条件简陋,故才想了这么一招,还望子劭勿怪。”   大量的萤火虫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只不过曹初和郭嘉并不在意这些。   曹初挽着他的胳膊,轻轻一靠:“哪里简陋了,明明很好看。”   郭嘉莞尔一笑,轻轻揽住她。   郭奕:“……”   突然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错觉?   他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瞧见曹叡正逮着一只萤火虫,便猛吹一口气,萤火虫立即从曹叡的指缝里溜走了。   曹叡大怒,想要揍他。   郭奕早有准备,在曹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溜烟跑远了。   曹叡不想放过他,举着拳头继续追。   这两人跑到立在一旁安静思考人生的曹丕身边追逐打闹,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吵闹声使得正阖着眼的曹丕额上青筋微微凸起,眸子稍稍睁开一道缝。   曹叡和郭奕毫无所觉。   郭奕到底年纪比曹叡小一些,跑不过他,没过多久二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曹丕身上挂着的香囊又被曹叡和郭奕同时拽掉,这香囊看上去很新,显然是最近刚换的。   曹丕忍无可忍,手迅疾一伸,精准地捏住这两个小兔崽子的领子,将他们提起来。   ……   曹初突然问道:“奕儿呢?”   郭嘉回忆:“我方才瞧见他去寻玩伴了。”   曹初点了点头,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继续欣赏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另一边,被提着的郭奕四肢悬空,抬头瞧了瞧曹丕沉下的脸色,求救似地伸长了小手。   阿翁阿母你们回头看一眼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此时的曹初和郭嘉开始谈论起了公事——是关于南下的。   如果刘表不投降,他必将联合孙权抵抗曹军。   郭嘉提议道:“早闻子劭一封信便将刘荆州气晕于阵前,依嘉之见,不若子劭再气他个一回?”   曹初眼睛一亮:“再气一次?”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郭嘉含笑不语。   ……   刘表这会儿是慌得很,殊不知许都的刘备和刘璋此时也在面面相觑。   刘璋眨眨眼:“哟,这不是刘豫州么?”   刘备是名义上的豫州牧嘛,叫他刘豫州是可以的。   刘备嘴角一抽:“真巧,刘益州怎么也在这?” 第97章 二气刘表   南阳郡。   曹操这回增兵的意图很明显, 就是要把荆州给拿下。   此时荆州西面的益州都被拿下了,再加上荆州北边的豫州和司隶地区都在曹操的手里, 可谓是两面夹击。   曹初建议分兵。   当年的袁绍强于曹操,却不听田丰“外接英雄,内修农战, 分兵时扰其军”的建议, 发动了一个足以伤筋动骨的大规模战争来定成败。   结果呢?袁绍早就凉了呀。   他们现在远强于刘表,但却顾忌他的水军,而南下肯定免不了会用到水军。   别说什么绕路不绕路的话, 要知道, 有些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并不是你想不打就不用打的。   曹操刚开始挖玄武池来训练水军的时候, 造了船让将士们上去适应一下,结果这些人多半都是上船懵逼,下船就吐。   典型的就是吕布。   吕布的家乡在北边的并州, 那里的气候本身并不好, 所以不管多恶劣的天气,他都能扛得住, 而且很容易适应,唯独对这摇摇晃晃的船没辙。   不管是带骑兵还是带步兵都绝世无双的虎将,一上船跟被拔了胡须的老虎似的,晕晕乎乎。   曹操无奈,只得开始细细挑选水军, 顺便还喊了崔钧顶上, 左右最近没多少屯田的事, 比较清闲。   好在曹初对船的适应性比较强,毕竟她并不是从没接触过船。   自从曹初的官职跟曹昂的将军府分离开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以前的那些同僚了。   寻了个空闲时间,她想找原先关系不错的同僚叙叙旧,便只身一人去曹昂的军中找人。   没走几步,曹初就听到两个士卒在角落窃窃私语。   “你说军师他一个文人为什么长这么高?我瞧他的时候仰得脖子都酸了。”   “咱们军师是高,可也没高到你说的那个程度罢,估摸着有八尺,你才六尺半,是你太矮。”   ——军师?   曹初在曹昂的将军府任职时并没有军师,想来是这两年才出现的。   曹初轻咳一声,出声道:“都在嚼什么舌根呢?”   士卒回头一望,惊喜道:“长史!”   “现在的长史可不是我。”   曹初缓步踱过来,裙摆轻轻晃动。   “小人失言,还望将军饶恕。”士卒挠了挠脑袋。   曹初压下心底的疑惑,面上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无妨,你先去吧。”   士卒们对她一礼,低头离开。   她之所以没有发问,是因为不合适。   曹昂见过的人绝大多数她都见过,可曹昂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她不知道的友人?   曹昂的友人基本上也是曹初的友人,除非这个所谓的“友人”是曹初去打益州的时候跟曹昂认识的,这样说来,曹初不知道这个友人的存在便有了解释。   是什么人能在短短一年之内跟曹昂相交莫逆,而且还成了将军府的军师?   反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曹初直接去处理军务的地方找人了。   甫一跨进门槛,她就跟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   曹初眼睛一亮:“哟,孔明!”   诸葛亮动作一顿:“……”   都说惹不起躲得起,但曹初不一样,这人是躲也没法躲。   ……   刘表是在襄阳处理公务的,南阳郡一失,紧挨着它的襄阳郡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如果要迁,他只能往南迁。   可刘表这会儿还在投降和不投降之间就纠结,如果再要纠结南迁的事情更是脑阔疼。   刘表趁着曹操稳定南阳的时候纠结,但孙权不会给他纠结的机会。   他又一次派使者去见了刘表,并且要刘表跟他联合抗曹。   上回他派使者去的时候刘表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回却是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刘表身边的蔡瑁和蒯越是主张投降的,但孙权这回是下了狠功夫,想跟刘表面谈,地点定在江夏。   刘表犹豫了好几天,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襄阳。   虽然还没有定下,但这个举动昭示了他的选择。   刘表到底是不甘心的,他到底不是刘璋,年轻时也曾一腔热血打拼基业,如今却要拱手让人,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蔡瑁见状深深叹了口气,开始给曹操写密信。   在真正到了和刘表决战之前,曹初反而紧张了。   无他,赤壁之战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诸葛亮摇着羽扇,有些不理解她的担忧:“以弱克强者,若非天时、定为人谋,刘荆州可得其一?”   如果这两者都不占的话,弱的那方凭什么打胜仗?   毕竟刘表不是刘备啊。   曹初笑了笑:“所言甚是。”   按照她的理解,诸葛亮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可以翻译成不要怂就是干嘛。   平日里大小战争她从来不怂,怎么到现在反而怂了?   这可是不应该的呀。   ……   趁着在南阳整军的这些功夫,曹初开始派人暗戳戳宣扬曹军干的好事。   都说做好事不留名,可曹初自认为自己没那么高尚,所以她不但要留名,还要让其他人知道。   堤坝之类的一直在修,坑也一直在挖,曹军在曹初的吩咐下几乎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做好事,名声极好,已经到了去哪儿哪里的百姓夹道相迎的程度。   在她的有意操控下,荆州的士人甚至还称曹初带的军队为“仁义之师”。   至于到底仁不仁义,其实没什么可争论的,毕竟曹初确实是在干好事,就连荆州守军看到她都和善相待。   曹初即便是带着军队路过,也没有跟那些守军大动干戈,哪怕自己这边的兵力数倍强于荆州守军,但她路过仅仅是路过而已。   荆州守军简直不要太感动。   果真是仁义之师!   听闻这些事儿的刘表:“……”   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味儿呢?   很快他就知道哪里不对味了,因为襄阳传来急报,说曹初带着十几个人平平安安进城了,而且还是在荆州守军全程注视之下。   刘表险些傻了:“她怎么进去的?!”   襄阳可是荆州的命脉呀!   虽然曹初只带了十几个人进去,水花都翻不起来,但刘表坚信她绝不会满足于此。   这时候用狼入羊窝来形容已经不合适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曹初进了襄阳,襄阳就等于落入了她的手中。   刘表都快绝望了。   信使凝眉回忆:“似是城中百姓请求她帮忙把爬到屋顶上的孩子抱下来……”   刘表的声音都在颤抖:“所以她就进去了?”   信使点点头,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简直哪里都不对好吗!   “对了!”信使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这儿还有她让我给您捎来的信。”   刘表颤抖着接过,打开一看。   ——“城中百姓真热情呀!”   刘表:“……”   喉头涌上腥甜,眼前一黑。   “刘荆州!”“州牧!”   “愣着作甚,快去喊疾医啊!” 第98章 坑货刘表   刘表被气晕了。   他的预感没有错,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去阻止了。   曹初带的那十几个人的确没有干什么, 非但没有干什么, 而且还非常“友善”地提醒荆州守军, 襄阳有一处城墙不太牢固。   守军很感动:“你真是个好人!”   曹初笑眯眯地摆手, 拒绝了这张好人卡:“过誉过誉。”   守军有些犯难:“那这边的城墙怎么办呢?”   曹初莞尔:“可以雇工匠来修呀。”   守军叹了口气:“若是真的可以就好了, 这么大的工程, 雇工匠的财帛从哪弄?”   曹初也叹了口气:“确实是个问题, 我行军打仗没带多少钱财,就算带的也都是用在将士们身上,只能尽量匀给你一些。”   守军连连摇头:“这怎么好意思呢?”   曹初眨眨眼:“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嘛。”   守军搓了搓手, 思来想去, 突然眼睛一亮:“素闻曹将军所带皆为仁义之师, 不知可否麻烦你一回,带兵帮忙修一下这座城墙?”   曹初点点头,心里偷偷乐开了:“可以呀,不麻烦。”   不但不麻烦,还非常乐意呢。   ……   刘表悠悠转醒。   “刘荆州, 您可算是醒了!”蒯越高兴道。   还没跟孙权谈完, 刘表就被气晕了过去,结果让人家孙权等了半天。   这种联盟的事情经不起拖啊!不但蒯越急,孙权也急。   刘表睁开眼睛看见他, 愣了半息, 突然一骨碌爬起来。   “曹子劭呢!?”   蒯越刚想回答还没消息, 忽然门外有人来报:“刘荆州,刘荆州,出大事了!”   刘表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门外传来了孙权的声音:“如此慌张,所为何事?”   襄阳信使匆匆跑进里屋,对着刘表拱手道:“刘荆州,襄阳来报,说那曹子劭带着她的大军开进来了!”   刘表的声音都在颤抖:“守军……就没拦她?”   其实就算拦也拦不住,但荆州守军至少可以坚持一阵,抵抗到刘表回来。   “没有!说是曹子劭进来帮他们修城墙呢!”信使摇头。   只听“嘭”一声,刘表又重重倒了回去,不省人事。   孙权:“……”   能不能谈完再晕?   其实曹初自个儿也觉得她带的军队画风特别清奇,然而,在这个年代,仁义就是这样。   除了曹初,大家都觉得这么干没什么毛病。   这主意并不是曹初一个人想出来的,其中还有郭嘉和程昱的功劳。   荀攸表示这种主意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再次醒来时,刘表一睁眼就看见了孙权的黑眼圈。   看样子是一直在等他醒过来。   这时,信使的声音恰巧从门外远远飘过来:“襄阳来报——”   孙权眼疾手快地把门闩上,任由信使在外头叫唤,拱手道:“还请刘荆州先议事再召见信使,如此可好?”   刘表嘴角一抽:“甚好。”   信使狂拍门:“放我进去!放我进去!进去!”   见里面没反应,信使又扒着门,凄厉喊道:“放我进去啊——”   那声音,那语气,跟叫魂似的。   孙权和刘表同时吼道:“闭嘴!”   信使委委屈屈地停下了拍门声,闭紧嘴巴,安静如鸡。   先后两次晕倒,刘表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才醒过来。   大敌当前,联盟的事不能拖,孙权和刘表这边因为其中一方晕倒而没进展,因为跟随刘表过来的蒯越支持投降,根本没法替他做主。   其实荆州除了刘表没几个人支持继续抵抗的。   刘表这边没进展,但曹操这边的进展却十分喜人,因为他接到了蔡氏彻底的投诚。   本来蔡瑁只是暗地里传传信件,如今却是要动真格的了,他甚至提出要帮曹操游说荆襄之地的世家大族。   蔡瑁心里门儿清,按照现在这么个发展趋势,只要曹军不作死,或者后院起火,否则他们很容易就能拿下荆州。   如果只是打一个刘表,还不至于要特地在邺城挖个玄武池出来专门训练水军,也根本不需要曹初曹昂再加上个曹操那么大阵仗,很显然曹操是想打的是刘表和孙权两个人。   孙权的心里着实没什么底,曹军有备而来,气势汹汹,江东这边不乏投降派。   典型的就如张昭,他是孙权身边的重臣,但他主张投降,孙权面临的压力实在有点大。   周瑜和鲁肃却主战。   其实这个做法很好理解,益州被曹军拿下,可刘璋现在照样活得好好的,他原本的那些下属也没缺胳膊少腿,反而受到重用,就连吕布以及他原本的下属都过得特别逍遥。   由此看来,曹操对待昔日的敌人和降将其实没有多大差别,那他们为何非要束手就擒而不是奋力一搏呢?   如果孙权和刘表联合起来,同时又有天时、地利、人和的话,还是有一些胜算的。   那么问题来了,敌强我弱,如何对敌?   周瑜冷静道:“须出奇制胜,否则绝无胜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除非天降瘟疫把曹军搞得病怏怏,不然他们就这么打的话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刘表带人回了襄阳,但他却发现襄阳还好好的,守军也没少。   ——不可能啊?   刘表绝对不相信曹初真的什么都没干。   很快他就知道曹初干了什么,因为刘表一回家发现自家夫人不见了。   不仅如此,刘琦和刘琮也被他夫人一并带走了。   桌上留书一封——“州牧亲启”,字迹熟悉,显然是曹初的。   一看这些熟悉的字,刘表立即忆起自己被气晕过去的那三回,捏在手里的信跟烫手山芋似的。   犹豫良久,他还是把信拆开。   反正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嘛,至少这回绝对不会气晕了。   有时候刘表甚至觉得曹初早就料到他会被气晕,才故意写信气他。   抱着这样的心态和想法,刘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开始翻看信的内容。   这里面并不是诸如“你媳妇/儿子跟我跑了”之类的话,而是一封正儿八经的劝降信。   刘表的夫人出身蔡氏,本身就亲近母家多于亲近刘表,这会儿已经在去往许都的路上了。   刘表深深叹了口气,准备出去走走,散散心。   远处,他听到荆州守军正在议论着什么。   “这边的城墙怎么也坏了啊。”   “是啊,昨天还好好的。”   “不如去找曹将军过来修一下?”   “好主意!”   刘表:“……”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厢曹操正和众人议着事,忽然收到了刘表孤身一人前来投降的消息。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可带的,因为他的夫人和儿子都跑了。   ……   刘表一家子都迁往了许都,曹初还非常友好地给刘表推荐许都医馆,说是能去去他的火气。   可惜幽州牧刘虞在许多年前就被公孙瓒杀了,否则刘荆州、刘豫州、刘益州、刘幽州这些老刘家的人还能凑一桌麻将呢。   于是正准备和刘表联合抗曹的孙权就收到了对面曹操送来的信。   ——荆州降啦!   孙权:“???”   坑货! 第99章 祸福相依   这厢,曹操刚派兵在荆州驻扎。   如今只剩扬州和交州还没有平定, 交州的士燮常年被刘表消耗实力, 之所以没被刘表拿下只是因为地势占优而已。   这意味着曹操不必担心士燮打过来,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至于拿不拿交州, 对曹操和孙权的这一战其实没多大影响, 即使士燮脑瓜一热支持孙权去了, 造成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更何况在如今这种情势下他不会跟曹操对着干。   士燮是个识相的人,自从荆州被曹操拿下之后,他就一直很安静。   而且扬州距离北边比交州更近, 故而曹操下一个想拿下的就是扬州,也就是孙权的地盘。   在曹操看来, 他拿下扬州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最多有一点小挫折, 不过曹初知道周瑜没那么好对付。   上回送来和曹彰联姻的孙氏是孙贲的女儿,看见曹操要南下,作为儿女亲家的孙贲甚至还产生了投降的念头,只不过他被孙权派去的人劝服了。   甭管队友有多坑, 孙权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靠谱的。   在曹军具有压倒性实力的情况下,干等敌人打过来着实不太明智,孙权听取了周瑜的建议,决定主动出击。   ……   就在曹操准备率领主力中军南下的时候, 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他得到了刘表的荆州水师, 再加上他自己训练的水军, 在数量上很能唬人。可打仗拼的不是人数,战场永远是变化最多也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曹军南下,和上回打乌桓一样,又有一批人因水土不服而倒下了。最要命的是,伴随着水土不服而来的还有疫病。   疫病,一直是军中杀伤力最大的东西,足以使一个百战百胜的虎狼之师失去战斗力。   好在张机对此早有防备,加之他对研究疫病这方面颇有心得,这次的疫病没有激起多大水花。   华佗自知他在这方面比不上张机,揪着唇边乌亮的小须须,不情不愿地跑去给张机打下手。   虽说疫病在张机和华佗的控制下闹得没那么严重,可曹初这里到底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曹昂率先带前军去了江夏郡,不在中军之中,而且他的军中并没有遇上疫病。   郭奕和曹叡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被曹操一并送去了许都,与刘表同行。   “都裹一下,掩住口鼻。”   何晏吧嗒吧嗒跑过来,手里抱着一捆干净的布条。   曹彰拎起一块布条,两条眉毛皱在一起:“怎么裹?”   何晏一指自己裹得跟木乃伊似的脸,含混不清道:“就这么裹啊。”   曹彰有点嫌弃:“不是说只要掩住口鼻吗?”   全裹多难看!   这些布条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被尽数抽走,率先裹好的是眼疾手快的曹丕,他的反应堪称神速。   曹彰又一个转头,看见边上的曹植已经乖乖拿起布条开始系了。   曹初手里抓着布条,踮起脚尖,拼命想把布条糊在郭嘉的脸上。   “你先裹!”   “你先裹!”   “我给你裹。”   “我先给你裹!”   曹彰:“……”   阿姊怎么不来给他裹!   他决定找何晏的不痛快:“别人都裹得那么好看,为啥你这只花孔雀裹得这么丑?”   何晏气得跳脚:“我怕死,不行吗?”   见他果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曹彰施施然拎起布条,慢悠悠地开始系布条。   谁知乐极生悲,曹彰沉浸在欺负何晏的乐趣中,发现自己系布条系得太紧了。   当曹彰伸手想要把布条解下来重新系一遍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刚才不留神打了个死结。   于是曹彰就龇牙咧嘴地跟这个死结较上劲了。   何晏狂笑。   曹初默默地抽出青釭剑,银白的剑光一闪,布条齐整断开。   曹彰咧嘴一笑,乐了。   ……   曹初检查完这群人的布条,担忧地扯着郭嘉的袖子:“撑得住吗?”   郭嘉握住她的手,笑道:“嘉并无大碍,速速行军便是。”   曹初点点头:“待这批染上疫病士卒被抬回去,我们就能继续行军了。”   曹操派遣曹昂率领前军由泊湖攻九江,刚好能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而他则是率着中军的主力由江夏攻豫章。   可就在此时,急报突然传来。   “报——”   报信的信使甫一勒马就径自滚了下去,他不顾身上沾上的泥土,匆匆爬起,又一个踉跄扑倒在曹操面前。   “大公子率军行至蕲春,忽遭敌袭,两军正于江上激战!” 第100章 狭路相逢   对于曹昂来说, 这是一场遭遇战。   在他原本制定的作战计划中, 曹昂率领前军,从荆州的江夏郡开始, 顺长江东下,攻打扬州的九江郡。   而曹操则是率领曹军主力通过江夏郡攻扬州的豫章郡, 一鼓作气把这两个战略要地拿下。   这是基于曹军兵多才这么做的,曹操有这个底气分兵, 一旦同时拿下九江和豫章两郡, 距离打下扬州也就不远了。   在原本得到的信息所作出的判断中,孙权应当是与曹操短兵相接才对。换句话说, 即使曹昂要跟孙权打,也绝不应该是在信使来报的蕲春。   蕲春毗邻青山, 属于长江流域,的确可以藏匿军队或是仰仗对地势的熟悉秘密转移军队而不被发觉。   虽然曹昂带的兵不少,可若当真被打个措手不及, 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境。   这正是曹初听闻消息后所担心的。   事实上, 在进入蕲春的时候, 作战经验丰富的曹昂就已经根据地势开始防备了。   战船不紧不慢地移动, 船头微微翘起, 划破前方并不平静的江面, 漾起一圈圈涟漪。   浪花拍打在船身上。由于时间是早晨的缘故,江面上甚至还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斥候已经被派出去探路。   水军也有和陆军一样的斥候, 负责探查敌情之用。   曹昂一袭银甲, 神色渐肃, 望见前方几十米后皆是模糊,冷静吩咐道:“架弩。”   不管如何,有备无患总是无错。   这些连弩就是根据诸葛亮的图纸做的,在诸葛亮出仕之后更是被加以改良,直接安在了战船上,不仅能守城,还能进攻。   平日里诸葛亮不仅干着军师中郎将的事,而且还非常熟悉将军府的内政,曹昂见状就放心把内务慢慢交给了他,继曹初离开将军府之后,总算恢复了原先的那种万事皆安的感觉。   再加上诸葛亮那里从未断过的新图纸……   劳模啊有没有!   每天的工作量能顶三个夏侯充,会的东西还特别多,除了经常要为诸葛亮的身体健康担忧之外,曹昂觉得他这个友人简直棒棒哒。   夏侯充本来想暗戳戳偷个懒,结果第二天就被诸葛亮揪住了小辫子,被坑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此老实了许多。   此时,斥候来报,说是前方有敌军徘徊,且数量不明。   毕竟这是大雾天,老天不给面子谁也没办法,斥候能探到前面有敌军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看得清数量。   夏侯充眨眼:“前况不明,江面时而起风,可要将船只连结,以保稳妥?”   的确,光这几天,曹昂在江中遇上的风浪就有很多次,尽管多有防备,水军还是稍稍折损了一些。   曹昂偏头望了一眼后方的水军,摇头道:“仅连结楼船即可,其余不动。”   夏侯充挠头:“为什么只连楼船?”   诸葛亮挑眉:“若我是敌人,正愁无法将敌方一网打尽,船只连结固然稳妥,却能给敌人创造便利,况且艨艟等舟便是长于灵活多变,岂可禁锢之?”   艨艟是一种战船,形状狭长,航速极快,是谓机动性强。以生牛皮蒙背,是谓防御性强。船头尖,可用作冲突敌船,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是谓攻击性强。   这种集许多优点于一身的战船,自然而然成了水军的主力之一。   而曹昂决定连结的楼船体型高大且笨重,行动并不灵活,属于专门载人用的大船,很容易被江风掀翻。   曹昂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就在此时,前面来了一艘小船,说是孙权那边的信使。   曹军这边都在备战了,孙权怎么还有闲心派信使过来?   很快曹昂就知道了,因为信使非常友好地告诉他——   他们不是来打架的,他们是来投降哒!   平日里不怎么出声的司马懿率先提出了质疑:“若要降,为何不寻丞相?反倒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寻将军,岂非有欺诈之嫌?”   “主公当然是想北上去投降丞相啊。”   信使眼珠子滴溜一转,随即摊开手,看上去十分委屈:“可我等观曹将军似有开战之意,为了避免误会,主公只能派我前来讲明实情。”   夏侯充大怒:“你是在说将军凶吗!?”   “子真,稍安勿躁。”曹昂开口制止,随即温和一笑,“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你不是诈降?”   信使胸有成竹:“孙将军正要上船与将军一叙,为了表示诚意,他孤身一人,并未带随从前来。”   此话一出,就连曹昂都不禁有些困惑了。   如果孙权真的如信使所说的这么做,的确可以洗清诈降的嫌疑,而且还表示了极大的诚意,可曹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即便如此,他依旧态度坚决,分毫不让:“既如此,还请孙将军前来一叙,你等再降不迟。”   信使满口答应,信誓旦旦。   司马懿眯眼看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待信使走后,方才始终不出声、且悠悠然立在船舱外看风景的诸葛亮走了进来。   “青山碧水,固然赏心悦目,却能隐匿危机。”   诸葛亮神色微凛:“依亮之见,此事有疑。”   刚才曹昂和司马懿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   蕲春这个地方有山,青山环绕,毗邻长江,平日里不施笔墨就能自成一副优美的画卷,可美景的背后却隐藏着危险,因为许多伏击就是依靠这样的地势来隐藏军队的。   兵行诡道,出其不意者而胜。   不过这只是诸葛亮的一个猜测,他也不过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真正做决断的是身为主帅的曹昂。   平日里跟他不怎么对付的司马懿罕见地支持了诸葛亮的观点。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任何决定都耽搁不得,曹昂自然明白这一点,很快做出了决断:“全军备战!”   这等于是默认了诸葛亮的说法。   诸葛亮闻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此时,江面刮起了阵阵东风。   雾霭被风吹散,略略显露出前方的画面。   数千艘船只急速行进,水流湍急,在不宽的河道内呈鱼贯之势,有条不紊地向曹军冲来!   敌军战鼓整天般响起,震得耳膜都有些发疼。   近在咫尺!   夏侯充的心中警铃大作:“不好,敌军艨艟之上隐有火光,他们……他们要烧船!”   可前面的那些船只冲得极快,如果曹昂这边仓促后退的话,必然会中了敌人的计。   原来这才是周瑜的目的。   不管曹昂相不相信诈降的事,都不影响周瑜后续的行动,因为这是一个连环计。   毕竟是天纵英才、年少成名的江东周郎,他绝对不会将成败寄于如此风险之间。   曹昂略微握紧手中银枪,声音平静却有力:“传令下去,艨艟迎敌!”   他们这边的楼船连结在一起,固然很容易被烧着,但曹昂带的军队里不止有楼船,还有艨艟、斗舰等极为重要的战船。   艨艟上蒙着的生牛皮防火,比起其他的战船,艨艟相对而言并不怎么惧怕火攻。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不但要会用兵,会用计,会判断战场形势和敌人的动作,更重要的是要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   很显然,曹昂用对了方法。   突变只在一瞬,曹军斗舰上战鼓擂起,楼船左右两侧涌出无数艨艟,悍不畏死地朝敌军冲去!   曹昂率先登上一艘艨艟,在与对面战舰狠狠冲撞的一瞬间,他手中所执的银枪迅捷割下了敌军的头颅。   鲜血飞溅,染红了船板。   主将如此行事,极有效地激起了曹军的情绪,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此时才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对冲之下,无数艨艟被撞碎,破碎的尸块随处可见,鲜血将附近的江水融成了红色。   阳光破开云雾,将周围剩余的雾霭完全吹散,洒下的金色披散在曹昂的银甲上。   曹昂跃上对面战船,银枪突刺,转瞬之间便精准贯穿了五人的心脏。   他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分明是在杀人,颊侧沾染了鲜血,浑身上下却分毫不失属于君子的清隽之气。   按理来说,即使收编了刘表的军队,曹军这边的水军的作战经验还是比不上江东的水军,但在曹昂有意鼓励士气的行为之下,曹军皆是悍不畏死,勇猛冲锋,一时之间竟丝毫不落下风。   战况渐渐陷入最激烈的时刻。   ……   另一边,曹操乍听闻如此紧急的报信,立即召集谋士前来议事。   尽管曹军面对孙权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曹昂率领的并非主力,但凡有一个差池,曹昂的性命便成了曹操最担忧的问题。   如果失了曹昂攻九江郡的这一环,曹操即便攻下计划中的豫章郡也远远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是继续打下去,还是转移路线去支援曹昂?亦或是干脆退兵,休整再战?   毕竟曹军主力这边还有疫病。   曹操和曹昂两军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如果现在全速行军赶过去,应该能赶上个战事的尾巴。   可如果曹操这么做,先前的一切布置就被打乱,成了无用功。   曹初内心是想去帮曹昂的,她实在很担心会发生什么,可同时曹初又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兄长。   曹昂的军事才能是与生俱来的,即便遭袭,他也能迅速稳住军心。   可依照他喜欢身先士卒的作战风格,也很容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境,甚至有性命之危。   一旁的郭嘉思虑完毕,扇骨轻轻点着手心:“此时不可退兵。”   古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可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曹昂那边战况不明暂且不说,曹军主力还没跟孙权的军队交过手,怎么可以退兵呢?   这根本说不过去啊。   曹操的想法跟他一样,闻言微微颔首:“不可退,便进。”   曹初看了郭嘉一眼,默契配合道:“不管战果如何,大兄已经被拖住,九江、豫章并行之计不可行,此时又该如何进军?”   郭嘉打开折扇,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胸有成竹:“两军实力悬殊,除非我军因疫病死伤颇多,否则孙权必然孤注一掷。”   如果没有华佗和张机及时控制这次疫病的话,曹军必定伤亡惨重,若真是这样,孙权也就不会冒现在这种险了。   可这次的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效果有限,为了争取打赢这场战役的机会,孙权不想孤注一掷也得孤注一掷,这是没办法的事。   “既是孤注一掷,必然后营空虚,主公不妨掩而行军,假作回援大公子,实则攻其后营、夺其要害!”   郭嘉的折扇忽而合上,眸中神采熠熠:“如此,扬州可定!”   既然要出手,就不能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曹初率先拱手道:“初以为此计可行。”   曹营众人也纷纷拱手,表示赞同。   情况急迫,不可耽搁,曹操很快就遣散众人,准备整军出发了。   曹初对郭嘉使了个眼色,郭嘉微微颔首,独自离去。   帐内只剩下曹初和曹操。   曹操叹了口气:“你是为了你大兄罢。”   曹初抿唇,承认道:“是,既然要掩而行军,假作回援大兄之势,实则袭其后方,我想恳请父亲不妨做得更逼真一些,让我带一千人去大兄那里。”   说到最后,她似乎怕曹操生气,声音愈发弱了下去。   毕竟若要从一个政治家的眼光来看,她的要求非常过分且无理取闹。   仅仅因为担心兄长的性命便要带兵回援,哪怕只是一千人,可曹初这么做只会徒生变数。   道理她都懂,但曹初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我的兄长,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是大汉的卫将军。”   曹操闻言不怒反笑,对她招手道:“过来。”   曹初以为曹操要骂她,怂怂地挪过去:“……要打我的话,不要打脸。”   曹操嗤一声笑出来,一拍她脑袋,语气轻快:“谁要打你了?”   曹初讶异抬眸,发现他眼中闪烁的是属于父亲的慈爱和欣慰。   曹操抿了口茶,接着道:“我本以为上回子脩将印绶交予你乃是冲动之举,今日一看,他果真不会信错人。”   曹初心下微讶:“您知道?”   曹操捻着小须须:“不然你还想瞒着我?”   曹初一缩脖子,声音弱下去:“的确挺想瞒着您的……”   曹操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行了,你不是要去增援吗?还不快去点兵?”   曹初展颜一笑:“多谢父亲!”   ……   战事进展得很顺利。   激战之后,曹军因为数量多的优势而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战局即将稳定的时刻,一支流矢直直朝着曹昂的位置射去!   那道流矢是冲着他的眉心而去的。   曹昂的反应很快,身子迅疾一转,本想偏头躲过,却望见空中的流矢被从另一边掷来的青釭剑精准劈成两半!   青釭剑……曹初?   曹昂回头,望见了一个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眸中浮起不敢置信的神情。   曹初扑过来紧紧拥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大兄!”   曹昂无措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初儿,别哭,别哭……”   曹初拼命摇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大兄,我刚刚好怕。”   怕那道流矢真的射中曹昂,怕曹昂温暖的怀抱变得冰凉,怕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幸好,幸好曹昂早有防备,幸好她及时赶来。   如果……不,不许有如果。   边上的人没出声,有捂着胸口后怕的,也有感叹血浓于水的。   诸葛亮和司马懿非常不友好地对视了一眼,似有火光擦过,如果视线能杀人,怕是已经弄得你死我活了。   哼。   就看他装模作样/一脸欠揍的样子不顺眼! 第101章 机智的郭奕   不顺眼归不顺眼, 总归他俩还算是同僚, 平时就连处理事物都在同一个地方,只能将就。   曹昂细心地帮曹初整理好微微散乱的鬓发, 指端拂过杏眸下代表倦色的微青:“几夜没睡?”   曹初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珠一转, 眸光颇有些狡黠:“忘了。”   曹昂轻轻掸了一下她的脑瓜:“入城之后,先去歇息。”   曹初眉眼一弯, 笑着点了点头。   曹昂抚着她的发顶, 心下微微一涩。   如果曹初不来,她就可以协助曹操攻破扬州, 可她为了曹昂的安危却放弃了扬州的战功。   虽然平益州和定荆州的战功足以使她加官进爵一步登天,但很少有人会拒绝锦上添花。对于曹初来说, 战功永远不嫌多。   这些事,其实曹昂都看得很明白,只不过他选择默默记下那些一点一滴, 并未宣之于口。   正所谓有失必有得。   ……   等到战场上的残局收拾好, 曹操那边传来消息, 果然打了一场大胜仗。   曹初心情愉悦地吃着葡萄:“只剩交州了。”   难得行军路上还有新鲜的葡萄, 真不容易。这还是托了扬州这边气候不错的福。   郭嘉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净了手在一旁剥葡萄, 汁子润湿了指尖,摇摇欲坠。   曹初眼睛一亮, 迅速凑上去嘬了一口, 把挂在指端欲坠不坠的葡萄汁吸进去。   郭嘉顺势把剥好的葡萄塞进曹初口中, 笑道:“大汉十三州,只剩其一,交州牧定会主动来降。”   整个大汉只剩下交州没平定,只要士燮没疯,他绝对不会跟曹军对着干。   曹初听话地张口一衔:“你怎么不吃?我给你剥啊。”   郭嘉嫌弃:“太甜了。”   曹初嚼嚼,望天思索:“也没有很甜啦,甜味比蜜饯淡多了。”   郭嘉挑眉:“比蜜饯淡啊。”   曹初凑过去,循循善诱:“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郭嘉眸子一眯,俯身轻轻吻下去。   舌尖侵入牙关,唇齿间盈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曹初感受到她的下颌处传来轻柔的力度,双颊慢慢变得滚烫。   一吻毕,郭嘉莞尔笑道:“比蜜饯甜。”   曹初迅速剥了颗葡萄,往他嘴里一塞:“这样呢?”   郭嘉顺势轻轻一吮:“还是比蜜饯甜。”   曹初眯眼,指尖处传来柔软而湿润的触感:“那回头我给奕儿剥去,他嗜甜。”   ……   许都。   曹操接受了交州士燮的投降,正在班师回来的路上。   大战之后,面对论功行赏这种比较重要的事情,曹操通常都是要去一趟许都的。   上回郭奕和曹叡因战事的缘故被送回许都,身为御史大夫的徐庶自告奋勇照看二人。   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一旦没了父母的约束,郭奕在这些日子简直浪的飞起。   这不,他这会儿正跟曹叡围着徐庶打闹。   陈群蹙眉,盯着郭奕看了老半天。   郭奕不自觉地往徐庶身后挪了挪,好奇地抬头看他。   陈群板着脸,面无表情。   郭奕对他做了个鬼脸,挑眉一笑。   他的眼睛长得很像郭嘉,却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略圆一点,眼尾微弯,笑起来的神态像只小小的白毛狐狸。   徐庶倒是挺欣喜,他对可爱的小孩子没什么恶感,但陈群看见郭奕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就觉得不顺眼。   忒像他阿翁!   不,不是像,笑起来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陈群至少不会迁怒郭奕,他默默把脑袋往边上一偏,来个眼不见为净。   郭奕伸手,想继续惹他,被徐庶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   ……   大军班师回许。   曹初在许都也有府邸,不过她比较念旧,还是选择住回了原来曹操的司空府。   虽然常年不在许都,但司空府内的侍人都留在这里打扫,一切景物都没怎么变过。   曹初牵着郭奕的手,往前边亭子一指:“这是当年阿翁和刘使君煮酒高谈的地方。”   煮酒论英雄嘛。   边上的曹操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捋了一把须须。   曹初望着他的动作,努力回忆。   半晌,曹初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身子一僵。   郭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曹初附耳过去,小声问道:“那日我拔了阿翁的须髯,换了你的葡萄酒。”   这下轮到郭嘉身子一僵。   曹操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子劭为何如此紧张?”   曹初乖巧笑了笑:“没有啊,我就是觉得这地方特别亲切。”   郭奕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出声解围道:“大父。”   大父也就是外祖父,他这是在喊曹操。   曹操耐心道:“何事?”   郭奕眨了眨眼:“亭中落叶翩然,孙儿虽才学疏浅,亦有诗兴。”   见曹操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了过去,曹初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曹操就径自回去了。   陈群刚送完弹劾奏疏,刚跨过门槛就跟打闹的曹叡郭奕二人撞上了。   这两个小孩子倒是很有礼貌,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陈中丞。”   陈群不买账:“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郭奕一把拉住正要辩解的曹叡:“奕片刻便去向阿翁和阿母请罪。”   陈群面色稍霁:“这才像话。”   郭奕眉眼一弯:“陈中丞如此重礼,当为我辈敬仰。”   陈群虽然板着脸,唇角却不自觉翘起了一点点。   郭奕看出了他的动摇,伸出双手,奶声奶气:“抱!”   陈群冷着一张脸,颤颤巍巍把他抱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发僵,胳膊却小心翼翼把郭奕护住。   看上去不自然极了。   郭奕偏过头,背着陈群,对旁边的曹叡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曹叡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凝眉思考片刻,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去找曹丕。   他抓住曹丕的袖子摇了摇,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语气浮夸:“阿翁,要抱!”   曹丕:“……”   吃错药了这是? 第102章 曹节进宫   见曹丕没反应, 曹叡委屈嗒嗒地揪着他的衣摆:“阿翁。”   曹丕默默提溜起他的领子:“重了。”   曹叡得意一笑:“多吃点才能长高呀!”   话音刚落, 他再一次收到了曹丕嫌弃的眼神一枚。   ……   说是要论功行赏,事实上在平定天下当初过程中, 功劳最大的人是曹操自己。   这几年来,赵云并不默默无闻, 他只是不怎么说话,但若要把他的战功拎出来……简直吓人。   他也得到了理所应当的步步高升, 如今赵云官位都比大多数的元老们高了。   吕布虽然年纪不小, 每天却是一副颇有活力的样子,十分热爱搞事, 并且帮郭嘉分担了许多来自陈群的火力。   曹初挺开心,因为她的官位升到了左将军。   这个官位已经算很高了, 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王越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不错,比老夫有出息。”   童渊一脸欣慰地拍拍赵云的肩膀, 叹道:“到底是老了, 老夫现在可打不过我这徒儿。”   王越骄傲挺胸:“我还打得过我徒孙呢!”   童渊嫌弃地嗤了一声。   王越瞪眼睛:“怎么, 你这老匹夫又找打?”   童渊快走两步取过自己的枪, 扬起下巴挑衅:“来啊!”   曹初:“……”   赵云:“……”   王越和童渊一如既往地打了起来。   曹初感叹:“真有活力啊。”   赵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在曹昂带兵平定益州南部的叛乱之后, 天下基本上就统一了。   曹操的官职已经升无可升, 侯爵也是最高的郡侯,小皇帝便特许他“赞拜不名, 入朝不趋, 剑履上殿。”   人臣之贵, 不过如此。   臣子在觐见帝王的时候,礼官必须直呼其名,而“赞拜不名”便是不喊姓名,只喊官职,算是对臣子的尊重。   对此,国丈伏完的意见非常大。   他是伏皇后的父亲,自从伏家被曹初清算之后变得十分低调,平日里一声不吭,不过这会儿他开始说话了。   伏完并没有指着曹操的鼻子骂他,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上一个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人是谁?”   程昱秒懂,气得须须都翘了起来。   ——丫的是董卓啊!   董卓干的啥事?鸩杀刘辩,火烧洛阳,搅乱天下。   程昱眼睛一眯,质问道:“伏中散是觉得丞相做的事跟昔日董贼一样不堪?”   伏完不说话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作为国丈,伏完站队的人毫无疑问是宫中的小皇帝。   他开始跟自己的女儿伏皇后私下暗传书信。   ……   平定天下的功绩如此之大,很快曹操手底下就有人开始劝进了。   侯爵已经升无可升,可侯爵上头还有公爵,还有王爵。   黄月英有些担忧:“大公子近日似乎闭门不出……”   曹初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找他。”   曹操的想法她很难摸清,但至少她跟曹昂是一起长大的,好歹能把曹昂的想法摸个七七八八。   在摸清曹操的想法之前,曹初只能多做些准备。   就在她行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意外撞上了小妹曹节。   小妹怎么会在这里?   曹节看见她倒是很高兴:“阿姊!”   曹初笑了:“小妹。”   曹节拉住她的袖子,主动解释道:“阿翁要把我送进宫了。”   曹初顿了顿,登时想到了伏皇后和她父亲伏完私底下暗传书信的事,心下一惊。   尽管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过曹初的面上却很平静,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曹节的鼻尖:“你怎么想?”   曹节倒是很淡定:“嫁谁不是嫁,我没有阿姊那么厉害,左右那皇帝长得还算好看,瞧着也舒心。”   曹初抬手给她理鬓角,莞尔道:“若哪天你过的不开心了,尽管来我的将军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找你麻烦,我这个做阿姊的也不怕。”   曹节挽住她的胳膊,甜甜地撒娇:“阿姊最好了!”   曹初拍拍她的脑袋,展颜一笑,一副人生赢家的样子。   边上的夏侯充哀叹一声,难过地偏过头去。   ——曹小妹根本不知道曹初这家伙的真面目!   曹初哪里像现在表现得那么温和,明明跟他说话的时候凶得要死,打人还特别痛。   夏侯充越想越难过,委委屈屈地揪着枪上的红缨,蹲在角落呜咽起来。 第103章 海晏河清   曹初别过曹节, 缓步而行, 踏入府内。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长廊、院子,远远地望见了树下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听见动静, 曹昂下意识回眸,讶然道:“初儿?”   曹初走上前, 笑道:“好些天没见着大兄,难不成大兄还不准我惦记了?”   曹昂眼含欣慰:“是兄长疏忽了。”   曹初睁大眼睛, 不解道:“干嘛急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啊?虽然这些日子大兄不出现,可我自己有腿, 这不是过来找你了嘛。”   曹昂被她逗乐了:“子劭所言甚是有理。”   曹初略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道:“我带了个物什, 想请大兄一观。”   曹昂配合着微微俯身听完了整句话,点头:“进屋便是。”   屋内,曹初屏退左右, 神神秘秘道:“我新得了一壶酒, 还请大兄赏个面子。”   曹昂捏了一把她的脸:“什么赏不赏面子的, 如此客气作甚。”   曹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壶酒, 斟入杯中, 复又轻轻端起, 指端轻翘。   她低眉浅笑:“我敬大兄。”   曹昂微微扬起唇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甫一入口, 本该是极致温馨的时刻, 谁知曹昂登时面色一变。   杯子从他的手中骤然滑落, 溅下满地碎片。   曹昂却对此浑然不觉,喃喃道:“怎会是、怎会是酎酒!?”   曹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解释道:“酎酒,三重醇也,正月入坛,反复酿之,八月而成。”   这个年代的饮酒之风极盛,各种各样的酒都有,曹初说的这些曹昂当然知道,并且十分清楚。   可他更清楚的是——酎酒所代表的含义。   “天子之酒。”   曹初眸中含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一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俯身想要拾起方才被曹昂打碎的酒杯碎片。   曹昂转身一把捏住她的胳膊,下意识制止曹初的动作:“别碰,会割伤手。”   曹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大兄在怪我。”   曹昂抬眸,眉头轻蹙:“酒……是谁给你的?”   曹初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声:“大兄分明知道。”   曹昂按住她的肩头,神情认真:“我想听你说。”   曹初承认道:“郭奉孝。”   曹昂勉力扬起唇角:“果然。”   曹初试探道:“他来找过你?”   曹昂叹道:“是。”   曹初抿唇,顿了顿,又道:“大兄,世上之事多难两全,唯有择其一。若我们不做这件事,当年霍光的后人满门抄斩便是曹家日后的结局。聪慧如你,不会不懂。”   退一万步说,即便曹家得以保全,曹操的那些下属也会被打压清算。   皇帝怎么可能容忍手握重权、或是影响力极大的臣子忠于他人?   是个人都忍不了。   郭嘉自始至终一直有让曹操称帝的意思,因为曹操是他认定的主公。   贾诩虽然很少说话,可这位青史留名的毒士绝不会为自己择一个不靠谱的主公。   很多名士、世家、豪强们选择站队曹操也是因为曹操的势力最大,如果站队曹操反而给他们带来灾祸的话,想必会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这些事,其实曹昂都明白,所以他一直沉默。   曹昂心里不好受,曹初又何尝好受?   她眼眶一涩,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大兄可曾想过,这个汉室,值得你如此吗?卖官鬻爵、贪腐成风,眼见民不聊生却无所作为,反倒变本加厉,以至天下四处割据混战。已经沦落至此的汉室,它——配吗?”   “您是我敬仰,爱重,崇拜的兄长,它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好的人为其如此拼命地效忠!”   曹初并非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根本无法理解忠为何物,她只是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曹昂显然无法接受她的说法。   听完这些话,他似乎怒到极致,食指颤抖着指向她——这个说话堪称大逆不道的人。   曹初解下青釭剑,塞到他手里:“大兄若是生气,就该狠狠打我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着。”   曹昂沉默着把剑往案上一搁。   曹初迅速将剑拿过来,继续塞到他手里。   曹昂又放,曹初又塞。   曹昂终于侧过脸,无奈地望着她。   曹初抬头与他对视,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曹昂微微低头,闷闷道:“你明知我不会打你。”   他的语调罕见地透露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曹初有意活跃气氛,滴溜转到他眼前,调侃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曹昂突然抬手拥住她,“初儿是最好的妹妹。”   曹初有些不好意思,往后挪挪:“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曹昂叹气:“这些日子,不,这些年,你定然因我而费心许多。”   曹初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兄长,我心甘情愿。”   曹昂轻笑,抬手戳戳她眉心:“还说你不是。”   望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曹初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   建安十四年,因平定天下之功,皇帝破例加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定魏国国都于邺,置文武百官。   此诏一出,天下士人多有一种意料之外却又有些理所应当的感觉。   封侯拜相是一个臣子的顶峰,可曹操的功绩足够他封百八十个侯了,连最严肃的老学究都觉得单单封个武平侯太吝啬。   次年,加封曹操为魏王,食邑三万,赐十二冕旒,位在诸侯王之上。同年,魏王以卫将军曹昂为世子。   宴上。   曹初含笑望着曹昂的一袭玄衣:“真好看。”   曹昂轻点她的鼻尖:“给你也做一套如何?”   曹初连连摆手:“不要,我又不是世子。”   她现在已经是魏国的大将军了,手握重权,可谓是春风得意。   曹昂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最终点点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曹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曹昂却没有现在告诉她的意思,而是对曹初笑道:“你看前面。”   曹初转头。   这年头喝酒喝得兴起了,在宴上以歌舞助兴是常事。   吕布手持一把方天画戟,跟边上的张辽舞得虎虎生风,引来一片喝彩。   程昱跟贾诩凑在一块讨论关于老年人如何养生的事。   黄月英手中拿着张水车的图纸,跟旁边的诸葛亮探讨学术问题。   夏侯充毫无形象地趴在案上,托腮思考人生。   赵云无奈地哄着师父童渊少吃点甜食,免得蛀牙。童渊嫌烦,顺手塞了块甜得发腻的糖糕在赵云的口中。   华佗跟张机吵得面红脖子粗,没过多久又跟好兄弟似的往眼前案上的菜中互相加草药。   徐庶庞统几个聚在一起讨论关于孔明友人的问题。   曹丕提溜着曹叡的领子,教育他要少跟曹植喝酒。   曹植喝得酩酊大醉,正扯着曹彰吟诗。   平日里最烦作诗的曹彰听得云里雾里,直接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曹初抿开一抹笑意:“真好。”   曹昂揉揉她的发顶:“是啊,真好。”   郭嘉坐在曹操的身边,遥遥地对着曹初举樽敬酒,随即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唇角划过喉结,最后沾湿了衣襟。   曹初拼命使眼色——少喝点!   虽说郭嘉的身子经过调理已经不怎么怕喝酒了,但宿醉总归是难受的。   郭嘉喝得有点醉,没看到她的眼神。   曹初找了个借口悄然离席,把郭嘉扯到后头没人的地方:“少喝点,我要被你气死了。”   郭嘉朗声大笑,眸中满是醉意:“气死?是生是死,嘉皆陪之。”   曹初又急又羞,素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子:“都成婚多久了,你尽说这些。”   郭嘉似乎醉得很厉害,继续道:“若你先我一步去了,我必定奉陪,若我先你一步去了,你可不许……”   曹初轻轻按住他的唇,娇俏的眉眼弯了弯:“黄泉路上苦寒,没有我陪着,你会冷的。”   郭嘉笑了:“好,都依你。” 第104章 登基番外   许都, 内城。   宫墙森森, 高楼连阁。   许都的宫殿虽是于战乱中建成,却依旧透露出一种庄重的威严, 比之其他宫殿毫不逊色。   殿前,身穿玄服的女子缓缓行来。   守卫对她拱手一礼:“清渊侯。”   曹初挑眉:“我这种意图不明的人要进陛下的宫室, 你们都不拦一下?”   守卫头低了些:“清渊侯说笑了。”   曹初闻言先是一笑,复又立在殿前拱手道:“臣请陛下设朝。”   此时的魏王已经是曹昂了。   殿内的刘协一直注意着殿外的动静, 听见这句话, 身子一瘫,面如死灰:“来了……终于来了……”   皇后曹节轻咬下唇, 试探着扶住刘协即将倒下的身子:“陛下。”   刘协猛然甩开她的手,望着眼前空白的案桌发呆。   曹节讶异于刘协的反应, 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想要进里屋。   刘协猛然拽住她的衣摆,声音是怒到极致的颤抖:“不许去!”   曹节轻声道:“陛下知道妾要去作甚?”   刘协赤红着眼, 缓缓抬起头望向自家皇后:“逆贼, 你这逆贼要去取玉玺, 是不是?”   曹节重复着他说的话, 低声呢喃:“……逆贼?”   平日里连说话都不怎么敢大声的刘协突然拍案而起, 食指颤抖着指向殿外, 又转过来指着曹节:“嗟尔小人,乱臣贼子……汝兄曹昂自怀篡逆, 其心可诛也!”   曹节冷笑:“篡逆?高祖何等威名, 可他昔日不过只是丰沛一无名小吏, 尚能夺得嬴秦天下,何故今日我兄长便成了篡逆?陛下即位三十余年,若非吾父吾兄相护,早已尸骨无存!若非吾父吾兄在朝,胆敢弑杀陛下者满庭也!陛下尚不知念其恩德,反而想以乱臣贼子诛之,怎堪为人君乎?”   刘协怒而抓起宫灯重重掷在地上,对这套歪理邪说非常生气:“给朕滚!”   殿外,曹初依旧固执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臣请陛下设朝。”   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掷地的巨响。   曹初笑意不变,拨开侍卫的手:“殿中有变,身为臣子,岂能坐而观之?自当前去护驾才是。”   守卫这下没拦她。   刘协缓缓抬头,望见带剑从殿外走进来的女子,怒火中烧。   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似乎想要将曹初的脸划个七零八落,看上去总算有了些先祖的影子,或是皇帝的威严。   曹初淡淡哂笑:“看来是臣身份低微,陛下不愿将就。也罢,魏王早已候在宫门,臣还是去知会一声,让殿下亲自来请吧。”   刘协的目光根本震慑不到她,在曹初的眼里,他这样的做法反倒是像溺水之人垂死的挣扎。   “阿姊。”   曹节突然出声,见曹初看过来,淡淡笑道:“陛下龙体欠安,还请稍候片刻。”   曹初点头,转身离去。   曹节拾起方才被刘协掷在地上的宫灯,低声唤道:“陛下,妾失言了。”   刘协还生着气,转过头去不想看她。   曹节笑了笑:“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兄长,也是为了陛下好。”   刘协讥嘲地扬起唇角:“为我好?”   曹节轻轻点头:“大局已成定势,天下的人心都不在陛下这里。如今陛下这么做不过只是发泄愤怒而已,于他人无益,于己更是无益。”   刘协愣了良久,不得不承认曹节说的都是事实。   半晌,他长叹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去取玉玺来。”   曹节抿唇:“遵旨。”   延康元年,汉帝禅位于魏王,改元嘉平。   嘉平元年,晋大将军、清渊侯为镇国长公主。   曹彰眨眨眼:“为什么不是王?我以为阿姊会觉得王这个称呼更威风一点的。”   他们都是王,阿姊却是长公主,着实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曹植一捅他的胳膊:“那奉孝先生该喊什么?王妃吗?”   曹彰挠头:“也是哦。”   曹初乐颠颠地一揽边上的郭嘉:“孤的王妃在此,你等可不许造次啊。”   郭嘉挑眉。   一山更比一山高,正洋洋得意的曹初压根没想到郭嘉还真就配合着演上了。   他慵懒地往曹初身上一倚:“王爷日夜常有美人陪侍在侧,月下花前,彻夜长谈,好不逍遥自在。”   曹初:“……”   凑不要脸!   她跟黄月英吕姝邓艾黄忠那些个僚属好好的讨论公事,怎么倒成了郭嘉口中的月下花前、彻夜长谈?   不过仔细一想,貌似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曹初的确经常为了忙公事而彻夜不归。   似乎感受到了话语中的微妙醋意,曹初熟练地哄道:“再逍遥,那也比不过与王妃待在一起来得快活。”   一旁,默默看完全程的郭奕扯扯边上发呆的曹叡:“走吧,再不走,诸葛丞相又要来查功课了。”   曹叡突然跳起,惊道:“我功课还没写!”   郭奕眼珠子滴溜一转:“没关系,刘阿斗那家伙跟我说他也没写。”   刘备的儿子刘禅,小名阿斗,跟他们一块待在邺城学官。   曹叡眼睛一亮,问道:“那你写了吗?”   郭奕摊手:“当然没有。”   曹叡急了:“你不怕丞相骂你啊!”   郭奕从袖中掏出一把小折扇:“我可以偷偷躲到阿母那里。”   这样一来,诸葛亮再生气都不会追过来了。   曹叡一敲脑袋,喜道:“好办法,真有你的!”   郭奕眉眼弯弯:“怎么样?”   曹叡点头如捣蒜,声音坚定:“就这么办。”   ……   学官。   诸葛亮慢悠悠地摇着羽扇,笑着对刘禅问道:“功课可完成了?”   刘禅双手背在身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诸葛亮沉了一点点面色,望向郭奕。   郭奕眨眼,两手空空,对他露出一个毫不心虚的笑容。   诸葛亮又沉了一点点面色,望向曹叡。   曹叡望天,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诸葛亮的眼睛。   此时,诸葛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了。   ——竟然都没写!   “为何不写?”   曹叡眨眼:“功课太多了,估摸着写不完。”   郭奕悄悄抬眸望了一眼:“忘了写。”   诸葛亮问刘禅:“你呢?”   刘禅踌躇片刻,装模作样地挠挠后脑勺:“啊?丞相有布置功课吗?”   话音方才落下,郭奕眼疾手快地一把拉过刘禅就跑。   刘禅感动:“好兄弟,真讲义气!”   诸葛亮刚想追出去,却发现郭奕拉着刘禅躲到匆匆赶来学官找人的曹初身后,动作异常娴熟。   诸葛亮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扇子上的羽毛变得有些蔫哒哒。   ——下回别让他逮到!   谁知曹初却上前对着诸葛亮严肃道:“敢问诸葛丞相,如今可还查得到建安五年办的案子?”   诸葛亮略略思忖,也严肃起来:“年岁隔得久了,难免会有遗漏。不过当年案子的结果都有记录,若要查起来……耐心一些,倒是能查得到。”   曹初把他拉到一边,解释道:“建安四年,父亲与袁绍战于官渡,此时局势尚且不明朗,我军多有通敌之人,且留下了通敌密信。后袁绍为父亲所破,信件为我军所得,尽管父亲烧了那些通敌密信,却还是被人看到。建安五年时,我偶然得知密信内容,其中真假相掺,这个案子多数是我查的,我想……我当时应该是查漏了一个人。”   “谁?”   “骑都尉——孔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