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逃婚后》作者:顾三跃   文案:   柳述,江南四大纨绔之首,整日里闲茶浪酒没个正经,得知与京城沈家次子有婚约后,裹上盘缠就跑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   不料出师不利,途遇山贼,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敲响了一家农户的门。   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打开门,四目相对时——   糟糕,柳述按着胸口想,好他娘的帅哦!   --   柳述头一次见到话本里才存在的男人,贫困潦倒却清纯不做作,捉襟见肘却不失风度,即使蹲在鸡窝里找蛋也依旧风度翩翩。   他被深深吸引,为了泡男人,过上好日子,他毅然决然扛起了家庭重担,他耕田来他织布,他挑水来他浇园,让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柳述:=。=   奇怪,这地越种越穷,日子怎么反倒过得越来越富了?   --   某日,柳述决定坦白:“娘子,其实江南首富是我爹,我还有门不靠谱的亲事,要跟京城一个迂腐古板的沈家次子成亲,估计学问都做傻了吧,肯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点也比不上你呢~”   说完,他男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我就是沈家次子。”   “?”   “还有,谁是娘子?”   “???”   #柳述: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少爷不知道的?#   #沈柯:关于逃婚后我想方设法让无家可归勤劳能干(但干得并不好)的落难妻子致富,结果却发现他家富得流油这件事#   【温馨预警】   *1v1,HE,沙雕种田文,架空,私设多勿考据。   *主角都非完美人设,一对下乡参加变形记的卧龙凤雏罢了。   *不接受恶意引战和零订阅断章取义的排雷,可以发表不同看法,但不要吵架,love&peace   *感谢支持,祝大家生活愉快,看文开心!   内容标签: 乔装改扮 种田文 甜文 轻松 沙雕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述,沈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碰上了未婚夫,尴尬   立意:劳动最光荣,争做劳动模范 第1章   夜色阑珊,繁华喧闹的金陵城依旧不见游人归去,呼朋引伴,走街串巷,都赶往城中最大的酒楼去凑热闹。   听说柳少爷又开赌局了,这人好赌,上至玉石宝器金银钱财,下至蛐蛐鹦鹉闲七杂八的,甚至连头发丝儿都比过长短粗细。   这次比的是谁家的护卫武功更高。   酒楼上,柳少爷哐当一声,价值千金的珠宝首饰砸出来,这便是赌注。   四周哗然,艳羡不已。   旁人看得热血沸腾,虽然私底下没少嘲过这纨绔迟早要将家底败光,可也架不住这激昂的情绪,一个劲喊柳少爷大气柳少爷了不起!   柳少爷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站在廊上看着堂下的护卫门比试,身边美人环绕,四周的吹捧声,都令他飘飘然——   咯!   咯咯咯!   ......是谁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   柳述睁开朦胧的睡眼,揉了揉眼睛,又听见外面的咯咯声,原来是鸡叫了。   鸡叫了!   他的美梦也破碎了。   不对,这不叫美梦,不过是梦到了从前而已。   一掷千金自作欢。   然而现在——   他困顿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打着哈欠坐起来,看了眼家徒四壁的屋子,从又冷又硬的床上爬起来,下面垫着一些稻草,再铺上一块布,饶是如此,依旧改变不了床硬的事实,反而增加了噪音,半夜要是翻身太频繁,稻草的挤压声还可能会把自己吵醒。   外面的鸡不停地叫着,此起彼伏,拼命地证明自己饿了。   柳述披上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走到门口,拿起篮子,里面装着晒干的苞米。金黄的苞米在泥地上洒落,这群鸡就迈着短小的腿,晃着屁股咯咯咯地围过来。   远处有一只没有发现他,他“咯咯咯”地唤了两声,那只老母鸡才肯赏脸,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给你们惯的,这可不是普通的苞米,这是柳大少爷亲自喂的苞米。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鸡犬升天?你们要是在金陵的鸡群里,说出去叫别的鸡一听,都能把你们当凤凰了信不信?”他嘀嘀咕咕地从篮子里抓苞米,一把一把地扔。   一只公鸡突然凑到他手边叫了两声,一副要啄人的架势,吓了他一跳。手一抖,篮子就掉落在地上,苞米全撒出来了。   “诶诶诶,不许吃多了!存粮都不够啦!”柳述一边去推开抢食的鸡,一边从地上捡苞米。   可哪里还能全部捡起来呢,没捡几颗他就生气了:“吃吃吃!撑死你们算了!”   片刻后,他又改口:“算了算了,跟你们说气话的,可不能撑死,还靠着你们下蛋呢。你们没事就多出去逛逛,走得多肉才紧实,知道吗?......阿柯出门去办事了,你们想不想他?”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躺到床上睡回笼觉,回想起昨晚的美梦,不禁落寞地长叹一声。   ——都怪爹娘,没事提什么娃娃亲!   如果不是他突然得知自己还有门恼人的婚约,他现在一定是醉生梦死,日晒睡到三竿起,又怎会沦落到这里吃糠咽菜喂母鸡!   三个月前,他还在府里热热闹闹地庆祝生辰,爹娘很是宠他,从小养尊处优不说,钱财方面更是没亏待过他。   他还有四个兄长,两个妹妹,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受宠,但他却是子凭母贵。   父亲是个商人,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一个算命先生说李家有女,旺夫,于是爹便把娘纳进府里做了三房。   没想到就这么邪门,自从他娘进府后,生意是蒸蒸日上,爹一跃成了江南首富。再加上娘亲口齿伶俐,脑筋转得又快,打理铺子得心应手,所以就成了府里最受宠的人,连带着他也享福。   他也遗传了娘的相貌和口才,小嘴抹了蜜似的甜,打小就会黏着父亲撒娇,对来往的客人也是张口就说吉祥话,街坊邻居都喜欢得紧。   他是父亲的老来子,娇生惯养的,渐渐就染上了纨绔子弟的瘾,不爱识文断字,整日里都是和兄弟们过着闲茶浪酒、纸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十七岁的生辰宴上画上了句号。   那晚,月黑风高,他爹一脸沉痛地告诉他:“小五啊,爹告诉你个事,你别生气,你可能活不过十八。”   柳述:“.....爹,这已经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你这是诅咒吧?”   爹:“不,小时候给你算过命,说你十八岁有道坎,过不去啊。”   柳述:“怎么,是我四个哥哥终于想通了,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要联合起来把我掐死了?”   爹:“你听我说完,我和你娘找到了解决办法。”   柳述:“什么方法?”   爹:“冲喜。”   柳述:“我没病没灾的,冲个什么喜啊!你别害人家!”   爹:“那家也是愿意的,他家书香门第,在京城里做高官呢。他们的孩子与你一天出生,当年你早产,就是因为你娘路见不平,帮那位险些难产的夫人接生,结果两人一起生了。那算命先生就是当天断言你活不过十八,除非找一个同样生辰八字的人冲喜,或许还有救。于是那夫人为了报恩,就和你娘定下这门亲事了,就是她孩子多少有点问题......”   柳述好奇:“什么问题?”   爹:“是个男的。”   柳述:“哦。”   爹瞧了他两眼:“小五啊,你是什么想法?”   柳述:“要不还是让我哥哥们把我掐死吧,我不怪他们,真的,我做鬼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大恩大德。”   爹:“不关你哥哥们的事,这是我们大家一致决定的。你现在十七,转眼可就七十了,也该成个家了。”   柳述瞬间炸毛:“那还成什么家啊,直接入土算了!”   “我们也不需要你传宗接代,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何况我听说那家儿子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啊不,十八斗!”   我管他多少斗!   柳述当时就离场了,到了晚上,越琢磨越不得劲。   商人地位一向卑微,即使如今柳家成为了江南首富,可仍然要在官府面前伏低做小。   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敌。父亲平日里常与官员走动打点,也没少受气,所以他一直希望几个儿子能走上仕途,领个朝廷的一官半职。   可偏偏他最讨厌念书,看见书上的字就犯晕,也讨厌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在私塾里被一群掉书袋的公子哥合伙欺负过,掉进水里,回家躺了几天才醒过来,哭着嚷着说再也不去念书了,再加上母亲的恳求,爹这才不管他的学业了。   小时候可以宠他,但如今他十七岁了,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败家,所以父亲才想用他去拉拢达官显贵吧,就像他那两个妹妹一样,刚及笄就许配人家了。   男人与男人成婚,在宣朝的这几年已经不是稀罕事了,当朝摄政王和大将军两个男人的婚事成为美谈后,便有不少人效仿,也有部分人试图复制他们的成就,是故在京城里有好几对世家联姻的同性婚约。   原来他只当趣闻听听,没成想这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至于活不过十八的言论......鬼信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活不过,那他也要潇潇洒洒地玩到十八,而不是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成婚。   白日的生辰宴上喝多了酒,趁着酒兴,他爬起来就开始收拾东西,装了足足一个包袱的金银珠宝和银票,又在另一个包袱里塞满了衣物,趁着大家都在前厅招待客人的时候,偷偷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   从此天高海阔,潇潇洒洒闯——哦,还没闯到天涯,就被山贼给闯了。   他明明是往偏僻的地方赶路,却忘了越偏僻的地方越容易有土匪窝,他居然还主动送上门了。   就这样,柳大少爷出师不利,勇闯天涯的第一步就被迫中止了。   山贼拿到财物,又把他身上的锦衣华服都扒了,只给他留一两件蔽体的里衣,就让他快滚。   他一路沿着小路下山,压根不敢回头看。身无分文,又不识路,盲目地走了一天一夜,脑袋已经开始犯晕了。   他在河边喝了几大口水,蓦地一愣,看着水中倒映的乞丐模样,哪里半点风流倜傥的样子,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后倒在地上哭了一阵,才又撑起木棍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碰到个砍柴的樵夫,他豪气地说:“你护送我回家,我家很有钱,到时候我给你一千两做为报酬。”   那人一看他这副模样,只觉他是疯了,挑着柴快速离开。   他追了一会,跟丢了,正颓丧之时,忽然瞥见远处有炊烟。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决定去找那家人帮帮忙,哪怕只是讨口水吃口饭也行,他实在是饿的快要吃草了。   那是间茅草屋,有一个小院,院门紧锁。烟囱里升起浓浓的炊烟,奇怪的是,并没有闻到菜香味,倒像是什么东西煮糊了。   他用尽力气,在门上拍了几下。   “有人吗?”   过了一会,他透过门缝,隐约看见有人出来开门了。   但愿是个好人!   他在心里祈祷着,紧接着,院门打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人打开门。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而是下意识打量起对方。   男人警惕地看了他两眼,才问:“你找谁?”   柳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谪仙般的人?   他见识过不少美人,但眼前这人却令他眼前一亮,五官恰如其分的端正,最重要的是,粗布麻衣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气质,身处茅屋却飘然如外的出尘,令他看呆了,甚至有一瞬间忘了自己的饥饿。   不得了不得了,好他娘的帅哦。   但很快,他就可怜兮兮地皱着脸问:“请问......能借口水喝吗?”   男人在他狼狈的脸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进来吧。”   “谢谢,你真是大好人!”柳述如释重负地说。   男人领着他进屋,他一看见水缸,就迅速舀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喝完后,又舀了一大碗继续喝。   “别喝得这么急,小心呛着。”   男人刚说完,柳述就呛了起来,他咳了几声,笑着擦擦嘴:“还真被你说着了。”   男人也笑了一下。   柳述喝完水,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还有事吗?”   柳述转了转眼睛,偷偷往厨房瞄了一眼,没话找话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会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这算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男人清俊地笑了笑。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嗯......”男人似乎有点为难,但对上他诚恳的表情后,想了想,回答道,“我姓柯,单名一个深字。”   “好名字。”反正一顿夸错不了,柳述嘴甜道,“那我叫你阿柯好吗?”   沈柯愣了一下,他还没有表字,家人都是唤他阿柯,没料到用了假名后,还能听到有人唤阿柯,令人感到亲切,他嘴角微弯:“好,你呢?叫什么?”   柳述张了张嘴,话音一改:“小五,我家里人都叫我小五。”   沈柯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他的大名,出门在外,或多或少都会隐藏一下,就比如他,为了省去一些麻烦,就报了一个假名。   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切忌交浅言深。   说完这些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随后沈柯发现他的眼睛时不时往厨房瞄一眼,才恍然大悟:“我做了点饭,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就不客气了!”柳述如愿大笑,捂着肚子去旁边坐下。   很快,沈柯就端着饭菜出来,摆放在桌上,面色有些尴尬:“做的不太好,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你做的饭,肯定好吃!”吃人嘴短,就要把话说甜一点嘛,柳述深谙这个道理,他笑眯眯地往桌边一坐,脸色顿时僵住。   看来这位兄台是真没谦虚啊,长那么好看一张脸,做这么黢黑的东西,真是有种别致的......别致的......算了,不硬夸了。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黑,平时不这样的。”沈柯艰难地说道,平时只是一般黑。   “没关系,还是好吃的!”柳述夹了一块和黑乎乎的青菜,放进碗里,和黑乎乎的锅巴一起嚼着吃了起来,连连点头,“嗯!嗯!真好吃!”   沈柯讪讪一笑:“你也不必硬夸。”   柳述哈哈笑起来:“主要是我饿得紧了,能吃出点饭味来,就已经很好了!”   沈柯见他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忍不住笑道:“你真是不要命啊,饿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没进食了。”柳述吃完饭,疲惫感就上来了,他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在你这歇会再赶路?”   “没问题,你睡吧,到时候我喊你。”   “好。”柳述被他带进卧房,里面虽然破旧,但收拾得整齐有序,他规规矩矩地躺上床,“劳烦你一个时辰后叫我,我一定会走的。”   “好。”   一个时辰后,沈柯走到床边,望着呼呼大睡的人:“小五兄弟......小五兄弟,小五?”   “小五,天快黑了,你还赶路吗?”沈柯推了推他的胳膊,问道。   “来都来了,睡会再说。”柳述睡意昏沉,嘀嘀咕咕地说完就翻个身继续睡觉。 第2章   舒舒服服地睡完一觉后,体力终于恢复了少许,柳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这陌生而昏暗的屋子,发了会愣,才想起如今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竟回光返照般的诗兴大发:“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出身未捷身先死,断肠人在天涯啊!”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他蓦地一愣,扭头见沈柯坐在堂屋桌上,借着烛光看书,兴许是觉得那个笑不太合时宜,所以并没有转过来看他,而是头也不抬地问:“休息好了吗?”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柳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留下凌乱的被褥堆在床上。   “戌时了。”沈柯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左侧脸颊上的红印,浅浅一笑,又看着他蓬头垢面的样子,问道,“要不要继续去睡会?”   “不了。”   “不用客气,想睡的话就——”   “饿了,睡不着。”   沈柯对上他委屈巴巴的眼神,起身去厨房:“锅里还给你留了点吃的。”   “这位兄台,你可真是个好人!”柳述大喜过望,喜滋滋地跟着他进去,期待地看着他揭开锅盖,探头一瞧,锅里盛着一些热水用来保温,他主动伸手将里面的大碗端出来,很是捧场,“这碗——这碗......这碗饼看起来就香!”   “这是面。”沈柯叹了口气。   “......”   柳述诧异地瞄他一眼,用筷子戳了几下完全成型的面饼,想着自己也算是吃尽天下美食了,还没吃过这种面,但眼下饿得慌,别说是糊成饼的面条了,就是泥巴做的......不至于不至于,泥巴还不至于。   他戳住面饼,咬了一大口,就着茶水吃了一大碗,感觉到肚子没那么空之后,就望着剩下的半块饼发呆了。   继续吃?   可是难吃。   不吃?   拂了人家的好意。   忽然间他想起以前某个兄弟,明明在吃不喜欢的食物,却能盯着花魁的视线疯狂咽下,还美其名曰什么秀色可餐。   思及此,他的视线缓缓挪动,随后定在了沈柯的身上。吃一口,看一眼,再吃一口,多看两眼。   “......”   沈柯只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诡异,莫不成是吃出怨气来了?   “你要是吃不下就别吃——”   “嗝,谢谢,饱了。”柳述愉快地放下碗筷,果然以美色佐餐最佳啊,他摸摸肚子,夸奖道,“难得的一顿大餐。”   “......”   沈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里露出几分怜悯的情绪,小小年纪就过的如此窘迫,真是可怜可怜。   柳述坐着坐着突然站起来,揉揉屁股,扭了几下腰,低头盯着自己的腿,一动不动,突然哀嚎一声。   沈柯看穿他一系列诡异行为的背后原因:“你是不是该看大夫了?”   柳述抬头看他:“我觉得我确实该看大夫了。”   沈柯颔首:“就医不可拖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大夫?”   “我也不知道......”柳述深深地叹口气,鬼精鬼精地瞅了他一眼,伤心欲绝地说道,“我对这里不熟,也不知道大夫在哪里,又身无分无文,何况咱们只是萍水相逢,你也不用因为善良就给我钱去——”   “这个不用担心,我也没钱。”   “哦,打扰了。”   两人同时沉默一瞬,沈柯转身进房,翻找行李,说道:“我最近在看医书,如果你胆量够大的话,不妨让我试一试?”   “真的吗?那太好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可以免费治病啦,他迅速露出自己的伤口。   沈柯转身走到门口,就看见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出现在眼前,他愣在当场,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看病呀。”柳述站起来,背过身,开始脱衣服,“我挨了山贼好一顿揍呢,浑身都要拆架了,痛死我啦!”   光线昏暗,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现在才看清他的腿上确实很多被殴打的痕迹,屁股上也有一块淤青。   “我去换本医书。”沈柯再次转身回房。   “你手上不是拿了书的吗?”   “这本是治脑子的。”   ......侮辱谁呢这是!   “我脑子很好的!”柳述喊道。   少顷,沈柯重新拿一本医书回来,在桌边坐下,翻找跌打损伤的方子。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很聪明!”   “嗯嗯。”   “哼,要不是我讨厌读书,这会早就成了状元郎了,你信不信?”   “信信。”   “我能不能住你那间屋子?”   “不可不可。”   “......”句句有回应,就是不答应。   柳述丢下外衣,在另一边坐了下来,背靠着桌子,双臂撑在桌子上,翘着腿,晃了半天,扭头看过去:“大夫,好了没呀?我衣服都要脱光了。”   沈柯揉了揉眉心:“找到方子了,但是家里还差两味药,得明天上山去采。你能等到明天吗?或者更想直接去镇上找大夫?”   “镇子离这里远吗?”   “远。”   “你陪我去吗?”   “不去,我要去插秧。”   “......?”柳述张大了嘴,捏起他的手腕,“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还要插秧?”   “我可以的。”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柳述听的,还是自己听。   柳述琢磨片刻,觉得一个人去镇子太冒险了,万一迷路挨饿,或者再遇山贼,真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在这好好把伤养好了再离开不迟。   “那我还是在这等你采药吧。”柳述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不会白白麻烦你的,等我回——将来有了钱,一定会用百倍酬金来报答你的。”   “想报答我?”沈柯笑着看向他。   “那当然,我可没有白拿人家的道理。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抱嘛。”柳述豪气地说完,伸手抱住了他。   沈柯:“......”   罢了罢了,可能穷人家的孩子,压根就没有进私塾的条件。   夜已深了,沈柯去给他收拾客房,说是客房,其实就是挨着厨房的一间小柴房,原主人用来堆柴和其他杂物的。自从他住进来后,柴快用完了,也还没时间去劈新的,自然就腾出了一块空地。   简单地铺好一张床之后,他才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   柳述望着床单下冒出来的稻草,陷入了沉思。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不过仔细一想,顶多也就借住几晚,总好过昨晚那样在山里盖树叶好。   “行,没问题!”柳述重重点头。   沈柯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床实在过于简陋,可现在家里就这个条件,好在对方不嫌弃。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是偷跑出来的,结果遇到了山贼,本就寒酸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柳述不无难过地说,幸好他只拿了一丢丢零用出来,不然真是损失大了。   沈柯表示惋惜,又问道:“因为什么事偷跑出来?”   “因为我爹娘要把我卖了。”柳述义愤填膺地说,“我一生气,就跑了!”   闻言,沈柯眉头紧紧拢在了一起,语气也变得生冷:“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就是就是!”柳述像是找到了同伴,恨不得跟他狠狠吐槽一顿,“你知道我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吗?!”   “吃了上顿没下顿?”   “对呀!吃饭没有定数的!”一天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顿。   “哎,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不,还有几个哥哥妹妹,就偏偏卖我一个人。”柳述不满道,“虽然我那几个哥哥长得不如我俊俏,可拉出去做苦力,也是没问题的嘛,对不对?”   “是啊。”沈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已经想象到孩子众多的贫困家庭,为了糊口而把小儿子送到有钱人家去下人的凄凉场景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柳述:“我还没想好......”   出来之前是雄心壮志潇潇洒洒的,可遇到山贼后还是有点想回家的,可那未免也太没有志气了吧!   “你有手有脚,在外面找个活计,肯定不会让自己饿死,总比被卖了好。”沈柯说道。   “可是......”   “你害怕被父母找到?”   柳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让我去干活,跟饿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柯:“......”   哎,谁说不是呢。   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你家不是很穷吗?你不用干活的?”沈柯又问道。   “?”   柳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穷酸样,也不怪人家看走眼,不过这正合他意,这世上能少一个人知道他是金贵的柳少爷就少一个吧,不然说出去多丢人啊!而且,他暂时也不想被家里的人找到。   “我年纪最小嘛,什么粗活重活都不需要我干,后来爹娘就想着把我养好看点,好送去别人家里。”柳述随口道。   “也是可怜,那你先把伤治好吧,其他的你再慢慢计划。”沈柯说。   也只能这么办了,总算找到了能住的地方,柳述越想越觉得这位兄台是个大善人。   他在金陵时呼朋引伴,出手阔绰,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私下却在赌他什么时候败完家说他坏话。如今人在他乡,虎落平阳,却感受到了温暖,尽管这温暖是来自身底下的稻草。   柳述拍了拍墙,片刻后,墙那边传来一道迷糊的声音:“有事?”   “没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你人还怪好咧!”   “......”沈柯重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翌日,柳述是被浓烟呛醒的。   他一路咳着嗽,跑到厨房,慌张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做早饭而已。”沈柯淡定道。   “你不觉得呛吗?”柳述诧异地看着他坐在灶前,烟雾缠绕在他周围,连脸都快看不清了。   “......不。”   “我不信。”柳述捂住口鼻,冲进去将他拽了出来。   果不其然,对方早已被烟熏得眼睛通红,一说话,眼泪就从眼角处滑落下来:“我没事。”   “快出口气吧,再憋下去人就要爆了。”柳述拍拍他鼓起的胸口。   “呼!”沈柯呼出一大口气,半晌才按着眉心,不太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   “确实挺好笑的。”柳述说完就靠着木门大笑起来。   沈柯尴尬地在原地徘徊了几步,转身进去时,突然停住,定定地看向他。   “?”柳述疑惑地摸了下脸,“怎么了?”   “原来你这么好看。”   昨天蓬头垢面的,完全看不清本来模样,今日才注意到他眉目细腻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映着初升的红日,明亮炫目。   “那当然了,谁见了我不得夸一句好看呀,我跟你说,就我们那的花魁都得叫我一声哥。”柳述得意地抬起下巴,手指弹了下额边的头发,“诶——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呢。”   “锅里要干了。”   “哦,这是在煮什么呢?”柳述杵在门口问。   “鸡蛋。”   柳述点点头,想起昨天的两顿饭,已经对于他的厨艺有了大概的了解,担忧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要是吃完拉肚子怎么办?”   “你去看看我院子里晒的是什么。”   柳述听出他话里的自信,好奇地跑到院里去,在石桌上摆放着几个簸箕,里面装的是些草药。   “这些都是治疗腹泻的良药。”沈柯从厨房出来,站在门口,揩去眼角熏出的泪,从容自在地冲他微微一笑,“虽然我并非大夫,但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试验,已经几乎能在这方面做到药到病除了。你放心,饭菜是吃不死人的,我能治好。”   柳述:“......”   几、乎?   “不瞒你说,这些时日我的医术大有长进,圣人所言不无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是只苦读医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这医治的功夫还得放到实处来,一点一滴地.......”沈柯似乎对这段时间的长进颇为自豪,对着柳述侃侃而谈起来。   而柳述整个人都要麻掉了。   所以你是宁可苦苦研究医术,也不肯去提高厨艺吗?! 第3章   早饭的鸡蛋总算没有煮得糊掉,但煮老了,蛋白皱得像是柳述他祖父脸上的皱纹,一看就没啥胃口。   “吃吧,这是家里最后两个蛋了。”沈柯招待道。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咽者心碎。   听到这话的柳述再不动口,就显得有点不知好歹了,他接连吃了几口,就噎住了嗓子,抬手给自己胸脯几拳,再接过沈柯递过来的茶水,才勉强咽了下去。   也不知在路上饿死,还是在这被食物毒死,哪个来得更快?   “你家里现在连个蛋都没有了?”艰难地吃完早饭后,柳述抱着茶杯一边喝水一边问道。   沈柯点点头。   这次轮到柳述叹气了,好好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怎么能穷成这样呢?   他不理解。   再一想到自己的家境,恍然大悟——原来是没有投到好胎啊!   “你爹娘呢?”柳述环顾一圈,“怎么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沈柯缓缓低下头,思忖着该如何解释,最后只择了个点说:“我与他们分开了,他们不顾我的意愿,私自决定我的事。”   “比如说?”   比如突然被父母告知有一门娃娃亲,要在明年之内完婚,不过这事他还不想对外人提起。   而且为了避免被家人找到,他更不能提及自己的身世,想了想,便回忆起其他的往事:“比如我不吃蒜,他们却在我的碗里偷偷藏蒜,美其名曰可以攻毒。”   “蒜他们狠!”柳述同仇敌忾道。   “我幼时身体不好,一点不想锻炼,他们就每天把我要念的书提到东街去,我要跑上半个时辰才能拿回来。”   “为什么要跑?你不能直接雇个马车或者轿子吗?”柳述眨眨眼,一脸茫然。   一阵诡异的沉默。   “哦,我明白了,你没钱雇轿子!”柳述自圆其说道。   “对。”沈柯立马顺着台阶下,压根不想承认自己真是被爹娘给忽悠瘸了,居然真傻乎乎的一直跑过去找书。   “可你细皮嫩肉的,看着也不像干过粗活的人啊?”柳述又道。   沈柯瞬间提起一颗心,不动声色地想借口时,柳述突然“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读书人吧?所以才没时间和精力去干活!”   沈柯捏了一把冷汗:“你说的对。”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看样子是个好天气,沈柯背上背篓,出门去采药。   “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沈柯道。   “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家里啊?”柳述笑问。   “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想带走什么就带吧。”   “......”   柳述环视一圈,确实没什么值得偷的,只有一箩筐书,倒贴给他都嫌重呢。   他百无聊赖地参观起这个小院,不到一刻钟,就浏览完了——巴掌大块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他坐在椅子上,很是无趣,莫名怀念起在家众星捧月的日子了。   要不,回去服个软?   不行不行,爹肯定还是要把他送到京城去的,毕竟对方是高官,爹不可能也不会拒绝。而他现在逃了,让对方认定他是个不可靠的人,然后一气之下主动取消婚约。   但愿那家人不要找爹娘的麻烦,就算真的找了,还有两个妹夫是地方官呢,应当不会不管爹娘的。   如此一想,他就更不能现在就回去了,再等些日子看看情况再说。   现在的情况就是手头紧、时间紧,裤腰紧,眉毛紧,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前程四紧”?   这里地形偏僻,人烟稀少,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要是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养养伤,躲避追捕,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这里的主人又是个大好人,到时候他再装装可怜,为这个破烂的家里出点力,应当就会收留他的吧?   日头慢慢上来,有些热,他拿起蒲扇扇了扇风,拉开领口透点风进去。这衣服是沈柯借给他的,他自己那一身已经换下了,正泡在盆里呢。   想到这,他立即跑到厨房去,果然看见水缸旁边的木盆里还泡着自己的衣服。   这时候,他又开始怀念家里成群的丫鬟小厮,只要他张张嘴,就有人把他需要的衣裳麻利地送过来,哪里用像现在这样,蹲在墙角根下,亲自用手搓啊!   搓了几下,自认为已经很干净了,就拿去挂到外面的绳索上。   院门吱呀一声,沈柯背着背篓回来了,手里还提着把小锄头,取下脑袋上的草笠:“你洗衣裳了?”   “是啊,不然没有穿的了。”柳述拍拍手,踮起脚偏过头往他背篓里看过去,“采到药了吗?”   “嗯。”   外面太阳正烈,沈柯顺手将手里的草笠戴在他的头上,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哗哗滴水的衣服:“......你是不是没有拧水?”   “拧水?”   沈柯将衣裳取下来,双手拧紧,多余的水就从褶皱中落下来,溅在土里,也溅在了柳述破裂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的?!”他大为震惊。   沈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逗趣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爹把你卖到有钱人家里去做什么?不怕给主人找麻烦吗?”   “那倒不是把我卖去做奴才的,不然岂不白瞎了我这张好脸?”   沈柯微讶,再次打量起他的五官,在草笠下的脸庞显得更小巧精致,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他恍然大悟:“是哪家贵妇看上你了?”   “......”   柳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那桩倒霉的婚约的确是两家夫人做主定下来的,这么说来,也算是被贵妇看上了吧?   他挠挠头,结果挠到了草笠上,逗得沈柯发笑。   “我也没见过那贵妇,想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我呸!”柳述哼哼道。   “你是哪里人?”如果是京城或者附近一带的,他倒是可以书信一封,托朋友去帮个忙。   “江南人。”   沈柯叹息,江南太远了,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最近倒是和一家人扯上了关系。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姓......”   “姓什么?”   姓柳、刘,还是牛?   当日娘在酒后说漏嘴的到底是哪家人来着?   罢了罢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何况江南那么大,小五这种底层人士未必就认识。   “你想找人吗?跟我说说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算了,你先回屋,我去准备一下,等会给你上药。”   “好咧。”柳述立马回屋,裤子一脱,像条跳上岸濒死的鱼,趴到床上去,只等救援了。   沈柯在另一间房里,对照着医书配药,随后放到石臼里开始捣药。   咚咚咚——   听着隔壁传来规律的捣鼓声,柳述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了下来,紧接着发现了声音发现了一些变化。   咚啪——咚啪——咚啪——   捣个药都这么有节奏感!   他一骨碌坐起来,跟着咚啪咚啪的声音加进了自己的和声:“哟哟哟。”   咚啪,哟——咚啪,哟——   这时,隔壁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见啪啪的声音。   柳述也疑惑地停了下来,发现还有啪啪的声响。   “怎么回事?”他惊恐地提上裤子,裤腰带都没来得及勒上就跑出房间,问隔壁屋的沈柯,“闹鬼了?”   “应该是有人在敲门。”沈柯低头看着沾上药汁的手,“我现在不方便,你能帮我去开下门吗?”   柳述一边出去,一边系裤腰带,打开门一看,差点闪瞎眼。   好亮的一颗卤蛋头,在太阳下都能反光了。   卤蛋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模样有几分清秀,看着年岁不大,表情却有几分肃穆:“许久不见,柯兄,你怎地眼皮都宽松些了?”   柳述:“......”   说你眼瞎吧,你连眼皮都能看出宽窄,说你不瞎吧,你连人都认错!   “是慧伤啊,进来吧。”沈柯透过窗子喊道。   法号慧伤的和尚扭头看了一眼沈柯,这才慢悠悠的看向柳述:“那么,这位施主是?”   “我叫小五。”   “哦。”慧伤点点头,伸出掌,手指在他额头上地点了一下,“小五兄弟,我瞧你印堂发黑,唇裂舌焦,双目泛神,定是有不顺不平之事攻心。”   “这都被你说中了?我最近真的事事不顺!”柳述惊讶地摸了摸脸,“大师,我该怎么办?”   有钱就败家,没钱就拜佛,柳少爷能屈能伸,能跪能拜。   “无妨,贫僧这里有几道符文,你拿回去一道贴在房门上侧,另两道随身佩戴在身上,即可消灾避祸,化险为夷。”   “那太好了,快给符吧。”   “好说好说。”慧伤从经箧里拿出三道符,递过去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三文一道符,保你余生安康又幸福。”   “三文就能保余生幸福了?!”柳述还从来没听过这么便宜的东西,平时打发乞丐都是数十两扔出去,早知道就拿来买符了!   “对的。”慧伤眼神微动,期待地看着他。   “真是太便宜了!”柳述激动道,“可我没钱。”   慧伤笑容微僵。   “真的,一文都没有。”柳述拍拍空无一文的衣服,“要不这样吧,我先跟你赊一下,等我将来发达了,就给你还一百两。”   慧伤抬脚就进院:“你搁这给我画饼呢?”   沈柯对着窗外的人笑道:“他也是真的没钱。”   “得,白说。我瞧他面相跟你一样都不是俗人,谁知道一个赛一个的穷,当真是我看相功夫不到家?”慧伤再也不理这个穷人,踏进门槛,径自走进屋去,见他在捣药,痛惜道,“可惜我晚了一步,你已经吃过了?这就开始服药了?”   柳述跟进来,听到这话,好笑道:“敢情大师也知道你用药来挽救厨艺的事啊?”   沈柯无奈一笑:“他只是来蹭吃的。”   “什么蹭吃的,不庄重,我这叫化缘。”慧伤严肃地纠正他的用词。   柯深将杵子放到一旁,道:“还没吃饭,这是给小五准备的药。”   “药?”慧伤扭头问柳述,“你哪里病了?”   柳述指指屁股后面,被山贼从马上揪下来的时候,摔了好大个屁股墩!   “能看看吗?”   “当然不行。”柳述立马捂住屁股,指了指里面那位没有编制的大夫,“只能给他看。”   慧伤眼皮一跳,想起方才院门一打开,对方匆匆忙忙系好裤子的模样,眼睛瞬间瞪了起来,不住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柯兄,你倒是下手轻点啊。”慧伤表情凝重。   闻言,沈柯和柳述同时否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沈柯:“不是我打的,他是被山贼打的。”   柳述:“......”哦,这样啊,是他思想出了差,一下跑到少儿不宜的禁忌画本上去了。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圆房了呢。”慧伤说。   两人:“?!!!”   沈柯大惊:“你一个出家人想这么多就很有问题。”   柳述失色:“还真被我猜中了?!”   沈柯突然看向他:“嗯??”   柳述立马闭嘴,抬头看茅草屋顶,吹了个没响的口哨:“嘘......” 第4章   天气炎热,柳述扇着蒲扇,和慧伤一道坐在灶前的板凳上,扇着风,悠哉悠哉地看着正在下厨的沈柯。   沈柯穿了身粗布衣裳,袖子用绳结绑住,修长的手指按住土豆,切下粗细宽窄各不同的土豆条,大手一推,就将其推进了锅里的热水中。   “不放油吗?”柳述好奇道。   “我不吃油。”慧伤说。   “好吧。”柳述好想沾点荤腥啊,眼睛盯着灶台上那罐猪油瞧了半天,已经见底了,都忍不住舔了嘴唇。   “收着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慧伤提醒道。   闻言,沈柯没料到一个清水土豆都让他馋了,突然间信心大振,落刀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锅里放了点盐巴后,一盘土豆就做好了。慧伤饿极,迅速端着盘子,就去那边吃起来了。   “现在怎么办?”柳述望向沈柯。   “你会烧火吧?”沈柯回望着他。   柳述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在他希冀的眼神中点点头:“当然!”   他拿起干柴就丢了进去,看着火苗越来越大,龇牙一笑:“看吧,就这么简单。”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总算不用手忙脚乱的两头顾了。”沈柯笑着松了一口气。   被肯定的柳述突然间找到乐趣,嘴角噙着笑,不停地往灶膛里放柴:“都跟你说我很聪明的啦,这点小事难不倒小爷我的。”   不一会儿,锅里就飘起了猪油的味道,勾的柳述脑袋都扬了起来,盯着锅里的一堆肉:“你这是炒什么?这么多油?!”   “熬一点猪油,村头朱大娘教我的。”沈柯将油渣捞起来,拿起一块吹了吹,放进嘴里,挑了下眉,“你要尝尝吗?”   “这东西也能吃?”柳述五官扭曲。   “试试?”沈柯见他手上拿着柴,便走到旁边,主动给他嘴边递一块。   柳述顺嘴咬了进去,嚼了两下,酥酥脆脆的,还有股很奇特的香味,他惊喜道:“还挺好吃!”   “嗯。饿了就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咳咳火。”   “嘿嘿哟?”柳述也不知道他突然打什么节拍,不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金陵城的酒楼里,几个好兄弟尤其爱听这类节奏感强的曲子。   “火火火。”   “哟哟哟。”柳述来劲了。   “......”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心,动作迅猛地从灶膛里接连取出几根燃烧着的柴,扔进旁边的木灰堆里,火苗很快就熄灭了。   “不能一次性烧这么柴,中间要架空。”慧伤叮嘱万,飘飘然离开此地,继续去吃土豆了。   柳述恍然大悟:“你早说是火的问题嘛。”   沈柯:“......”起码两遍。   这边柳述艰难地烧着火,那边沈柯磕磕绊绊地炒了个青菜,又煮了一锅青菜汤,就这么应付了一顿。   饭后,是时候展现自己的技术与用处了,柳述自告奋勇地去洗碗。   堂屋里,慧伤正在和沈柯说起这些时日的见闻,道:“镇上有户人家在找教书先生,我觉得你可以去试一试,月俸不少,我一打听到消息,就马上赶回来跟你说了。”   “教书?”沈柯琢磨片刻,问道,“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出身什么的?”   慧伤摆摆手:“能要什么要求,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家,想让家里的几个孩子识几个字而已,你诗词歌赋都不差,教几个萝卜头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   啪嚓——   两人同时看向厨房,只见柳述飞快地蹲下,捡起几块碎片,哭丧着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沈柯说完,扭头继续谈论正事,“可是秧苗怎么办?我斥巨款才买下来的秧苗啊......”   啪嚓——   “不好意思,手又滑了......”柳述捡起碟子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   “没关系,你别伤到手了。”沈柯道。   柳述抽了下鼻子,没有遭到责备,就更内疚了,当听到他们在商量什么的时候,突然站出来,一鼓作气道:“栽秧就交给我吧!”   沈柯微愣:“什么?”   柳述:“你去做先生,我帮你插秧。”   “你会插秧?”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秧插地里吗?”   沈柯刚要点头,就听到慧伤说:“是田里。”   沈柯脖子微僵,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柳述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田里嘛,道理都一样的。”   事不宜迟,教书先生是个好活计,机不可失,慧伤催促着沈柯马上动身去镇上,免得被别人抢先了。   沈柯离开前,又特地叮嘱了柳述一遍:“天黑前我要是没回来,你就自己擦一遍药,擦不到的地方让慧伤帮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柳述也不停地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笑眯眯地说,“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要是聘上了,记得带点鸡蛋回来。”   “好。”沈柯笑了一下,目光滑到慧伤面无表情的脸上,收了收笑意,正色道,“你自便吧。”   慧伤:“呵。”   沈柯戴上草笠,顶着太阳出门去了。   柳述呼出一口气,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走吧,咱们插秧去!”   “什么咱们?是你一个人而已。”慧伤急忙撇清。   “什么意思?你不是留下来帮忙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歇个凉,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什么事?”   慧伤抬起一只手举在胸前,神色庄严,字正腔圆:“化缘。”   “......乞丐们亏就亏在没脑子,跟你一样把头剃了,直接上门蹭饭多方便。”   柳树和他坐在屋里歇了一会,感觉没那么热之后,才去院子的角落里取秧苗,道:“你知道他的田在哪里吧?带我去看看。”   “这边请。”   慧伤在前面带路,柳述端着秧苗盆没走几步就累了,喊道:“大师,帮忙提一下啊!”   慧伤装作没听到。   “来人呐,秃驴杀人啦!”   慧伤猛地回过头:“你!满口胡言、言过其实,实在可恶!”   柳述挑眉:“少给我拽文,你到底帮不帮?”   “......”慧伤退后几步,和他一人抬一边,总算抬到了田边,大手一挥,“去吧。”   “这么大一片啊!”柳述放眼望去,全是田,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   “不,是这一小片。”慧伤小幅度在空中画了个圈,指着面前这块小田地,巴掌大的地方,也就那茅草屋的小院差不多的面积,可把柳述高兴坏了。   “这还不简单?”他直接才下田,待发现小腿陷进泥里后,才后知后觉地挽起裤腿来,盯着田发了一会呆,抬头看慧伤,“你真的不下来?”   “佛门中人,不入朝门不入田。”慧伤淡定道。   柳述咬了咬牙,越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师,神棍啊神棍,奸懒馋滑!   他凭着直觉,拿起一根秧苗,弯腰插/进泥里,紧接着又插第二根,很是满意:“这也不难嘛。”   “注意一下距离,你插得这么密,是想让它们抱团等死啊?”慧伤问道。   柳述皱眉,下意识就想骂他,可余光一瞥,发现别的田还真是插得横平竖直,中间都隔着一点距离。   得,重来。   他重新排了一遍位子,弯着腰将所有秧苗都插完了,站起来时只觉腰都要断了,神色痛苦地揉着腰。这时,旁边一个老汉拉着一条牛走过来。   “哞——”   一口热气出在他脸颊旁,他一扭头,就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对视上了,脑袋下意识后仰起来。   “你小子,这田好像都没犁过,你就开始插秧了?”老汉突然说道。   “犁田?”   “是啊,你家有牛吗?”   全进肚子了,啊,说得他又想吃鲜牛肉了。   老头见他沉默,摇摇头叹口气,赶着牛去自己的田了。   柳述撩起衣袍,蹲在田坎上,观看了一阵,才看明白犁地是怎么回事,的趁着老汉休息的时候,笑容可掬地套近乎:“大爷,能不能把你牛借我犁一下?”   “去吧去吧。”老汉把牛绳交给他。   他点点头,拉着就往前走,走啊走......走不动了。   他回过头,看见牛丝毫未动,又扯了半天,还是没动,于是将绳子扯到肩上,吃出了吃奶的劲往前拉。   日暮时分,沈柯从镇上赶回来,老远就看见田里冒出了一小片浅浅的绿色,不由加快了脚步,率先注意到披着僧袍的慧伤蹲在田坎前,走近了才问道:“你在挖野菜?”   “什么野菜,这是折耳根,可好吃了。”慧伤专注道。   “小五呢?”   “还在跟牛做斗争呢。”慧伤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沈柯抬眼望去,这才看见远处有一头牛,和一个......泥人?   柳述手掌都快勒出茧子了,仍然没有牵动牛,反倒是牛不高兴了,转个身就把他扯到田里滚了几遭。   “气死我了,信不信我宰了你!”柳述嗷嗷喊。   “你说什么?”老汉问。   “......”柳述立马闭嘴。   “小五。”   柳述听到田垄上的呼喊,定睛一看,是沈柯回来了,又高兴又委屈,刚跑一两步,就被老汉喊停了:“别踩我的秧苗!”   他又退回去,爬上田垄,跑向沈柯:“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那条牛有多可恶!”   “辛苦你了。”眼见着中午还干干净净的人,一眨眼就变成了个泥人,沈柯很是过意不去,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泥。   柳述微微一愣,眼神晃动,余光盯着他的手,等他收回去时,才抬起自己的手,眨眨眼:“这里也好脏。”   沈柯又给他擦干净手。   柳述双手一抬:“身上也脏。”   “回去洗洗。”   “好。”柳述愉快地答应了,先前那些被牛搞得烦躁的心也在沈柯和煦的笑容里烟消云散了。   旁边突然响起鞭子的抽打声,“啪”的一声,落在牛屁股上,牛终于迈开牛蹄,在老汉的吆喝中开始犁地了。   柳述:“......”搞半天是欠抽啊!   回到家后,柳述去洗了个澡。   在这里洗澡自然是非常简便的,接桶水用帕子搓干净就行,哪里还能像平时那样泡在浴桶里,旁边放着水果点心,还有丫鬟按肩捶背,小厮讲笑话逗他开心的。   自己的衣服还没有干,只能又借沈柯的穿着,瞧着那家伙细胳膊细腿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竟然还有一点松垮,他仔细比对过了,是肩膀和腰宽松了些,长度也长了点。   趁他洗澡的这会功夫,简单的晚饭已经做好了,沈柯烧饭,慧伤则负责处理他的折耳根。   三人围坐在桌边,柳述低头看着一大盘凉拌的东西,愣道:“这是什么?能吃吗?”   “能,折耳根,这里的人都喜欢吃,可是好东西呢。”慧伤率先夹走一筷子,吃的有滋有味的。   柳述半信半疑地夹了一点,嚼了几口,面露苦色:“呸呸,这什么东西啊,狗都不吃!”   说完,他就发现沈柯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对方显然吃的挺高兴。   沈柯:“.......”   柳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单纯的嘴贱。”慧伤接道。   “对,是这个意思。”柳述点头,主动给沈柯夹菜,“你快吃,多吃点,别让秃驴兄吃完了”。   慧伤吃得飞快,不忘抬头瞪他一眼。   “对了,你买鸡蛋了吗?”柳述实在吃不来这鬼东西,打算去煮个蛋下饭。   “没有。”沈柯微顿,在他们疑惑的视线中无奈地笑了下,“我没有钱买蛋,也没有被选上。”   “为什么?”二人异口同声道。   慧伤微讶:“他们的选人要求到底有多高?”   柳述崩溃 :“现在鸡蛋到底是有多贵?”   衣食无忧的柳少爷,终于尝到了一蛋难求的滋味,当真是危在“蛋”夕。痛,实在是太痛了! 第5章   在柳述扒拉白饭的时候,沈柯道出落选的原因:“他们选了一个更合适的人。”   “哪里合适?”慧伤问。   “能说会道,而且还是县令的远房亲戚。”   慧伤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他们毕竟做生意的,在权力的甜头面前肯定不会优先选贤。”   作为一名老生意人的儿子,柳述有话要说:“这是真的。”   “所以那人比我更合适。”沈柯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好在他并没有太失落,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嘛,他就不信自己脱离了家人,还养不活自己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慧伤问道。   沈柯沉吟片刻,缓缓道:“柴房没有柴了,得上山砍点柴,再种种青菜,买点鸡蛋。”   柳述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么拮据的情况下,他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果换做是自己落到这种境地,早就哭着喊着回去找爹娘要钱了。   好有骨气!   我好喜欢!   柳述打心眼里涌起一股崇拜的情绪,他要撤回以前常说的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话!   这个书生看起来就很有用嘛!   “买蛋不如养鸡划算。”慧伤提议道,“你去买点鸡苗,不仅能下蛋,以后还能吃鸡肉。”   沈柯颔首:“好,就这么办。可是钱从哪里来?”   饭桌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柳述甚至体听到了风吹过头发丝的声音,是从西北边刮来的风。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化缘吧。”慧伤真诚地建议道。   柳述:“头一次听人把要饭说得这么佛光普照的。”   慧伤:“那你有办法?”   “有。”   两人齐齐看向他,他下巴一扬:“你们先给我筹点本金,待我去赌场大杀四方,准保给你们带回大把银子。”   两人:“.......”   沈柯自动忽略他的话,琢磨片刻,道:“我可以去卖草药,反正晒得这些够我治好几年的腹泻了,可以把多余的拿去卖掉,再买鸡苗回来。”   “我看成。”柳述第一个同意。   吃完饭,慧伤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天都这么晚了,他还要走?”   “再不走,就要赶不上明天早上的化缘了。”   “......”柳述和他坐在院里,握着蒲扇扇风,好奇道,“他的毕生事业都是在化缘吗?我以前见过的和尚,可都是呆在庙里等着大家捐香火呢,有些人想见都还见不到呢。”   “那是庙宇出名了,老百姓的钱袋子也满了。”沈柯也是到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寺庙都跟京城里的一样香火鼎盛,因为这里过于贫穷,已经没有余钱去供奉佛祖,只能在心里凄凉地求求神佛。   夜晚的凉风吹了过来,柳述放下扇子,揉揉手腕。   “受伤了?”沈柯握住他的手腕,借着月光打量起来。   柳述微微睁大了眼睛,发现他眼神专注又认真,听见他问:“是不是插秧受的伤?”   ......是扇扇子太累。   但显然真相更丢脸,于是他借坡下驴地点头:“对,腰还有点酸。”   “进屋吧,我给你按按背?”   “你还会按背?”   “不会。”   “......”   “但是可以学。”   柳述见他眼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的眼神,顿时了然:“你拿我做试验呢?”   沈柯轻轻一笑:“我一直想弄清后背的这些穴位,奈何自己一个人很难办到。”   “怎么不按慧伤的?”   “他害羞。”   “?”柳述脖子一梗,“那我也害羞呢!”   “不,你不会。”沈柯说道,“你屁股都给我看了,还怕后背?”   “......我那是为了保命,才让你给我擦药的!我现在突然害羞不行啊?!”   “行行行。”沈柯回屋拿着医书就来到了他的房里,翻到穴位图,眼巴巴地看着他。   “......”   沈柯继续盯着他。   “我明天想吃炒鸡蛋。”   “可以!”   “嘻。”柳述龇牙一笑,立马爽快地脱下衣服,往床上一趴,甘当试验品。   不一会,就传出杀猪般一样的叫声:“啊啊啊啊——!”   “痛痛痛!”   “嗷呜呜呜呜!”   “嘿嘿哈哈哈嚯嚯嚯嚯,你戳我笑点了,快停下!”   烛光渐渐弱了下去,沈柯合上书,贴心地替他把衣服披上:“多谢。”   “呼呼......”   沈柯偏头一看,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便去脱他的裤子。   当屁股感到一阵冰凉时,柳述突然睁开眼睛,瞪大了双眼,回过头:“你干嘛?耍流氓啊?!”   “不是,擦药。”沈柯举起手,给他看手上的草药。   “哦......不好意思啊,吓醒了。”柳述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无妨。”沈柯亦笑,“有点警觉心总是好的。”   “但是对你就不用了嘛,虽然你也是读书人,但你是大好人,跟别人不一样。”   “此话怎讲?”沈柯好奇道。   “这事说来就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行吧,这事还要从我三岁那年说起——”   “......好了,不用说了。”沈柯擦完药,起身走人,替他关上门,“早些休息。”   柳述自个躺床上笑了一会,才渐渐敛起笑意,一想起幼时在学堂的经历,就不爽地撇撇嘴。   起初他也不抗拒上学堂,可偏偏同窗里有几个是官员之子,满嘴之乎者也,可是却明里暗里骂他是男生女相,最生气的一次是几人背地里说他是商人小妾所生,都是贱胚子,气得他冲过去找他们算账,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被推到了池子里,险些溺水。   事后也没得到处置,毕竟那边有官员撑腰,只能白白受了这通欺负,至此他再也不想念书,也平等地讨厌每一个读书人。   但阿柯除外!   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阿柯现在不在学堂,所以严格来说,不在他讨厌之列里。   翌日清晨,柳述又在熟悉的烟雾中起床,明明才来两三天,却仿佛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厨房打水,打着哈欠问道:“今天在煮什么?”   “粥,家里只有一点米了。”沈柯咳了几声,捂住鼻子说。   柳述端着盆子快速离开此地,匆匆洗完脸就又跑回去了,把他挤开:“我来烧火吧。”   沈柯感到内疚:“不好意思,我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柳述握着火钳,在灶膛里倒腾一会,总算没有那么大烟雾了,才继续说道,“你能一个人生存到现在,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   沈柯嘴角微抽:“是、是啊。”   “哦不,我的意思是你能活着就已经很棒了!”   “嗯......”   “哎呀,我的意思是——”柳述一下卡壳了,早知道就多念点书了,就不至于词不达意了,他狂叫道,“你已经很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嘛!你虽然不会烧火,但你做饭好.......好像也不太好吃......”   越说越难听了。   柳述放弃了,突然自暴自弃地搓着头。这时,他听见一声轻笑,一只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了,头发都要搓出火星子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沈柯忍俊不禁道。   柳述抬头看着他清澈不见一丝杂质的脸庞,那只手温温热热的,就连脸颊都仿佛感受到了温度,他倏地拍开他的手,转头看着灶膛里的火,火光映得他面色有些红润:“热死了。”   “那就麻烦你帮忙烧火了,我去准备一下上山的东西。”   沈柯转身去了外面,柳述才悄悄抬起一双眼睛,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发呆,突然间,他一个惊跳:“糟了!”   锅里干了。   一锅粥煮成了面糊,底部还有一层浅浅的锅巴。   沈柯倒是接受良好,也许是早就习惯了随时从厨房里端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吃的很快,却没有狼吞虎咽的粗鲁样。   “哎,其实我也是什么都干不好啦!”柳述失落道。   沈柯笑道:“怎么会,要不是你帮忙,我的秧都插不完,火也烧不好。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嘛,不如说说你擅长的事?”   “斗蛐蛐,算吗?”柳述小心翼翼地问。   “.......算吧。”   柳述备受鼓舞:“那我还擅长搏戏、看戏、调戏宦官子弟!”   “............?”   沈柯笑容有些支离破碎,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追问道:“这最后一个,调戏宦官子弟,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人哦,比如我们当地官员的儿孙,很讨人厌的,我就会想办法欺负他们一下下。”柳述挑挑眉,得意地说。   “原来如此,那叫官宦子弟。”沈柯松了口气,突然又一激灵,自己可不就是官宦子弟吗?   趁着太阳才刚出山,沈柯准备出发采药,顺便再砍点柴回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柳述主动请缨道,“我可以一起去采药。”   “你伤还没完全养好,上山不方便,在家休息就好了。”沈柯说。   “那我帮你种菜吧。”柳述想起他昨晚还说了种菜的安排。   种菜倒是可以,只需要将种子撒好就行,沈柯便将菜种子交给他,带着他去了后院的一片空地:“这里就是种菜的地方,你把这些种子撒在这里,再浇些水,应该就可以了。”   “好,简单简单。”柳述胸有成竹地说道,摸了摸袋子里的种子,问道,“这是什么种子?”   “菜种子。”   “什么菜?”   “......具体我也不清楚,之前帮一位大娘治疗腹泻,没有收钱,她就拿了几包种子找我,扔下就跑了。”沈柯说。   “这样啊,既然是大娘送的,肯定是能吃的,说不定还是当地人最喜欢吃的好东西呢。”柳述笑道。   沈柯点点头:“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上山了。”   “好,我等你回来。”   沈柯脚步微顿,回过头,看见他站在地边,笑着冲自己挥手,心情顿时有些轻松,嘴角弯了弯:“好。”   柳述按照吩咐,将种子洒在了地里,又拿着瓢来浇水,前前后后跑了二十来趟。别问为什么不直接挑桶来,问就是挑不起。   忙完这些后,他倚在不远处的树下乘凉,抬头看着升起来的太阳,想到他在这里种菜,阿柯在山里砍柴,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哟,小伙子这是种的什么呀?”一位大娘出门农作,经过这块地,好奇地过来看一眼别人的庄稼,随后冲柳述点点头,“要的要的,这辣椒种得不少,可得盯紧了。”   ......辣、辣椒?!   柳述小脸一白,一想到日后天天吃辣椒,那真是要“腚紧”了! 第6章   未时,上山砍柴的人还没回来。   柳述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搬个板凳坐着抖了会腿,依然不见沈柯的身影,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便去厨房准备午饭,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早上的粥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有米有水就行了,简单!   他舀出一大碗米,又掺了两瓢水进锅里。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后,院子里也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他立即跑到门口,见沈柯双手抱着一个大木桩,被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走路摇摇晃晃,背篓里的草药时不时蹦一下,险些洒出来。   他赶紧上前托住木桩,两人一起放在地上后,他又帮忙解下沈柯的肩带,将背篓取了下来。   “谢谢。”沈柯长舒一口气,顺势坐在木桩上,喘着粗气,擦擦脸上的汗,嗓音里都带着还没缓过来的疲劳,“没想到这个木头,这、这么重。”   “这个不好抱回来,你怎么不放背篓里?”柳述搀扶着他进屋,倒了杯凉水给他。   “里面有草药,草药要卖钱买鸡苗的,这样你才能吃上鸡蛋。”沈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精疲力尽地问,“还能再来一杯吗?”   “能。”柳述将整个茶壶都拿过来,不停往杯子里添水,感动道,“原来都是为了我!”   “其实我也想吃。”沈柯嘴角微弯。   柳述直笑,突然间停了下来,郑重地按住他的手:“我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是什么?”   “你帮了我这么多,还处处为我着想,所以我想住下来,跟你一起拼搏奋斗,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柳述决心要报答他。   “不至于不至于,就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得你——”   “值得值得!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万一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收留我了怎么办?你忍心看我饿死街头,无人收尸,直到浑身长满了——”   属实是图穷匕见了。   “打住。”沈柯猜出他的用意,笑道,“只要你不怕苦,就留下来吧。”   多个伴也好,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吃吃吃,我什么都吃!别说苦了,就是山珍海味我都吃!”   “......”你是会做对比的。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柳述见他欲言又止。   “有。”沈柯低头看着被他抓住的手,“可以松开了吗?我想喝点水。”   “没问题,您请。”柳述松开手,突然一拍桌子,转身跑去厨房,“我的粥啊!”   不出意外,粥已经学会了榨干自己的价值,变了九成干的饭。   可是没有菜。   沈柯:“要不我们去田垄上挖点——”   柳述立马看向他,他艰难地咽下折耳根三个字,思索片刻,忽然双眼一亮:“我今天采了板蓝根,可以吃这个。”   柳述双眼写满了迷茫:“你确定?”   “嗯,医书上说过,板蓝根可入药,亦可凉拌。”   “好懂事的板蓝根啊。”柳述感慨道。   等新鲜的凉拌板蓝根上桌后,柳述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等沈柯吃了几口后,他才下筷,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竟有些想哭:“是不是以后咱们都有吃的了?”   “是的是的。”沈柯略显激动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接连吃了五天板蓝根后,草药终于都晒干了,柳述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跃跃欲试地跟着他一起去逛集市。   途中偶尔会遇到几户人家,沈柯就会给他介绍:“这家是村头的朱大娘家。”   “嚯,你们这个村真够大的,小半个时辰才走到村头?”   “这里山路崎岖,并不远的距离却因为曲折的山路而绕远了不少。”沈柯道。   “那家人是做什么的?”柳述指着另一家问道,“门口堆着好多竹子。”   “那是村里的篾匠,是个鳏夫,不过手艺很好。”   柳述一路听他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倒也觉得有趣,只可惜路途遥远,耐心也将告罄。   “好远啊,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   “半个时辰前你就这么说。”   沈柯笑了笑,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用这个吧。”   柳述撑着树枝走了一会,却见他腰不弯背不驼,而自己跟个苟延残喘的老汉一样,立马扔下棍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小五。”   柳述潇洒地摆摆手:“小意思,不就是走路嘛,我还能再走五百里!”   “你走错路了,回来。”   “......”   紧赶慢赶,达到集市时,柳述已经累成了狗样,双手抓着沈柯的胳膊,吐着舌头喘气,双眼在集市上扫了一圈,大为失落。   不及金陵十分之一的热闹。   所谓的集市,大多还是以物换物的交流场所罢了,许多人都背着自己要贩卖的东西,换到钱之后再去买别人背篓里的货,正儿八经的店铺少得可怜,更别提大规模的了。   就柳家随便一家店铺挪到这里来,那都是阔绰至极。   原本还想逛一逛的柳述瞬间打消了心思,和沈柯一起去找医馆卖药。   然而出师不利,这里的医馆要么店里有人手专门负责去采药,要么就是有固定合作的人了,没有一家愿意接收他们这来路不明的两个稚嫩小伙子背来的草药。   走出最后一家药房,沈柯难免丧气:“疏忽了,还以为只要有货物,就能卖得出去呢。”   “那怎么可能,市面上的交易都是有隐性规则的,这是你闷头看医书学不来的。”   就比如那些长期合作的人,中间肯定有跟药房的人打点过,否则没道理不接收他们这新鲜晒干的草药,柳述望着人来人往的狭窄街道,“走吧。”   沈柯叹了口气,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然而下一刻却被柳述拉住了袖子。   “往哪走呢,走,卖草药去。”   “可是药房的人都不收,还能卖给谁呀?”   “卖给那些看不起病的人。”   沈柯恍然大悟,是他格局小了,平日里有点伤寒杂症都会去找好大夫,已经成了常识,可是却忽略了还有许多人是看不起病的。   “咱们先找个地方摆摆摊。”   “好。”沈柯照办,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柳述:“......”   “这里凉快。”沈柯站在树下冲他微笑。   “可是没人啊!”柳述一脸生无可恋,“做生意得去闹市中去啊。”   沈柯抿了抿嘴,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柳述扭头,观察半晌,才忽然笑道:“怎么,是不是怕了?”   沈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柳述大笑起来,扛起背篓就往人群中挤进去:“交给我吧,你在这等我。”   那怎么能行,沈柯赶紧追了上去,把背篓夺了回来,紧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最热闹的地方,挤出一小块空地。   “我去找个东西,你在这守着。”柳述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诶——”沈柯伸手想喊住他,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四周有卖菜卖肉卖草鞋的,各式各样的小买卖,吆喝声四起,沈柯有些无所适从,原地踱了几步,半是紧张半是胆怯地偷偷观察着这些商贩的动静。   柳述赶回来的时候,看见沈柯立在那里,已经形成了一道人文景观,不断有人扭头看一眼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或偷偷打量,或交头接耳。   一旦沈柯接到别人的视线后,就会很努力却又很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并指了指旁边的背篓。   背篓上挂了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卖药。   旁边几行小字写的是哪几种药。   虽简单直接又细心,但没用。   “字很好看,可惜了,无人光顾。”他笑着走上前。   “是啊。”沈柯讪讪一笑,“看来今日是卖不出去了。”   “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没上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柳述说道。   “是我又疏忽了。”沈柯微微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决心尝试一下,喊道,“草药,草药,卖草药。”   “你声音再大一点,兴许就能叫隔壁的孩子听到了。”   “......”沈柯扭头看了眼隔壁摊的孩子,距离他不过两步的距离,正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他。他心虚地咳了一声,低下头,略微提高一点点声音,“草药......咯。”   “噗呲。”柳述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柯无奈扶额:“这太难了。”   柳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借到的小板凳往旁边一放,伸手道:“坐。”   “我怎么好意思坐。”沈柯连忙推据。   “你坐就是了,等会可有你好忙的。”柳述用力将他按到座位上,在对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伸出食指挡住他的嘴,“乖,听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娘。   柳述转过身,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清清嗓子,喊道:“好消息好消息!今日义诊,免费给大家看病了,专治腹泻杂症!”   沈柯一惊,小声喊道:“咱们在这路边,怎么会有人相信来看病啊?”   “免——费!”柳述再次大喊道。   不消片刻,面前就聚来了四五个人。   沈柯:“。”   “来来,大家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柳述笑眯眯地维持着秩序,把人都交给沈柯,随后又吆喝了几声免费看诊,再次吸引了几人过来。   有些人是真有腹痛之症,有些却只是来免费查看身体的,沈柯全都仔细问询查看一遍,很有耐心。对于没有病症的人的,他由衷地恭喜对方身体健康,若是病症超出了能力范围之内的情况,就会建议去找更好的大夫,而如果恰好是腹痛的症状,他就可以直接抓药了。   剩下的就交给柳述了,柳述一边抓药一边给病人说道:“大夫是免费看诊,可这药难求,免费不了,但可以贱卖给你们,一包药只要三文钱,比药房的还便宜八文钱呢。”   沈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之前去药房时,对方有观察到药材价格,而他却完全没有注意这方面的内容。   很快,这里免费看诊还有便宜药方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摊位前挤满了人。两人忙的午饭都没时间吃,直到把药都全部卖完后,才收起摊。   “一共赚了一百七十文。”柳述数好铜板,放进钱袋子里,交给了沈柯。   “小五,你太厉害了,我以为今天会分文不进呢。”沈柯诧异道。   柳述乐道:“药房的收购价也比这个高不了多少,虽然这样比较累,但能卖出去就好。”   “对啊。”沈柯突然抱住他,一起分享喜悦,“你真是个小福星啊!”   柳述被他夸的飘飘然,笑着笑着突然一顿:“不对,这数不对,少了一文!有人少给了一文,而我居然没有发现!”   “没关系,一文而已。”   “不,你不懂。”这简直是对他抓钱能力的最大侮辱!   沈柯见他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生气,于是将整个钱袋都塞他手里:“别不开心,这些都给你。”   柳述呆住,握着有点重量的钱袋,难以置信道:“全部给我?这些可都是你上山好多天,还被马蜂蛰了好大个包才采回来的药啊?”   “......你怎么知道的?”沈柯震惊。   “慧伤说的。”   “他怎么这个也跟你说。”沈柯苦恼地按了按眉骨,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忽然间又有些庆幸没被他看到被蛰后的丑态。   “连我爹娘都没把全部家当交给我呢。”柳述掂了掂钱袋,心里美得冒泡,莫名觉得自己此刻才是最富有的人,他看了眼天色,还是将钱袋还了回去,催促道,“天快黑了,咱们快去买鸡苗吧。”   “好。”   剩下的鸡苗已经不多了,两人买下了最后的八只小鸡崽,明艳的黄,圆乎乎的身体,咯吱咯吱的叫着,煞是可爱。   “嘬嘬嘬。”柳述挨个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和圆滚滚的身体,柔软的羽毛在掌心里扫过,惹得他心情大好,“它们好可爱啊!”   “嗯。”沈柯望着他开心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确实很可爱。”   “也就这几天了,它们长很快的,再过不久就变丑变老了,不过炖汤最香了。”老板笑说。   柳述一惊,捂住鸡崽的小脑袋,惶恐道:“我们小鸡崽可听不得这些,嘬嘬嘬,你们千万别当真,他就是个鸡贩子,说的话听不得,你们最可爱了。”   老板:“......” 第7章   两人又买了一些菜种,然后在路边找了一家馄饨摊填肚子。   皮薄馅多,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汁,一点葱花加以点缀,柳述从来没觉得路边的馄饨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他吃得连汤都不剩。   当他捧着碗放下,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时,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不在了。   他一愣,环顾一圈,也没发现沈柯的身影,赶忙问店家:“刚刚跟我坐一起的人呢?”   “他没跟你坐一起了?”店家茫然道。   “是啊,他跑哪去了?”柳述指着空位问。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店家推测道。   “......分析得这么好,你应该去当捕快的。”柳述两眼无神道。   “我知道了,他是逃单!”店家恍然大悟,随后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也逃跑了,“你先把银子结了吧。”   “谁要逃单啊,瞧不起谁呢。”柳述嗤之以鼻,伸手掏了掏怀里,又摸摸腰间本应该有钱袋的地方,他虚咳一声,两袖清风地说,“我还没吃完呢,等会再付钱,你再给我来一份......汤,汤不要钱吧?”   店家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指着鸡笼说:“跑不了的,鸡崽子们都在这,我可舍不得抛下它们。”   店家这才给他舀了碗清汤,他喝得极慢,视线不住地在人群中打量,惴惴不安地抖了下腿,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越来越扩散——   不会真的逃单了吧?   难道那小子收留他、为他治伤、给他做饭、送他钱袋这一系列动作,就是为了逃单这一个大动作?!   嗐,不可能不可能。   柳述一想到对方那一身正气的样子,就马上打消了心里的疑虑,继续喝汤。   “小五。”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瞬间抬起头,看见沈柯快步走过来后,才松了口气:“你跑哪去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跟你说了呀。”沈柯眨了眨眼,无辜道,“是你吃得太响了,没听到我跟你说的话。”   “咳咳!”柳述捂住嘴,瞪着明亮的双眼,“什么响不响的,我那是吃的专注,是对食物的崇拜,是对人类文明做出的回应!”   沈柯连连点头。   “一共两文钱。”店家立马道。   “喏,现在该你去回应了。”柳述说。   沈柯付完钱,带着他一起回家。   “你刚刚去干什么了?手里提的是什么?”柳述发现他回来后手里就提着一个小包袱。   沈柯颔首,打开包袱一角,让他摸摸料子:“我怕去晚了就关门了,所以就匆匆去买了几件,尺寸应该是合的,你看看颜色喜欢吗?不喜欢的话就去退了。”   柳述手指捻着布料,听他说完,才慢慢觉出味来:“你是给我买的?!”   “嗯,你就一套衣服,还划烂了几个口子,不好穿出门。你既然要留下来,总得有几件好衣裳......小五?”沈柯突然被他抱住,双手僵在原地,不知该往哪放,温声道,“你......不觉得热吗?”   “热死了快。”柳述松开手,转身就往前走。   沈柯在后面拎着包袱和鸡笼,快步跟上去,结果发现他走得更快了:“你走太快了,要保存点体力,路还很长。”   “长着呢还。”柳述闷声附和道。   沈柯愣了一下,察觉出他语气有些异常,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偏头去看:“你怎么了?”   谁知道却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沈柯慌神道:“这是怎么了?风太大了?”   柳述嘴唇嗫嚅片刻,开口却笑了:“什么风太大,明明是被感动到了!”   沈柯缓缓道:“不会是因为这几件衣裳吧?”   “嗯!”   沈柯没想到一个很寻常的举动竟然能让他感动到想哭,不禁更心疼他了——以前到底过的什么苦日子啊,不就几件衣裳吗?   以前可从来没有缺过衣裳,柳述心想,不管是自家店里还是其他的店,但凡有上新的好衣裳,总会先送到他家去让他挑选,对他来说不过打发时间的小事罢了,而且那一件衣裳的价值可能就抵阿柯三五十年赚的钱,而对方却愿意用仅有的钱给他买衣裳......   “好看吗?”柳述还是没忍住问道。   “你亲自看看?”沈柯直接将衣服取出来,举在他面前,“怎么样?”   挺好的,再精致一些就能赶上他家小厮穿的了。   “谢谢,我非常喜欢!”柳述将其揽入怀里,抱着不想撒手。   沈柯见他如获至宝般的表情,更是感慨起他可怜的身世,这衣裳粗糙又难看,对方却开心的像个孩子,想来也不曾穿过什么好衣裳。   也怪自己现在没有多余的银子,倘若日后回了京,再给他买好衣裳吧,沈柯这么想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想去京城吗?”   “京城?去京城干嘛?”柳述不明所以。   “去......探访?”   “探访谁啊?”柳述一瞬间想到自己和京城的某家人还有婚约,忙摇头,“不不,不去,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到处都是权贵,去了还不轻轻松松把我碾死啊?我就要远离京城,过得逍遥又自在。”   诶?   沈柯没料到他居然会拒绝,低头看了看菜种和鸡笼:“逍遥,又自在?”   “......种地逍遥,穿衣自在嘛。”柳述讪讪一笑。   沈柯沉吟片刻,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还是你活得通透。”   踩着薄薄的黄昏,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村子里,经过篾匠的家时,柳述好奇地往篱笆院里瞅了一眼,正巧和一个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吓得赶紧弯下腰躲起来。   “怎么了?”沈柯也跟着半蹲下来,小声问道。   “我刚刚和他视线对上了!”   “所以你在做贼心虚什么?”   “对啊,我心虚个啥,我又不是贼。”柳述立即站起来,冲里面的男人龇牙,“嘿,吃饭了吗?”   男人:“......?”   “好巧啊,我们也没吃。”柳述说完,就见那男人站了起来,一身腱子肉,满脸胡茬,眉骨上还有一道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对方一动,他就尖叫一声,抓着沈柯赶紧跑,“啊啊啊啊救命!”   “小心鸡。”沈柯双手护住鸡笼,才没让它们掉出去。   “那人长得也太可怕了。”回到家后,柳述还后怕地拍拍胸口,“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打死了。”   “他为什么要打你?”   “不知道啊,有的人就是一不高兴就要打人嘛。”   “他应该不会。”   “为什么?”   “他要是会打人,村子里早就传开了。”   也是,曹操都赶不上村里的八卦速度。   已经在镇上吃过饭,所以今晚的闲暇时间有点多,沈柯要整理草药和看书,柳述就出门去闲逛了。   月亮高高挂着,在路上落下一层淡淡的光,他摇着蒲扇,轻轻哼着走着,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亮光,还有喧闹的人声,这才加快了脚步。   越走近,就越能听清里面热闹的声音,原来是大家吃饱饭足,围聚在一家人的院子里唠闲嗑。   他一走院子,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喊道:“这不是柯兄弟家的客人吗?快来这坐,瓜子吃不?”   “谢谢。”柳述从善如流地加入进去,抓起一把瓜子就吃了起来,随后发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他笑笑,“没事,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   “那咋能不管呢。”坐他旁边的朱大娘盯着他看了一会,笑着一巴掌拍他后背上,差点把他拍去见阎罗,“哎哟,前两天就听说柯兄弟家来了个跟他一样顶好看的人,现在可算见到了,长得这叫一个俊俏,多大了?哪里人?娶亲了没?”   “十七了,还没娶呢。”柳述呵呵笑道。   “十七可不小了,长得这么俊,怎么还没娶娘子呢?”   “我穷嘛。”柳述信口胡说。   “穷也不怕的,只要有手有脚就行,就怕懒。”朱大娘安慰道。   “是啊是啊,可惜我又穷又懒,这辈子怕是讨不到娘子了。”   “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有个表姐的女儿——”   “谢谢姐姐,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哎哟,叫什么姐姐哟,我可比你大多了嚯嚯嚯嚯......”朱大娘被他一句姐姐哄得都忘记了正题。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另一个大娘啧啧称奇:“所以我就说那家人也是够倒霉的嘛。”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小子真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那还能有假的呀,我亲表姑的妯娌的弟弟就是在那家人手里干活的,可是亲眼所见他天天跑青楼。”   柳述听出她们是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便跟旁边的朱大娘小声打听:“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家阔少爷,天天跑青楼啊、喝酒啊赌博,调戏良家妇女什么的。”   “咦,好过分哦。”柳述马上就融入了话题。   “是啊,闹得满城皆知,他爹娘觉得丢脸,就把他许配给了一个男人。”   “嘶,这很难评哪个更丢脸了。”   “结果他卷着金银珠宝,带着小妾逃跑啦。”   “嚯,到底是哪家少爷啊?”柳述充满了好奇。   “就是亲表姑的妯娌的弟弟的东家嘛!”先前那个大娘接话道,“他在金陵那边的一家酒楼做工。”   “金陵?那我很熟啊,是哪家的,说不定我还认识呢。”柳述期待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你怎么会认识,那东家姓什么来着......哦,对了,姓柳!”   柳述笑容僵住,疑惑地皱了皱眉:“不会是杨柳的柳吧?”   “不是,是柳树的柳。”   柳述:......你咋还直接点我名呢!   吃瓜子吃了半天,最后吃到自己头上来了,他难以理解:“消息可靠吗?柳少爷怎么就有小妾了?”   “金陵来的消息,你说可不可靠?再说了,他都快住在青楼的人,怎么会没有小妾?”   “兴许,他住在青楼只是为了听曲和喝酒呢?”   “你信吗?”大娘转头就问院里的男人,“你们去青楼,放着白花花的姑娘不管,只去喝酒?你们会吗?”   男人们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   柳述:“......”   啧,有点道理。   说的他本人都要信了! 第8章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柳少爷他本身就风流倜傥、风采卓然、风姿绰约、风里来雨里去......”柳述用完毕生所学后,清清嗓子,朗声道,“觉得再没有比他更漂亮的女人能吸引住他,所以他可以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没这个可能。”朱大娘说。   “......”你刚刚还夸我顶好看的呢?果然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有,没有男人能做到片叶不沾身,尤其是他那样的阔少爷。”这时,朱大娘的丈夫接话道,“除非他有问题,比如隐疾什么的。”   其他几个男人也附和起来:“是的。”   柳述一惊:“隐、隐疾?”   “对。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对吧?”朱大娘看向几个大男人,几人纷纷点头,表示她说的有道理。   柳述:“不可能!”   ......的吧?   柳述也迷茫了,他想起每次和自己一起去青楼的兄弟们,都是左拥右抱,然后搂着美人各自进房......该不会只有他真的是在房里听曲,看歌舞表演吧?!   ——那花魁数次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许并不是含羞带怯,而是在质疑他的能力,怜悯他的隐疾?   柳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小兄弟,你怎么了?板凳烫屁股了?”朱大娘关心地问。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各位后会有期!”柳述转身就快步走出院子,见无人注意自己,立马拔腿就跑,一路奔跑回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跑得这么急?”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沈柯见他跟一道烟似的冲进了堂屋,片刻后,柳述又慢慢倒了回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沈柯再次问道。   柳述挠挠头,想问又问不出口,索性蹲下跟他一道搓衣裳。   “去哪里玩了?”沈柯从他袖口上取下一片瓜子壳。   “种了向日葵的那家。”   “那是向姐家。”   “哦,就是去她家了,挺热闹的呵呵呵呵。”   “是啊,她们家瓜子最多,大家都喜欢晚上去她家乘凉嗑瓜子。”沈柯道。   “那你怎么不去?”   “我不太习惯。”沈柯笑道,“她们太亲切了,我有点招架不住。”   “这有什么难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还能打发打发时间。”   柳述从来没有交际上的烦恼,可沈柯就不同了。   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几乎都是呆在自己府里,接人待物也有兄长去负责,自己则一天到晚都缩在房里沉迷看书,鲜少与外人接触。   若不是这趟出门,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恐怕他依然是那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等等,他现在好像也没能分出五谷?   哎。   “你叹什么气呢?”柳述问道。   “叹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沈柯长叹道。   柳述沉默片刻:“......说人话。”   “我真没用。”   “哎。”   “你又叹什么气?”   “蹲麻了。”   沈柯笑了起来,起身拿着板凳放到他屁股后面:“坐会吧。”   “那衣裳怎么办?”   “我来洗就好。”沈柯搓好衣服,拿去晾在绳子上。   “衣服都会洗的人,怎么会没用呢?”柳述翘着腿说道,“我爹以前告诉过我一句话,叫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沈柯听到他用这话来鼓励自己,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有些想笑,下一刻就听他侃侃而谈道:“就是说做生意的人呐,不能因为一时的亏损而泄气,笑容一扬,黄金万两!没什么是一个笑容解决不了的。”   “......?”   一句话,就让男人怀疑自己寒窗十年的书白读了。   夜深人静时,柳述想着今晚的事睡不着,辗转反侧好一阵,起床准备去外面吹吹风,却发现隔壁屋的门缝中透着一点光亮。   他敲了下门,听到“请进”后推开门,见沈柯在借着烛光看书,小心走进去,像是怕打扰到他,声音都不自觉放低:“都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啊,医书?”   “不是。”沈柯将书皮亮给他。   “看不懂,我晕字。”柳述摆摆手。   沈柯低声浅笑,视线复又回到书上。   蜡油顺着蜡烛往下滴落,到尾端时又慢慢凝固成一小块的不规则物体。   柳述趴在桌子上,盯着蜡油看了半天,几次抬眼,都没发觉沈柯有犯困的痕迹,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   沈柯眸光微动,心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时应该已经奔赴考场了。   可惜如今他已不在京城,而且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没那么向往科举了,准确来说是紧迫程度没那么强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沈柯道。   京城权贵聚集,一派繁荣景象,叫他险些以为全天下都如此。若不是一路亲眼见证了老百姓的生活,亲自感受真正的生存困境,压根无法能体会到百姓的艰难与不易。   读了这么些年圣贤书,通晓圣人智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不弄不明白生活里的柴米油盐,拿不出解决百姓们困顿的实际办法,那么高中状元除了能光耀门楣,又有何用呢?   “确实,春闱都要过了,你也来不及了。”柳述说。   沈柯笑着点点头:“对,来不及了。”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的!”   “谢谢。”   两人再度无话,柳述支着下巴,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后,最终落到了沈柯的脸上。暖黄的光晕在他白皙的脸上映衬出落日般的余晖,鸦羽般的睫毛上都沾上了光,翻书的动作缓慢又郑重,周身气质与这破旧粗糙的环境完全不符。   柳述想不到他应该出现在哪里,反正不会是他常流连忘返的青楼赌坊酒楼,也不像是学堂的那些人,沽名钓誉假正经。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一下想到了最适合他气质的地方:“阿柯,你会出家吗?”   沈柯一顿:“嗯?我什么要出家?”   “我现在看你就很佛光普照!”   沈柯沉默地看着他,突然吹一口气,蜡烛熄灭,房间一片漆黑。   “现在还佛光普照吗?”   “不了不了,是我瞎了眼了。你在哪里啊,好黑好黑!”柳述伸出手,在黑暗中四处慌乱地摸索着,直到被一只手牵住,才镇定下来。   房间重新有了光。   柳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注意到两人握着的手,掌心有些热,微妙的情绪浮上心头,还没等他回过味来,沈柯就松开了手,将他推到自己的房间,温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那你呢?还要看书?”   “不看了,我也要睡了。”   “好,那祝你做个好梦。”   柳述掩上门,躺上床后很快就困意来袭,却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惊醒过来——等等,我刚刚不是准备去找他问问隐疾的事吗?   清晨,阳光拨开云雾,落在小院里,和窗棂上。   柳述睁开眼,就和一对鸡眼对上了视线。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一惊,抓住爬到床上来的小鸡崽,审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你没有家的吗?!”   “叽叽。”   “怎么了?”沈柯听到动静,来到房门口,看见他和小鸡大眼瞪小眼,不免好笑,走进去握起小鸡,目光在他白净光滑的肩膀上停留片刻,扭头看向窗子,“是不是很热?”   “嗯,天气越来越热了。”   柳述懒散地坐起来,半敞着挂在肩头的衣裳直接滑落下去。他打着哈欠看向沈柯,突然顿住,脑海里莫名浮现起以前花魁在他面前也是这样时不时剥一下衣服,然而他不仅没有热血直涌,反而替人家把衣服拉好,还关心道:“小心着凉。”   ......他是不是有病啊?花魁不过是在尽她的本分罢了!   还是说,他真的有隐疾?   “小心着凉。”沈柯咳了一声,替他把衣服拉上来。   柳述瞪大双眼,如同见了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有隐疾了。   “慧伤来了。”沈柯解释道。   “哦。”柳述起床穿好新衣服,料子虽粗糙,但合身,他心情愉悦地从沈柯手里接过小鸡,走出房间,就看见锃光瓦亮的大脑门,“这么快又来化缘了?你这是巡回化缘啊?”   “阿弥陀佛,小五施主别来无恙。”慧伤庄严道。   “他怎么了?”柳述小声问沈柯。   沈柯捂嘴回答:“饿了。”   吃完粥后,慧伤脸上的表情终于多了点人味,道:“你们听村子里的人说了没?”   沈柯:“什么?”   “据说金陵有家少爷,带着小妾跑啦。”   敢情是多了点八卦味!   柳述赶紧打住他的话题:“行了你,一个出家人还这么爱听信谣言,信不信我告诉你方丈?”   “方丈过世了。”   “哦......”柳述心道我真该死啊,“对不起。”   “但他私生子成了我们的新方丈。”   “......贵庙真乱。”柳述眨巴眨巴眼,双眼突然放光,“来,展开说说里面的故事?”   两颗脑袋迅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咕咕嘀嘀,眉飞色舞。   沈柯:“.......”   他洗碗完后,发现这两人还在唠,有些头疼:“你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两人一静,同时看向他,随后柳述突然叹了口气:“连和尚都有私生子了,我还没有。”   “哎,我也没有。”慧伤道。   沈柯:“......”你们在伤心什么?   柳述的心病再次冒了出来,他起身拉着沈柯去厨房,小声问道:“你看了那么多医书,有没有看过隐疾方面的?”   沈柯眉毛缓缓往上挑,僵硬地扭头看向他:“你......”   “不是我!”柳述下意识否认,“是、是慧伤!”   “他?”   “对啊,他有隐疾,所以出家了嘛。”   “竟是这样?”   “是啊,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这方面的医书?你看他还有救吗?”   沈柯回过头,看了眼坐在桌边抠完脑壳抠鼻孔的慧伤,摇头:“没救了。”   柳述:卒。 第9章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沈柯担忧道。   “哪有,我有什么心不在焉的,我好着呢,再好不过了!”柳述用嘴硬来掩饰心痛。   “那你抠脑袋干什么?”   “想问题嘛,难免伤脑筋。”   “可你抠的是慧伤的脑袋。”沈柯提醒道。   “......”   柳述突然停住,低头看着锃光瓦亮的脑门,搓了搓,讨好似的冲慧伤一笑:“大师,还满意我的服务吗?”   慧伤面无表情地抬眼:“可惜还是差一点,不然就能搓出火花来了。”   柳述讪讪一笑,心里总是惦记着隐疾的事,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撞了他胳膊一下。   慧伤:“胳膊不想要就捐给我们庙吧。”   柳述又撞了一下,好奇道:“你们出家人有什么要求吗?”   “你想出家?”慧伤意外地看向他。   “我就问问,你们出家人对家世啊、身高体重这些有要求吗?”   慧伤打量他几眼,摇头:“你不行。”   “为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不行?!”柳述一下就炸毛了。   “你六根不净。”   迟早都要净的,花魁在他身边跳舞脱衣,他都没反应,跟和尚还有什么分别?!   “要剃头发。”慧伤又说。   “那不行那不行。”柳述一想到自己这么英俊一张脸,顶着一个鸡蛋头,吓得他直接打消了这个想法。   “你怎么会有出家的念头?”一直沉默的沈柯突然发问。   柳述:“我没有,我就是好奇,难道你不好奇怎么当和尚的吗?”   “不好奇。”沈柯摇头。   “......我好奇!”   “原来你求知欲这么旺盛,那你好不好奇怎么念书?”沈柯跃跃欲试地看着他。   “不,一点也不!”柳述才不上当。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好奇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是怎么在一起生活的呢。”沈柯惋惜道。   “什么?还有这种事?!”柳述眼里闪烁着光,“那你可得给我好好讲!”   “......”慧伤怜悯地看着他,但凡看过一点水浒传,都不至于被忽悠的这么惨。   沈柯只给柳述讲了一点开头,就把他的心勾的七上八下的,迫不及待想听后面的内容,却被沈柯以种菜为由结束了。   三人一起去了菜园子,柳述逮到一只小鸡:“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把它们关起来?”   “不是有鸡笼吗?”沈柯说。   “太小了吧?总不能一直把它们关在笼子里?”   “那到底是关还是不关呢?”   “你们能长这么大真是全靠老天垂怜了。”慧伤扶额,一句话就让两个男人伤心不已。   “去找篾匠吧,他会编这个。”沈柯建议道。   “行。”柳述拿过他的菜种子,“你去,我来种菜。”   沈柯观察着他的神色,含笑道:“你怕他?”   “谁说的,我才不怕呢,我只是......只是不想跟丑男人说话罢了。”柳述支支吾吾道。   闻言,慧伤蓦地抬高了头颅,面上闪过一丝骄傲的神情。   沈柯好笑道:“行,我去找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去吧去吧,千万注意安全。”柳述打气道。   沈柯离开后,柳述看了看种子,又看看菜地,总觉得这里的菜地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他往远处瞅了一会,问道:“为什么人家的地那么蓬松?”   “锄过。”   “我们的怎么不蓬松?”   “没锄过。”   “......”柳述犯了难,“那要怎么锄?”   他看着慧伤,慧伤看着他,摊手:“你猜我为什么要做和尚?”   “因为热爱?”   “因为不想锄地。”慧伤机智道,“化缘可简单多了。”   “你就别再诱惑我出家了。”柳述捂住胸口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要种地,还是得先锄地。他回到家去找工具,很容易就找到了沈柯采药用的小锄头,约莫是小臂的长度,轻便小巧的很。   “简直不要太轻松。”柳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把地搞松就行了是吧?”   “嗯。你在此锄地,我去办点事。”慧伤眺目远望,掀开僧袍就大步离开。   “你去哪?”   “折耳根。”   “......”柳述冲着他的背影挥了一拳,才拿着小锄头在地里疯狂挖呀挖。   “这可一点也不简单!”没挖一会,他的力气就费完了,也顾得干不干净的问题,直接一屁股坐在地里,无助地望着天。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沈柯低头看着他。   片刻后,沈柯疑惑道:“你在干嘛呢?”   “挖地啊。”柳述道。   “哦,挖地,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在挖坟呢。”沈柯抬眸看向他面前的一个大坑。   “我这是在松土,你不懂。”   沈柯是不懂,他一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难道这真的是种菜的法子?   “你看那块地是不是很蓬松,跟你这块死地不一样,而我现在就是在让它起死回生。”柳述理直气壮道,“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沈柯深知自己并不太懂地里的事,看起来小五比他有经验多了,所以很谦卑地说,“幸好有你在。”   柳述嘿嘿一笑,辫子翘得更高了,心满意足道:“那你就交给我好了,准保给你种出一大片好菜来!对了,篾匠那里说好了?”   “嗯,他说会帮我们做一个大点的鸡笼,只需要晚上把鸡关起来就行了。”沈柯说。   “那就好,贵吗?”   “免费的。”   “还有这好事?”柳述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虽然他并没有经管家里的产业,但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事,深知越是免费的东西就越贵,“他是不是提别的条件了?”   “对。”   看吧,就说没好事!   “什么条件?”   “帮他写信,他不识字,想给远方的亲人写封信以解思念之情。”   “村子里就没有其他人会识字了吗?”柳述好奇道。   沈柯摇头。   “哇,这里简直是我的快乐窝啊。”柳述一想到再没有人天天当面背后骂他大字不识几个,就觉得开心,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又乐道,“那你岂不是可以靠写信致富了?一封信赚他个一两文,就不用辛苦去采药啦!”   闻言,沈柯还是摇头:“写封信而已,不费心不费神,不必收钱了。”   “可是物以稀为贵,你的才学是其他人没有的,而他们又需要你,这不是互惠互利的好生意吗?”柳述不理解,明明有上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非要吃糠咽菜挖土种田才香吗?   “他们也不富裕,又是给亲人的书信,我不能赚这个钱。”沈柯还是坚守原则。   两人话不投机,都沉默地干各自的事去了,沈柯先回家去做饭,柳述继续挖坑撒种。   晌午,慧伤握着一大把折耳根回来,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和睦友好的说笑声没有了。他环视一圈,还是走到了嘴比较松的柳述身边,问道:“你们怎么了?”   柳述正愁没人抒发心中的苦闷呢,立马跟他把上午的争执说了一遍:“你说他是不是缺心眼?都穷成这个鬼样子了,也不肯去赚这个钱,怎么这么迂腐呢?”   “咳,我听得到。”沈柯在灶前忙碌,头也不回地说道。   “就是让你听的。”柳述扬声道。   “阿弥陀佛。”   “你怎么说?”柳述推了推慧伤的胳膊,示意他劝劝沈柯,“在考虑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是的。”慧伤点头。   柳述像是找到了帮手,立马回头跟沈柯说:“你看看,你看看,大师都这么说了。”   慧伤:“......”有事大师,无事秃驴是吧?   沈柯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沉默不语。   “柯兄不止迂腐,还呆头呆脑、生搬硬套、满嘴仁义道德、假大空。”慧伤道。   “诶,你个秃驴怎么说话呢?”柳述皱起眉,不满地看着他,“他怎么就呆头呆脑了,我看你才光头光脑嫉妒人家吧!”   “他本来就......”   “就就就就你个光脑壳!人家聪明着呢,看过的书比你蹭过的饭都多!什么满嘴仁义道德的,要是他不仁义,能在这么穷的情况下还让你三番两次地来化缘啊!要不是他善良,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柳述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咬了下唇,缓缓看向沈柯,正对上他微微含笑的眼神,立马就羞愧地红了脸,转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低下了头,“阿柯,对不起。我不该说你迂腐的......谢谢你收留了我。”   “没事,我不生气。”沈柯见他道歉的样子像只收敛起爪牙的小猫,乖顺极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柳述意外地抬起头,眨眨眼:“那你会——”   “不会。”   “好的。”柳述立马站直,拍拍胸脯保证,“不做这门生意就是,反正我也不会让你饿死的!”   沈柯:“哦?”   “哦?”慧伤一声冷笑,拿起铲子翻炒锅里的菜,“你们说够了吗?菜都糊了,再不起锅我们马上就要同归于尽了。”   柳述:“......” 第10章   下午,沈柯上山去采药,柳述则睡了一会,才爬起来去撒种子。   这次买种时,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买到辣椒种,所以这次就买了一些真正的青菜。   “这是在种什么?”慧伤看着他把种子一把把撒出去,随口问道。   “香菜。”   “......看来你们为了躲避我的化缘,真是绞尽脑汁啊。”   “你不喜欢香菜?”   慧伤点点头,以为他能良心发现,谁知道柳述却幸灾乐祸道:“谁管你,我喜欢!”   接下来还要种番茄、萝卜、黄瓜......   “好累啊!”忙活一下午,才种完两块地,一想到往日里随意尝一两口就扔掉的青菜,柳述就觉得心痛,“早知道就多吃两口了嘛,种个菜这么麻烦!”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慧伤感慨道。   “麻烦你挪下屁股,我就数到五。”柳述咬牙道。   “......”   太阳落山后,柳述回到家,看见沈柯回来了,端正地坐在院子里,走近了却发现他的小腿肚子一直在打颤。   “这是怎么了?”他连忙蹲下查看情况。   “没事,就是山路有点打滑,我走得快了些,休息休息就好。”沈柯喘着气说道。   “摔着没?”柳述不免担忧。   “没有。”沈柯摆摆手,撑着大腿准备站起来,“你们饿了吗?我去做饭。”   “你别动了,好好休息吧。”柳述把他按回椅子上,“今晚我和慧伤做,慧伤,走。”   慧伤:“......你还记得我只是个来化缘的和尚吗?”   “我可没他那么好说话,不做就到别家化你的缘去。”柳述凶巴巴地说。   “施主我来也。”慧伤从善如流地跟上。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噼里哐当的声音,沈柯揉着小腿,听见里面的声音,回头隔着一点缝看见柳述挥舞着锅铲,指挥慧伤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家里好像真的热闹起来了。   这里不比京城,荒郊野岭的,连最近的一家邻居都得走上一段路程。   他虽不喜吵闹,可是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坐在院里时,偶尔也会感觉到寂寞在黑夜里蔓延。   “我都跟你说了放盐,你放什么糖啊秃驴!”   “这明明就是盐,不是的话我脑袋都拧下来给你下酒!”   “你别这么说,说的我都想喝酒了!”   厨房里传出吵闹声,和锅里滋滋啦啦的声音混在一起,令沈柯疲惫的身体都放松了几分,起身走进去,笑容一僵:“锅里要烧干了。”   等饭菜上桌后,面对死一般的寂静,柳述戳了戳黑黢黢的饼:“行了,谁也别说谁了,将就着过吧。”   沈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低头默默吃饼。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化缘的地。”慧伤起身就走。   “秃驴兄。”柳述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   “知道了,给你们也化点!”慧伤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真懂事啊大师。”柳述扭头看向沈柯,两人噗嗤一声,同时笑出了声。   慧伤再次离开了这里,院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可一点也没安静下来。   “叽叽叽叽~”   沈柯放下书,打开窗,看着柳述蹲在院子里逗弄鸡笼里的小鸡们,笑道:“还不准备休息吗?”   “叽叽叽。”柳述叫唤了一阵,见这群鸡还是不理自己,伤心地来到窗边,愁眉苦脸地说,“好无聊啊,除了鸡,都没人跟我玩了。”   这荒郊野岭的,压根不存在说夜生活一说,他老实了没几天,浑劲又犯了,非常、非常非常想沉迷酒色。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沈柯思索道,“看书?”   “......”柳述抬手就关上了他的窗。   沈柯在里面闷笑出声。   “我出去玩了。”   他晃晃悠悠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向姐的院子,里面叽叽喳喳的,间或还有嗑瓜子的声音,该不会又在聊他的事吧?   他一个闪身,鬼鬼祟祟地躲在院门外,凑上耳朵偷听,依稀听见什么吵架、离家出走的关键词,心里一个咯噔——   嘚!果然又在背后骂我!   他倒要听听,今日又要说他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一道粗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脚步蹒跚了一下,就绊进了院子里。   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看过来。   柳述这才看清来人,是篾匠,他咳嗽了两声,不慌不忙道:“我来玩啊,倒是你,鬼鬼祟祟躲我身后做什么?”   篾匠没有答话,里面的人乐呵呵的打起了招呼:“是你们啊,快进来乘凉。”   篾匠一声不吭,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柳述后,就转身离开了。   柳述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大大的鸡笼,这么快就做好了?   他张嘴想问对方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隐入黑暗里,不知所踪了。   “他会不会是听到什么了?”里面的人都来到了门口,在门外巡视一圈,都没见到篾匠的身影,嘀咕了起来。   “应该没有吧?要是听到了多尴尬啊。”朱大娘神色复杂。   “算了算不管了,反正说的都是事实嘛。”   “你们刚刚说的是......他的事?”柳述问道。   朱大娘点点头:“是啊,他娘子与他天天吵架,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嘛。”   “明明是跟野男人跑了,我还见过那野男人的,倒在路边受伤了,篾匠把他救回去,结果没想到那人恩将仇报,将他娘子给拐跑了。”向姐啐了一口,“倒霉催的,但愿那野男人这辈子都不行。”   其他人哈哈笑了起来,柳述感觉胸口中了一箭,跟着假笑几声,就提着鸡笼回家了。   “阿柯阿柯,你知道我刚刚听到什么了吗?!”柳述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跟沈柯分享刚刚听到的八卦。   “嗯,知道了。”听罢,沈柯又拿起了书。   “这就完了?”柳述见他反应平常,兴致也减了几分,指了指鸡笼问道,“这东西看起来挺牢实的,要不现在就给鸡崽们换个窝?”   “好。”   两人捉着小鸡一个个地放进去,放在院子里,这才去洗漱睡觉,然而隔天却下了大雨。   柳述先是听见雨水拍打窗子的声音,寻思着今天总算要凉快些了,就突然想起院子里的鸡,一屁股坐起来,慌忙地跑出去一看,沈柯正手忙脚乱地提着打湿的鸡笼进屋,身上都淋湿了。   他赶紧接过伞,搭手把鸡笼提进来,抬头看着湿漉漉的沈柯,脸上滚落不少雨珠,白色衣服打湿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透出一点肌肤纹理,他怔了一下,缓缓瞪大了双眼——不是吧不是吧?有的人表面上看着斯文瘦弱,衣服下却藏着好些肌肉呢!!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了,这里我来弄,等会我们再聊聊肌肉的事。”柳述言简意赅道。   “嗯......嗯?”   柳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然后才回房拿出自己那身破烂衣服,因为被山贼撕扯过,已经没法再穿了,索性拿来当抹布,把小鸡一个个都擦干,嘴里还一直吹气,想让他们干得更透一点。   下了雨,也上山采药,两人坐在屋里逗了一会小鸡,就无事可做,围着鸡笼休息了。   “我看会书吧。”沈柯说。   “我去玩会蛐蛐吧。”   “?”沈柯问道,“哪里有蛐蛐?”   “对哦,你家没蛐蛐,嗐,连个蛐蛐都没有。”柳述愁眉苦脸地支起下巴,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   “蛐蛐没有,苍蝇倒是有,你要吗?”   “......我谢谢你。”   “不客气。”   “好了,该进入正题了,老实交代,你的肌肉哪里来的?”柳述突然指着他的腰腹问道。   沈柯顺着视线,低头看了几眼,才回道:“我不是说过吗?小时候被父母忽悠着去锻炼身体了,然后......就习惯了。”   “习惯?”   “嗯,我每天都早起,沿着这条路跑上一阵子。”   “胡说,我都没有见过。”   “因为你没有早起。”   “......哦!”   柳述尴尬地走到门口,望着屋檐下滴落的水柱,注意到雨幕中有个人影,肩上横着扁担,挑了两大筐东西,不由纳罕道:“这么大的雨,还有人出门干活啊?”   “生活所迫。”沈柯叹了口气。   “诶,那人好像摔倒了!”柳述拿起挂在墙上的伞就跑了出去。   等跑得近了,才发现是篾匠,对方艰难地从泥地里爬起来,脚上都是泥,整个人都有几分狼狈,连那可怕的面容都显得有点可怜。   “你没事吧?”柳述上前给他撑伞。   篾匠摇摇头,捡起地上掉落的红薯,扔进筐里,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   雨这么大,距离他家还有些远,柳述看着他深一步浅一步的脚印,道:“先去我们那歇会吧,等雨停了再走。”   “不用了。”身上的重担令篾匠本就粗糙的嗓音更厚重了。   “你这样回去得什么时候,红薯一直泡在雨里也不好吧?”柳述问。   篾匠顿了顿。   “走啦走啦,我们家又没有女人,你害羞个什么劲。”   篾匠:“......我没害羞。”   “那你是什么?”   “......有点紧张。”   “?”   雨水滴落在篾匠的脸上,他狠狠用力一抹,再次露出那凶神恶煞的面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还是俩。”   “......”夸人就夸人,别用这种表情啊喂!   “快进屋吧。”沈柯守在院门口,等他们一走近,就上前帮篾匠提担子,一时没防备,差点闪了腰,“唔——呃啊!”   “超重的。”柳述深有体会,方才他也是想帮忙,直接劈了叉。   沈柯讪讪点头。   两筐红薯就放在屋檐下,三个人坐在屋里,气氛有些奇怪,篾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 小五,你衣服打湿了,去换一下吧。”沈柯说完,又看向篾匠,笑道,“大哥,信已经寄出去了吧?”   篾匠这才有了动静,他缓缓点了下头,嗫嚅道:“谢谢。”   “以后要是还要写信,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或者我教你写字?”   “不了不了,我一个大老粗,学不会那玩意。”篾匠摆摆手。   柳述听着他们在外面聊天,便没有去打扰,干脆在房里试沈柯给他买的几件新衣裳。直到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他才疑惑地打开房门:“他走了?”   “嗯。”沈柯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桌上是什么?”   “他送给我们的红薯。”   “他人还蛮好的嘛。”柳述走出去喝水。   沈柯咳了一声,见他毫无反应,无奈道:“你穿的是我的里衣。”   柳述低头一看,好像还真是,两人的衣服一直晾在院里,收的时候可能混乱了,他赶紧脱下外衣。   “去屋里换。”沈柯扶额。   “哦对,你等等。”柳述匆匆回房,换下里衣,还回去时脸羞的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沈柯注视着他泛红的脸颊,不自觉笑了起来。   因为下雨的缘故,大家伙都没有上山下地,所以晚上聚在一起的人就多了起来,柳述这次把沈柯也带了过去。一进院子,就听见她们在继续昨晚的话题,议论着篾匠凄惨的经历。   “这故事都老土死了,怎么还在聊啊。”柳述乐呵呵地走进去,“我给你们带了说书先生,来听听什么叫真正的八卦!什么叫刺激!”   “柯兄弟也会讲这些?”朱大娘好奇道。   “他们读书人能有什么好故事,别是给我们吟诗作赋吧?那玩意我们也听不懂啊。”向姐大喇喇地说。   柳述神秘一笑,哼哼道:“是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在一起的故事!怎么样,想不想听?”   众人愣了一瞬,紧接着递瓜子的递瓜子,搬板凳的搬板凳,齐齐望向沈柯,眼神滋啦带光。 第11章   接连几日都在下雨,等到赶集日,也只能凑齐半背篓的草药,沈柯还是决定去集市卖掉,一来可以换点物资,二来也是想尽力帮助一下病人。   许是有人打听到了他们这里有廉价的药材,不一会儿就一扫而空。两人正准备收摊,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与他们年纪相仿,身后却跟着好几个壮汉。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大街上随便卖这么便宜的药材,怕不是假药吧?要是吃死了人,你们担待得起吗?”少年厉声问道。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聚拢过来,沈柯解释道:“不是假药材,这些都是我亲自上山采的。”   “那你是大夫吗?”少年责问道。   沈柯沉默一瞬,少年立马指着他跟大家伙说:“看到没?这就是个假大夫!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也敢相信他?”   四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起来,有人刚买了药,此时脸上已经出现了后悔的神色。   “只要能治病救人,就是大夫。”柳述看着少年得意的神色,和他身后带的人,就知道是故意来找茬的,他向前一步,“难道你是大夫?”   “我爹是,他可是镇上有名的大夫。”少年趾高气昂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在这摆摊,不然小心我报官。”   哦,搞半天是竞争对手,他扯了扯嘴角:“哦,那你报官吧。”   “你说什么?”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让官府来看看,到底是我们这些做亏本买卖的人适合进大牢,还是你们这些恶意哄抬药价的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少年故作镇定,眼里却透着一丝不安。   “根据律法第三百四十七条规定,凡扰乱市场秩序,哄抬物价者,处三至五年的刑罚。我们已经走访过镇上的所有药房,什么药用什么价格,都已经了解清楚了,还需要我给大家伙仔细讲讲里面的细节吗?”柳述挑眉问道。   沈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少年脸色泛白,气势减弱,向后退了一步,身边的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才虚张声势地抬起头,指着柳述骂道:“你给我等着!别让我再看见你!”说罢,便嚣张地带着人走了。   一段小插曲就此揭过,柳述让大家都散了,一转头,发现沈柯已经背起背篓准备离开了。他三两步跟上去,得意道:“你怎么都不夸夸我?”   “你真棒。”沈柯说道。   柳述正洋洋得意,就听他笑着说:“唬人的样子很吓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唬人?”   “律法第三百四十七条,根本不是这个规定。”沈柯一针见血道。   柳述笑出了声,扒拉着他的胳膊快步走着:“我就诈他一下嘛,没想到他还真不知道。”   “那他万一要是知道呢?”   “那就算他聪明咯。”柳述嘿嘿一笑,“不过看他那样子也不像聪明人,居然直接就把家底透出来了,还光明正代地带人来砸场子,想来就是没有脑子的。真要打起来也不怕,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沈柯笑了笑,沉吟片刻,道:“不过他有句话倒也没说错,人命关天的事,我确实担待不起,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以后还是不要卖药了,正好天气越来越热,有两味草药采不到了。”   “行。”柳述点点头,“但是咱们得想条新的致富路子了。”   “是啊。”沈柯思索片刻,忽然被拍了一下。   “今天赚了多少,能不能把钱给我?”柳述眼巴巴地问。   “你要做什么?”   “给我就是了,你去馄饨摊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柳述离开前还不忘给他几个铜板去买馄饨,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柯拿着仅剩的几个铜板,也不知道对方要多久才回来,就先点了一份。   “是你啊,你的同伴呢?”店家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了。   “去办事了,你还记得他?”   “记得,怎么不记得,差点以为你们要逃单来着。你们长得这么好看,我印象可深呢,有好几个姑娘还一边吃一边偷看你们呢,”店家呵呵笑了起来。   沈柯浅浅一笑,在桌边坐下等人,没一会这里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大多都是女客人,时不时往沈柯这里瞅一眼,再一阵窃窃私语。   吃完馄饨后,柳述还没有回来。   沈柯枯等一阵,不免有些担心。   “哎哟,今儿真是运气不错,刚在赌坊那儿遇到个相当好看的男人,现在又在这里碰到个。”身后一姑娘说笑着将碗放下。   沈柯愣了一下,暗忖该不会是在说小五吧?   他回过头,礼貌问道:“敢问姑娘,赌坊那里的男人长什么样?”   “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比我们姑娘家家还好看呢。”这姑娘直白道。   兴许说的是别人,但沈柯还是一下就想到了柳述,他起身往赌坊走去,打算碰点运气。   这里的赌坊当然不如京城的大,所以找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问了几次路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还未走进,就听见一道朝气蓬勃的声音:“赢了,快拿钱拿钱!”   “小五。”   柳述一回头,就发现沈柯来了,高兴得招招手:“阿柯快来这,我们要发了!”   沈柯望着他面前的一堆铜板,和他脸上控制不住的猖狂的笑容,道:“你该吃饭了。”   “我不饿。”柳述正上头,许久没有碰过骰子了,手痒得很,再加上今天手气不错,就忘了时间。   沈柯在一旁等待了一阵,见他兴奋得不行,道:“我先回去了。”   柳述赌完一局,转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沈柯的身影,只好结束赌局,收起面前的铜板走人,结果一出门,就看见沈柯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门外。   “在等我吗?”柳述笑着走上前。   沈柯垂眸扫了他两眼,转身就走。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且有一定的技术,绝对不会亏本的。”柳述赶紧跟上,就差告诉他自己五岁就上赌桌了。   “只要进了这里,鲜少能有好好出来的。”沈柯冷声道,“输的倾家荡产者不在少数,倘若你运气好,赢大了,也不可能安全出来的。”   “我知道。”这些暗规他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过以前赌钱也就是为了乐子,要是哪天赢得多了,还会故意输一些当彩头。   “知道你还去?”   “我想多给你挣点钱嘛。”柳述将钱袋子还给他,“没有赢很多,加起来也就一两多点吧,都给你。”   虽然只有一两,可也抵过他们卖五六天的草药了。   沈柯从钱袋里掏出今天卖草药赚的钱,将剩下的都还给了他:“你需要什么就去买吧,这钱我不要。”   柳述掂了掂钱袋子,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头一次感觉赢钱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不过这种低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他就又开心了起来。   “老板,给我来个烤鸡!”   “猪蹄来一份!”   “蜜饯来两包!”   路过一家字画店时,沈柯见他沉迷买小吃,便独自走了进去,四处看了一圈,最后在一副字迹面前停住了脚步,目光直直地停在落款上。   “小兄弟你太有眼光了,这个可是翰林院沈大人的亲笔。”掌柜见他似乎很感兴趣,又详细地讲解了一番,“沈大人你知道吧?掌管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啊,你知道吧?他的字可是连圣上和摄政王都交口称赞!一字千金,贵得很呐!我看你有缘,可以便宜点出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不用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想求沈大人的字都求不到的!”掌柜极力推荐。   “不必了,这个是假的。”沈柯道。   掌柜笑容微顿,态度也变差了:“去去去,不懂就算了,要不是看你一表人才不像个粗人,谁来搭理你,沈大人的字岂是你三两眼就能辨认出来的?我这可是花高价买回来的。”   沈柯摇头失笑,离开店里,正撞上四处找人的柳述。   “你跑哪去了?是不是生我气了?”柳述神色焦急道。   沈柯低头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倏地笑了起来:“好了,现在不生气了。”   “真的吗?”   “嗯。”   “那就好,那下次我——”   “下不为例。”   “好吧。”下次偷偷的!   回家的路上,柳述用树枝吊着烤鸡,扛在肩膀上,一路闻着香味走,缠着让沈柯继续讲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的故事。   淡淡的黄昏下,沈柯清凌凌的声音像是清泉,潺潺地流过乡间的小路、稻田,和柳述的心里。   柳述突然抬起头,看着太阳渐渐没入山头,莫名觉得这一刻异常的平静又幸福。   “阿柯,我好喜欢听你讲八卦啊。”   沈柯莞尔一笑:“你喜欢就好。”   “以后你也会给我讲吗?”   “以后是什么时候?”   “就是哪怕我们不在一处,天各一方的时候。”   “......你是在为难我?”   “也是,都不在一起了,还怎么讲嘛。”柳述才觉得幸福快乐,就又开始为将来的分别伤感了。   与君相逢,终有一别。   ......等等,他不要分别不就行了吗?   “阿柯,你想赚钱吗?”柳述期待地问。   “自然是想的。”   “那你以后给我做......”柳述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家里有什么职位是适合他的,好像账房先生也不错?最后一咬牙,豁出去道,“给我做书童吧!”   “?”沈柯一脸茫然,“你要书童做什么?”   “摆设?”   “......”   “大不了、大不了我努力多看几本书嘛!”   “那你哪来的钱呢?我做书童,可不便宜的。”   当今圣上是少年天子,还是太子时,他差点被选去做伴读,但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去成。   “没事,我可以努力赚钱养你嘛!你多贵我都养得起!”柳述说。   “嗯,那你好好努力。”沈柯鼓励道。   “我会的,我可以——”   “靠赌博是不行的。”   “哎!”   柳述想着以后两人还在一起的快活日子,就嘿嘿直笑,路上碰到了农作回来的朱大娘。   “小兄弟是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呀?”朱大娘笑着打招呼。   “以后阿柯要给我当书童啦。”柳述开心地跟她讲。   “那敢情好啊,当书童好......书童是什么?”   柳述快速给她解释了一遍,她又乐道:“那咋可能哟,你们都这么大了,迟早要娶亲,等柯兄弟娶了娘子,哪还有空去给你当书童哟。”   柳述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娶、娶亲?!   啪地一声,烤鸡摔落在地上。 第12章   柳述甚至都没想起这茬,只冒出个两人以后还要在一起的想法,完全忽略了对方还要娶妻生子的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呢?”柳述捡起地上的烤鸡,拍拍纸包上面的灰,脸色暗的跟天色一样,不见一丝阳光。   “暂时没这个打算。”沈柯回道。   “真的吗?”柳述嘴角一咧,噌地一下站起来,“暂时是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三五年?”   “不知道,不过这一年内应该是不会的。”沈柯笃定道。   柳述莫名高兴了起来,接着畅想起他给自己当书童的日子。   告别了朱大娘,两人继续前行,柳述乐道:“等你做了我书童,我说不定就真的能好好念书了,万一不小心就考中了状元呢!”   沈柯笑了笑,没有去戳破他的美梦,随口问道:“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我成不了了。”柳述突然失落。   “怎么?”沈柯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鼓励道,“别灰心,虽然你不富裕、不会下厨、不起早床......”   “你最好有但是。”柳述咬牙道。   “但是你相貌端正,人又机灵,肯定会人喜欢你的。”沈柯说。   “喜欢我也没用。”柳述瘪嘴。   “为什么?”沈柯不免好奇,似乎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丧气。   “以前吧,是我眼光太高了,看不上身边的女人。”柳述神色郁郁。   沈柯等了一会,依然没等到下半句,于是试探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该是她们看不上我了!”柳述搓搓脑袋,绝望地抬起头,望着天空留下的最后一点灰白,“阿柯,我完了呀。”   “到底出什么事了?”沈柯担忧地问道,顺手取下他脑袋上的树叶,“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你帮不上的。”这事憋在他心里好几天了,郁闷得很,找个人商量商量也好,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勾住沈柯的脖子,再环视一圈周围有无其他可疑之人,才对着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事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空旷的山野一片静寂,只有微风拂过树叶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温热的呼吸一深一浅地拍在耳边,像是羽毛轻轻扫过,有些痒,又有些麻,沈柯愣了一下神,才点点头。   “那个......就是吧......其实我......好像有隐疾。”柳述磕磕绊绊地说完自己的病情,并痛心地捂了一把脸。   “哦,这事啊。”   “嗯?”柳述侧过头,疑惑不已地看着他,“你一点不惊讶?”   “你上次说是慧伤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了。”沈柯道。   “为什么?难道这事已经从表面上就能看出来了吗?! ”柳述一惊。   “不,是你当时的反应告诉我的。”沈柯解释道。   “原来只是我演技不过关啊,不是肾虚到表面都能看出来就行。”柳述拍拍胸口,安抚好差点吓停的心脏。   沈柯安静片刻,问道:“你确定是隐疾吗?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还没有,不过照向姐她们的说法来看,我是八九不离十了。”柳述惋惜道,但凡早点知道自己的病情,说不定就能在金陵找个好大夫了,而不是在这山沟沟里自怨自怜,好不凄惨!   “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我看你应该先找个大夫看看。”沈柯顿了顿,又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就是以前我吧,也是有很多机会见到美人的,比如花魁啊、四大金花啊、十小娘子啊......”   沈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生活还挺丰富多彩?哪来的银子上青楼?”   “......打杂,我就是个打杂的。”柳述快速略过这个话题,接着说,“但我最近才意识到,即使我阅过无数美人,却对她们都没有欲望!你说我是不是有隐疾?”   “奇怪,为什么看见美人就要有欲望呢?”沈柯皱眉。   “......难道你不会吗?”   “不会。”沈柯摇头。   柳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我现在不仅发现了隐疾,还发现了龌龊的思想?”   “恰恰相反,说不定你并没有隐疾,只是一个正人君子呢?”沈柯反问道。   柳述顿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我还是个君子呢?!”   活了十七年,真是头一次知道这事。   沈柯摇头失笑。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一点点浅淡的月光照在路上,不得不小心走路。   刚得知自己是君子的柳述迈着嚣张的步伐,猝不及防被石头绊了脚,万幸沈柯反应快,立马抓住了他......的裤腰带。   “哎——啊!”   柳述痛苦倒地,并扯落了裤子。   “你没事吧?”沈柯连忙蹲下去扶人。   “......能不能先把裤腰带还给我?”柳述道。   拿回裤腰带后,柳述摸黑去系裤腰带,这时,不远处出现一点光亮。有人慢慢朝这里走过来,脚步声很轻,犹如鬼魅,三两步来到了他们身边。   柳述和沈柯同时抬起头,望向来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慧伤提着灯笼,照亮他们的脸,再一定睛一看,只见柳述倒在地上衣衫不整,一手握着裤腰带,另一只手被沈柯抓着,场面怎么看怎么......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慧伤直念三遍,随后目不斜视地往前继续走,“佛祖在上,弟子与他们不熟,真不熟。”   “回来。”柳述喊道。   慧伤脚步微顿,退了回来,十分生疏地问道:“这位施主,找我所为何事?”   “借一下光。”柳述坐起来,借着灯笼的光线,总算系好了腰带。   沈柯适时将他搀扶起来,拍拍他的身上的灰,再次确认道:“没事吧?”   “没啥大事,就是屁股有点疼,一会就好了。”柳述揉揉屁股。   “不是我说你们......”慧伤痛心疾首,面色沉重,“你们就非得在野外行事么?我该不会是你们乐趣中的一环吧?”   沈柯:“......”   柳述:“???”   “小五刚刚不小心摔了。”沈柯解释道。   “嗯,人没事,裤腰带摔惨了。”慧伤点头。   沈柯:“......”   “少在这说风凉话,走,回家吃鸡去,我要饿死了。”柳述捡起地上的烤鸡,扛起就走,脚步一轻一重,时不时揉一下摔疼的屁股。   沈柯在一旁扶着他,不断地叮嘱他走慢一点,小心一点,多看路,少闻烧鸡。   慧伤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几眼,啧啧称奇。   多亏了慧伤的灯笼,后面才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柳述不敢久坐,一直撅着屁股站着,将今天买的吃食都拿了出来。   “你们今天......是不是偷人家肉了?”慧伤看着桌上四五个荤菜,惊讶道。   “会不会说话,我是光明正大赌来的肉。”柳述得意地晃晃腿,不小心碰到了沈柯的小腿,旋即一笑,给他夹了个鸡腿,“你快吃啊,机会难得。”   沈柯道了声谢,又看向慧伤:“我去给你弄个青菜?”   “不必了,我吃过了。”慧伤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沈柯:“什么事?”   “我今晚能否在这里借住一晚?”慧伤神色中有几分局促。   平日里不管他在这里呆的多晚,总是会离开,从未借宿过,这次倒是有些令人感到意外,不过沈柯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追问原因,点头答应了:“没有问题。”   “我有问题。”柳述含着鸡腿,举起一只手,茫然道,“这里只有两间屋子,我们三个人,怎么睡?”   “这个简单,柯兄的房间大一些,你俩可以挤一挤。”慧伤大度道。   柳述:“......你的意思是,你再委屈一下睡我的小房间呗?”   慧伤点头,柳述翻了个大白眼:“你这算盘打得佛祖都听见了。”   “还是让小五一个人住吧。”沈柯说。   柳述嘴角一弯,得意地冲慧伤挑挑眉。   慧伤看了沈柯一眼,突然羞涩:“这样不好吧,那我岂不是要跟你挤了?”   柳述笑容微僵,一想到他俩挤一屋睡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正想劝阻,就听沈柯说:“你打地铺。”   慧伤:“......有点伤心了柯兄。”   “不然你换一家借住吧。”   “谢谢柯兄,地铺甚好。”慧伤立马改口。   夜深人静的时候,慧伤躺在堂屋的地板上,看着还间还亮着光的房间,一间是在看书,另一间是在做手工。   “你在做什么呢?”慧伤见柳述扒在烛光下,那认真专注的样子令他很好奇。   “好了,大功告成!”柳述扔下小刀,吹了吹木屑,一个骰子便做好了。他握在手里转了几圈,虽说现在没有钱财去赌坊大杀四方了,但过过干瘾也是不错的。   “你做骰子做什么?”慧伤问。   “什么骰子?”隔壁屋传来沈柯的声音。   “没什么,他看错了!”柳述将骰子塞到枕头下,转过身,气鼓鼓地走到慧伤旁边,命令道,“你快睡!”   “我倒是想睡,但你们能不能先把蜡烛灭了?”慧伤痛苦道。   “不好意思,马上。”沈柯放下书,也走了出来,倒了杯水喝,路过地铺时停下来关心了一句,“这里睡得舒服吗?”   慧伤挣扎道:“要是不舒服呢?”   “那就克服一下。”   “......”   “走吧,我们也该睡了。”柳述站起来,推着沈柯往他的屋里去,“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你也是。”沈柯进屋,转过身,握住门锁,微微一笑,“明天早上煮鸡蛋,你早点起来。”   “好!”柳述期待地搓搓手,“那我回去睡啦?”   “嗯,去吧。”   “你关门了我就走。”柳述扒在门口说。   “你走了我再关门。”沈柯温声道。   “不,你先关。”   “你先走。”   “不是,你们是不是有病?!”慧伤掀开被子就爬起来,一手拉过沈柯的房门,另一只手将柳述推回了他的房间,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阿弥陀佛。” 第13章   慧伤没有道出借宿的原因,隔天更是连早饭都没吃,就直接离开了。   柳述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慧伤的身影,他习惯性地走到厨房去,当看见沈柯在烟雾中的身影时,起床气都会散一些。   “醒了?”沈柯听到动静,回过头,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微微一笑,“去洗脸吧。”   “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柳述打好一盆水,拿帕子搓了把脸,又把帕子洗过一遍,起身走到沈柯旁边,捏住他的脸。   沈柯:“?”   “脸上有灰。”柳述给他擦完脸颊上的一抹黑迹,才转身去倒水。   沈柯下意识摸了下脸颊,轻笑一下,将鸡蛋捞起来,道:“慧伤一大早就走了。”   柳述脚步一顿,惊讶地回过头:“糟糕,我都忘了他昨晚还住在这里,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可能是有事吧。”   “我倒是一直好奇,你和慧伤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他总来找你化缘呢?”   也不知是看上了你家徒四壁的房子,还是可怕的厨艺?   “可能是因为我从没问过他为什么会出家,今年多大,哪里人,有没有想过还俗娶亲?”沈柯缓缓道。   “懂了。”柳述了然地点点头,“他怕被人揭伤疤,而来你这里只需要张张嘴巴,哪怕是给点锅巴,也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沈柯摇头失笑,将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吃吧。”   柳述吃了几口,差点噎住,拿起茶水喝了一大口,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你让人感到温暖,不管你多穷,都会帮助别人。就像现在,哪怕只有一口吃的,都会分我一点。”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分吃的。”沈柯望着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鸡蛋,又煮老了,而对方一口鸡蛋一口茶水吃个不停,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脸上还洋溢着笑容,“我只给善良的小家伙吃,他能不计较我的厨艺,吃完我所有的饭菜。”   “你说我善良?”柳述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问。   “嗯。”   “谢谢,谢谢,这可真是......我还是这两天才知道自己不仅是个君子,还是个善良的人呢!”柳述有些激动,一口气将剩下的鸡蛋全吃了,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冲沈柯憨厚一笑,笑着笑着突然一顿,猛地咳嗽起来。   沈柯习以为常地给他倒了杯水。   今天天气不错,微风。   既然不卖草药了,沈柯就得找点其他事做了。   两人给鸡喂完食后,就下地去了,沈柯昨日在集市上买了些南瓜苗,趁着今天天气好,得赶紧种完。   “我先去松松土。”柳述提着小锄头就往地里去,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沈柯见他费力地挖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道:“你先歇会,我去找个人。”   过了一会,沈柯返回来,手里拎着两把锄头,长度是柳述手里的好几倍。   “这是什么?”柳述看呆了,再一看小锄头,顿时不香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   “找篾匠大哥借的。”沈柯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无意间看到他们扛着锄头的样子,含糊道,“用这个省力些。”   “好。”柳述立马扔下小锄头,换成大的,下意识就挥起手来,结果发现一只手很难拖动它,他尴尬一笑,“嘿,一个成熟的假动作。”   沈柯也提着锄头下地了,他握住把手,抬起锄头,有模有样,令柳述目瞪口呆,只见他用力往下一挖......在地面几公分的位子上突然停下来,回头问道:“是这样吧?”   “应该是吧?看起来挺威武的。”柳述摸着下巴,揣测道。   沈柯复又扬起锄头,这次用力挖进地里了,然后双手将其拔了出来,只听当的一声,带出泥土的同时,还挖出了别的东西。   “这是什么?”柳述好奇地走上前查看一番,发现是块石头,反震力不小,他扭头一看,沈柯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没事吧?”柳述握住他的手揉了起来,“是不是有点麻?”   沈柯点点头,又觉得丢脸,重新去捡锄头:“没事,我可以的。”   他再次挥舞起锄头,正要落地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回头,锄头直接砸到了他的小腿上。   “唔——!”沈柯扔下锄头,抱着小腿原地跳了起来。   “阿柯!”柳述急忙去扶着他,回头看着来人,眉头都挤在了一起,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悦,“朱大娘,你突然喊什么呀?”   “哎哟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喊一下柯兄弟,你们挖我的地做什么?!”朱大娘问道。   两人一愣,沈柯一只手撑着柳述的肩膀,缓缓站直,先是看了一眼脚下的地,才抬起头来问道:“这是您的地?”   “是啊。”朱大娘走过来,站在旁边的地垄上,指了指面前的分界线说,“你都挖过界啦,这是我的地。”   仔细一看,中间的确是凹陷了一段距离,只是已经被柳述用小锄头挖过,所以他也没弄清楚这就是分界线。   “不好意思,我们不太懂这个。这样吧,我马上给你填上。”沈柯道歉道。   “行吧,记得帮我填好啊。”朱大娘交代几句就干活去了。   沈柯和柳述对视一眼,干笑道:“开始吧。”   “你去旁边休息吧,这本来就是我挖坏的,还害得你受伤了。”柳述内疚道。   “没事,这次我不会再受伤了,两个人会快一些。”沈柯又双叒叕挥起锄头,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没再出错,只是不太熟练,动作别扭地将刨出来的泥土填回去。   忙碌一上午,他们终于做完了挖土填土一系列无用功。   远处有炊烟升起,到晌午了,两人回家做饭,商量着下午一定要把南瓜种完。   午后阳光很烈,不适宜劳作,午睡了一会才起床继续去忙碌。   两人已经熟悉锄头的结构了,挥舞起来也有模有样的,就是动作很生硬,艰难地把地挖了一遍后,就开始播撒种子了。   “终于!”柳述扬天大吼了一声,捶了捶胳膊和腿,走路都颤颤悠悠的,浑身疲惫,回去都是拽着沈柯的衣服走的。   路上没什么人,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回到家,一口气瘫到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灰麻麻的天空提醒他们该生火做饭了。可都累的连起来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谁还有精力去做饭啊。   “阿柯。”柳述有气无力地拍拍墙,跟隔壁喊话,“要不晚上不吃饭了吧,饿上一顿也不会死人的。”   “不行。”沈柯若是一个人也就将就着饿过去算了,但家里现在还有一个人,总不好叫他饿肚子,于是又艰难地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翻出了篾匠送的半箩筐红薯,喜道,“晚上吃红薯怎么样?”   “可以啊!直接生吃就好了!”柳述瘫在床上提议道。   “生吃?好吃吗?”   “好吃的很。”柳述想起以前和朋友去踏青,有人就在农户家里买了一斤红薯,削了皮直接生吃,汁水很足,甜津津的。   “我试试看。”沈柯没吃过生的,用刀削完皮后,吃了几口,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又迅速削完另一个,送到柳述嘴边。   “......”柳述没忍住问道,“碗大个红薯,现在就剩拇指这一截了?”   “嗯。”   行吧,柳述张嘴一口就吃了进去,竖起大拇指:“你削的红薯就是好吃,别有一番滋味。”   “你这嘴啊......”沈柯好笑道,“是吃蜂蜜长大的吗?”   “是的啊,你要尝尝吗?”柳述乐呵道,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不由瞪大了眼睛,人也一下坐起来了。   沈柯眉头一挑,怀疑自己听错了:“嗯?尝什么?”   柳述立马捂住嘴,尴尬地堆起笑容:“我就随口说说!虽然我嘴是甜的,但脑子是傻的!”   “......”居然对自己有如此清醒的自我认知?   两人吃生红薯吃了个饱,沈柯见他行动间哼哼唧唧,知道是劳累所致,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到床上去等我,把外面的衣裳脱了。”   “做什么?!”柳述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的嘴唇。   “......”沈柯沉声道,“给你按按,舒缓舒缓筋骨。”   柳述又开始捂胸口:“真的要按吗?”上次的阴影还残留在心里呢。   “上次是认穴位,这次应该不会弄疼你了。”沈柯说。   “那好吧,我就勉强再信你一次。”   夜黑风高,林间有鸟叫声,声音算不得多么动听,时不时来那么一下,只觉得瘆人。赶路的人若是胆子小一些,说不准会被吓到。   但慧伤已经是个成熟的赶路人了,无数次行走在夜路里都轻松得很,今日他又不得不去沈柯家借宿。   院门没有关,他走到堂屋里,看见沈柯的房间空无一人,正疑惑时,旁边的房间突然响起一声闷哼,随后是一阵绵长的呻.吟。   慧伤:“?”   “怎么样,我就说这次不会弄疼你了吧?”   慧伤听见沈柯的声音,神色骇然——天色刚黑,你们就......倒是关上门啊!   “这次还可以,但上次你是真的差点要了我的命啊,唔......可以再轻一点。”柳述说道。   慧伤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昨晚在路上碰到衣衫不整的柳述,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此地不宜久留,他转身就准备离开,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外面好像有人影,是不是有人来了?”柳述问。   “可能是慧伤。”沈柯猜测道。   柯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仅凭一个人影就猜出是我了,慧伤感动不已。   “来得正好,让他也一起来试试吧。”沈柯说。   慧伤:??   柳述:“可以,不过你先等我穿好衣服再开门。”   慧伤:!!!   你们龌龊!出家人都不放过!!! 第14章   正当慧伤在思考着是玉石俱焚,还是就地超度他们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昏黄的光线里,一男子躺在床上,发丝散乱,懒洋洋地揉着后背,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而另一男子站在门边,气质儒雅,气息稳重,冲他微微一笑。   “你来了。”   “嗯......我来了。”走是走不掉了,慧伤后退一步,疯狂转动着手中佛珠,“柯兄,我敬你是个君子,才特地赶来投宿,但你要明白,我是个出家人。”   “嗯。”   “你真的明白?”慧伤迟疑地看着他风华绝代的脸,又快速盘佛珠,庄严肃穆道,“我决计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更不可能让你们动我分毫,今日就是死,我也要保全我的舍利子不沾到一点尘埃!”   “嗯......嗯?”沈柯迷茫地看着他,缓缓回头,问躺着的柳述,“他怎么了?”   “饿疯了吧。”柳述翻身下床,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肩膀,惊喜道,“真的有用诶,你这么一按,酸痛真的有好转!”   “有用就好。”沈柯满意道。   “我也来帮你按按吧。”柳述拍拍床,“来。”   沈柯虽然很想按一按,但是还有客人在,他扭头注视着慧伤,发现慧伤的表情已经有一丝丝皲裂的痕迹。   “你昨晚用过的被褥就放在我房间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来打地铺吧。”沈柯说完,就转身走到床边,脱掉鞋和外衣,趴到床上去了。   “要是疼你就说一下。”柳述搓了搓手掌。   “你们......”杵在门口许久的慧伤,眼见着柳述跪坐在两侧,给沈柯按背,才渐渐回过神,“你们刚刚一直在做这事?”   “不然你以为呢?”柳述扭头问道,沈柯也转动脑袋,直直地看向他。   “......”慧伤抠了抠脑袋,尴尬地原地转了两圈,随后脚步慢慢靠近床边,“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说,让我也试试?我赶了大半天的路,浑身都要散架了......”   “不怕我们脏了你的舍利子?”柳述不悦地看着他。   慧伤使劲摇头。   “来吧。”柳述把沈柯推开,让慧伤趴上来。   慧伤神色一喜,立即趴下,却听到沈柯幽幽道:“你保重。”   正疑惑之际,忽然后背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痛。   “啊啊啊啊啊!”慧伤一边忍着剧痛,一边不停地转佛珠,满头冷汗,“佛祖佛祖保佑我!”   凌.虐了一通臭和尚后,柳述就把人交给沈柯了,沈柯安慰道:“没事,伤得不重,我正好最近在研习跌打损伤的医术,可以一试,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慧伤欲哭无泪。   *   后面接着忙碌了几天,总算种完了所有的菜种,可是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就没有头绪了。   “能种的种子都种了,草药不能卖就没有收入,也无钱去买别的种子,得重新找个谋生的生意。”   沈柯陷入了沉思,发觉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在这乡野间没有施展的地方。这里没有人需要他吟诗作对,畅谈政事,而种地种田,又显然不是他的长项。   “篾匠的生意好像不错,我发现村子里的人都会去他那里买点东西,要不我们去跟他拜师学艺?”柳述提议道,实际上他也怕下地种田这些苦力活,如果硬要选的话,还不如学点手艺,起码没那么累。   这倒是个法子,两人说学就学,吃过饭就提着半篮子食物去拜师了。   “这点红薯你们还没吃完吗?”篾匠打开门,看见是他们,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们篮子里的东西。   两人:“......”   糟糕,这红薯好像就是他送的!   柳述讪讪一笑:“我们这不是看见红薯,就想起大哥你了嘛,特地来看看你,吃了吗?”   “正在吃......”篾匠说完,见他们没有反应,半晌才接着问道,“你们要不要再吃点?”   “不必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沈柯笑道。   “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半垂着头,似是豁出去一般,邀请道:“那就进来坐会吧。”   “诶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柳述笑了一下,抓着沈柯就快速进院。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参观篾匠的家,之前柳述只在门外看了一眼,沈柯倒是进过院子,但是没有被邀请进屋。   房子比他们住的要大一些,但是到处都是竹子、竹条堆积着,堂屋里也到处堆放着一些半成品。背篓、簸箕、竹椅竹凳以及各式各样的笼子等等,他们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竹制器具,几乎涵盖了家里能用到的大部分用品,很是新鲜,一边参观一边发出惊叹声。   “阿柯你看这个簸箕,拿来晒你的草药好合适!”   “嗯,这个背篓也不错,很省力,还不勒肩膀。”   篾匠:“......”是不是在点我?你们是不是在点我啊?   这边两个人兴致勃勃地东看看西摸摸,那边篾匠一个人沉默地吃着剩下的半碗饭,明明在一个屋子,却仿佛有道天堑将他们分隔开。   篾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动静,一旦他们看过来,就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三两口刨完剩下的饭菜,才起身去厨房收拾碗筷。   等了一会,也没见他从厨房出来的痕迹,沈柯疑惑地走到厨房门口,奇道:“大哥,你在做什么?”   “洗、洗碗。”篾匠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那个碗,我见你已经洗了三遍了。”   “......”篾匠局促道,“有、有点脏,多洗洗。”动作突然快了起来。   观察半晌,沈柯忽然道:“大哥,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们?突然来访实在冒昧,我们这就回去。”   “不,不是的。”篾匠赶紧喊住他,转身看着他,搓了搓手,“我只是不太习惯家里有人来......”   尤其是还有个不太熟的人,眼前这位柯兄弟已经来村子里快半年了,虽然没什么接触,但已经慢慢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可最近又冒出个小五兄弟,他还没适应过来。   沈柯扫了眼厨房,东西不少,但摆放的都不整洁,家里没有女主人打理,其他地方也乱糟糟的,所以村子里的人其实也不太爱来这里串门。   篾匠本身就长着一张凶脸,又不善言辞,已经让人感到有些难以相处了,更何况又是个鳏夫,女人们自是不敢独自来串门,免得被传出什么闲话。   是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偶尔接点村里人的生意,大多数时候都是去孤独地做着活计,隔一阵子就去集市上卖点东西。   虽然看起来很孤独,但他习惯了,习惯就不觉得孤独了。   “那事情有点难办了。”沈柯沉吟道。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篾匠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迟迟没有等到他们主动开口,就拖到了现在。   “是这样的,我们想跟着大哥你学点手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沈柯顿了顿,马上道,“如果你要是觉得麻烦的话,可以直接拒绝我们。”   “麻烦。”   “好的。”沈柯不愿让别人为难,礼貌地点头微笑,“那我们就打扰您了。”   “等等。”篾匠突然喊住他,“我是说,这门手艺很麻烦。”   沈柯缓缓看向他,眼底渐渐浮起笑意:“您的意思是,愿意教我们?”   “进行到哪一步了?”柳述逛了一圈回来,就听到沈柯的话,立马凑过来,“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流程下跪拜师了?”   “不不,不用拜师。”篾匠摆摆手,快速道,“只要你们肯吃苦就行。”   “能吃苦能吃苦。”柳述连忙答道,不吃苦就只能吃西北风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从明日起他们就过来学手艺。回去的路上,两人商量着等赚了钱,还是要把拜师礼给补上。   “别看他长得凶,我觉得他人还蛮好的,既不收礼,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柳述说。   “是啊,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学。”   “好!”   翌日,两人雄心壮志地去了篾匠家,第一件事就是跟着一起上山砍竹子。   路上篾匠沉默寡言,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的是叽叽喳喳的柳述和随时回应的沈柯。   “阿柯阿柯,你快看,那里好像有蜻蜓!我好想去捉——”   “不,你不想。”沈柯指了指前面的篾匠,示意他跟上。   柳述三两步跑前去,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竹叶,哥俩好似的一把勾住篾匠的肩膀:“师父,还有多远啊?”   篾匠浑身僵住,不敢动了。   沈柯扶额,将他拉回来,篾匠这才得以自由,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快了。”   柳述忍不住偷笑,跟沈柯说悄悄话:“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可能不太习惯吧。”沈柯道。   “这有什么不习惯的。”柳述又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喏,多自然!”   沈柯面色微顿,缓缓侧过头,看着他张扬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转回去,目视前方继续前行。   抵达目的地后,篾匠给他们一人一把蔑刀,径自走到一棵竹子旁,也不管他们有没有看自己,讲道:“竹子也分很多种,毛竹的柔韧性是最适合编织的。这里是毛竹林,偶尔也有几棵别的竹子,要注意区分。”   沈柯在一旁点头。   “好了,开始吧。”篾匠说完,一刀砍下去,一道裂口就出现了,紧接着在周围再来一两刀,顶部的竹叶开始晃动,竹子从上往下倾倒。   见状,二人也如法炮制,一人找了一棵竹子。很快,沈柯就砍好了一棵,忽然间有种异样的通快感,眼中的竹子已经不是四君子之一,而是能糊口的竹子。   他环视一圈,看见柳述背对着他蹲着,不停地挥舞着蔑刀,竹子却丝毫未动,问道:“小五,你砍好了吗?”   “你猜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柳述兴奋地将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看,“是竹笋!我们可以吃竹笋了!”   “太好了。”沈柯忽然一顿,“可是,我不会做竹笋。”   “......”忘了这茬了。   很快柳述又宽慰道:“没事,反正其他菜你也不会做,不照样做出来了?”   “......”沈柯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行,那今天就把它炒了。”   篾匠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走上前,主动说道:“你把笋都挖坏了。”   “啊?”   “除了冒头的这部分,底下还有根,你得从周围挖,挖出它的根。”篾匠给他示范了一遍,柳述这才明白,重新挖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篾匠将竹子砍成几截,扛在肩上,准备回家。   沈柯也跟着照做,动作慢了些,但总算剔完竹子上的细枝,扛起来跟着往前走。   “小五,回去了。”   “来了。”柳述抱着几个竹笋,追了上来,视线追寻着他的背影,见他肩膀被一捆竹子压得有点弯,修长的手指抱着竹子,一路喘着粗气,真是被生活压弯了腰,突然有点心疼,心道这人不应该在这里做这些活。   柳述思考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喊道:“阿柯,我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了!”   “什么?”沈柯下意识转过身,肩上的竹子也跟着转动。   竹子猝不及防扫过来,柳述一惊,迅速蹲下,才躲过这一击。   “不好意思。”沈柯抱歉道。   “没事,我是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活计,很适合你。”   柳述站起来,那竹子又横扫过来,是沈柯转回去了,他下意识后仰起腰,堪堪躲过偷袭。   篾匠回过头,就看到这一幕,凶恶又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羡慕而怀念的神情——少年果然好腰啊。 第15章   一道色香味俱不全的菜上桌,柳述扒拉几筷子,才认出是竹笋的模样,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饱再说。   吃到一半,老化缘人也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慧伤进门念了声阿弥陀佛,就轻车熟路地去厨房拿碗筷。   “你来的正好,我找你有事。”柳述说。   “什么事?”   “你不是到处化缘嘛,下次去镇上帮忙问问,看看有没有哪家公子需要抄书的。”   慧伤和沈柯同时看向他:“抄书?”   “嗯,你们要相信,并不是所有读书习字的富家子弟,都有心好好学的,还有很多人只是为了应付罢了。”虽说柳述只上了半年学堂,但他还有几个好哥们经常在学堂混日子,白日里柳述带着他们搏戏赛马,夜晚青楼听曲,而先生布置的那些课堂任务,自然是花点银子交给别人做了。   “这些人人傻钱多。”柳述总结道,压根忘记这馊主意还是他教给兄弟们的了,“他们高兴了还会多给些赏银,能赚不少呢。”   慧伤看向沈柯,沈柯有些犹豫,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我再考虑考虑吧。”   有什么好考虑的?柳述纳闷,这么好的生意难道还能放着不做?而且比起砍竹子这些重活来说,抄书对来说他不是更友好吗?   慧伤离开的时候,柳述还是偷偷叮嘱慧伤去帮忙打探一下消息,他再负责去说服沈柯。   “你还犹豫什么呀?这是一本万利的事,你只需要动动手写写字就好了。”   沈柯沉默。   “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虽然可以跟着篾匠学手艺,但得学多久都还没个准呢,这期间入不敷出,该怎么办?我们不能两个人都耗在这件事上。”柳述又道。   沈柯神色有几分松动。   “我知道你的担忧是什么。”柳述叹气道。   “你知道?”沈柯疑惑地看向他。   “嗯,你不就是不想天天走那么远的路去镇上嘛,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   柳述讨厌念书,所以不理解他念书的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没有想过要为一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抄书。   这事还没讨论出个结果,两人就得去篾匠那里了。下午,篾匠教他们刮竹和劈竹,将竹子表面修整得光滑,再劈成需要的大小粗细。鉴于他们刚上手,篾匠只要求他们能把竹子劈成等分的竹条就行了。   两人一站一蹲,处理着自己手里的竹子。   篾匠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张板凳,扔到他们面前:“坐着弄。”   两人疑惑地看着他,他在一张凳子上坐着,一手握着竹子,不停地往前送,手上的蔑刀没有变换过位子,却很快就将竹子刮完了。   两人了然,立即坐下,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没坐一会,柳述就有些坐不住了,看看沉默的篾匠,再看看认真学艺的沈柯,抬起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沈柯问道。   见他又说话了,柳述立马跟他说起悄悄话:“你觉不觉得好无聊?难不成以后我们就要这样一坐做一天?”   沈柯往篾匠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大哥就能做到。”   “真不是一般人,对了,中午的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没想好。”   “咳。”篾匠突然咳嗽一声,两人立马闭嘴。   过了一会,柳述撞撞他的胳膊肘,非常小声地问:“考虑好了吗?”   “这过去才一刻钟。”   “我一刻钟都能做好多决定了!”东街买马西街遛狼,北市看拳南市买裳,一点不耽误,,多么肆意的生活啊,想想还有点小怀念呢。   离家久了,还是会想念家......和丰盈的钱袋子的。   就是不知道他的家人有没有想他,应该在四处找他了吧?   让他先躲过这一年再说,到时候一定哭着回去见爹娘呜呜呜呜呜呜。   “你怎么了?”沈柯见他眼眶渐红,漂亮的眸子被一层浅浅的水雾蒙上,有些慌神,难道是因为自己迟迟不做决定,让他伤心了?   “你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沈柯抬手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嗯......嗯?你说真的?”柳述倏地看向他,“真的答应了?”   “嗯。”沈柯见他不再哭泣,这才放下心,点头道,“抄书......就抄书吧。”   其实小五也没说错,接下来家里就要进入赤贫阶段了,总得有点收入才行,这不是讲理想和抱负的时候。   “太好了。”柳述激动地抱住了他。   “但是接下来你就要很辛苦了,得好好跟篾匠大哥学手艺。”沈柯在他耳边轻笑道,“你可以吗?”   “我当然可以!”柳述自信道。   “咳咳!”篾匠警告般的咳嗽声再度响起。   两人松开手,继续刮竹子,只是时不时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无声地笑起来。   篾匠:“......”好羡慕啊,男人之间的友谊,永远热血,永远热泪盈眶!   刮完竹子后,就该劈竹子了,沈柯一刀下去,劈成了两半。柳述一刀下去......卡住了。   “喂,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给我丢脸。”柳述对着自己的蔑刀说完,再挥起刀,脸上表情凶恶无比!   “注意别伤到自己。”沈柯关心道。   “放心,我不会伤到自己的。”柳述举起刀,开始蓄力,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篾匠的脚。   “啊!”篾匠没忍住叫出了一声。   沈柯:“......”但会伤到别人。   “大哥,你没事吧?!”柳述赶紧去看篾匠,一脚踩到地上的竹筷筒,“啊——!”   扑通一声,脸摔进在竹屑里。   沈柯:“............”   回去的路上,柳述趴在沈柯的背上,道:“我只是不小心摔了,并不代表我不适合干这行,所以你还是放心去抄书吧!”   沈柯没有理会他的担忧,而是问道:“膝盖还疼不疼?”   “有点。”柳述有气无力地趴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在他胸前晃啊晃,“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来歇一会吧。”   “不累。”   柳述扯了扯嘴角,发现太阳要落山了,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周风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宁静。   他嘴里哼起了调子,是江南小调,沈柯没听过,但是挺爱听的,调子里像是掺了柔情蜜意的江南细水,悠扬婉转。   聆听了一会,突然发现曲子变了点味。   “小娘子送我的郎啊~送到了大桥上~郎想要跟我诉衷肠啊~直把我蜜嘴尝~”   “????”   沈柯脚下一崴,险些摔进旁边的田里。   “这什么曲子?”他额头青筋跳了一下。   “《霓裳送君曲》”。   “?”   沈柯只听过《霓裳羽衣曲》,这送君曲倒是头一次耳闻:“是谁作的曲?”   “是我们花魁霓裳做的曲,怎么样?好不好听?”柳述追问道。   “......不好听。”   “你好没品味。”柳述大为惋惜,这送君曲可是霓裳的拿手好曲,多少人想听都听不到的,还得是他银子砸的多,回回都能尊享一对一服务,不知羡煞多少纨绔子。   到家后,沈柯在堂屋把柳述放下,检查一遍膝盖上的伤口,给他敷了点草药,让他坐在这里别乱动,然后才去准备去处理别的事。   “你等等。”   沈柯感觉手被人拉住,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按住了他的手心,他怔怔地回过头,柳述正低头看他的手,手指指着虎口上的刮痕:“这里划破了皮。”   语气里有股说不出的担忧,沈柯笑道:“无妨,只是一点而已,很快就会长好了。”   “那不用处理一下吗?”   “不用。”而且敷药会影响他做事。   沈柯回到房中,收拾屋子,既然要去抄书,就得用上纸笔,他将上好的宣纸和狼毫存放起来,用普通的纸笔即可。当目光停留在另一个包袱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的是他收藏的名家字画。离家之时,他没带多少盘缠,倒是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   当初他也不是没试过靠卖自己的字画为生,只是这里都是以种田为生,谁会舍得拿糊口的银子去买看不懂的字画呢?   天色黑了下来,厨房里又响起忙碌声。   柳述坐在灶前烧火,闲来无事,又哼起了送君曲,不停地哼,反复地哼。   沈柯忙于炒菜,无心去制止他,听着听着也就麻木了。   只是不知是这曲子过于朗朗上口,还是听得太多有些上头,以至于柳述唱完“郎想要跟我诉衷肠啊~”这句,想歇口气时,就听见沈柯一脸正气地接道:“直把我蜜嘴尝~”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看向对方,死一般的沉默。   “有品位。”柳述缓缓竖起大拇指,他就说嘛,没有人能拒绝如此好听的送君曲!   沈柯:“......” 第16章   晚上,慧伤紧赶慢赶,赶上了他们的晚饭,顺便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来:“还真有个公子哥想找个抄书的人,每天帮他抄抄书、写写字,一个月三两银子。”   柳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神色,虽然月例就这么点,搁以前真是随便一抛当个屁放了,不过针对眼下的情况,三两银子对这个家来说,已经算的是天降甘霖了。   沈柯显然也觉得三两很多了,却又有些微妙的失落感,到头来圣贤书也得为五斗米折腰。更令他感到郁闷的是,许多人没有进学堂的命,而有的人却并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浑浑噩噩度日子,巨大的落差感令他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他们的沉默,慧伤视而不见,继续说着东家的情况:“那位公子哥姓张,家里经营着布匹生意,是,张老爷想让他走仕途,奈何他资质愚钝,每天只是混日子罢了。这样,你明日跟我去镇上见一见他,谈谈具体细节。”   至于回来的时间,就说不准了,沈柯就给柳述叮嘱家里的事:“早上我会给鸡喂食,晚上如果回来的晚了,你记得喂一下,白天就让它们出去遛遛。我等会去跟篾匠大哥商量一下,让你中午去他那里添个碗筷,等我拿了月例,就会把餐食费用给他补上。”   柳述感动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要是那姓张的小子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去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沈柯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泄出一点笑声。   慧伤垂眸,盯着桌上他们握成一团的手,被他们的兄弟情深所感染,双手也覆了上去:“我——”   话未说完,那二人就先后撤回了自己的手。   “?”慧伤委屈,“你们排挤我?”   “不是,你一个和尚,跟我们搞这么暧.昧干什么?”柳述问。   慧伤:?哪里暧.昧了?不是你们先开始的吗?!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沈柯抱歉道。   慧伤:跟他就习惯了是吧?呵呵,终究还是被排挤了,难怪天天让我打地铺呢,面软心狠的男人!   “散了散了,睡觉吧。”柳述打着哈欠起身,沈柯也准备回房。   两人在房门口碰到,对视一眼,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慧伤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一手一个推进各自的房间:“睡觉就睡觉,别搁这依依惜别的,佛祖听了都摇头!”   二人:“......”   一大早,柳述就早早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慧伤在堂屋里念经,而沈柯正在院子里喂鸡。   他利落地起床,穿上衣服就往院子里跑,沈柯听到动静,回过头,笑道:“今天起这么早?”   “你们什么时候走?”柳述呆呆地问。   “吃完早饭就该出发了。”   “好。”柳述迅速去洗漱,吃饭的时候又忍不住叮嘱道,“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去把他打得稀巴烂。”   虽说这事是他建议的,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不禁担忧起来,万一那姓张的小子脾气臭可怎么办?纨绔子弟的那些作派,他还能不清楚吗?   “我们是合作关系,他为什么要欺负我?”沈柯含笑道。   不,纨绔的世界你不懂。   越想越不放心,趁着沈柯去房里收拾需要的东西时,柳述偷偷将慧伤拉到角落,交代他今天要紧跟着对方,不能落单,随时保护好对方。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慧伤沉默半晌后问道。   柳述一愣,不解:“什么?”   “像他娘,你就差临行密密缝了。”慧伤说。   “缝什么?”柳述云里雾里。   “......当我没说。”慧伤颇为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有空还是多读读书吧。”   “呸呸呸,别给我下咒。”   离开的时候,柳述就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走出一截路,沈柯回过头,还能瞧见那道身影立在原地,他喊道:“回去吧。”   “好,你注意安全!”柳述双手合在嘴边喊道。   “我会的,你也是。”   慧伤:......就没人关心一下我吗?   太阳升起来,劳作的人也陆续出门,柳述到篾匠那里去报到了。   昨晚沈柯特地来找篾匠道歉,原本说好是两个人学艺的,这才开始了一天,他就要退出了。   说明原因后,篾匠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点高兴,高兴的主要方式是不停地点头:“好,好,好,少一个人吵闹也好。”   沈柯哭笑不得,又跟他提了一下让柳述蹭饭的事,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十文做定金,这三十文差不多是所剩无几的一半家当了,剩下的得等月底再补上。   定金的事柳述还并不知情,他一到篾匠那里,就垂头丧气得很。没有沈柯一起来作伴,连上工的劲头都没那么足了。   今天继续劈竹子,柳述劈了一会,劈得乱七八糟,有些丧气:“这得学到什么时候去?”   篾匠根据他的天赋和实力做了一个评估,言简意赅道:“短则三年,长则十年。”   柳述吓得五官都歪了:“这么久?!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啊,我想马上赚到钱。”   “急不得。”篾匠坐在板凳上,头也不抬地说,“要有耐心。”   有耐心也赚不了几个钱啊,柳述心道,就这么天天做几个椅子篓子的,压根发不了家,顶多管个温饱,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耐心,能一坐坐一天,坐一辈子。   柳述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蹲下,好奇道:“大哥,你就没有不耐烦的时候吗?”   篾匠眼神微动,良久的沉默后,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有。”   “什么时候?”   “她想买新衣裳的时候,我不耐烦了。”篾匠声音很低地说。   柳述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个“她”是说的妻子,正斟酌措辞时,又听他说了一句:“是我没用。”   柳述意外的看着他,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愤恨的情绪:“你不生她气吗?”   篾匠摇摇头,埋着脑袋,削竹条的动静一点没停:“我给不起她想要的,她跟着我已经很受罪了,但愿那个男人不要辜负她。”   柳述抿抿嘴,突然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差点给他把刀拍落在地上:“你这么勤快,已经是村子里比较有钱的了,家家户户都得找你做生意呢,好好干,肯定还能遇到好娘子。”   篾匠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在偷懒?”   被戳中小心思的柳述讪讪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埋头干,但要比刚才认真一些了,说不准是因为什么。   午饭是篾匠做的,青椒土豆丝,味道虽说比较一般,但是比起沈柯那甚至都分不出是什么菜的手艺还是好多了。   可惜,柳述却食之无味。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篾匠吃饭时依旧保持沉默,咀嚼速度很快,和沈柯完全不同。   沈柯的菜不怎么样,但是吃相很好,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相当斯文,当视线相交时,还会以为他没吃够,微笑着给他夹菜。   而篾匠,你视线一跟他对上,他就立马把头埋下,生怕你跟他搭话了。   柳述并没有因为他的局促而停止叭叭叭:“大哥,我想阿柯了,你想他没有?你说他这时候有没有吃饭?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   篾匠思索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发现对方似乎压根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么晚了,应该已经吃了吧。他人挺聪明的,事情应该进行的很顺利......天黑应该就回来了吧!”   下午,院子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刀与竹子碰撞发出的撕扯声。柳述实在不喜欢这么安静,他没话找话道:“大哥,我给你讲个事,你听不听?”   篾匠:“......”   “是阿柯跟我讲的,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的故事。”   篾匠终于抬头瞅了他一眼,这是短暂的一瞬,快到柳述压根没看见,依然乐呵呵地讲起了故事。   “哟,今天这么热闹啊?”外面一对夫妻经过,是朱大娘两口子,刚从地里回来。   “是啊,我们在讲故事呢。”柳述走到门口来回话。   “啊哟,是柯兄弟讲的那个故事不?我也想听。”朱大娘说。   “来啊,一起来!”   丈夫提醒朱大娘得回去吃饭了,柳述道:“那晚上再给你们讲。”   “行啊,我们吃完饭就来这里!”朱大娘乐呵呵地说完,从篮子里拿出几个水红水红的番茄,“这个是刚摘的,给你们。”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柳述嘴快,身体更快,双手接了过来,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娘,等我们的番茄熟了,给你们也摘点。”   “行啊,没问题。”朱大娘笑着笑着,看了院里沉默的篾匠,这家伙平日里基本不跟村民们来往,只有在找他做事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怎么跟他搭话了。   她又从篮子里拿了两番茄,塞给柳述,冲篾匠的方向挤挤眼睛。   柳述立即反应过来,冲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朱大娘一愣,盯着他竖起的三根手指上,有些哀怨地又拿出一个大番茄,凑出三个,交给了他。   “哇,你人真好,好人会有好报的!”柳述惊喜道。   朱大娘又被他说笑了。   “大哥,这个是朱大娘给你的。”柳述等她们两口子离开后,才转身跑进屋,将番茄放在桌上。   过了一会,篾匠走进来,盯着那三个大番茄发呆,有些局促地说:“也没跟她个谢谢。”   “没事,我已经帮你说啦。你要是想感谢的话,不如拿点瓜子出来?晚上我再给你们接着讲后面的故事。”柳述说。   “瓜子......”篾匠在家里翻找一通,才找出一包有些潮的瓜子。平时没有人留下来做客,都没准备过这些,他原地转了转,忽然看向柳述,“你,你会烧火吗?”   “会,就是烧的不好。”   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升起了烟雾。柳述站在旁边,看着锅里重新炒起了瓜子,他站在旁观看,很是新鲜。   “请问,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吃过饭了?”这时,外面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篾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的人就嗖地一下串了出去。   他看向外面,沈柯和一个和尚站在院里,下一刻柳述就冲了上去,却又在要碰到对方的时候急促地停下来。   啊,少年们的友谊真好啊,篾匠再次想道。   “你可算回来了。”柳述开心地看着沈柯,随后绕着他转几圈,视线不断在他身上打量,“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是去抄书,不是去打架。”沈柯好笑道,“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们呢?”   慧伤突然哼了一声:“原本张公子要带我们去酒楼,结果他不干,说什么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吃饭,白白损失一顿大餐。”   “你一个和尚吃什么大餐。”柳述说。   慧伤:“多吃盘青菜也是好的。”   “走吧,回家。”沈柯微微一笑,提起手上的纸包,“买了你喜欢的烧鸡。”   “啊!我可太喜欢了!”柳述还是没忍住,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往外走,“走走走,回家!”   “咳!”慧伤重重地咳了一声。   两人停住,柳述回过头,将手一伸。   慧伤瞅了几眼,脖子一缩,主动环进了他的胳膊肘里。   “回家咯!”柳述一手勾一个,仰天大笑,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不是,你们比我高这么多吗?我脚都快够不着地了!” 第17章   桌上的烧鸡很快就被消灭光了,慧伤只能看不能吃,默默地吃着自己的折耳根和凉拌西红柿,完全不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为这二人似乎压根就没想起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感觉如何?累不累?”柳述问道。   沈柯知道他问的是抄书的事,点点头:“不累,张公子在外面给我找了间客栈,没有人来打扰,让我可以安心写文章。”   “写文章?”柳述愣了一下。   “嗯,他的先生并没有给他布置抄写的任务,全都得自己做文章,所以他才想找个人帮忙。”沈柯解释道。   “那也行,反正都难不倒你吧?”柳述不确定地问。   沈柯点头,柳述这才放下心,两人又聊了一阵,才起身收拾碗筷。过后柳述又邀请他一起去篾匠家里玩,两人提着灯笼出发,发现慧伤没有跟上来。   “我就不去了。”慧伤目光远眺,随后收回视线,无奈一笑,“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庙里了。”   这几日他都是借宿在这里,沈柯没有问过他原因,如今要走,同样没有过问,只是说道:“好,路上注意安全,随时欢迎你回来,地铺永远给你留着。”   慧伤嘴角抽了抽:“多谢。”   和慧伤道别后,两人沿着小径走去,柳述好奇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应当是和新方丈有关吧。”沈柯猜测道,他记得慧伤说过自己是被老方丈捡回去的,一直当成最亲近的人,亲近又崇拜,结果没想到老方丈圆寂之前,居然又带了个私生子回来,让他三观受到了很强的冲击,保不准都想还俗了。   两人是最先来到篾匠家的,院子里堆放的竹子已经整理在角落里,特地空出一块地方,似乎是在等待客人们的到来。   “大哥,瓜子炒好了吗?”柳述三两步跑进屋。   篾匠指了指桌上用竹子编织而成的盘子,里面装满了瓜子。   “我们也带了点吃的。”沈柯拿出一袋蜜饯,今日回来时顺手买的一袋。   三人围坐在桌边,柳述已经自顾自地嗑起了瓜子,见篾匠坐着不动,抓了把瓜子放他面前:“大哥,你也吃啊,别傻愣着了。”   “哦......谢谢。”篾匠将瓜子刨进手里,埋头嗑了起来。   到底谁才是主人啊,沈柯有些想笑。   不多一会,外面就响起了朱大娘热闹的声音,一边走一边拍了下自己的丈夫:“来晚了来晚了,这家伙吃个饭磨磨蹭蹭的。”   几人互相聊了几句,就齐刷刷地望着沈柯了。   沈柯接着往后面的故事讲起,好险下午柳述已经给篾匠讲过开头,所以篾匠还能跟得上剧情,听得他拳头都攥紧了。   等到蜡烛快燃尽了,沈柯才止住话头,结束这一晚的故事,和他们约好了下次再继续。   回去的路上,柳述还意犹未尽地追着他问后续剧情,脸都快怼到他的脸上了。   “别看我,看路。”沈柯伸手贴住他的脸颊,将其掰正,目视前方。   “要是我以前的先生会教我这些,我说不准就没那么讨厌学堂了。”柳述笑着说完,一脚踢开路上的小石子。   “你进过学堂?”沈柯有些意外。   “嗯,去了小半年吧,就没继续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王八蛋骂我!还骂我娘!”柳述气鼓鼓地又踢开一个石子,“我娘年轻又漂亮,手腕又强,不过因为是妾室,就被他们一群小王八蛋辱骂,真是气死我了啊啊啊!”   即使是现在想起这事,也能气得他大叫:“我要弄死那群王八蛋!”   从简短的话语里,沈柯又添了一点关于身世的了解,小小庶子在家不受重视,在外被侮辱,真是可怜。   “别生气了,为这些人生气不值得。”沈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着他的情绪。   那只手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给柳述的气儿都抚顺了,燥郁的脸上缓缓平静下来,甚至闪过一丝享受的神情。   他没有说自己后面耍了不少小计谋去欺负那些人,总觉得好像被光风霁月的对方知道这些事后,会瞧不起他,或者不跟他做朋友了。   从来都是别人求着跟柳少爷做朋友,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还真是少见。   一连数日,沈柯每天都往返于村镇,柳述跟着篾匠学艺,日子过得很快,但又有些漫长。   转眼便是夏至,俗话说冬至饺子夏至面,到这天村子里的人都煮了面,柳述早上吃了沈柯煮的面糊糊,中午在篾匠这里吃上了肉丝面,晚上又吃到了朱大娘特地端过来的清汤面。   “嗝。”这给他撑的。   这天天气很热,大家早早收工,到了夜晚都来篾匠这里了,乘凉唠嗑的去处不知何时从向姐家转移到了篾匠家。   篾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但大家也不再强求,反正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听柯兄弟的故事,也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拿热脸贴篾匠的冷屁股了。   反正每次来,这里的瓜子花生管够,吃的多了,大家也会自发地带点瓜果来一起吃。   今晚讲完故事后,朱大娘还托沈柯帮她写封信,这一耽搁,回去的就晚了些。   伴随着蝉鸣、蛙叫,两人一会低语一会轻笑,从这“贫贫无奇”的日子里,找到了最舒心的时刻。   经过大半个月的磨炼,柳述已经能将竹子劈成差不多的几等份了,今日又要上山去砍竹子。   太阳烤人得很,没一会身上就热出了汗,他想快点砍完回去休息,动作就快了许多,捆好地上的竹子,艰难地去往自己身上扛,忽然间脑袋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   沈柯端坐在客栈的桌上,埋头写字,提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屋内一片寂静。   突然房门被人急促地推开:“柯兄弟,快!快去找个大夫!”   沈柯回头,看着满头是汗的篾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疑惑地起身:“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五晕倒了!”篾匠之前听柳述叭叭叭的时候,提到过沈柯在这家客栈给别人写文章,这才第一时间赶来找他。   沈柯脸色一变:“他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楼下。”   话音刚落,沈柯已经错开身,飞快地下楼。   门外停放着一辆木板车,客栈掌柜正在门口骂拉车的驴:“谁呀,这么没公德心,把驴停在这里!这里面的人不会是死了吧?”   沈柯神色阴沉了一瞬,立马跑向驴车,看见柳述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脆弱不堪的模样让他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篾匠也跟了出来,他事先并不知道沈柯在哪间房,只能先把人留在留下,一间间地找。   “我们先把他搬——”篾匠话未说完,就看见沈柯已经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地往楼上抱去。   篾匠望着他的背影愣了片刻,想起他第一天去砍竹子的场景,力气有这么大吗?   “我去找大夫,大哥你帮我看好他。”沈柯将人放下床后,匆匆交代几句,就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了。   不一会,大夫赶过来,检查过后说是贫血加上暑症所致:“平日里是不是营养不良又太操劳了?这几天热得很,又容易患暑症,我先开几副药方,最重要的还是平日里要多吃点营养的东西,多休息一下。”   沈柯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面露愧色,转头又去抓药。   抓完药后钱财所剩无几,还要给大夫付诊金,他尴尬地摸遍了全身,最后摸出一块藏在怀里的玉佩:“这个是我祖母留下的,我先抵押在您这,等我回家去拿好银子就来找您,您看行不行?”   大夫看了眼玉佩的成色,也不知到底值几个钱,不过想来对方也不会赖账,便说:“快去快回。”   篾匠来这一趟,已经耽误了大半天工夫,他还得抓得抓紧时间回去,所以不能再留在镇上。   幸好慧伤这几日在镇上化缘,沈柯找到他交代几句后,就坐着篾匠的驴车回去取银子了。   “你们家......还有银子吗?”篾匠早已从柳述那缝不住的嘴里得知他们的经济情况,入不敷出,他担忧地皱起眉,“我这里可以借你们......”   “没事。”沈柯低着头,“我们还有点余钱,不用担心。”   即使借钱,度过这一关,后面也还有缺钱的时候,小五已经跟着他受罪了,不能再让小五天天跟他一起吃糠咽菜了。   回到家后,他翻出那包裹了几层的行李,里面是他的珍藏。   柳述对这些一点不了解,即使经常看见沈柯没事就看一看摸一摸,也压根没想过这些他看着就头疼的字画,能换取到多少财富。 第18章   柳述缓缓睁开眼,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瞳孔短暂地瑟缩后移开一点视线,看着眼前都有点反光的光脑壳,咳了一声。   正在打瞌睡的慧伤突然醒了,打着哈欠问:“醒了?饿不饿?”   “饿。”柳述摸摸肚子,眼睛转了一圈,“这是哪里?”   “客栈。”慧伤把他拽起来,拖到桌子旁,“吃饭吧。”   “能不能轻点,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柳述骂骂咧咧地说。   “我要会那玩意,也不至于出家了。”慧伤又打了个哈欠,往桌上一趴,继续补觉。   “喂,阿柯呢?”柳述喝着快要冷掉的白粥,四周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沈柯的身影。   “去找张公子借钱了。”慧伤头也不抬地说。   “借钱?”柳述看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晌午了,也就是说他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现在,虽然脑袋还有些晕,胃口也不大,但比昨天的情况好多了,应当是找大夫来看过了,他又问道,“看病是不是很花钱?”   “你说呢?”慧伤迷迷糊糊地说,“穷人哪敢生病啊,你真是一点没有穷人的自觉。这下好了,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柳述一听,更没胃口了,低头看着好几根鸡骨头,讪讪地把手里的鸡腿放下,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回了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脚步声很轻,似乎怕惊扰到休息中的人,然而待走到床边时,脚步忽然一顿。   “小五?”沈柯不可思议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水痕沿着面颊缓缓滚落,眼眶泛着红,他立马在床边坐下,握住对方的手,神色急切,“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对不起。”柳述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闷声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生病了,你就不用去借钱了,多没面子啊。”   他都见过的,那些四处借钱而忍气吞声的人。   他朋友的弟弟就喜欢给别人借钱,看别人为了求他而忍受各种折磨,自尊被狠狠践踏的样子会让他感到兴奋。   他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做法,但也没在意过,他只是个旁观者罢了,倘若那被折磨的人要记恨,也只会记恨始作俑者,与他有何干系呢?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那位被沈柯借钱的张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一想到沈柯低声下气地求人,他就生气,气自己连累了他。   “没丢面子。”沈柯抿了抿嘴,眼里浮起一点笑意,“你是因为这个哭了?”   柳述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自己更丢人!   我滴个亲娘咧!   他流亡至此地,锦衣华服的柳少爷摇身一变,成了插秧种地编篾条的农夫,每天吃着莫名其妙的食物,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呢!   丢人了丢人了,说出去叫他那些兄弟们怎么瞧他?   他缓缓拉上被子,将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小五。”沈柯去扯他的被子,“天气热,快松开,别再患暑症了。”   柳述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脸上又带上了笑意——对啊,丢人的是小五,关他柳少爷什么事!   “那个张公子给你借钱了?”柳述马上关心起正事。   “不是借,是预支酬劳。”沈柯说。   但也预支很少一部分而已。   反而那副前朝遗留下来的名画换了九百多两,但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出来,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他才假意又去找张公子预付一点月俸。   他目光顺着窗户,飘向对面的当铺。   此地偏僻,能懂画的人少之又少,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买那幅画,他特地跟掌柜交代过,等日后他有了钱再来赎回。   而赎回的方法,要么,赶紧多赚些钱,要么,是回京城......   “他真的没有为难你?”   柳述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回头,微微一笑:“没有,饭菜要凉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要!”柳述方才就没吃饱,听到这话又重新起床,拿起鸡腿,一边吃一边不放心地问道,“那张公子家里做什么的?家底多少?性格怎么样?有没有让你求他的时候提出什么条件?比如卖身卖艺之类的?又或者让你答应了不平等条约?”   沈柯怔了怔:“倒还真有一个......”   “谁啊?”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两人一愣,慧伤垂死梦中惊坐起,茫然地看向门口,一个穿着锦蓝衣袍的男人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视线在屋里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径直走到柳述面前,扇子一合,指着他,眼眸微眯:“是你?”   柳述看了他几眼浮夸的造型和嚣张的动作,确认过眼神,是个同类人。   “是我。”   “你就是柯深那个生病的朋友?”   “正是。”   张公子低头看了眼他面前快要啃完的烤鸡,实在很难相信这就是沈柯口中所说的那个虚弱不已的人,视线再一抬,落在他的脸上,好半天才不屑地冷哼一声:“长得倒是好看。”   “对。”   等了一会,张公子皱眉:“你不礼尚往来一下?”怎么还不来夸我?   “你长得也......嗯,你也长了两只眼睛呢。”   “?”不会夸就不用硬夸了!   张默阳额头青筋突突了两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跟沈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忘带今日的功课了,你自己上我家去拿吧。”   沈柯颔首,叮嘱旁边还在醒瞌睡的慧伤照顾好小五,就离开客栈了。   他匆匆来到张家,大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了,张公子的妹妹一见着他就忙不迭招手,还未等他禀明来意,对方就将功课交给他,冲他微微一笑,脸颊因为太阳而晒得通红。   “多谢张姑娘,天气热,快进去吧。”沈柯拿上东西就转身离开,压根没有留意到张家小姐还停在原地挥手。   “小姐,他虽然模样俊俏,可终究是个穷小子啊,贫贱夫妻百事哀......”丫鬟提醒道。   “出身是他选择不了的,可他一身才学,少说也能中个举人。更重要的是,他品行很好。”张小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旋即有些羞怯地问道,“他真的答应哥哥,不中举人不娶妻了?”   “是的,少爷都按你说的办了。”   太阳像火炉一般挂在天上,街上没什么人,没走一会沈柯就热出了汗,他不明白昨晚找张公子预付月俸的时候叫他立下的承诺。好在他现在也并不想娶妻,未立业不成家,所以也就应承了下来。   倒是小五,居然一下就猜到对方会提条件了。   一想到小五,他又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回客栈,有些担心对方和张默阳这个纨绔子弟呆在一起会出事。   刚到楼下,就听见一道叫声:“啊——!”   是小五的声音,他神色一变,连忙跑上楼,一掌推开了门,就看见小五兴奋地拍了下双手,扔下手里的木骰子,指着对面快要崩溃的张公子说:“你又输了,还不快叫爹!”   嗯?   沈柯脚步一顿。   “再、再来一局!”张默阳嚷道。   “再来几局都是一样的,你已经输了十八回了。愿赌服输,你还是不是男人?”柳述转着骰子问道。   沈柯走进去,看着双手抱头直搓的张默阳,正欲说话,就被张默阳粗暴的声音打断——   “谁说我不是男人了!爹——!!!”   沈柯:“。”   他幽幽地看向柳述,柳述冲他羞涩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我又无痛当爹了。” 第19章   “来,这是你叔。”柳述拍拍沈柯的肩膀,冲张默阳说道,“快叫人。”   “凭什么!”张默阳瞬间炸毛,“我只输给了你,可没输给他,有本事叫他跟我来赌一把啊!”   柳述悄悄跟沈柯说:“跟他赌,我有办法让你赢。”   “喂,我听得见好吗!”张默阳怒道。   沈柯笑了笑:“不用了,我没有当叔叔这个癖好。”   张默阳哼了一声,低头指着他手里的功课说道:“这是先生今日布置的功课,你早些做完,晚上我再过来取。”   “好。”沈柯点头。   “你......算了。”张默阳上下打量他几圈,不屑地转身离去。   待屋里就剩下三人时,沈柯深深看了柳述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木骰子,粗制滥造的,像是自己做出来的玩意。   柳述眼疾手快地将它抓回来,塞进怀里,装起柔弱:“咳咳,有些头晕,我去睡觉了。”   沈柯坐下,将功课打开,头也不抬地问桌边的慧伤:“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两个赌鬼碰上了呗。”   “那你怎么没阻止一下?”   “他们说给我买大饼吃。”慧伤舔了舔嘴唇。   沈柯看了他半晌:“饼呢?”   慧伤一愣,猛地看向柳述,“饼呢?!”   “你现在吃到了。”柳述笑眯眯地说。   “......”   不一会,大夫来给柳述检查身体,重新开了几副药方:“这个药材虽然贵一点,但效果比较好。”   柳述立马想说要便宜的,就被沈柯抢先一步:“好的,还需要买什么吗?”   “平时也要注意补充营养。”大夫又介绍了一些补物。   “好的。”沈柯一一记下,亲自把大夫送下楼。   一回房,就看见柳述在捶床:“他怎么敢的,连灵芝人参这些都敢说!?”   沈柯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别捶了,床板捶烂了我们还得赔钱。”   柳述立马收手。   吃过药后,慧伤准备回一趟寺庙,这里距离他的寺庙不远。要不是柳述现在身体虚弱,还打算跟他一趟去转转呢。   屋里只剩下沈柯翻动书页的声音,柳述盯着他坐在窗边的身影,盯着盯着,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而对方还坐在原位写字,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醒了?”沈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渴不渴?”   “有一点。”柳述刚坐起来,茶杯就递到了嘴边,他接过来,小口小口嘬着,心里莫名有点美,舍不得一口喝完。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柳述恋恋不舍地将杯子还给他。   “再住几天。”沈柯重新给他倒了一杯,他飞快地接过去,又小口地嘬了起来。   “可是在这里吃住不便宜啊。”   “没关系,你身体要紧,等完全恢复好了我们再回去。”沈柯说道,“钱的事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他方才已经找张默阳打听过了,这个月的月俸都还没日子领呢,只是找张默阳预支了一点酬劳,压根不够这么浪费下去的呀。   他眼睛一动,起了别的小心思。   “不许去赌坊。”沈柯一眼看穿。   “......”柳述眼睛又动了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只是想为这个家出点力。”   “你出口气就行了。”   “呜。”   晚上,柳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看着这间房唯一的一张床,奇道:“你昨晚是睡在哪里的?”   “地铺。”   “那多不好啊,地上湿气重,万一你也生病了怎么办,这个家可经不起第二个人生病了。”柳述说。   “不会的,现在天气......”   “睡这里吧。”柳述拍拍床,眼巴巴地看着他。   “会影响到你休息。”   “不会的,我睡觉很乖,你压根影响不到我。”柳述笃定道。   沈柯还是有些为难,柳述说:“这几天花你这么多钱,还让你睡地铺,我良心过不去,半夜会失眠的。”   沈柯望着他的眼睛,半晌,笑了一下:“好。”   黑暗中,两人都下意识往各自的边上靠,免得打扰到对方的休息,很快,沈柯就后悔了——   他确实不会打扰小五的休息,但他会被打扰到。   他抬起左手,将突然打在他胸膛上的手往旁边挪去,脚踝又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小心翼翼地缩起自己的脚,一条腿又勾上了他的腰。   “......”   晨光熹微,柳述迷蒙蒙地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白色领口,晕晕乎乎地用脑袋蹭了几下,才靠着这个温暖的胸膛继续睡回笼觉。   而被他紧紧抱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垂眸看着他,攥起来的拳头松开些许,抬起手在空中试探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在不惊醒对方的前提下全身而退。   这时,房门突然被重重推开,慧伤走了进来,往床边一站,和沈柯对视。   “唔。”柳述幽幽转醒,刚要抬起头,慧伤就从善如流地离开了,顺便把门拉上。   “怎么了?”柳述打着哈欠问。   “没事,继续睡吧。”沈柯拍拍他的脑袋。   这两日,柳述吃得好睡得好,一睁开眼就是大天亮,还有人贴心地给他端茶倒水,日子久违地舒适了起来。可是他良心又有些过不去,垂头丧气地跟沈柯倾诉,总觉得自己成了累赘。   “别想太多,你现在只是生病了而已。”   “可我什么都不会,偷偷告诉你吧,半个月了,我连篾条都削不整齐。”柳述神色悲戚。   “我知道,但是篾匠大哥说你做的竹蜻蜓很好。说不定你的能力还没完全被发掘呢,也可能是你更适合做别的事,别灰心,是金子总会......”   “是金子总会花光的。”柳述醍醐灌顶,“你说得对,我这个人身上确实不能有太多的金子,可能我就适合当个窝囊废?”   沈柯:“......?”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一会儿,张默阳又来拿功课了。   这两天柳述也摸清了沈柯的每日安排,平时是每天一大早就从家里赶到镇上来,吃顿饭,张默阳就拿着功课过来让他做,直到傍晚再来取回。   现在因为他生病住在客栈里,沈柯不用回到村里,时间就充裕了许多,所以张默阳就来得越来越晚了。   这家伙一进屋就带着一身酒气,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功课,杵在桌边晃晃悠悠的。   沈柯担心他来个原地摔,把他按到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喝点水吧。”   柳述眼皮一跳,盯着张默阳嘴边那杯茶水。   张默阳扭头:“看什么看?”   柳述坐在桌边,拖着腮别过头,正眼都不给一个,张默阳反倒嘻嘻哈哈地放下杯子,去掰他的脑袋:“我发现你小子还有几分姿色,人也比柯深这大木头有趣多了。”   两人拉拉扯扯起来,沈柯上前去把两人分开,谁知道张默阳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还是看你比较顺眼,要不你来做我妹夫吧。”   沈柯下意识看向柳述,柳述甩开他的手:“差辈了啊,我可是你爹。”   “爹,你做我妹夫吧。”张默阳抓住他的胳膊,又醉醺醺地说,“你去见见我妹,她被柯深这家伙迷得魂都没了,柯深这穷光蛋除了有张脸,他还有什么好的?”   柳述和沈柯同时愣住,疑惑地看着这个醉鬼,两人对视一眼,沈柯摆摆手:“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妹妹喜欢阿柯?”柳述把张默阳扶稳了,仔细问道,“消息可靠吗?”   “那还能有假,我妹妹都打算给这穷小子倒贴,送他去科考了!”张默阳凶巴巴地说,“爹,你可要为我们小妹考虑考虑啊!”   家丁把骂骂咧咧的张默阳带回家,柳述转头盯着正在铺床的沈柯,对方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连当事人都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他这个无关人士还会有点憋闷呢?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待沈柯出门去张家拿今天的功课后,更是快要郁闷到了极点。   “你在做什么?”慧伤推开门,就看见他扒在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赶紧冲过去将他拖了回来,“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剃度出家。”   “谁要出家了,我是在看阿柯什么时候回来。”柳述有气无力地往桌子一趴,宛如一条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出什么事了?”慧伤问。   柳述抿了抿嘴,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听完,慧伤摸摸下巴:“这是好事啊,张家小姐有钱,柯兄弟有才,般配般配。”   “般配什么呀,张默阳说了,他妹妹就是被他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压根就不懂,喜欢一个人不能只看对方外表的!”柳述顿了顿,冷哼一声,补充道,“还得看看自己的外表!”   “张姑娘的外表吗......”慧伤不禁回味道,“那也是顶好的。”   “你见过?”柳述好奇不已,“有多好看?”   “好看到我想还俗。”慧伤一脸庄重地说。   “......”   喂,你别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这种话啊臭和尚! 第20章   “这是好事啊。”慧伤这样说,“这说不准是柯兄弟的好姻缘,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柳述趴在桌子上,眼帘微垂,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那姑娘为人怎么样?”   “善良,大方,经常施粥,镇上许多人都喜欢她。”   “包括你吗?”   慧伤颔首:“我受过她不少恩惠,她也从来不骂我臭和尚、秃驴、神棍。”   “你这是在点我呢?”柳述后知后觉地抬眼,瞪了他一眼。   慧伤笑了两声,道:“他们郎才女貌,都是良善之人,张家家境也不错,若是真能成就这段佳缘,对柯兄弟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的事。”   柳述皱了皱眉:“添什么花啊,不就是有点臭钱嘛,跟谁没有似的......”   “我们就没有。”慧伤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柳述不满地坐起来,“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有......”   “但是关你什么事啊?你跟柯兄弟是什么关系?”慧伤一针见血地问。   “当然是好兄弟啊,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柳述吼道。   “兄弟就该为他开心,不是吗?”   “是吗?”柳述又趴回了桌上,嘀咕道,“那我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因为你......”慧伤低头,凝视他半晌,一副看穿他伪装的表情,“你嫉妒他。”   “?”   “嫉妒有张姑娘这么好的人看上他,而不是看上你,是不是?”慧伤乐道。   “是个屁是!”柳述气愤道,“区区一个张姑娘,我可是跟十大名魁都是朋友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推开,沈柯抬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本书,衣袖灌满了清风,拂过木门。   柳述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沈柯立在他面前,微微疑惑,语气里依然带着些许笑意,“好像傻了一样。”   柳述是傻了,看傻了。   “你今天见到张姑娘了吗?”慧伤在一旁问。   “没有。”沈柯将另一首坐下,摊开书,准备完成今天的任务。   见他似乎并没有被这件事所影响,慧伤也就不再多问,站起身往外走:“我出去办点事。”   柳述立马跟上:“我陪你。”   慧伤一顿:“我是去出恭。”   “那我也陪你!走走走!”柳述抓着他就大步往外走。   沈柯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人一起出去,有些纳闷。片刻后,他转身从窗户外看去,就见这二人勾肩搭背走在大街上,头也不回地离开,明晃晃的身影有些扎眼。   “你小子,是去蹭粥的吧?”柳述勒着慧伤的脖子逼问道。   “咳、咳......”慧伤没能挣开,悻悻地点了下头,“今天的确是张姑娘施粥的日子。”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收了人家的恩惠,特地来给阿柯说媒的?”柳述用了下力。   “咳咳,胡说!咱们出家人,不做保媒的事!”慧伤义正词严道,“我只是单纯觉得粥好喝罢了!”   “嘁,能有多好喝?”柳述不屑道。   半个时辰后——   “真他娘的好喝!”柳述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一个碗,里面的粥喝的精光,只剩下一点糊糊黏在碗里,他扭头去看慧伤的碗,对方已经开始舔碗底了。   周围还蹲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在口口称赞张姑娘,他扭头望向粥摊,张姑娘的确很漂亮,面容端庄,气质温婉,施完粥后正在等下人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怎么样?看了张姑娘,你心不心动,嫉不嫉妒?”慧伤问。   “我都说了我没有嫉妒!”柳述凶道。   “你没否认心动!”   “......”柳述掐住他胳膊,怒道,“我也没心动!我才不会因为一碗粥就喜欢她呢!”   “是吗?”身旁突然响起一道笑吟吟的声音。   柳述一愣,回过头,先是瞧见一双精致小巧的鞋子,才慢慢抬起头,和张姑娘四目相对。   张姑娘蹲了下来,和他平视片刻,微笑道:“你就是柯深的那位好朋友吧?”   “你认识我?”柳述不免诧异。   “柯深时常和兄长提起你。”   柳述抿了抿嘴角,还是没忍住,轻轻翘了起来:“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能回去太晚,不然家里的人会饿死。”   柳述嘴角一抽,慧伤肩膀颤了两下,直接笑出了声。   “那你也不能仅凭这一两句话就认出我了吧?”   “是的,但是慧伤在你身边。”张姑娘轻笑道,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拿出一个香囊,双手呈给慧伤,“这是这个月的香火钱。”   慧伤道了声阿弥陀佛,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柳述:“......”   在这二人的讲述里,他才知道原来慧伤早就和张姑娘相识了。张姑娘是他们寺庙里的香客,慧伤从她那知道张默阳要找抄书的人,这才马上把阿柯介绍了过去。   柳述偷偷剜了慧伤一眼,趁张姑娘走在前面的时候,压低声音问:“所以你早知道她对阿柯心怀不轨了?!”   “我也是昨晚才从张默阳的嘴里得知这事,还有,这怎么能叫心怀不轨呢?”   “那叫什么?暗度陈仓?包藏祸心?朝三暮四?欲罢不能?”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硬用了。”   一炷香后,三人坐在饭桌前,柳述看向坐在对面的张姑娘:“还不曾知晓姑娘的芳名?”   “张默笙。”她浅浅一笑,让小二快些上菜,随后微笑着看向柳述,“久仰大名,一直想见见你,没想到今日这么凑巧。”   柳述看着盛上来的一盘盘好菜:“姑娘客气了。”   张默笙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谈吐大方,和他们两人都有话聊,不知不觉饭菜已经消灭一大半,酒也快喝光了。   “还需要添点菜么?”张默笙问。   “不用了。”柳述晃了晃酒壶,醉意熏然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张默笙低头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双颊微微泛红:“昨晚的事我哥已经同我说过了,我想知道的是,柯深对这件事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柳述说。   张默笙扭头看向慧伤,慧伤没有饮酒,非常正直地点点头:“的确如此。”   张默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问道:“那小五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我们没聊过这个。”柳述如实回道。   “那你知道他以前可有过喜欢的人吗?”   “我也不清楚。”   最后三个人齐齐托着腮,发着呆,各想各的心事,直到天黑才散场。   慧伤扛着他肩膀,跟张默笙道别。张默笙笑问:“小五,你能不能帮我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   柳述刚要开口,突然感觉有点反胃,立马跑到旁边的树下去了。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老爷和少爷该着急了。”丫鬟催促道。   张默笙点点头,叮嘱慧伤把人好好带回去后,就先行离开了。   “你没事吧?”慧伤走过去扶住柳述,“亏得你以前还天天吹自己千杯不醉呢。”   柳述难受地摆摆手,然后搭在他肩膀上,颠三倒四地回客栈,路上直嚷嚷:“这才几壶,我不可能醉,一定是酒有问题,她下药了!”   “她也喝了一口。”   “那就是最后一壶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我现在这么晕乎乎的?这不合理!”   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沈柯放下笔,起身打开门。柳述一不留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双手扑向他,幸好被及时扶稳了。   “你们去喝酒了?”沈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可思议地看向慧伤,“你们背着我,去喝酒了?”   “不是,是跟张小姐,我可一滴都没喝。”慧伤急忙撇清。   沈柯搂着柳述回到桌边,一边给他喂水一边问道:“你们怎么会一起喝酒?”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张小姐想跟我们结交友好关系,好跟你有进一步发展。”慧伤说。   沈柯微微皱起眉,转身去拧帕子给柳述擦脸,然后把人抱上床,这才转身跟慧伤说道:“最近别让他再喝酒了,病还没好全。”   “我看他喝得挺猛的,都来不及劝。”   沈柯扭头看了眼面色绯红的人。   柳述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脱他的衣服,眯开一只眼,见是沈柯,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随后被一双手紧紧按住。   “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柳述还要动。   “别动,床坏了要赔钱的。”   这下不动了。   “手伸出来。”   柳述很配合,脱了外衣后就自动翻身滚进了里面一侧,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上床,捶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问:“你怎么还不睡?”   “来了。”沈柯算好这几天的花销,将账册收起来,吹灭蜡烛,谁知刚躺下,身上就挂了一只八足虫。   平时睡前格外规矩的人,这会仿佛已经进入到了睡后的状态,双手勾着他脖子,腿搭在他身上,呼出的气息里带着酒香。   他捏住对方的耳朵,搓了搓,问道:“张小姐跟你说什么了?”   “她打听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柳述嘟哝道。   “还有呢?”沈柯轻声问。   柳述一个激灵,耳朵有些痒,报复性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耳垂,翻身在他耳边说:“还让我多给她说说好话。”   “你会说吗?”沈柯带着笑意问道。   “我说了,你会听吗?”   “不知道,不如你试试?”   “不试。”柳述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整个人都快贴上墙了。   “小五。”   没反应。   “你生气了?”   还是没反应。   “骰子我没收了。”   “不要!”柳述翻回来,双手在他身上搜索起来,“我说今天怎么没摸到我的宝贝呢!”   沈柯被挠得哈哈笑,抓住他的双手,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知道。”柳述的手指还在负隅顽抗,“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把骰子还给你,就不许生气了,行不行?”   “行!”   沈柯从枕头下摸出那颗木骰子,柳述宝贝似的捏进手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会突然在意起了这个东西。   过了一会,就在柳述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有只手伸进他的手心,不小心和他十指相扣了。   “!!”   柳述突然睁开眼,醉意也消了一半。   沈柯趁机拿走他手心里的骰子:“好好睡觉,别摸它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柳述居然很乖,一点没跟他闹,任由他把骰子拿走了。   黑暗中,柳述一只手缓缓按住胸口,娘的,心跳突然好快,跟赛马似的,这么能跳,不要命啦?! 第21章   天还未亮,柳述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一夜都没睡好。   他轻轻侧过头,看着熟睡中的沈柯,感觉胸膛里那颗心脏又开始扑通乱跳个不停了。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沈柯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他立马闭上眼睛装死。   片刻后,被子被轻轻掀开,沈柯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去了。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不远处的桌边。   柳述悄悄眯开一条眼缝,沈柯背对着他,将打好的一盆水搁在桌上,正在洗脸,水声很轻,洗帕子的动静被刻意放轻了。   洗好脸后,沈柯又洗了一遍手,才出去倒水,顺便让小二备好早饭。   等再回到房间的时候,柳述已经起来了,正在穿衣服,他略显惊讶:“你今天起的挺早。”   “唔......是的。”柳述敷衍过去,抬头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大夫说你还要静养两天,等彻底恢复好了再回去吧。”沈柯顿了顿,询问道,“你想回去了?”   “嗯,这里不好玩,我甚至都想回去砍竹子了。”   沈柯走上前,目光在他纤细的腰身上停留片刻,略显担忧道:“砍竹子太辛苦了,要不你别做了,不然又生病了怎么办?”   “你担心我啊?”柳述眉眼一弯,“可是不砍竹子的话,我能做什么呢?”   “要不......”沈柯环顾一圈,“你帮我磨墨吧,过几天就能领月俸了,其实够我们两个人糊口的了。”   “行啊,我无所谓,做什么都行。”柳述点头答应。   吃完早饭,沈柯就教他如何磨墨,然后在旁边坐下开始写字。   柳述一边磨一边盯着他的字,盯着盯着就走了神,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指纤长,指骨分明,比他写的字好看多了。   “小五。”   “嗯?”   “墨洒出来了。”   “哦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沈柯又喊道:“小五。”   “哈?”   “困了就去睡会吧。”   “真不好意思!”柳述打着哈欠,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放下墨块,揉了揉手腕,一脸沉痛道,“我觉得还是砍竹子更适合我。”   沈柯也不再强求,拉住他的手,对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里浮起一丝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我只是想帮你按按,不是要伤害你。”沈柯忙解释道。   “喔......”柳述轻轻呼出口气,也不知在轻松还是遗憾,却转身往外走,“我还是出去玩一会吧。”   “去哪里?”沈柯问道。   “我也不知——”柳述话未说完,门外就有人敲门,他打开一看,是张默阳,“有事?”   张默阳趾高气昂地看了他一眼,晃晃手里的扇子,正准备优雅开口,就被柳述揪着往外走了。   “走吧,出去玩。”   “?”张默阳嚷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玩的?不对,你先给我松手!!”   两人吵吵闹闹的离开客栈,沈柯从窗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垂下眼帘,回头看着桌上的纸笔......难道是自己太过无趣了吗?小五总是不带他玩。   “你们这有青楼吗?”柳述一本正经地问。   张默阳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神色复杂:“你精力挺好啊,这大清早的,你不得给姑娘们一点休息时间啊?”   “不是,我就想让她们摸一下我的手。”   张默阳五官都要裂开了:“那我还得夸你心慈呢?”   “你压根就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又不是没有摸过手!”   张默阳话音刚落,就察觉到柳述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空洞的眼神里充斥着奇怪的欲望。   “你、你干嘛?”   “给我摸一下。”   “......嚯!你觊觎老子的美貌?!”张默阳突然嘚瑟起来,“算你有眼光,我可是——诶,诶,你往哪去呢,都说了青楼要休息的!”   柳述已经走进了旁边的青楼,与夜晚的热闹不同,此时安静得很,只有一些下人在打扫。   “客官,我们现在不迎客。”正要去休息的老鸨说道。   “还有人没休息吗?我只占用一炷香的时间。”   老鸨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一副“你小子年纪轻轻长得如花似玉的居然一盏茶的功夫就完事了”的表情,不过看在他身边站着张公子,便好生接待起来,将尚未洗漱的花魁叫了出来。   花魁很有职业素养,即使一身疲惫,依然保持着性感妩媚的姿态,朝他眨眨眼,张默阳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   柳述面无表情,突然伸出手:“你按一下我的手。”   花魁纤纤玉指搭了上去,刚想把身体贴过去,对方却突然脸色一变,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样?”张默阳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有感觉么?”   柳述:“有。”   张默阳:“什么感觉?”   柳述:“......我萎了。”   张默阳:“????!”   老鸨和花魁都愣住了——出现了,最短记录!   张默阳灰头土脸地走出青楼,那脸色难看的好像萎掉的是他自己一样。   “都怪你,现在她们连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张默阳嫌弃地离他两米远。   柳述仰天长叹。   “喂。”不一会儿,张默阳又贱嗖嗖地凑过来,撞了下他的肩膀,“哥们,你真萎了?”   “没有。”   “啊?”   “我明明一大早就硬邦邦的,谁知道那女人一碰我手,我就萎了。”柳述痛心疾首,“关键这还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都没有对她们起歪心思......”   “我知道了哥们,你这是有病啊。”   “什么病?”   “不孕不育。”   “要不还是找大夫看看吧,你这情况我也搞不懂,走走走,药费我包了,还想让你做我妹夫呢,可不能萎了。”张默阳拉着他就去找大夫。   大夫听完病症,对着面前的两人看了又看,张公子他是认识的,有几分姿色,但旁边这人却是更令人眼前一亮,他徐徐问道:“你说你今天大早上硬......咳,有反应,且持续时间很长,是不是因为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柳述一怔:“喜欢的人?”   “是啊,这个人......”大夫看了眼急切的张默阳,委婉道,“兴许还是个男人?”   柳述猛然瞪大了双眼,在一阵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许他心底早就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说辞。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那症结不就找到了么。   “没错。”柳述点点头,怪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个男人,他一碰我的手,我就......嗯。”   这下轮到张默阳震惊了:“我去!你、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妹夫了?”   柳述睨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快给神医付钱吧。”   张默阳骂了句脏话,真是赔了银子又折了妹夫。付钱的时候,柳述已经出去了,他压低声音问大夫:“他还有救吗?”   大夫纳闷:“他早上不是见过你?”   “是啊,怎么了?”张默阳看着大夫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只想到了什么,缓缓张大了嘴,“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喜欢的人是我?!”   “你可以亲自去跟他求证。”   张默阳痴痴呆呆地走出医馆,却已经找不到柳述的身影了,这是跑哪去了?害羞了?   “阿柯!”   沈柯抬起头,看着突然跑回来的柳述,喘着气,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脸上红彤彤的,整个人都焕发着朝气。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柯也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你,回来看看你。”柳述三两步在他对面坐下,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看得沈柯都要怀疑他出门被马车撞傻了,才伸出自己的手,“喏,你刚刚不是要帮我按手吗?”   “手还酸吗?”   “酸,酸死了。”   沈柯便给他按起了手,屋内安静得很,片刻后,他看了眼窗外的阳光,问道:“是不是太热了?”   “有吗?”   “你脸都热红了。”   “是、是啊。”柳述心虚地笑了两声,把手收回来,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了,不酸了,谢谢。”   “你们方才是去哪了?”沈柯又问道。   “就......在镇上随便逛逛。”柳述搔了下脑袋,没敢看他。   “逛好了吗?”沈柯抿了抿嘴,含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重新逛逛?”   “不不不,完全不用!”柳述可不想带这乖孩子去青楼玩,何况他还在沉浸在自己的少男心事里,压根没注意到沈柯在听到这句话后,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失落情绪。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锣鼓声,四周的人都探头去瞧发生了什么事,沈柯和柳述也看向窗外。   只见街上有四个官兵,一边敲锣一边喊:“明日举办金簇节,胜者可领十两赏银,参加的人速来登记。”   “金簇节是什么节?”柳述问沈柯,沈柯摇头,也并不知晓这个节日。   还是跑得气喘吁吁的张默阳告诉了他们答案,他一进门,就不停地喘气:“你小子,说跑就跑,害得我一通好找。要不是碰到慧伤,他说你可能回来了......”   “慧伤呢?”柳述看向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在楼下报名呢。”张默阳拿起茶壶,直接灌了几口茶水,才长出一口气,说道,“金簇节是我们这里独有的节日,其实就是射箭比赛罢了。县令的儿子爱骑射,想找群人一起玩,于是突发奇想,每年在这几天组织一群人陪他一起比。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但后来越来越多有钱有势的人人加入其中,往这比赛里投钱,才举办的越来越隆重了。”   沈柯皱起眉:“这不是滥用职权吗?没人管管?”   “谁去管?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县令就是我们能碰到的最高权了,不想家中有难,就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何况这个比赛也不算完全没用,毕竟是真的有十两银子,这不比那些庄稼汉种几个月的田来得更爽快?”张默阳说道,“还有不少人提前练习,就为了拿奖呢。”   “那你参加吗?”柳述问。   “你看我差那十两吗?”张默阳哼了一声,得意地抬起下巴,“我们家提供比赛场地,所以我是座上宾,只负责看那些人比赛而已。”   “难怪你说这是好事,官商勾结。”柳述一针见血道。   “没办法,我们要是不同意,有的人是争着要提供场地和其他东西的,这可是跟官府合作的大好机会啊,你不懂。”   “呵。”柳述心说小爷我懂得可比你多多了,所以才不待见官府,做官府的舔狗还不如做个快活的纨绔。   柳述突然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柯,想到以后对方多半是要参加科举的,等进入了官场,阿柯会不会也变成他最讨厌的模样呢?那时该怎么办?他还要不要跟阿柯成亲,孩子跟谁姓......   咳,好像不能有孩子了。   很好,一个难题这么快就解决了。   “你在想什么呢?”张默阳见他表情一会阴一会晴一会色眯眯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会是在想什么变态的事吧?   沈柯也望了过来,柳述立马恢复原状,故作镇定地问:“慧伤怎么也去报名了?他是会射箭,还是想要十两银子?”   “想要银子,但不会射。”张默阳说。   “那他报什么名?”   “他给你们报的呀,你们不知道?”   “什么!?”柳述大吃一惊。   “他说,这是你们赚钱的机会,不报白不报,反正每年都有很多去碰运气的人,还能捞到一顿免费的午餐呢,午餐也有其他商人提供,美其名曰是回馈百姓,实则是拉拢县令。”   柳述:“免费的?行。”   张默阳:“......”   这就屈服了?刚刚还气得想冲出去打人的架势呢?   柳述跃跃欲试地搓手手:“阿柯,咱们就去尝尝这丰盛的午餐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沈柯微笑道。   张默阳看着他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决定把妹妹也带过去看戏,让她好好瞧瞧,男人光长一张脸是没用的!说不定还能在赛场上找个不错的男人呢。   翌日一大早,柳述和沈柯就收拾好行头,由慧伤带着他们去入场了。   地址选在城门外的空地上,四面环山,两旁搭了一些大帐,供官府人员和一些商人休息观看,张默阳兄妹俩就在其中。   “柯深真的会来吗?”张默笙再次确认道。   “会。”张默阳视线往外逡巡半天,终于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打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在一堆孔武有力的汉子堆里,这三人的出现都有些扎眼,过于斯文,过于俊秀,过于.......没头发。   “喏,在那呢。”张默阳顺手一指。   张默笙走到帐外,瞧了一眼,正欲过去,旁边却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脚步。   “张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是县令儿子方琼。   张默阳暗自咬了下牙,这小子对妹妹一直有意,几次三番地上门提亲,都被爹以未尚未及笄给婉拒了,现在妹妹及笄了,就很难再用这个说辞了。   其实能与县令攀上亲家,也是一门不错的选择,奈何这个方琼长得实在磕碜,那五官跟被门夹了似的凑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就连他爹看了都对女娲造人的技术存疑。   “麻烦方公子让让。”张默笙面无表情道。   “怎么每次见到我就躲我?害羞了?”方琼调笑道。   张默笙:“......”   张默阳:“......”   这时,柳述三人也往这边走来,赛场上的弓箭只是普通货色,张默阳答应给他们借几把好的。   “张公子,我们来了。”沈柯出声道。   方琼明显感觉到张默笙脸上有了几分神采,下意识看过来,结果一眼却见到三个美男子......先把秃头排除掉,剩下两个人......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抢了他的女人?!   张默阳暗道来得正好,连忙让他们先进帐。   方琼也想跟进来,却被下人叫去换衣服,只能先离开这里。   “虽然你们只是来蹭饭的,但我是个善良的人,我还是会给你们下注的。”张默阳一边给他们弓箭一边说道。   柳述瞬间提取关键词:“下注?”   “嗯,你以为光是你们比赛吗?那有什么乐子?”张默阳压低声音道,“外面还开了赌局,很多人都是压方琼,一来是他确实箭术不错,二来是没什么人敢赢他。但是压的多胜率也就低了,看在你们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勉强给你们撑点面子吧,免得你们场上场下都没脸。”   柳述眼神一闪,嘴角翘了翘,忽然看向张默笙,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张默笙:“??”   比赛持续一整天,上午是分组比赛,到最后才是单人赛。   第一轮是十人一组,只选出十个优胜组接着比,这一下就得淘汰大部分人,但是淘汰的可以获得最简单的粥面馒头。   场上的人开始互相挑队友,柳述四处转了一圈,凭借着出色的社交能力,带着沈柯慧伤一起加入了别人的组。   张默阳坐在台上,跟妹妹分析现在的局势:“方琼已经有固定的队友了,战斗力很强。而小五这边,他们选择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一个矮小体弱的女人,两个小屁孩、和三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这他娘的是一家人出来蹭饭的吧?他们本来就是弱鸡了,居然还加入了个老弱病残组?”   “你们真的要加入我们吗?”中年男人牵着自己的家人们,面有愧色,“我们只是想来吃顿饭而已。”   “没事。”柳述安慰道,“你看我们仨像是能赢的人吗?”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一个赛一个的斯文,不禁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场外也来了许多老百姓观看,这是难得的大热闹。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一个老弱病残组里有两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人,还有一个和尚,但碍于其他人箭术实在太普通,便很快就被那些强者队伍给吸引住了。   比赛是同时进行的,每个队伍的人都往一个靶子上射,最后算总得分。   柳述让他们排好队,而他排在最后,一会观察其他队伍的表现,一会看看自己人的得分。   那一家子就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屁孩能勉强射到靶子上,沈柯和慧伤也能上靶,只是位子有些偏。   “方琼那边结束了。”张默阳目光也被那个强队吸引,等结束后,才向柳述那边看去,正要说话,却发现妹妹已经不在身边了,他茫然地看了一圈,张默笙才重新出现。   “你去哪了?”   “办点事。”张默笙喝了口水,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出意外的话,方琼的队伍应该是第一。小五他们......哦他们也结束了。”张默阳看看天色,“好了,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别急,结果还没公布呢。”   “有什么好听的,你就不怕方琼又跑到你面前来炫耀?”   “我是说柯深他们的结果。”   “那结果还不是一目了然吗?”距离太远,张默阳看不太清靶子上的具体情形,但也不觉得他们能有什么出息,就在他准备走人时,听见裁判喊出了十个优胜队伍。   而柳述他们所在的老弱病残组,恰好就是第十名。   “我去?!”张默阳猛地跳回来,“他们运气这么好?”   张默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下一轮要重新分队,剩下的人分为五组,最后淘汰两组。   柳述选了个上场比赛中规中矩的队伍合并。   “他们什么眼光啊,明明旁边那队是仅次于方琼的队,怎么不去选那一队!”张默阳恨铁不成钢地挠了下桌。   这一轮的时间持续的长一点,在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结束,张默阳双手合十,屏气凝神:“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好巧不巧,柳述的队伍又踩狗屎运,险进三甲。   比赛暂停,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虽然有商户提供的饭菜,但张默阳直接把他们三个叫进大帐里开小灶,吃香的喝辣的,除了慧伤,只能吃点白煮菜心。   “这次真是多亏了我,要不是我跟佛祖保佑,你们怎么可能进入单人赛?”张默阳得意地说。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下午继续帮我们保佑。”柳述说。   “可以可以。”   慧伤和沈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相视一笑。   下午才是真正的比赛,各自为战,没有人能浑水摸鱼了。   “你们走到这一步,已经超乎我想象了,别勉强自己,等会也别哭,男人不能掉眼泪!”张默阳给他们打气,目送他们上赛场。   柳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沈柯拉弓检查器具。   慧伤抠抠脑袋,他明明只是随便报个名,想来蹭顿饭而已,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外面百姓已经有人开始为选手鼓掌呐喊了,尤以那些给方琼下注的人,方琼的呼声最高,而他本人似乎很享受这种场面,站在场中央跟所有人挥手。   “搞这么大场面,竟然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前·大场面爱好者·柳述都看不下去了。   沈柯目光逡巡一圈,低声问慧伤:“县令没有来吗?”   “他只在颁奖的时候出现,可能是想顾及自己的声誉,全程都是由师爷来主持的。”   “我没有文化,想问问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文化人所说的既想当婊——”   沈柯登时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警示的意味,他话音一改:“——既要当寡妇,又想偷汉子?”   慧伤噗嗤一声乐了。   说话间,新的靶子已经准备好,十人一轮,沈柯和慧伤都在前面几组,成绩中等,已经没有夺魁的希望了,接连回到大帐。   “不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上午就该被淘汰呢,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走到这里就挺好的了。”张默阳大发善心地安慰他们一通,“你们要是想哭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带你们去喝酒!”   “哥,你看他们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吗?”张默笙禁不住提醒他。   张默阳一愣,定睛一看,这俩家伙正站在帐前谈笑风生,商量着明天回村是骑马还是驴呢。   “心态挺好,不过这靠运气——”   “谁说我们是靠运气的?”惠伤突然接话,好笑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比赛?”   “怎么没有?我都看得牙痒痒了!”   “你上午被方琼的队伍吸引了目光吧,不止是你,大家都一样。”沈柯目光越过几个彪形大汉,落在那纤长的身影上,嘴角噙着笑,“所以你们没有注意到,小五他射出的箭又快又稳。”   那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小五。   拉弓时眼里的漫不经心悉数褪去,凛冽地眯起眼,满心只剩下一个目标,手肘用力拉开,蝴蝶骨突显出来,像只振翅欲飞的喙凤蝶。   “你不在说什么玩笑话吧?”张默阳难以置信,拿出板凳就往上面站,眼睛眯的都要闭上了,晦气道,“他这位子也太偏了吧,我是真看不清。”   很快他就看清了。   因为场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方琼和其他选手都没料到还有人剩下,一同望着这个愣头青。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应该不是当地的,所以不晓得规矩。   每年参赛的强将就那么几个人,私下一打点,到最后关头输给方少爷,人家再暗中补给他们二十两,双赢。   哪成想今年半路杀出了个......帅小伙子。   方琼记得他,刚才在张默笙那边出现过,是潜在情敌之一,他眼神锋利地瞪了柳述一眼。   柳述向来讲究礼尚往来,隔空朝他抛了个媚眼。   方琼:“......”神经病啊!你小子玩色的是吧!   方琼决定报复回去,舌头伸出来,缓慢地从嘴角左边舔到右边,放重语气撂了句狠话:“男人,别惹火。”   “哎哟我眼睛。”张默阳捂住双眼,“这看得清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场下的人都沸腾起来了,全在议论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差一点他们就可以赢钱走人了,几乎是全场人都在为方琼呐喊助威。   方琼志得意满地拉开弓,接连射中四箭。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挑衅地往旁边看去,却发现对方已经放下弓了,他疑惑地往靶子上瞧去,眼皮猛地一跳——这就射完了?   全都正中红心。   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方琼用力握紧了弓,重新抽出箭,快速射出五箭,气息越来越乱,差一点就偏离红心了。   周围的声音让他感到刺耳,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好像转变阵营,在为另一个人呐喊了。当余光瞥见张默笙时,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却看见那小子吊儿郎当地握着弓走到张默笙旁边,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起来挺亲热的。   原来是你小子!   方琼嫉妒的眼都红了,大吼一声,用力射出箭。   偏了。   胜负已定。   柳述抬起手,跟旁边的沈柯击了个掌。   爆发性的掌声响起后,这些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输了钱,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嚎。   柳述冲张默笙眨了下眼,张默笙无奈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领,伴随着一声怒斥:“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到底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方少爷这是输了不服气?”柳述懒散地挑了下眉,“格局太小了吧,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别叫人笑话你气量小。”   “你!”方琼目眦欲裂。   “放手。”沈柯走上前,一言不发地盯着方琼,抬手就捏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   方琼登时龇牙咧嘴地松开了手。   刚准备去帮忙说好话的张默阳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头回认识沈柯一样,没想到这小子平时斯斯文文的,生起气来也挺可怕的,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劲,竟然连方琼都感到了痛。   方琼皱了下眉,扭头看着沈柯,怒道:“你又是哪个兔崽子,信不信我让你跪着给我——啊!!!”   话未说完,肚子就狠狠挨了一脚,整个人都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右肩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柳述收回脚,顺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了他的额头,微微眯起眼睛,蓄势待发。   变故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了,师爷连忙带着人将柳述围起来。   张默阳吓得直擦汗:“师、师爷,都是误会,误会。我这朋友他没有恶意的......”   师爷:“这箭都要怼到少爷脸上了,还没有恶意?!”   “......可这也是方少爷先来伤人的,大伙都看见了。”   师爷环顾一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确实不好将人直接带走,呵斥道:“可他公然伤人也是事实。”   “小五,把箭收起来,快点。给方少爷赔个礼,这事就算完了。”张默阳赶紧打哈哈。   “赔他大爷的礼。”柳述丝毫未动,箭矢的方向从额头下移,指到方琼的嘴上,“这张嘴不要的话,小爷我就帮你......”   这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方向。   柳述望着沈柯的背影,抿着嘴不说话,却听他冷声说:“赔礼也当是方少爷给小五赔礼,出口伤人就不算伤人了吗?”   柳述眼皮颤了颤,凝视着他挺拔的身形,嘴角弯了弯,抿着嘴笑。   “方县令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师爷赶紧带着人去迎接,方琼也揉摸着肚子过去,去之前还狠狠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不一会儿,方县令就听师爷讲述了整个过程,朝这边看了一眼,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呵呵地走过来:“就是这位青年才俊夺魁了吧?来人,把赏银拿过来。”   柳述得了十两银子,县令又邀请他们一起去府里用膳,他正要拒绝,沈柯却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柳述一想到要跟方琼那缺德货一起吃饭,就想打干呕,等人走远了,才小声说:“我不想去。”   “我一个人去也行,你跟慧伤回客栈去吧。”沈柯道。   “你一个人也要去?!”柳述伤心了,“那我还是陪你一起吧,万一那小伙子又骂你,我还能帮你出出气呢。”   沈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刚刚生气是因为他骂我?”   “那可不,气得我都想把他牙齿一颗颗生拔下来!”   沈柯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弓,找了个由头把张默阳支到一边,低声问:“这个弓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不贵,也就三十几两吧。”   “反正我也用不上,卖给你?”   “好。”   “......”张默阳表情像是一口气吃了三斤大蒜, ,“三十几两,你确定要买?!”   “嗯。”   张默阳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妹妹回来了,并将一个钱袋递给了柳述。   “?”张默阳立马走过去,“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比赛开始前,他找我借了一两银子......去帮他下个注,这些是他赢来的。”张默笙说。   张默阳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往外跑:“差点忘了,我也给你们下了注的!”   慧伤好奇地看了眼钱袋:“赢了多少?”   “差一点就一百两了。”柳述掂了掂重量估测道。   慧伤表示不信。   柳述打开袋子,仔细轻点一遍:“九十二两。”   慧伤双目圆睁:“这一会就、就赚了这么多?!”   “嗯。”柳述拿出十一两,还给张默笙,笑道,“多的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了。”   “不用,我只要这一两就行了。”张默笙并不缺这点钱,只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两银子。   这么一看,她和阿柯在某些方面还挺相似的,柳述心想,要是她不喜欢阿柯就好了。   张默阳最后只拿回了十两银子,一问原因,才是他只下注了十文钱。   “十文也是情谊了!”张默阳心虚道,随后又大声嚷嚷,“都怪你,谁让你不早说自己箭术这么好的!”   “是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慧伤也问道。   沈柯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你们也没人问啊。”柳述道,“这就是以前随便玩玩的,算不了什么本事。”   张默阳一个白眼翻过去:“呵呵,装,接着装。”   柳述:“比起我的其他才艺,射箭简直不值一提。”   张默阳一个白眼又翻了回来,然后才说起正事:“方家今晚大设晚宴,除了邀请你们,还有好几家人,包括我们张家。”   他看了一眼想要拒绝的张默笙,无奈道:“这次逃不过去。”   张默笙不悦地垂下眼睛。   察觉到他们语气变了,沈柯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默阳三两句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说了一遍,烦躁不已:“难办,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哪天他们真要强娶,我们家估计也很难拒绝。”   “除非......”张默笙忽然接道,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柯,脸颊微微泛红,“在那之前,我已与别人有婚约了。”   柳述睫毛猛地颤了颤,下意识看向沈柯。   沈柯环视一圈,张默阳想阻拦但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而急得抓耳挠腮,慧伤双眼放光,也不知是在期待亲眼见证姻缘还是又有了八卦的话头。   柳述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摸着弓弦。   张默笙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她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就表明心迹,但她的哥哥居然在酒后已经把这事抖落出来了,那再藏着掖着也只是自欺欺人,不如就此赌一把。   赢了就再好不过,输了......也就罢了。   “承蒙张小姐抬爱,只是在下早已有了婚约,辜负了你这份深情,实在抱歉。”沈柯温声道。   弓弦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嗡鸣声,柳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张默笙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   “是,我与那人素未谋面,这是父母为我定下的婚约......”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有了婚约,总不好随意退婚叫别家女子难堪。   张默笙脸上的红渐渐褪去,缓缓低下头:“好,我知道了。”   “早就说这小子不适合你了!”张默阳冷哼一声,拉着她先一步离开,“走走走,明天我就找一群男人来让你挑!”   “哥......你走错路了。”   目送兄妹俩离去后,沈柯才微微松了口气,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张默笙说清楚,免得耽误人家的大好年华,思来想去,也只有婚约这个理由最好。   “我们也走吧。”他看向柳述,却发现对方呆愣在原地,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吃了砒霜一般,咽不下又吐不出,他伸出手在柳述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在想什么呢?”   “你说你......”柳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碎成了一片片,“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有了婚约呢?” 第22章   “你真的有婚约了?”问这话的是慧伤。   沈柯“嗯”了一声:“抱歉,之前没有提过这事。”   柳述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猛然间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门子糊涂婚约,正想着要不要说出来,就听沈柯继续说道:“没告诉你们,是因为我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张小姐那边,你们别说漏嘴了。”   柳述立马闭嘴,心道他自己的婚约也不会答应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脸上又恢复了生气,悄咪咪地问:“所以你是故意找的借口让她放弃?”   沈柯轻微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嘴严,但某个人可就不一定了。”柳述意味深长地看向慧伤,“某个人喝人家的粥喝多了,嘴说不定也跟着漏了。”   慧伤沉默片刻,道:“不会,既然柯兄无意,那我们又何必去做无用功呢,省得叫痴心的人徒生希望,这也是柯兄的用意吧。”   四周的人慢慢散去,被县令邀请的人都陆续坐上马车里离开,慧伤没有在这之列,催促着他们赶紧跟上去。   城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两人刚经过,旁边的帘子就突然掀开,张默阳没好气地喊道:“赶紧上车。”   马车里,气氛非常的诡异。   张默笙垂着头不说话,张默阳死死地盯着沈柯,时不时冒出一声冷哼,柳述回瞪着他。   沈柯从窗边收回视线,就看见这两人成了斗鸡眼。   张默阳败下阵来,揉了揉眼睛,很不开心:“这下可好,等会方琼那小子铁定要来调戏默笙。”   沈柯问道:“此事县令知道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方琼是他长子,又到了娶妻的年纪,镇上的人都喜欢默笙,他巴不得默笙嫁过去,白给他挣个好名声。”张默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这几年都没什么人敢上我们家提亲,肯定是背后被人警告了。”   张默笙抬起头,安抚着她哥的情绪:“好了,马上就要到方家了,不就是吃顿饭嘛,吃完我们走就是了。”   张默阳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妹妹喜欢的,可惜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有了婚约。   另一个是他相中的妹夫,结果砍脑壳的突然喜欢上了男人,而且据不可靠消息来说,喜欢的人搞不好就是他张默阳,好可怕的!   总之就是没一个能跟妹妹成亲,可这镇子再也找不出第三个有他们这种长相的了!   马车停了下来,几人陆续下车,柳述和沈柯同时抬起头,看着匾额上“方府”两个大字,跟在张氏兄妹俩的身后,并肩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有部分客人先到了,正忙着和方县令套近乎,等他们一进去,方县令脸上就多了几分热情,明显是冲着张默笙的,而后面两个男人只是顺带的。   虽然柳述是作为金簇节的魁首来参加晚宴,但现场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了,于是他们俩很自然就成了透明人。   没多久,方琼重新出现在大堂里,换了身干净漂亮的衣服,一眼就看见了张默笙,双手背到身后,大步招摇地走过去:“张小姐,久等了。”   张默笙:“......”没等你。   “听闻你喜欢桂花,我特意为了你在后院种满了桂花,想邀你一通欣赏欣赏,不知可否赏个脸?”   张默笙还未答话,其他人就笑着起哄:“方少爷真是有心啊。”   “方少爷对张小姐的情谊,真是令人敬佩啊。”   “可惜我是个男人,不然我都想嫁给方少爷了。”   大家笑了起来,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你是男人也可以嫁啊,我朝民风开放,还是能容得下你这点喜好的。咱们方少爷一表人豺,配你绰绰有余了。”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说话的人,只见那人半坐在门槛上,吊儿郎当的,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托着腮,说得一脸无辜。   那张脸让人过目难忘,几乎是一瞬间,大家就想起他就是今天赢了方琼的愣头青。   “这个小......公子说笑了。”方才说话的那人讪讪一笑,“我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   柳述:“玩笑话就敢随便开到咱们方少爷头上?”   那人脸色一僵,马上看向县令和方琼,着急得马上解释。   方琼直勾勾地盯着柳述,心里把他骂的半死,不过再一看他穿得破破旧旧的,又舒坦了几分。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张老爷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贫如洗的人的!   他暂时忽略掉这个不足为据的威胁,继续邀请张默笙,张默笙回道:“我不喜欢桂花。”   方琼:“是吗?我不信。”   “......”张默笙是看出来了,这是打算胡搅蛮缠了,但今天来的客人很多,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那请张少爷带路。”   方琼喜形于色,连忙带着她往后院走去,然而穿过一个走廊,他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莫名其妙跟上来的三个男人:“你们来做什么?!”   “我是默笙亲哥哥,陪她一起赏花,不行吗?”张默阳故作镇定地说。   行,以后这就是大舅子,方琼忍了,他又指着柳述问:“那你呢?!”   “我是默笙干哥哥,陪她一起赏花,不行吗?”柳述挑眉。   “干哥哥?!”方琼扭头就问张默笙,“他是你干哥哥?”   张默笙看了柳述一眼,干巴巴地点了下头:“嗯。”   “那你——”方琼扭头瞪着沈柯,沈柯友好一笑,点了个头。   “你这么多干哥哥?!”方琼难以置信地看向张默笙。   “嗯。”   最后,方琼站在自己精心准备的桂花园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三个大男人一起赏花......   这和想象中的花前月下完全不一样!   张默笙刚进入桂花园,就声称身体不适,让丫鬟带着去休息了,只剩他和她哥哥们一起杵在这干瞪眼,旁边还时不时响起两个干哥哥的对话。   “阿柯,你闻,好香。”   “嗯,这是四季桂,不止在秋天开花。”   “味道还不浓,挺好闻的......啊,那一棵好大!”   “我们也可以在院子里种一些。”   “那能不能再种棵柚子树?我想吃柚子了。”   “行。”   方琼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站在他的桂花树下,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画面好熟悉,熟悉得他都在脑海里排练过了千百遍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花前月下的场面,结果现在变成他栽树,别人来乘凉了!   方琼气得够呛,厉声道:“你们给我滚出这里!”   柳述和沈柯同时看向他,随后柳述抬起脚,他条件反射地捂住肚子后退两步,却发现他只是动身往前走而已,下一刻,就听见他说:“妹妹,他让我们滚。”   “好,那我们快滚吧。”张默笙说。   方琼猛地回过头,看着终于回来的张默笙,连忙上前拦住她们:“不不,我说的是他们,不是你。”   “可他们是我的哥哥,我不能抛下他们。”   “这里没有危险。”   话音刚落,柳述就面无表情地“哎呀”一声,抓住沈柯的胳膊:“这里好滑滑,脚脚受伤了。”   方琼:......你演得还能更假一点吗?!   “那我们去找大夫吧。”张默阳立马说,“走走走。”   沈柯忍着笑,配合他的表演,扶着他往前面走,低声道:“我等会找县令问点事,你跟着张默阳他们先回去。”   柳述本想问问他找县令做什么,结果一偏头,就被他的侧脸给迷得死死的。   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沈柯疑惑道:“怎么了?”   “你脸上有东西。”   “什么?”沈柯摸了一下脸,什么也没摸到。   “我帮你。”柳述伸出拇指,在他脸颊上抹了两下。   动作不轻不重的,沈柯抬眸看着他的眼睛,等他停下来后,才问道:“擦完了吗?”   “......还没呢。”柳述脖子有些红,故作镇定地又摸了摸他的脸。   正跟张默笙不停搭话的方琼无意中抬起头,看见这两人靠得那么近,又是摸脸又是四目相对的,气得他当场骂了句娘,这恩恩爱爱的画面不也是被他想象过千百遍的吗?!   晚宴还没开始,张氏兄妹声称要带柳述去找大夫,跟县令辞行。   县令看了一眼柳述,柳述是趴在沈柯背上的,不好辨认真假,也没有强求,只是瞅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就让他们离开了。   不一会儿,他又看见背着柳述的人又回来了,并直奔他而来,彬彬有礼地问:“方大人,在下有点事想找你谈一下,可否换个地方?”   夜幕降临,晚宴已经开始了。   宾客满座的院子里,一道人影从角落里离开,无人关注到。   走出热闹的大门外,沈柯长舒一口气,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完全不用跟一些并不相识的人假意寒暄,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转头就往张家的方向走,刚走没几步,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   沈柯安静片刻,忽然笑道:“我以为你去了张家,怎么还在这里?”   “这么容易猜到吗?”柳述笑着松开手,与他一道回客栈,问道,“你找县令聊什么了?”   “土匪的事。”   柳述愣了一下,想起那群该死的土匪,真是气的牙痒痒,让他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可转念一想,若是没有经过土匪一劫,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认识阿柯。   “前几日我在客栈里听闻其他的人说,最近土匪又有动静了。玉米熟了,这群土匪开始偷抢庄稼。收成一少,农民们家里就很难熬了。”沈柯说。   “难怪慧伤说最近来讨粥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事县令怎么说?”   “说是会派人去追捕土匪,但愿是说真的。”沈柯顿了顿,神色晦暗,“我打听过,这群土匪已经不是一两次作案了,官府迟迟没有捉拿归案。一问就是在追捕了、地形偏僻不好抓、有消息就通知他们......”   “那看来这次你也多半是白费口舌了。”柳述耸耸肩。   “如果是白费口舌,那我就只能多跑跑腿,往上呈报了。”沈柯说。   柳述侧头看了他一眼,竟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别的含义,就好像是,他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只是在等候县令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了。   但他无权无势无钱,县令想捏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好,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陪你一起。”柳述说。   沈柯眼眸流动,侧目盯着他的侧脸,街上朦胧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长睫在落下一点浅浅的阴影,却遮挡不住他眼里肆意的笑容,他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才缓缓勾起嘴角:“好。”   街上有些热闹,比起村里的夜晚的来说就显得生动好玩多了。沈柯突然放缓了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你想去逛逛吗?”   “逛哪?”柳述问。   “哪里都行,有你想逛的地方吗?”   柳述本想说没有,这小镇真没什么值得逛的,正当他要拒绝时,猛地反应过来,这可是他们两个人一起逛呢,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   “那我们就随便逛逛?”   “好。”   柳述和他一起在街上闲逛,原本无趣的街道也变得不一样了,光是就这么瞎走一通,也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当他有意无意地去踩沈柯影子的时候,对方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他心虚地抬起头:“怎么不走了?”   “你和慧伤、张默阳他们出去玩的什么?”沈柯问。   “啊?”柳述转了转眼睛,发现没一个说得出口,讪讪笑道,“没玩什么,也是瞎逛。”   “真的?”沈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柳述头一次感受到撒谎是件很费劲的事!   一看他心虚的表情,沈柯就知道他和张默阳他们去偷偷玩别的了,还不想让自己知道。   “是不是去赌坊了?”   “绝对没有!”柳述顿时挺直了腰板,“真的,上次你说过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赌坊了!”   “哎哟,客官,你又来了?”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位妙龄女子,穿得很凉爽,伸手就要去拉柳述,“今日怎么不是带张公子来了?”   柳述大惊失色,这不是那个花魁吗?他抬头一看,前方赫然就是那座青楼!   “客官?又?”沈柯眼神幽幽,声音凉凉。   柳述:“你容我狡辩一下!” 第23章   柳述迫切地想要解释,然而等沈柯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的解释时,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那花魁左右看看,先是垂涎了一下两人的脸,再一看他们的着装,一看就是穷小子。没有张默阳出面,连茶水钱估计都付不起,她轻笑一声:“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知道你们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临走前,她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柳述一眼,眼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柳述:“......”   再回头,沈柯已经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了。   “阿柯,阿柯!”柳述赶紧追上去,再三保证,“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我可是清清白白大男孩!”   “嗯。”   嗯?就一个嗯就完了?   柳述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那张常带着笑意的脸此时没有任何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慌。   “你生气了?”   “没有。”   没有才怪,柳述安静了下来。   走了一会,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这氛围一般,沈柯察觉到袖子被某个人偷偷攥了起来,他扭头看过去。   做坏事的某人缓缓抬眸,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无辜,委屈巴巴地说:“对不起嘛。”   沈柯心里的郁气莫名就消了几分。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在气什么,以前从没有结交过这样的朋友,又是赌又是上青楼的,气愤的情绪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可望着对方这故意摆出来的无辜模样,最后还是放松了紧绷的神情,问道:“下次还去吗?”   柳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以后戒赌戒色,能做到吗?”沈柯又问。   ......老实说,有点难度。   吃喝玩乐赌可是他前面十几年最大的乐子,想要改掉这么多年的习惯实在是困难至极。   至于色嘛......他盯着沈柯的脸看了半天,晃得他心旌荡漾,顿觉这个比戒赌还难!超难!   见他沉默半天,沈柯掉头就走。   “诶等等!行行行,我答应你,再也不去这里的赌坊和青楼了!”柳述下意识去拉他,一不小心拉到了他的手腕。   沈柯还浑然未觉,微微眯起眼:“你在跟我抠字眼?”   小诡计被戳穿,柳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一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行,哪里的赌坊和青楼我都不去了,这样可以吗?”   沈柯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再藏着心虚与狡猾,这才收回视线:“走吧,回去,你该吃药了。”   “......”柳述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他没有挣开自己的手,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松松地拉着他的手腕,一路偷笑。   回到客栈后,沈柯监督着他把药喝完,才去吩咐小二准备热水洗漱。   等小二一退出房间,他就听见“啪”地一声,柳述将钱袋子扔到了桌上。   “这个给你。”柳述有意表现一下,“今天赢得赌注,还有射箭得的十两,一共一百零二两。这几日的药费以及在这客栈里的花销,够了吗?”   “够了,还有剩的。”   “那剩的就给你了,当做这些天的伙食费。”柳述见他要拒绝,又笑眯眯地说,“何况,我身上是留不住钱的,说不定明天就把这些花光了。”   闻言,沈柯只好接了过来:“好,我会帮你留着,你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跟我说一声。”   “好。”   小二把热水送进来,拉开屏风,往后面的木桶里倒水,以供客人们沐浴。   柳述洗完后,穿着干净衣服走出来,看见沈柯坐在桌边看书,忽然问道:“你这辈子是不是只打算跟书过了?”   沈柯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柳述叹口气,往桌边一坐:“没什么,快去洗澡吧。”   沈柯去往屏风后面,柳述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的书,随意地看了起来。   ......看也看不懂,脑袋都要晕了。   他往桌子上一趴,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觉,听着房间里的水声,忽然间有些心猿意马。   他转过脑袋,盯着屏风的方向,只有个模糊的人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仰天长叹一声,随后赶紧滚上床。   不一会儿,床边出现脚步声,沈柯停住,奇道:“小五,你怎么缩在床尾去了?”   当然是因为床头离水声更近啊!我怕我兽性大发,把你小子榨干咯!柳述在心里咆哮,开口却是弱弱的一句:“吃饱了撑的。”   沈柯笑了一下:“那要给你按按肚子吗?”   “!!”柳述立马掀开衣服,“来吧!”   “......”沈柯望着他白得快发光的上半身,说道,“只是按肚子而已,不用按胸的,甚至不用掀衣服。”   “......哦,好吧。”柳述遗憾地放下衣服。   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两人躺在床头,那只手掌隔着衣服给他揉肚子,温度传递到身上,逐渐越来越烫,柳述倏地一惊,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一把推开他的手,扯起被子将整个人都盖住,支支吾吾:“好了好了,可以睡觉了。”   “好。”   沈柯熄灭蜡烛,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意外地发现平时一沾床就嗷嗷大睡的人,此时居然还没睡着。尽管对方没有任何动静,躺的笔直,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格外清醒,因为一旦睡着,这家伙就会跟个软骨虫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夜已经深了,他在宁静的黑暗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直到察觉有人在摸他的手,才迷迷糊糊地翻个身,习惯性地把人直接抱进怀里,呢喃道:“睡吧。”   半晌,他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对方轻声说了句“好”,才沉沉地睡下。   翌日,沈柯一觉醒来,发现柳述居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对他说了句早。   他一愣,脱口而出:“起这么早,又要去青楼?”   心猿意马了一整晚且难得想展现一下自己也能早起的柳述:“......”   这是给他留下了多重的心理阴影?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早起了。”柳述笑眯眯地说完,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柯满怀疑惑地起床去洗漱,吃早饭的时候,他说:“今天篾匠大哥会来镇上卖东西,我们可以搭他的便车一起回去。”   “便车?”柳述微讶。   “嗯,他的驴车。”   上次晕倒后是篾匠送过来的,所以他压根不知道是被一辆驴车拖过来的,一想到要坐在敞亮的驴车里招摇过市,就有些不自在。他哪碰过这种大场面啊,不禁咽了咽口水:“真要坐驴车吗?”   “你想走回去也行。”   如果只有单一的选择,那走上一个多时辰也是可以忍一忍的,但现在出现了个省时省力的选择,就让他有些两难了。   他很想提一下雇马车的想法,可想到昨晚才把银子交给对方,今天就要花大钱,实在有些难堪。   上午,张默阳从沈柯那里得知柳述今天就要回村,特地赶过来送行。   “拿好。”张默阳将一把弓放到他面前,正是柳述用来比赛的那把。   “送我了?”柳述有些意外,拿起来就试了试,很是满意,“你这儿子我没白认。”   “滚你的。”张默阳啐了一声,“这是柯深从我这买的,说是买来给你玩,我看真是脑子进水了。”   闻言,柳述讶异地看向沈柯:“真的?”   沈柯颔首:“挺适合你的。”   柳述找张默阳问了下价钱,吓得赶紧还回去:“不买了不买了,这么贵,都够咱们吃上一年了!”   张默阳本来也没想卖给他,难得找到个投缘的朋友,就算白送也是乐意的,只是沈柯先跟他提了要买下来,那他自然是要收钱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何况还是个不喜欢他妹妹的王八蛋。   “算了,这个就当我......”张默阳话未说完,就见沈柯拉着柳述走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了,“——喂,你们在听我说话吗?!”   “你是真的不想要吗?还是单纯觉得贵?”沈柯问道。   “太贵了!三十几两银子,只买一个玩具,太浪费了!”柳述一想到他每天从镇上往返两个多时辰,起早贪黑的才赚几个钱,怎么舍得让他买这么贵的东西,给自己玩?这让他怎么玩的安心?!   “不只是玩具,你可以拿着去打猎啊。”沈柯说,“这不比咱们花钱去买肉更划算吗?”   柳述一愣,眨了眨眼,一锤手心:“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打猎呢!”   以前玩箭只是单纯为了玩乐,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用来做谋生工具。这么一想,他又豁然开朗:“可以可以,回去我就打猎!”   得知他们还是要买下来,张默阳也没说什么,反正银子早就收了。他看着沈柯又开始为他抄书了,便扭头问柳述:“晚上就要回村了,要不趁现在去逛逛?”   “去哪逛?”   沈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青楼?”   柳述:“。”   “你小子居然也想去青楼?”张默阳大为震惊。   沈柯不言不语,沉默地看着他。   张默阳却会错了意,以为这眼神是表示“求带”,他脱口而出:“带你也可以,前提是你也不能突然萎了,不然带你们去的我,真的会很没有面子的!!我这两天路过青楼,头都抬不起来!!!”   柳述瞳孔骤然紧缩,沈柯却快速悟出了其中的关键,扭头看着他:“你还是怀疑自己身体不行,所以去青楼?”   柳述顿时灵魂出窍,点头也不是,不点也不是,怔怔地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   然而没想到张默阳的嘴跟放屁一样刹不住:“其实他也不是不行,他就是喜欢男人罢了,哈哈哈!”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是凝滞的,柳述和沈柯尴尬对视片刻,扭头就骂姓张的:“我日你大爷!”   张默阳:“看吧,果然喜欢男人。”   柳述:“.............”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柯忽然问道:“是从小就喜欢男人吗?”   柳述缓缓看向他,发现他一副想要认真了解的表情,也慢慢平复了激动暴躁的心情,乖乖回答:“不是。”   “那就是最近才发现你喜欢男人?”   “......嗯。”柳述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那是什么契机让你发现这件事的?”沈柯徐徐问道,“天气?环境?还是......男人?”   柳述猛地抬头。   “你有喜欢的人了。”沈柯得出了答案。   柳述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张默阳叹为观止,围着他转了几圈,颇为新鲜:“你小子居然还有这么害羞的时候!?”   柳述:“滚滚滚。”   沈柯没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而是继续问道:“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柳述抿了抿嘴,偏过头不看他,结果这个方向正冲着张默阳。   张默阳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到他身边,豁出去道:“行了,你别逼他了,他其实喜欢的就是我,行了吧。”   柳述:“???”   日你大爷!   沈柯诧异地看了张默阳一眼,眉心不自觉收紧。   “你给我上一边去!”柳述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张默阳,“有你什么事?”   张默阳骂骂咧咧地后退几步,揉揉胸口,一抬头就看见柳述三两步走到沈柯的对面,双手往桌子上一撑,身体越过去,低头注视着沈柯的眼睛:“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还没有猜到?有你的存在后,我还能喜欢上谁?” 第24章   其实沈柯大概有猜到这个结果,只是不确定罢了。   若说是最近才有了喜欢的人,也就自己和他接触最多了,总不至于会喜欢上慧伤这个出家人吧?   不过当张默阳说喜欢的人是他的时候,沈柯是有一瞬间非常震惊的,脑子里顿时浮现起“不合适”三个字,可继而又想到这两个人臭味相投,说不定还有可能一见如故,两厢情愿,缘定三生了。   但听到柳述亲口承认喜欢的人是自己时,他又愣了一瞬,心绪复杂得很,一时间难以说清,酝酿许久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面上却很平静地回望着他。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如果你觉得很困扰,想赶我走也行。”柳述说完这些,自己倒是先松了口气,总算是说出口了。   打小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都会马上想办法搞到手,从来没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时候,足足令他纠结了一天一夜呢!   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并不难,反正他就不是个规矩的人,有点自己的喜好多正常。主要是他怕阿柯受不了,一旦拒绝了他,他就不得不离开,那样......追求的难度就更高一些了,现在起码还可以讲究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沈柯道。   “那就好!”柳述开心握拳。   沈柯凝视着他明亮的眸子,仍旧没组织出语言,柳述倒是很贴心地说:“那你继续抄书,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就勾着目瞪狗呆的张默阳出门上街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一点微风吹进来,翻动着书页。   慧伤进屋时,愣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伸手在沈柯面前晃了晃:“喂,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奇怪......这都要晌午了,你怎么一个字都还没写?!”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当真喜欢柯深?!”张默阳仍是不可思议地追问。   “是啊。”柳述掏掏耳朵,“你到底要问几遍?”   “不是,我不懂......他怎么就这么受欢迎啊!?”张默阳很是不服,同为男人,为何那家伙就把他的好妹妹和朋友迷得颠三倒四的,而自己......   “喂,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张默阳幽幽道。   柳述斜了他一眼。   张默阳欲哭无泪:“我,张默阳,堂堂七尺男儿,坐拥百万家产,居然比不过家徒四壁的柯深!”   柳述突然对他刮目相看:“你有百万家产?”   张默阳一噎,掐住小指一节:“还差一截,不过在这个镇子上来说,我们张家也算是富贵之家了。”   “也就只能在镇子上比比了。”柳述耸耸肩。   “那不然呢?别的地方我也就去过......嘶,说起来,你知道江南首富吗?”   柳述瞳孔一颤,扭头看着他:“怎么?”   “小时候我跟我爹去过一趟金陵,真是开了我的狗眼了,连给客人用的夜壶,都是金的!”   “......啊,好奢侈啊。”柳述好像是在梦里,用金汤匙金夜壶的日子仿佛离他已经很遥远了。   “当年就这么猖狂了,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张默阳啧啧称奇,“我记得,他们好像还有几个儿子,你说说人家,怎么就这么会投胎呢?再看看你,啧啧啧......在说你呢,你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   “这不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嘛。”柳述握拳咳了几声,突然又问道,“那你见过那几个儿子吗?”   “见了两个吧,其他几个没见着,倒是听说有个长得极其漂亮的,是个混不吝。”   柳述:......后半句可以锯了。   “我远处望过一眼。”   柳述一怔,直勾勾盯着他:“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那谁还能记得啊,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何况我们压根就没正面碰上过,当时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张默阳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依稀是他在街上闲逛,看得眼花缭乱的,突然间人群中闹了起来,一颗石子从他身边窜过,“嗖”地一声砸中了斜后方的男人身上。   他抬起头一看,就见不远处酒楼的窗边倚着一群半大不小的人,为首的是个小少年,手里拿着把弹弓,嘴边勾起一抹嘲讽般的笑。在身后的人厉声咒骂时,少年在众星捧月的欢呼声中,痞笑着转身离开了窗边。   “就记得他的背影了,还挺帅的。”张默阳摸着下巴,颇有些怀念地说,“回来我就苦练弹弓,可惜都没有练就那种准头!”   “......”柳述嘴角抽了抽,突然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就不能学点好?”   “你有病啊,这话柯深说说也就算了,你说有什么可信力?”   ......好像也是。   不过经他一提,那些毫无印象的小事都渐渐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莫名生出几分怀念。   “好像是叫柳树吧。”   “什么?”柳述条件反射地看向他。   “当时好像听见被砸中的那个人喊他柳树,也不知道谁取的名,这么通俗易懂。”   “滚滚滚。”柳述麻利地跃下树,“不跟你扯犊子了,我回去找阿柯玩。”   “不是......你倒是接我一下啊!我一个人下不来。”张默阳坐在树上哀嚎。   柳述把他接下来后,两人约定好下次有机会来镇上的话,再一起去喝酒赌博......   “赌就算了,我答应过阿柯,不再进赌坊的,青楼也不行。”柳述飞快地说。   “啧,你还是不是男人?”张默阳嫌弃道,“人都还没追到手,你就变耙耳朵了?”   “就是因为人还没追到手,所以要表现得乖一点嘛!”柳述直摇头,“难怪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成亲。”   “我才十八!”   “转眼就八十了。”柳述随口就将他爹的口头禅给说了出来,“再不成亲,你就要入土啦。”   “去你的!”   回客栈的路上,经过一条街,今天是赶集日,不少人都背着东西来买卖了。他想起沈柯说的,篾匠也会来,脚步一转,往那条街上走去,经过一番寻觅,才在角落里发现了篾匠的身影。   对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点没有要张罗吆喝的意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低着头编篮子。   这时,有个人上前问价:“这个竹席多少钱?”   “二十文。”篾匠抬起头,僵硬地说道。   那人似乎被他的面容吓到了,小心问道:“便宜点,十文卖不卖?”   篾匠喉咙滚了滚,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好。”   柳述目睹他把做了几天的竹席给贱卖出去了,大为叹息,走上前,双手撑着膝盖问道:“你就是这么卖东西的?亏本卖?”   篾匠一看见他,紧绷的神色都松了几分:“你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已经没事了,今天就能回去。”柳述笑了笑,走到他旁边去,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你是来卖东西的,还是做好人好事的?”   篾匠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最怕的就是做买卖,客人总是会被他可怕的脸和表情吓到,他也不太想和别人来来回回的杀价。如果不是村子里的人太少,需求不多,他是万万不会来镇上卖的。   “生意不管大小,首先就得豁出去脸面啊。”柳述拍拍他的肩膀,随后站在路边,张口就吆喝起来:“竹筷竹碗竹席床,吃香喝辣睡得香咧~竹瓢竹篮竹背篓,你们要啥啥都有咯!”   路人一听,就知道这里是卖什么的,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有来挑拣货物的,也有听着声音好听过来瞧热闹的。   有几个姑娘凑在一堆,指着柳述窃窃私语,最后推出一个胆子大的姑娘过来,姑娘笑眯眯地问:“小郎君,你这竹席多少钱呀?”   “二十八文,不过看在姑娘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便宜八文。”柳述如沐春风地冲她笑笑。   “给我来三个竹席!”姑娘抱着竹席回去找姐妹们。   姐妹推她一下:“哎呀,不是让你去打听他多大了吗?怎么买这么多竹席回来?”   “对哦!”姑娘这才想起正事,可目光一落到柳述身上,又娇羞地捂住了脸,“可是他说我漂亮诶......”   篾匠看的目瞪口呆,他明明卖出去的是原价,结果这些人还要感谢他愿意“降价”,这就是胡说的本事吗?   他要是有这种本事该多好啊。   今天的东西居然很快就卖完了,放在往常,他起码得等到天黑,才会带着剩下的货回村。可今天,他望着高高挂着的太阳,陷入了沉思。   “我们先去客栈一起等阿柯吧。”柳述说。   篾匠点点头,拉着驴车跟他一起去了客栈。   “外面热,上楼喝口茶先。”柳述又把他带到了楼上客房。   听到门口的动静,沈柯下意识抬起头,在对上柳述的目光时,一时无言,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地冲自己笑了一下,随后往旁边一让,篾匠紧跟着走了进来。   沈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看了眼天色,现在还太热,打算等一会再返程。   柳述给篾匠倒了杯茶后,就在桌边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柯看。   沈柯:“.......”   写字的手,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在灼热的视线中完成了任务,沈柯起身,假意去关窗,趁机吐出一口长气。一回头,又发现对方跟个没事人一样,跟篾匠大聊生意经,说的篾匠一愣一愣的,直点脑袋。   回去的路上,沈柯才从篾匠的三言两语里听出始末,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以后赶集都带上小五吧,他做买卖比我们合适多了。”   柳述乐了,一想到自己也是有用的,就舒服地两腿一伸,枕着胳膊倒在驴车上。   驴车摇摇晃晃,他看着夕阳也歪来扭曲的,侧目看着坐在旁边的身影,嘴角弯了起来:“那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长期合作呢?”   “长期合作?”篾匠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合作?合作多久?”   “你的事等会再说。”柳述应付完篾匠,侧头笑眯眯地冲沈柯说,“我们可以无限期合作,你养我上辈子,我养你下辈子,怎么样?”   沈柯轻咳一声,缓缓转回头,遥望着夕阳,淡淡的余晕洒在他身上,遮盖住了耳根上的一点浅红。   回到村子后,篾匠停下驴车,等他们都下车后,才有些紧张地拉住柳述,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地问:“你们这个互相养老的计划,能不能加我一个?”   柳述:“......”   沈柯压了压嘴角,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婉拒了篾匠的想法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到院子里,柳述惊奇地发现,才几日不见,小鸡崽们就肥了一圈!   “我们都不在家,谁给它们喂食的?”   沈柯道:“我让篾匠大哥帮忙喂的。”   “太会长了。”柳述乐得去摸了摸鸡,“就是丑了些,快点长大,努力下蛋!”   晚上,柳述又吃上了沈柯亲手做的饭菜,心情有些复杂——之前吧,说好吃纯粹是为了安慰阿柯那脆弱的心灵。现在吧,说好吃,是为了勾引阿柯那美丽的心灵。   心情不一样,吃起来的味道好像都不同了。   “怎么几日不见,你的厨艺进步这么快?!”   沈柯:“别睁眼说瞎话。”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柳述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放下碗就往外面去吐了一口,讪讪地回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好像吃到了......”   “蛋壳。”沈柯斯文地吐出嘴里的蛋壳。   “......是的。”可能还不止蛋壳。   夜晚沐浴后,柳述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坐在院子里扇风赏月......赏月是虚假的,等人才是真的。   眼睛不住地往屋里瞟去,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轻微的水声。   终于,沈柯沐完浴出来了。   月光下,柳述仰头看着他,有些恍惚,心道这好看的人呐,真是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怕是这严严实实的麻布衣裳......   柳述咳了两声,示意有话要说。   沈柯拿出换下的衣裳,泡进盆里,听到动静,转身看着他,就见他摇着扇子,一脸惋惜地说:“这三伏天多热啊,你还穿这么多,是有什么心事吗?”   沈柯:“............” 第25章   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沈柯脸上了,他有些招架不住,转身去洗衣服,试图转移注意力。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直接、热烈的人。   以前不大爱出门,见的生人也很少,只与父亲常往来的一些同僚及其家人有些接触,其中有几家都曾拐弯抹角地跟父亲提出想做亲家的想法,也不知是他们本人的意思,还是那几位待字闺中的千金的意愿。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含蓄内敛的,最为大胆的那位姑娘也不过是在宴会上坐在他后面那桌,明目张胆地偷看。   他以为他能应付这种场面,却不料却碰到了个硬茬。   这茬似乎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在某些方面格外肆意张扬,伸着爪子时不时刺挠他一下,偏偏又不疼,只是有些痒罢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几片云零星地挂在天上。   沈柯照常起床洗漱,在院子里晨练。自从他每日都要徒步去镇上后,跑步就取消了,改为劈柴。   他挽起袖子,劈了一会,额头就冒出了微汗,他停下来扯着领口扇了扇风。   无意间一瞥,忽然视线一顿,看见趴在窗边笑眯眯的柳述,顿了顿,随后动作僵硬地遮好领口,装作没看到,转头继续劈柴。   柳述欣赏了一会美男劈柴图,才美滋滋地起床,连起床气都烟消云散了。   在灶屋洗脸的时候,沈柯从他身边经过,也打了盆水洗脸洗手。   柳述扭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在后颈上停留片刻,没话找话道:“你出汗了。”   “嗯。”   “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一个人睡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   “哎,我都不习惯了。”柳述悲伤道,“咱们在客栈里一起睡得多开心啊。”   “......”有吗??   吃好早饭后,太阳还未出山,柳述想让他多呆一会,又怕出发晚了晒太阳,一番纠结后,他还是开口催促道:“你快走——”   “我走了。”沈柯拿起行囊,几乎与他同时说道。   “好,我送送你。”柳述带上草笠,与他一道出门,没走一会,就到了篾匠家,他挥挥手,“早些回来。”   “嗯,你也注意些,别又累晕倒了。”   两人互相叮嘱一番,才掉头离开。   篾匠坐在院子里喝粥,看见柳述走进来,正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喝点,就看见这家伙闷头就往墙边走,双手一撑,探出个脑袋,盯着远走的人影瞧了一会,才旁若无人地过来坐下。   “粥,要不?”篾匠言简意赅地问。   柳述看着他碗里干干净净的白粥,竟有些羡慕,可还是摇摇头:“我吃过了。”   篾匠不再说话,只是喝粥的速度加快了些。   “今天去砍竹子的话,我可以顺便去打个猎吗?”柳述跟他打起了商量。   “打猎?”篾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盯着他瘦弱的胳膊,“你要打猎?”   “对啊,有问题吗?”柳述眯起眼问。   篾匠摇摇头:“都行,随你。”   上午,两人上山去,篾匠在竹林里砍竹子,见他当真扛着弓往山上的树林里钻,十分讶异,但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想着中午要多做一道菜才好,可以安慰安慰他。   “我说真的,真的不是我技术差,是树林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猎!”柳述夹起一筷子菜,义愤填膺地说完,吃了两口菜,“嗯?这个是什么菜?还怪好吃的。”   “腊肉炒洋芋。”   “真不错!”柳述狂吃了三碗饭,一抬眼,发现篾匠吃得也吃得干干净净,碗里一粒米都没有了。   他仔细一回想,发现对方似乎只去锅里添过一次饭。以他们这些成熟的男人来说,做完体力活,胃口会变大,就连他都吃的比以前多了,这小两碗肯定是不够的。   “我是不是快把你的米吃完了?”柳述突然感到抱歉,之前总觉得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现在想想,照他这个吃法,真的很容易把人吃穷,何况自己一件东西也没能编出来,就天天在这蹭午饭了,实在是不该。   “没有的事。”篾匠否认道。   柳述不信,走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瞧,连锅巴都铲得干干净净。   篾匠:“......”   柳述扭头,忽然道:“下次你去镇上卖东西,带上我吧,我去帮你卖。”   “可以吗?”篾匠惊喜问道,自打他见识过对方的卖货技术后,就一直惦记,可又不好意思提出来。   “当然可以了,你管我的午饭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篾匠激动地不知什么说什么好,最后从橱柜里拿出一盘瓜子,还有一个大西瓜,“这些都给你。”   柳述哭笑不得。   中午眯了一会,起来开始干活,那些日常用具他是一个没学会,做了几个竹蜻蜓后,突发奇想:“大哥,你能编出个兔子,或者鸟吗?”   “没做过,不过可以试试。”篾匠停顿片刻,直直地看向他,快一个月了,这小子就没安生坐在板凳超过半个时辰,他想了想,还是委婉地建议道,“你要不要考虑换一门手艺学?”   柳述嘴角一耷拉:“你也觉得我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不擅长。”篾匠想说朱大娘儿子才九岁,纯粹当业余爱好,削的竹条都比他的好,但篾匠憋住了没说,转头看着那把挂在墙上的弓,“你不是想打猎吗?”   “对,那我现在可以去吗?”   “去吧。”   柳述拿起弓就冲出去了,明显兴奋起来了,他一头扎进树林里,蹲了半天,猎物没蹲到,倒是摘了不少野果子回来,尤以桑葚最多。   下山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一道过目不忘的身影,连忙喊道:“阿柯,阿柯!阿柯哎——!”   沈柯回过头,在原地等待,望着他一路小跑过来,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看我摘到了什么好东西。”柳述跟献宝似的指着衣服兜着的果子。   “好多桑葚。”沈柯顺手取走他头上的树叶,“去树林里摘的?”   “嗯,我本来是想去打猎的,可是一个猎物都没看到。”柳述跟着他一起回家,担心道,“这个村一个猎户都没有,是不是因为压根没有猎物?”   沈柯远眺着山林,半晌才道:“应该是有猎物的。”   “行吧,那我再试试。”柳述忽然抽了抽鼻子,最后凑到他身边嗅了起来,“什么味道,好香。”   沈柯笑着将行囊打开:“烤鸡。”   柳述惊喜看着他:“今天有烤鸡吃?”   “嗯,今天发月俸了。”沈柯含笑道。   经过篾匠的家,沈柯先去结账,事先就说好的,柳述在这吃午饭,等有钱了就会补费用。谁知道篾匠拒绝了,说是两人已经商量好了。   “我去帮他卖货,他供我午饭。”柳述在一旁给他小声解释,其实心里还打了一个小算盘,这样也方便他去镇上找沈柯玩。   沈柯了然,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合作,又说要给篾匠交学徒钱,谁知篾匠再次拒绝了。   “他不适合做这个,还是尽早换一行吧。”   “......”柳述突然觉得好没面子,偷偷扫了沈柯一眼,却发现他神色如常,甚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这一个月也麻烦你了,学不成是我们的问题,不是你这个师父不行。”沈柯说。   篾匠却坚决不肯收,其实他这一个月挺高兴的,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自从柳述来学艺后,他这里就热闹了许多。   院子里每天都叽叽喳喳的,傍晚沈柯就会出现,来把人接走。   而晚上有空的话,他们又会带几个村民来他这里闲聊,尽管他插不上话题,但能听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也觉得热闹得紧,这个家总算没那么冷清了。   “算了。”柳述见他一直推拒,人都要快退到茅房去了,才拉住沈柯,笑道,“大不了我多帮他卖点东西,就当抵账了呗。”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回到家后,柳述去洗桑葚,沈柯熟练地进厨房做饭,但也仅限这个动作熟练而已。   “尝尝。”柳述将一颗桑葚喂到他嘴边,沈柯坐在灶前,手上握着火钳,低头咬了进去。   “怎么样?”   “好吃,你也吃啊。”   “我摘的时候就吃了好多了。”柳述不停地给他喂,沈柯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嘴里都快装不下了,才用手挡住他的投喂。   “哈哈哈哈!”柳述突然指着他大笑,“你的嘴都乌青乌青的了。”   “是吗?”沈柯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过从他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看来,应当是挺好笑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很丑吗?”   “丑倒是不丑,就是怪好玩的。”柳述乐得不行,抬手按住他的脸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沈柯听话地伸出舌头,又是引来一串笑声。   “跟中毒了一样,嘴角也是。”柳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伸出拇指去擦拭他嘴边未干的汁水,一下没擦干净,于是多擦了几次。   蜡烛上的火苗摇晃了一下,柳述倏然回过神,发觉两人挨得太近,呼吸都快缠在一起,手指无意识用力按了一下,他渐渐敛起笑容,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氛围萦绕在这一方,沈柯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柳述半垂着眼,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身体徐徐前倾,眼波流转,却又在距离不过一指的时候停下,按在嘴角的拇指转而移到他的唇中,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饭糊了。” 第26章   今晚,一向好眠的沈柯没能立马入睡,倒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双眼,屋外的蝉鸣与蛙叫声如此清晰。   他知道失眠的原因是什么,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能睡着了。   可大脑却异常活跃,一会想起晚饭期间柳述突然变得乖巧安静吃饭的样子,一会又浮现起那个差一点点就碰上的吻......   偏偏没碰上,反倒叫他有些心乱如麻,既无法谴责,也无法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想趁机吻他,万一只是不小心靠近了一些呢?   他起身持着蜡烛,去堂屋里喝水,发现柳述的房门没有关。   他走到门口,听着床上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才转身回房。   待隔壁没有任何动静后,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缓缓拉起被子,将整个人罩住。   嘻嘻。   柳述偷偷笑了起来,原本以为对方会对他方才的贸然举动生气,还好他的阿柯是个善良的人!   好在他也及时刹住了,不然真把佳人唐突了,哪还能安安稳稳躺在这里。得好好计划一下,徐徐图之。   次日清晨,柳述一睁开眼,就坐起来趴在窗边,盯着劈柴的沈柯看个不停,瞧瞧那身段,啧啧啧,再瞧瞧那脸蛋,啧啧啧。   要不说他柳少爷眼光高呢,放眼整个金陵,都找不出这样的绝色了,何况这绝色会读书习字,会劈柴烧饭,还有比这更合适做他娘子的人吗?   得想个法子把他勾到手。   “醒了?”沈柯扭头望过来。   “嗯。”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柳述还是下意识立马去抹抹眼睛,确认没有眼屎后,才冲对方笑了笑,“早啊,阿柯。”   “早。”沈柯劈完这两天需要的柴,就进屋去做早饭了,然而他点燃火折子,柳述就衣衫不整地走进来,领口那截衣裳斜挎在腰间,露出一边白皙的肩头,精致的锁骨赫然呈现出来。   火折子差点没把他头发烧了。   引燃柴火后,他头也不抬地说:“好好穿衣服。”   “哦......”柳述将衣服拉起来,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抿嘴又苦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走到他身边,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直接侧身往他腿上一坐,右手勾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公子,陪人家玩啊。”   沈柯垂眸,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解释一下,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柳述:......醉红楼头牌霓裳。   这招也不行吗?   柳述陷入了沉思。   “你能不能先下去,火要熄了。”沈柯咬牙道。   “哦哦不好意思!”柳述赶忙离开,不敢再打扰他烧火。   早饭喝了点稠得不行的粥,再加俩皱巴巴的煮鸡蛋,就要各自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篾匠的手艺活暂时告一段落,柳述走上了打猎的新征程。   他扛着弓箭跟沈柯一起出门,到前面山脚下分头,沈柯叮嘱道:“千万注意安全,打不到猎物也没关系,别让自己受伤。”   柳述十分感动,就听他接着说:“诊金药费都挺贵的。”   “......是的,健康最重要!”柳述嘴上虽然答应着,可在心里还铆着一股劲,想猎个大的,证明证明他也是有实力赚钱养家的,好让阿柯对他刮目相看。   沈柯看了眼天色:“那我走了,你也早些去吧,不然等会更热了,这天气真是......”   “夏日炎炎,有你才甜。”柳述坏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   “............”沈柯沉默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这招也不行吗?!   柳述绝望地爬着山,一边走一边谴责头牌姐妹们:“撩汉技术真菜!”   更菜的是他打猎的结果,一天下来依然没有蹲到猎物,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的。   “没事的,很正常,要是猎物这么容易出现,大家也就不用做其他事,全去打猎了。我们再多点耐心,一定可以的。”沈柯安慰道。   柳述跟朵蔫了的向日葵似的,蔫头耷脑趴在桌子上,“嗯”了一声,还是提不起劲头。   沈柯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随后从行囊里拿出一包蜜饯放在他面前:“吃完就别再伤心了。”   柳述眼睛一亮,立马坐直了:“什么时候买的?”   “回来的时候路过店铺,顺手买了点。”   “你哪来这么多钱?”   “月俸挺多的,能买得起这些点心。”沈柯心虚地垂下眼睛。   “一起吃。”   柳述拿起一颗蜜饯就喂到他嘴边,不知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一愣,沈柯抬手接了过来:“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好。”柳述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吃了几颗后就把馋劲憋住了,要把剩下的留着,每天吃一点。   两人还把篾匠给的大西瓜给切了,坐在院子里啃西瓜,听着蝉鸣声,沈柯抬起头望着月亮,突然想到下个月就是中秋了。   这是他第一次缺席家人的中秋节,出来这么久了,似乎最近想家的思绪也淡了许多,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小五。”   “嗯?”   柳述抬起头,嘴边都是西瓜的汁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却没等到下文,沈柯浅笑一声:“没事。”   “哦......”柳述低下头,继续愉快啃瓜。   接连蹲了三四天,终于蹲到了一只野兔子,说时迟那时快,柳述迅速拉开弓,眨眼间利箭就射中了兔子的腿。   他上前提起兔子,盯着腿看了一眼,心道打猎果然还是不一样,平时玩这个只练练准头就好了,靶子不会移动,真要来打猎,还是有一定程度上的误差。   他瞄准的是肚子,却打中了腿,不过好在是打中了,总算有点收获。   等沈柯一回家,他就立马指着院里的笼子说:“快看,我打到兔子了!”   “是吗?”沈柯欣喜地走到笼子前,看着那只兔子软绵绵地趴着,左腿上缠着布条,还有血迹渗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它又一直流血,我就想着先给它包扎一下,但好像没什么效果。”柳述一脸忧愁。   沈柯将兔子抱出来,解开布条,兔子腿瑟缩了两下,他查看完伤口,将兔子交给柳述,然后进屋找草药,捣好药之后抹在布条上,重新给它缠上去,道:“不一定有用,先试试吧。”   “嗯!”   隔天沈柯回到家,看见柳述更是满面愁容,他扭头看向笼子,果然里面又多了两只兔子,其中一只体型很小。   “阿柯,这两只的腿......”   柳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沈柯立即意会,抬脚就往屋里走:“我再去弄点药。”   上药的时候,柳述忍不住说:“之前蹲几天都没有看到猎物,结果现在接二连三地出现,它们......该不会是一家人吧?”   “有可能。”沈柯将两只兔子陆续放进笼子,看着它们三只依偎在一起,一侧头,和神色纠结的柳述对上了视线,他忽然笑了笑,“我不会做兔肉。”   柳述听出言外之意,神色顿时轻松不少,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我也不是很爱吃兔肉啦。”   “哟,这是哪里来的兔子啊?”院门口响起朱大娘的声音,她提着一篮子玉米走进来,笑眯眯地走近,欣喜道,“这不是野兔子吗?你们去打的?”   “嗯,小五打到的。”沈柯有些骄傲地说。   “小五厉害啊!”   柳述嘿嘿笑着,下一刻就听她说:“你们两个大男人会做兔肉吗?要不交给我吧,我帮你们做麻辣兔。”   “不用不用,我不爱吃兔子。”柳述忙拒绝。   朱大娘又看向沈柯,沈柯点头:“嗯,我们都不爱吃。”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等它们伤好了就放了吧?”柳述征求沈柯的意见,沈柯颔首。   朱大娘对于他们的善心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他们脑子有病,费半天劲打回来,又给它们治伤,完了又要放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呵呵一笑,转头说起了正事:“柯兄弟,上次麻烦你帮我写信了,这是今天刚摘的苞米,特地给你们拿来的,不够再跟我说。”   “谢谢,还劳烦你亲自送过来一趟。”沈柯也没有拒绝,在这里大家互相帮忙,再彼此送点东西,人情往来就是这么回事。   “嗐,这点路算什么,送的也不多。”朱大娘笑着摆摆手,随后又苦恼地叹了口气,“都怪最近出现的野猪,吃了我们好多庄稼,真是烦死了。”   “野猪?”柳述好奇道,“你们撞见了?”   “地里都有它们的脚印,肯定是野猪,以前也出现过,但这次的好像大很多,吃的也多。不说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朱大娘烦烦躁躁地说完,就离开了。   柳述摸了摸下巴,痞痞一笑:“兔肉我不爱,但野猪肉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野猪太大了,有点危险,别去了。”沈柯劝道。   “好。”   柳述嘴上答应的好好的,隔天就去蹲野猪了,本以为又要蹲个几天,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当他在啃着煮玉米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异动,苞米杆子唰唰唰地摇晃了起来。   傍晚,沈柯难得早早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站在院子里,冲不远处的山林看了半天,眼见着太阳已经落山,天空灰蒙蒙一片,正打算出门去寻找,忽然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帮帮忙,小五兄弟打到野猪了!”   沈柯立即循着声音的方向跑了出去,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拖着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回来,野猪身上插了十几只箭。   他立马追上去,问前面打头的朱大娘:“小五呢?”   “后面呢。”朱大娘往后指了指。   说话间,队伍后面的几人也走近了,只见柳述额头肿起一个包,还有点血迹,正被朱大娘的丈夫搀扶着。   “小五!”   柳述扭头看着他,立马笑了起来:“阿柯,我打到野猪啦!”   沈柯三两步走上前,从朱大娘的丈夫手里接过柳述,扶着他的肩膀,眉心拧得很紧:“还有哪里受伤了?”   “唔......”柳述指了指膝盖, “这里也摔了一下,磕到石头了。”   难怪要人扶着才能走呢,沈柯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柳述也不客气,将弓箭交给旁人,立马趴到他背上,忍不住邀功道:“这么大一头猪,可是我一个人打的哦!”   “怎么打的?”   “野猪实在太凶猛了,我一箭射不死,就连射好多箭,然后它疯狂乱窜,就......撞树上了。”   “那你怎么会受伤呢?”   “............我撞猪上了。”柳述羞耻地说完,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不许笑。”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肩膀抖得可厉害着呢!” 第27章   村民们把野猪拖回去,就马上把杀猪匠找过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野猪一声凄厉的嚎叫,了却残生。   柳述坐在凳子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正想捂住耳朵,另一双手去先一步贴上他的耳朵。   他扭头回望,见双手主人正远远望着杀猪的场面,眉心还微微蹙着,他忍不住笑道:“去帮朱大娘她们烧火吧。”   大家伙都知道他们这两小子是没办法搞定这么大一头野猪的,所以自发地组织起来,男人们在外面杀猪,女人们在厨房里烧热水,忙得风风火火,又井然有序。   反倒两个主人在这里无所适从,沈柯给他的膝盖擦好药,就进厨房去帮忙了。   柳述看了几眼杀猪匠将猪大卸八块的场面,别开了头,低头摆弄着手里分叉的树枝,然后拿起刀子削了起来,很快便做好了一个弹弓。   一个多时辰后,锅里的肉片也出锅了,所有人围在院子里吃了个爽,有人特地从家里拿了酒来,男人们都喝得起劲。   柳述也喝了一些,是高粱酒,比不得他往前喝过的那些佳酿,但在此时此刻格外应景好喝。   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喝酒的缘故,男人们就解开衣衫,坦胸露乳。女人们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在另一桌谈论着她们的话题。   朱大娘指着这一桌的男人笑道:“看看,就柯兄弟和小五兄弟还遮得这么厚实呢。”   向姐:“小年轻嘛,怕羞。”   “确实,等成亲后就没脸没皮了。”朱大娘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别说,我还挺想看这两小年轻脱衣服的,但凡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   女人们全都笑起来。   “来,小五,喝酒!”朱大娘的丈夫喝完酒就变得格外豪放,杯子朝着柳述的方向说,“小五兄弟,你了不得啊,这么大头野猪,你一个人就打到了,也算解决我们的心头大患了,来,干一个!”   “干了!”柳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柯兄弟别愣着,一起来!”   “我酒量不大行,就陪你们喝一杯行吗?”沈柯问。   “行!”   酒桌上也就对他宽容些了,大家对读书人有种莫名的崇拜。   “你行吗?”柳述侧头,看着滴酒未沾的沈柯,“要不我帮你喝了?”   “没事,难得大家高兴。”沈柯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   柳述眼尖地发现他放杯子的时候,手指好像抖了一下。   ......不会吧?   “小五兄弟,你这猪肉得快些吃完啊,天气热可放不了太久。”朱大娘从那桌喊道。   “可以做腊肉嘛,不过这天气也容易坏。”向姐说。   “不用了,等会你们回去的时候,一人挑一坨肉拿回去吧,反正我俩也吃不完。”柳述说。   方才在大家都自发帮忙的时候,他就和沈柯商量过怎么处理这些肉了。   其他人都是一愣:“白送给我们?”   “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俩哪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啊。”   众人欢呼起来,喝酒的人兴致大涨,拍着桌叫好。这时,桌下忽然有只手抓了过来,按住他的手背,随后紧紧攥住。   他侧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只紧绷的胳膊上,才缓缓移到沈柯的脸上,沈柯双目紧闭,脑袋微微偏向他这一方,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了。   “要不进屋躺着吧。”柳述靠近他耳边问道。   沈柯闭着眼睛摇头,客人都还没走,哪有主人就先进屋去躺着的道理。   于是柳述就把他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接着招待客人。   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是很久没有这么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格外畅快,就连篾匠都在酒精的作用下和别人聊了起来,一直到半夜才散席,一人还带了一块肉走,都不好意思挑大块的。   柳述本想再给他们塞一点,朱大娘却说:“剩下的你们拿去镇上卖,能赚不少呢,我们有这些尝尝味就很好了,别再给了。”   “行,那等我下次再打只来一起吃。”柳述笑道。   其他人都给他鼓劲,让他把山林的野猪都打完!   一个个都离开后,柳述才扶着沈柯回房间,刚一沾到床边,沈柯就自动躺下了,伸手去扯衣带。   “头还晕吗?”柳述托起他上半身,帮忙脱外衣,看着他泛红的脸,又去打了盆冷水给他洗脸,乐道,“你这酒量是真不行啊。”   沈柯还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脑袋有些晕,眼皮很重,迷迷糊糊道:“嗯......所以爹娘从不让我去招待客人,都是兄长来。”   “兄长?你还有兄长呢?”柳述好奇道。   “嗯。”   “好看吗?”   “好看。”   “叫什么呀?”   沈柯嘴唇嗫嚅片刻,外面突然响起狗吠声,柳述吓一跳,连忙跑出去查看,因此没听到他那句浅浅的“沈槐”。   外面的剩饭剩菜还没收,有野狗来偷吃,把母鸡们吵醒,聒噪地叫了起来。   柳述拿起扫帚,把野狗赶出院子,锁上门,才去收拾残局。   这一番折腾又耽搁了些时间,他缩在厨房里洗碗,哈欠一个接一个,忽然间觉得朱大娘她们太令人佩服了,这要让他天天搁厨房里生火做饭洗碗,不疯才怪。   后面响起轻微的走动声,他回头看去,见沈柯正依靠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他,要不是眼神有些迷离,还真看不出他醉了。   “你怎么起来了?睡不着?”柳述问道。   “来找点水......”沈柯嗓子有点干,往前两步,路都走不直了。   在他差点撞上水缸时,柳述及时拦住了他,把他拉到堂屋坐下,倒好茶水后递到嘴边:“小心洒了。”   “嗯。”沈柯答应的乖巧,可喝的时候还是没控制住,喝漏了一些,沿着嘴角边滑下来。   柳述乐不可支,顺手给他擦了水渍:“你现在好像个孩子。”   沈柯缓慢地眨了下眼,否定道:“不是孩子。”   喝完水后,柳述准备带他回房睡觉,谁知对方却不依,反问道:“你呢?”   “我把厨房收拾好了就去睡。”   “我帮你。”   沈柯强撑着站起来,又被柳述一把按下:“不用。”   “那我陪你。”沈柯换了个措辞。   “好。”   沈柯坐在堂屋里,一手托腮,借着烛光,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良久,身影越来越模糊,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他坐起来怔了片刻,才推开窗,不远处柳述正在喂鸡。   “醒了?你今天要迟到了。”柳述笑道。   沈柯一惊,连忙起床,看见桌子上摆放着早饭,几个大馒头。   昨儿朱大娘在厨房里蒸了不少馒头,特意给他们留着做早饭的。   两人吃着早饭,柳述笑说:“别急,等会篾匠大哥要去镇上卖东西,会带上我们,不会让你迟到的。”   “嗯。”沈柯恍然初醒,“对,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差点忘了。”   “你还记得什么?”柳述好奇道,“昨天喝醉后的事还记得吗?”   沈柯微顿,反问道:“我干什么了?”   “你......”柳述眼睛一转,“你昨晚跟我说,可喜欢我了,要嫁给我!”   “......”沈柯咬了口馒头,面色如常,“欺骗酒量不好的人是不道德的。”   柳述打量他半天,遗憾道:“看来什么都记得啊。”   “有一件事不记得了。”沈柯摸了摸额头,有轻微的肿胀,“这里为什么会有点痛?”   柳述低头啃馒头。   “你偷偷揍我了?”沈柯问。   “当然不是!”柳述心虚地解释,“你在堂屋里睡着了嘛,我就把你抱回去嘛,没想到你这么重嘛,差点把我腰闪了嘛,刚要放到床上你就摔下去,撞到床板了嘛......”   “嗯。”   柳述谨慎地用眼尾扫了他一下:“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气你一个人做完了所有事?气你不辞辛苦地抱.......”沈柯飞快地换了个词,“送我回房?”   柳述嘴角一咧,随后又自证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只是没准备好,不然还是能很轻松地抱起你的,不信咱们下次试试!”   沈柯笑了笑。   吃过早饭后,两人收拾好剩下的野猪肉,等篾匠的驴车一到,就往上搬。   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柳述不停往旁边挪,都快挪到沈柯身上去了,还恬不知耻地解释道:“今天东西有点多,都没地方坐了呢。”   沈柯还没说话,篾匠就不放心地回头看过来,指着他旁边的一小块空地,十分贴心地说:“还有位子,我特地给你们腾出来的,不会挤着。”   然而这话似乎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反馈,柳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篾匠满脸疑惑。   沈柯偏过头看风景,嘴角使劲往下扯,才勉强克制住笑意。   到镇上后,沈柯与他们分别,去了客栈。而他们则去集市上卖东西,这次比上次顺利多了。   因为那只竹兔子。   上次柳述跟篾匠提过一嘴后,篾匠闲暇时就真琢磨了一下,做好了送给柳述,本以为对方是要拿来自己玩的,没想到这次带了过来,放在摊子前很吸引路人的目光。   不过卖的最快的还是野猪肉,柳述他数着银子,一共二两零九文,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赚钱诶。”   之前几次都是靠着赌博下注赚了点偏财,交给沈柯的时候还有点心虚,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是他劳动所得,正儿八经的盈利,一点也不亏心!   晌午,两人岔开时间去吃饭,柳述提上一只特意准备的大猪腿,往张家赶过去,扣了扣门环。   “张默阳在家吗?”   “在,你认识我们少爷?”开门的下人问道。   “嗯,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小五来了。”   不一会,张默阳就人模狗样地摇着扇子走出大门:“你小子还知道来找我,说吧,什么事?”   柳述将套着猪腿的绳子往他手上一放,张默阳盯着这东西,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你哪弄的?”   “我自己打的。”   “大老远给我送来?”张默阳嘴角翘起来,“算你小子有——”   “这是给你妹妹的。”   “啊?”   “就......反正是给她的。”   张默阳盯着他有些飘忽的眼神,若不是知晓他喜欢男人,此刻怕是以为他爱上妹妹了呢,不过他立马就猜到了原因:“你觉得喜欢上柯深,对不起她?”   “也不是对不起,我和她是公平竞争好吧,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应该知道了吧?”   “当然知道了!”张默阳可是第一时间就跟张默笙说了这俩狗男人的奸.情,幸好他妹妹看得开,没有闹得要死要活的,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妹妹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以后别想再去蹭她的粥。”   “哦......好吧。”   张默阳瞅了他两眼,干巴巴地说:“但是可以来张家吃饭。”   柳述猛地抬起头:“真的?”   “你在质疑我?!”张默阳双眼一瞪。   “没有。”柳述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这个是给你的,走了。”   张默阳低头,发现是个弹弓,新到让人怀疑是这两天才做好的,他喊道:“这是你做的吗?”   “无聊就多做了一个。”柳述转身,挥了下手,“不说了,我要去泡男人了。”   “滚你的,我倒要看看你啥时候才能泡到!”张默阳啐了一声,让下人把猪腿提进去,抬手拉了下弹弓,突然笑了一声。   柳述一口气跑到客栈,推门而入:“想我了吗!”   谁知屋里不只沈柯一人,桌边还坐着一个和尚,对方收起手里的佛经,回道:“没有。”   柳述冷哼一声,两人世界又没了,他走过去倒水喝,顺口问道:“几日不见,你是在忙什么呢?”   “做法,最近庙里来了不少人求姻缘。”   “有用吗?”   “在我做法期间,成了三对姻缘。”   柳述猛地看向他,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脸虔诚:“大师,快帮我做做法,我急需一段姻缘!”   沈柯:“......”   慧伤掐指一算:“你的姻缘成不了。”   “为什么成不了!?”柳述眉头一皱,扭头就看向沈柯,似乎要对方给一个解释。   沈柯:“......”   “你的正缘似乎在逃避你。”慧伤道。   柳树望向沈柯的眼神逐渐危险,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逃?!   沈柯:“............”   慧伤:“同样的,你也在逃离你的正缘。”   “?”柳述忙跟沈柯保证,“不可能!”   沈柯捂脸。   “你和正缘就是个双向逃离的过程,这个姻缘我帮不了。”慧伤总结道。   “神棍啊,你个大神棍。”柳述彻底不相信他的鬼话了,他和沈柯怎么会双向逃离,明明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阿柯,你也别信这神棍的话。”   沈柯:“......”本来也没信。 第28章   吃饭间,柳述听见外面有官兵巡逻的声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土匪的事怎么样了?官府派兵去捉拿了吗?”   “派了。”沈柯凉声道,“派了足足五十人呢,出去一晚上就回来了,说是土匪太狡猾。”   “五十人?!”柳述震惊了,不是吹牛,他家护卫都不止五十人。   “嗯,新知府上任,县令要去拜见,路上可少不得要官兵护送。”沈柯道。   “那看来这匪患是解决不了了。”柳述不以为意,这群当官的就是这样,有什么好事都上赶着往前凑,一遇到事就敷衍了事,人脉这块倒是经营的不错。   沈柯扭头看向慧伤,慧伤这几日离开镇子去化缘,就是往土匪流窜的方向去,他说道:“目前来看,这些土匪好像只抢金银珠宝和庄稼,并不会危害性命。”   “所以方县令才懈怠,老百姓被抢了也只能默认吃亏。”沈柯顿了顿,问道,“新上任的知府有消息吗?”   慧伤摇头:“我只打听到方县令都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才着急忙慌得很,可能这知府是外地调任的,所以他的关系网还没打听到细节。”   “那么,新知府在这边还没有人脉和势力,正是需要树立威信、做出政绩的时候。”沈柯在心中有了打算。   “我吃完了,你们接着聊,我去帮篾匠大哥了。”柳述放下碗筷,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过头,“等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你可别乱跑。”   “嗯。”沈柯心说到底谁才是乱跑分子?   “别太想我。”柳述又道。   慧伤目送他离开,才疑惑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沈柯:“你们怎么这么腻歪?”   沈柯虚咳一声,给他倒了杯茶:“来,多喝热水。”   柳述回到集市上,跟篾匠换了个班。   没一会,就来了几个姑娘,他有印象,上次也是这几个人围成一团,然后派了个代表上来问价,他一口气就卖了好几个!   这次几个姑娘一起围了上来,年龄稍长的一边问价一边打听:“小郎君,你多大了?家住哪里?家里有几亩地?还有几个兄弟姊妹?成亲了吗?”   每问一句,姑娘们就脸红一圈,然后紧紧盯着柳述。   柳述:......我只想赚你们钱,你们还想要我的人?   不过柳述拥有良好的微笑意识,始终笑脸迎人,耐心地回答她们的问题:“我十七了,是个乡下人,家里没几亩地,只能出来帮我大哥卖卖这些。他每天都熬夜做这些东西,手都磨烂了,但是这篮子是真好用啊,你们再看看这兔子做得多可爱,他手可巧了。”   姑娘们注意力立马转移到竹兔身上,一会摸摸兔头,一会拿起竹篮瞧,只有那位年长的姑娘还保持着清醒,始终记着她的目标,要帮这几个妹妹打听亲事,于是再次问道:“小郎君成亲了吗?”   “还没呢。”柳述笑笑,姑娘们抬起头看向他,脸色都有些红,互相推搡了起来,却听他紧接着说道,“我大哥也还没成亲,我得等他啊。他这人有手艺,人又踏实,正缺个娘子给他管账呢,不知各位俊俏的姑娘都是哪里人?可否婚配?家里几亩地?有几个兄弟姊妹?成亲了吗?”   姑娘们:“......”   带头的那姑娘倒是胆子大:“你大哥在哪呢,让他出来给我们瞧瞧啊,万一我这些妹妹们就有相中他的呢?”   “他去吃饭了,等会就回来,你们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心仪的货物。”柳述介绍道。   于是等篾匠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摊子前站了好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目光都钉在他身上,吓得他一点不敢往前。   “大哥,你回来啦!”柳述赶紧招手,“快来快来!”   篾匠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的摊子,发觉那几道目光更灼热了,简直是像烈焰在炙烤着他粗糙的脸孔。   “这就是你的大哥?长得一点也不像。”带头的姑娘打量着说,其他几个小一些的都下意识往她后面躲了一下,惶恐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有点凶的人。   “是不像,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嘛。”柳述乐呵道,“但他这手艺是真没话说,你们要买的话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行,说话要算话啊。”带头的那位大姑娘买了个竹篮,付钱的时候交给面前的篾匠,篾匠局促地伸出手,中途又收了回去,在衣服上擦擦手,才重新伸手接过。   那姑娘突然望着他笑了一声,和几个妹妹说着悄悄话离开了。   篾匠将铜板放好,一抬头,发现柳述意味深长地冲他笑。   “大哥,你下次记得刮刮胡子。”柳述笑着扯了下他的胡子,“别把人家姑娘吓着了。”   篾匠羞愧地低下头:“嗯......我确实很吓人。”   “诶,我可不是说这个。”柳述扭头望过去,恰好撞到那位大姑娘回头的视线,笑了一声,“我是说,你可能要撞桃花运了。”   “??”篾匠嘴唇颤抖了一下,“你别吓我。”   柳述放声大笑。   忽然间几滴雨落在他脸上,下起阵雨了。   小贩们喊的喊,撤的撤,顷刻间就四处跑开。柳述赶紧和篾匠收起剩下的几个篮子,往最近的屋檐下跑去躲雨。   雨又急又快,漂进屋檐,很快就将裤子打湿了。   柳述双手举着篮子,仰头看着黑下来的天,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让让!麻烦让一让!”这时,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过来。   柳述瞧着这车夫有点眼熟,经过他面前时,帘子荡起一角,露出张默笙的半张脸。   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回头喊道:“小五公子,上车避个雨吧。”   柳述问篾匠要不要一起,篾匠哪里敢去,直说留在这里等雨停。   柳述只好独自顶着竹篮跑过去,钻进了马车。   刚赶过来的沈柯撑着一把伞,目睹他坐着一辆马车离开了这里,走到篾匠面前,询问道:“小五跟谁走了?”   “说是张家的小姐。”篾匠回答。   沈柯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那并不是张府的方向。   “真巧。”柳述一上车,丫鬟就递了块帕子,他接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水,道了声谢,发觉张默笙望着某处出神,心不在焉的。   “她怎么了?”柳述低声问丫鬟。   丫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小声说:“方琼又派人来提亲了。”   “拒绝不就好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说以后张家只有他来提亲,不怕跟小姐耗一辈子。”丫鬟说。   这是摆明了威胁,其他人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贼胆,谁敢县令儿子叫板?   张老爷也很愁,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一直没人来提亲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宁肯结亲也不敢结怨。   柳述往外面看了一眼,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又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们是要去哪?”   “不知道,小姐说想散散心,谁知道刚出门就下大雨了。”丫鬟说。   柳述突然道:“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   张默笙终于有了点反应,手指微动,沉默地看着他。   “也不对,你都要逃跑了,还捎上我做什么。”柳述又马上否定了这个答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张默笙眼神空洞道,“我也不知道,就想出去看看,可能等我回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柳述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是打算妥协了?”   张默笙垂下眼帘:“我的家人在这里。”   柳述忽然想到她和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但张家又怎么比得上柳家的财力,何况他与京城那家人又相去甚远,可以大胆逃走。   但张默笙若是敢逃走不回来,张家人就得遭殃。   “想出去看看也不急于一时,先把方琼这小子搞定再说吧。”柳述道。   张默笙疑惑地看着他:“搞定?”   “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我帮你收拾这小子。”柳述挑了下眉。   “你要怎么收拾?他可是县令儿子,出门都有官兵保护的。”张默笙皱眉。   “放心,不会硬攻,我自有损招。”   柳述与她嘀咕了几句,张默笙有些不放心:“能行吗?”   “十拿九稳。”柳述保证道,“这样,你先回张府,把我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一下,我明日来取。”   张默笙咬了下唇,本想劝他再慎重考虑一下,却看到他跃跃欲试的眼神,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马车调转方向,往张家的方向驶去,停稳后,柳述掀开帘子,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雨伞,跳下车后,给后面的张默笙撑伞。   两人共撑一把伞,低声商量着事,走上台阶时,听见丫鬟喊道:“少爷,柯公子。”   两人同时抬起头,这才发现大门口杵着两个人,脸色都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这么大的雨,你跑哪儿去了?”张默阳不悦道。   “出去逛了会。”张默笙道。   “赶紧回去。”张默阳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张默笙回过头,瞧了柳述一眼,柳述点点头,示意她先进去。   全程被无视的沈柯:“......”   “走吧,我们也回去。”柳述走上前,笑吟吟地挤进他的伞下。   沈柯手指紧了紧。   两人走进雨幕中,他才问道:“你们到底去哪了?”   “就四处转转,真的只是转转。”柳述说。   沈柯自然是不信的,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天里闲转?   方才他从张默阳得知了张默笙的事,猜想她是想逃出去,可中途遇到了小五,可能是被小五劝回来的,至于怎么劝的,他无从得知,小五似乎也没有想告知他的意思。   “你们......”   “什么?”   “没什么。”   “我明天还得来镇上一趟。”柳述说。   “做什么?”   “帮张默笙一个小忙,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告诉你。”柳述说。   沈柯侧目看了他半晌,才点点头:“好。”   两人先回了客栈,下半.身的衣服都湿了,便让小二准备一个炭盆,两人围着炭盆烘衣服。   柳述搓搓手,视线往旁边一偏,落到另一双修长的手上,盯了一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自己的手,然后抓住了沈柯的几根手指。   沈柯扭头,无言地看着他。   柳述装傻充愣,抬头看天,手却是没有松的。   沈柯正要说话,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慧伤推门而入:“方县令已经带着人去淮州了,他......”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你们在干什么?”   柳述吃完豆腐,一脸淡定地收回手:“下雨了,给他暖暖手。”   “有兄弟就是好啊,正好我手也淋湿了,快帮我暖暖。”慧伤从善如流地挤进来,伸出湿哒哒的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柳述:“......” 第29章   昨日下过一场大雨,今日依然又是个大晴天。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眼瞅着张老爷快要松口,将女儿嫁给自己了,方琼很是高兴,上街置办新衣裳,打算再给张家人瞧瞧他英俊的身姿。   他从小在赞美声中长大,周围的人都会夸他英俊勇武,前途不可限量,这话都快刻进骨子里了,所以他从来都自信得很。   结果却在张默笙这里栽了跟头。   别家姑娘是恨不得倒贴嫁妆都要嫁给他,张默笙倒好,连个正眼都不给他,还几次三番地拒绝他的提亲。   这不仅激起了他的胜负欲,还让他更是喜欢了,多有骨气,多么不畏强权,总有一天他会让张默笙知道他所有的好!   买了几件最贵的衣裳后,他带着几个手下走出店铺,神气得很,路人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跟他行礼。   经过闹市时,行人多了起来,他避开一个四处乱跑的小孩,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他回过头一看,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随后才看清面前的人,一席红衣,头戴帏帽,白色幔纱朦胧地透着她的脸庞。   方琼直觉是位美人,下意识偏了下头,恰巧一点轻风拂过,白纱吹起一角,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生得一双风情眼,却又眼神清冷地瞥了他一眼,看得他心神一荡。   “姑娘,你是哪里人?”   如此好看的女子,若是本地人,他决计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在下方琼,不知能否知道姑娘的芳名......”   “不能。”女子声音嫩的很,像是春天里掐出的嫩芽,与面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反差,说完转头就走。   “姑娘别走啊,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你撞了我,一个道歉都没有,还想让我与你交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方琼立马乐呵呵地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官府做什么?”   方琼一噎:“......那姑娘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饿了。”   “这边请!”方琼立即带着她往酒楼走去,不停地追问道,“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来这里是所为何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不用。”   该死,已经被这女人拒绝好几次了,很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了。   方琼想要占有的心思更浓烈了,他大摇大摆地带着美人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点了一桌子菜,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姑娘,吃饭的时候......就不用带帏帽了吧?”   女子点点头。   方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取下帏帽,在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还是不由瞪大了狗眼——   绝色,人间绝色!   明明是清冷的表情,却配上了妖冶的妆容,朱唇莹润,眼尾的细砂点出眼神的余韵,眉心处一朵盛开的梅花,更是点睛之笔。   这么一对比,张默笙的美就显得有些呆板了。   方琼很快就将张默笙抛诸脑后,捂住胸口,眼神都痴了:“姑娘,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你能安静点。”女子拿起筷子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好的。”还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方琼心中是无比满意,已经无心吃饭,不停地把好吃的端到她面前,恨不得亲自喂给她。   吃完饭后,女人放下筷子,直直地看向他:“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该死,难道你还没感觉到吗?”方琼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从见到你的那一眼起,这里就开始跳个不停,我快要控制不住我的心跳了。”   “别控制,停了你就没命了。”   “你是在关心我?”方琼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有话好好说。”女子神色淡淡地把手抽了回去,“请不要毁我清誉。”   “对对对,是我唐突了。”方琼收回自己的手,又忍不住问道,“那么,你呢?”   “什么?”   “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觉,否则你为何要和我来吃这顿饭吗?”   女子沉默半晌,低头道:“我是来招亲的,我爹想把我卖给快断气的员外,我不答应,就偷偷跑出来了。我想给自己找个高大威猛的夫君,能保护我一辈子。”   “我就高大威猛啊!”方琼立即道。   女子在他身上打量一遍,视线落在哪,他哪里就烫一下,感觉整个身体都要燃起来了。   “你还不够威猛。”女子遗憾道。   “我还不够威猛吗?”方琼急了,抬起胳膊秀肌肉。   “你能扛起一百斤的大米吗?你能单手举鼎吗?你能徒手打败八十个护卫吗?”女子问。   “......这些没试过,但我应该可以!”方琼笃定道。   “做不到这些,我又怎敢放心嫁给你。”女子摇摇头,“你回去吧,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我、我现在就去练习扛米、举鼎,你等我回来娶你,一定要等我!”方琼抓紧时间回去练习,争取早日抱得美人归。   女子目送他们一群人离开,低头望着剩下的饭菜,端起酒杯喝了两口,才让小二将这些都装好,然后在小二神魂颠倒的视线里起身,走到二楼的一间上房。   屋内坐着一对兄妹,神色都有些复杂。   “方琼真是......令人无语至极。”张默笙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张默阳的反应更大,他五官扭曲地走上前,围着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转了几圈:“你、你你......真的是小五?!”   “如假包换。”柳述终于能恢复原声了。   张默阳目光缓缓落到他的胸前:“这也是......真的?”   “你脑子被狗吃了么?”柳述掏出胸口的两个苹果扔给他,“自己玩去吧。”   柳述走到桌边,一坐下就翘起了腿,这吊儿郎当的坐姿和方才他们在楼上偷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尽管他们就是一个人。   即使对方现在就坐在对面,张默阳仍是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就跟换了头一样,太恐怖了!!!   他又想起早上的事,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大早,他被妹妹带去了外面置办的宅子里,然后见到了一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脸蹭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地问她是谁。   妹妹说是她的朋友。   张默阳登时有些紧张,同手同脚地上前搭话,美人冷淡地和他闲聊了几句,正当他沾沾自喜时,对方忽然站起来。   ——好高的美人啊,他当时心想。   紧接着美人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正当他芳心心大乱时,对方终于开口:“醒醒神,还没认出来?行,看来没问题了。”   张默阳一愣,莫名觉得这声音太耳熟,一脸惊恐地看过去,就见“美人”双手环胸,痞痞地笑:“怎么样?被小爷迷死了不?”   “你娘的!”张默阳气得直捶他,“你在搞什么鬼啊!快还我大美人!”   张默笙在一旁尴尬捂脸,直到他哥哥进门之前,她都怀疑这个损招到底有没有用,现在一看,确实是十拿九稳了。   事情进行到现在,目前来看还算顺利,柳述问道:“愿意嫁给方琼的人找到了吗?”   “嗯,隔壁镇有个寡妇,叫陈英莲,父兄以打猎为生,丈夫不中用,她把丈夫给打跑了,想重新找个威猛的夫君。”张默阳说。   “般配,方琼就喜欢这种不听他话的女人。好,天仙的名字就叫陈英莲了。”柳述说。   张默阳又凑过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扭头问张默笙:“妹妹,你这描眉画眼的技术了得啊,怎么不给自己试试?”   张默笙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才问:“你觉得我会?”   “那是谁给他描的?”张默阳不知想道了什么,转头看回去,眼睛都快木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你自己吧?!”   “小小手艺,不值一提。”柳述吹了下自己的右手。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张默阳对他的来历产生了莫大的好奇,既能射箭打野猪,又能描妆撩蠢猪的男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忍不住怀疑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那种分裂症?一个人能变出两个人的那种?”   “小伎俩罢了。”柳述不以为意,不过是他以前玩乐的一环罢了,这招真是百试百灵。   几年前他曾这样报复过在学堂里骂他和娘亲下贱的几个人,最后都被他迷得死死的,然后发现自己喜欢的就是他们口中的贱种,那又爱又恨的表情真是笑死人了。   “柯深见过你这副模样吗?”张默阳很是好奇,“他有没有很震惊?有没有被你的女装迷到?”   柳述笑容微收:“不能让他看到。”   他见过那几个男人为他女装疯狂的样子,毫不遮掩欲.望,丑陋不堪,虽然他并不觉得阿柯也会如此难看,但他就是不敢去考验对方。   当然他更怕的是,阿柯真的会爱上他女装的样子。   “你怕什么,他现在就是见了你,都不一定能认出你。”张默阳说。   “效果真有这么好?”柳述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手艺骄傲,“你别说,我爹之前都没能一下就认出来呢,我娘反应快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我没捏声。”   “是真的不错,本身你长得也好,这个妆容更是锦上添花,这手艺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我就不大会。”张默笙说道。   柳述听完,忽然问道:“那假如我给你描个妆,你愿意花钱吗?”   “这要看你收多少钱了。”   “五百文呢?”   “如果是每日都要描的话,五百文不划算,除非有重大日子,比如成亲。”   “那你们说我去给新娘描妆,能不能赚钱?”   张默笙摇头:“你别忘了,你可是男人,谁家愿意让男人去给新娘描妆?”   “也是。”柳述又琢磨了一会,忽然笑眯眯地看向她,“你愿意学吗?”   “学什么学,不许学!”张默阳第一个反应,“我妹妹不愁吃不愁穿,学这个做什么,去给别的女人描眉画眼?可真有你的,敢情不是你妹妹是吧?”   “她吃的是你爹给的,穿的也是你爹给的,所以婚姻大事也是你爹做主的。现在是方琼,万一以后又来第二个第三个方琼呢?她永远只能听任摆布而已。”柳述振振有词道,“但是如果她有门能傍身的手艺,不愁饿死自己,那到时候就是想离开这里,都有底气多了。”   此话一出,兄妹俩都沉默了。   张默阳嘴唇嗫嚅片刻,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转头看着妹妹。   片刻后,张默笙抬起头:“我考虑一下吧。”   “可以,也不一定是给新娘描妆,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你愿意学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商量,找找更合适的方法。”柳述说。   “好。”   天色不早了,柳述提着剩菜去他们的宅子,衣服都还在那边,得去换身衣服再去见阿柯。   谁知道半路上碰到了慧伤,慧伤和张氏兄妹问了个好,目光落到柳述身上。   “这是我妹妹的朋友。”张默阳立马介绍,目不转睛地盯着慧伤的反应。   “施主有礼了。”慧伤一板一眼地点头示意。   果然没认出来,张默阳终于感觉不只有他一个傻子了,憋着笑问:“大师,你看看这位姑娘,长得漂亮吗?”   “自然是漂亮的。”慧伤说。   “有多漂亮?”张默阳追问。   “漂亮到我想原地还俗的程度。”慧伤一脸虔诚地问,“不知姑娘可否给小僧一个机会?”   张默阳:??!!   柳述早已习惯他这骚里骚气的答案,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个臭和尚一天天的净想什么美事呢。”   一听这声,慧伤抬起头来,揉了揉脑袋:“姑娘是小五的妹妹?”   三人:“......”   “别理他,咱们走。”柳述径自往前走了一截,那兄妹俩才跟了上来,他回头问道,“慧伤呢?”   “知道你真的是小五后,伤心绝望了,说要去办大事。”   “什么大事?”   “没说。”   柳述转回头,忽然间脚步一顿,盯着人群中迎面走来的人,愣了片刻,对方也同时注意到了他们几人。   柳述呼吸一窒,后退两步,悄无声息地往张默阳身后躲。   “你们看见慧伤了吗?”沈柯问道。   “他刚过去了。”张默阳往身后一指。   沈柯往那个方向瞧去,视线在柳述身上快速掠了一眼,从他身边经过。   柳述悄悄松了口气,刚想溜走,身后突然响起沈柯的声音:“等等,这位姑娘是?”   “这是默笙的朋友。”张默阳又露出八卦的嘴脸,略显兴奋地问,“怎么样,你觉得这位妹妹好看吗?”   柳述在心里把他骂了一遍,然后自我安慰地想阿柯应该认不出来,索性落落大方地回望,骄矜地点了个头。   沈柯这才看清正脸,道:“好看。”   张默阳别过头,和张默笙一起偷笑。   柳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找借口离开,谁知沈柯忽然抬起手,拇指落在自己的眉心上,指腹摩挲着那朵梅花,形状开始变得模糊。   “不过,还是原来的样子更好看。”沈柯说。   柳述怔住,心脏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张默阳大为震惊:“你认出来了?!”   “不是很好认吗?”沈柯反问道。   “哪里好认了?!”   柳述忍不住翘起嘴角:“真的是原来的样子更好看吗?”   “嗯。”   柳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跑进巷子,红衣翻飞。   张默阳喊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去换回来!”柳述回头挥了下手,“阿柯,你要等我啊!”   “嗯。” 第30章   柳述换回自己的衣服,头上的钗子取下,将头发竖起来,把脸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出去找沈柯了。   “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连我爹娘都没能一眼分辨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柯站在门外,看着他一路跑到面前,微仰着头,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笑吟吟地问他话。   “眼睛。”沈柯笑了一下,转身和他一同往外走。   “眼睛?我可是特意在眼睛上面花了点功夫的,描这么复杂精致的眼妆,就是为了分散别人的视线。”柳述惊讶道。   “还有身高。”   “身高对于寻常女子来说确实高了一点,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高个美人的可能性啊。”   沈柯无声地笑了一下,没说这个身高是因为有张默阳做对比。   方才他回过头时,看见这“女子”与张默阳身高相仿,这差不多的距离一下就让他想起数次目送小五和张默阳勾肩搭背出去玩的身影,这才有所怀疑,返回去确认一遍。   直到看清对方那双明媚清澈的眼睛,那是他凝视过无数次的举世无双的眼眸。   回家的路上,柳述也不隐瞒了,三言两语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沈柯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那当然有了。”   沈柯讶异,就听他胡吹道:“看见我女装的人可就危险了。”   “别说方琼了,就连慧伤那臭和尚都被我迷得死死的。”柳述哈哈大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他,不甘心地问,“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迷住呢?”   柳述一开始是怕沈柯爱上他的女装,现在发现人家无动于衷,又有些低落:“你这人真是......也太难勾引了吧!”   “你说说话啊。”   “说什么?”   “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勾到手?”   问这话多离谱啊,沈柯无奈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柳述长叹一口气,苦恼了一会,又自己想开了:“没事,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定了。”   “那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沈柯好奇道。   柳述脚步顿了顿:“那你就克制忍耐一下,不要去喜欢别人嘛!”   沈柯沉默片刻,倏地笑了一声。   到家时,天色刚黑,两人把客栈里打包的剩饭剩菜热了一下,吃了个爽。   柳述:“方琼这小子对女人真是大方,不如下次我再狠狠宰他一顿,去买点衣裳......”   沈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自己只是为了帮张默笙吗?”   “记得啊,顺便宰一下嘛。”柳述理直气壮道。   “那你现在这话跟出卖美色有什么区别?”   “你说我美啊?”柳述重点一偏。   “好了好了,不狠狠宰他就是了嘛......浅浅宰一下没问题吧?他自己可是很乐意的。”柳述眼神无辜地说。   沈柯偏过头,不看他的眼睛,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吧。”   柳述嘿嘿笑了起来,去将院子里的鸡赶进笼子,听见远处还有热闹的笑声,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拉着沈柯去向姐家,却发现并不是在闲聊,而是聚集了几家人,在一起剥苞米。   院子里堆满了从地上收回来的苞米,十来个人坐在屋檐下,横梁上吊着几根粗壮的绳子。他们熟练地剥开外壳,扯掉须子,将绕在绳索上。待缠满一整根绳后,苞谷也就挂了起来,场面有些壮观。   “这是在做什么?”柳述好奇地走上去。   “晒苞米啊。”向姐说道,“这样方便存放,晒干后可以用来做饲料,喂猪喂鸡都可以。”   “还可以喂鸡?”柳述突然馋起了她们手中的玉米。   “对,你们没种吧?要不你们来帮帮忙,等晒干了我给你们送几袋苞谷粒。”   “好!”   两人坐下来,跟他们学习了一下如何操作,就自己上手了,动作很是笨拙,大家都笑了起来。   待慢慢熟练后,柳述终于能一边进行手上的动作,一边加入她们的话题了。   向姐:“诶听说了吗?李家那小子想纳妾,被他妻子打了一顿,再也不敢提这事了。”   柳述:“没听过,您给详细讲讲?”   向姐:“那小子成亲的时候就承诺过一辈子不纳妾,结果这才两年,就动歪心思了,活该被打。”   柳述:“该。”   向姐:“况且他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再娶个女人回家,生一堆孩子,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柳述:“可不咋地。”   向姐:“你说你们男人到底咋想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门心思就想纳妾?”   柳述:“大姐说这话理太偏,我这个男人就不想纳妾。”   向姐:“真的?”   “嗯嗯!”柳述眼尾扫了旁边的沈柯一眼,特意放高音量,“我,小五,堂堂正正大男人,这辈子只娶一个人!”   “哎哟,你可真是好男人。”向姐夸奖道。   “是啊是啊,我可太好了。”柳述都快凑到沈柯耳朵旁边去喊了。   沈柯:“......”   “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向姐动起了说媒的心思,之前瞧这小子长得漂亮,可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没什么人敢介绍身边人去跟他一起吃苦的。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射箭厉害,起码以后还能以打猎为生,那就可以考虑考虑了。   “我想娶心地善良、长得好看的。”柳述立马道。   向姐:“我表妹就是,你还有别的条件吗?”   柳述:“做饭不好吃的,长得高的。”   向姐和其他人都愣住了:“居然要做饭不好吃的?!”   “嗯。”柳述得意地瞅了一眼沈柯,发现他脸色突然绷得很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不对,是做饭很好吃的!不管他做什么菜,我都爱吃!”   “这还差不多,我就说嘛,哪个男人还要专门娶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回家啊。那长得高的呢,是要多高?”向姐问。   “比我高的吧。”   众人:“????!!”   “我这里是真的没有符合你条件的姑娘了。”向姐心痛道,“你们漂亮小伙子就是与众不同咧,择偶标准都这么奇特。”   “没事姐,我会自己找的。”柳述笑道。   “那你努力吧,但愿这天下能有人符合你的要求。”   “肯定有,绝对有!”   隔天,沈柯难得不用去镇子上,张默阳的教书先生家里有事,告了几天假,他也就闲下来了。   既然在家,就得自己准备午饭了。他提着篮子,准备出门,柳述立马跟了上来:“去哪里?”   “摘点番茄。”   “对哦,种了这么久,咱们还没去看过它长得怎么样了呢。”   走到菜园子里一看,两人都傻眼了,一半果实都干死了,剩下的都是个头很小的,和朱大娘家那种水红水红的大番茄完全不一样。   “这个还烂掉了。”柳述摘下一颗,心疼得很,这可是他亲手撒的种子啊,“为什么会这样?”   沈柯转头又去看南瓜,同样是惨痛的场面,南瓜苗都快干死了,挖出来的瓜更是完全没长大。另一边的胡萝卜也没好到哪里去,翻完一块地,才勉强找出几根能吃的。   黄瓜的情形稍微好一点,虽然有点干瘪,但是好歹还能吃。   中午,两人吃着萝卜丝,凉拌黄瓜,心情复杂,一方面为自己吃到了劳动果实而高兴,一方面又为惨烈的收成而感到伤心。   “是不是哪个步骤没做对?”柳述问。   “嗯,下午我去问问。”   吃过饭后,柳述犯困,先回房睡觉了。   沈柯就独自顶着烈阳去朱大娘的家,拿出那些失败的果实询问原因。   朱大娘问:“你们施肥、浇水、除草了吗?”   “种的时候浇了些水,就没再浇过了,肥料和除草更是没有。”   “那怎么能行,种庄稼可不是儿戏,就跟养孩子一样,生下来就要好好管。这可是咱的命,什么时候耕耘、施肥种植、浇水除草都是有讲究的,可不兴撒手不管。”朱大娘说。   沈柯连忙称是,问道:“您能给我详细说一下这个种植过程吗?”   朱大娘一边剥玉米一边给他说细节,除了先前这些,还有天气节气、土壤的温度湿度这些都提了一遍。   沈柯顿觉这是门大学问,用心记在脑子里,回家就提笔将其记录下来,又出发去向姐和其他人那里打探了一番,发现大致方法都一样,但有些细节却又不一样,比如肥料上的选择,有的是用鸡粪牛粪,有的是男人们图方便直接去地里撒泡尿,种出来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阿柯,天都要黑了,你还在写什么呀?”柳述跑到他房间里来问道。   “记录一下,原来种庄稼要讲究这么多,我想归类整理好。”沈柯说道。   “那我去做饭吧。”柳述见他沉迷写字,就自己去做饭了。   吃过饭后,沈柯主动提出去帮村民们剥苞谷。   大家是互相帮忙的,昨天在向姐家,今天就去篾匠家了。篾匠种的庄稼不多,大家就不用急吼吼地赶活,慢悠悠地聊天。   昨晚是柳述跟她们闲扯个不停,今晚就换成沈柯了,他不停地问庄稼地里的事,大家回答得也很上头,这是他们拿手的事,自然是一呼百应。   如此忙碌了两天后,两人又动身去镇上,柳述钻进张默阳的外宅,出来时又摇身一变成了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沈柯远远望了一眼,美则美矣,但总有几分不习惯,尤其是对方故作冷漠的样子,与平日里的肆意乖张大相径庭。   柳述又去了方琼请他吃饭的那家酒楼,不一会下人就把方琼带过来了。   “姑娘,你可让我好找,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方琼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想要伸手抱他,又被他的眼神制止,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燥热,十分君子地在他旁边坐下,含情脉脉道,“这几日我都想死你了,日思夜想,茶饭不思,你呢?有没有想过我?哪怕只有一瞬间?”   “你能扛起米袋了吗?”柳述淡淡问道。   见他没有直面自己的情谊,就知道是害羞了,方琼笑了起来:“这几日我苦练体力,终于能扛米举鼎了!”   “真的?”   “千真万确!”方琼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淤青,“看,这都是我为你努力的证明。你要是还不信,就跟我去看看,我亲自扛给你看!”   “不用了,我相信你。”   方琼大喜,紧张又激动地看着他:“那我可以去你家提亲了吗?”   柳述含蓄地点点头:“你明日就来吧,我前几天逃出来,被爹发现了,今日是偷偷出来见你的,回去后我爹该罚我了。你尽早来提亲,不要说与我见过,不然他不会同意的。”   “好,我懂了。我直接跟你爹说是仰慕你许久了。”   “我爹重礼节,他已经先答应过员外那边,你亲自去提亲恐怕会被赶出去,最好是找个媒婆去提亲就好了,至于聘礼......”   “就依你说的办,聘礼肯定不会比那个员外少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柳述依依不舍地戴上帏帽,“你莫辜负我,若是明日没来,我后日就得嫁给员外了。”   “一言为定,你等着我!”方琼被这一片真心所打动,一脸深情地问,“这下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还有我该上哪提亲呢?”   “陈家庄,陈英莲。”柳述转身离去,“那我就先回去,静候佳音了。”   “英莲~~~~~”   二楼,张默阳兄妹俩和沈柯站在窗边,目睹柳述走到街上,方琼这小子又追了出来,死皮赖脸地跟着,眼瞅着要偷偷摸摸上手了,张默阳飞快掏出弹弓,射准了那只猪蹄子。   “是谁暗算我!?”方琼突然回头吼道。   窗边三人蹲下的蹲下,侧身的侧身。   “你哪来的弹弓?”沈柯低声问。   “小五送的。”张默阳说。   沈柯沉默地盯着那弹弓看了几眼,忽然道:“给我试试。”   “你会吗?”张默阳半信半疑地交给他。   沈柯一言不发,拉起弹弓,对准方琼。   “我去。”柳述一声低呼,险些当场骂娘,差点暴露身份,幸好方琼正四处巡视没注意到他,他摸了摸后背,娇声道,“是谁暗算我?”   “什么?连你都敢打?”方琼怒不可遏,转身就去吩咐下人巡查,自己也四处去找可疑分子。   沈柯:“......”   张默阳蹲在窗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第31章   方琼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罪魁祸首,再回去的时候发现美人已经不见了,想着可能是回家去了,于是也马上带着人回府:“走,准备聘礼去!”   沈柯三人回到外宅,柳述刚换好自己的衣服,乌发披在身后,还没来得及洗掉脸上的妆容,转头问道:“你们刚刚去哪了?”   张默阳脚步一顿,望着他这雌雄莫辨的样子,一脸沉痛:“我说你小子......还有没有妹妹?”   “有两个,怎么?”   张默阳眼睛一亮,正欲说话,却被沈柯挡住了视线。   “先去洗脸吧。”沈柯不动声色地站在张默阳前面,跟柳述低声说话。   “好。”柳述朝他笑了一下,转身就去洗脸了。   张默阳一会站着,一会蹲下,愁眉苦脸地问其他两个人:“不是,难道你们就不会被他混淆吗?”   “完全不会。”沈柯道。   张默阳不信邪:“妹妹,你呢?”   张默笙深思一阵,道:“哥,我想跟他学这个。”   “真的?你想好了?”   “嗯。连你都能被他混淆,说明他的手法是极为优秀的。”   “......”怎么这么不入耳呢。   “学什么?”沈柯问道。   张默笙将柳述的提议说了一遍,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沈柯斟酌片刻,道:“可行,只是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且不说你一个闺阁大小姐抛头露面做小生意,会被外人如果评判,就是张老爷那里,你可能都难挺过去。”   张默笙自然也知道,如今她已经及笄,父亲自然开始紧张起她的婚事了。以前她还能用年龄推脱,现在却是很难了,尤其是这半年家里没有一个人敢来提亲,父亲显然有些着急了。   她原是想着趁父亲还没答应方家的提亲,赶紧寻觅一个中意的夫君,可这镇上的适龄男子并未有她喜欢的。好不容易遇见个柯深,对方却已有婚约。   不过......她望了沈柯一眼,见他的目光时不时往里面的那扇门飘过去,不由失落地垂下眼帘。   不论这婚约是真是假,都表明他对自己并无多余的情谊。   “挺不过去也要挺。”张默笙低声说,“往日我是想着嫁给一个有前途的男人,好摆脱方琼的纠缠,可是......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我不能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能想明白就好,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沈柯嘴角微弯,看了张默阳一眼,“不要怕,你哥哥会保护你的。”   张默阳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旋即拍拍胸脯:“对,你别怕,谁敢笑话你,那就是跟我张默阳作对!”   “谁跟你作对?”柳述从里屋走出来,就看见他义愤填膺,一副恨不得把人捶死的样子。   张默阳三两步走上前,气势汹汹:“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柳述一惊:“干嘛?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了。”   “不是。”张默阳把妹妹拉过来,郑重道,“她要跟你学艺。”   “考虑好了吗?”柳述看向张默笙。   张默笙点点头。   “那好。”柳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神色得意,“先拜个师吧。”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张默阳哼声道。   “去吧。”沈柯跟张默笙说道,“你还未出阁,跟关系不明的男子常呆在一起,传出去会影响你的清誉。”   张默阳这才想通这个关窍,也不吭声了,盯着柳述哼哼两声。   张默笙拿出十两拜师礼,又给柳述递了杯敬师茶,正要下跪磕头,被柳述拦了下来。   “磕头就不必了,我怕折寿。”柳述收下银子,笑着把茶喝了,“好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这几日我就留在镇上,把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   “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张默阳追问道。   柳述双手负在身后,好不神气,命令道:“徒儿,让这个男人闭嘴,此等机密岂是他一个外人能知道的。”   张默阳:“......你瞅你那损样!”   次日上午,几人都在沈柯常住的客栈里聚集。   张默阳兴致勃勃地汇报:“方琼真的派媒婆去陈家庄提亲了,我的人在后面跟着,确保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这小子真好骗。”柳述感慨道,这真是他碰到的最轻松搞定的男人了,可见是没见过大世面,一点定力都没有。   “好骗是一方面,你勾人的功夫也了得得很呢。”张默阳贱兮兮地说。   “得,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你们是没见过十大名......”柳述触碰到沈柯的视线,又讪讪地收回了话头,扭头看着张默笙,“咱们开始吧。”   张默笙此行还带了两个贴身丫鬟,以免被外人撞见这一屋子除了她全是男人,而且在学艺过程中,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沈柯坐在窗边写字,而屋内的另一张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张默阳跟个傻狗一样,看得目瞪口呆,亲眼目睹柳述如何使用涂抹这些胭粉,每一步都会仔细讲解一下,再示范一遍,完成之后问她们:“会了吗?”   张默阳:“.......”   张默阳十分好奇:“每一步都好像看懂了,但你到底是在哪一步开始换脸的?”   柳述白了他一眼。   那两个丫鬟头一次看男人描妆,看到最后竟忘记身份,纷纷惊呼几声,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试试。”张默笙浅笑,按着其中一个丫鬟练手,一遍下来,总觉得不满意。   张默阳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明明都是照着他的步骤来的,为什么会区别这么大?”   “首先,你的技艺还不够熟练。其次,她是丹凤眼,和你的眼型不一致,不能照猫画虎。”柳述拿起画笔,问了丫鬟一句,“不介意我上手帮你改改吧?”   丫鬟看着近距离的脸庞,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不、不介意。”   柳述稍微改动了几笔,感觉就不一样了。   张默阳啧啧称奇:“要是人人都会你这门手艺,这天下是不是就全是美人了?”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事。”张默笙已经预想到自己要下一番苦功夫了,但又隐隐有些期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样,但如果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她应该会很有成就感吧。   傍晚,张默阳收到消息,说道:“方家提亲成功了,择定五日后完婚。”   “这么快?”张默笙惊讶,“方县令允许他这么胡闹?”   “方县令去忙别的事,已经出门去了。何况他成亲是好事,就算不满意,以后还可以再给他纳几房妾室,所以应该方琼是擅作主张。”沈柯忽然说。   张默阳辱骂了一阵,柳述却好奇地问道:“方县令忙什么事去了?”   “新知府上任,他赶过去述职,这几天不在家,按照路程和一些规章程序,回来最快也得十日后了。”   “到时候方琼已经娶到陈英莲了。”张默阳幸灾乐祸道。   “那土匪的事怎么办?”柳述撑着桌子问。   沈柯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道:“不出意外的话,慧伤这时候已经见到新知府了。”   三人都想起了那日慧伤说的“办大事”,柳述疑惑道:“你让他一个和尚去找知府报案?”   “佛门弟子,都被土匪闹得无法安宁,足见匪患多么严重。又因为他是和尚,即使途中碰上了方县令,也只会以为他是四处去化缘的。”沈柯说。   “他们在说什么?”张默阳悄悄问妹妹。   张默笙径自问道:“可是万一新来的知府大人不想管理这件事呢?”   “倘若他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这事不仅要管,还要管得热闹,让管辖之地的人都知道。”   张默笙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啊?!”张默阳快要抓狂。   天黑的越来越晚,赶回村里时,还未彻底黑下来,经过篾匠家时,篾匠难得主动邀请他们一起吃晚饭。   席间又几次欲言又止,提起一口气,刚张开嘴巴,又马上闭上了。   如此几次,柳述都快被他的几口气给吊死了,主动问道:“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就是......有个姑娘......”篾匠羞怯地低下了头,闷声道,“上次在镇上躲雨,碰到了一个姑娘,买过我竹篮子的,求我帮个忙,修一下家里的屋顶。”   “然后呢?”柳述来了兴致,眼睛放光地看着他。   “然后她问我有没有成亲。”   “你怎么说?”   “我说成过亲了,娘子重新找新人家了。”   “那她......”   “她说她是个寡妇,问我介不介意帮寡妇修屋顶。”篾匠脑袋埋得更低了。   “你说的是不介意,对吧?”柳述追问道。   篾匠点了个头,又不吱声了。   柳述和沈柯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他乐道:“行了,我明白了,大哥你放心,我帮你。”   篾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帮我什么?   柳述起身就去厨房,拎着菜刀出来,吓了他一跳:“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打扮好看点吗?先把你这络腮胡剃了再说。”柳述举起刀说。   篾匠:!!!   我就是想跟你们分享一下而已啊!   两人借着月色回家,柳述乐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你看到刚才大哥那表情没有?捧着胡子毛,悲伤得快要给它们立个碑了。”   沈柯也绷不住笑意:“你确定刮胡子有用?”   “当然了,他就是怕羞罢了,恨不得胡子长满全脸,把五官全挡住。你看他剃了胡子,多精神,是不是好看多了?”   “若是......那姑娘就喜欢他带胡子的粗犷呢?”   柳述笑容一僵:“不能吧......”   “说笑的,就算喜欢胡子,以后大哥再蓄起来就是了,不费事。”沈柯笑道,“如果那姑娘恰好喜欢他没胡子的样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是嘛。”柳述又快步跟上他的脚步,“这就是你们读书人口中常说的,屎为......”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对!谁会不喜欢好看的容颜呢!”   沈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垂眸看着他:“那你呢?”   “什么?”柳述不明所以地仰起头。   “你喜欢我什么?”   “那你呢,你不喜欢我什么?”   四目相对,一层淡淡的月光笼在两人身侧,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蝉鸣声。   半晌,柳述嘴角一勾,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浓浓的笑意。   “是不是挺难回答的?”   “嗯。”沈柯轻笑一声,“这还真是个难题。” 第32章   柳述最近这段时间起床的时间都早了些,以往都是太阳升起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而现在基本上都能在天色初亮的时候醒来,虽说是为了多看看晨练中的沈柯。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结果意料中的人并没有出现在院子里,他疑惑地跑出去,四处找了一圈,才在后院寻到了人。   “阿柯,你在做什么?”他远远就看见沈柯蹲在墙根处,不知在做什么。   沈柯回过头,神色间有些欣喜与激动:“鸡好像要下蛋了。”   “真的吗?!”柳述惊喜地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一起观看。   鸡窝里,母鸡屁股一翘一翘的,看得柳述都紧张起来了,下意识按住沈柯的手,鼓励道:“快努力下蛋、下蛋......”   母鸡终于有动静了,在他们期待的视线中,下了点鸡屎。   两人:“............”   柳述脸色扭曲,捂住鼻子,飞快逃离此地。   沈柯叹了口气,回厨房铲出一点柴灰,将鸡屎遮盖住,又将其一起铲到菜地里去做肥料,这是朱大娘前几日说的法子。   柳述站在篱笆院里,看着他忙进忙出,一点没有恶心的样子,十分钦佩,转瞬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矫情了。   自从家里养了鸡,他好像就从来没处理过粪便,因为阿柯会在他起床之前,就会把鸡喂一遍,再赶到院子外面的空地去放养,然后清扫好院子,几乎很难在家里闻到异味。   他又想起村子里有家人不爱收拾和管理,鸡鸭没事就往屋里窜,那味道可真是销魂,没什么人愿意去做客。   “早饭想吃粥还是面条?”沈柯回来,打了盆水仔细洗手。   “粥粥粥!”柳述将自己的手也伸进了盆里。   盆不大,两人的手很快就挤在了一起。   沈柯抬眸,看着他。   柳述一点不心虚:“节约用水嘛,一起洗。”   说得过于理直气壮,沈柯默默低下头,将自己的手从他乱摸的手指里抽出来,转身去准备早饭。   柳述盯着他泛红的耳朵,嘴角抿着笑意。   吃过两碗糊粥后,两人又搭着篾匠的驴车去了镇上。   “大哥,我今天还有点别的事要忙,就不能帮你卖货了。”柳述说。   篾匠有些惶恐:“那你不去......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你可以的,以前不也是一个人嘛。”柳述双手捏起他的脸颊,往两边一拉扯,乐道,“是不是刮了胡子,胆子变更小了?”   篾匠局促地想要低头,却低不下去,脸疼。   “别怕,我就在阿柯常去的那家客栈,你知道地方,实在应付不来就来找我。”柳述松开手,压低声音说,“不过要是为了应付那姑娘,就别来找我了,你若是中意她呢,就自己想办法。”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做?”篾匠神色紧张地搓搓手,“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开朗一点?”   “做你自己就好。”沈柯拍拍他的肩膀,“一时半会的伪装没用,若是她不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将来在一起了也不会开心。”   去往客栈的路上,沈柯意外地发现柳述有些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在担心大哥?”   “不是......”柳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比起担心篾匠大哥,他更担心自己。   一时半会的伪装没有用......   若是让阿柯知道他原来的样子,是不是会讨厌他啊?   “那你在担心什么呢?”沈柯又问。   柳述想了想,故作随意地问:“你觉得张默阳怎么样?”   “哪方面?”   “为人、品性......你愿意和他这种人成亲吗?”   沈柯猛地顿住,一副“你脑子被门夹了”的表情。   柳述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他不是有很多你看不惯的行为嘛,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本心不坏,只是贪玩了些。”   “那如果有人比他更贪玩,是他的放大版,你觉得如何?”   沈柯摇头:“不如何。”   柳述:T_T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应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按阿柯说的做自己呢?   心不在焉地想了一阵,也没想出答案,倒是差点被人撞了。   “小心。”   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身体被拽回去,一抬头就看见沈柯近在咫尺的脸,差点就忍不住想啃上去了,然而对方却盯着另一个方向。   他顺着视线望过去,看见一对夫妻,男人有些沧桑,扶着几乎走不了路的妻子,脸上都是泪痕。   “救救我女儿吧,救救她吧......”妇人无助地抽泣道。   “可怜呐。”旁边的百姓摇头叹息,跟其他人说道,“他们女儿才十三岁,前几日出城去探亲,结果一直没回来,在路边找到了她女儿被撕碎的衣角。”   “报案了吗?”沈柯问。   “昨晚就报了,可是县令出远门去了,师爷派人出去找了。”   另一个路人突然说道:“半个月前隔壁镇上也有个姑娘失踪了,听说是被土匪抓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五,你先去客栈,我送他们回去。”沈柯眉头紧锁,上前帮忙扶起那位妇人。   “好。”   柳述不放心地去了客栈,不多时张师兄妹带着两个丫鬟来了,他打听道:“镇上有姑娘失踪了,你们知道吗?”   “有这事?”张默阳摇头,“这两天方琼都忙着成亲的事,衙门里好像没什么大案子。”   “有人说隔壁镇也有失踪的,如果都是土匪做的,那这案子就大了。”柳述有些担忧,之前土匪明明只是抢金银珠宝和庄稼,不会伤人性命,现在看来好像变得严重了。   “柯深呢?”张默阳问。   “送那失踪女子的爹娘回家了。”   柳述都能猜到对方还会找那对可怜的夫妻打听情况,所以才很是担忧。他是见过土匪的,要不是他舍得把那些金银珠宝抛下,恐怕要被打出个好歹。   他真怕阿柯会亲自去找土匪,那阿柯这硬骨头少不得要吃大亏。   “你们家护卫多吗?”   “有几个看门的。”张默阳说。   “就几个?”   “你以为呢?我们这民风淳朴,平时又不会出什么大事,何况张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你是没见过金陵柳家的金夜壶......”   柳述:“你给我打住,能不能别总提夜壶?”   “我也不想啊,但那玩意可是金的!”张默阳吼道。   “别担心,柯深只是送他们回家,不会有什么事,你别自己吓自己。”张默笙说。   柳述点点头,长出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行,咱们先办正事吧。”   吃过午饭后,沈柯才回到客栈。   “怎么这么久?”柳述问道,“吃了吗?”   沈柯点了下头,坐下后说道:“失踪的姑娘听说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昨日出城探亲是去看刚生产完的姐姐。官兵出去找了一天,没找到人,只发现消失的地方有大片足迹,是多人作案。”   “那很有可能是土匪了。”柳述说。   “衙门那边加派人手搜查了吗?”张默阳问。   “我去衙门了,师爷说所有人都去查了,可方琼还带着一部分人在准备他的婚事。”沈柯按了下眉心,突然站起身,“这事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土匪有恃无恐,会危及到更多的人。”   “你要怎么办?”   “我去想办法借兵,得离开一阵子。”沈柯顿了顿,低头看着柳述,伸出手指揉着他紧皱的眉心,“没事,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你在家安心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吧。”柳述握住他的手腕。   “你留在这里帮忙盯着方琼。”沈柯拒绝了他的请求,“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准备出发。   “等等。”柳述依依不舍地喊住他,将仅有的十两银子塞给他,“盘缠。”   “我有,你自己留着,想吃什么就买。”沈柯又还了回来。   两人推推搡搡半天,张默阳看不下去了,从自己钱袋里掏出十两:“行了,这钱我出行了吧。路途遥远,你拿这钱去雇个马车,快一些。”   三人目送马车离开,张默阳扯了扯柳述的袖子:“走了,一阵不见你还不活了不成?”   “你个光棍,懂什么。”柳述撇嘴。   “我快乐,我逍遥,我笑你自讨苦吃。”   柳述懒得搭理他,回客栈继续给张默笙授课。   转眼就到了方琼成亲的日子,姑娘失踪的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方家一大早就热闹极了,满堂红彩,前来吃酒做客的人早早赶来。   方琼穿着喜服,站在门口迎客。待看见前来的张老爷和张默阳时,特地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张默笙的影子。   他十分遗憾,并跟张家人说:“实在抱歉,我虽给不了张小姐正妻的名分,但这份情意我始终记在心里的,待我后宅稳定后,便会重新去求娶张小姐的。”   这下遑论张默阳了,就是张老爷听了也变了脸色,父子俩铁青着脸进门,张老爷咬牙道:“这臭小子,我差点就将默笙嫁给她了,真是好险。”   张默阳趁机问道:“妹妹人聪明,爹你大可以教她做做生意嘛。”   “做什么生意,她抛头露面吃这份苦做什么?我的女儿,怎么能去看别人的白眼?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哪个是好人家?”张默阳问,“有权有势的家里都有妾室,光是后宅就够妹妹吃一壶的了。再说说这些男人,你觉得咱们这有哪个配得上她?”   张老爷放眼望去,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忽然间眼睛一亮:“那小子是谁?长得如此好看,怎么从没见过?”   张默阳放眼一瞧,嘴角抽了抽。   只见柳述不知何时混进了酒席里,正吃花生米呢。   他走过去,在旁边坐下,顺手也吃了花生米:“你怎么来了?”   “吃酒席呗,多久没开过荤了。”柳述抓了几把花生塞进怀里,拿起草笠,“我走了。”   “菜还没上呢,你吃个鬼的席。”   柳述笑笑:“这不是花轿要到了嘛。”   他离开没一会,外面就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张默阳赶紧走到门口去瞧着,要亲眼看着方琼拜堂成亲。   花轿停下,方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伸手将新娘牵了出来,盖头盖住了新人的脸,但这高挑的身形准没错,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四周恭喜祝贺的人不少,不停地起哄,催促着进门。   谁知意外陡然发生。   一颗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石子打中他的膝盖,他脸色登时一变,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只膝盖同样被打中,双膝一软,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所有人:!!!   张默阳正笑得前俯后仰呢,突然看见方琼抬起头,指着某个方向喊道:“来人,给我把那人抓住,抓不到就别回来了!”   大家纷纷望过去,张默阳也望过去,看见对面酒楼的窗边倚着一个男人,甩了甩手里的弹弓,勾起一边嘴角,冲方琼痞痞地笑了一下。   找死啊你,张默阳心道。   官兵们迅速出动,往酒楼的方向跑去。   柳述转身离开窗边,很快就在众人眼里消失了,下一刻却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声。   张默阳扭头看去,这家伙不知从哪弄出一匹马,坐在马背上,耀武扬威般特意从追过去的官兵身边驰骋而过,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们一脸。   “快!追!别让他跑了!!”   那张狂得意的骑马少年,令他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张默阳盯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良久,突然惊醒过来,这家伙不会是在故意引官兵去城外吧?! 第33章   方琼这边还要忙着成亲,下令让人追出去后,就接着忙活拜堂成亲了。   眼见他礼成,带着新娘去了新房,这门亲事板上钉钉后,张默阳才着急地追去城外。   追出几里地外,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官兵们分散在四处,搜查柳述的身影。   他想了一下,琢磨着这家伙既然是故意引来的,应该有办法逃脱,于是让车夫调转方向,回到城中的客栈去,推开房门,就见柳述正在悠闲地喝茶呢。   “你小子真是......”张默阳喘着气坐下,刻意压低声音,“不要命了?万一被方琼逮到,可饶不了你。”   “他今天可忙着呢,大好日子总不能离开。”柳述笑笑。   “你把官兵引过去做什么?找失踪的姑娘?”   “这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群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方琼又只顾着他的婚事,恨不得把衙门的人都调过去。现在这么一弄,这些官兵不用心仔细找一找,都不好回去交差。”柳述冷哼一声,“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谁不是呢。”张默阳骂了几声,才转头看着他,瞳孔微缩,“不过.....你到底是谁?”   “你爹啊。”柳述侧目,“那二十几声爹白叫了?你个不孝子。”   “滚你的,我跟你说认真的呢。”张默阳偏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你是不是柳家少爷?”   “你看我哪里像柳少爷?”柳述挑眉,揶揄一笑,“是他金夜壶用的不香吗?要来这乡下养鸡种地?”   张默阳摸着下巴,仔细想了一通,发现确实想不通,傻子才会这么做吧?   “但你刚刚在酒楼上给我的感觉,太像那柳少爷了。”张默阳感慨道。   “那是拜你所赐嘛,我上次听你说完,就觉得这柳少爷好像确实挺酷的,我就想模仿模仿。”柳述说。   “模仿得真像。”张默阳竖起大拇指,“估计他本人见了你都要迷糊。”   “是吧。”柳述乐不可支。   今天柳述就住在镇子上,到了晚上,那群搜查的官兵还没回来,而方家那边已经开始热闹的晚宴了。   张默阳夹在一群闹洞房的人里,送着方琼去洞房,闹腾了一阵就跟着其他人出来了。   他走在人群中最后方,故意放慢脚步,待绕过前院,转身到新房另一侧时,突然听见方琼一声怒吼:“你是谁?我的美人呢?我那么大一个美人呢?!”   “噗。”   张默阳幸灾乐祸地跑去客栈找柳述,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方琼当时的口气,自己先乐得前俯后仰。   等他笑够了,才发现柳述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大反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月色浓浓,柳述坐在窗台边上,睫毛笼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他半垂着眼,轻声道:“也不知道阿柯怎么样了。”   沈柯走出渠州地界就耗费了三日半,渠州整体面积不大,但是地形偏僻复杂,山路多,中途还换了几次马车,才终于抵达淮州。   知府衙门就设立在淮州,街道宽阔许多,商铺摊贩应接不暇。在乡下小镇待得久了,突然走进这里,竟还有些不习惯。   他摸了摸手心里的玉佩,朝府衙走去。   “草民柯深,求见知府大人,事关土匪一事,劳烦通报一声。”   守卫看了他几眼,其中一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出来了:“里面请。”   柯深走进大门,发现院里有个扫地僧,他疑惑不已:“慧伤,你在这做什么?”   慧伤猛地回过头,拎着手里的扫帚就跑到他面前,神色戚戚:“你总算来救我了!”   “救你?”沈柯不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来找知府大人说明情况的吗?”   “是啊,我把土匪和方县令的事都说了,也照你说的,把你特地写的信交给知府大人看了,然后——他就把我扣下来了!”慧伤惶恐道。   “他扣你一个出家人做什么?”   “说衙门里不干净,需要我这个出家人清扫清扫......”   沈柯神色复杂,想不通这知府大人是个什么脑子,又问道:“那他对土匪一事有说法吗?”   “他说他会去处理,让我留下,静候佳音,还要我把写信的人给供出来。”慧伤虚咳一声,“我就给你写了封信,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快的。”   “......我是自己来的,还没收到信。”   “自投罗网都这么积极?佩服佩服。”   沈柯扫了他一眼,慧伤立即闭嘴,拿起扫帚继续当扫地僧,小声嘀咕:“说真的,我看不出来这个知府是好是坏。说好吧,他要把咱们两个知情人关起来,看起来像是跟方县令一丘之貉。说坏吧,他又没苛待我的斋饭,好像还真的派人去渠州调查事情的真假了。”   正说着,一个下人走上前问道:“请问是柯深柯公子吗?”   “正是。”   “请跟我来,知府大人出门办事去了,很快就回来。”   “好。”沈柯跟上去,被带到衙门后院的客房。   房间布置得清新雅致,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只是其中一副兰花图潦草得很,像是随心而作,当然更有可能是出自稚童之手。   不一会儿,下人就送了些点心进来,然后关上门。   “完了,你也被扣下了。”慧伤挥着扫帚,走到窗边小声跟他嘀咕。   “......”沈柯吃了块绿豆糕,“你要吗?”   “来两块。”   天色渐渐黑下去,说一会就回来的知府大人,到现在还没来见他。   “真的完了,我方才都听到下人喊知府大人了,他肯定回来了,故意不来见你的。”   “无妨,绿豆糕要吗?”   “再来两块。”   深夜,下人们都离开了,慧伤也回了自己的房,院子里一片静寂。   月光如水,沈柯站在窗前,望着月亮出神。   门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口停止,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柯公子此时还在赏月,可是在思念谁人?”   沈柯浅笑一声:“家里的确有放心不下的人。”   那人一声冷笑:“既是放心不下家里,又何必不辞而别?”   “抱歉。”沈柯转过身来,凝视着站在门口的人,昏暗的光线只照出他模糊的脸孔,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但他却是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好久不见,大哥。”   “我当你早就忘记我这个人了呢。”沈槐踱步走进来,在他面前打量一番,“瘦不少,看来外面的日子是没有那么好过。”   沈柯笑了一下:“你要是想笑话我就笑吧,别憋着。”   沈槐冷冷地笑了两声,自顾自坐下倒茶:“什么时候猜出是我的。”   沈柯扭头,看向那副挂在墙上的画:“这是凝儿最近画的吗?”   “嗯。”提起凝儿,沈槐的脸色柔和了几分,看向那幅画时,眼里浮现起笑意,“离京时她特地给我画的......也不知道你这个小叔怎么教的,还让她画成这个样子。”   说完,他又睨了沈柯一眼:“算你有良心,还认得出来她的手笔。”   “你考验我的心思也太明显了,谁会在客房里挂上一副自家孩子的画。”沈柯好笑道,“不过你怎么会来淮州?”   “老知府致仕,皇上就把我调过来了。”   皇上虽说年岁不大,但师承摄政王,又有几位良将贤臣从小指引教导,已颇有贤君之相。   如今摄政王隐退放权,他坐稳龙椅后就雄心壮志地想要施展拳脚,所以很是青睐于沈槐之类的年轻官员,一来可以组建属于他的朝堂势力,二来也是因为年轻人更有朝气,更富有改革的劲头。   “恭喜升迁。”沈柯笑道,“嫂嫂和凝儿一道来了吗?”   “没有,等我这边稳定下来了,再把她们接过来。”沈槐说着,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若是老老实实参加科举,这会说不定已经在翰林院了,即便我离开京城,好歹还有你帮着照顾家里二老。”   “我也是身不由己。”沈柯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有些头疼,“我那门突如其来的婚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以前无意中曾听爹娘提起过一次,但没在意,我也是没想到她们居然真的会一直惦记着这门亲事。”对于这点,沈槐倒是有些理解他,所以才没有派人来强制把他抓回去。   一般人有婚约也就罢了,大不了先娶进门,再培养培养感情,如果实在培养不了,后面再纳妾就是。   但沈柯这婚约,可是跟男人。   纳不纳妾的另说,沈柯这每日沉迷诗书的样子,可一点不像会喜欢男人的样子,光是想想沈柯每天都和一个男人朝夕相对,那场面真是叫他这个做亲哥的都难以想象。   “其实......我估计爹娘也后悔了。”沈槐无奈道,“起码爹的态度应该是无所谓的,否则你早就被抓回去了。”   “我也猜到了。”沈柯一开始离开家,还有些担忧,然而大半年过去,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可见他爹应该没有要那么强的意愿来把他捉回去。   “爹娘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成天带着凝儿闲逛。”   “嫂嫂呢?”   “也好着呢,就是抱怨你不在家,凝儿都无心练字作画了。”   “回京之后,我一定好好教凝儿。”   “什么时候回京?”   沈柯愣了一下:“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托慧伤带给你的信看了吗?”   沈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了,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那就好,我原以为还要游说一番,没想到知府竟是你,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沈柯由衷地笑道。   “客气了,柯、深、公、子。”   沈柯讪讪一笑,又收敛起笑容:“不过我特地找过来,是想说一声,土匪的情况更严重了。”   沈槐也收起了讥笑的神情:“怎么说?”   沈柯三言两语把两个姑娘失踪的事说了一遍:“我离开镇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的隔壁镇,打听到另一位姑娘也是在独自出城去的路上失踪的,至今没有找回。”   “我这里事多走不开,你拿着这个令牌,明日我派一队精兵随你回去,你回衙门让他们的人配合你处理这事。”沈槐拿出一块令牌,沈柯接过,愣了一下,这令牌上刻的并不是沈,而是一个赵字。   而今天子,姓赵。   “别办砸了。”   “好。”沈柯将令牌收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槐就去衙门点了一大队精兵,随他一同回去。   临别之际,兄弟俩也没什么要互相叮嘱的,手足情深不在这一刻,只是在沈柯刚坐进马车时,突然听见他问了一句:“你小子昨天晚上赏月时,想的到底是哪个家里的人?”   沈柯怔了一下。   “既然知道爹不生你的气,也不想回京城,你别是在外面偷偷安了家吧?”沈槐皱着眉问。   “不是......”沈柯想了想,谨慎用词道,“不是安家,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一二好友,三餐四季。”   沈槐盯着他身上的寒酸衣服:“真是出息了,若是让娘看见你这副样子,打不死你......快走吧。”   “等等,慧伤他......”   “马上就出来了。”   沈柯笑了笑,待慧伤上马车后,这才抓紧时间返程。   时隔大半年,见到兄长,得知家人都平安无事,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又时不时回忆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随着队伍进入渠州地界,思念之情就渐渐被那“一二好友”取代。   一晃十几日,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他又如何了。   马不停蹄赶回到镇上,随行队伍立马引起了路人的旁观,交头接耳起来,怀疑有大事要发生。   经过客栈时,沈柯和慧伤下了马车,先行去找柳述和张默阳等人汇合。   谁知屋里空无一人,他问小二:“张默阳今天没有带着朋友来吗?”   “没有,张小姐都失踪了,他哪还有心思来这里呀。”小二说道。   “什么?张小姐失踪?”沈柯神色微变,又赶紧去张府打听情况。   张默阳出来见他们,神色憔悴,眼睛都熬红了:“你们可算回来了。”   “张姑娘真的失踪了?在哪里失踪的?她为何会独自去城外?”沈柯追问道。   “她不是在城外失踪的,是在城中。”张默阳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她是和小五一起失踪的。”   沈柯登时脸色一变。 第34章   事情就发生在一天前。   柳述大清早喂完鸡,就被负面情绪所包围,起因只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从前纸醉金迷的生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   只是这一次,失落的情绪就像云雾一样罩着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对周遭的环境都有些抵触。   离家几个月,好像所有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涌出来了——   他压根就不是穷孩子,也不会种田挖地,他并不是没有坏心情,他想要轻轻松松地玩乐,他更不喜欢两袖清风的日子,他无数次想回金陵,重新过上富贵闲散的日子。   他郁闷地去找篾匠,打算一起去镇上,结果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母鸡嘹亮的嗓子,有些吵,像是故意引他似的,他扭头看去,就看见墙角那个鸡窝里,出现了一个鸡蛋。   鸡蛋!   他走上前将鸡蛋捡起来,这次是真的下蛋,鸡蛋还带着一点温度,他笑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喊道:“阿柯,鸡下蛋了!”   回应他的只有母鸡的叫声。   他倏地回过神,阿柯已经离家十几日了。   无人给他生火做饭,无人给他扇风驱蚊,无人陪他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这十几日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快乐与悲伤都无人倾诉,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憋着憋着,这不就憋出情绪了嘛。   他握着新鲜热乎的鸡蛋,站起身,又被旁边的小树苗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一颗柚子树。   他外祖母家里种了两棵柚子树,幼时随母亲回乡探亲时,就爱摘这柚子吃。那时个子还未长高,他就用弹弓去打,打得柚子皮上全是痕迹,直到离开时,他已经将弹弓玩得炉火纯青,而柚子树也秃了。   后来外祖母离世,他再没能去回去过,那短暂的记忆似乎被其他东西掩盖,直至这一刻,才又全部在脑海里涌现出来。   上次在方琼的桂花园里,他随口提了一句想种柚子树,沈柯隔天就从镇上带回来几株四季桂,和一颗柚子树苗。   可惜四季桂没能栽活,柚子树苗倒是挺过来了。   他给树苗浇了点水,一早的起床气好像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总觉得日子再苦,也都跟这柚子树一样,是充满希望的,他不禁嘀咕道:“也不知道阿柯什么时候才回来。”   去往镇上的路上,他躺在驴车上,草笠盖住脸。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篾匠忍不住问头问道,他都快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气氛了。   半晌,柳述才闷声回道:“我要在镇上住几天,大哥你帮我早晚喂一下鸡,行吗?”   “行,你住镇上做什么?不回家了?”篾匠忍不住问。   “......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   篾匠太理解这种感受了,天一黑,四周就只听得到蝉鸣,和一些鸟类的叫声,屋里除了自己能制造出点动静,其他时候都冷清得要命。所以他很理解柯兄弟为何会收留小五,哪怕是搭个伴,这一眼到头的日子都是有趣的。当然,他也理解小五此时的孤独感。   到了镇上,柳述帮他卖完货物后,就去客栈张默笙授课了。   张默笙是个很聪明又勤奋的姑娘,很快就掌握了要点,在给两个丫鬟试妆的时候,柳述就拿出沈柯留下的纸笔,开始作画。   “你这是在干什么?”在旁边磕瓜子的张默阳凑过来。   “睹画思人。”   张默阳默默地看了一会他的大作,道了句“你行”,就继续去看妹妹的成果了。   两个丫鬟换上不同的妆容,全都焕然一新,令人眼前一亮。   张默笙看了柳述两眼,突发奇想,给在他脸上试试。   柳述将画作仔细叠好,揣进怀里,才任由她在脸上描来划去,还会对着铜镜给她一点指导,导致时间就花的久了些,迟迟没有弄完这一张脸,把一旁看戏的张默阳都要看困了。   “我去买点东西吃。”张默阳离开客栈,经过方家时,忍不住偷笑。   听附近的居民说,方琼在成亲那晚过的很是热闹,半夜能听见他的惨叫声。   很快百姓们都知道他娶了个身材高大的屠夫之女,且性子火爆,动辄就是要揍人,出门的时候眼睛是青一个紫一个。   尽管方琼想悔婚,也已经迟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才把人八抬大轿地抬进去,可不是说这么快就能反悔的,还要顾着方县令那边的面子呢。   他买两包蜜饯,回到客栈,却发现妹妹和小五不见了。   “报案了吗?”沈柯神色冷峻,转身就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报了。”张默阳急忙跟上,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官兵和我们自己的人找了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在城中失踪的?”   “那两个丫鬟说是在客栈外面跟丢的,但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在城中失踪的。”张默阳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另一个消息,“前几日方琼大婚,小五暗算他,引他的人去城外搜查,还真查出点消息来。他们发现了拖行的痕迹,是往隔壁镇方向去的,所以衙门派了人去追查。”   沈柯脚步微顿,立马看向他:“小五暗算方琼?”   “嗯。”张默阳将那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接着说目前的情况,“我报案后,衙门派出了剩下的所有人去追查,按照脚程也早到隔壁镇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人。”   沈柯带着一批精兵强将进入衙门时,把师爷吓了一跳。   方县令正在淮州会见新任知府大人,而平时没什么大事的衙门偏偏在眼下频生事端,真是愁死他了。   “你是什么人,带这些人来做什么?”师爷斥责道。   “在下奉知府大人的命,给方县令和师爷带封信。”   沈柯呈上兄长亲笔书信,里面下令让衙门里的人听命于这位柯公子行事,一切以捉拿土匪为先,不得有误。   师父反复查看落款上的官印,确定是真迹后,才大为诧异地看着他:“你竟然搬动了知府的人马?”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柯环视一圈,冷声问道,“方琼在哪?”   “方少爷?”师爷一脸莫名,“他应该是在府里,不过你们找他做什么?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去抓土匪吗?”   “带路。”   方宅距离衙门就两条巷子的距离,师爷走在前面带路,嘴里絮絮叨叨:“我知你们与方少爷不和睦,但他成亲后过得也挺......哎,谁让他鬼迷心窍,被女人欺骗,还糊里糊涂地娶了个厉害女人回来......”   他说得起劲,可惜没一个人搭话,甚至都不一定在听他唠叨。   “到了,这几日少爷几乎没有外出。”   师爷叩了叩门,小厮打开门,看见师爷后面的几个大男人,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立即低下头。   张默阳看看天色,正准备问沈柯为何浪费时间来这里,就听他厉声问道:“方琼把带回来的人藏在了哪里?”   小厮双肩颤抖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柯冷眼看向师爷,师爷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揪住小厮压低声音问:“少爷是不是偷偷抓人回来了?”   小厮哆哆嗦嗦地看着师爷,不敢吭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张默阳顿时明白过来,怒声问:“方琼是不是抓了我妹妹?!”   “师爷,你最好是快些将他们救出来,不然你们这知法犯法的方少爷恐怕会闯下天大的祸事。”沈柯凉声道。   师爷顿时冒出冷汗,抓着小厮质问:“快说,到底人藏哪去了?!”   “在......在地窖。”   话音刚落,沈柯就大步跨进门槛,张默阳和慧伤紧随其后,以及一部分他们带过来的随行官兵。   “这边,地窖在这边。”师爷赶紧指路。   因着有师爷一同前行,下人们只是驻足看了几眼,没敢上前阻拦这几个陌生人。   地窖位于厨房后院,用于储存食物和酒,平日里鲜少有人进来。   师爷揭开地板,刚准备下去,就听见几道咳嗽的声音。   “默笙,是默笙!”张默阳神色激动地朝里面喊道,“妹妹,是你吗?! ”   下一刻,一名女子跑到洞口下方,抬头望着他们:“哥,你们终于来了。”   洞口下面有楼梯,几个人先后下去,张默阳紧紧抓住她,仔细打量:“有没有受伤?方琼那狗日的王八蛋有没有欺负你?”   张默笙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沈柯在昏暗的地窖里前行,道:“小五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救......”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从前方传了过来,在这昏暗潮湿的地窖里显得有些瘆人。   “啊啊啊——!!!”   众人一怔,倒是师爷先白了脸色:“这不是少爷的声音吗?”   “.......你们快去救救方琼吧。”张默笙扶额,“他要被玩死了。”   前方有道墙,几人转了个弯,再往里走几步,就看见方琼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脑袋上顶个苹果,浑身哆嗦着却又不敢让苹果落地。   苹果上插.了十几根箭。   他跪在一堆米袋前,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   而正前方高高的米袋上,斜坐着一个人,撑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晃了晃,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箭,准备再次投掷出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看过来,脸上的坏笑瞬间收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人群中的沈柯,嘴角不住地上扬。   “你总算回来了!”   柳述轻巧跃到地上,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刚想伸手拥抱他,可又想到衣服太脏,双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刚想收回去,忽然间一双手搂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融进骨子里一般。   柳述愣了一瞬,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眼里重新聚起光亮,双手同样落在他的背上,原本积累了十几日的想念在这一刻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是什么?”沈柯感受到他胸前鼓鼓囊囊的,指着他的胸口问道。   “哦,是我画的画。这些天你不在身边,我就把你画下来了。”柳述从怀里取出一副叠了几层的画,一脸骄傲地递给他,“可就指着这画以解思念之情呢。”   “你会画画?”沈柯略显惊喜,好奇又期待地打开画纸,面色微顿。   嗯......   “这是画的一匹马吧?”慧伤凑过来看,“瞧这脸,是正宗的马脸啊。”   “不对,这是鞋拔子脸。”张默阳说。   张默笙无奈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办正事,但我个人感觉这更像是个棺材脸,四四方方的。”   师爷禁不住好奇,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心一缩:“不是,这画的是人吗?”   气氛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师爷莫名感觉后背一凉,缓缓回过头,就看见柳述正浑身散发冷气。   这时,沈柯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笑吟吟地说:“画的不错。”   “真的?”柳述缓缓问道。   “嗯,很特别,特别到......别人都认不出来,只有我可以,所以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柳述瞬间被安抚好:“对!”   几人:“......” 第35章   就在沈柯将画递还给柳述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卑微的呼唤:“......喂,有没有人管管我,给我松个绑啊!我爹可是县令,你们竟然敢如此对待我!”   师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柯:“柯公子,既然你们找到这两位姑娘了,可否......”   “你说谁姑娘呢?”柳述直直地看向他。   师爷懵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美人......竟是个男人?!   “就是他欺骗我的感情!‘他’才本该是我命中注定的陈英莲!”方琼痛心疾首地大喊。   师爷一惊。   “你他娘的再废话,信不信我——”柳述转身刚抬起手,却有人先他一步,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老娘才是陈英莲,你要是再分不清谁是谁,信不信我捉你回去喂野猪?”方才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方琼支支吾吾不敢吭声了——被打怕了。   “这位是陈英莲。”张默笙给大家介绍道。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奇女子,身形可以用魁梧来形容,胳膊上的肌肉都呼之欲出了。据说她曾亲自打跑了自己的丈夫,不顾外人言,又二嫁给方琼......很显然,对待这位新任丈夫,她一样用拳头说话。   “他们是你们的朋友?”陈英莲问张默笙。   张默笙点点头,然后指了下张默阳:“这是我哥哥,其他的都是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默阳小声问。   他还记得他们骗方琼去娶陈英莲,结果现在都撞在一起了,陈英莲居然没一拳打死他们几个,反而貌似有些友好?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柳述笑道。   两日前,柳述任由张默笙拿他试手,他突然发现那些胭脂水粉的质量算不上好,一问才知道,这边的胭脂对比起金陵的来说,不仅粉质粗糙,价格还不便宜。   他打算去街上看看铺子里的货物,连妆容都没来得及洗掉。张默笙带着两个丫鬟与他同行,顺道了解一下行情。   在接连转了几家铺子后,准备抄近路回去,谁知走进一个巷子后,两个麻袋突然将他们套住,两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却被人打昏了。   麻袋揭开的时候,他和张默笙就已经被带到地窖里了,一重见光明,就看见了方琼的大脸。   “陈、英、莲。”方琼盯着柳述的脸,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假名,“你到底是谁!?”   “陈英莲啊。”柳述双手被绑着,使劲四处瞟了一圈,往后挪了挪,后背抵靠到快码成墙的米袋上。   “你还在骗我!”方琼一拳砸在他身后,灰尘扑面而来,立即咳嗽起来,“咳、咳,这些——还有这些......这一屋子的米袋,都是我为你扛的!”   “谢谢,我能搬走吗?”柳述问。   “你到底有没有心!”方琼双目赤红,“我被你骗的团团转,还娶了个母老虎,真是丑死我了!”   “话不能这么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不被丈夫疼爱的女人。你多疼爱疼爱她,让她来找我,我给她妙手回个春。”柳述不忘张罗个生意。   “疼爱?你看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方琼突然凑近,柳述这才发现并不是他脸黑,而是两只眼睛被得乌青。   “你是不是在笑?”   “嗯,对不起。”柳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琼气得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我诚心待你,你不珍惜,那就别怪我霸王硬上弓了。”   “那咱能不能点换个好的地方?这个环境不大好吧?”   方琼一怔:“都这时候了你还挑?!”   “嗯,做人嘛,不能亏待自己。”   方琼一想,也有道理,反正到了这里也是插翅难逃,他提着柳述就出了地窖,野蛮地把人带进了卧房,却没想到房里还有一个人。   真正的陈英莲正在磨刀,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淫.邪地抓了个“美人”回来,将刀重重往桌上一拍。   方琼登时吓得有些腿软,嘴上却硬的很:“看什么看,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出去!”   陈英莲一动不动。   方琼转头就带着柳述去另一间房,他刚关上门,嘴巴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捂住。   “唔!唔唔唔!”   方琼刚伸出手要去抓他,忽然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别别,千万别!有话好好说!”他登时一惊,惊慌失措地说道。   “双手伸直。”   方琼老老实实伸直双手,原本捆着柳述的绳子落到他手上。   但要想一边挟持他,一边将他捆起来,还是有些费力,幸好有人来了。   他打开门,发现不是下人,而是陈英莲。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陈英莲突然走进来,关上门后,捡起地上的绳子,用力把方琼双手捆住。   确认是友军后,柳述收回匕首,乐道:“你不怕他报复你吗?”   “强抢民女,不得好死。”陈英莲踢了方琼一脚。   “误会误会,我不是民女,我是善男。”柳述摆摆手,怪不好意思地说。   闻言,其他二人都愣住了。   “不可能!”方琼惊悚地大喊,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是男人?!”   “我方才都用原音了,只是你太慌张,没听出来而已。”柳述清了清嗓子,上前拍拍他的脸,嗤笑道,“不过这也不怪你,以你的脑子和眼神,确实也分辨不出来。”   同样没分辨出来的陈英莲:“......”   “就这样,因为共同的敌人,我和英莲姑娘一见如故!”柳述回忆道,“然后我们就把方琼扔进地窖来陪玩了。”   “玩......什么?”张默阳小心翼翼地问。   “射箭、投壶。”柳述笑了笑, “英莲的箭术也非常好,不愧是猎户出身,但是我投壶技巧更胜一筹。”   几人看着方琼头顶上那颗被刺的乱七八糟的苹果,就知道他们应当是拿这个来当“壶”了。方琼要是敢乱动,那箭可就不知道刺到他身上哪里去了,也难怪把人家吓得直打哆嗦,又不敢有大动作。   “还是先出去说话吧。”慧伤说道。   众人先后离开地窖,张默阳回头清点人数,看见沈柯牵着柳述的手出来,然后再也没松开。   他偷偷问旁边的慧伤:“你看他们是不是有点腻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慧伤扫了一眼,不以为意道:“他们一直这么腻歪,不足为奇。”   “是吗???”   “嗯,我都习惯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容不下第三个人。”慧伤一副看穿红尘的惨淡语气。   “......这还叫友谊?!”张默阳表示不敢苟同。   “方琼怎么处置?”柳述出了地窖,才想起这件事来,他一直把人藏在地窖里,就是担心方县令回来,治他的罪。   “先关起来。”沈柯说。   柳述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给震惊到了,心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儿可是方府,人家可是方县令的宝贝大儿砸!   谁知下一刻,师爷真就下令将方少爷先关起来了。   柳述:“???!”   惊吓的不止有他,张氏兄妹包括陈英莲,都对这一结果展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我找知府大人借到兵了。”沈柯解释道。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柳述围着他转了一圈,一会捏捏胳膊,一会戳戳脸:“你还真的说动知府了?没受伤吧?”   “没有。”沈柯好笑道,顺手捏住他戳个不停的手指,转身往外走,“先去衙门,解决土匪的事。”   “诶,等等!”柳述突然想起脸上的妆容还没洗掉,何况在地窖里呆了两天,也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了,他跑到水井旁把脸洗干净了,才干干净净地跑回去,望着沈柯空空如也的手,琢磨着要如何在不经意间故作自然地把自己的手塞回去。   这时,沈柯朝他伸出了手。   柳述一时有些懵,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于是沈柯又重新抓住他的手,非常自然地牵着他继续走。   走一步,柳述的脸就红一点,直到走出方府大门,他的脸已经快红成番茄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柳述试图转移注意力,问了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对呀,亏我一直以为是土匪把他们抓走了,害我担心那么久。”张默阳心有余悸地说完,又跟张默笙确认一遍有没有受伤。   沈柯说:“虽然官兵迟迟没有抓到土匪,但最近频繁的搜查会让土匪忌惮,不敢在这紧要关头还来城中作案的。而小五既然是故意引官兵去城外追查失踪者的下落的话,那他就更不会带着张姑娘一起去城外了。”   听完他这通分析,张默阳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一出事就想到是跟土匪有关了。”   “阿柯,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算得到!”柳述星星眼。   沈柯看着他明媚的双眼,忽然笑道:“不,有些事我就没算出来。”   “比如?”   比如我至今没算出来,到底是从何时心动的?那粗茶淡饭的磋磨日子里,究竟有多少时光是因你才变得有趣生动的?   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柳述见他笑着不说话,竟渐渐生出些心虚来,小心问道:“你该不会是算出我前几日偷偷去你卧房睡觉了吧?”   “......?”这倒没有。   柳述咽了咽口水,表情逐渐扭曲:“不会吧?难道是算到我也有婚约了?”   沈柯:“............?”   这还真没算到呢! 第36章   说话间,衙门已经到了。   师爷赶紧表示会配合沈柯的所有行动,沈柯只好暂时按捺住关于婚约的问题,先去处理正事,找师爷要了份当地的地图。   师爷也是个人精,想到方县令出门至今未归,而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却带着知府大人的亲笔书信和手下赶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看来知府大人并不是个好打点的人,所以方县令要么是还停留在淮州继续努力,要么就是被扣下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跟着这个年轻男人才是最要紧的事,就算事没办好,也不关他的事。如果办好了,他说不定还能讨个功劳。   “这个只有我们镇周边的地形,隔壁镇的没有吗?”沈柯查看着地图说道。   “全都在这了,这幅是版图最小的了。”师爷说。   “去找几个熟悉周边和隔壁镇地形的人来。”沈柯命令道。   “地形吗?”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英莲忽然说道,“我好像还挺熟悉的。”   “对,她从小打猎,跑了无数山头了。”柳述立马说道。   “我应该也可以。”常年四处化缘的慧伤附和道。   张默阳兄妹俩也是本地人,多少能给点意见,一群人围着沈柯,给他描述所了解的地形与环境,沈柯一边听一边在原有的图纸上添加线条标注。   唯独柳述帮不上忙,他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也就知道可以抄哪条近路去赌坊罢了。   在屋里里转了几圈,又无聊地去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下人跟他道谢,说这是方少爷最喜欢的月季。   话音刚落,柳述就将它连根拔起。   下人:“......”   等里面忙的差不多后,他才转回去,兴致勃勃地听沈柯的安排。   “目前已知的两名失踪者都是在城外消失的,两条路上途径十三座山,排除掉低矮的七座,还有六座山。不过这里有两座山是连在一起的,据陈姑娘说这里的山路极其险峻,她们猎户平时也顶多会抵达山腰就折返。”沈柯命令自己带回来的那队精兵去山下各自守着,让县令衙门的人去搜查剩下四座山。   “为什么不直接攻上去?”张默阳问,“咱们人这么多。”   “地形是个很重要的条件,土匪们一直未被捉到,就是因为躲藏的好,且利用好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再多也是个麻烦事,我们要减小损失,争取让所有人都安全回来。”   此话一出,师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已经在衙门里混成了老油条,跟着县令作威作福惯了,倒好像有些忘了以前到底是为何要当一名师爷了。   “那让他们守着之后呢?”张默阳问。   “引蛇出洞,打入内部。”沈柯说,“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晓地势,所以需要有人渗透进去。”   “怎么渗透?”   “方琼不是示范过了嘛,将美人套回家呗。”一直没能插上嘴的柳述终于发言了,他坐在桌子上,晃了下腿。   沈柯没有否认,笑着看了他一眼。   “美人?”张默阳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妹妹,“默笙才不去做这个诱饵!”   “不用,我去。”沈柯说。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张默阳嗤之以鼻,“你当那些土匪眼瞎啊?”   “小五可以帮我打扮成——”   “我不可以。”柳述直接拒绝。   “......你还没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不行。”柳述从桌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嘴角勾了一下,“你明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你,没人能一眼就看穿我是个男人。你就留在这里,像今天一样,把我救出来。我不相信其他人,我只信你。”   “准备好了吗?”张默阳问。   “嗯。”柳述脚边围着两只狗,是张默阳养的,他摸了摸狗头,将香囊又让狗子们闻了一遍。   香囊味道甚重,张默阳忍不住捂住鼻子:“能行吗?他们不会嫌你太香,就不掳你了吧?”   “那也比他们的汗臭味好。”柳述说着,扭头看着沈柯,“我走了。”   “千万要注意安全,一切以保全自己为先。”沈柯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叮嘱道,“一旦确定他们的人数和地形后,就马上——”   “马上放信号嘛,我知道,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柳述笑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要是这次能帮上你的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个有很有用的人?”   “你一直都很有用。”   “那你会嫁给一个有用的人吗?”柳述得寸进尺地问。   “......”沈柯笑了一下,“要不我们还是先聊聊你婚约的问题?”   “那说来就话长了,我们还是赶紧先办正事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柳述撩撩头发,与他们告别后,就独自出城去了。   走上两个多时辰,也没有异常,不禁有些恼火,这么热的天,赶路要赶死的呀!   终于在抵达了那两座连着的山脚下,那里有个喝茶的棚子,他有气无力地坐下,点了壶茶。   茶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佝偻着腰,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姑娘,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要去哪?”   “被爹娘赶出来了,想去找个谋生的地方。”柳述冲他一笑,接过他的茶,抬起袖子挡住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冲老板微微一笑。   店家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姑娘这么美,谋生的地方还不好找吗?”   “就是不好找啊,唔......怎么有点晕?”柳述按了按太阳穴,昏昏欲睡地趴到了桌子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莫不是热晕了吧?”老板紧张地拍了拍柳述的胳膊,见他毫无反应,旋即吹了个口哨。   不一会四周就涌出来四五个男人,用麻袋将柳述套住,那老板叮嘱道:“这女人漂亮得很,你们小心着点,别把她脸磕到了。”   几个人抬着柳述往上山走,一人嘀咕道:“这女人真重。”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高的女人了。”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那位老爷喜不喜欢个子这么高的。”   “带回去就知道了。”   麻袋里的人缓缓睁开眼,小心取下头上的簪子,在麻袋上戳了一个小洞,然后将香囊里的香粉倒出一点点。   “这女人也太香了吧。”一人再次说道。   “美人嘛,都是香喷喷的。”另一个人贱笑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述察觉到他被放在了地上,随后被一个力大的男人给扛了起来。   他悄悄透过洞眼,往外面瞧了瞧,发现这里的路变得又窄又险峻,仅容单人。随后听见铁链碰撞的声音,扛他的男人一手抓着铁链,一手扛着他,艰难地往上爬,没两步就开始冒汗:“他娘的,这女人怎么这么重!等会你们来换我!”   其他人哈哈笑,笑话他没用。   柳述趁着他们聊天之际,将一只耳坠扔了出去。   这段险路大概行了一刻钟,之后又变成了几个人轮流抬,直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人声,柳述就知道到老巢了。   “二当家出门去了,先把人关起来,等他回来了处置吧。”一个管事的说道。   于是柳述就被扔进了一间房里,麻袋一揭开,一土匪就跟他说:“老实在这里呆着,饭菜管够,但如果想跑,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柳述瑟缩了一下,随后惊慌地直点头。   土匪离开后,柳述才回过头,看着屋里的三个女人。   那三个女人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吓得半天不敢说话,直盯着他看。   柳述问:“你们也是被抓来的?”   那三人互相打量了一圈,才有一人点点头。   “巧了,我也是。”柳述说道,“你们有谁认识余巧慧吗?”   “我就是余巧慧。”其中一人弱弱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爹娘。”   “他们怎么样了?”   “很担心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一直在找你。”   余巧慧眼泪夺眶而出,埋着头呜咽起来。   “为什么你们这会有三个人?”柳述皱眉问道,“目前衙门知道失踪的只有两个人。”   方才点头那姑娘胆子稍微大一些,见他也是被抓来的,就坦白道:“其实一共有五个人,我们这三个因为都是孤女,所以没有人去报案,自然也就无人知道我们失踪了。”   “那还有两个人呢?”   “一个被卖去青楼了,还有一个被二当家带去见客人了。”   “客人?”   “......就是要买我们的人。”那姑娘说着,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你这么漂亮,可能下一个会是你。”   柳述大概有点数了,又问:“你们来得久,有没有打听到这寨子是什么情况?”   余巧慧呜咽着说:“我听到过一点,原本这里的土匪只抢钱财和庄稼,可是前阵子二当家突然反抗,把大当家打伤后,就命令这些人去抓落单的女人,然后卖到各处去。”   柳述:“我刚刚听说二当家出门去了,他是......”   “嗯,他是去卖另一个姑娘了。第一个姑娘是被卖去青楼,就让手下去卖的。这次二当家亲自出面,我们就猜想应该是卖给什么大人物。”   柳述想起一路上听到的对话,起身去拍了拍门:“来人啊。”   “什么事?”守门的打开门问道。   “我饿了。”   “这还没到吃饭的点呢!”   “我饿了,想吃烧鸡。”   “你别得寸进尺! 一个俘虏还点起菜了?!”   “我一饿,脸就容易瘦,瘦了就不好看了。”柳述无辜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后,守门人骂骂咧咧地端着烧鸡进来,气鼓鼓地离开:“他娘的,我都多久没吃烧鸡了!”   余巧慧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见他稀松平常地准备吃烧鸡,忍不住问道:“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在把我们卖出去之前,他们可能好好对我们呢。既来之则安之,咱不能亏待自己个,来,快来吃烧鸡。”柳述邀请道。   三人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恐惧的心情也没那么浓重了,又听他说“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她们才慢慢挪过去,一起吃了起来。   吃完烧鸡后,柳述又借口肚子疼,要去茅房。   “事真多!”守门人领着他去茅房。   柳述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寨子里的情况。   寨子在山峰,四周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人分散在各地,甚至还有人在晒玉米,也有的在磨刀,一个个看着穷凶极恶的样子,应该还有一部分人被二当家带出门了。   他这一番巡视,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在他身上打量,让守门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故意勾引兄弟们,快气死了。   “别耍诈,美人计对他们没用!”   “是吗?那你怎么还守在茅房门口,该不会是想偷看吧?”   “......当然不是!”   柳述回到被关押的地方,开始思索着什么时候放信号,起码现在是不行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二当家什么时候会带着剩下的人回来,更何况,这里还有三个人质。   他一个人还可以趁乱逃出去,但如果拖上三个姑娘,就有些麻烦了。   “罢了,先吃烧鸡!”柳述晚饭又点了一个烧鸡,外加四碗米饭。   守门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余巧慧邀请道:“姑娘,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睡?我们可以横着躺,就能挤下了。”   “万万使不得。”柳述一直背对着她们,躺在另一边的地上,坚贞不屈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三人懵懵的,也不知道有喜欢的人跟和她们一起睡有什么关联。   隔天一大早,柳述就听见那些人似乎在晨练,透过门缝,看见院子里站了百来号人。   人还不少。   他琢磨了一阵,忽然间有了个法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又点烧鸡,被守门人大声斥责:“厨房最后两只鸡都被你吃完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那就烤鸭吧,我昨天可听见鸭子的叫声了。”柳述说。   “再来几壶酒吧,姐妹几个情绪不大好,我安慰安慰她们。”   守门人:“......”   姐妹们:“???”   几人正吃着饭,忽然外面有人喊道:“又捉了个女人回来。”   守门人奇道:“怎么又来一个?”   “齐老汉说这个女人脑子痴痴傻傻的,又无家可归,不捉白不捉,咱们给她一个家。”   “送进去吧。”守门的颇为不耐烦。   房门打开,一个新鲜刚被捕的女人被扔了进来。   麻布一揭开,柳述看清里面的人。   房门关上,那人环视一圈,目光落到柳述身上,立马爬起来,端起他面前的酒碗就喝了两口:“渴死我了!”   “你妹妹给你弄的妆?”柳述捏住他的下巴,仔细检查他的脸,“这水平还可以,是个可造之材,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妹妹。”张默阳骄傲道。   “你怎么来了?”   “狗子已经找到这里的路了,柯深说你一日没消息,估摸着你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或者出了危险,所以才迟迟没有发信号,就把我送来帮你了。”张默阳压低声音说完,看着对面的三个姑娘,“原来真的是被耽搁了呀。”   “你来也没什么用。”柳述说。   “别慌,来的可不止我一个,咱人多力量大。”张默阳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意思?”   下午,又一名女子被扔了进来,只是这女子不仅高大威猛,还与美并不沾边,以至于守门人都纳闷兄弟们为什么把她抓回来了。   “这女人是个打猎的,好死不死,打到咱们山头来了,齐老汉说免得被她发现老巢,就让我们把她带回来了。先留着吧,万一有人好这口呢。”   原来的三位姑娘已经不再抱团缩墙角了,她们惊恐地盯着陈英莲看了看,余巧慧特别小声地问:“这也是你们兄弟假扮的?”   方才柳述和张默阳聊了大半天,一直用的原声,给她们三个吓成了鹌鹑。等告知了她们是来救人并抓土匪之后,三人脸上才终于恢复了血色。   “她是如假包换的女人。”柳述说。   三人看陈英莲的眼神逐渐从惊讶变成了艳羡,余巧慧下定决心道:“若是我能活着回去,我也要练成姑娘这样的体格。”   好有安全感啊......   “你怎么也来了?”柳述问陈英莲。   “你的朋友怀疑你出变故,是因为这里还有别的姑娘,猜测姑娘们还没遭难,但怕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就让我来接应一下。”   柳述颇为感动,既感慨阿柯的聪明脑子,又感动于陈英莲的舍身取义。   陈英莲却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我不白来,你朋友答应出一百两做酬金。”   “一百两?!”柳述一想到那空空如也的家,也不知道拿什么来填这个窟窿,片刻后,他眼睛一转,又在计划里添了一笔,又问道,“你和方琼的事,真的不怪我吗?”   “等方县令回来之后,估计就会让方琼休我了,那我就可以带着聘礼脱身了。”陈英莲说道,“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一口气赚这么多银子,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柳述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这事我也是对不住你,以后你若是有事要帮忙,就找我或者......”   他没说完,想着等以后回柳家的时候再说吧。   到了傍晚,屋子里又多出一个人。   守门人要崩溃了:“抓这么多高个女人也就算了,怎么你们连和尚也抓回来?”   负责抓人的解释道:“没办法啊,这和尚跑到咱们山头来化缘了,甚至还想借宿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可不能让他回去了。”   “那也别把他关在这里啊,里面全是女人,万一他起了歹念,把这些女人都玷污了怎么办?!”   “咳,打扰一下,我是名出家人。”慧伤忍不住为自己正名。   坐在墙角的柳述在心里补充道:一名随时准备为美色还俗的出家人。   “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只有这里了,麻烦你了兄弟,就这一晚,明日二当家就回来了,到时候看他怎么处置吧。”   “行吧。”   一个多时辰后,这人过来打听情况,问守门人:“里面怎么样了?”   守门人两眼无神:“在里面开席呢。” 第37章   翌日上午,山寨就热闹了不少,是二当家带着人回来了。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将一个女人扔了进去,骂道:“没用的东西。”   女人倒在地上,掩面哭泣,又不敢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哟,又多了几个人?”男人走进来,在几个新来的人面前仔细打量,“怎么还有和尚?”   守门的解释道:“化缘不小心化到咱们的山头来了。”   “真晦气。”男人一把拍开慧伤的脑袋,头一转,就盯着柳述,脸上乐开了花,“居然还有姿色这么好的?这下那位老爷应该满意了吧,把她带去我房里,这里就让这些丑八怪们呆着吧。”   眼见柳述被带走,张默阳刚想站起来,就被慧伤按住了。   柳述被拽着离开大门时,回头给他们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要说这一群被抓来的人里,目前最安全的,就是他了。   二当家的房间要宽敞明亮许多,还有特地备好的茶水。   “好好在这呆着,不要乱跑,以后有你荣华富贵的时候。”二当家说道。   柳述点点头,乖顺得很。   二当家坐在桌边,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手指不住地在桌上点着,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金钱的欲望战胜了美色。他起身离开,免得自己一时迷昏了头,把上好的“货物”给砸自己手里了。   待屋里只剩柳述一人时,他坐在桌边,回忆起这两日在寨子里看到的情况,食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在桌上画了起来。   关押的柴房在大门东边,中间一个大院子,对面是土匪们的卧房,二当家的房间在最里面,他大致能推测出整个寨子的布局,但是有些地方还不甚明确。   “小哥,我想去趟茅房。”柳述打开门,笑眯眯跟门口几个守门的说道。   这次来了八个守门人,但是脾气都比之前那个好,兴许是知道他能卖个好价钱,所以对他还算客气。   一人领着他出门去,茅房在最西边的角落,柳述解锁新地形,一边走一边观察附近的设置,忽然间脚步微顿,扭头发现一间房门紧闭的房子,门外有十几名持着武器的人把守着。   “小哥,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呀?”柳述可怜兮兮地问领路的人。   “要不了几天,你再忍忍,只要你乖一点,二当家就不会伤害你的。”那人说。   “我能知道我会被送到哪里去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看管好你们。你别再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就是好奇问一嘴,你们人这么多,我也跑不了。”   “那是,咱们寨子一百多号人呢,你们几个女人是逃不出去的,就算跑出寨子,也不一定能安全下山。”   柳述心里有了数,一天下来,通过去茅房的次数,就大致把寨子里现在的人清点了一遍,约莫有一百来号人了。   夜幕降临,寨子里的人在吃饭,围在一起喝酒,好不热闹。   二当家喝了几壶,习惯性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便问:“怎么不吃饭?”   “肚子有点疼。”柳述捂着肚子,痛苦地说道,“我想去茅房。”   “好端端的怎么就拉肚子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   “......”二当家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和发白的脸色,不似作假,挥挥手让守门的看着他去茅房,自己又重新回到酒桌上去了。   柳述走了一阵,突然摔倒在地上,又艰难地站起来,手里攥着几颗石子。在经过某个地方时,他停下脚步,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一脸悲伤道:“热闹都是别人的。”   谁说不是呢,领路的朝大伙吃饭的方向看去,因为要一直看守,压根不能一起吃饭喝酒。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快准稳地砸中了其中一间房的窗户。   “行动吧。”张默阳一屁股从地上坐起来,从柴堆里取出几瓶酒。   这是柳述之前顿顿都要点的酒,却偷偷藏起来了。   张默阳将酒顺着窗户缝流出去,门外堆放着一堆干柴。   陈英莲拿着两根木棍不停地摩擦,常年在外打猎,钻木取火是她的拿手好戏,很快便擦出了火星子。   张默阳眼疾手快地拿着枯叶引燃,给慧伤使了个眼色,然后将枯叶扔到窗户上,嘭地一声,瞬间燃起了火苗。   慧伤将几位姑娘护在门边,她们疯狂拍打着门:“救命啊,走水啦!”   看门的立即打开门,看见窗户边亮起的火光,大惊失色,连忙喊人来救火,并手忙脚乱地把这些人救出去。   “那边好像出事了。”柳述问。   看守他的人也听到了声音,吓得往那边一看,忽然间被人勒住了脖子,拽着他往墙上狠狠一撞,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会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柳述立即从靴子里取出信号箭,在空中亮了一下微弱的光,一闪即逝,很容易被人忽略。   随后他将人拖进黑暗的角落里,互换衣裳,又把脸抹脏,摸去厨房拿到火折子,拎起几壶酒,溜到土匪们的卧房里去。   众人刚救完柴房的火,一转头发现睡觉的地儿也燃起来了,呼叫声更甚,忙前忙后地去救火。   二当家忽然意识到这不像是突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他脸色一变,转头就跑去了仓库,一脚踹开门,见里面还完好无损,也没人闯进去,这才命令道:“你们几个,去附近搜查有没有可疑的人!”   把守的人立即往四周去追查,片刻后,一人匆匆跑回来,低着头迅速答道:“二当家,关在你房里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什么!?”二当家眼神一变,气急败坏地赶回自己的房间去。   门口两人擦肩而过,那人缓缓勾起嘴角,关上了仓库大门,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仓库,一大半都是庄稼。   他搜索了一圈,终于在一堆玉米下面翻出个箱子,可惜上了锁。   “小意思。”柳述嗤笑道。   有段时间娘为了管教他,将他关在屋里不许出去浪,他就以此为乐,学会了溜门撬锁,至今没被娘知道。   打开箱子后,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突然间,外面响起脚步声,门被一脚踹开,他拿起弹弓刚对准门口的人,就见来人的弓箭对准了他。   两人同时松开手,柳述招招手:“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些东西,想要什么就拿,那一百两酬金就抵消了吧。”   陈英莲走进来,喜笑颜开道:“你居然比我还财迷,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贼的钱财。”   “没办法,穷啊。”柳述和她不停往怀里揣,忽然间猛地一顿,看到了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个琥珀吊坠,里面的形状很罕见,像是寥寥几笔勾勒而成的柳树。   全天下就这么一块独一无二的琥珀,是他的贴身之物。   当时他孤立无援,被一群土匪抢劫时,特意留了个心眼,将这块琥珀也交了出去,想着等土匪将这琥珀拿到市面去后,爹娘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找到他了。   没想到这群土匪还留着这块琥珀,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张默阳和慧伤那边怎么样了?”柳述问道。   “在保护那几位姑娘,装无辜呢,我就趁乱跑出来搜刮贼库了。”陈英莲说。   “你的弓还有吗?”   “就这一把,不过可以抢别人的。”   “巧了,和我想的一样。”   两人抓紧时间离开,走之前柳述还不忘在这点一把大火。   二当家回房发现美人当真不见了,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刚下令去抓人,就听说库房也着火了。   库房可以说是他们的命,这下所有人都要疯了一般去救火。   “肯定是那女人搞的鬼,只看看到她或者其他人,都一并抓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当家怒道。   方才带着她们远离柴房的人只有两三个,其他都去救火了,这时却发现她们似乎想逃跑,于是去抓她们,刚要碰到人,胳膊忽然就中了一箭。   柳述和陈英莲赶了回来:“快走。”   几位姑娘心惊胆战地被张默阳和慧伤护送下山,身后还有他们二人作掩护,一边害怕一边又咬牙往前跑,不敢拖累别人。   前方忽然出现大批人的身影,她们吓了一跳,可紧接着就发现这群人是官府的人,竟先后哭出了声,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反正就是不停地喊着:“还有两个人,快去救他们!”   “小五和陈姑娘还在上面?”沈柯清点完人后问道。   “是,快,我带你们上去。”慧伤说。   沈柯点头,扭头吩咐张默阳把这几位姑娘带回去安顿好,就带着其他人继续上去,看着那火光越来越亮,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一行人快速包围登顶,那些土匪们抢救了快一个时辰的火,早已精疲力竭,眼下看着官兵们将他们包围,连反抗的心思都弱了一大截,缠斗不过就乖乖投降了。   将这些人都捆起来后,房子还有一点残余的火苗没有被浇熄,他让另一部分人去灭火,以免蔓延到山林中去。   “小五呢?”他看了一圈被捆起来的人,没有发现柳述的身影。   “咦,那个二当家好像也不在这里。”张默阳突然说道,“小五今天被关在这个二当家的房里了,该不会是被他发现了吧?”   沈柯脸色骤变,立马让他带路去二当家的房里,抓到了中箭的二当家。   沈柯正欲问话,就听慧伤在外面喊道:“这里有具烧焦的尸体!”   他立马跑出去,看见远处阴暗的角落里,倒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   他立即冲过去,却在要靠近的时候又突然停了下来,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具尸体。   尸体面朝泥土,沈柯却连伸手将他抱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小五吗?”   张默阳听见他嘶哑的嗓音,有些愣住,扭头就看见他眼眶发红,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点点头:“是的。”   沈柯顿时僵在原地,身体缓缓弯曲,双手撑住膝盖,才勉强稳住,眼眸里迅速涌起一层水雾,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了。   四周声音嘈杂,官兵们在收拾残局,慧伤和张默阳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这些他都不想再关心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抬起头望着那具尸体,缓缓伸出手,隐约间听见对方还在活蹦乱跳地喊阿柯,阿柯......   “阿柯!!”   沈柯手指动了一下,好像不是错觉?   他回过头,就看见柳述背对着火光,双手捧着一堆金银首饰,脸上挂着胜利般的笑容,一路向他奔跑过来:“瞧我发现了什么!这二当家居然在他屋里搞了个地窖,存私房钱,幸好被我发现了!”   手上的金银珠宝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停在沈柯面前,笑容猛地僵住:“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沈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柳述转头问张默阳:“他怎么了?”   “他以为这是你的尸体。”张默阳指了指地上的人,挑眉坏笑道,“都快哭死了,我瞧着他对你也不是没有情意的。”   柳述看向地上那个被烧焦的尸体:“你们骗他的?”   “我只是说这里有具尸体。”慧伤说完,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我就是想帮你试探试探他的心意嘛。”张默阳说。   “滚你的,用你来试!?”柳述抬踹了张默阳好几脚,顺手将手里的珠宝塞到慧伤手里后,才双手捧住沈柯的脸,擦拭着他的泪水,都快心疼死了,“没事的,这小子骗你呢,我们成熟男人就是说话算话,说好了等你来救我的嘛,你没来,我怎么敢去死唔——”   忽然,一个急促又生硬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四周喧闹,有人扑火、有人求饶、有人来去匆匆,有人在这一方,纵爱意汹涌。 第38章   虽说柳述常出入青楼,可实际上还是个愣头青,亲吻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毫无经验的,可这事似乎不需要什么经验,就会无师自通,结果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意外的心跳加速,意外的目眩神迷,意外的想要拥紧对方。   胸口贴着胸口,他同样能感受到对方也在逐渐失控,很新鲜的感觉,又令人沉迷。   旁边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慧伤手里的金银珠宝接连落到地上。   “哎呀,你别糟蹋东西!”张默阳蹲下就去捡。   慧伤两眼空洞地跟着蹲下去:“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亲嘴啊,你瞎吗?”   “......他们不是好兄弟吗?”   “好兄弟就不能亲嘴了吗?”   慧伤惊讶地捂住嘴:“可他们说过,我也是他们好兄弟。”   张默阳呵呵笑了两声:“咱俩也是好兄弟呢,要试试吗?”   “......不必不必。”   慧伤难以置信,一想到之前这两人明明过于腻歪,却只说是兄弟情,他好不容易相信这两人是单纯的兄弟了,又阿弥陀佛的在他面前亲嘴,简直气人!   “他们亲完了吗?”慧伤都不敢抬头看了。   张默阳一抬头,就看见沈柯拉着柳述走了,道:“走了,估计嫌我们碍事了。”   结果走了没几步,柳述又突然倒回来,把金银珠宝拿了回去,捧着这一堆东西去跟沈柯献宝:“阿柯,看,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了!”   沈柯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却又抚摸上了他的脸颊,温声道:“这些是赃物,我们不能要,得还给老百姓。”   柳述如遭雷劈,依依不舍地看着手里的宝贝:“这么多,一点都不能拿吗?”   沈柯不忍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但是小五,我答应你,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行,可以吗?”   “你怎么把我的话抢了......我本来还想着用这些东西让你过得舒服点呢。”柳述仰起头,笑道,“行吧,既然你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吧。”   “嗯。”沈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小五,有些坏习惯,却很听话,是个非常善良非常招人疼的少年。   “还能再抱会吗?”柳述眉眼弯弯,“我喜欢你抱我。”   嗯,也是个会直白热烈的表达,让人心跳加速的少年。   抱是来不及好好抱了,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陈姑娘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沈柯问道。   “她跟我一起去抢私房钱了。”   话音刚落,陈英莲就从那头跑过来了。柳述只是双手捧着金银珠宝出来,她可厉害,直接裹了两个包袱,脸色略显激动:“老娘下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柳述尴尬地看了她一眼,都不知道她等会得知这些东西要充公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一刻钟后,陈英莲对着沈柯,白眼都要翻吐了。   柳述只能帮着劝道:“别生气别生气,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别人的,咱们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你放心,你这个朋友我交了,等将来这些东西我一分不少全补给你。”   陈英莲自然是不会信他的鬼话,可也没办法,这里还有这么多官兵,不可能真的让她把这些赃物带走的。   等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带着土匪们下山,回到衙门时,已经快天亮了。   柳树困得直打哈欠,沈柯让他先回客栈去休息,自己则去衙门里处理剩下的事。   睡了一大觉后,肚子有点饿,起床穿衣服时,柳述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出来这么久了,得找个时间回家一趟,把阿柯带回去给爹娘瞧瞧。   这么想着,他又乐开了花,爹娘肯定会喜欢阿柯的,长得那么好看就算了,还会读书写字,爹最崇拜的就是读书人。   不过前提是阿柯愿意跟着他去金陵,还得找个机会坦白自己的身份。   沈柯刚送出一封信给大哥,就看见柳述提着几个包子找过来了。   “睡好了吗?”   “还可以,你休息了没有?”柳述问。   “刚审完土匪,被卖去青楼的姑娘给赎回来了。”   “他们还打算把其他几个姑娘卖给别人,问出来买家是谁了吗?”   沈柯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冷汗直流:“这事......我真的一点不知情。”   “是县令。”   “居然是他?”虽然有点诧异,但也不算太意外,他早觉得这县令不是什么好人,一群土匪抓了两三年都没抓到,多半是个酒囊饭袋,只是没想到原来是与土匪勾结。   方县令迟迟未归,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跑路了,还是已经被知府扣下来了,所以沈柯将前因后果都写在信上,再问清楚大哥那边的情况。   土匪们暂且关押在牢房里,几位姑娘安然无恙地被护送回家,赃物也都归还给之前来报案的百姓们,总算能歇口气了。   一回到客栈,沈柯就往床上一躺,眼皮重的能打架,不消片刻就睡熟了。   柳述怕打扰他休息,便去张家找张氏兄妹。   张默阳补了一大觉,这才起来,正在吃饭,见他来了,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来?”   “嗯,阿柯才睡着。”柳述坐下,抓起几颗花生米吃了起来。   “晚上喝酒去不?我难得办了件大事,庆祝一下。”张默阳兴奋道。   柳述想着沈柯应该要睡很久,便答应了下来,又道:“把英莲也叫上,她说她酒量好。”   “行。”   “我也想去。”一直安静喝茶的张默笙突然说道。   二人一愣,张默阳不解:“你会喝吗?”   “想试试。”   晚上,一行四人在酒楼里吃饭,陈英莲酒量一顶一的好,把张默阳都喝趴下了,还能跟柳述有来有回。   张默笙喝得少,脸颊红彤彤的,艳羡道:“陈姑娘真是好酒量,果然不拘一格。”   “从小就喝,壮胆,冬天也可以暖暖身子。”陈英莲笑道。   “听说你箭术很好,把土匪头子都射中了。”   “那是小五射的。”陈英莲说完,看向柳述,“我说你小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猎?”   “有时间一起打,但我估计是不能以打猎谋生了。”他想起那几只打完就放掉的野兔,转而和张默笙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别的生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什么生意?”   “我想开个胭脂铺子,但我需要本金去租铺子、买材料、雇店员。”   “合着你什么都没有呗!”张默阳醉醺醺地打了个嗝。   “但是我有技术。”柳述说。   柳家如今发展得如此壮大,少不了他娘的助力。当年他娘嫁进柳家后,就在原来的产业上增开了胭脂铺子,自己研制出了好几款独有的胭脂,很受欢迎,金陵几乎每个家里都会用上柳家的胭脂。   他最初去青楼,不过是想看看那些最漂亮的姑娘,是如何用他娘制作的胭脂,结果被她们的小曲给吸引住了。   他也看过娘亲手制作的过程,跟着偷学了一阵,可总爱换里面的配方,娘发现后就把他赶了出来,说他一个男人不能玩这些东西。   “你他娘的连胭脂都会做!?”张默阳一屁股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很稀奇吗?”   年轻人嘛,玩的就是花,什么都可以当乐子玩一玩。   “你们这里卖的胭脂又贵,又糙得很,咱们可以卖点便宜好用的。”   “铺子我们家倒是还有一个闲置的铺子。”张默笙说,“但你真的会做胭脂吗?”   “过几天我拿成品过来。”   两人商定好之后,轻轻碰了一杯,酒杯递到嘴边时,他又顿了一下,抬眸看着张默笙:“在合作之前,还得有件事想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就是吧......嗯......我那个......”柳述不知从哪说起,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后还是发酒疯的张默阳一语道破。   “他跟柯深亲嘴了。”   张默笙一愣,陈英莲杯里的酒直接洒了出去,两位姑娘诧异地看向他。   他咳了一声,脸上烧得慌,故作镇定地说:“你若是介意的话......”   “不介意。”张默笙垂下眼帘,半晌才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自打他拒绝我之后,他的事就与我无关了。我现在只想摆脱束缚,让自己活得更自在一点。”   “那就好。”柳述一饮而尽,举起酒杯笑道,“祝我们都活得自在。”   酒过三巡后,各自离开,柳述步伐虚浮地回到客栈。推开门之后,看见躺在床上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   沈柯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扭头看着蹲在床边的柳述,眉眼微动:“喝酒去了?”   “嗯。”柳述双手交叠搁在床上,撑着下巴,一双眼睛仿佛有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沈柯侧过身,枕着手臂与他对视,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一回来就看见你,高兴。”   “我也是。”沈柯抬手摸了下他的滚烫的脸颊,“喝了多少?”   “不多呢。”   沈柯笑了一声。   “阿柯,你还困吗?饿不饿?”   “有点。”   “你想吃什么?”柳述问。   沈柯静默片刻,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在这么模糊的光线里,似乎也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想吃什么吗?”柳述又问了一遍,“我去给你——”   话未说完,一只手忽然按住他的脑袋,目光所及之处是逐渐靠近的薄唇,一旦触碰到,空气都变得湿湿热热的。   “阿柯......”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柯听着他呢喃的声音,松开一点,目光闪烁,含笑道:“怎么了?”   “我腿麻了,好麻啊呜呜呜呜,我可以上床吗?” 第39章   柳述是真的腿麻了,他扶着床站起来,捶了捶腿,来回踱步,缓了好一阵才见好转。   “还麻吗?”沈柯下床问道。   “好多了。”柳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头笑道,“咱们继续吧。”   咕——   “看来不止是一点饿。”柳述低头看着他的肚子,把他拉到桌边,将之前酒桌上打包回来的糕点取出来,“就猜到你会饿,这半夜估计厨房的人都睡了,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好。”   沈柯吃起了云片糕,柳述撑着脑袋看他吃,等沈柯填饱肚子后,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五?”   柳述迷迷糊糊地应了应声,终是抵不过醉意,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屋里只剩他一人了,桌上放着几个热乎乎的包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我去衙门了,记得吃早饭。   柳述打开窗户,街上三五成群,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心情大好,啃着包子,听这些路人们的闲聊。   就在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是余巧慧,和她的父母,正朝衙门的方向走去。   他也收拾收拾,出发去衙门看看沈柯,然后就得忙正事了。   衙门里,余巧慧正和家人向沈柯表示感谢,又打听将她救出来的其他人在哪里,想一并感谢一下。   沈柯目光抬过来,笑道:“他来了。”   余巧慧回过头,看着大步走进来的年轻男子,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对方先跟她打起了招呼:“不在家好好休息吗?”   是这声音!   余巧慧惊讶地打量着他半晌,红着脸夸奖道:“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认不出来也正常。”柳述笑着看向那个能一眼将自己认出来的人,“你还要忙多久?”   “我再审审土匪们。”   “那你忙,我晚点再来找你。”柳述说完,就先行离开,找到陈英莲,带着她一起去城外采花,用来做胭脂的材料。   陈英莲对地形了如指掌,知道哪里有他需要的东西,身手又好,顺手还能打点猎物。   一天下来,两人都有很大收获。   两人一回城,就收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一个大男人,怀里捧着那么多花;一个大女人,手上提着滴血的动物尸体。   路人交头接耳,指着他们窃窃私语。   不过这两人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互相道别后,柳述就回了客栈,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   “烤鸡!”   “你去哪里了?”沈柯回头问道。   “去采花了。”柳述三两步上前,将手里的红蓝花塞到怀里,迫不及待地打开桌上的烧鸡,“饿死我了。”   “快吃吧。”沈柯说完,低头看着这些花,问道,“你采这些花做什么?”   “我打算做点小生意,卖胭脂。”柳述一边吃烤鸡,一边说了下自己的计划,“但我缺少本金和人脉资源,所以找了张默笙一起合作。”   “你缺多少银子?”沈柯问。   “得先看了铺子才知道,主要是咱们起步难。”   沈柯估摸了一下自己卖画剩下的钱,应该够给他开个铺子了,可要怎么把钱给他呢?   “小五,其实我......”   “怎么了?”   “钱的事,你——”   他正欲说不用担心,门外忽然有人来找他,师爷急急忙忙地敲门:“柯公子,知府大人来了,请你过去一趟呢!”   “不是昨天才给他写信吗?这么快就过来了?他是曹操吗?”柳述惊讶道。   “兴许是早就出发了。”沈柯起身,“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衙门门口多了一些守卫,沈槐坐在大堂之上,正在翻开过往的簿子。   “沈大人,柯公子带到了。”师爷毕恭毕敬地说着,又瞧了一眼堂上的人,年纪轻轻坐上了知府之位,背后势力一定不浅。   “草民见过沈大人。”沈柯低头行礼道。   沈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瞧着他这副样子很是有趣,便多看了一会。   他们兄弟二人,其实长得并不相像,一个像娘,一个像爹,性子也不同。   沈槐是家中长子,从小就跟着父亲出入家门,早已学会了八面玲珑,又耳濡目染了父亲的威严。   而沈柯则温润许多,因是早产,幼时身体不好,常年呆在家里,与书作伴,一点都不淘气。   有时候沈槐故意去招惹欺负他,也不见他生气,一点没有那个年龄该有的淘气,真是无趣得很。   若是有同龄人欺负沈柯,沈槐也常在一旁看着,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但他就跟个笑面佛一样。   不过京中世家的孩子大多都认识,不敢太欺负人,倒是有次来了个外地的孩子,把沈柯耍得够呛。   依稀记得那是十几年前,有一家三口来做客,听说是从金陵来的,至于是为什么而来,爹娘也没说。   那孩子长得非常可爱,与沈柯一般大,四五岁,正是猫嫌狗弃的年纪。大人说正事的时候,就让这两孩子做个伴,去后院玩。   当时沈槐正在房中看书,透过窗子,就瞧见这外地孩子一会扯一下院里的花,一会踢一下树,就是坐不住。   沈柯屁颠颠跟在他后边:“你不要扯花,不要踢树好不好?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烦死啦,别跟我念这些,我会疯的!”那孩子捂着耳朵就跑,沈柯怕他跑丢,一路追着他。   两人绕着院子跑了十几圈,都跑不动了,倒在地上气喘吁吁,那小男孩居然掏出一个钱袋子扔他身上:“给我闭嘴,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沈柯将钱袋扔了回去,难得遇到个同龄小伙伴,他主动邀请道,“你要不要去我房里玩?”   “玩什么?”小男孩眼睛放光。   “看书。”   “滚!再跟我说书,我就揍你了哟!”   “为什么?看书很好玩啊,可以学到——”   话未说完,这孩子就一脚踹了过去,给沈柯都踹懵了。   沈槐看到这里,终于坐不住了,头一次看见有人敢在他们家动手的,然而等他靠近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人正打的不分上下呢。   “......哇哦。”他看着自家弟弟气喘吁吁地和别人扭打起来,竟莫名有些想笑。   最后两个孩子鼻青脸肿地站在一块,被自家大人要求跟对方道歉。   沈柯乖乖说了一声对不起,那小男孩才停止东张西望,尴尬又心虚抬起下巴:“没关系,我也......也对不起你!”   事后沈槐也被训了一顿,怪他没看好弟弟,可他当时却说:“你们不觉得,你们把阿柯保护得太好了吗?”   这事可能对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没什么记忆了,可他却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弟弟也会生气、也会咬牙反抗的时候吧。   后来那孩子再也没来过,沈柯一开始还念叨了几回,后面就再也没提起了,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就把这件事忘了。   沈槐收起回忆,看着立在堂中的人,之前一直在眼皮子底下,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这次分别大半年,倒是发现他这温驯的弟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他扯起嘴角:“土匪的事,办的不错。”   沈柯浅浅一笑,道:“这份功劳并不属于我,而是我的朋友们。”   接着,他将过程仔细说了一遍,沈槐听后,点点头:“好,我会论功行赏。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方县令带上来吧。”   不多时,下面的人将方县令带过来,又将二当家和那名齐老汉一起提上来,审问了一个多时辰,方县令才认罪。那几个失踪的女子,原是他打算买来献给新知府大人的。   方琼也因为强抢民女一事,一同入了狱。   师爷虽不知方县令私下有跟土匪买卖良家妇女,但平时也没少跟着县令做坏事,被撤职查办。   处理完这些事,天色也暗了下来,沈槐留他用饭,前几日见面连顿饭都没能吃。   “饭量见长啊。”沈槐笑道。   “还可以。”沈柯吃了几口,就忍不住往外面看一眼。   “怎么?在等人?”   “嗯,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是帮你一起抓土匪的朋友吗?把他一块叫过来吃饭吧,正好我也认识认识。”   “好。”沈柯放下碗就准备去找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提醒道,“我一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咱俩的关系,我打算找个好时机,再跟他们坦白。”   “咱俩什么关系啊柯公子?”   沈柯笑了一下。   “坐下,好好吃饭,咱俩难得相聚,让下人去找就好了。”沈槐说。   沈柯转头跟他的人说:“麻烦你去云来客栈,找一个叫小五的人。”   没多久,下人就回来禀报:“小五公子正在和他的朋友喝酒,不好意思来见知府大人,让柯公子你慢慢吃,吃好点。”   “你这朋友,这么不给面子?”沈槐好笑道。   “他又跟张默阳去喝酒了?”沈柯问。   下人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朋友叫什么。”   “知道了。”   沈柯心事重重地吃完饭,想去找小五,可又舍不得结束跟兄长的团聚。   深夜,沈柯回到客栈,洗漱后等了好一阵,才等到柳述回来。   对方一身酒气,回来又望着他傻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呀?是在等我吗?”   沈柯淡淡地瞥他:“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喝酒?”   “喝酒嘛,不需要理由啊。”柳述乐呵呵地说。   “又是跟张默阳?”   “嗯。”柳述颠颠倒倒地往他腿上一坐,“我先眯一会,就一会。”   沈柯呆坐着不动,见他似乎要往后面倒下去,才搂住他的后背,问道:“宁愿跟张默阳喝酒,也不想跟我一起吃饭吗?”   “不,不是啊。”柳述身体晃了一下,脑袋往前,搭在他的肩膀上,才迷迷糊糊地说,“我不想见知府嘛。”   “为什么?”   “不想打官腔,烦得很。”   “不用,知府大人不是个讲究繁文缛节的人。”沈柯含笑道。   “哦。”   “明天要不要去跟他吃顿饭?”   “ 不要。”   “为什么?”   “我跟他又不认识,吃什么饭,不想认识当官的,烦人!”柳述说着,还生起气来了,腮帮子鼓得溜圆。   沈柯有些头疼,一家四口,已经有两个当官的了,这可咋办?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总还是有好官的,你可以慢慢去了解。”   “我去了解他们做什么?关我什么事啊?”   “......”好像也是。   沈柯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试探地问道:“那假如我是世家子弟呢?你也会烦我吗?”   “呵呵哈哈。”柳述干笑两声,“你要是世家子弟,那我就是阔少爷了呢。”   “好的,睡觉吧。”   两人谁也没相信对方的鬼话。 第40章   翌日,柳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都还是懵懵的状态。连打了几个哈欠,又按了按太阳穴,才稍微清明些,眯着眼睛起床。   沈柯坐在窗边,抬起头看着他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身体是起来了,但灵魂还没有,忍不住笑道:“困就再睡会吧。”   “什么时辰了?”柳述打着哈欠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午时一刻。”   “都这么晚了?”柳述突然惊醒,“我好像记得你昨晚说过,知府大人要见我们,给我们论功行赏?!”   “嗯。”   “那还等什么,快快快!”柳述扔下馒头,就拽着他出门。   赶到衙门时,张默阳慧伤和陈英莲已经到了一会了,都收到了各自的奖赏。   张默阳得了一百两银子,慧伤要了几本佛经,陈英莲求大人做主休夫,当然,聘礼还是要全部归她的。   “不好意思沈大人,来晚了。”柳述讪讪一笑,看着坐在堂上的知府大人,略有些惊讶,跟他想象中肥头大耳的形象大相径庭,如此年轻,还挺英俊。   张默阳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行礼啊!”   “哦......”   柳述答应得不情不愿,最烦这套礼节了,凭什么每次都得在说话前先俯首叩头的,难道磕几个头他就能为社稷的昌盛繁荣添砖加瓦了吗?   “见过沈大人。”他飞快地拱了个手,心里都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倘若这知府问他为何不下跪,他就可以说好男人只跪天地和父母!   但是沈大人并没有给他说这话的机会,对方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礼节问题,而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叫小五?”   “是的。”   沈槐莫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是盯着他过于俊秀的脸瞧了几眼,带着欣赏般的语气说:“这次抓获土匪,你功劳不小,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柳述双眼放光。   “那当然不行。”   柳述嘴角立马耷拉下来。   “你要是张口就要黄金万两,我上哪给你偷去?”   嘶,这人怎么连这都能猜到!   “所以你看看他们获得的东西,估摸一下我大概能送得上什么。”沈槐道。   柳述一一扫过他们几人的东西,突然眼睛一亮,道:“我不需要金银钱财,也不要佛经,我只想请沈大人帮个忙。”   “什么忙?”   “想请你当个媒人,我想娶个人!”   “哦?”沈槐缓缓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你要娶何人,说来我听听?”   “我要娶他。”柳述手指向沈柯。   沈槐笑容突然裂开:“?????”   他猛地看向沈柯:“他说什么?”   “......他说,他要娶我。”沈柯轻咳一声,复述了一遍。   沈槐:......我没有真的耳聋!我是问你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这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沈槐好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一副清官难当大媒人的姿态,“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柳述撇撇嘴,最后只好选了一百两银子。   领完银子,他忍不住悄悄跟沈柯吐槽:“这沈大人真是不怎么样,什么都办不到,还好意思空口说大话,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给我发一百两呢,白让我期待一通,你说是吧?”   “......”沈柯试图为兄长挽救一下形象,“婚姻大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不可儿戏。”   “你我两情相悦,哪里儿戏了?还是你觉得嫁给我是儿戏?”   这下可真是祸水东引,引到自己身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俩身上都还有婚约,这事不能这么随便让别人给我们做决定。”沈柯小声说。   柳述一愣,心虚地眨了眨眼:“你说得对。”   他想起两人还一直没机会来好好聊一下他婚约的事呢。   “好了,事情已经忙完了,几位就先回去吧。柯深留一下,我还有事找你谈谈。”沈槐起身往后院走去。   几人以为他们又是要聊公事,就一起离开了。   沈柯却知道他要聊什么,跟在他身后,关起门来说话。   “说说吧,你和那个小五,到底怎么回事?”沈槐幽幽地看着他。   “我与他在乡下相识,他无家可归,我便收留了他。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在相处过程中和他日久生情了。”沈柯言简意赅地回道。   “那你的婚约怎么办?”   “我会退婚的。”沈柯抬头看着他,“大哥,你帮帮我。”   “帮你做什么?”沈槐扫了他一眼。   “帮我送信,你的人马比较快。”   “......”就这?   “你觉得你一封信,就能说动爹娘,让他们做个失信的人?而且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沈槐道。   “一封不行,就再写两封,我可以每天都寄一封。”   沈槐惊讶地看着他:“你从哪学的这无赖脾气?”   “无赖吗?”沈柯笑道,“这分明是有志者事竟成。”   “胡扯。”   “至于名声......难道你们就觉得我和那素未相识的人成亲后,一定会家庭和睦吗?到时候传出去只怕更难听,我这是及时止损。”沈柯缓缓道。   沈槐静默良久,忽然问道:“你就非那小子不可了?我瞧他举手投足都有些江湖气,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往难听了说......我就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且不说爹娘会不会满意他,你觉得他在我们沈家会适应吗?”   “为什么要他适应我们沈家?”沈柯问。   沈槐愣了一下,观察他半晌,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在抬杠,只是单纯的好奇,就好像压根没有考虑过对方进沈家家门,又或者......   “你该不会是要嫁给他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搬出府住啊。嫂嫂和凝儿住在沈家,我们两个大男人再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还是搬出来比较好。”   “那等我搬出府之后呢?不就不打扰了?”   “既然你们都能搬出府,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搬出去?”   “......”你小子!   沈槐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跟这个榆木疙瘩争论不赢的时候。   “至于爹娘不满意......我会说服他们满意的。”   “要是说服没有用呢?”   “没有用就算了,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呵,好一个强求不得,沈槐问:“那你就没有想过让那小子改改?爹娘也不是瞧不起穷小子,只是在某些方面可以稍微改一改嘛。”   “不需要,我喜欢的就是他现在的样子,若是把他改成了爹娘喜欢的样子,那谁来还我一个真正的小五呢?”沈柯说。   “......”沈槐真服了,说不赢,完全说不赢。   柳述和张默阳几人一起吃饭,刚喝了杯酒,就看见沈柯回来了,他连忙把慧伤挤一边去,拍拍凳子:“来这坐。”   沈柯坐下后,看着他和张默阳面前的酒杯,轻轻扫了张默阳一眼。   “事情聊完了?”柳述问。   “嗯。”   “那就好,这些当官的就是麻烦,耽误人家吃饭,快吃饭。”柳述给他盛了碗饭,发现他心情不佳,想了想,主动说道,“其实我的婚约吧......”   沈柯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也是我爹娘做的主,在我压根不知情的时候擅自跟别人家立下了婚约,所以我就跑出来了,我不想跟陌生人成亲。”   沈柯点点头,其实他们这个年纪,要么已经成亲有了家室,要么也是有婚约在身,并不稀奇,想来由此想逃避婚约的人也不在少数。   “其实我也有过婚约来着。”张默阳突然接话。   几人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可惜那姑娘毁约,嫁给了一个官员,可惜了,错过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   看吧,有婚约的人这么多,沈柯心道。   慧伤:“其实我......”   几人猛地看向他,表情震惊。   “我想去小解。”慧伤起身离开。   几人:......   “不管他,来,咱们喝酒。”张默阳又开始给柳述倒酒。   午饭喝得不多,毕竟下午都还有事要忙,柳述神经抖擞地跟着沈柯回客栈,说道:“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什么时候回家?”   “你想回去了?”沈柯笑问。   “嗯!你都不知道,家里的鸡都开始下蛋了!”柳述眼里闪烁着光,堆满笑意。   沈柯:“是吗?看来我错过了不少事呢。”   柳述:“对啊,柚子树也活下来了!”   “那是该回家看看了。”沈柯还惦记着兄长,道,“容我去跟沈大人道个别。”   “你跟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柳述忽然问道,“他是不是挺英俊的?”   “嗯。”沈柯点头。   “是不是很年轻有为?”   “嗯。”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嗯。”   柳述倒吸一口凉气,一颗芳心碎了一地,表情惨淡。   沈柯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单纯的仰慕。”   “你居然都仰慕他了......”柳述更伤心了。   沈柯好笑道:“他女儿都四岁了,和妻子也很是恩爱。”   “哦,那就行!”柳述立马原地复活。   沈柯去衙门跟沈槐道别,顺便写好退婚书,请他帮忙往京中送信。   “我每日都会来镇上,白日里就在云来客栈帮人家抄书,你若是有事可以直接来寻我。”沈柯道。   “你居然干起了抄书的活?”沈槐不可思议,看着他身上的破旧衣裳,“难以想象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勉强苟活,吃糠咽菜,差点就哭着回家找你们了,幸好小五及时出现了。”沈柯打趣道。   沈槐也绷不住笑了两声,道:“行,改日我去你那村里瞧瞧,看看你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倒也不必,没什么好招待的。”沈柯尴尬道。   沈槐:“那就更要去了,呵呵。”   沈柯和柳述从镇上慢悠悠地回到村里,夕阳西垂,还能看见村民们在田里地里劳作,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柳述莫名有种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错觉,亲眼见证着别人的庄稼慢慢长起来,也有一种满足感,他不禁发出感慨:“现在的生活多好啊。”   沈柯侧目:“舍不得离开了?”   “嗯。”柳述提着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还是些半成品,但不妨碍他已经开始畅想接下来的日子,不再醉生梦死,而是忙碌又踏实,“我打算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沈柯抿了下唇,故作随意地提道:“做生意需要本金,你有没有想过从哪里筹钱?”   “张默阳他们出啊,我们都谈妥了。”   沈柯面色微顿,低头看着路,没再吭声。   “张默阳这人虽然不着调,但对他妹妹是没得说的,只要是他妹妹想做的事,他都会包圆了。”柳述夸了一下好友,可是说完好久,都没得到回应,他扭头看去,见沈柯一言不发的样子,忽然间想起这两日阿柯似乎对张默阳都爱答不理的,今天饭桌上也是,明明坐在一起,却没有单独说过话。   “你和张默阳闹矛盾了?还是你不喜欢他?”柳述好奇道。   “不喜欢他。”沈柯直言。   “不喜欢他哪里?”   “纨绔子弟,花天酒地。”   柳述心脏仿佛被扎了一箭,他心虚地别开眼睛,暗自庆幸还没有跟阿柯坦白身份!   “顽劣是顽劣了点,但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嘛。我就觉得他比今天那沈大人好玩多了,读书人的通病,臭讲究。”   沈柯心头一哽,身为读书人的他不禁自省了一下,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点臭讲究,兄长亦然。   “不过阿柯你就没那些毛病。”柳述嘿嘿一笑,不吝夸奖,“你多好啊,虽然穷了点,但是知书达礼,又弯得下腰去种田挖地,下厨生火,喂鸡施肥,反正我是没见过身边的读书人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生活所迫罢了。”   “没关系的,付出就会有收获,我就喜欢你努力生活的样子,你要是家财万贯,还不一定能做到这些呢,很可能就不是我喜欢的阿柯了。”柳述继续夸夸夸。   沈柯听完这些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险,差点就坦白身份了! 第41章   两人回到家里,正好碰见来帮他们喂鸡的篾匠。   “大哥,我们回来啦!”柳述喊道。   其实老远就听见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了,只是篾匠不太习惯主动打招呼,就装作没听见,等他们先开口,然后才转过头回应:“......嗯。”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拉着的手上,这位孤家寡人又不禁露出羡慕的眼光——少年人的友情就是这么赤诚甜蜜啊。   “这几天麻烦大哥你了。”沈柯感谢道。   “顺手的事。”篾匠抿了抿嘴,“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等。”柳述松开沈柯的手,抓住了想要溜走的篾匠胳膊,笑眯眯地打听起来,“你和那姑娘进展如何了?”   沈柯手指突然落空,蜷缩了两下,转身先去查看柚子树和鸡蛋了。   篾匠脸腾地一下烫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们:“没、没如何。”   “才怪。”柳述探出个头,嘿嘿一笑,“看来是个好进展。”   篾匠拼命抿着嘴。   “那我就放心了,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篾匠支支吾吾片刻,小声道:“还真有件事......她想来我家看看,我怕她会害怕。”   “怕什么?你把家里收拾干净,再亲手给她做饭,让她看看你这人既能主外,也能主内,多半就稳妥了。”柳述看得出来,那姑娘是个务实的人,不用管那些风花雪月,能踏实陪她把日子过好就行,而篾匠恰好就是这种人。   “真的吗?”篾匠稍微放松一点点,又道,“她还有两个孩子,也会带过来,我有点怕......”   “既然说到这个,你跟我交个底,你到底介不介意她带俩娃?”   “一点不介意。”篾匠脑袋只甩,“我就是怕......我太木了,孩子们不喜欢我。”   柳述笑了起来:“那就行了,只要你对她好,将孩子们视如己出,他们自然会喜欢你的。”   篾匠得到鼓励,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就不耽误你回家收拾了。”柳述笑脸相送。   等篾匠离开后,他又转头就去找沈柯,蹲在树苗旁边,看着沈柯浇水,突然担忧道:“这树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两人都不由得想起了菜地里的那些失败品,沈柯道:“会养活的,我等会就去找他们询问种树的法子。”   现在他万不敢小瞧了土地,天下如此多人都是以土地谋生,每一步都得踏踏实实的,按照自然规律一步步走好。   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前提得是正确的付出。·   晚上他又去村民堆里打听种树的细节,才知道剪枝除虫、浇水施肥都是有必要的,并不是种完就看天命了。   “说起来,前年我的桃树不怎么结果,给我气得在树上砍了两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听到了我的怨气,今年就结满了果!”一人说道。   “不是老天在帮忙,而是你砍对了。”柳述接话道,“我以前去过果园,看到不少果树都砍去了一圈树皮。我就问了一嘴,种树人说这样做能让来年有个收成。”   “这是为何?”沈柯好奇不已。   柳述:“他们也不知道,只是经验之谈,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反正这么做就对了。”   “可不嘛,庄稼地里这些智慧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照着做就是了。”朱大娘说。   “但是我们现在有工具,最早的祖先可能什么都没有,都是为了更方便地劳作,获得更多收成,所以才不停地研究并改变方式的吧。”沈柯说。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这些人没念过书,哪里懂这些,既不会研究,也不知道怎么改变,反正就照着经验来呗。”朱大娘道,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就是那么一瞬间,沈柯忽然间豁然开朗,似乎找到了清晰的目标。   在今天之前,他的家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认了走科考仕途这条路,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若是真成了一方官员,又能做些什么。   他在翰林院见过太多人科考得志,最后却一辈子在翰林院编编纂纂,一眼看得到头。能力优者会平步青云,可是官职越高,身上的担子越重,人际关系也会越复杂,一天十二时辰都挤满了事务,哪里还有心去关注民生百态。   此前他为科举寒窗苦读,也不过是想为百姓做点事,可百姓们最关心的事是什么?最切实的利益是什么?   是土地。   深夜,柳述洗完澡,发现沈柯还在秉烛写文章,他走进去问道:“怎么还不准备休息?”   “我整理一下今天的内容。”沈柯说。   柳述大致扫了一眼,认出是之前归纳如何种庄稼的册子,乐道:“你这是准备当种地大户啊?”   沈柯亦笑:“我可能要一辈子当农人了,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柳述撑着桌子笑道,“你都不介意我一个大男人去做胭脂,我为什么要否定你当农人?而且要是能顿顿都吃上你亲手种的米和蔬菜瓜果,那才好呢!”   “你不怕穷一辈子吗?”沈柯笑问。   “不会,咱们有手有脚有脑子,总会发财的!”   “你说得对。”沈柯蘸了点墨汁,“我还要忙一会,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好吧,你也早点睡。”柳述转身离开这里。   沈柯笔尖微顿,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想到现在回家了,是一人一间卧房,不像在客栈里能自然而然地睡一张床了。   片刻后,隔壁突然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柳述急吼吼地跑过来:“完了,我刚刚喝水,不小心把水洒床上,睡不了人了!”   沈柯:“......”   “怎么......”柳述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忽然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问,“你这里不能收留我吗?”   沈柯喉结滚了一下:“......我刚刚喝茶,也不小心把床打湿了。”   柳述眉心跳了一下,走到床边一看,好大一滩水迹,这可一点不像喝水洒出来的,倒像是某人故意泼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柯,沈柯镇定道:“看来今晚我们只能打地铺了。”   “不用,我的床虽然湿了,可只湿了一小块,能睡。”   柳述拉着他去隔壁确认,沈柯看着床边那拳头大小的水痕,哭笑不得。   于是在两人有意促成的情况下,顺其自然地躺在了一起。   这张床要小一些,两人胳膊挨着胳膊,半天都没人说话,最后柳述实在受不了,下床去拿了把蒲扇上来。   “太热了,这天气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要不我还是去打地铺吧。”   “诶别走,跟你没关系,是这可恶的天气!”柳述连忙按住他,疯狂扇扇子,“怎么样,凉快不?”   “嗯。”沈柯把扇子接过来,给他扇风,闲聊起来。   两人从家里的鸡蛋聊到了胭脂的生意,又从地里的瓜扯到了京城的烧饼。   “你说得我都馋了。”柳述舔舔嘴唇。   “有空我们去京城吃烧饼吧。”沈柯抓紧机会说。   “好远啊,不想去,镇上也不是没有烧饼,不想去京城。”柳述纠结道。   “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京城?”沈柯好奇。   “远嘛,又没个亲戚朋友,达官显贵那么多,感觉出个门都被人盯着,犯一点错就会被揪着不放,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得罪人。”柳述说。   也是,像小五这般洒脱的人,可能确实不太喜欢京城。   “ 你以前去过京城吗?”沈柯顺口问道。   “去过一次,好像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爹娘上京做生意,顺便拜访朋友,就把我也带去了,不过我自己是没什么印象了。”柳述突然侧过身,鬼精鬼精地笑了起来,“他们后来再也没和那朋友来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把那家人的宝贝儿子给打了。”   “为什么打他?”   “不记得了,我爹娘也不知道,反正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打得鼻青脸肿了。”   “四五岁的孩子,打架很正常。”   “是啊,不过爹娘他们可能觉得愧疚,也有点害怕吧,听说那家人是达官显贵,怕他们找我的麻烦。所以......其实我也怕哪天去京城,又碰上这家人,他们真要找我算账怎么办?”   “不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沈柯握住他的手。   两人对视片刻,柳述道:“气氛都到这了,不亲一个不合适吧?”   沈柯轻笑出声,身体往他那边倾斜,吻住他的唇。   被子下面铺的是干稻草,声音窸窸窣窣的,多少有些搅和气氛,两人一边亲一边笑,柳述道:“等赚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床换了!”   “嗯,再把这堵墙砸了。”   隔天,沈柯难得有个休息日,可以不用去镇上抄书,便跟着沈柯一起进山,一人采花,一人看树,各忙各的,偶尔走远了,就亮着嗓子喊两声。   半天时间匆匆过去,柳述朝着山上的方向喊道:“阿柯,我有点饿了!”   “走吧,回家!”   “好!”   两人回到家中,柳述烧好火后,只需要时不时去添点柴就好了,便去整理今天采到的花,拿着沈柯的捣药杵,在堂屋门口捣花汁。   没多久,院门外响起叩门声。   柳述有些纳闷,这么礼貌的叩门声显然不像是村民,他们一般直接嗷一嗓子就行了。   他起身走到院墙边,探出个脑袋瞧了一眼,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立在门前,抬头和他对视上了。   “你们是谁?”   “我们路过这里,想向小兄弟你讨口水喝,可以吗?”高大的男人乐呵乐呵地问。   柳述迅速扫了他们一眼,穿着华贵,眉目俊朗,言行得当,不像是坏人,便转头去开门,顺手拿起了旁边的打狗棍,以防万一。   “是谁来了?”沈柯听见外面有人来访,下意识以为是兄长来了,走出去一看,才发现不认识。   “路过,来讨水喝的。”柳述回道。   沈柯视线停在那两个落落大方的人身上,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清俊矜贵,都看不出年纪,他微微一笑:“快请进,外面太热了。”   二人跟在柳述身后,进门时看到捣药的罐子,那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忽然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胭脂。”柳述说。   男人抬眸,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柳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你会做胭脂?”   “嗯,不过好久没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好。”   那男人似乎很是好奇,停下脚步,就在旁边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柳述却会错了意,和他干瞪眼半晌,道:“虽然你好看,可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看着我啊,怪不好意思的。”   这话刚说完,沈柯就和那个高大的男人同时走了过来,神色惊讶,又带着些许警惕地盯着这两人。   男人:“......”   “茶倒好了,二位请喝茶。”沈柯礼貌道。   男人颔首,转身去桌边,高个男人立马跟上。   “粥快好了,我去看看锅里,你先招待一下他们。”沈柯小声跟小五嘱咐。   “好。”柳述走到他们对面坐下,不停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如炬,认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是京城李家的。   这天下生意人,无人不知江南柳家,和京城李家,都是独霸一方的首富。   柳家生意范围更广,多入寻常百姓家。   可这李家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背后有摄政王这个大靠山,实力不可小觑。因此生意大多是为达官显贵而做,寻常百姓买不起,就算有这个财力,也不一定买得到。   幸好李家没有吞并全国生意的意思,生意集中在北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才有如今两家都欣欣向荣的局面。   这两人身份肯定不简单,要么就是家缠万贯,尤其是这个白净的男人,穿得华丽富贵,一点没有低调的意图,举手投足都是高位者的姿态,连那高个男人都以他为首,看起来他应该是地位更高的那个人。   迅速在心里评定一番后,柳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穷山僻壤的地方?”   “我们四处游历,无意中途经此地。”高个男人回道。   “你们是朋友吗?怎么不带妻子家人一起?”   “怎么没带?他就是啊。”高个男人指了下旁边正在喝茶的人。   柳述一惊,见那人没有反驳,顿时欣喜道:“你说真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十五年了。”   “十五年!?厉害厉害着实厉害!!!”   “客气客气!”   “你们稍等一下。”柳述立马跑去厨房跟沈柯汇报,“阿柯,他们成亲十五年了耶!那我们也可以的,是不是?不止十五年,五十年,一百年!”   “嗯。”沈柯轻笑一声,“是的。”   柳述又屁颠颠跑出去继续聊天,十分激动地跟高个男人说道:“哥,你是我亲哥,你教教我呗!”   “教什么?”   “教教我怎么追......”额,不对,他已经追到人了,那还应该做什么呢?   柳述眼睛一转,屁股一挪,移到他们那条板凳上,挤到高个男人身边,捂着嘴刚准备问机密,忽然旁边扑通一声。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那白净男人被他们挤下了板凳,一屁股摔在地上,茶水洒了出来。   男人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头即将离世的过年猪。   “......”柳述好害怕,呜呜呜。   下一刻,高个男人就一手把坐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还拍拍他屁股上的灰,然后疯狂踩地:“这地真是欠打,怎么能这么硬呢!你别生气,我已经为你报仇了。”   “呵,报仇不是这么报的。”白净男人冷笑两声,揪住他的耳朵往外走,“给我滚出来。”   柳述目睹那高个男人被拎出去单独教训,吓得心颤颤的,连忙钻进厨房,一把抱住沈柯:“呜呜呜还是你最温柔最好了!” 第42章   吃饭的时候,柳述见那高个男人没有一点颓样,似乎并不觉得刚刚的事有些丢脸,正乐呵呵地准备给旁边的人夹菜。   然而筷子在两个盘子上方盘旋许久,也不知道夹哪一个。   “这些菜我们从未见过,是本地的特色菜吗?”白净男人终于问话了。   “不,这是......青菜。”沈柯对着这两盘黑黢黢的东西,深感愧疚地低下了头。   那二人:“......?”   见状,柳述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夹起一大筷子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好吃的,你们再不吃,我可就一个人都吃完了!”   客人们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都不禁自我怀疑——难道这菜只是色丑,味却好?   两人先后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片刻后,均是脸色一变。   “家里还有点邻居们给的咸菜,二位若是不介意,我去盛出来吧。”沈柯补救道。   高个男人又嚼了两下,很快就接受了这一言难尽的味道,他从军多年自然是能吃苦,就是旁边这人......嘴不是一般的刁啊,于是他只好应下来:“那就劳烦了。”   沈柯去厨房准备咸菜。   柳述还在拼命推荐:“喝粥吧,这天气适合喝粥,阿柯做的粥一绝!”   客人望着这干成浆糊一样的白粥,再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白净男人冷不丁吭声:“你有本事别偷偷打干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述抵死不认,也不管他们到底什么身份了,冷哼道,“你们爱吃不吃,人家辛辛苦苦做的粥,你们还嫌弃这嫌弃那的,真是没礼貌。”   对面沉默下来,高个男人刚想凑到旁边说悄悄话,那白净男人已经拿起调羹,缓慢地吃了一口粥。   高个男人看着他这副憋闷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话到嘴边又改了个口,悄声打趣道:“哎呀呀,梦亭你居然被一个小辈教训了,要不要我帮你揍他一顿?”   梦亭斜他一眼,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这点力道对男人来说也就是隔靴搔痒了,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目睹两人的小动作,刚刚还在不满的柳述顿时又好羡慕啊!   这得多恩爱多不要脸,才能在陌生人面前还打情骂俏啊?!   咸菜上桌后,几人的胃口都变好了,结果粥却不够了。   “不好意思,事先不知情,只煮了我们两个人的分量。”沈柯说道。   “是我们叨扰了。”高个男人环顾一圈,这小屋确实简陋,但收拾得挺干净,他抬头看着屋顶,指着某处说道,“这一块地方好像快塌了,作为报答,我帮你们加固一下吧。”   “你会修屋顶?!”柳述惊讶。   “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去找篾匠大哥借梯子!”柳述马上要动身,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不用。”   几人来到院子里,高个男人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屋顶上,小心揭开几块瓦片,道:“这几块已经有裂痕了,你们去取些新的来。”   “好!”柳述立马去找篾匠,从他那提了一篓子瓦片过来,喊道,“大哥,我也想帮忙,你把我也带上去呗!”   那男人跳下来,抓住他一个飞身,就将他带了上去。   “呜呼!”柳述爽快地喊了一声,双眼放光,“大哥你会是真的会功夫啊!?”   “练过。”   “能教教我吗?!”   “还是先修屋顶吧。”男人说完,冲院子里的人喊道,“这里有我们,天太热,你们进屋去乘凉吧。”   “就是就是!”柳述此刻莫名有种豪气冲天的感觉,顿觉自己像个一家之主,正在修屋顶呢!   沈柯将客人领进屋,两人无话,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那人便抬起头,一直盯着上面修屋顶的人。   沈柯只好继续拿起针线,给柳述缝衣服,上午在山林里刮破了袖子,回来时经过朱大娘家,他就顺手借了针线。   白净男人脖子仰得累了,就收回视线休息一下,就看见他眯起眼睛,哆哆嗦嗦地穿针引线,挑了几针后突然停住,然后盯着手指上冒出来的丁点血迹。   “......”大开眼界。   屋顶上叽叽喳喳的,修完屋顶后,那两人还相见恨晚地找了个地方去聊天,柳述带着他去了菜地,这里说话别人就听不见了。   而屋里的沈柯已经止住了血,见客人似乎无事可做,思索片刻,便带他参观起来。   尽管客人并不觉得这小破屋有什么值得参观的,但打发打发时间也行。   在堂屋厨房都转了一圈后,沈柯将他领进了自己的卧房。   客人一眼便看见堆在桌上的书籍,走上前看了几眼,顿时明白为何对方这一些离谱行为背后的原因了。   “你是读书人?是不是因为准备科考,没有怎么做过家务?”男人问道,视线落在一副卷轴上,好奇道,“这是什么?能看看吗?”   “荣幸之至。”沈柯将卷轴打开,一幅字画徐徐展开。   “这是先帝的真迹。”男人一眼便认出来,立即看向他,眼神凌厉,“你是怎么得到的?”   “回禀赵大人,这是先帝在世时赏给家父,家父又在我十岁生辰之际转送给我的。”沈柯说道,“家父姓沈,在翰林院供职。”   “你是沈岩清的......二公子?”   “正是。”   “早听闻沈岩清二子优秀,长子锋芒毕露,次子性情温和,书画一绝。沈槐我见过几次,你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没想到竟会是在这里见面。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如今宣朝男人与男人之间通婚,并不是罕见的事,盖因十五年前那场轰动天下的赐婚,届时还是左相的赵夜阑赵大人,与燕明庭大将军巧结连理,成为一段佳话。”沈柯顿了顿,笑道,“而二位已经成亲十五年,又气度不凡,再加之在下对两位的相处模式有所耳闻,所以便猜到了。”   赵夜阑尴尬地挪开视线:“相处模式都传出去了?”   “想不传出去都难,自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后,您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关注中。”沈柯直言道。   赵夜阑笑了一声:“也是。”   先帝过世得早,临终托孤,立赵夜阑为摄政王,此举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不少人担心赵夜阑一党狼子野心,把持朝纲后谋朝篡位。   然而宣朝却在一天天地变的更好、更强大,老百姓们乐见其成,甭管这江山是谁的,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成。   出人意料的是,太子渐渐长大,在明事理懂治国之时,摄政王竟主动请辞,和大将军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夜阑忽然想起一件事,“离京之前,你爹和同僚们提过你有一门婚约,预计在明年春天之前完婚,这会你不在京中好好准备婚事,怎么跑这里来当农夫了?”   “实不相瞒,婚约是在襁褓时就定下的,并非我本人意愿,我不想耽误自己和另一个人的人生,所以就离开了京城。而现在我遇到了小五,我俩情投意合,所以我给家父寄了退婚书,待解除婚约后,我再和小五成亲。”沈柯说道。   原来又是一门子糊涂婚约,哪怕赵夜阑和燕明庭如今胶似漆,可在刚被迫成亲那会,心里也都是憋着一股气的。   “婚姻大事的确不能儿戏,何况还是襁褓时提起的姻亲。”赵夜阑摸出一块令牌,“若是你说不动沈岩清,就拿这个去吓唬吓唬他。”   “多谢赵大人。”沈柯笑着接过来,拱手行礼。   “若是有缘,说不准还能吃上你和这小子的喜酒,到时候你可别亲手做饭招待宾客啊。”   两人相视一笑,为了感激他这块令牌,沈柯决定投桃报李:“不知赵大人可对前朝张老的书画感兴趣?”   “这是自然。”   “在下此前因生计问题,曾把张老的画当掉了,后来那掌柜一听我要赎回,就要涨价。如果赵大人若是想要的话,不若去把它赎回来?”沈柯把当铺的地址告知了他。   “好,等会我们就启程过去。”赵夜阑好笑道,“你倒是会送礼,还得我亲自花钱去买回来。”   “如若不是我现在捉襟见肘,一定亲自去赎回了送给大人。”   “无妨,不如你再赠一副你自己的字画吧,说不定哪日你就成了张老一样的人物,到时候我就是想求都求不到呢。”   “赵大人说笑了。”沈柯谦逊地笑了笑,不过还是给他提笔作了幅画。   赵夜阑看着画像上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嘴角勾起笑:“我都想带这画入土了。”   沈柯被他逗笑。   没多久,那两个人也回来了。   “多谢二位招待,有缘再会。”赵夜阑辞行道。   沈柯:“告辞,一路顺风。”   坐上马车后,赵夜阑看向燕明庭:“那小子找你聊了些什么?”   “想找我学功夫,又想听咱俩的情史,还想让我帮忙。”燕明庭摸出一块琥珀,“他说他是江南柳家的人,让我们经过金陵的时候,拿这个去找他爹娘,拿点钱给他的未来娘子买很多好衣裳好鞋子和好碗。”   “江南柳家?”赵夜阑诧异道,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有意思。”   “对了,我还给了那小子十两,作为饭钱的谢礼。”燕明庭说。   “巧了,我也偷偷放了十两在沈家小子的房中。”   “咱俩真是心有灵犀!”燕明庭缓缓伸出手,“最后一点零钱都给出去了,赵大人给看看什么时候再给我点零用啊?”   “好可惜,我和那大哥真是一见如故,还想跟他学学功夫呢!”柳述说道。   “有缘你们还会再见的。”沈柯浅笑。   “这天南海北的,还能再遇见也是奇了。”柳述对此并不抱希望,他又问道,“你和那个男人聊了什么呀?怎么感觉你们突然变得很熟了?”   “他是赵夜阑赵大人。”   “哦......谁呀?”   沈柯绷不住笑了一声:“摄政王总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关他......不会吧?不会就是他吧?!”柳述两眼一瞪,见他点头,差点晕厥过去,“我好像还当面批评他来着!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的,他还挺喜欢你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这个。”沈柯亮出那块令牌,“他答应会帮我解除婚约。”   柳述盯着令牌看了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对呀,他可是摄政王诶,让你爹答应去退婚,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愿我用不着这块令牌。”沈柯呼出一口气,抬眸看着他,“小五,我已经给爹寄了退婚书,等解除婚约后,我们就.....真正自由了。”   虽然当着赵大人的面可以说出成亲的打算,可当着小五本人,他又犹豫了一下,现在的他还不能给小五更好的生活。   “退婚书?!”柳述一拍脑袋,“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也给爹娘写一封退婚书吧!”   “好。”   柳述提笔就开始写,不过他读书少,做不到长篇表明自己的心迹,只是潦草地写了个四个大字——我要退婚!   “明日正好去镇上,就把信寄了。”   “嗯。”   柳述将信放回自己的房间去,不一会儿,沈柯就拿着一个信封过来:“小五,赵大人好像给咱们留了银子。”   “咦?大哥也给我了十两,那赵大人给了多少啊?”   沈柯神色微妙地顿了一下:“九百一十两。”   “多少?!!!”   “......九百一十两。”沈柯说道,“你可以拿这笔钱去开铺子做周转了。”   “这就是堂堂摄政王的财力吗?!”柳述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没见过随口吃一碗糊粥,就随手赏这么多人的人,他真诚地询问,“阿柯,你说我当摄政王的可能性大吗?”   “你不是不想去京城吗?摄政王这个职位不适合你。”   “......”好委婉的否定!   但柳述听着开心,仰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再一口。   沈柯嘴角弯了起来,一抬眸,忽然间愣住,直直地看向外面。   柳述顺着视线看过去,居然是篾匠和那个沈大人,两人正如同木桩一样杵在院子里,透过窗子与他们对视。   篾匠再次被他们的兄弟情深所震慑,眼见着那二人要从屋里出来了,忙跟身边的客人说:“路带到了,我先告辞了。”   “诶,大哥你跑什么呢!”柳述拔腿就追。   “不要喊我大哥!”篾匠生怕被他逮到,亲个满脸,跑得嘎嘎快。   ——不要追我!你们少年人的友情太可怕啦!!! 第43章   柳述去追篾匠,两人一会就跑没影了。   沈柯知道他是故意找理由离开这里,避免跟沈大人交流。   “你还真来了?”沈柯望着兄长笑道。   “嗯,本来想问一句打扰了没有,现在倒是不用问了,确实打扰了。”沈槐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颊说道。   沈柯摸了下脸,笑了笑:“进屋再说吧。”   在外面看着这屋子就破旧不堪,里面果然也没好到哪去,狭窄逼仄,泥墙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垮塌,沈槐都怀疑一场大暴雨,可能就能冲垮这屋子。   “坐,我给你倒杯茶。”沈柯拿块帕子,把板凳擦了一遍,才让他坐下,又去拿茶叶,过了一会说道,“热水用完了,我先去烧个热水。”   沈槐饶有兴趣地跟着他进厨房,看着他斯斯文文地坐在灶前生火,有些违和,但又想笑。   “真想把爹娘请来,一起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沈槐乐道。   “大哥莫要幸灾乐祸了,帮我扫下屋子吧。刚刚来客人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倒挺会使唤。”沈槐嘴角抽了抽,还是去拿起扫帚,在堂屋里扫了起来,问道,“是什么客人?村民吗?还是新朋友?”   “赵大人和燕将军。”   那边突然安静一瞬,紧接着沈槐神色大变地冲过来:“你没说笑吧?”   “你看我像会说笑的人吗?”   “以前的你我是不信,现在可说不准了。”沈槐说完,又问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柯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沈槐听完,道:“我一点风声没收到,想来他们也只是真的游山玩水,应当也不需要我为他们接风洗尘了。”   “嗯。”   “那我就在这再呆一两天吧。”   “......嗯?”沈柯忍不住问道,“你刚上任,怎么这么有闲心?”   “呵,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就是等事务处理好了我才来的,明日就得回淮州了。”   等柳述回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坐着喝起茶了,聊得事他也听不懂,什么朝廷啊皇上啊政务啊巴拉巴拉巴拉......   “回来啦。”沈柯扭头看向他。   “嗯。”柳述看了沈槐一眼,“沈大人好。”   “你也好。”   “时候不早了,我去做饭了,你们慢聊!”柳述立马钻进厨房。   “这小子这么不待见我?”沈槐小声问。   “他还不知道你是我兄长,他只是不喜欢与官员打交道。”   “那你完了。”沈槐幸灾乐祸道,扬声朝里面喊,“小五啊,你过来,我们聊会。”   “哥。”沈柯低声喊了一句,沈槐乐道:“聊聊嘛。”   柳述不情不愿地从厨房出来,在另一方坐下:“沈大人要聊什么呀?”   “聊聊你的家里吧,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有。”   “家父是做什么的?”   沈柯暗暗给他使了个警告般的眼色,他却视而不见。   柳述瞥了沈槐一眼:“沈大人刚上任,这是在查户籍吗?”   “不是,就是闲聊,好奇罢了。”沈槐笑道。   “哦,那我也挺好奇的,沈大人还有兄弟姐妹吗?家父是做什么的?”   一般高位者听到这话,多半是要生气的,可沈槐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还有个弟弟,家父在翰林院任职。”   “哦。”柳述纠结,人家都已经主动报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他礼尚往来地说一下自己的情况了?   忽然间他心思一转,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你弟弟多大了?”   “十七了,你呢?”   “我也是......他没跟你一起来淮州吗?”   “没有,他不听话,翅膀硬了,跑出去玩了,你说我要不要把他抓回去?”沈槐问。   “抓呗。”柳述不甚在意地说。   兄弟两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他耸耸肩:“抓了他也肯定还会跑的。”   沈槐:“为何这么说?”   “他长大了,既然是离家出去玩,肯定是因为你们家不好玩呗,抓回去只会让他更想跑出去的。”柳述对这事有经验,“你要是想让他别跑,得先把他腿打断,再让家人去他床前哭惨,他就能老实一阵子了。”   兄弟俩:“......”   “腿打断啊......”沈槐嘴角勾起,扫了沈柯一眼,沈柯轻轻瞪了他一眼,惹得沈槐发笑,“可我这弟弟平时挺乖的,有点舍不得打断他的腿,该怎么办?”   “那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柳述真是搞不懂这些当哥哥的心思,闲事管的真宽!   沈柯抿了抿嘴角,忍住笑意。   沈槐却突然笑出了声:“你还挺有意思的,要是能跟我弟弟认识的话,说不定还会是好朋友呢。”   “是吗?”柳述莫名其妙得了夸奖,不免有几分好奇,“那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多半也是个纨绔子弟,才能跟他臭味相投吧?   “是个温和但又有点呆板的人,几乎不怎么出门。”   “啊?”   “善良又好骗,你若是在他面前装惨,他就会相信,并倾其所有帮助你。”   “啊??”   “沉迷书画,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的,一点都没有你这种朝气。”   “啊???”柳述想了想,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跟你弟弟做不了朋友的。”   沈槐一顿:“为何?”   “一听就是书呆子嘛,我最怕书呆子啦!”   沈槐纳闷,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沈柯,指着他问道:“柯公子也是书呆子,你为何又会喜欢他?”   “阿柯才不是书呆子呢!”柳述吼道,“他上得厨房下得厅堂,抓得了土匪,斗得过流氓,缝得了衣裳,开得了药方,还能不为我美色疯狂!”   两人:“......”   沈槐意外地看向沈柯,沈柯谦虚一笑。   “他说的都是真的?”沈槐追问。   “和实际情况有一点出入。”沈柯嘴角含笑,“其实也为他美色着迷,只是他看不出来而已。”   沈槐:“............”   眼前这人,还是他亲生兄弟吗?怎么这么说话这么酸臭了?!   柳述小脸一红,嘿嘿傻笑起来,若不是顾着还有旁人在,早抱上去把他狠狠亲一顿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柳述发现这沈大人似乎还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于是委婉地提示他:“哎,这天黑得可真快。”   “是啊。”沈槐呷口茶。   “天黑了,连路上都没什么人了,都回家去了。”   “可不嘛。”沈槐又喝一口茶。   柳述:“......”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沈柯好笑道:“今日沈大人要在咱们借住,我们去做饭吧。”   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会一个大人来光临?   柳述郁闷得很,跟着他一起去厨房,小声问:“他为什么还要留宿?他住得惯咱们这里吗?”   “他要回淮州了,所以来这里看看。”   柳述心头一惊,突然觉得这沈大人对阿柯也太好了吧?   才认识不过几日,就又是借兵,又是一起吃饭,现在还登门拜访,不是知己就是姘头!   姘头是不可能姘的,他天天跟阿柯在一起,还不了解阿柯的心思吗?就他这么个大漂亮日日杵在他面前,都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泡到手。   不过沈大人的心思,他可就不好猜了。   一抬头,他又看见沈大人进厨房,立在沈柯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洗菜切菜,脸上还挂着不可描述的笑。   柳述心中一紧,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问:“沈大人,你知道我喜欢阿柯吧?”   “嗯?”沈槐扭头,疑惑地看向他,“嗯。”   “那你知道阿柯也喜欢我吧?”   “不能更知道了。”   那你还离他那么近干嘛!讨嫌得很!!   柳述添好柴后,立马起身,挤到二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把沈槐挤开,夸奖道:“哇,阿柯你洗的菜好干净!”   沈槐:?这也能夸?   “你切的洋芋丝也太好了吧!”   沈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在切洋芋块呢。   “阿柯,晚上我俩一起睡吧?”   沈槐:????!   “不行!”沈槐立马道。   不是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怎么这位清官一直管他家的事啊!烦人烦人!   柳述不悦地回过头:“沈大人咱们讲点道理,我们家就两张床,你要睡一张,剩下一张可不就是我们俩挤一挤吗?”   “不用,我跟柯深挤挤就行了,你好好休息。”沈槐说。   柳述差点就不管不顾,掀起拳头揍人了。   幸好沈柯及时发话:“你们各睡一张床,我打地铺就好了。”   柳述和沈槐对视一眼,同时撇开眼睛,似乎都有些不满,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他俩一张床吧?   晚饭的时候,沈槐十分期待地等着饭菜上桌,真上桌后,他又一点都不期待了,甚至想逃跑。   “快吃啊,沈大人,愣着干什么?”柳述催促道,故意问他,“你是不是看不起阿柯的手艺?”   “怎么会。”沈槐干笑两声,在他们的视线中吃了两口菜,“嗯......味道还是不错的,挺好吃的。”   柳述诧异地看着他,心情很是复杂,难得有个人跟他一样不嫌弃阿柯做的饭菜,可又拿不准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喜欢阿柯!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沈柯笑着给哥哥夹了点菜。   “不用客气,我自己来!”沈槐道。   沈柯刚收回筷子,面前就出现一个碗,柳述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嘴角一弯,给柳述夹了更多的菜,柳述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见他狼吞虎咽还不忘吹捧厨艺的样子,沈槐原本那些疑虑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得多爱他这弟弟,才能做到命都不要的?   到了深夜,沈柯在堂屋铺好被褥,其他两人也乖乖躺下准备休息了,蜡烛熄灭后,小破屋一片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一个小布包从柳述房里扔了出来,正砸到他身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隔壁房,没有任何动静,才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柳述房里,摸着黑爬到了他的床上。   柳述立马把他抱住,声如蚊呐:“下次不要让他留宿了吧,管得真宽呢。”   沈柯摸摸他的后脑勺,亲了下他的额头,这时,隔壁房突然响起了动静。   两人一惊。   沈槐爬起来,点燃蜡烛,起身走出房间,就看见沈柯规规矩矩地躺在地铺上,他说道:“有点口渴,水在哪里?”   沈柯起来给他倒水,却被他提溜进了厨房,小声给他叮嘱:“虽然你们都是男人,可是该有的礼节都给我守住了,听到没有?”   “嗯......”   “在没有成亲之前,一切变数都有可能,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但如果一时犯了错,以后后悔的时间就长了。”沈槐道。   “我知道的。”沈柯颔首。   沈槐自然也对他人品信得过,只是这孤男寡男的,在这偏僻的地方,天天朝夕相处,很容易就意乱情迷。   “何况你现在婚约还没有真正解除,万一对方家闹起来,你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到时候牵扯到他怎么办?”   “嗯,我明白。”   沈槐这才放心去睡觉......放心个屁呀!   隔天天还没亮,他就发现地铺只剩床被子了,人早跑去别人房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柯深,我要走了。”   房门很快就打开,沈柯惊讶道:“这么早就出发?”   “路程远,得早些回去。”沈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沈柯讪讪一笑,去厨房里收拾东西:“这是邻居给我们送的咸菜,是这里的特产,你可以尝一尝,喜欢的话下次给你寄些过来。”   沈槐看着他东拼西凑,什么瓜子花生都拿出来了,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别逃避话题。”   沈柯浅笑道:“你能不能给我点起码的信任?”   “呵,那你半夜偷跑进他屋做什么?一晚上都忍不了?”   “嗯。”沈柯实诚地点点头。   “情之所至嘛。”沈柯道,“就像你当年,不也偷偷翻/墙去嫂嫂家.....”   “闭嘴!”沈槐瞪了他一眼,提起瓜子花生和咸菜就往外走。   沈柯笑了几声:“我送送你。”   柳述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见沈槐要走,立马就精神了,马上欢送。   沈槐的马车就停在院外,他坐上马车后,跟他们道别。   柳述乐得眼睛眯起了一条缝,假装客气道:“欢迎沈大人下次再来。”   “既然你诚心邀请了,那我下个月就来。”   柳述笑容一僵:“???”   马车刚出发,沈槐就听见柳述在追车,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依依不舍地送别呢。   可实际上却是追着他的车喊:“我撤回那句话!撤回撤回撤回——!!”   沈槐兀自笑了起来,掀开帘子喊道:“回去吧,别送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柳述简直要崩溃了。 第44章   这几日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沈柯的抄书任务终止了。因为他的东家决定彻底摆烂,直接罢工,再也懒得应付张老爷和先生,扬言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   而导致这件事的原因,正是第二件事。   他要给妹妹帮忙,开店铺经营脂粉。   这兄妹俩自打眼前见了柳述制作的胭脂后,就觉得是个可行的计划,于是赶紧张默阳负责去开店招人,而张默笙则抓紧时间跟柳述学习如何制作胭脂。   柳述不用出本金,以后也不用看店,只拿分利,三七分,他拿三成的利。   前期投入得不多,柳述的提议是既然张家在镇子上有店铺,那就先用着,先在镇上试试水,如果反馈好的话,再去淮州开一家更大的店,这里的顾客始终少了点。   张默笙也同意,她既没出过远门,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先在镇上小打小闹试试看,也方便改进或是及时止损。   开张那日,并没有预想中的火爆,兄妹俩难免有些丧气。   临时被抓来当账房的沈柯握了半天笔,一个字都没能落下去,最后竟画起了画。   “很正常,这小镇能舍得花闲钱来买胭脂的人本就不多,何况咱们的东西刚面市,顾客自然要谨慎些。”柳述安慰道。   “一上午了,就来了三个人,都是只看不买。”张默阳发愁,“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正好给了我们时间多做些,我和默笙两人做的又不多。”柳述想了想,问道,“你们张家是主营布匹是吧?”   “嗯。”   “那就把这一种玫瑰花制成的胭脂拿去做赠礼,给买你们家高价衣服的客人,都送一罐这个。”柳述说,“买得起华衣的人不缺银子买胭脂,让她们先试用试用。”   张默阳眼睛一亮:“好,我亲自去看着!”   柳述又扭头看向张默笙,忽然一笑:“好徒儿,是时验收你的学习成果了。”   张默笙:“?”   “听说东家那边有家胭脂店开业,免费给人上妆!”   “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描妆的人还是张家小姐!”   “那我得去看看!要真是免费,我也去描一个!”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个时辰,镇上的人都知道张小姐在东巷当众给人免费描妆,很快就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   店门前支了张桌子,上面放了几瓶胭脂水粉,张默笙只用这些东西,就给好几个人上了不同的妆容,令人直呼奇迹。   有两位姑娘很是满意,照了半天镜子,最后心动难耐地询问她用了哪几瓶胭脂,以及价格。   “一百五十九文一罐,不贵,也就出门去酒楼随便吃顿饭的价钱,还不如男人们的酒钱贵呢,是吧?”柳述在一旁解答道。   众人一听,也觉得很划算!   沈柯嘴角微弯,停下画笔,终于能记账收钱了。   围观群众纷纷举手想要上妆,一边等待机会,一边目睹张默笙是如何为大家勾勒美丽的脸庞,忍不出发出惊叹声,等待的过程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去买同款胭脂了。   等张默阳把带去的玫瑰胭脂送完后,回来准备报喜,结果一进门就听说东西全卖完了,双膝一软,差点跪下。   “怎么卖的这么快!?”   张默笙把下午的事说了一边,揉揉发酸的手腕,转头看向柳述,笑道:“师父,我的成果如何?”   “非常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柳述竖起大拇指,“看来反馈还不错,咱们赶紧得增加人手做胭脂了。”   “行,这事我来安排!”张默阳说完,又跑出去办事了。   “阿柯,今天我们一共赚了多少?”柳述转身去找沈柯,顺手拿起了账本,忽然间视线一顿,看着压在账本下面的画。   画上的少年身形高挑,挽弓射箭,发丝飞扬,恣意少年郎跃然纸上。   “你......画的是谁呀?”柳述故意问。   沈柯抬眸,莞尔一笑:“眼前人。”   “你画他做什么?”   “突然有点想念罢了。”   柳述嘴角一咧,放下画就捧住他的脸,低头啄了一口,笑吟吟地和他对视。   “............”张默笙面无表情地时收回视线,“你们能不能......回家再亲热?”   “走,我们回家!”柳述迫不及待地拉着沈柯就要走。   张默笙:“......”   这时,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戴着一顶帷帽,安静地站着,半晌才声如蚊呐地问道:“你们这里......是免费上妆吗?”   “是的,姑娘你要试试吗?”张默笙问道。   “我......”姑娘抬起手,缓缓揭下帷帽,垂着眼轻声问,“我这样的脸也可以吗?”   三人这才看清她的脸庞,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偏偏左脸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很是显眼。   “这......”张默笙有些为难,她看向柳述,“你会吗?”   柳述走上前,端详着女子的面孔,女子下意识后退几步,捂住脸不让他看,眼神里写满了惊慌。   “姑娘别怕,他是我师父,他的技艺比我还好。”张默笙安抚道。   女子似乎不敢相信,眼神躲闪,依旧捂着脸。   “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试试。”柳述说。   女子仍是犹豫不决,手指捏成拳,这时,又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神色温和地说道:“姑娘若是怕的话,那就让张姑娘先为你试试,我们俩出去等待。”   女子缓缓点了下头。   沈柯回头跟张默笙说:“这里交给你了,她更信任你,所以你尽力就好,不要有压力。”   “嗯,我尽量。”张默笙说。   两人关上大门,柳述提议道:“估计得有一阵才好,咱们出去逛逛吧,好久没逛过了。”   “好。”   这会天色也不早了,许多人都已经回家,街上冷清了些,宽大的袖子下面握着两只手,柳述摸了摸他的指骨,说道:“等店里招人了,就会有账房先生了,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不就是天天在写什么种植手札吗?”   沈柯浅笑道:“嗯,所以我大部分时间可能是在村里。”   “幸好我没有要店铺的经营权,不然天天呆在镇上,咱俩还怎么见面。”柳述乐道,看见前面一家店铺,他脚步一顿,立马拉着沈柯进去了。   沈柯对这店印象颇深,这里还在卖他爹的字画赝品呢。   掌柜一眼就认出他了,主要是这相貌过目难忘,他笑嘻嘻地问:“客官,是不是想回来买沈大人的字了?”   “什么意思?”柳述疑惑地看向沈柯,“你来过?”   “之前来看过。”沈柯道。   “他看得是哪副字?”柳述问掌柜。   “这一幅。”掌柜指着其中一副字迹说道,“这可是沈大人的真迹啊!一字千金!”   柳述:“多少钱?”   掌柜一听他这么爽快问价钱,立马道:“五百两。”   柳述:“一两,卖不卖?”   掌柜:“......”你玩呢?   沈柯:“......”原来是这么杀价的?学到了学到了。   柳述:“不卖我可就走了啊。”   “你走吧。”掌柜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甚至摆摆手,催他们快点走。   柳述装模作样地走出店门,见他还没有追出来,气得牙痒痒:“这玩意真这么值钱?我看阿柯你写的也不比这什么沈大人的差,是不是可以卖他一千两?”   “小人物的字画不值钱。”沈柯笑道,牵着他的手离开这里。   “等等,我再去跟他杀杀价......”柳述心有不甘,气归气,可也还是想买给阿柯做礼物。   “不必,那字迹是假的。”沈柯说。   “真的?”   “嗯。”   “那就好,我就说嘛,奸商!”   “也可能是掌柜自己也被骗了,我已经跟他提醒过了,只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那就不管他,不过这沈大人是谁呀?该不会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沈知府吧?!”柳述问。   “不是,是翰林院的沈大人。”   “哦,不认识。”柳述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沈知府阴魂不散呢。虽然都是姓沈,但也不一定有关系啊。”   “......”还真有。   晃悠了一圈,两人回到店里,发现那姑娘已经走了。   “我技艺不到家,遮盖不了她的胎记,只是轻微多了一层修饰。”张默笙叹了口气,“不过那姑娘说下次还会来。”   “她警惕心还那么强吗?”柳述问。   “好一点了,我一直在跟她提你,下次你来试试吧。”   “好。”   天色黑了下来,张默阳给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这样往返就方便多了。   一到家,柳述就把沈柯给他画的像挂在了屋中,和他画的那张沈柯像并排挂着。   他观摩片刻,“啧”了一声。   原本还觉得自己画的不错,现在这么直观的一对比,也难怪沈槐在看到这副画时,给出的评价是“一副鬼画符”了。   “去沐浴吧。”沈柯已经沐浴完毕,一身清爽,经过他身边时,被柳述猛地拽住了胳膊。   “怎么香香的?”柳述鼻子翕动,从他的肩头一路闻到脖颈,侧过头舔了舔他的喉结,对方身体微僵,呼吸都似乎停了一瞬,他仰起头看向对方。   “......天太热了,我再去沐浴一次。”沈柯转身又走了。   下一刻,柳述就提醒他:“阿柯,你同手同脚啦。”   沈柯脚步微顿,重新调整好步伐,大步离开他的视线。   等两人先后洗漱完,时辰也不早了,两人躺上床,几乎同时说道——   沈柯:“早点睡吧。”   柳述:“抓紧时间。”   沈柯侧目:“什么?”   话音刚落,对方就翻身趴在他的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了好一会,又低头去吻他的脖子,下意识扯开了他的衣带。   忽然间柳述被一股很重的力道按住,紧接着天旋地转,两人调换了个位子,他抬眸看着呼吸急促的沈柯,四目相对,都在试图平复气息。   微弱的烛光里,柳述注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要将他卷进去一般,可等了半晌,对方仍在克制某种情绪的涌动。   他扭头看了眼沈柯微微发颤的手臂,笑着搂住他肩膀,在耳边低语问道:“你到底在忍什么呀?”   沈柯泄力一般,松开撑住身体的双手,将他抱住,深深吸一口气,嗓音压制的有些沙哑:“别说了......”   “你......”柳述突然被某个东西烫了一下,刚欲开口,对方就松开手,倏地躺回去了。   柳述无声地笑了起来,啊,阿柯好害羞啊!那洞房花烛夜还不得把他羞死啊嘿嘿嘿......   他握住沈柯的手,十分体贴地说:“没事,阿柯,我等你做好准备。”   良久,沈柯才渐渐恢复平静,捏着他的指节玩了起来,发现对方没反应,扭头一看,柳述已经睡着了。   蜡烛即将燃尽,他轻轻地翻了个身,盯着对方安静的睡颜,眉眼间都是说不尽的柔情,他轻声道:“不会等很久的。”   话音刚落,对方就在梦中踹了他一脚,还挺狠。   沈柯:“......” 第45章   胭脂铺在增加人手后,逐渐走向正轨,每日顾客盈门。   除了胭脂受人欢迎外,铺子还总是有三四个男人呆在那里帮忙,介绍产品的张家公子、东看西看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郎君、收钱的柯公子、以及偶尔过来坐坐的小和尚,真是不要太养眼哦!   尤其是付银子的时候,光是看着这么张好看的脸,给钱都爽快极了!   “我说你还没有找到账房先生?! ”柳述看着那群姑娘把沈柯包围起来的架势,气得去找张默阳,直骂他办事效率低。   “那没办法,咱们这里本来会识字算账的人就不多,都已经有东家了,实在很难马上就找到人过来。”张默阳往沈柯那边瞅了一眼,乐道,“而且柯深在这里,能给咱们招揽多少顾客啊,你得高兴才是。”   “高兴,我高兴得都想把你头拧下来下酒了。”   “诶,说到酒,咱俩都多久没去喝酒了,走一个?”张默阳问。   “不去,就这情况,我能放心吗?”柳述指了指众星捧月的沈柯。   “你这么不信任他啊?”张默阳揶揄道,“那这辈子你俩就吊一根绳上了?一点都不能分开呗?”   柳述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要是阿柯这么点诱惑都抵抗不住,那压根就不配得到他的喜欢啊!   “不过喝酒就算了,咱们还是去看看陈英莲那边进行的如何了吧。”   “行。”   陈英莲就是新增的人手之一,当她听说他们店铺开业要招人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报了个名额。   按照她的话说是,尽管已经从方琼那里赚到了可以养老的银子,但谁会嫌钱多呢?回娘家也是去打猎,打腻了,不如做点别的。   于是就让她加入了采花的行列,她熟知山里的地形与植被,万一遇到猎物也能顺手捞点肉吃。   两人骑着马来到城外,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像城门驶近。   那马车豪华至极,看起来起码能同时容纳八至十人,车厢是金丝楠木制成,所用布匹也是选用的江南绸布中最顶级的,结实耐用好看且不易渗水,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   马车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驶过,两人停在旁边,目送它进城。   突然间,张默阳猛地反应过来:“这好像是金陵柳家的马车!我小时候跟爹从金陵返回,柳家人安排马车送行,我们坐的就是这辆马车。肯定是柳家来人了,不行,我得先去跟爹知会一声。”   张默阳掉了个头,转头又赶回去城中。   留在原地的柳述神色几变,最后也加快速度,跟在那辆马车后,拉车的马突然嘶鸣了一声。   四周的路人都被这阔气的马车所吸引住目光,十分好奇这里面坐的是什么人。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位容貌艳丽风情万种的女人,看不出年纪。   女人环顾一圈,似乎在寻人,却什么都没寻到。   紧接着,女人掀开帘子,一条毛色雪白的狗突然蹿了出来。   “去吧,找你的主人去。”   那条狗四处嗅了嗅,忽然从人群中穿过,一路狂奔,最后在一条死胡同里找到了它的主人,吐着舌头,上前去蹭主人的腿。   “呜呜呜柳富贵,可把我想死了。”柳述蹲下去摸它的脑袋,它顺势倒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   柳述揉搓得越来越欢,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你想不想我?”   “它想你想得快把家都拆了。”胡同口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   “娘!”柳述站起来,一把冲过去抱住她,“呜呜呜呜呜我也好想你!你过得还好吗?”   “你、说、呢?”卢月如咬牙道。   柳述讪讪一笑,松开手仔细打量她半晌,在心里叹了口气,愧疚道:“你瘦了。”   “放你的狗屁,老娘都胖了三斤了,全长肚子上了!”卢月如气得捏了下肚子。   “不是吧......娘,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怀你个瘪犊子!说了八百遍了,生你一个都费劲,打死我也不会再生第二个了。”   “好,不生就不生。娘你是从金陵来的吗?是不是来做生意的?爹有没有一起过来?”柳述问。   卢月如眼睛一眯,漂亮的五官霎时间呈现出一种威严的姿态:“你小子是不是完全没想起自己离家出走这回事呢?”   “哎呀,还真是,都怪柳富贵,让我放松警惕了。”柳述忙用手给她扇风,“娘这一路辛苦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说话吧。”   于是母子俩直接去了当地最贵的酒楼,丫鬟们在门外守候,屋里的狗子满屋转了一圈后,乖乖趴在柳述脚边,安静地睡着了。   “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淮州城里,可贴着你的画像呢。”   “啊??”   “说你剿匪有功,特地挂出来让百姓们瞻仰瞻仰。柳家在淮州也有几家铺子,有个掌柜的就来信说,好像看见你了,我才亲自过来瞧瞧。”   柳述在心里默默骂了一遍沈槐好心办坏事!   本来镇子上也贴过他们几人的画像以示褒奖,可没过多久,新县令上任,通知一个接一个,早把他们的画像给遮盖住了。   原以为这事就只有镇上的人知道,没想到连淮州人都知晓了。   “那你不会是来抓我回去......成亲的吧?”柳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   “你若是不想成亲,为何不直接跟我说,非要偷偷跑出来?”卢月如面带愠色,上下打量着他,“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出门连点盘缠都没带?”   “带了,不过被土匪抢走了。”柳述整了整衣裳,有些尴尬,可当余光瞥到那块打补丁的袖子时,那股子羞耻感又渐渐消失了,他弯起嘴角,“虽然看起来磕碜了点,可我过得很好。”   “哪里好?”卢月如问道,“在金陵挥霍够了,要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自讨苦吃?”   “才不是呢,我现在自己种地种菜......虽然没有成功,我还会烧柴洗衣服,尝试自己做小生意了。”柳述说道,“每天很忙,很穷,可我就是不觉得有什么苦的。就算有什么苦,挺一挺就过去了,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卢月如很是意外,伸手捏着他的脸颊仔细观察:“你真是我宝贝儿子?”   “如假包换。”   “不可能,你十七岁的生辰愿望还是混吃等死一辈子呢。”   “那只是十七岁的我,现在是十七岁半的我!”   卢月如听着这数字,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小五,回去成亲吧。”   “为什么?娘,你可是最支持我的人啊,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拦着我,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柳述神色戚然,从小他就活得自由,可万万没想到最不自由的事还是会加在他身上,父母的强迫才更让他感到难受。   “小五,你快十八了啊......”   “十八怎么了,我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柳述发现他娘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道,“等等,娘,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那什么算命先生说的,我活不过十八岁吧?”   卢月如没说话,默认了。   “娘,人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怎么能当真呢?”   “万一呢?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卢月如抬起头,眼睛发红,“哪怕只是他随口胡说,我也不敢拿你性命去赌啊!”   “娘......”柳述听着她嘶哑的声音,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酸的很,他从来没见过娘哭过,从来没有。   “不就是成个亲嘛,要是感情不好,过两年和离就是了。你不是老爱逛青楼吗?等你和离后,娘把你喜欢的人都赎出来给你做妻做妾!”卢月如扬声道。   “使不得使不得呀!”柳述赶紧制止她的想法,“我与她们只是纯粹的交情,就像你跟王夫人一样。”   “我们是姐妹情啊。”   “我们也差不多。”柳述低下了头。   “?”卢月如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还是个童子身吧?”   “是啊。”   卢月如倒吸一口凉气。   “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那是我对你有误解吗?那是整个金陵都对你有误解!你说说你,十二岁就学会了逛青楼,如今十七岁半了,竟然还是个童子身,这合理吗?!”卢月如都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了,忽然间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问道,“我是你亲娘,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柳述:“不是身体问题,是心理问题。”   “哎呀,心理问题就会导致身体问题的嘛!你要给自己一点自信啊!”卢月如鼓励道。   柳述:“不是,我是说,我其实喜欢男人。”   卢月如:“不就是喜欢男......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男人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最近喜欢上的。”   “那你还跑什么?既然都喜欢男人,为何不想成亲?虽然沈家权高位重,可那沈家小子却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性子软软糯糯的,打也打不赢你,是个好相处的。”卢月如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他打不过我?”柳述追问道。   “你们打过啊。”   柳述:“?”   “就你这狗记性。”卢月如戳了下他的脑袋,“你忘啦,四岁那年带你去京城,就是去看看沈家小子如何的。这事说到底也是沈夫人给出的口头承诺,我想着趁早去看看,万一是个坏小子,那也着实没必要。可谁知道那小孩聪明懂事,可爱得很,偏偏你还蛮不讲理,跟人家打了一架。”   “原来跟我打架的京城书呆子就是他啊!”柳述恍然大悟。   “嗯,回来我还悄悄问你来着,想不想以后跟他成亲。你说特别想,想天天都跟他打架。”   “......娘,那就是四岁的事了,懂个什么呀!”   卢月如道:“三岁就看老,我也算阅人无数了,基本没看走眼过。你信我的,这小子从小就乖巧,再加上沈大人和夫人的言传身教,人品脾性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小时候他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大了肯定也好看,又是书香世家,前途不可限量啊。你跟我回去,咱们去京城亲眼见见他,到时候你再——”   “不去,不见。”柳述郑重地说道,“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当真?”   “真真的,他姓柯。”   卢月如挑了下眉:“行,那咱这就给他下聘礼。”   “真的!?”柳述大喜。   “嗯,等你先跟沈家小子成亲后,再把姓柯的接进门。或者先在外面养几年,等你和离后再接近门。”卢月如道。   柳述头疼不已:“娘,我跟你说认真的!我这辈子就跟他一个人过了!”   “你不要命啦?”   “......我又不信命。”   “我信。”卢月如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十几年来我这么卖命地给柳家打拼,将产业扩大到现在这个程度,才能在你爹面前有话语权,才能毫不畏惧后院宅斗,才能让你快活自由无拘无束的长大。你要是真的没了,你让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柳述握住她的手,再三保证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按时吃饭睡觉如厕,多吃蔬菜多吃肉,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见卢月如还是没有松动,他垂下眼睛,道:“娘,如果不能与所爱成亲,就算我继续活下去,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痛苦是一辈子的,悔恨也是一辈子的。”   卢月如沉默良久,缓缓抬起头:“那小子叫什么?”   “柯深。”   柯深?   卢月如恍惚间有那么一刹那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的错觉......   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在那个报信的掌柜信中提到的,剿匪成功的几人里就有柯深的名字,好像说是亲自带兵去剿的匪。   既然能带兵,又能剿匪,卢月如脑海里顿时浮现起一个高大威猛、胡子拉碴、一身汗味的男人形象。   “我先见见吧,别告诉他我是你娘。”卢月如说。   “行,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卢月如不置可否:“带路。”   柳述想了想,突然说道:“不过在见他之前,你得先伪装一下。他还不知道我是柳述,只知道我是穷小子小五。我长得太像你,站一块肯定能认出来。”   卢月如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还知道隐藏家境,起码能确定那小子不是图他的家产。   “你就是这么给我装扮的?”卢月如望着镜子的朴实打扮,还刻意遮盖住的肤色,以及包裹着脑袋的头巾,气得很,“快还我的美貌!”   “就一会,你忍忍。”   卢月如眼神不善,打开门后,几个丫鬟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喊夫人,就被她制止了。   卢月如咬牙切齿地说:“在这里别喊我夫人,喊我大姐!”   丫鬟们:“??!”   柳述忍着笑,带她往店铺的方向走去,途中竟然碰巧遇到了篾匠,篾匠身边还带着俩孩子。   “大哥。”柳述主动打了个招呼。   篾匠看见是他,脸上神情稍微放松一点,冲他笑了一下:“小五。”   卢月如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大威猛、胡子拉碴、且一身汗味的男人,心情异常复杂,不禁脱口而出:“就是你个老小子把我乖儿子的魂都勾没了?居然还有俩娃?!”   篾匠:“??????”   柳述:“............” 第46章   卢月如盯着篾匠,面色凄苦,心道我儿的喜好居然变得如此离奇?   可转念一想,也许小五就喜欢这种男人味十足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就难怪小五看不上沈家那丰神俊朗的小少爷了。   正当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柳述忙不迭道:“不是他!他只是邻居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卢月如连忙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篾匠眼睛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柳述:“这位是?”   柳述正要回话,却听他娘脱口而出:“我也是他的邻居,以前的邻居。”   篾匠冲她点了个头,然后找了个借口,迅速带着俩孩子离开这里,躲避需要交际的场合。   “你?邻居?”柳述扭头看着他亲娘。   “既然都伪装到这个地步了,那就贯彻到底吧。”卢月如道。   “......”柳述从她跃跃欲试的表情里,看出她迫不及待想要玩一玩的心思,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尊贵的柳夫人。”   “柳什么夫人,这里只有你的邻居卢美人。”卢月如白了他一眼。   “美人说的是。”柳述恭敬道。   两人刚往前走了一会,就碰到迎面而来的张默阳。   “小五!”张默阳一把冲过来,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角落里带去,压低声音询问,“你有没有看到柳夫人住进了哪个客栈?”   “做什么?”   “我爹想请她来家里做客。”   “不知道,我没注意,你自己去打听吧。”   “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都不知道顺便跟着人家马车走吗?算了,我再去打听打听。”张默阳嫌弃地撇撇嘴,一扭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妇人盯着他看。   妇人又朝他走近两步:“你姓柯吗?”   这话问的张默阳一愣,他脱口而出:“你谁啊?”   “我卢美人。”   “哦,美人好。”张默阳以为她名字就叫美人,寻思着这家人真会取名字,以后自己有女儿,也取个美人算了,到时候全天下都得喊她美人,嘿嘿。   卢月如笑了起来,扭头看向柳述:“这小子嘴真甜,模样也行,是他吗?”   “不是,他姓张。”柳述扶额。   “你们认识?”张默阳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是我以前的邻居。”柳述从善如流地介绍道。   “哦久仰久仰。”张默阳立马道。   “你久仰我什么?难不成小五还跟你提过我?”卢月如问。   张默阳:“那倒没有,这不就是客套话嘛,您怎么还当真呢?”   卢月如笑了起来。   “那你们继续聊,我先去找柳夫人了。”张默阳说完,就径自去各家客栈打听了。   “他要找谁?”卢月如疑惑地问柳述。   柳述便把张家与柳家的渊源说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他吗?”   “我每日要见多少人?怎么可能记得住所有人?既然我都记不住,说明他们家生意做的一般。”卢美人高贵冷艳道,“不过看在他是你新朋友的份上,我可以抽空去会见会见。”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胭脂铺,柳述道:“他就在里面,走吧。”   “等等,你想个法子把他支出来,我要单独见他。”卢月如一脸高深地交代道。   “你要做什么?”柳述警惕地看着她。   “怎么,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快去,为娘我来替你把把关。”卢月如说道。   这会店里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沈柯搁下笔,看见柳述回来了,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闻了一下,满意道:“嗯,看来不是和张默阳去喝酒了。”   柳述讪讪一笑,真是好险,差点就去喝酒了!   “张默阳去办其他事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陈英莲吧?”柳述问道。   沈柯看向店里的张默笙,张默笙点点头:“去吧,这里我能应付得过来。”   “好,那我们走吧。”沈柯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柳述环视一圈,却没看到他娘跑哪去了,继续走了一阵,才看见卢美人闷头朝这边走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柯,头也不抬就连忙道歉,然后迅速离开。   沈柯目送她离开,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地上掉了一个金元宝。   他疑惑地捡起来,询问道:“这是刚刚那位姑娘掉的吗?”   “......”柳述扯了扯嘴角,“嗯,是她。”   “姑娘!姑娘,留步!”沈柯转身就去追人,没想到这姑娘跑得还挺快,好一会才追上,“姑娘,你东西掉了。”   “哦,谢谢!”卢美人回过头,接过元宝,一抬头,猛地怔住,“公子好相貌!!”   沈柯谦逊一笑,跟她告别后回头去找柳述,谁知柳述又说不用去找陈英莲了,有其他事要单独去办,让他先回店里。   死胡同里,母子俩小声探讨——   “我滴个亲儿咧,他长得可真他娘的英俊啊!”卢月如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儿子,眼光就是好。”   “那当然!这可是我万里挑一的大宝贝!”   “还拾金不昧,不错不错。”   “这下你总该信得过他的人品了吧?”柳述不禁得意道。   “还不成,刚刚只是开胃菜,我还没上大菜呢。”   “什么大菜?”   “你别管,我的人已经去了。”   “什么人?”   柳述回到店铺里,就看见一群穿着凉快的美人围着沈柯转,娇笑着调戏他,一只手正要伸到他的脸颊上去,给柳述吓了一大跳。   “姑娘请自重。”沈柯猛地站起来,面沉如水,“若是来买胭脂,可以向张姑娘询问,我这里是收账的。”   “郎君这么正经做什么?有空去我们醉香楼坐坐啊,不收你酒钱。”为首的姑娘冲他眨眨眼。   “实在不好意思,我不好女色。”沈柯面无表情地说。   几个姑娘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似作假,便笑了起来,推推搡搡地离开。   沈柯揉揉眉心,忍不住催张默笙:“你哥到底什么时候招到账房先生?”   “在努力了。”张默笙也不禁有些愧疚,“实在不行我来也行。”   柳述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几个男妖孽就陆续走了进来,直奔沈柯。   他一下就猜到是谁在搞鬼了,正准备去找他娘,面前忽然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阳光。   “你就准备看戏么?”沈柯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我要怎么做?”   沈柯思考道:“牵我、抱我......或者吻我?”   柳述立马笑开花,仰起头就要亲上去,沈柯却又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笑道:“亲密的事怎么能叫这些人看见。”   沈柯扭头看向那几个妖孽男子,道:“请回吧,不管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有什么目的,都请不要再来了,否则我们只能衙门见了。”   那几个男人人悻悻然离去,沈柯才松开手,低头亲了柳述一下。   柳述龇牙一笑,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受人指使的?万一跟我一样,都是被你美色所惑呢?”   “太有组织性和目的性了。”沈柯道。   “就是就是。”柳述连连点头。   傍晚,两人要准备回村了,柳述还惦记着卢月如,跟沈柯找了借口,偷偷跑去找他的亲娘了。   卢月如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客栈里,换回本来样子了,见他来了,关上门说道:“这小子还行。”   “只是还行?”柳述气喘吁吁,坐下灌了两口茶,“娘,你摸着良心说话。”   “我没那东西。”   “那你摸着你美丽的脸庞发誓。”   “好吧,他的确很优秀,配得上你,行了吧。”   柳述得意地翘起腿:“那可不,都跟你说我们阿柯天下第一好了!”   “他待你不错?”   “是啊,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家里有一口吃的,都要分我一半。也不嫌我笨手笨脚,总是打坏他家东西。其实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跟我生过气,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好的人?”柳述不禁感慨道。   卢月如重点一偏:“那他会因为什么跟你生气?”   “去赌坊咯,上青楼咯......不过我都改了,我都已经快半年没去过这些地方了!”柳述说出这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早说嘛!”卢月如挑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把你改造得这么好,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他一下,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书画。”   “天哪,你怎么不早说!”卢月如一拍桌子,“老娘最喜欢有文化有内涵的男人了,不知道比老柳头强多少倍!”   “咳咳,娘你注意点,这是我喜欢的男人,可不是给你选喜欢的。”   “哎,好可惜。”   卢月如大手一挥:“行,给他送十套八套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这些也花不了几个钱,他还喜欢什么?”   “他最近好像迷上了庄稼。”   “什么,他居然还会种庄稼!?”卢月如捂着胸口,“会种庄稼好啊,人踏实,勤劳,体力也好。”   “......娘!”   “好了好了说正事,喜欢种庄稼是吧,那我就送他百亩良田,让他种个够。”卢月如豪气道,“他还喜欢什么?”   “他之前还喜欢采草药,研究医术。”   “什么?!”卢月如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老实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他不会生孩子。”   “哦,这倒是。”卢月如又一屁股坐下了,“那他医术如何?”   “给几十个病患治疗过,全都痊愈了。”   卢月如给予深深的肯定,又问:“他还喜欢什么?”   “喜欢我。”柳述羞涩一笑。   “那就把你——”   柳述期待地看着她。   “把你的聘礼先下了再说吧,刚刚说的这些都算在聘礼里,到时候再看看要不要添上万两黄金,首饰珠宝这些。”   柳述面色一喜:“娘,你同意我们的事了吗?”   “嗯。”   “那和沈家的婚约......”   “你让我再琢磨琢磨。”   良久,柳述忍不住问道:“娘,你琢磨好了没啊?”   “没有。”   “你到底在琢磨什么呀!”   “我琢磨着......”卢月如缓缓看向他,欣赏道,“你不愧是我亲儿子,咱俩审美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娘!”柳述哼了一声,“那可不一样,我阿柯可比老柳头好太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得回家了。”   “哎,男大不中留啊,还没成亲,就跟别人有家了,把亲娘丢在这。”卢月如嘤嘤道,拿着手帕擦并没有挤出来的眼泪。   “你晚上不是要去张家做客吗?”柳述提醒道。   “哦,对,那你快滚吧。”卢月如挥挥手。   柳述麻溜地滚了,滚之前还把柳富贵带走了。   回到店铺,柳富贵冲着门口的张默阳就开始狂叫:“汪汪汪!!”   张默阳:“哪来的狗,它叫什么呢?”   柳述:“叫富贵。”   张默阳:“我没问你它叫什么,我问它叫什么呢!”   柳述:“叫富贵。”   张默阳:“......”   “这是哪里弄来的?”沈柯走过来问道。   “路边捡的,可能是被人遗弃的,见着我就黏上了。”柳述摸了摸柳富贵的脑袋,在心里默念:听不懂听不懂,富贵你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什么都听不懂。   柳富贵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在外人看来着实有点黏人。   “长得雪白雪白的,真的是别人遗弃的?”张默阳蹲下,好奇地想去摸它的头,谁知刚碰到,柳富贵就冲他汪汪叫。   “......怎么这么凶!”张默阳立马收回手。   沈柯也想摸摸,可是又怕不招狗喜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见状,柳述把富贵抱起来:“来,你摸摸。”   沈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它柔软的脑袋。   柳富贵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在他掌心舔了舔,沈柯一愣,眉梢上挂起了笑意。   “为什么这狗不凶他?!”张默阳不服气。   自然是因为沈柯身上有他的气味咯,柳述笑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柳富贵软软地汪了两声。   柳述凑过耳朵去认真聆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它说什么了?”沈柯忍不住笑问。   “它说——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是吗?我听听。”沈柯也将耳朵凑了过去。   “怎么样,听到了吗?”   “嗯,它还要我好好珍惜你。”   “走走走,妹妹我们走!”张默阳气得拉起张默笙就往外走,“咱不跟傻子们玩,回家见客人去。” 第47章   柳述带着狗回村,坐在马车里一直逗弄它,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偶尔还跟狗进行一些不知名的对话。   沈柯见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想到如果要是他有个自己的孩子,肯定会非常疼爱,甚至是溺爱。   “小五,你想要孩子吗?”沈柯问道。   “怎么?”柳述下意识看向他的肚子,“你能生?”   “当然不能。”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柳述仔细想了想,摇头,“我不喜欢孩子,我大哥的两个孩子,皮死了,我见了就想揍他们。”   “那乖巧的孩子呢?”   “乖巧的当然喜欢了,乖巧的别说小孩了,大人我也喜欢啊。”柳述一转身就坐在他的腿上,坏笑着摸了摸他的下巴,“你说是吧?”   两人刚接上吻,柳富贵就发出了抗议:“汪~”   柳述将它拎起来,扔在两人腿中间,柳富贵终于不再打扰这两人的好事了。   经过篾匠家时,听见里面很是热闹,两人钻出马车,就看见篾匠在院子里追着两个孩子跑。   “这是在玩什么呢?”柳述跳下车,走到他们门口问道。   “他们太......太闹了。”篾匠气喘吁吁地说完,又赶紧去追那两个要上房揭瓦的孩子,急的忙喊道,“别爬竹子,会摔的。”   烟囱里冒出炊烟,柳述好奇地来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看见两个孩子的娘正在烧菜。   对方回过头来,见是他,笑问道:“小郎君,还记得我吗?”   “那是自然,你可光顾了大哥好几次生意呢。”   “是啊,起初只是想帮妹妹们打听打听你的事,没想到最后倒是我看上他了。”女人笑道,“对了,我叫刘乔慧,你怎么称呼?”   “叫我小五就可以了。”柳述指了指紧随而来的沈柯,“他叫柯深。”   “以后多多关照。”刘乔慧笑道。   沈柯点头致意,随后看着柳述,低声问:“她的妹妹们,是怎么回事?”   “就跟铺子里那群专门为看你而来的顾客们一样呗。”柳述撇撇嘴。   刘乔慧炒着菜,莫名就感觉有股醋味冒了出来。   这时,院子里的柳富贵突然慌张地叫了一声,像是受到了惊吓之后的怒吼。   柳述马上跑出去,看见那两孩子拿着棍子打柳富贵。   “干什么呢!你们是不是讨打!?”柳述三两步上前夺走他们的棍子,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心疼地摸了摸柳富贵的脑袋。   篾匠赶紧给他赔罪,说自己一时没注意到。   沈柯站前来,沉声道:“这不关你的事,让他们自己来道歉。”   那两孩子嬉皮笑脸的,转身想要跑,却被沈柯一手提溜一个,拎了回来。   “没跟你们说笑,给他和富贵道歉,不要以为你们是孩子,就可以无条件纵容你们。”沈柯教训道。   “我偏不道!”大一点的孩子嘴硬道。   听到动静的刘乔慧跑出来,见到这情况,拿起棍子就往他们身上招呼:“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你们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两个孩子哇哇哭了起来,嚎得那叫个响亮。   刘乔慧一边打一边流泪,过后给他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他们从小没爹,我平日里忙,也顾不上他们,就把他们养成这个样子了,实在对不住。”   “你这样揍他们一顿是没用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只会变本加厉。”沈柯说道,“把他们送进学堂去,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礼义廉耻。”   “我也想送,可是学堂太贵了。我就想着,他们长大可能就懂事了。”刘乔慧垂泪道。   “我......我送他们去,这钱我出。”篾匠小声说道。   “那像什么话,咱俩都还没成亲呢,怎么能用你的钱。”刘乔慧直接拒绝,“你放心,我会好好想办法的,可不是故意拖着俩孩子来拖累你的。”   柳述留他们自己商量家里的事,抱着柳富贵就离开了,沈柯紧随其后,与他一道回家,伸手摸了摸柳富贵的脑袋,道:“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幸好没有肿起来。”   “你看吧,孩子哪有个个都招人喜欢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孩子!还不如我富贵懂事!”柳述气道。   “是,富贵最懂事了。”   一回到院子,柳述把狗放下,它撒开脚丫子就在院子乱窜,把母鸡们都吓到了,瞬间鸡飞狗跳。   “哎呀,柳富贵你别踩着它们的蛋了!!!”柳述吼道。   鸡窝里的两个蛋被踩的稀碎,给他气得够呛,转头就拉着柳富贵去角落里,骂的它狗血淋头。   沈柯忍不住想笑。   吃饭的时候,柳述发现锅里的粥有点多,道:“完了,好像煮多了,这天气怕是放不到明天。”   “不多,家里不是多了一张嘴了嘛。”   沈柯单独盛了一碗给柳富贵,吃过饭后,又找出几件破衣裳,叠放在堂屋的角落里,给柳富贵做窝。   翌日清晨,柳述被外面的鸡叫和狗吠声吵醒,走到院子里一看,柳富贵正和几只母鸡对叫。   就一晚上而已,柳富贵就入乡随俗了,也不知道去哪滚哪翻了几遭,白滚滚的身体变得脏兮兮的,给他快气得冒烟了。   “救命,富贵,谁让你搞这么脏的!”他站在门口喊道。   “醒了就去洗把脸吧。”沈柯提着一桶水,从厨房出来,在院子里放下,冲柳富贵招了招手,“来,富贵,过来。”   柳富贵似乎对这个给它置办狗窝的人很有好感,乖乖过去了,然后就被按着洗澡了。然而它不太习惯陌生人给它洗,没两下就要跑,沈柯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它对话或是安抚。   “富贵,伸手。”柳述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柳富贵习惯性地把右爪搭了上去。   “放下,不许再动了。”   柳富贵就乖乖站着,任由沈柯给它搓搓洗洗。   “它好听你的话,看起来不像是刚捡回来的,倒像是养了好几年的。”沈柯笑道。   “我以前家里也养过狗嘛,知道一些训狗方法。”柳述讪讪一笑,跟着他一起搓狗,忍不住说道,“你对狗都这么好,要是有孩子了还得了啊?还是说你也很喜欢狗?”   沈柯笑了笑:“爱屋及乌罢了。”   柳述立马抬眼看着他。   “难得见你有这么喜欢的东西,这村里没什么乐子,有只狗狗陪你也很好。”沈柯细致温柔地给柳富贵擦干身体,就放它去玩了,一转头,就看见柳述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眸里布满了迷恋的情绪。   “我们成亲吧,阿柯。”柳述突然说,“我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好想成亲啊!”   沈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啊。”   “什么时候?!”   “等我们都退完婚后,我就上你家去提亲。”沈柯说道。   “行!一言为定!!!”柳述琢磨着得快点让娘答应,顺便把聘礼准备好!   赶到镇上后,两人一进铺子,就听到张家兄妹俩在讨论昨晚的客人。   “没想到柳夫人竟然这么年轻漂亮,人又爽快大方,还掌管着柳家一大半生意,真是叫人钦佩,我若是能成为她那样厉害的人就好了。”张默笙不无羡慕地说。   “妹妹你也可以的......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柳夫人给我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张默阳嘀咕道。   “你小时候不是见过她嘛,对她有熟悉感也是正常的。”   “有可能......算了,不想了。”   “什么柳夫人?”沈柯走进去,顺口问了一嘴。   柳述心里一个咯噔。   “哦,就是金陵柳家的夫人嘛,虽然她是四房,可这些年一直抛头露面做生意,导致大家都习惯了喊她柳夫人。昨日她路过镇上,我们就请她去家里吃了顿便饭,她这人爽快得很,一听咱们几个年轻人开了个胭脂铺,不嘲笑不贬低,居然还愿意出资给我们扩大店面!比咱爹好多了!爹从来就没看好过这事!”张默阳说。   “看来这柳夫人是个好相与的。”沈柯说。   “是啊。”   柳述保持沉默,但是心里在暗爽,默默给张默阳竖了个大拇指,会说你就多说点!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厉害的人,怎么把儿子教成了纨绔。”张默阳很是不解。   柳述:*&%¥#@......   沈柯还欲再问,就被柳述打断了:“来客人了,快别闲聊了,赶紧干正事吧。”   几人各归各位,等没那么忙的时候,柳述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看看匠人们赶工赶得如何了。   过了一会,店里忽然来了一个官兵,有些眼熟,沈柯立马想到这是知府衙门的人。   “柯公子,这是大人送的信。”官兵将怀中书信呈给他。   沈柯接过一看,上书“柯深亲启”四个大字,他谢过官兵后,就在张氏兄妹的注视下,走进了暗房,撕开信封,里面还有另一个信封,这才是真正的书信——   沈柯亲启。   这字迹一看就是出自翰林院沈大人的。   寄信时他是从兄长那里寄走的,因此父亲也只能寄回到兄长这里,而兄长以防他的假身份被无意揭发,又特地在外面加了个假信封。   他展开信看了起来,开篇就是沈大人给他一通非常文明的辱骂,直到快结尾时才提起正事,称婚约是两家人多年的承诺,若是执意要退婚,得要他先回去,一家人亲自去金陵柳家负荆请罪,当面谈妥,方可作罢。   他眼神一动——金陵柳家?   原来婚约竟然是和张默阳提起的那个柳家定下的?   “柳夫人现在在哪里?”他立即去找张默阳询问。   “云来客栈吧,怎么了?”张默阳刚说完,人就已经跑出去了。   他一路跑向云来客栈,找小二打听:“请问柳夫人住在哪间房?”   “柳夫人是谁?”小二一脸茫然。   “就是很年轻漂亮,很贵气的一位夫人。”沈柯根据张氏兄妹的对话里摘了几个要点。   “啊,那位居然是夫人了吗?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呢,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沈柯扑了个空,不由得想起信中的叮嘱,要他速速回京。   与此同时,城外的马车里,卢月如很是不满:“一大早就跑来催我走,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怎么没有!”柳述给她捏肩捶腰,“但是娘你也得为儿子的终身幸福考虑一下嘛,我真的好想跟阿柯成亲啊,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原本还打算去正式见见他的。”   “等咱把他娶进柳家,你想怎么见就怎么见!”   卢月如笑了一声,道:“行吧,我回去先跟老柳头说说。你在这里也千万要保重自己,别让我担忧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柳述忽然好奇,“不对啊,娘你怎么一晚上就想通了?”   “我昨儿辗转反侧,一大早在客栈里碰见一位大师,就把你的生辰八字给了他,让他给你算算姻缘。”卢月如说。   “大师怎么说?”   “说你和你的正缘是双向逃离的过程,我就琢磨着可能不止你不喜欢沈家那小子,说不定人家也嫌你登不了台面呢。咱们商人出身,的确是高攀了,就算成亲了,估计也玩不到一块,话不投机半句多。”   “娘你琢磨得对,不过这大师的话,我怎么这么耳熟呢?这位大师是......”   “大师法号慧伤。”   果然是他!   送出一段路后,卢月如就把他赶下去了,他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范围里后,才独自回城,好巧不巧,在城门口碰到了买馒头的慧伤。   “哟,这么巧。”柳述顺手抢了他手里的一个馒头。   “你怎么能抢我馒头呢。”慧伤嘴里嚼着馒头,含糊地说。   “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啊。”柳述张开嘴,狠狠咬下一大口,“今天没有去化缘?”   “赚了点钱,犒劳犒劳自己。”   柳述笑了起来:“看来大师还是有几分赚钱的本事。”   “勉强勉强,说来奇怪,我今日遇到的这位女施主,给了我一个生辰八字,你猜怎么着?”   柳述咽了咽口水,忐忑地问:“怎么着?”   “跟你上次给我的八字一模一样。”   “......这么巧啊,呵呵呵。”   “你知道更巧的是什么吗?”慧伤意味深长地着问。   “是什么?”   “她和你长得也非常像。”   “是吗呵呵呵呵,那还真是巧啊!”   “你知道更更巧的是什么吗,听说柳少爷你——唔唔唔!”   柳述将馒头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拖着他到了无人角落,阴恻恻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了,兄弟,你知道得太多了!” 第48章   慧伤看着他逐渐凶狠起来的眼神,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毁尸灭迹,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求求你!不要揭发我!”柳述哀嚎道。   “兄弟,你是我唯一的亲兄弟!”柳述飞快挤出两滴眼泪,看起来十分可怜,“我是有苦衷的呀!”   “什么苦衷?”慧伤问。   “你知道的,阿柯不喜欢纨绔子弟,我不想让他这么快就讨厌我!”   “可你在骗他。”   “我知道,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跟他坦白的嘛!”   “什么时机?什么时候成熟?”   “......”柳述一下被问住了,想了想,道,“等他把原来那桩婚事退掉之后,我就告诉他!”   “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就好了?”柳述哀求道,“你就帮帮我,假装不知道这事,行不行?而且你想啊,这事让他从你嘴里知道的话,肯定会特别生气,到时候我俩可能就真完了。但等我之后亲自告诉他,他可能就没那么生气了。”   慧伤抿嘴,沉默许久。   “慧伤~我的好兄弟慧伤大师~”   慧伤打了个寒噤:“闭嘴。”   柳述偏不闭:“老话不是说的好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您出家人慈悲为怀,肯定是舍不得拆散我们的是不是?”   “说到庙......”慧伤突然看向他,“我们寺庙破旧多年,因香客少,许久都没能修缮。”   “我给你修庙!”   “通往寺庙的山路也颇为泥泞。”   “我给你铺路!”   “斋饭日日都是老几样。”   “我给你买菜!”   “床铺也非常硬。”   “我给你睡!啊呸,我给你换成雕花大软床!”   “阿弥陀佛,施主一心向善,我就替佛祖谢谢施主了。”慧伤微笑道。   “那我的事......”   “你什么事?”慧伤一脸茫然地从怀里掏出个馒头,继续吃了起来。   “很好,馒头给我分点。”柳述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这是刚刚我娘塞给我的零用,你拿去修葺寺庙吧。”   慧伤接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对柳少爷的家底有进一步的认识,他双手呈上半截馒头:“柳少爷请慢用。”   “别再喊柳少爷了,小心露馅!”   “好的柳少爷。”   “我揍你哦!”   两人吃完馒头就分道扬镳,慧伤揣着银票去着手寺庙修缮的事,柳述则回到胭脂铺,一进去就被张默笙拉到了后院。   “你回来的正好,那位姑娘来了,你来试试看吧。”张默笙说。   柳述抬眼望去,见那位脸上带胎记的姑娘拘谨地坐在石桌旁,一接收到他的视线,就局促地低下头去。   “别怕,我喜欢的是男人。”柳述笑着走上前,端详着她的面孔,“默笙也会在旁边陪着你,可以吗?”   女人抿了下嘴,点点头,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别人的眼光,尤其是男人的......”   “嗯,我明白。你可以闭上眼睛。”   女人闭上眼睛,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用脂粉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动作很轻柔,随后又在胎记的方向轻轻扫过,不停地用笔勾勒,她很是好奇对方到底做了些什么。   张默笙站在一旁,盯师学艺,一不小心抬起头,就看见门口还扒了两个脑袋,沈柯和张默阳正安静地偷看,被柳述这专注认真的样子给吸引了,一不注意就盯得久了点。   柳述也察觉到了他们,回头望过来,视线直接跳过张默阳,和沈柯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他又转回头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别看了。”沈柯把张默阳揪回来,“好好看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听到柳述将画笔搁在桌上的声音。   “睁开眼看看吧。”   女子睫毛微微一颤,忐忑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张默笙,张默笙望着她出神,半晌才将铜镜举在她面前,笑道:“变化有点大,你看看喜不喜欢?”   铜镜里,女子的脸型修饰的小巧精致,眉眼的韵味都放大了,而她最在意的胎记......变成了一枝小小的玫瑰。   青色胎记被延展成花枝,上面绽开一朵嫣红的花,很是大胆,但又有种异样的吸引力,令人称奇。   她不可思议地对着镜子凑近,直到确认这真的是她的脸后,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不要哭,小心妆花了。”柳述忙给她递帕子。   女子破涕为笑:“谢谢。”   当张默阳和沈柯看见女子出来结账时,两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的呆滞。   女子仍是有些羞于面对别人的目光,只是当意识到这是惊艳的目光时,那羞怯就被削去了一层,她多想走路时永远抬起头。   “姑娘,你付多了,只需三百文。”沈柯说道。   几人一看,这姑娘竟然直接掏了十两银子。   “不”多,谢谢你们,这些年光是找大夫就花了不少银子了。”女子转头看向柳述,微微一笑,“谢谢你,下次我还会来找你的。”   “乐意之至。”柳述毕恭毕敬地对大客户说道。   她走出大门,很快便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全都盯着她脸上的妆容赞叹不已,常年低下的头颅终于缓缓抬了起来。   不出两天,店里的客人就翻了一倍,全都要画玫瑰,给柳述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恳求张默笙快点学会,好分担压力。   张默笙回去就连夜练习,终于掌握了要领,柳述就跟着沈柯一起回村,一连几天都没来镇上。   倒不是故意偷懒,而是店里终于找到了账房先生,沈柯不用再去帮忙了。   而柳述,他打算回来钻研一下新的脂粉,那个带胎记的女人给他提了个醒,目前市面上的胭脂水粉都只能锦上添花,却没法遮盖住很明显的疤痕或者瑕疵。如果每个人都要花这么多功夫来描妆,那可真是太费时间了,所以他想试试能不能做出一款可以遮盖住这些明显瑕疵的水粉。   他提出这个想法后,其他几个人都很赞同,便让他回来了。   忙这些的时候,沈柯也没闲着,一回村就开始忙收割的事了。   尽管父亲的信中提到让他回京去商议退婚一事,可几天后就是中秋节,他打算陪小五在这里过完中秋后再启程。   现在又是收割水稻的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开始收了不少了,他才有空去田里看情况。   柳述也抽空跟着来了,毕竟是他亲手插的秧,想看看它们是如何壮烈牺牲的。   结果真是一点不令人意外,不能说是颗粒无收,起码还是能保证母鸡们的温饱。   “这谷子也太小粒了。”柳述捏了几颗,手指一碾就碎了,稻壳裂开后,里面的米粒小的可怜,“哎,等明年吧,明年咱们一定不会种成这样了!”   “嗯。”沈柯点点头,“明年好好努力。”   他们家虽然没有什么收获,可别人家有,正缺人手帮忙呢,于是沈柯就让柳述好好在家琢磨脂粉,他就去帮村民们的忙。   村里的人习惯于团队合作,几家关系不错的约着一起互相收割,今天去你家,明日去我家,而伙食就由当天的主人家负责。   田里大家一边割稻,一边有说有笑,都找沈柯打听起小五店铺的事,言语间有些羡慕。   “虽说商人地位比咱们低多了,但其实咱们日子过的还不如做生意的呢,我看啊,小五这小子脑筋赚的快,很快就要发大财了。”朱大娘说。   “可不是嘛,哎,我们家这人是实在没做生意的脑子。”向姐说完,扬声喊道,“柯兄弟,等小五日后发达了,他是不是就不住这里了?”   闻言,一直沉默干活的篾匠突然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沈柯,好像生怕他说小五马上就要走了。   “这个......还真不准。”沈柯笑了笑,“但无论到了哪里,他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那就好。”向姐乐呵呵地说,“离开咱们这个地方也好,穷乡僻壤的,实在没什么好待的。”   沈柯慢慢敛起笑容,环视一圈,望着这一片又一片的稻田,又看向辛勤劳作的村民们,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若是能让大家都过上富足的日子就好了。   晚饭时,朱大娘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客人,还特地杀了只鸡。   沈柯没吃几口就要告辞,却被朱大娘偷偷拉到了厨房去,给他装了几个红鸡蛋、两个大鸡腿,和一壶酒,小声说:“我猜你就是回去找小五,这些你拿回去一起吃吧。”   “谢谢。”沈柯带着朱大娘的好意,匆匆回到院里,一进门就喊小五。   “在这呢。”柳述打开窗,冲他挥了下手,嘴里还叼着个馒头。   他走到窗边一看,见对方正就着烛光,在手背上涂抹试验新做的脂粉。   “饿了没?”   “还行,幸好从镇上多买了些馒头回来,还没馊。”   “别吃馒头了。”沈柯取下他嘴边的馒头,“富贵,来。”   柳富贵一口接住馒头,乖巧地吃了起来。   柳述看着自己的食物突然变成了狗粮,哀怨地看向沈柯。   沈柯笑了笑,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腿:“吃这个。”   “鸡腿!”柳述眼睛一亮,握着鸡腿就吃了起来,“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吃的比较快,就先回来了。”   “真的?”柳述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既然吃得快,为什么你也在吃鸡腿?是不是压根没吃饱,想着家里还有个人呢?”   “知道就好。”沈柯将几个红鸡蛋也拿出来,放在窗台上。   “还有酒,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沈柯认栽,只能将酒也摆了上来。   柳述吃完鸡腿,就一手拿起酒壶喝了几口,爽快地发出一声喟叹,递到他面前:“来一口吗?”   沈柯就着他的手,低头小品了一口,很快脸就红了起来。柳述直乐,不过也确实不敢再给他喝了。   “要是早两年认识,就你这酒量,我准瞧不起你。”柳述挑挑眉,得意道,“我可是能跟别人拼一晚上酒的人!”   “嗯,那我们可能压根就不可能认识,我可不去酒楼赌坊青楼这些地方结交朋友。”沈柯道。   两人看向对方,同时一笑,都不禁感叹这命运的巧妙。   “对了,中秋后我得回趟京城。”沈柯提起正事。   柳述一愣,好奇道:“回去做什么?”   “退婚。”   “真的吗!?”柳述狂喜。   “嗯,我得回去亲自处理这事。”   “那也是应该的,但你可不要一回京城,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柳述凶巴巴地下达指示。   沈柯好笑道:“我既见了你这样的美色,还有什么人能迷我的眼呢?”   “那倒也是,小爷我可是天下第一潇洒呢!”柳述得意地抬起下巴,一口吞掉个鸡蛋,差点噎住,“咳、咳!水、水,不对,酒,给我酒!” 第49章   中秋佳节,收割进入了尾声,村民们也难得让自己休息一下,有的出门去探亲,有的杀鸡款待宾客。   沈柯和柳述舍不得杀自家的鸡,就托篾匠从镇上给他们买了只鸡,还有一些瓜果点心,谁知与随篾匠一道回来的,还有慧伤。   “你怎么来了?”柳述问道。   “团圆的日子,自然是要聚在一起了,我怕你俩孤苦伶仃的难受,特地来陪陪你们。”慧伤大度地说。   “谁要你陪啊。”柳述难得想跟柳述甜甜蜜蜜地过个二人世界呢。   “怎么,不欢迎我?”慧伤意味深长道,“哎呀,这不知道村外那根柳树什么时候——”   “欢迎,当然欢迎了!!!”柳述忙道。   “真的吗?”   “真真的!外头晒,大师快请进屋坐坐。”柳述搀扶着他进去,暗中掐得他五官都开始扭曲了。   慧伤坐下没一会,外面来了个官兵,说是奉沈大人的命,给他们送点东西。   沈柯接过来清点一遍,有月饼、蜜饯,以及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枣泥酥。   他又装了一篮子鸡蛋,几包咸菜,托这位官兵转送回去。   “啧啧。”柳述忍不住吃味,“你跟那个沈大人交情也太好了吧,鸡蛋都送他了。”   “没有,还给你留了一些。”沈柯掀开另一个篮子,里面都是鸡蛋。   柳述满意地笑了起来。   “吃点枣泥酥吧。”沈柯将点心摆放出来。   柳述并不想吃沈槐送的东西,然而慧伤却一个接一个吃个不停,他又不爽了。   “喂,给我留一点啊,你一个人都要吃完了!”柳述飞快抢了两个,往嘴里塞了一个后,就将另一个喂到沈柯嘴边。   沈柯一口咬了进去,顺手擦了擦他嘴边的碎屑。   慧伤:“......”小小的动作,大大的伤害。   有点消化不良的慧伤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柯,等柳述去给狗喂食的时候,才偷偷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小五吗?”   “嗯。”枣泥酥吃多了有点齁,沈柯正在倒茶,顺手给他也倒了一杯。   “你喜欢他什么呢?人会随着时间环境而变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你所认识的人了,你该怎么办?”慧伤问。   “怎么会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呢?”沈柯不解,“在这么疾苦的日子里,他都始终保持笑容,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   很有钱的时候!   有钱人的快乐可太多了,诱惑也多得很!   自打知道小五是江南首富之子后,慧伤就有些替沈柯担忧,总怕小五只是觉得一时新鲜,等苦日子过够了,就拍拍屁股回金陵做大少爷,不管这里的人了。   慧伤想了想,斟酌着语言,问道:“他现在不是在做生意嘛,万一哪天做大做强,过上了奢靡的生活,再也瞧不起你这样的穷苦小子,抛弃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沈柯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苦后回甘。见慧伤仍是一脸疑虑担忧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如果哪天他真的不喜欢了,那也没关系,起码他过得富足快乐。他只是一时陪我吃苦,我又怎能理所应当地以此来困住他,让他陪我吃一辈子苦?”   慧伤眉心缓慢松开,冲他微微一笑:“若不是你身处红尘,我倒是真想让你做我师弟呢,如此有慧根。”   沈柯失笑:“大可不必,我这个人还是挺俗的,俗人有俗愿。”   “阿柯!!”院子里传来柳述的呼喊,“快来帮忙,有野狗想偷吃我们的鸡!”   沈柯立马出去。   柳富贵已经追杀出去了,柳述气急败坏地冲那条跑远的野狗骂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信不信我一箭给你射穿!真是气死我了!”   “鸡怎么样了?”   “受了惊吓。”柳述心疼地看着家里最大的财产,摸摸了老母鸡的后背,委屈巴巴地说,“要是吓得它不敢下蛋了怎么办?损失也太大了!”   慧伤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看着柳述那一脸肉疼的表情,忽然间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   也许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柳大少爷已经学会爱护粮食,珍惜身边人了呢?   沈柯安抚好柳述的情绪之后,围着院墙四处查看一番,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小小的狗洞,估计野狗就是从这钻进来的。   他正准备去找篾匠借点工具,就看见院门外停下一辆马车,张氏兄妹到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柳述问道。   “大过节的,这不是怕你俩孤苦伶仃,特地来陪陪你们嘛。”张默阳提着几盒吃的走进来,一看清这落败的院子,就愣住了,“不是吧,你们就住这啊?!”   张默笙在一旁扯了下他的袖子,故意转移话题:“我们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柳述:抱歉,打扰了,很打扰!我的二人世界啊......   “快请进。”沈柯把他们引入屋内,又是端茶倒水一阵招呼。   张默阳看着好一阵子没见的慧伤,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听说你最近在修缮寺庙?”   “嗯。”   “哪里来的银子?”   “碰着个大善人。”   “哪里碰见的?我也去碰一碰呗?”   “全靠机缘。”   “神神叨叨的。”张默阳不再跟他闲聊,转头去看屋内的设施,简直触目惊心,“你俩真的是住这里?这儿能住人吗?”   “怎么不能?”柳述白了他一眼。   “这还不如我家下人住的呢,这样吧,你们搬去我那里,我给你们腾出个房间来。”张默阳大方道。   “不用了,不方便。”柳述断然拒绝。   “哪里不方便?就在镇上啊。”   “我们谈情说爱不方便。”   中午沈柯下厨,给大家做饭。   张默阳兄妹俩第一次见他在厨房里忙碌,很是惊奇。   平时沈柯给他们的印象是斯文的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一面,劈柴烧火下厨,甚至还能缝衣服?!   当柳述说衣服刮破,沈柯说等会给他缝缝时,兄妹俩同时瞪大了双眼。   也不知怎的,张默阳嘴里突然就冒出一句:“娶妻当娶贤......”   沈柯侧目,幽幽地扫了他一眼。   柳述却大为满意,奖励似的拍拍他肩膀:“你说的对!”   “小五,火要熄了。”沈柯提醒道。   “来了!”   “得,小五以后估计还是个妻管严。”张默阳总结道。   “你说得对!”柳述再次附和道。   沈柯:“......”   等饭菜上桌后,所有人表情都有些呆滞。   张氏兄妹是惊叹于他的厨艺之烂,柳述和慧伤却是怀疑他偷偷去研习了。   “你是不是去哪里学做菜了?”柳述率先问道。   “嗯,这几天在村民们家里吃饭,就去厨房观摩了一阵,学到了一点。”沈柯说道。   柳述竖起大拇指:“太令人感动了。”   “?”张默阳夹起一块青菜,“哪有烧得这么黄不拉几的青菜啊?!”   慧伤道:“知足吧,起码现在还能分辨出青菜。”   “那之前你们还分不出来?”   慧伤点头:“若是他不介绍,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是福是祸全靠命。”   兄妹俩:“............”   “兄弟,我对你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张默阳对沈柯说完,又转过头,一脸沉痛地看着柳述,“你也是。”   柳述:“?”   张默阳:“爱情真使人盲目。”   吃过饭后,兄妹俩偷偷吃了不少点心来填肚子,又跟着他们一起去附近转了转,欣赏完田园风光后,张默阳突发奇想,想去山林里狩猎,央着柳述带他去玩玩。   柳述被逼无奈,只得带上他去山里玩,张默笙也跟着一块去了。   等傍晚回来时,什么猎物也没蹲到,倒是拖回来两孩子。   准确来说,是两孩子抱着柳述的大腿,苦苦哀求:“求求你了,教我们射箭吧,我们也想玩!”   “松手啊!”柳述拼命扯着裤子,咬牙切齿地看了眼幸灾乐祸的张默阳,“还不快帮忙?!”   张默阳袖手旁观,就等着他看裤子被扯下来的糗样呢。   幸好篾匠及时追了过来,把他从两孩子的魔爪里救出来,面带愧疚地跟他们道歉:“不好意思,一时没看住。”   “又不是你的错,大哥你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柳述说完,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中秋节这一家三口都来了,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篾匠脸色微红,小声说:“等把孩子们送去学堂后,我们就成亲。”   “那费用谁出?”   “乔慧说她自己出,这几日她白日里干活,晚上给别人做点缝缝补补的活,挺辛苦的,我想帮她分担点,她又不让。”   柳述这才放下心,就怕这傻老哥被骗了,他低头看着两个皮孩子,问道:“你们想学射箭?”   “对!”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那以后就得乖乖听我话,能做到吗?”   “能!”   “好,现在跟大哥回去吃饭,明日再来找我。”   “遵命!”   篾匠看着这两孩子突然听话,竟有些不习惯,敬佩地看了眼柳述,就先带着俩孩子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张默阳道。   “慢走不送。”   “无情!”   柳述回到院子里,发现慧伤也不知何时离开了,就沈柯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地搬石头,立马跑上前:“阿柯,你在做什么?”   “把这个洞填上,免得野狗又钻进来。”   “我来帮你。”   “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先进去休息。”沈柯搬着石头,见他靠近,忙道,“别靠近我,身上臭烘烘的。”   “哪里臭了?”柳述凑近闻了两下,迅速抬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我们阿柯最香了!”   沈柯笑了起来,将最后一块石头堵好,看着站在旁边的人,他行至面前,低头含住对方的唇。   柳述背靠着墙,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在黄昏的余韵里,交换着彼此的味道,直到身体越来越热,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吃过晚饭后,两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喝茶吃月饼,悠闲地坐了一阵,沈柯就忍不住去干别的事了——   小五刮破的衣裳,要补好;柳富贵的狗窝被刨烂了,得重新做一个;米要吃完了,得去找朱大娘她们买一点;入秋了,小五的床得添一床被子;还得去篾匠家里说一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五可能都得去他家里吃饭。   这次离开,少说得一月有余,他得保证小五在期间不会出现生活上的麻烦。平时不怎么觉得,真到了这时候,忽然间觉得家里的杂事实在太多,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   柳述看着他忙前忙后,沉默地跟在旁,去哪都跟着。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安静地做着所有事,另一个则安静地看着。   一个对视都没有。   像是有意避开似的。   夜已经深了,沈柯终于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两套换洗的衣物、珍藏的字画、种植手册也得戴上,路上可以记录一下沿途的农作物,最后,是那张小五的画像。   当看到画像被小心放进行李时,柳述再难控制住,嘴角往下一耷拉,跟开关似的,眼里瞬间就涌出两行眼泪。   沈柯直到裹好包袱后,回过身才发现他哭了,就这么站在他身后,安静无声地淌着泪,反倒更令人心疼。   他将人抱进怀里,温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我们就成亲。”   柳述点点头。   “小五。”   “嗯?”   “别哭了,我心疼。”   柳述憋了憋,咬紧牙关,发现还是有点难以控制,脑袋埋下去,咬住了他的肩头。   沈柯拍拍他的背,小声安抚。   柳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底却染上了欲望,急促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和脖子,呼吸加深,哽咽道:“早点回来。”   “嗯,我会的。”   “......阿柯,我有点难受,我们能不能......”   两人磕磕绊绊地摔倒在床上,沈柯翻身,低头看着眼眶泛红的人,领口衣襟大敞,胜过人间春色无数。   “我帮你。”   烛光微微摇晃,像是在躲避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在一声重重的喘.息后,最后一点烛光熄灭,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暗。片刻后,新的蜡烛又燃了起来,阿柯起身去洗了一遍手,才回来重新躺下。   柳述软绵绵地抱住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半晌,突然凑过去重重亲了一口,落下个红印。   “这下好了,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有主了。”   沈柯摸了下脖子,轻轻笑了起来,抱着他准备入睡:“早点睡吧。”   “你是不是要亲自见那个退婚对象啊?”柳述问道。   “应该是的。”   “他好看吗?”   沈柯之前确定是金陵柳家后,就找张默阳暗中打探了一下,据张默阳说,此人容貌甚美,但风评不行。   “据说是好看的。”   “据说而已!很有可能是假的!”   “是的,而且他风评不行。”   柳述这就放心了:“那这人肯定不行!你不会喜欢他的。”   “我本来也没喜欢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沈柯失笑道。   “我这不是怕......怕他小子一看见你就丢了魂嘛,你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得迷糊啊?”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都长着眼睛呢,辨别美丑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柳述说完,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脸庞,想到一个馊主意,“你见他的时候打扮得丑一点,免得被他瞧上,死活不肯退婚,那岂不是很麻烦?”   “这倒是,万一对方不同意就难办了。”   “就是啊,所以你到时候尽量丑一点,行为举止也别这么斯文了,给我粗鲁一点,听到没有?”   “好,都听你的。” 第50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吃上早饭了。   分别的情绪似乎被刻意压制了下来,他们一如往常的聊着家里的琐碎。吃了两口鸡蛋,柳述突然起身,把家里剩下的那一篮子鸡蛋提出来,道:“把这些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吧,怎么说也是咱们亲手养的鸡,鸡亲自下的蛋呢。”   沈柯忍不住笑:“拿一点就好了,你还要吃呢。”   “鸡还会再下的嘛,就这些,都拿去。”柳述强硬道。   于是沈柯提着自己的包袱,又拎着一篮子鸡蛋,坐上了马车,却半天都没有出发。   “好了好了,快走吧,我也要去做事了。”柳述挥挥手催促,转身就进了院子里。   沈柯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驾着马车离开。   听到车辙滚动的声音,柳述从院门后露出个脑袋偷看,然后脚步不听使唤地追了出去,眼见着马车越来越远,人也跟着追了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感觉到吃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眼泪砸在泥土里。   这时,远方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就看见沈柯向他一路狂奔而来。   他又立马冲了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真的很快就回来,就在这里等我,别追了。”沈柯声音嘶哑。   “嗯。”柳述用力眨了眨眼,才点点头,“好,我不追了,你走吧。等你回来后,我们就成亲。”   “一言为定。”   这次两人都没再回头。   这不算第一次分别了,经过上次沈柯去淮州借兵一事后,柳述已经能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早上他起床喂鸡,吃过早饭,打扫完屋子,就拿着新研制好的膏粉去镇上。同行的还有篾匠家的两个新儿子,路上他就教这二人如何使用弓箭,等到了镇上,就把他们送去学堂,然后去胭脂铺。   等到那位带胎记的顾客登门时,柳述就将这膏粉给她试用,女人看着比这市面上的脂粉要浓稠许多的东西,有些不太放心:“能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   女人闭上眼睛,以为这次又要等待许久,谁知没多久,对方就说好了。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今天并没有给她画玫瑰,她侧过脸对着镜子照了照,惊奇地发现那胎记并不明显,甚至要凑得很近,才能依稀看得见一点浅浅的痕迹。   “这......”女人缓缓瞪大了双眼,“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师父特地为你去调配的膏粉,有了这个,你就不用每日特地跑来我们这里上妆了,自己在家也能轻轻松松遮住胎记。”张默笙笑道。   女人喜极而泣,拿起那罐脂粉,紧紧地攥住,一个劲跟他们道谢,又大手笔地将这一罐东西买下,结账时,她突然说道:“我从来没在市面上见过这个东西,若是你们卖这个的话,肯定能将生意做大。我家是镖局,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运货。”   “那敢情好!”柳述马上邀请她去里屋谈合作。   张默阳得知此事后,三人开了个小会,提议把铺子扩充一下。   “直接开到淮州去吧,柳夫人不是给咱们留了一笔银子吗?”柳述说道,“李姑娘家的镖局恰好就在淮州,方便日后送货。”   “行,那就这么办吧,我亲自去淮州找铺子。”张默阳对这一带比他们二人都熟悉多了,这些事也主要是他负责,这点柳述对他还是放心的。   想了想,柳述又道:“淮州知府和阿柯交情不错,你去那边若是遇到什么麻烦,看看能不能找他帮个忙。”   “没问题,之前知府不也请我们吃过饭嘛,他应该记得我。”   几日后,张默阳就带回了好消息,在淮州城中心街租到了铺子,距离李姑娘家的镖局也不远。   “这里还是由默笙看着,我和张默阳先去淮州把新店张罗起来。”柳述安排道。   兄妹俩无异议,柳述就和张默阳一起去淮州招兵买马了。   某日,柳述在外面挂牌匾时,碰见了知府大人的轿子。   “哟,这么巧。”沈槐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和他打招呼,抬眼看了眼匾额,不甚满意,“这字谁写的,不及我小弟半分。”   柳述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心道关你小弟屁事!在这叽叽歪歪做什么呢!   但此地是淮州城,他只能按捺住翻白眼的小动作,微笑道:“沈大人说笑了,您小弟龙章凤姿,岂是这小商小贩的字迹能比的。”   沈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我会转告小弟的。”   柳述僵硬地笑着,伸出手礼貌赶人:“哎哟这地儿挤得很,大人还是快些离开吧,被冲撞了可不好。”   “也好,有空我来找你吃饭。”   “......我没空。”   “就明日吧。”   “......”你聋吗!   柳述都快被他气死了,冲着远去的轿子打了一通空气组合拳:“什么人呐真是,还小弟,小——”   嗯?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娘之前开口闭口的沈家小子,该不会就是沈槐口中的弟弟吧!   虽然京城有好几家姓沈的官员,可家里只有两个儿子的,会不会就是沈槐他们家?   ......不会这么巧吧?   他一想到沈槐口中那个迂腐古板的弟弟,就吓得打了个哆嗦。   等隔天沈槐主动登门,邀请他和张默阳去吃饭的时候,柳述只身前往,把张默阳留在店铺里处理要事。   “会喝酒吗?”饭菜上桌后,沈槐询问道。   “会。”   “那就喝茶吧。”   两人吃着饭,柳述偷偷打量了他几眼,侧面打听道:“你一个人在淮州,有没有想过把家人接过来?”   “过年完就接来。”   “弟弟也接过来?”   “他不用。”   “怎么,他成家了?”   “没有。”   “上次你好像说过,他年纪与我一般大,怎么还没成亲?连个婚约都没有吗?”   “婚约是有的,父母早就定下了。”   柳述神色微变,几乎可以确定那个“沈家小子”就是他弟弟了!   沈槐不确定沈柯到底给他透露了多少,但婚约这么大的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对方知情,紧接着又为弟弟说点好话:“不过我觉得他俩成不了。”   “为什么?”柳述顺口问道。   “听说那家人是商人出身,你觉得他和那商人之子会有共和话题吗?”   “那确实没有。”柳述脸冷了下来,“你怎么就觉得商人之子就一定会看上你弟弟呢?”   沈槐一顿,想到他如今也算是个小商人,赔笑道:“是我一时口误,我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素未谋面,又没有共同话题,绝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兴许我弟弟见了你,就会喜欢你这样的呢。”   “那倒也不必,我可不会喜欢你弟弟!”   沈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等阿柯回来,我们就成亲!”   “嗯......噗,来,喝茶喝茶。”   “你笑什么?不相信?”   “我信我信,来,喝茶喝茶。”   柳述气得牙痒痒,对沈槐和那个从没见过的沈家小子印象更差了!   一个爹娘生的,肯定也是一样大大的坏!   淮州的店铺准备得差不多之后,就把张默笙也请了过来,开业时如法炮制之前的法子,不出三天,全城都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胭脂铺,不止上妆漂亮,价格也漂亮,还有一款市面上没有的膏粉,可以轻松遮掉脸上的斑点瑕疵,很快就成了香饽饽。   新店开门红,柳述忙的不行,却突然收到了家中来信。   “这是寄到咱们镇上店铺的,我给你带过来的。”张默笙拿出一封信,上面写着小五的名字。   卢月如在信中提到婚约的事,说是老柳头已经有些松动,叫他带着柯深一同去金陵,亲自表明决心。   只是阿柯如今回了京,只能他一个人先回去。正好也趁这段时间把自己的婚约给解决了,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跟阿柯成亲了。   说走就走,他称家里有事,得赶回去一趟。   张默阳下意识以为他村里的家,脱口而出:“咋了,是你家母鸡难产,还是狗子在外配种了?”   “滚你的,是我爹娘的家。”   “哦,原来你还有爹娘啊。”张默阳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孤儿!   “滚你的。”   柳述只带了少许盘缠,雇了个马车赶往金陵,日夜兼程赶了好几日,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金陵城。   穿过城门,一片繁荣喧闹景象,道路两旁商铺林立,灯笼高高高挂,行人们言笑晏晏。道路旁边还有一条河流,水中画舫悠闲地顺水而下。   柳述掀开帘子,看着这熟悉的景象,竟难得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条街上的每一个铺子他都曾光顾过,一半是柳家的,城中柳小少爷几乎是无人不知。   而此刻回到金陵,心境竟有些变化,既不着急去找兄弟们喝酒,也不急着去听曲搏戏,只想着快些回家,把事情处理好之后,再回到那个偏远淳朴的小山村去。   马车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停下,柳述下了马车,兴高采烈地跑进去:“爹,娘,我回来啦!”   “少爷,是小少爷回来啦!”守门的下人赶紧往里面通报。   不一会儿,一大家子都出来了,老柳头和他的四位夫人,包括他的哥哥妹妹们。除了卢月如,其他人都露出惊奇的表情。   “小五,你这是上哪要饭去了?”这是大哥问的。   “这么久没音信,我还当你不想回来,要跟柳家断绝关系了呢。”这是二哥说的。   “后院那狗洞是不是你自己挖的?”这是三哥问的。   “这是赶回来成亲了?”这是四哥。   “五哥,你要是再不回来,都赶不上我的喜酒了。”这是大妹妹,小妹在一旁点头附和。   柳述环视一圈,嘴角缓缓弯了起来,就连四个哥哥都顺眼了许多,他转头看向正在酝酿情绪的老柳头,一把上前抱住人,声情并茂地喊道:“爹,娘,大家,我想死你们啦~!”   “你死哪去了?还知道回来?!”老柳头抄起鸡毛掸子就想揍他,被两个妹妹拦了下来。   哥哥们却在一旁起哄:“揍他揍他。”   “没事,让爹打。”柳述屁股一撅,“爹,来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老柳头一掸子抽他屁股上去,柳述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一阵慌乱,柳述被送回了屋,卢月如跟老柳头发了通脾气,怪他下手太重,不允许他探视,然后紧紧关上房门,经过桌边时,顺手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行了,赶紧起来。”   柳述立马翻身下床,跟着她一起嗑瓜子:“娘,爹现在松动几分了?”   “要看你表现了。”卢月如问道,“那小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柳述想着反正阿柯是回去解决婚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娘对他印象不好,便说:“他家中有急事,来不了。你快说,我要怎么表现呢?”   “你爹怕咱们失信于人家,沈家人不放过我们,干涉咱们的生意。所以如果你执意要退婚的话,我们就得亲自去一趟京城,备上厚礼,诚挚地向人家道歉,看看能否和和气气地退掉这门婚约。前提是你得表现乖一点,哪怕沈家人打我们骂我们,都得认了,你能做到吗?”   柳述想了想,忍辱负重道:“没问题,什么时候去京城?”   “今天刚回来,跟家人们聚聚,再休息一天,后日出发吧。”   “好。”   晚饭期间,柳述给他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拍马屁的,总算修复好了他们碎裂了大半年的父子情。   吃过饭后,几个哥哥跟他撩闲,一会点评他身上的破烂衣服,一会指着他手掌里的茧子大笑,柳述听得烦了,突然站起身。   四人顿时警惕地看着他,做好了斗殴的准备,谁知这次柳述却并没有动手,而是直接无视他们,径自回了房间。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纳闷——这还是他们那个不服就打的讨人嫌弟弟吗?   老柳头也一脸震惊地目送他离开,小声问卢月如:“他怎么了?还是咱们儿子吗?”   “长大了,心里想着别的事呢。”   “想什么?”   “想男人。”   柳述回到房中,惆怅得坐在窗边,望着月亮出神,也不知道京城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圆。若是去了京城,说不定还可以顺便去阿柯家里拜访一下,就是不知道京城那么大,能不能遇见阿柯。走之前,也忘了问问他住哪里。   翌日清晨,当柳家人起来用饭时,看见本应在睡懒觉的柳述,正在院子里挖地,再次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柳头问。   “这里地挺宽的,我想种点葱,能给厨房省好多事。”柳述说。   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老柳头:“你要用我这么好的庭院,种葱?”   柳述眨了眨眼,收起锄头,头也不回地回房,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等回村里,他想种多少种多少!   “他怎么好像还生气了?”老柳头不解地问。   卢月如笑了一声,喊道:“小五,不吃早饭吗?”   “吃过了!”   “菜还没上桌呢,你吃的什么?”   “厨房里的馒头!”   “那不是下人们吃的吗?”老柳头问。   上午,柳述正和卢月如讨论胭脂生意,下人送了一封信进来,说是从京城送过来的信。   “京城?谁寄的?”柳述好奇道。   卢月如打开看了起来,眉头渐渐拧起来,一脸凝重地浏览完毕,叹了口气:“是沈家人。”   “他们说什么了?”柳述拿起信就看了起来。   “他们一家人正在赶往金陵的路上,要和我们当面谈谈婚约的事。”   柳述阅罢,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谈呗,反正咱们也是要找他们的,正好省了跑一趟。”   “如果沈家人是来谈成亲的事怎么办?”卢月如问。   “那就让沈家人看不上我呗,我不信他们书香门第,会愿意让一个纨绔子弟进门。”柳述嘴角一咧,露出痞痞的笑。   卢月如忽感原的那个儿子又回来了,一脸鬼主意,好笑道:“你打算怎么做?”   “来人,去把霓裳她们姐妹全都请来,小爷我回来了,自然得跟她们风流一番了。”   “......”呵呵,风流了五六年,还是个童男子呢!   下人出去后,柳述想了想,大手一挥:“再把俊俏的小倌们都请来,有贵客要来,咱给他们整个满‘汉’全席!”   卢月如:“......”   作孽啊。 第51章   马车一路南下,接连赶了七/八日,才在夜幕降临之前,抵达金陵城。   外面热闹喧嚣,人声鼎沸,街道上明黄的光映照在马车内,可车里的氛围却不似那般热闹,反而有几分沉闷。   “阿柯,你真的要为了一个无名小子,不顾闲言碎语,执意跟柳家退婚?”沈夫人坐在里侧,直勾勾地盯着沈柯问道。   “娘,他不是无名小子,他叫小五,是个很善良又能吃苦的人,我与他心意相通,此生决不负他。”说罢,他又扫了沈岩清一眼,“至于闲言碎语,我就更不关心了。这婚约本就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定的,我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人生,岂能因外人的三两句冷嘲热讽,就放弃自己的选择?”   闻言,沈岩清冷哼一声,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京中哪家不是由父母来定下婚约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我们的不是了?”   “爹入仕多年,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了,可我还没有。我只知道我叫沈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跟心仪的人过一辈子,不论身份地位与荣华富贵。”   “好了好了,这事是我的不对。”沈夫人眼见沈岩清要生气了,在一旁打圆场,“当年我去拜菩萨,谁知途中马车失事,我险些一尸两命,幸得月如相助,她挺着个大肚子还帮我接生,这才救下我们母子俩的命,而她自己也动了胎气,与我同一天生产。”   沈柯这才知晓前因后果,当初他只是在席间听到醉酒的娘突然提到自己有桩婚事,再等细问的时候,娘已经晕过去了,过后也没再提这些细节。   “经此一事,我与月如一见如故,又担心我们的儿子早产会出问题,就去找了个大师给算算。谁知那大师说她儿子有早夭的命格,需有与他同一天出生的人与他冲喜,分担这煞气,才能转祸为安。”沈夫人语气低缓,握住了沈柯的手,“我当时刚死里逃生,又深觉是我害她儿子命中带祸,便向她主动承诺了这门婚约,若是他儿子能活到十七岁,咱们两家人就结为亲家,渡他儿子熬过十八。如果熬不过去,也就罢了,反正你也是个男子,可以另娶。”   “哎。”沈岩清沉重地叹了口气,将妻子的手从沈柯手背上抓回来,握在自己手里,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跟沈柯说道,“随着你渐渐长大,你娘有时候也担心是不是一时做错了糊涂决定。在你四岁那年,他们夫妻俩带着那小孩上京,来跟我们确认这个婚约还作不作数。你跟那小孩玩耍大半天,事后你娘偷偷问你,想不想以后天天跟他一起玩,你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还说想要天天见他。那家人离开后,你没事就念叨着想找那小孩玩,我们才没回绝人家。”   沈柯依稀有点印象,可印象里那小孩的样子已经非常模糊了,只隐约记得有那么同龄人来家里玩过,但因为常年不见的缘故,早已忘却此事。   “我幼时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朋友,难得来个同龄人一起玩,自然是高兴的。”沈柯缓缓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去负荆请罪了。”   马车里装了不少厚礼,沈柯环视一圈,又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这是赵夜阑赵大人所赠,他现在是用不上了,倒是可以转赠给那个人,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外面响起车夫的声音:“劳烦一下,请问柳家怎么走?”   “柳家嘛,直走就是了,最大的宅子就是他们的府邸了。”路人回道。   沈柯这才掀开帘子一角,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城,小五也是金陵的,就是不知道住在哪个巷子里。想起小五曾说过的在青楼里干过活,不由得有些心疼,待看到左前方的青楼时,脑海里又浮现起小五哼的调子,忍不住想笑。   “看个青楼,这么高兴?”沈岩清又哼一声。   沈柯没解释,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忽然被前面小桥上一个男人吸引住目光,距离有些远,加之光线昏黄,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男人悠闲地骑着马穿过小桥,桥边的柳枝拂过他的发梢,青楼里的姑娘们旖旎地冲他叫喊,锦帕落在他的身边,他伸手接住,旋即骑着马来到青楼门口,潇洒地跃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马车恰巧驶过青楼大门,他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莫名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马上就要到了,阿柯,你真的要这副装扮去见柳家人?”沈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好好一张脸,居然故意往脸上抹黑,还贴了一串络腮胡,眉心贴颗大痣,她这个亲娘看着都嫌磕碜。   沈柯点点头:“嗯,这样更方便退婚。”小五是这么跟他嘱咐的。   “可是我怕丢人。”沈夫人道。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沈柯安慰道。   沈夫人扶额,认栽似的倒在丈夫肩膀上闭目养神。   马车停下,一家三口陆续下车,下人们已经去通报了,不多时柳老爷就携着家眷出来迎接。   “沈大人,沈夫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柳老爷依然风采卓然啊。”沈岩清笑道。   沈夫人环顾一圈,疑惑道:“月如呢?”   “哎,月如她前两天生了病,怕怠慢了几位贵客,正在房中休息呢。”   “怎么说这种话,我与她是过命的交情,还会怕这些,她在哪里,我亲自去看看她。”沈夫人说。   “阿七,你带沈夫人过去吧。”   “是。沈夫人,这边请。”一个乖巧的姑娘行了一礼,带着沈夫人往后院走去。   “舟车劳顿辛苦了,沈大人和公子快请进。”柳老爷说道。   沈柯跟随父亲一同进入柳家宅院,入目便是宽敞的庭院,种着一些奇花异草,四角各自放着一个青铜鼎,用于储雨水,管中窥豹,可见其奢靡程度,也难怪张默阳时不时就提起柳家的金夜壶。   不过环境是次要的,他暗中打量了柳家一行人,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婚约对象。   这时,路过的下人不小心打碎了瓷碗,一名年轻男子立马教训了起来,把下人吓得跪地求饶,泪眼涟涟。   沈柯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又注意到旁边两名男子正偷偷谈论他,脸上的讥笑藏都藏不住,隐约听见“真丑啊”“嫁过去还不得笑死个人啊”之类的话。   他默默看向别处,又见另一名男子身边陪了三四个小妾,正低声咒骂自己的孩子:“这里有客人,赶紧滚回房间去。”   沈柯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听见父亲故作随意地询问柳述在哪里。   想来这柳述就是他的婚约对象了,他在心里暗松了口气,原来不在这里,幸好。尽管是来退婚的,但他也还是不希望对方太过混蛋。   谁知柳老爷叹了口气,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倒是那个训斥下人的男子幸灾乐祸地说:“柳述?他这几日都夜宿青楼去了,白日里基本找不到人。”   沈柯再次对这家人的印象跌落谷底,沈岩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可旋即又暗自庆幸是来退婚的,这要真让儿子跟他成了亲,他沈家的脸恐怕是要丢尽了。沈夫人神色复杂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柳老爷尴尬捂了下脸,卢月如还能因为羞于面对,而装病不见客,他却不行,还得赔笑:“犬子顽劣,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岩清也陪着他尬笑。   柳老爷的目光又落在沈柯的脸上,心道小时候还挺英俊的小孩,怎地长开后如此丑陋?   不过听说他儿子在外已经找了个貌比潘安的俊才,他又暗自庆幸,看来这婚还是退了好。   晚饭期间,卢月如也没出来出饭,沈夫人在房中陪着,两人在里面吃饭。   外面柳老爷只让几个儿子陪客人吃饭,结果沈家父子俩吃得很是头疼,简直如坐针毡,跟这几个年轻人真是没一句能聊到一起的。   饭后沈岩清偷偷跟沈柯嘀咕:“看来这婚是非退不可了,一群纨绔子弟,令人头疼。我瞧着柳家人似乎对你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太满意,你娘去柳夫人那里试探口风了,顺利的话,兴许能直接谈妥”   “好。”沈柯点头答应,想着明日就要回京,不如抓紧时间去城中逛一逛,买点东西带给小五。   趁着其他人都在抓着爹喝酒闲聊的时候,他找了个借口离开柳家,自己一个人出去闲逛了。   街边小食,买!   柜中蜜饯,买!   上好弓箭,买!   玉石弹弓,买!   胭脂水粉,买买买!统统买下!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拎着大盒小盒,准备先回柳府放下。走到小桥上,他环顾一圈,寻找着回柳家的路,却听见一阵欢闹的声音。   他循声抬起头,对面正是那座青楼。   这时,窗外飘出一名女子宛转的歌声,嗓音似百灵,令人拍手叫绝。   他正欲离去,又忽闻一道玉笛声。   沈柯左右无事,便站在桥头,静静地听着这伴着曼妙嗓音的笛声,直到曲子渐渐停下,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心道这江南的确是比京中更柔情一些,连青楼都有如此多闲情雅致之士。   他等待片刻,期待着笛声再次响起来。   幸好,笛子再次响了起来,只是这次调子轻快许多,里面传出姑娘们不满的抱怨声,似乎在说不会唱这调子。   沈柯听着听着,竟然哼出了声。   蓦地,他想起这调子曾在某个时刻听过——   那是中秋节的晚上,小五和他坐在院中赏月,吃完月饼后,去摘了一片树叶,说是给他吹吹曲子。   沈柯猛地抬起头,眉心微微皱起,略感疑惑,大步流星地走进青楼。   里面宾客满座,酒水碰撞,嬉笑的声音不绝于耳,而他站在堂中,张望一圈,随后抬起头看往楼上。   “客官,你想找哪位姑娘?”老鸨走过来热切地问道。   “刚刚吹笛的是谁?”沈柯问道。   “笛子?那自然是柳少爷了。”   “柳少爷?”   “是啊,柳家五公子柳述,你不知道?”老鸨指向顶楼的某间房,“他呀,就爱听我们霓裳唱曲儿......诶,客官你要去哪?哎呀霓裳已经有客人了,你不能硬闯!来人,快把他抓起来!”   沈柯将手里的东西抛给追来的人,快步跑到房门口,抬手欲敲门,又担心是自己猜错了,于是驻足聆听,里面传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其中一人娇笑道:“我的好少爷,你到底要在我这呆多久?我们都没法接客了。”   “那我走?”是懒洋洋的声音。   “哎呀别走啊,我们跟你开玩笑呢,你说你这——”   话未说完,房门被人突然推开,姑娘们吓了一跳,纷纷回头:“你是什么人?”   沈柯看向屋内唯一的男人,对方坐在窗边垂眸擦拭着玉笛,手指秀长,头上一顶玉簪,露出纤细白嫩的脖子。一身青翠,衣衫清透光滑,针线做工精致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即使听到有人闯进来,也没朝这边看过来,似乎是早已习惯,只是低着头吩咐道:“你们去解决。”   “来人。”霓裳立即喊道,“快把这人赶出去,别碍了柳少爷的眼。”   后面追来的人已经赶到,上前就钳制住沈柯,冲里面的人喊道:“我们马上就带走,柳少爷您继续。”   “抱歉,打扰到柳少爷的雅兴了。”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柳述突然停下擦拭的动作,猛地看向门口,冷淡的面孔上突然出现了惊喜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阿柯!?”   霓裳等人亲眼目睹她们潇洒自在的柳少爷,此时却跟个哈巴狗一样,冲向一个......丑八怪?还一把抱住丑八怪,重重地亲了一口。   众人:???   “阿柯,你怎么会在这里!?”柳述又惊又喜,怕那些下人推开,刚张开双手去拥抱他,额头却被他的手挡住了。   “?”柳述眨眨眼。   “你现在是小五,还是柳少爷?”沈柯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糟糕!!!   一时太高兴,忘记这茬了!   “你、你你你你你听我好好解释!”柳述转头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立马赶人,“去去去,都出去,别让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房门紧锁后,他才转头看向阴晴不定的沈柯,小步小步挪到他面前,对了对手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既然都被发现了,他也无法再伪装了,否则青楼这事不好解释!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都是吗?”   沈柯环视一圈,屋内暗香浮动,面沉如水:“如果是夜宿青楼的柳少爷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不不,你再听我解释!”柳述立马说道,“我只是做戏的,压根没有夜宿,我半夜都会偷偷溜去客栈睡的,不信你问霓裳她们!”   “你为什么要做戏?”   柳述抿了抿嘴,眼下这个情况,也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何况阿柯早就知道他有婚约的事,只有坦白从宽。   “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讲。”柳述拽着他的袖子,发现没拽动,阿柯似乎不想跟他走了。   “阿柯......”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柯。   沈柯垂眸,望着他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心道最狡猾就是你,小狐狸。   每次生气时,都会跟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再软绵绵地喊一声阿柯,一声不行,就多喊几声,就能把他喊消气。   “阿柯......阿柯。”   看吧。   沈柯被他拽到塌上坐着,对方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肩膀开始笑。   小狐狸又来了。   “我有个婚约,这事你知道的。”柳述说道,“但是我没跟你说,其实我爹是江南首富,而跟我定了婚约的那家人,家里是在京中做高官的,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想把这婚事给退了。正好,那家人来信说要来金陵,我就想着做戏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讨厌我,这样退婚也更顺利嘛,你说是不是?”   沈柯沉默地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知道是跟谁有婚约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沈家次子,跟我有婚约的就是沈槐的亲弟弟!你说巧不巧?!”柳述瞪圆了眼睛。   “嗯,是挺巧的。”沈柯说。   “难怪呢,我说沈槐怎么那么讨厌。”柳述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安抚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看上他弟弟的,我估计他弟弟学问都做傻了吧,迂腐古板的书呆子,肯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点都比不上你呢,哪有你好。”   沈柯眨了下眼,静默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都开始发毛了,又有点心惊胆战地问:“阿柯,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可就亲你了。”   柳述说亲就亲,多日不见,思念早已注入了血液,不等他回答,就情不自禁地吻上对方的唇,呼吸交错,对方的手指嵌入他的发间,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在软塌上亲吻良久,才面色绯红地问他:“对了,阿柯,你怎么突然来金陵了?”   “我来退婚。”沈柯把玩着他的发尾,缓缓说道。   “退什么婚?”柳述一愣,茫然又惊奇,“来金陵退婚?!”   沈柯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嗯......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沈家次子,迂腐古板的书呆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   “你在开什么玩——啊!!!”   扑通一声,柳述惊吓地往后一撤,不小心直接摔下了塌。 第52章   “你没事吧。”   沈柯伸手去搀他,却发现他还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快起来,屁股不痛吗?”沈柯问道。   “......”柳述慢慢回过神,腾地一下站起来,揉了揉屁股,面露苦色,“痛死了!”   沈柯看着他这幅样子,熟悉的小五又回来了,忍不住想笑。   “你......真的是沈家次子?”柳述小心翼翼地问。   沈柯坐直,点点头:“嗯,沈岩清是我父亲,沈槐是我的兄长。而我,叫沈柯。”   柯深、柯深......沈柯?   柳述在心里一念,才发觉他就是把名字调换了一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呀?你怎么就突然变成沈家的人呢?”   沈柯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我也想问,你为何摇身一变,就成了夜宿青楼的柳家小少爷呢?”   柳述表情一僵,缓缓松开手,给他把他皱起来的衣襟整理好,才双手垂下,交叠在一起,毕恭毕敬地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是偷偷跑出去的,一开始我不敢声张,怕被爹娘抓回来成亲。跟你一起生活后,我觉得很快乐,也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我俩在一起后,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我发现你讨厌纨绔子弟,我怕在咱们感情还不稳定的时候,告诉你这事,会影响咱们的感情,让你也讨厌我了。”   “我说过讨厌纨绔子弟吗?”沈柯问。   “说过啊,我试探过好几次了,你连张默阳都反感,更别说其他人了,别的纨绔子弟只会比他更厉害。”柳述说。   沈柯思索片刻,想到柳家其他几位公子,确实还是令他反感的,他点点头:“嗯,的确,我果然还是不喜欢纨绔。”   柳述呼吸一窒,咬着唇,差点哭给他看,幸好沈柯紧接着说了一句:“但我喜欢你。”   柳述用力抿了一下,还是没克制住,嘴角疯狂上扬,张开手扑倒在他身上,两人顺势在软塌上打了个滚。   “我也喜欢你!”柳述撑起脑袋,笑嘻嘻地问,“那你呢,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沈柯缓缓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你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只是有一点不同——我以为你不喜欢世界家子弟。”   “确实不喜欢。”柳述低头亲了他一下,笑意盈盈地说,“但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两人沉默对视,大眼瞪小眼,都在心里默默消化这个巨大的消息。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是咱们两个订了婚约。”沈柯实在是感慨。   “可不嘛,我还在你面前说沈家小子坏话来着!”柳述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脱衣服明志,“刚刚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   “什么话?”   “就是说你迂腐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啊、以前还骂你无聊、顺便还把你哥也骂了一通的。”   “......我不是在真的问你,只是佯装不知情而已,你倒也不用全部抖搂出来。”沈柯好笑道。   “哦哦,我知道了。”柳述立马闭上嘴,乖巧地看着他。   沈柯与他对视片刻,忽然间手指伸进他的领口,往外一拉,低头扫视了一眼。   柳述登时脸色一红:“你、你看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别人的痕迹。”   “当然没有了!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我才要好好检查你的呢!”柳述立马去扒他的衣服,两人在床上推来躲去,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门外的姑娘们花容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人跟霓裳劝解道:“看来柳少爷这些年来从不碰你,竟是因为他是个断袖,这不是姐姐你没有魅力,而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   霓裳疑惑地看向她:“我早就猜到了,你们现在才知道吗?”   姐妹们:“......”   “可是,里面那男子到底是谁呀?柳少爷喜欢男人也就算了,怎么会喜欢这么......长相别致的?”一人委婉地问道。   屋内柳述正在给沈柯擦脸,好奇道:“所以你是一回京,就带着你爹娘一起来金陵了?”   “嗯,家中一切可好?”   “好着呢,我上次还捡到一个双黄蛋!而且也多开了一家铺子,就在淮州城里,离你兄长很近。我还跟他一起吃过饭,特意试探了一下,然后才确定我的婚约对象是他弟弟嘛!就是没猜到是你......你说你,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去什么穷乡僻壤当农夫啊,我还一点没怀疑过。”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经验,所以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沈柯笑道,“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都完全信任对方。”   “对啊,宁愿相信是自己不会过日子,也没有去怀疑对方。”   两人回忆着过往,都有些哭笑不得,将大好日子过得如此清贫,竟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同时又不禁有些庆幸,明明一开始是为了逃避对方,结果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相识相知相爱,一回头发现原来就是对方。   “哎呀,现在一想,幸好你是沈家公子,我是柳家少爷,咱们的缘分真是天注定,连婚约都早早定下了呢。”柳述不禁感慨道。   沈柯面色微顿:“等等,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好像也想起来了。”   两人缓缓看向对方。   柳述神色惶恐:“你们是来退婚的吧?!”   沈柯沉重地点点头:“你爹娘应该也允许你退婚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转头就跑向门口,柳述急匆匆打开门:“快快快,让开,快让开,十万火急!”   候在门口的姑娘们立即让路,见柳少爷一路冲出来,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紧随其后的男人,一时间竟没将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认出来。   “这位公子,你是从哪里——”霓裳追问道。   柳述回过头,一把抓住沈柯的手,跟她们说道:“这是我男人,你们别打他主意,改日再来找你们玩。”   姑娘们:“!!!”   这个是你男人,那刚刚那个呢?!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跑下来,四周的人纷纷侧目,引起一阵骚动。出了大门后,柳述飞快骑上自己的马,向沈柯伸出手。   沈柯看了他一眼,握上去后往他身后一坐,顺手从他手上取走了缰绳。   “?”柳述讶异地回过头,“你会吗?”   “别太小看读书人了。”沈柯轻笑一声,两腿夹着马腹,牵扯着缰绳,马立即疾驰起来,驮着两人飞快地往柳家的方向狂奔。   “小少爷,你终于回来啦!”守门的一看见这匹雪白的马,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却发现马背上坐着两个人,愣了一下。   “爹和娘在哪里?”柳述下马后将绳子交给他。   “在里面会客呢。”下人刚回答完,就见这两人立马跑没影了,只好先去把小少爷的宝贝马牵回马厩去。   “爹!”柳述三两步跑进大堂,没有看到人,一问下人,说是在书房,又带着沈柯去书房。   沈柯这才真正进入柳家后宅,大的难以想象,光是去书房,都得跑上一阵子,四周景色更是无暇欣赏。   “爹!”柳述留着一口气,刚到书房门口,就气喘吁吁地扒着门喊了一声。   里面两个男人同时回过头,他看着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和沈柯有几分相像,他立马乖巧地打招呼:“爹。”   沈岩清:“??”   柳老爷:“??”   柳老爷疑惑地看看沈岩清,再看看他,径自走到他面前来挡住视线,教训道:“酒喝多了吧你,你爹我在这。”   “我知道。”柳述把他爹拨开,笑眯眯地上前跟沈岩清套近乎,“沈大人你好,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哈哈,早就听说沈大人你丰神俊朗风采卓然风流潇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额,我是柳述。”   沈岩清被他一套干瘪的寒暄给说懵了,疑惑地看向柳老爷:“这就是那个柳述?”   “是的。”柳老爷点头。   沈岩清沉吟片刻,上下打量他许久:“刚从青楼回来?”   柳述脸色微变,缓缓转过头,求助似的看向沈柯。   “这是个误会。”沈柯前来解围,“此事说来话长,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爹,这婚我们不退了。”   “什么?”沈岩清惊道。   “对,爹,我们不退婚。”柳述立马看向自己的亲爹。   “你们......等等,你是沈公子?”柳老爷凑近一点,这才看清沈柯的真容,眼里不禁露出惊喜般的目光,顿时理解儿子为何不想退婚了。   “这婚事我们做不了主啊,本就是你们二人的娘亲定下的,她们在你娘房里商量这事呢,你们去找她们说吧。”柳老爷说道。   “好。阿柯,这边走。”   两位父亲看着柳述无比自然地牵起沈柯的手,一同离开的场景,不禁同时陷入了沉默,尴尬地看向对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儿子——   见色起意的臭小子,真是枉吃这么多年粮食/枉读圣贤书!   “你娘好像生病了,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打扰她休息?”沈柯问道。   “没事,她装的,嫌我丢人,不敢见客而已。”柳述来到卢月如房间外,就听见两位夫人正在哭泣,下意识看向沈柯,沉默地偷听了一下。   “对不起啊月如,是我食言了。”沈夫人哽咽道。   “没关系,我儿顽劣不堪,实在配不上你们那么好的儿子。”卢月如也是哭腔。   “怎么会,你的孩子自然是像你的,顽劣但不恶劣,是我儿子没这个福气,他自己碰见了喜欢的人,还以死相逼,我也实属无奈啊。”   柳述惊讶地看了沈柯一眼,沈柯立即摇头,表示没有以死相逼这回事。   “我也是,儿大不留人啊,我家那小子偏偏瞧上了个穷小子,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就跟柳家决裂,要绝食而亡,你说咱们做娘的能怎么办?”   沈柯看向柳述,柳述摇头又摆手,表示绝对没有要绝食。   “既然如此,那咱们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吧。”沈夫人试探道。   “我看行,那我们俩还能是好姐妹吗?”   “当然了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娘,使不得使不得!”柳述破门而入,“不要退婚,我们不退婚!”   两位夫人正抱头痛哭,一抬头,就看见这两人手牵着手走了进来,都看傻了。   沈夫人视线缓缓上移,目光落在柳述那张过于俊秀的脸上,有些难以挪开目光,惊讶道:“你是......”   “柯深?!”卢月如盯着沈柯,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   沈柯一怔,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位与柳述极为相像的夫人:“您是......”   “这阿柯,是怎么回事?月如为何叫你柯深?”沈夫人不解地看向卢月如,“你又是怎么认识阿柯的?”   卢月如也是恍恍惚惚的,问道:“他是你儿子?”   “嗯,他就是沈柯。”   卢月如望着和下午完全不同面貌的沈柯,忽然间福至心灵,艰难道:“姐妹,看来咱们这个婚啊,是退不成了。”   “那......我们还继续哭吗?”沈夫人问。   “不哭了不哭了,是好事。”卢月如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你娘擦眼泪啊。”   “哦哦,好!”柳述拿出手帕就给沈夫人擦眼泪。   卢月如:“.......”我说的是我!   这时,沈柯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行吧,来体验一下未来儿婿的体贴也行,卢月如这么想着,豁出去一般闭上了眼睛。   谁知对方却是温柔地问道:“夫人,你是不是曾在路上掉过金元宝?”   卢月如猛地睁开眼睛。   “还曾雇了一群姑娘和男人来铺子里.....试探我?”沈柯又问。   卢月如:“.......”   卢月如气若游丝:“儿啊,快帮我也擦擦眼泪。” 第53章   书房里,两家人相对而坐,听着这俩儿子给他们讲述整个乌龙事件。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我们俩都不想按照婚约办事,于是离家出走,结果老天就这么垂怜,让我们碰见了。”柳述说。   沈柯:“嗯。”   “我当时遇到山贼,被洗劫一空,幸好被阿柯收留。然后我瞧他貌美——啊不,瞧他心善,人虽然那么穷,却对我极好,所以我就留下来一起帮忙,结果帮着帮着,我俩就心意相通了嘿嘿。”   “嗯。”   “但因为一开始就是互相伪装了身份,后面又怕对方会讨厌自己,所以我们就一直在等待坦白的时机,没想到就等到了现在......”   “嗯。”   柳述立马看向沈岩清夫妇,一脸无辜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清清白白的!我事先并不知道阿柯就是沈家的人,所以故意做戏,想要你们主动跟我家提出退婚,所以才假装去青楼风流......”   沈柯也跟柳老爷解释道:“我也是故意扮丑,目的都是一样的。”   良久的沉默。   两人紧张地看着四位长辈,片刻后,沈柯郑重地跪在地上,道:“恳请柳老爷与夫人同意我与小五的婚事,余生我定会竭尽所能,让他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见状,柳述心里化成了一滩水,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向沈岩清夫妇承诺道:“二老请放心,我这辈子就认定了阿柯了,非他不娶。”   沈岩清夫妇这才微微变了脸色,一脸诧异地看向沈柯,眼神颇为复杂。   沈柯:“......”   “爹,娘......”柳述立马给爹娘使眼色,示意他们帮忙说说话。   卢月如视线在沈柯坚毅的脸庞上扫过一圈,转头对沈氏夫妇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金陵吧,要不要出去转转?晚上的金陵可别有一番风味呢。”   “好啊,难得来一趟,当然是要去瞧瞧了。”沈夫人立即答应,看向沈岩清,“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方才答应给柳老爷的字还没写呢,你们好好去玩吧。”   “对对,沈大人里面请。”柳老爷连忙邀请他进书房。   于是这边卢月如带着沈夫人上街去,那边两位大老爷去书房写字,就剩下两个年轻人空在这跪着。   两人转头对视,柳述茫然道:“他们这就......不管我们了?”   “起来吧。”沈柯笑了笑,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成了。”   “什么成了?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啊?”柳述还是一脸懵。   “他们本就是因为咱们的意愿,才来商量退婚一事,现如今咱们不需要退婚了,自然皆大欢喜了,我爹娘不用做失信之人,也算松了口气。”   “也是,要是能跟你们沈家成亲,我爹出门都得用下巴看人。”柳述小声跟他嘀咕。   沈柯笑了笑。   “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柳述想了想,问道,“我也带你去逛逛金陵?”   “好。”   出了柳府,柳述就带着他往主街走去,看见什么都要想讲一下。   “以前经常在宵禁后才偷偷溜回家,爬过不少屋檐,溜门撬锁的事也没少干。”柳述指着旁边一棵大树说道,“有次我和朋友一起在上面喝酒,喝醉了摔下来,第二天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感觉浑身都要拆架了,还以为朋友趁机揍我了,于是又出门去把他打了一顿。”   沈柯忍俊不禁,侧目望着那棵树,似乎能看见半大的少年醉卧树枝的画面,不禁有些羡慕,又有些遗憾:“要是我们从小就认识该多好,我从来没和朋友胡闹过。”   柳述奇道:“你的朋友们呢?”   “因我幼时身体不大好,鲜少出门,世家子弟中又多有教条规训,不敢有造次,即使偶尔碰面,大家也只是吟诗作对罢了。”   “......”柳述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有些头疼了,“难怪你酒量不行,没跟别人喝过酒吧?”   “喝过好几次,都是玩的行酒令。但从来没输过,所以也就没有喝酒的机会。”   “......”柳述突然笑了起来,“会有你喝酒的时候,成亲的时候你可别喝醉,不然我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变态,沈柯侧头凝视着他的侧脸,缓缓勾起嘴角。   很快便是来到了琳琅满目的店铺中心,柳述浑不在意地介绍道:“这家铺子是柳家的,这家也是,对面那家也是,但凡你看见招牌上有个柳字的,都是咱们家的,想要什么直接去拿,报我名字就行。”   沈柯嘴角抽了抽,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涌现了心头。   柳述接连进了四五家店铺,给沈柯拿了几套新衣服和鞋靴、玉佩香囊、玉冠腰封,可谓是从头到脚都给他置办齐了,还嫌不够,恨不得把店都搬空。   “好了好了。”沈柯赶忙阻止,“这些就够了,多了我也穿不完,而且穿着去种地,实在是浪费。”   “好像也是。”柳述转头就说,“把店里最便宜的衣服再拿几套出来,我们种地的时候穿。”   “你?”掌柜的满脸不可思议,“柳少爷?你?种地?”   等东西都拿好后,他直接让人送去柳府,带着沈柯继续逛。   “这可真是......”沈柯不只想到了什么,发笑道,“早知道你家富可敌国,我就用特地给那九百两找借口了。”   “借口?”柳述想到之前沈柯交给他的九百多两,说是赵大人给他们的谢礼,让他拿去做生意。   “难道是你自己的?!”   沈柯点头:“我卖了副字画,你生病的那段时间,也是用的这笔钱。”   柳述稍一琢磨,就知晓了原因:“你是因为我,才去变卖字画的?”   沈柯微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那会两人甚至都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柳述大为感动,抓着他就进了旁边的巷子,一顿狂吻。   外面人来人往,沈柯面色微红,待听到朝这里走来的脚步声时,转身将柳述抵在里面,低着头继续亲吻,完全挡住了他的脸。   “啊!”两个姑娘只模糊看见两个人影,赶忙羞着跑开。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红扑扑的,柳述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走进人群中,行人摩肩擦踵,手指忽然被人握住,他嘴角微勾,回眸朝沈柯一笑,手指微动,十指相扣。   “咦,这不是柳少爷吗?你回金陵啦?”有人发现了柳述的身影。   “是啊。”   “有空上咱们酒楼坐坐啊。”   “没问题。”   “柳少爷,好久没去我们赌坊啦,有空来啊。”   “额......”   “听说醉云楼又来了一位漂亮的大美人,柳少爷去看过没?”   “没有没有,不去了,我从良了!”   “那哪能呢,昨儿我还听说柳少爷又去青楼了呢。”   柳述赶紧拉着沈柯挤出人群,讪讪一笑:“阿柯,咱们去买文房四宝吧!”   沈柯微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真的从良了,你千万要相信我啊!”柳述挠着他的手掌心,见他不说话,就一直挠,挠得沈柯有些痒。   “娘。”   “娘什么娘,喊娘我也不会放过你。”柳述玩得起劲,刚伸手去挠他咯吱窝,忽然间瞥见了他娘的身影,旁边可不就是沈夫人嘛。   吓一跳。   他立马松开手,乖乖站在沈柯旁边,毕恭毕敬地喊道:“娘。”   两位:“......”   两位娘亲的收获也不小,身后的丫鬟护卫们手上都是大包小包地拎着。   她们刚走近,就瞧见这二人红肿的嘴唇,脚步猛地一顿,扭头深深对视一眼。   “我还想再逛逛,月如你呢?”   “我也是,走,我带你去欣赏欣赏咱们这最英俊的小倌——啊不,小馆子。”   两位夫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柳述又茫然了:“她们怎么不理我们啊?”   这次就连沈柯也有些糊涂了,奇道:“难不成是想给我们独处的时间?”   “我看不像。”柳述深思片刻,恍然大悟,“你娘刚刚都没正眼看我,她会不会是不喜欢我?”   “不会的,谁会不喜欢你呢?”   “你别代入你自己,你想想你娘,她一个知书达理的人,会喜欢我这个无才无德空有一番美貌的人吗?”   “会。”沈柯笃定道。   “......”柳述都没脾气了。   正说着话,忽然旁边走过来一群人,一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呼朋引伴好不热闹,其中一人突然指着这边说:“那不是柳述吗?”   “柳述,你可算回来了!”一群人哄拥而上,“你到底跑哪去了?这金陵没有你,少了多少乐子?走走走,喝酒去!”   “不去了不去了。”柳述笑着拒绝,“我还有事呢。”   “你能有什么事啊,不是都逃婚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成亲啊。”   “哈?!!”   沈柯也看向他,他嘿嘿一笑,指着沈柯说道:“来,兄弟们都认认人,和我成亲的人就是他,他叫......沈柯,京城人士。”   一群人惊掉了下巴,和他平时关系最好的兄弟惊吓道:“你逃婚不就是不想跟男人成亲吗?怎么转头就找了个男人?”   “千金难买我乐意!”柳述叉腰,十分骄傲。   “还得是兄弟你玩得花啊。”好兄弟王连游竖起大拇指,其他人也自愧不如,这种偏向断袖行的叛逆,着实是他们做不到的。   “不过,我怎么瞧着......”王连游走近,围着沈柯转了两圈,惊讶道,“这位兄台也太英俊了吧?!难怪你突然断袖了。”   “可不嘛。”柳述更骄傲了。   沈柯镇定自若地任由这群人打量着自己,莞尔一笑:“喝酒吗?”   众人:“喝!”   柳述诧异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真想喝?”   “嗯。”沈柯其实能看出来他是想和这些朋友们聚一聚的,正好也想借此机会认识认识他的朋友们。   一行人潇潇洒洒上酒楼,柳述也好些日子没与他们见面了,一坐下就开始推杯换盏,大家只当他是跑去其他地方享福了,压根没过问他过的如何,反倒好奇他是怎么勾搭上了这么好看的男人。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他就是我的婚约对象。”   众人:“哈?!!”   柳述三言两语将过程讲了一遍,众人听完,纷纷给他倒酒:“编,接着编!”   “我说的都是真的!”柳述拍桌。   “你以前还说你跟嫦娥一见钟情呢。”王连游无情揭老底。   沈柯低头抿笑。   柳述脸色一红:“我才没有!”   “没有才怪,我三岁就认识你,你什么胡话我没听过......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断袖之癖也不是毫无征兆的,你以前就说过要跟一个男人成亲。”王连游说完,桌上一片起哄声。   “是吗?”沈柯扭头看向柳述,微笑着问,“你还想跟谁成亲?”   “我哪知道啊!你别听他瞎说,满嘴遛马,没一句正经的。”柳述立即道,恨不得以死明志。   “那我问你,你四岁那年,是不是去过京城,见了一个很好看的小男孩?”王连游问。   “......为什么连你都知道?!”   “因为你回来就跟我念了好久,说那小子多烦人,满嘴之乎者也,听得你头大,还跟你打架,要不是看在他好看的份上,你都想把人抓来金陵天天让你驱使了。你还说,以后要跟他成亲,这样就能天天打他了。”王连游说完自己都乐了,往他杯子里倒酒,“你就说是不是有这回事吧,有就喝了这杯酒!”   柳述愣了好半天,才缓缓看向沈柯:“如果他没说错的话,那个小男孩也许就是......”   “是我。”   那细微的丁点记忆好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终于在在此刻串了起来。   面前那杯酒忽然被沈柯端走,他一饮而尽,笑道:“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王连游奇道:“你酒量这么好?”   话音刚落,沈柯就一头栽倒在桌上。   众人:“......”   “我先带他回去,咱们改日再聚。”柳述扶起他就往外走,出酒楼就雇了辆轿子。刚把人送进轿子,一只手忽然搂住他的腰,将他往前一带,顺势就倒在了沈柯的身上。   狂风骤雨般的吻迎了上来,带着淡淡的酒香。   “原来没有醉晕过去啊。”柳述浅笑道。   沈柯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笑意:“实在是太想吻你了,又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吻你。”   “你怕羞?”   “不是。”沈柯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接吻时的样子,太让人心动了。”   柳述低头,鼻翼抵着他的鼻翼,垂眸看着他微醺的面颊,盈润的双眸像是被酒酿过一般,向他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不禁呢喃道:“还不知道谁更让人心动呢。”   两人嘴唇再次碰上,来回缠绵。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儿有个轿子,咱们坐回去——”   帘子突然被掀开,柳述回头望着亲娘。   沈夫人就站在卢月如身后,一眼便看见自己的亲儿子被人按着亲,受到的刺激可不小。   两位母亲看着轿子里的情形,对视一眼,沈夫人艰难道:“......我好像还可以再逛逛,月如你呢?”   “那自然是奉陪到底了,走走走,接着逛!”卢月如转头就带着她快速逃离此地。 第54章   落轿后,柳述扶着脚步虚浮的沈柯进入柳家,几个哥哥正在堂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什么。   一看见柳述搂着个男人进来,顿时嘲讽声四起。   “你小子不想活啦?沈大人都还在咱们家,你就敢把小倌领回来?”   “你乱搞就乱搞,可别连累我们,赶紧把这野男人扔出去!”   “那沈家少爷虽说长相丑陋,可配你也是绰绰有余的,人家什么家世,你什么家世,心里还是有点数吧。”   “说起来,我怎么好像吃过饭后就没见过那沈家少爷了?”   几人互相瞧了瞧,耸肩的耸肩,摇头的摇头。   “都说完了吗?”柳述面无表情地问道,“说完了就让让,好狗别挡道。”   “有你这么跟大哥说话的吗?你信不信我——”   “我可是要跟沈家结亲的人,你们注意点言行。”柳述突然笑道。   四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老大才问道:“你真要跟沈家结亲?”   “对呀,人家什么家世,我什么身世,人家能看得上我,是我的福分啊。”柳述冷笑道,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以后要怎么对我,还是自个掂量掂量吧。”   几人一动不敢动,似乎都在琢磨这事。   这时,一直昏呼呼的人,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四个人。   嘶——   这小倌真他娘的别有一番气质啊!   四人刚惊讶于他的容貌,就听他问道:“他什么家世,你们又什么家世?本是同根生,为何却独独瞧不起他?”   “不是,这儿有什么你说话的份,还不快趁沈家小少爷不在的时候赶紧滚,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老四凶道。   “我就是沈家小少爷。”   几人呆怔半晌,旋即摆摆手:“去去去,别在这发酒疯。”   “阿柯,我们走。”柳述懒得再搭理他们,扶着沈柯就准备往内院走,谁知却碰见了老柳头。   “你们几个还不去休息,在这杵着干什么呢,当门神啊?”柳老爷训斥完,就看见沈柯,立马笑眯眯地上前相迎,“沈少爷,是不是跟小五出去玩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四人惊讶不已,老四小声问道:“爹,他真的是沈少爷?沈少爷不是那样的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闭嘴。”柳老爷赶紧压低声音,呵斥一声。   “等等。”沈柯回过头,指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品行不端,每人都给我抄五百遍道德经。”   四个人惊恐地看向柳老爷,柳老爷:“看什么看,让你们抄就抄!”   四人:“......”   不一会儿,卢月如和沈夫人也回府了,两人各自回到房间。   片刻后,沈夫人打算去找沈柯聊聊,却没在客房里看到人影,她找下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被带去了柳述的屋里。   沈夫人眉心一跳,按按胸口,长出一口气,然后让下人带自己过去,想把人接回来。   可谁知刚走到柳述的房门前,就看见一个女人扒在门口偷听。   两人一对视,卢月如讪讪一笑,指了指旁边的位子。   沈夫人摇摇头。   卢月如再次无声邀请。   沈夫人假装妥协,三两步上前,靠近门边,听见里面响起柳述的叮嘱声:“好了好了,洗完脸了,你快睡吧。”   “你要去哪里?”沈柯醉醺醺地倒在床上问道。   “我去给你倒杯水。”柳述坐在床边,准备起身,却又被拽了回去,一只手撑住床沿,低头看着他。   “我不渴。”   柳述垂眸盯着他,滚了滚喉结:“我有点渴了。”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按住他的后脑勺,整个人也顺势往下跌倒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如坠云雾,唇齿相交,空气都变得温热。   忽然间,柳述听到门外一声异动,他倏地抬起头:“谁在外面?”   脚步声急促地离开,柳述起身就去抓人,却忘了自己还握着沈柯的手,这一用力,就把人拽到了床边。   沈柯一个不查,身体倾斜后,摔下了床。   “阿柯!”   翌日,柳述睁开眼的时候,发觉沈柯已经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奇道:“你头不痛吗?”   “不痛,只是微醺而已,不是宿醉。”沈柯穿戴整齐,正在参观他的屋子。   “那你屁股还痛吗?”柳述又问。   沈柯:“......没有大碍。”有点小碍。   房间格局很大,屋里摆放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随手拿起一个烟袋,问道:“你用这个?”   “不用,这是我以前跟人家打赌,赢回来的,说是前朝留下来的宝物呢。”柳述翻身下床,三两步跑过来介绍道。   “这是假的,你上当了。”   柳述如遭雷劈。   外面下人来叩门,端着水进来伺候柳述穿衣。   沈柯立在一旁,看着他懒洋洋地张开双手,丫鬟给他穿好衣裳,又弯腰给他穿鞋。另一个丫鬟将拧好的帕子递过来,他擦完脸后又还了回去。最后又有专门束发的丫鬟给他梳理乌黑的长发,将柜子一打开,里面摆放着数十个玉冠和簪子。   连玉簪都这么多,为何衣服只有一套?   他将这个疑问抛出来,柳述更为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的衣裳只用一间屋子就装得下?”   柳述带他去隔壁房间,一推开门,里面全是衣柜,摆放着成百上千件衣裳。   沈柯:“......”   到现在,他才对柳述以前的日子有了真正的认识,不禁十分感慨:“你到底是怎么在乡下忍耐这么久的?”   “当然是因为你啊。吃得苦中苦,方能追到心上人!”柳述牵起他的手就亲了一口。   “咳!”   两人扭头看去,发现卢月如正带着沈夫人经过,忙喊道:“娘。”   “还杵在这做什么,快去用饭。”卢月如道。   “这就去。”   柳述拉着沈柯就往大堂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沈柯就下意识揉了下昨晚摔到的屁股。   沈夫人:“......”   卢月如讪讪一笑:“姐妹,你看他们这事......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那咱们就......”   “成亲,必须得尽快成亲。”沈夫人道。   吃早饭的时候,四道赤.裸.裸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长辈们并不像昨晚那样表现得慌张又荒唐,而是不停地打量他们。   柳老爷和卢月如是越看沈柯越满意,而沈夫人的目光就复杂多了。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快吃菜。伯父伯母,你们尝尝这个,是金陵的特色小吃。”柳述热情地给他们夹菜,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昨晚让你们见笑了,但我以后一定会规规矩矩做人,你们都可以监督我!”   “我听你娘说了你们在乡下的事,自然也相信阿柯的眼光,你是个好孩子。”沈夫人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交到他手里,“这是阿柯的祖母留给她孙媳......阿柯的良人的。”   柳述惊讶地看着这枚玉佩,扭头看向沈柯,沈柯点点头,他立即喜笑颜开地收下:“谢谢伯母!”   卢月如在桌下踹了柳老爷一脚,柳老爷小声道:“我娘过世的时候,你还没进门呢,没留下什么东西啊。”   送不了这种情深义重的东西,卢月如只好走实在路子,回房搬了个箱子出来,往沈柯面前一放,解开盖子说:“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里面齐刷刷的摆满了金元宝,上面还有价值万两的银票,给沈家三人看傻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还没开始到谈聘礼嫁妆的流程呢。”沈夫人忙合上盖子。   “这不是聘礼嫁妆,不过是个见面礼。难得我们小五遇到个真心喜欢的人,我们送点薄礼,也是应该的。”卢月如说。   好一个薄礼!沈夫人有点晕眩。   沈柯:“伯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   “你若是想和小五在一起,就把这个收下。”卢月如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我比谁都知道小五是个混球。”   柳述小声:“还是不是亲娘了?”   “平日里我们也没什么时间管束过他,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快乐地活着,他肆意放纵惯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会吃苦,会自己开门做生意,会穿着平日里看都不看一眼的缝补衣裳,会帮邻居上街吆喝,照顾身边的人,会收敛起乖张的脾气,跟一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卢月如郑重地将箱子再次推到他面前,“我是给他生命的人,而你,是让他新生的人。所以这点东西也算是我的谢礼,谢谢你让他变得这么好,也谢谢你,愿意跟他成亲......”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竟然慢慢红了起来,柳述猜到她是想到了关于自己的那个凶卦,只要自己没有安然度过十八岁,她就永远不可能放下心,因此对沈柯除了喜爱之情,更多的还是感激与抱歉。   “你就收下吧,这点东西,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柳述劝说道。   沈柯想了想,便道了个谢,大方收下了。   沈家原定是今日就要返回京城的,但没想到退婚不成,反倒成了好事,难得凑在一起,索性就多留一日,与柳家商定婚事该如何操办。   “聘礼我们都准备好了。”卢月如笑道,“小五一早就跟我说要娶阿柯,叫我回来准备好,没想到还真排上了用场。”   “这......聘礼?”沈岩清微讶,颇有些为难,“就算是聘礼,也该是我们家来出啊。”   “对对对,我们准备的是嫁妆。”柳老爷马上打圆场,暗中给卢月如使了个眼色。   卢月如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其中关窍。差点忘了沈家在京中是门阀世家,倘若要把儿子嫁给一个商人的庶子,难免会被人耻笑。人家能不计较柳述的身份,允许结亲已经是幸事了,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得配合的,至于私下里......她得意地瞧了柳述一眼,心道果然是我的好儿砸!   说完三书六礼,又接着讨论媒人和宾客的事。   “说到媒人,我倒有个提议......”沈柯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进来传话的下人打断了。   “老爷,夫人,外面有人找,说是少爷派来的。”   柳老爷和卢月如疑惑地看向柳述,柳述闻声抬起头来,更是纳闷:“我本人都在这里,派什么人来找爹娘啊?”   “那人说是受少爷所托,给二老带个东西回来。”   柳述回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看向沈柯,惊醒道:“我把一枚琥珀吊坠给过那位将军大哥,托他来金陵找我娘拿点钱,给我未来娘子买好衣裳!”   沈柯一顿,目光幽幽:“谁是娘子?”   “自然是你了,难不成还能是我吗?”柳述真诚发问。 第55章   沈柯在沈岩清耳边低语几句,沈岩清神色微变,连忙起身带着夫人出门去迎接。   柳老爷正纳闷呢,就听柳述说:“好像是燕将军和赵大人来了。”   单说一个赵大人,可能柳老爷就要问是哪个赵大人了,可一旦同时提到燕将军,那就立马知道是指哪个赵大人了,他慌慌张张地出门:“你不会是在骗我吧?燕将军和赵大人能到咱们府上来?还是来帮你送信物的?!”   一行人走出大门,便看见一个面善的男人,站在一辆马车前,迎上前来,问道:“谁是柳夫人?”   “我是。”卢月如站了出来。   那男人将琥珀吊坠交给他,转达道:“你儿子有难,速拿银两去救人。”   卢月如:“??”   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纷纷看向柳述,柳述奇道:“你是谁?燕将军呢?赵大人呢?”   这时,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露出燕明庭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扭头转过来,笑道:“哟,你们两个人已经回来了?”   “大哥大哥,好久不见!”柳述一点不见外,三两步走到马车旁边,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怎么才到?”   “路上多玩了一阵子。”   “难得又见面了,这次你能教我功夫了吗?”柳述期待地搓手手。   柳老爷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他行礼:“草、草民见过燕将军。”   “不用多礼,我们就是来帮忙送个东西罢了。”燕明庭笑道。   柳述又问:“赵大人呢?”   燕明庭身子往旁边侧开一点,柳述这才看见赵夜阑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颇为遗憾:“好可惜,我本来还想请二位去金陵逛逛呢,金陵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特别多。马上就要吃饭了,不知可否赏个光,一起尝尝咱们金陵的美食?”   这时,熟睡中的人忽然张开眼睛:“既然柳少爷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我们就尝尝吧。”   燕明庭:“......”   柳老爷这辈子都没想到,他这地方能同时容下三位大爷,笑得像个弥勒佛,赶紧拥护着他们进门,又召集下人们快去准备午宴。   落座后,其他几个儿子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一边心惊胆战地行礼,一边又偷偷打量这两位大人物,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规矩得不得了。   “赵大人,燕将军,近来可好?”沈岩清询问道。   “挺好的,朝中一切可还顺利?”赵夜阑又问。   沈岩清点点头,笑了笑:“就是皇上近日总念叨你,想让你快些回去呢。”   “不急,让他急。”赵夜阑说着,侧目看向沈柯,轻笑道,“你们一家人来了柳家,岂不是知道小五就是和你定亲的人了?”   “正是。”沈柯瞧着他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微讶,“难道赵大人早就知道了?”   赵夜阑颔首,毫不掩饰他的恶趣味:“嗯,挺好奇你们会如何发展的。”   沈柯:“......”   “所以你们两家人现在坐在一块,是在商量退婚呢,还是定亲呢?”赵夜阑问。   “自然是定亲了。”沈柯浅笑道,“既然与赵大人如此有缘,不知赵大人可否愿意做我俩的媒人?”   所有人一愣,沈岩清暗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乱说话,其他人神色各异,只有柳述没心没肺地附和:“对啊,相逢即是缘,赵大人和燕将军又这么恩爱,让我们也沾沾福气呗。”   四个哥哥互相瞅了一眼,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胆子,一个小妾所生的商人之子,居然也敢叫摄政王给他们当媒人。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我这人不做对自己无益的事,给你们当媒人,我能得到什么?”   “得到我们的喜爱与尊敬。”柳述一脸真诚。   赵夜阑:“......”   燕明庭:“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赵夜阑扫了他一眼,才转头跟能正常交流的沈柯谈话:“你们沈家举办婚事,何愁找不到媒人?”   “可是没有人比赵大人你更适合了。”沈柯直言道。   赵夜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因为我也曾与男人通婚?”   “因为你们幸福。”沈柯真诚道。   赵夜阑顿了顿,突然转回头,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柳家人身上,尤其是那几个一脸轻蔑看好戏的年轻人身上。片刻后,他看向柳述,对方眼神赤诚,期待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知道沈柯还隐藏了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眼神,才让沈柯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这个请求吧。   “我有条件。”赵夜阑道。   “大人请说。”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成家后自不能忘了立业,三年后的科举考试里,我要你连中三元,你可敢答应?”   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就是沈岩清都面露难色。   柳述小声问燕明庭:“大哥,这连中三元难不难?”   “特别难,这三元指的是解元、会元、状元。”燕明庭跟他嘀咕,“我朝三百年多年间,仅一位状元是连中三元的,就是沈柯他爹沈岩清,也只中了两元,已经是难得的奇才了。这乡试、会试、殿试的题目与主考官各不相同,不只是要真才实学,还有运气使然,对身体和心理方面都是一种考验,各因素都得做到最好,才有可能中三元。”   这就有点吓人了,虽然他相信阿柯很聪明,但要做到这种程度,应该还是很困难的,他转头就悄悄跟沈柯说:“咱不要他做媒人了,重新找一个吧。”   沈柯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对方将手掌翻过来,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温度互相传递,似乎能给予他无穷的力量。   “我答应。”沈柯掷地有声地回道。   赵夜阑轻微挑了一下眉毛,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提醒道:“我需要的不只是口头承诺,倘若你做不到,我便公示全天下人,你与他的婚事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好,一言为定。”沈柯说道。   饭菜上桌后,其他人僵坐着不敢动,还沉浸在刚刚的冲击当中,沈岩清和夫人惊讶于沈柯居然敢答应此等条件,柳家几兄弟却为赵大人答应他的要求而感到不可思议,随后一阵后怕——   这小五现在是又有沈家做靠山,又有摄政王和大将军做媒人,以后谁还敢欺负他啊?!   饭菜准备好了,下人们鱼贯而出,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柳老爷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这些食物,几位京城来的贵客都吃得津津有味。   “阿柯,你尝尝这个鱼,肉质鲜嫩,还没有腥味,是用的特制秘方腌制的,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柳述给沈柯夹了块鱼。   闻言,燕明庭也夹了一块给赵夜阑:“你尝尝。”   “阿柯,试试这个盐水鸭,保管你吃了还想吃。”柳述又往他碗里夹鸭肉。   见状,燕明庭也夹了一块鸭腿:“试试。”   柳述扫了他一眼,继续夹菜:“阿柯,来,吃这个。”   燕明庭也夹起放进赵夜阑的碗里,赵夜阑夹起那块肥肠,扔进他的碗里:“我不吃。”   “那我吃。”燕明庭飞快吃进嘴里。   饭后,柳述为尽地主之谊,带着他们一起去游览金陵的景色。这一行人的相貌与气质都很是引人注目,有人认出了柳述,却不认识其他人,便热心地跟他打探是谁。   柳述只道是自己的朋友们,免得多生事端。   经过一家大赌坊时,赵夜阑突然停住了脚步。   燕明庭:“......”   “不知你们这里的玩法,和京城的是否一样。”赵夜阑淡定地说。   这家赌坊是城中最大的铺子,内部装设都令人耳目一新,柳述问道:“那进去瞧瞧?”   “走吧。”   沈岩清对此并不感兴趣,找了个理由,带着夫人先行回去了。   四人进入赌坊后,赵夜阑四处看了一眼,便在其中一桌坐下,玩了一阵子,意兴阑珊地将面前这一堆赢得赌注收起来,跟燕明庭说:“不太对劲,庄家像是故意输给我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柳述,柳述问道:“玩好了?”   赵夜阑注意到庄家跟柳述点头哈腰后,问道:“这是你们家的?”   “嗯。”   “难怪你不玩,换一家。”   “走!我带你去另一家,那家会让咱们输!”柳述立马响应。   “好。”   沈柯和燕明庭望着这两个一心求输的人,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去。   在别的赌坊将兜里的闲钱输光后,柳述和赵夜阑才意犹未尽地出来,发觉已经快傍晚了,他带着三人去画舫上游湖,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里传来好听的歌声,由远及近,又渐渐离他们远去。   他们不曾拦下船,也没有邀请对方过来唱唱曲,就是这么不经意的耳闻,更是回味无穷。   “来,喝酒。”柳述给他们倒酒,结果只有燕明庭爱喝,于是两人对饮起来,那二人去了船头吹晚风。   夜色渐浓,柳述原想邀请他们一起去柳家借宿,可他们却拒绝了,说是要住客栈,于是他便和沈柯一起送他们去客栈。   路上看到有做糖人的,燕明庭便走到了摊子前,发现身边还有人跟来,一瞧才是沈柯,他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是跟着将军,是我要买这个。”   两人杵在摊子前等待,柳述见赵夜阑没有凑上去,便立在他旁边,望着沈柯的背影,小声询问:“赵大人,我想问问,你们京城的人是不是对媒人有什么执念?”   赵夜阑轻笑出声,侧目打量了他几眼:“你到底有没有心眼子?”   “你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骂我呢?”柳述撇撇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他连中三元?你既然不想答应,为何不直接拒绝他呢?”   “看看他的决心有多少罢了。”赵夜阑道,“你以为他找我做媒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你。”   柳述微愣。   “你生活在金陵,自由散漫,不曾了解京城的门第之见。世家贵族繁多,多是互相结姻亲,巩固家族势力。我不知道沈家为何会选择与你们家定亲,但倘若你真随他去京城,指定是要被人诟病的。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世家贵公子,却与一个商人的庶子成亲,所要面临的舆论不是你能想象的。”赵夜阑缓缓道。   其实不用去京城,就是在金陵,柳述也没少受贬低之词,记得刚上学堂,那些有权有势的孩子就骂他是贱种,但他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我不在乎。”柳述说。   “可沈柯在乎,所以他才请我做媒人,给你们的婚事正名。”赵夜阑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背后有沈家,就算有非议,别人也不会对他如何。可你无权无势,甚至不是京城人士,欺负你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他这是在找我为你撑腰罢了。由我做这个媒人,别人就算想评头论足,也得先掂量掂量。”   这些弯弯绕绕是他没想到的,等一细想,才觉出沈柯对他的用心之深。   “他答应我连中三元,也不只是为了媒人一事,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不是你们的爹,不可能保你们一辈子。倘若想要你一世无忧,他就必须得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来为你遮风挡雨。”赵夜阑抬眼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笑了一下,快速说道,“你也可以期待一下,他能为你做到哪一步。”   “在聊什么呢?”燕明庭拿着两个糖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   赵夜阑刚接过来,柳述就已经大步流星地朝摊子前的人走去了,他咬了一口糖人,回道:“没什么,你是不是没付钱?”   “沈柯说他来。”燕明庭与他并肩站着,张嘴就是一大口。   “嗯。”赵夜阑又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这是我们应得的。”   沈柯正在掏银子,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他回过头,温声道:“怎么了?”   柳述在他后背蹭了蹭,然后转到他面前,情难自禁地仰起头吻了下他的唇:“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特别爱你?”   “我已经知道了,早就知道了。”沈柯笑着摸了下他的脸颊,低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店家快要被吓傻了。”   柳述才懒得管店家的反应,笑吟吟搂住他的脖子,说道:“我们今晚不回家了吧。”   “去哪里?”   “客栈。”柳述暗示道。   沈柯垂眸,盯着他开始泛红的脖子,浅笑道:“不怕你爹娘发现夜不归宿吗?”   “他们习惯了。”   “那我爹娘呢。”   “......”为了留下个好印象,柳述还是决定忍一忍,哭丧着脸说,“那还是回家吧。”   “嗯,记得给我留个门。”沈柯云淡风轻地叮嘱道。   柳述:“!!!”   嘿嘿嘿嘿嘿......   店家手里的糖人啪嗒一声掉地上了。 第56章   回到柳府,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就各自回了房。   柳述把下人都屏退了,美滋滋地给沈柯留了个门,坐在桌边焦急地等待,一会晃晃腿,一会傻笑。目光落在花瓶上,赶紧去摆弄位子,摆弄半天发现还是原来的位子更好。   转头又去摸摸衣柜上有没有灰,四处查看屋子是否整洁雅观,最后来到床铺面前,总觉得被褥没叠好,伸手去抚平褶皱,结果弄出了更大的折痕。   重新整理,越理越乱,正当他与被褥博弈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他迫不及待地喊道:“快进快进。”   “这么热情?”   柳述笑容一僵,看着款款走进的卢月如,下意识往门外瞟了一眼,才问道:“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来找你谈谈。”卢月如坐下,疑惑地看着他凌乱的床铺,“你这是准备睡了?”   “额......嗯,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吧。”柳述立即说道。   “不行,明日你的心又吊到别人身上去了,我必须得今晚就跟你谈。”卢月如强硬道。   “那好吧,你想谈什么?”柳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打算尽快解决这个话题。   “到时你和沈柯成亲后,是住在京城还是金陵?”   “我都行,只是如果他以要科考的话,肯定重心是往京城那边了吧?”柳述猜测道。   “你从没有在京城生活过,能过得惯?”   “怎么过不惯,你又不是没瞧过我前阵子过的什么日子。”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不能犯事,你觉得你能管好自己的言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怕我闯祸,又没靠山嘛。”柳述想到今晚赵夜阑跟他说过的话,笑了笑,“放心吧,我怎么没有靠山?阿柯就是我最大的靠山啊!而且为了他,我也会约束自己,谨言慎行,不出去闯祸的。”   卢月如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口气:“你是真的长大了,我怎么还有点不习惯呢。哎,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不如今晚咱们母子就来个彻夜长谈吧。”   “不要啊!”柳述委婉地劝说道,“熬夜对身体不好,皮肤也会失去弹性,你这美丽的面孔可就毁了呀!”   “可是......”   “娘,没别的事您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咱们再继续聊。”柳述推着她出门。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   “好咧!”   柳述送走亲娘后,又去整理床铺,夜色越来越浓,四周一片静寂,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困意袭来,一不小心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给他脱鞋,将他抱起来,小心安放在床上。   柳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嘀咕道:“怎么才来啊?”   “娘去找我说了会话,就耽搁了。”沈柯道。   柳述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床上来,习惯性地将脑袋搭在他的胸膛上,问道:“聊什么了?”   “问我们以后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迁府,还是就在沈家住。”   听到这个话题,柳述清醒不少,抬起头眨眨眼:“我娘也问我这事了,你怎么说的?”   “我暂时不打算回京城。”   柳述微讶:“那你想来金陵吗?太好了,我们金陵的宅子随便你挑!”   “也不是。”沈柯笑了笑,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回村里去,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   “你别说,我也挺想篾匠大哥他们的,还有张默阳兄妹俩和慧伤......也不知道咱们养的鸡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努力下蛋。”   “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愿意了,那里可是我们第二个家啊!”柳述说道,“而且我的第二家铺子才开起来呢,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   “回去就知道了。”沈柯莞尔一笑。   “嗯!”柳述重重点了下头,下巴磕到他的胸口,他摸摸下巴,又去揉揉沈柯的胸口,“疼不疼?”   “不疼。”沈柯下意识握住他的手。   柳述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低头与他缠吻,翻滚一遭,被褥更是凌乱了。就在他扯落沈柯腰带的时候,对方按住了他的手,嗓音嘶哑:“今晚不可以。”   “为什么?”柳述不停地去吻他的唇,“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反正咱们都是要成亲的,迟早的事,怕什么羞啊?我会很温柔滴~”   “不是。”沈柯也快忍耐到极限了,但还是得告诉他,“明日一大早,爹娘就要回京了。”   “这么快?”柳述一愣,立即看着他,“那你呢?你也跟他们一起回京吗?”   “我就不回去了,我和娘商量了,直接回渠州,她也同意了。”   “那我跟你一起回渠州。”   “好。”沈柯将他抱在怀里,低头吻了下眉心,呢喃道,“幸好是你,柳少爷是你,真是太好了。”   天还未亮,沈柯就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怀里的人,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待到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才起床,正在洗脸的时候,柳述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阿柯,阿柯!”   “怎么了?”   柳述看见他之后,才后怕似的上前抱住他,略带不满地说:“我梦到你丢下我,一个人回京城去了。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在了。”   “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沈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帮他擦脸,笑道,“我只是提前回来,免得被爹娘发现去你房里而已。”   柳述又把脸埋进他胸口,安静地抱着他。   “咳!”沈夫人一大早起来,过来找沈柯道别,就看见这副场景,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沈柯抬眼,尴尬地笑了一下,瞧着他娘的神色,顿觉自己做了无用功,偷偷溜回来也没用,现在娘肯定猜到他俩昨晚又搅和到一起了。   “沈夫人。”柳述乖乖站好,回过头打了个招呼,“天色尚早,您怎么不多睡会?”   “不早了,我们等会就得启程了。”沈夫人说道,“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   沈柯看了柳述一眼,柳述点点头,他才走出房间,掩上门。   “昨晚我和阿柯聊了一会,有件事也就不瞒你了,我问了他有没有纳妾的打算。”沈夫人开门见山道。   柳述一愣。   “阿柯从小就很温顺,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没辜负我们的期待。不过他现在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已经无法干预他的人生了。所以我问他以后会不会纳妾诞下个子嗣,他却是很笃定地跟我说,从没有想过一桩婚姻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沈夫人笑了笑,随后语重心长地问道:“我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因此,做为他的娘亲,我也想问问你,往后会有想要子嗣的打算吗?会背弃他另寻新欢吗?这是你最后一次选择机会,日后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心似我心,此生永不离。”柳述毫不迟疑地回道。   沈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阿柯一定是习得了沈夫人的脾性,柳述这样想。   “那我就放心了,下次再见的时候,恐怕就得改口了。”   “其实......现在也可以改口的。”柳述羞涩一笑,“娘,娘,娘!”   “诶诶诶。”沈夫人连应了几声,哭笑不得,随后从在身上摸了摸,发觉身上的首饰都不太适合送他,随后打开门,抬手就取下了沈柯头上的发簪。   乌发悉数散落下来,沈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却转身就将发簪交给了柳述:“改口礼,这是阿柯的满岁宴上,他外祖父所赠的发簪,现在就送给你了。”   “哇哦!”柳述如获至宝,双手接过,“谢谢娘!”   沈柯:“......?”   到底是谈了些什么,进展如此之快?   此次出门就带了这么一个发簪,再无备用,只好向柳述求助。柳述拉开柜子,大方道:“你随意挑。”   沈柯望着那一堆花里胡哨的发簪,陷入了沉思,最后抬眼盯着他头上戴的一根翡翠发簪,末尾有几节长短不一的分支,形似柳树。   “就这个吧。”   “好。”   两人互相换了个发簪,又替对方束起来,颇有些乐趣,柳述忍不住道:“啊,好想成亲啊!”   “是啊......”   吃早饭的时候,其他几位长辈看着他们头上的发簪,有些牙酸,假装没看见。   柳述偷偷戳了下卢月如,给她比口型:婚事,婚事,婚事!   卢月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婚事已经差不多谈妥了,腊月廿八,是个黄道吉日。”   “我瞧着半个月后就有个黄道吉日,何必要等那么久?”柳述随手掏出本黄历。   众人:“......”   卢月如戳了下他的脑袋:“你以为成亲是说成就成的吗?礼节流程多如麻,两家又距离这么远,能在年底成亲,已经是我们讨论出来最快最合适的日子了。”   “好的,辛苦伯母了,那就定在年底吧。”沈柯说完,递给柳述一个安抚的眼神,柳述这才作罢。   将最后一点章程都定下后,沈岩清夫妇才同他们道别,京中事务繁忙,光是往返路途都得耽搁不少日子,实在无法再停留。   互相叮嘱送别后,一行人目送马车离开。卢月如刚送完亲家,就听儿子在她耳边说:“娘,我和阿柯也得离开了。”   “这么着急?!”   “我不放心铺子,想快些回去盯着。”柳述说。   “什么铺子,还值得你亲自去盯?娘直接去买下来,雇些下人去给你打理。”   “不要,我难得找到点自己想做的事。”柳述拒绝。   “是啊,小五难得想做生意,咱们就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柳老爷笑道,心里其实也有了几分主意。   之前从没让柳述碰过家里的生意,是担心他身体和那凶卦,如今柳述和沈柯定亲,定能逢凶化吉。这几个儿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游手好闲,若是柳述真能白手起家,又和沈家结姻,往后这偌大的家产也能放心交给他了。   卢月如给他们装了些食物和换洗衣服,又总觉得不够,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好了好了,有这些就够了,衣服破了阿柯还可以缝呢。”柳述阻拦道。   卢月如惊讶地看了眼沈柯,真是丈母娘看儿婿,越看越满意,乐道:“阿柯,那我们小五就拜托你了。”   “谢谢伯母。”沈柯诚听到这句话,诚挚地笑了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他的。”   出发前,柳述去找老朋友们吃饭,沈柯则去客栈与赵大人道别。   当得知他还要回那小山村时,赵大人有几分意外,他解释道:“山村日子艰苦,却更能体会到老百姓们的生活。”   赵夜阑对他彻底改观,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难得你有这个心,放手去做吧。”   下午,沈柯和柳述就正式启程,返回渠州的小山村。   途径淮州时,两人就下了马车,沈柯想去探望兄长,柳述则去看看新铺子。   两人约好在客栈见面后,就分道扬镳。   沈柯去到知府衙门,却听说知府大人出门办事去了,只好返回去,刚走近柳述的铺子,就看见沈槐带着几个官兵迎面走来,他立即喊道:“大哥。”   沈槐一顿,好些日子不见,突然见他穿着这么光鲜,竟莫名有些不适应了,走近后他才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退婚了吗?”沈槐开口就问道。   “没有。”   “什么?!”沈槐皱眉,严厉训斥道,“你回去不就是办这事吗?怎么没退婚?你对得起陪你吃糠咽菜的小五吗?真是枉读圣贤书!”   “因为——”   “阿柯!”柳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同时看过去,就见柳述神采奕奕地跑过来,穿着同样光鲜亮丽,刹那间无数种猜测涌进沈槐的脑海里,不由得怀疑这是沈柯给小五的补偿!   “来人,把他拦下。”沈槐命令道。   官兵顿时拦住了柳述的去路,柳述一脸疑惑,沈柯也不明所以:“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在你退婚之前,我不允许你再见他。”沈槐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子别犯浑,小心爹知道了小五的存在,打断你的腿。”   “小五,走,我带你喝酒去。”沈槐转身就朝柳述走去。   “大哥。”沈柯在身后喊道,“小五是和我定亲的人。”   “你失心疯了吗?和你定亲的明明是柳家少爷!”沈槐气急,回头骂道。   “大哥你消消气。”柳述赶紧拍拍沈槐的胳膊,给他顺气,“你是因为这事跟他生气啊?”   “怎么,你也知道他没退成婚?!”沈槐惊讶地看向他。   “我知道啊。”   “你不生气?!”   “大哥你这么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柳述十分感动,想不到一直看不顺眼的知府大人竟是他的大舅哥,而这大舅哥似乎还挺关心他。   “你脑子进水了?还是他用什么收买你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沈槐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   “不用收买,我心甘情愿的。”   “...........”有病!   沈槐快要压制不住怒气了,咬牙切齿地问:“他不退婚,就得和柳少爷成亲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可太知道了,大哥你先消消气。”柳述拿起扇子给他扇风,“这事怪我,怪我事先没跟亲爱又敬爱的大哥你说一声,我就是柳家少爷。”   “你柳家什么少爷?!”   “五少爷,柳述,不开玩笑,真是在下。”   沈槐刚到嘴边的文明脏话差点就憋不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回头看着走过来的沈柯。   “的确是他。”沈柯颔首,“与我有婚约的柳家小少爷,就是小五。”   沈槐:“你们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第57章   衙门后院里,沈槐端坐在桌边,沉默地盯着对面的两个人,喝完了五杯茶,才故作淡定地问:“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小五就是柳家的小少爷,和你有婚约的那个人。但他同你一样,因为不满婚事而离家出走,在这里隐姓埋名和你一起生活?”   “对,就是这样,大哥就是聪明。”柳述见缝插针地拍马屁。   自打知道沈槐就是沈柯的亲大哥后,他真是越看越顺眼了,既不嫌弃对方官话一套一套的,也不担心他对沈柯别有居心了,一口一个大哥喊得多亲切。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离谱的事?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沈槐说道。   全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这么巧这两个人碰上,还碰巧都隐姓埋名,又碰巧是有婚约的人?更碰巧的是,他们这次回去,还是为了退婚?!   “所以说嘛,这就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柳述笑眯眯地说,“大哥,你还喝茶不?我再给你倒点?”   沈槐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他是在跟着沈柯喊大哥,心道这脸皮真是厚啊,好整以暇地说:“都还没成亲,这么早就改口?”   柳述:“是啊,我先习惯习惯,大哥你也习惯习惯嘛。”   沈槐:“......”   “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看看铺子吧,我等会来找你。”沈柯在一旁说道。   “行,那我先过去了,大哥下次来我们家吃饭啊。”柳述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等人离开后,沈槐才幽幽地看向沈柯:“你向天发誓,你们真的不是在捉弄我?”   “嗯。”沈柯倒了杯茶给他,“喝吧。”   沈槐一饮而尽:“再来一杯,提提神,我总觉得像是没睡醒。”   “朋友们,我回来啦!”柳述跃过门槛,神色轻松地跑进店铺,张开双手,却并没有人来拥抱他。   张默阳正在和镖局的李姑娘商量运送路线,张默笙一边接待顾客,一边算盘打得飞快。   兄妹俩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张默笙道:“你回来的正好,货快卖完了,咱们得赶一赶工了。”   “别在这杵着了,还不快去接客。”张默阳直接把他薅去接待客人。   ......行吧。   柳述嘴皮子溜得很,有他的加入,店里很快就高效运转起来了。等傍晚顾客渐渐少了之后,几人才终于得空坐下,柳述问道:“你们俩都在这里,那镇上的店是谁在看?”   “放心吧,我安排的信得过的人,还有陈英莲帮咱们看着货,顾客虽然不如淮州这里的多,但正常运转还是没问题的。”   柳述琢磨片刻,道:“那这样吧,你俩顾好这里,镇上的店我去照看。”   “淮州顾客更多,你不来这里?”张默笙问道。   “我看你俩配合得挺好,我就在镇上看看店子,把原来的生产线扩大,顺便研制研制新的成品吧,不过这就得麻烦李姑娘的镖局多帮我们送送货了。”柳述说道。   “没问题,张公子已经与我谈妥了价钱,不会收你们高价。”李姑娘笑道。   “暂时就这么定吧,三年之后再议。”   “为什么是三年?”   “三年后阿柯就要去参加科考,不一定会留在镇上了。”   张默阳无语:“所以你是为了他回镇子?”   “我本来就住在村里啊,我还舍得不家里的鸡和地呢,明年我们一定能种得出庄稼!”柳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眼睛里都泛着光。   张默阳:“......”庄稼汉的心思真是难以理解!   “不过,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张默笙心思可比她大哥的细腻多了,一等谈完正事,就抛出了这个问题。   闻言,张默阳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华冠丽服,和平日里破旧棉麻衣截然不同,衬得他整个人都贵气不少。   张默阳忍不住纳闷,怎么没有一眼发现不同,仔细一想,发现是因为他并不是很惊讶,总觉得小五就应该穿这身衣服,那些破旧缝补的衣裳才更违和。   “我回了趟家。”柳述说道。   “我们知道你是回家,可你不是说回家是去退什么婚吗?”张默笙问道。   “对,没退成,所以又回来了。”   “没退成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跟柯深交代?”张默笙纳罕。   张默阳忍不住乐:“怎么,你终于嫌弃他寒酸了?”   “嫌弃谁?”沈柯突然出现在门口,站在柳述身后问道。   “说的就是——你你你你你是谁?!”张默阳一脸惊恐地指着沈柯,脸还是一样的脸,可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盯着他的华贵的打扮,扬声道,“你们这是上哪发财去了?!为什么不带上我?!”   面对这兄妹俩的疑惑,柳述和沈柯相视一笑。   “咳,你们先坐好,坐稳了。”柳述提醒道。   “什么事还要说得这么郑重?”张默阳扶稳了板凳,嘀咕道,“你们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去打家劫舍了?”   “其实......”柳述清了清嗓子,“小五只是我的乳名,我真正的名字是柳述。”   “哪棵树?”张默阳顺口问道。   “述,描述的述!”   “哦......这个述啊。”   “你以前见过我,只是没有正面认识而已。”   “嗯?我们见过?”张默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柳是金陵柳家的柳?!”   柳述点点头:“正是。”   扑通一声,张默阳掉下凳子,顺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阿柯呢,也不姓柯,他姓沈,本名沈柯。”柳述指着沈柯说道。   张默阳默默地爬起来坐好,还没从惊讶又尴尬的情绪里走出来,就听他妹妹说道:“沈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知府大人好像叫沈槐?”   “聪明,沈槐就是他的嫡亲大哥。”柳述笑道。   扑通一声,张默阳再次掉凳,这次倒是有经验,知道不碰茶杯。   “而沈柯的父亲在京中为官,三朝元老,现在是翰林院的头子。”   “掌院学士。”沈柯纠正他的措辞。   张默阳屁股还没坐稳,又吓掉了凳,索性就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不是在编笑话吧?”   “逗你好玩吗?”柳述问。   “是挺好玩的。”沈柯看着他三次掉凳的场面,忍不住感慨。   张默阳:“............”   要一下消化这么多爆炸性的消息,确实得费点时间,就是沉稳如张默笙,也不能一下就全接受。   于是柳述直接去酒楼叫了一桌好菜,顺便把另一个受害者沈槐也邀请了过来,一桌人吃饭,席间只有他跟沈柯有说有笑,其他三个木桩僵硬地夹着菜,僵硬地看着他们俩有说有笑。   “年底我们就要成亲了,你们来喝喜酒吗?”柳述问道。   “年底?”作为一个不知道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的沈槐,总算碰到了个能聊下去的话题,“亲事都安排好了?”   “嗯。”沈柯点点头,“章程都定下来了,已经请媒人提亲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聘礼的事了,爹娘他们去操办。”   “这么快?你就跟爹娘一起去的金陵吧,怎么还顺便把媒人都带上了?”   “说来也巧,我们在金陵碰到了赵大人,于是就请他做我们的媒人了。”   沈槐思虑片刻,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哪个赵大人?”张默阳好奇地问了一嘴。   柳述偏头跟他说:“摄政王。”   不出所料,张默阳再次掉凳,柳述拍桌大笑。   “你们的喜酒,我们自然是要去的。”张默笙说道。   “对,京城我还没去过呢,正好开开眼界。”张默阳弱弱地说。   “但愿你不要在那天一直掉凳。”柳述笑说。   “胡说,我已经有经验了,下次决定不会慌!”张默阳笃定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总算融洽起来,追问他们乌龙事件的细节,一不小心就快到宵禁的时间了,这才各自离开。   张默阳在淮州租赁了一个宅子做临时住所,也安排了柳述的房间,正准备带沈柯去隔壁房的时候,柳述一把抓住人,理直气壮道:“一家人住两个房间,多浪费。”   张默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俩一起进屋关门,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翌日,两人继续往渠州赶路,回到镇上时,柳述先去店里转了一圈,才和沈柯一起回村里。   老远他就看见一只狗在狂奔,身后还跟着两个半大的少年,喊道:“富贵,别跑了,我们追不动了。”   柳述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柳富贵一听这声,马上掉转方向,冲这边跑过来。   柳述刚下马车,它就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旁边的草地,打了两个滚。   柳述抱起它刚想笑,突然顿住:“柳富贵,你怎么这么脏了?!”   雪白的狗已经浑身脏兮兮,沾满了黄土。   “小五哥,你可算回来了。”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柳述一看这两人身上的泥土,行吧。   “回去洗洗就好了。”沈柯接过柳富贵,突然问道,“它姓柳?”   “嗯......之前没跟敢你说全名。”   “没事,名字还挺好听的。”   “噗。”柳述乐道,“你怎么这么没原则,我自己取的,还不知道这名字有多土吗?”   “土土的,可爱。”   柳述把柳富贵从他身上放下来,然后牵起沈柯的手回家。   快一个月没回来了,家里却好像没什么变化,篮子里的鸡蛋还变多了,屋子也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   “篾匠每天都来给你们收鸡蛋,铲屎,我娘隔几天就来给你们打扫屋子。”孩子们说道。   “谢谢。”沈柯将篮子里的鸡蛋都交给他们,“这个你们拿回去,是谢礼。”   两个孩子看了一眼,道了声谢,就飞快地提着篮子跑回家去了。   “看来这学堂没白上,还知道道谢。”柳述说道,“不过还得多上上,也不知道谦虚。”   两人将行李拿出来,柳述正把自己好看的衣裳一件件挂出来时,沈柯走过来,将那个装满了黄金的箱子交给他,道:“这些东西你拿去做生意吧。”   柳述回头:“这是娘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我用不上,你做生意需要周转,用钱的地方比我多了去了。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   柳述满脑子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   “行,我先用着,等以后,我给你赚更多更多银子,让你花都花不完!”   “好。”沈柯笑道。   晚上,篾匠听说他们回来了,忙过来请他们去吃晚饭,并在席间面红耳赤地宣布了一个喜讯:“那个......我和乔慧马上就要成亲了,欢迎你们来吃酒。”   “一定一定,恭喜恭喜!”柳述和他碰了个杯,笑道,“我和阿柯也要成亲了,也欢迎你们来吃酒。”   “嗯嗯......嗯?!”篾匠这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罕见的五官扭曲。   ——什么时候的事?少年人的友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第58章   在篾匠表情错乱时,刘乔慧倒是笑了起来,开口道:“恭喜恭喜,我瞧着你们喜事也快近了。”   也就篾匠这个楞木头觉得他们是兄弟情深,她回回碰上这两人,都是姿态亲昵的样子,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谢谢,你们选的是什么时候?”柳述笑问。   “就这个月底,你们呢?”   “真好啊,我们还得等到年底,事情多着呢。”   “嗐,我们简单,都不是第一次拜堂了,到时候就邀请两边的亲朋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一下就好了。不像你们是第一次,对了,你们到时候是在村里办吗?”   “京城。”   “这么远啊?那我们估计去不了了。”刘明慧为难地说,“礼金我们会送去的,只是这地里的事不等人啊,来回一趟起码得耽搁大半个月。”   篾匠恍恍惚惚地点头。   一直到吃完饭,两人回家后,篾匠才堪堪回过神,再次询问刘乔慧:“他们俩......要成亲?!”   “是啊。”   “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你没发现他们俩今日打扮都与平时不相同吗?我做过女工的活,就那两身衣裳,起码值一百两银子。”   “此话当真!?”篾匠愕然道,“他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我一直都觉得他们不像单纯的庄稼人,种庄稼的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手上茧子都不多。所以我怀疑,他们其实家境很好,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来这里隐姓埋名生活而已。”   “这这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翌日,柳述起来时,早饭已经做好了,他洗漱后发现沈柯又换回了粗糙的棉麻衣,疑惑道:“你怎么又穿上这些衣服了?”   “干活方便,也不怕脏。”沈柯笑说。   闻言,柳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锦绣华服,又看一眼这小破屋,立即回房去换了套衣服出来。   沈柯见状,嘴角含笑:“你不必如此,随心而来就好了。”   “我现在就是随心啊,还是这身衣服不怕脏不怕破,坏了你还能给缝一缝。”柳述接过他递过来的剥好的鸡蛋,最近沈柯的厨艺见长,起码很少再拉肚子了,鸡蛋能煮的刚刚好,不会再皱巴巴的了。   他咬了一口,笑容可掬地说:“今天这个鸡蛋好嫩啊!”   “好,那我以后就照这个时长和火候来煮。”沈柯身上随时揣个小册子,时不时记录两笔,就连这煮蛋的火候和时长都要记录下来,不停地改变,终于找到了最佳方式。   “你这样忙得过来吗?”柳述不免有些担忧,“又要学种地,又要学厨艺,还要考状元,一天可只有十二个时辰啊!”   “我会合理安排好时间的,白日劳作,晚上看书,不会荒废学业。何况我前面十几年一直都在看书,已经熟记于心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沈柯握住他的手说。   “我不是怕你考不中,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那就更要勤于锻炼了,种地本身也是一种锻炼。”   “唔,好像也有道理。”柳述将最后一口鸡蛋喂给他,“那我就去镇上了,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买点米回来吧。”   “好。”   柳述离开后,沈柯开始整理自己带回来的几摞书籍,剩下的等回京后再搬过来。   这一折腾,又到了晌午,正在做饭时,听到敲门声,回头一看,是许久不见的慧伤,正站在厨房门口点菜:“给我做一盘菜心吧,菜心我都带来了。”   “好。”沈柯接过他从布袋里掏出的菜心,已经有些蔫了,仔细洗过一遍后,给他用水煮过一遍,再淋点酱油。担心他吃不饱,又特地蒸了几个馒头,搭配咸菜。   慧伤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问道:“你回京了?”   “嗯。”   “小五也回了金陵,你知道吗?”   “知道。”   慧伤张了张口,却没能继续往下说,杵在一边看着他将菜盛出来,便去帮忙盛饭。   吃饭的时候,沈柯关心道:“寺庙修缮得如何了?”   “快完工了,到时候会把捐赠者的名字刻在功德碑上......”慧伤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身朴实无华的打扮、这勤俭持家的品德、这任劳任怨的态度,再一想到柳述回金陵后铁定又过上了好日子,可他甚至居然舍不得给柯深换一身好衣裳!   慧伤再也不想隐瞒下去,可他偏偏又答应了柳述,绝不说出口。   “嗯,捐赠者是谁呀?”沈柯随口一问。   “柳述。”慧伤立即道。   沈柯挑了下眉:“哦?我”   “对了,你等等,我突然有主意了!”慧伤灵机一动,起身去他房间,被那一屋子的书吓了一跳,但也没空来问这些细节,而是握起桌上的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什么事?”沈柯不明所以地跟上来,刚走到身边,慧伤就把纸举在他面前。   纸上只有一行字——   小五就是柳述!   这是写出来的,可不是说出来的!   沈柯:“......”   慧伤又低头快速写道:“柳述是金陵人,他家是江南”   “首富。”   “对,首富。”慧伤将最后两个字写完,忽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大惊失色,“你知道!?”   “嗯,我也刚知道不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沈柯问道。   慧伤就把始末说了一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本是回去退婚,结果发现他就是我的婚约对象。”沈柯言简意赅道。   慧伤面色大骇,随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能跟金陵柳家的人有婚约,肯定不会只是个穷小子吧?”   沈柯歉然一笑:“实不相瞒,沈槐其实是我的大哥,我本名是沈柯。”   “沈柯?柯深?”慧伤琢磨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把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看看。”   沈柯照做一遍,慧伤仔细一看,跟柳述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   “原来如此,此前算了两遍他的正缘,居然是你。”慧伤道。   傍晚,柳述驾着马车回来,远远就看见升起的炊烟,加快速度,一到院门前,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阿柯,我回来了,来帮忙搬一下米!”   结果第一个出来的是慧伤:“好久不见啊,柳少爷。”   “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别来无恙,快来搬米。”   片刻后,沈柯才从厨房匆匆赶出来,一看马车里的十几袋米,惊讶道:“怎么这么多?”   “反正要买,就一次性多买点吧。”   三人陆续把米扛进屋,累的气喘吁吁,瘫在椅子上歇气,沈柯站了片刻,转头又钻进厨房去做饭了。   柳述余光瞥见慧伤,想起一件事,道:“你可以跟他说我是柳述了。”   “哦。”   “怎么还不去?”   “我已经说......哦不,写给他了。”   “......狡猾狡猾。”   “不如你们会玩会玩。”   吃过饭后,沈柯洗了点柳述从镇上买回来的葡萄,三人坐在院子里闲谈。   入秋后,早晚比较凉,空气再不如之前那么燥热了。   慧伤要听他们一个回京、一个回金陵后的故事,尤其好奇二人是如何在金陵遇见的。   当柳述提到沈柯特地涂黑脸扮丑的时候,慧伤乐。当沈柯说到他是在青楼见到柳述,慧伤怒。当听到他们互相坦诚身份时,慧伤喜。再一得知他们好事将近时,慧伤悲。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我们是要成亲,不是去上坟诶?”柳述问。   “哎,等你们成亲回了京,恐怕就很难再见到面了。”   “不会,我们起码还会在这里再住三年。”沈柯说。   “当真?!”   “嗯。”   “那再好不过了,来来,接着讲你们的事。”慧伤转悲为喜。   “不是,都快子时了,你还不打算回去吗?”柳述问道。   “都这个时辰了?罢了罢了,就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吧。”   “......”柳述幽幽道,“你以前没事可都不会留宿的。”   “这不是想听你们的故事吗,咱们许久不见,来个彻夜长谈如何?”慧伤期待道。   柳述困极,沈柯便说:“今晚就暂且这样吧,明日再细聊。”   “也好。”慧伤主动去打地铺,谁知刚搬出被子,就被沈柯放了回去。   “现在地上凉,容易感染风寒,你去住小五的房间吧。”   “那他睡哪......”慧伤还未问完,话音就转了个弯,“瞧我这脑子,他肯定是睡你这里嘛。”   沈柯轻轻一笑。   “......”斯斯文文的,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柳述洗漱完,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确认慧伤已经躺下后,才嘿嘿一笑,转身进了沈柯的屋子。   两人嘀嘀咕咕闲聊了一阵,他爬起来去喝水,懒散地走了两步,一不注意磕到板凳一角,恰巧撞在他的膝盖骨上,疼得他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疼吗?”沈柯慌忙过来查看情况。   “疼死了呜呜呜呜呜呜。”柳述眼角都飙出了泪花。   “我看看。”沈柯把他抱上床,掀起裤腿,按了下他的膝盖,“疼吗?”   “疼疼疼,你轻点呜呜呜呜......”   沈柯又放轻力道,极为轻柔地给他按了按伤势,低头吹了下一下,低声道:“我去给你拿点药。”   他起身打开门,就看见鬼鬼祟祟正在打开门闩的慧伤,问道:“你在做什么?”   慧伤回过头,一脸不自在,神色尴尬:“我、我想了想......我还是回去吧,我明日还得撞钟呢,不能迟到。你们继续,告辞!”   沈柯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就跟只猫一样窜出去了。   “阿柯,不用麻烦了,缓缓就好了,现在感觉也没那么疼了,你快回来。”柳述在屋里喊道。   沈柯只好重新锁上门,回到房间,告诉他慧伤溜走了。   “不管他,走了正好,耽误咱们二人世界呢。”   沈柯笑了一声,坐在床尾,握住他的脚踝,继续给他揉膝盖。   “嘶,还挺舒服。”柳述瘫在床上,熟悉这个力度后,竟有些享受,晃了晃另一条腿,脚丫子往他身上一搭,时不时发挥一道享受的声音,又软又绵长。   “真不错啊,阿柯你真棒!”柳述半阖着眼夸奖道。   柳述正享受呢,忽然脚踝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他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一言不发的沈柯,可对方偏偏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只是不小心而已。   他又倒回去,另一条腿舒服地床上蹬来划去,有些好玩,一不小心就抵到他沈柯的腰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倏地坐起来,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沈柯缓缓抬眸:“膝盖还疼吗?”   柳述摇头,仍是盯着他,随后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笑。   “这么激动吗?”柳述脚掌往下点了一下。   沈柯松开手,双手撑在他身边,身体缓慢又克制地前倾,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兆,先落几滴小雨,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倾盆大雨突然将至。狂风骤雨般的吻落在他的身上,淋雨的人迷迷糊糊找不到归路,任由着这场忽快忽慢的雨将他淋个彻底......   “等等......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柳述身上像是淋了一场雨,眼眶里都盛满了雨雾,面颊却带着在雨中奔跑后的红晕,他气喘吁吁地抬眼看着沈柯,总觉得不对劲,按照他的设想来说,淋雨的这个人,应该是阿柯才对啊?   “哪里不对劲?”沈柯退出一点,问道。   柳述眼中雨雾顿时更浓,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逃出去了:“没有没有,没有不对劲!” 第59章   秋收时节,村民们都去地里收庄稼了,整个村子最悠闲的就是沈柯和柳述二人。   柳述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吃个午饭,又去悠闲地补觉了。   沈柯坐在屋檐下,逗弄着柳富贵,嘴边一直挂着笑意。   “柯兄弟,这一背篓红薯就给你们了哈!”朱大娘背着一背篓刚挖回来的红薯走进院子,嗓门响亮,热情洋溢。   “多谢大娘。”沈柯赶忙上前帮着卸货,在对方又开口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小五还在睡觉。”   “这么晚了还在睡啊?”朱大娘惊讶地小声问,“听说他在镇上做生意,这么累人的?”   “嗯......”沈柯心虚地眨了下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是挺累的。”   “那个......”朱大娘搓了搓粗糙的手,朴实的脸庞上浮现出羞赧的表情,“说起来真是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想问问,小五卖的那个胭脂,能不能给我个熟人价啊?”   “当然可以,等他醒来,我就跟他说。”沈柯笑道。   “我没用过那玩意,也不知道适不适合。”朱大娘有些局促。   “适合,任何人都适合。”沈柯说。   朱大娘乐呵呵一笑:“那行,你帮我说说。今晚我们家磨豆腐,晚上你们来拿点回去,再给你们留点豆腐脑。”   朱大娘家里有石磨,磨的豆腐也是最嫩的,柳述挺爱吃,尤其是豆腐脑,甜甜嫩嫩的,入口即化。   沈柯笑道:“那就有劳了。”   朱大娘离开后,他将红薯都提进屋,听见柳述嘀嘀咕咕地喊了一声:“阿柯......”   “怎么了?”沈柯立即进屋,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他,“把你吵醒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柳述挪了挪,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睡眼惺忪地说:“陪我睡觉。”   “好。”   谁知沈柯刚躺下,这家伙的手就不老实了,柳述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做,不如......”   傍晚时分,大汗淋漓的柳述被抱去洗澡,眼里的光也没了:“可恶,我是不是低估你了?”   “也不一定,你可以继续试试。”沈柯莞尔一笑,给他擦背,目光落在那些斑驳的红痕上,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肩头。   柳述微微一颤,扭头看着他,下巴微仰:“我才不上当了。”   沈柯侧目,与他对视良久。   “好吧。”柳述终究还是被美色所惑,主动吻了上去,手一会扒在桶沿,一会往他身上搭着,打湿了他的衣裳,最后不得不两人挤在一个桶里。   夜色彻底黑下来,山里的鸟叫声此起彼伏,时轻时重,久久没有停下来。   两人又累又饿地洗完澡,沈柯穿好衣服,去朱大娘家取豆腐,结果带回了不少点心。   “怎么这么多?”柳述懒洋洋地趴在床上问,压根不想起来,犯懒得很,“不想动,你喂我吧。”   沈柯在床边给他喂点心,道:“在大娘那碰到其他人,就顺便一起通知了我们的婚事,然后......她们在震惊过后,就给我拿了这些东西,说是贺礼。”   柳述乐不可支:“你不怕她们吓到吗?”   “迟早都是要说的,不如趁大家都在,是个好时机。”   隔天,柳述上午去往镇上,正好碰上赶集的日子,几个村民想搭个便车,就一同前往了。   车厢里的气氛很是诡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有人能打破僵局,最后还是柳述主动说道:“没错,我和阿柯要成亲了,京城和金陵都离这里太远,所以你们不用去喝喜酒,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会在村里摆两桌,请大家吃顿饭,欢迎你们都来。”   “我看行!”向姐一拍大腿,“我都好久没吃过喜酒了。”   其他人也打开了话匣子,关心起他们的章程,因各地习俗又有差异,所以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气氛很快就恢复如初。   当天晚上,柳述回到村里,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沈柯正在院子里剥豌豆,好奇地偏头就看,就见后面那辆马车里下来几个工匠,抬着一架大床进了院子。   “早就说这床该换了。”柳述甩了甩腰间的玉佩,十分得意。   沈柯哭笑不得。   秋天没维持多久,寒冷就迅速侵入了冬天,不过月余,大家都穿上了冬衣。   沈柯从村民那得知要种洋芋了,便买了一筐洋芋,切成大小均匀的洋芋块,去地里挖坑种土豆了。种得不多,主要是想亲眼见证整个生长过程,所以也不是特别累,一旦有空就闲下来记录,以及看书。等晚上柳述回来了,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柳述店铺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前一阵张默阳兄妹俩特地回来了一趟,想再多开一家铺子,经过合议后,张默阳又去寻找新的铺子了。   这天,家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客人先是在门外徘徊半天不敢进,再是在院子里徘徊半天不敢进堂屋,最后在屋子里徘徊半天不敢相信。   “你们就住这破地方?我还以为你们好歹是在镇上找个小门小户住着呢,怎会沦落至此!”卢月如诧异道。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嘛,我们住村里。”柳述扶着她坐下,“娘,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看看你们。”   “伯母,请喝茶。”沈柯将沏好的茶送到她手边。   卢月如喝完茶,也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景象,破破烂烂一屋子,除了那张崭新的大床,简直没一处能入眼的。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住这种地方。”   “可是阿柯的洋芋都种了一半了,我们不能搬走。”   卢美人的办事效率极高,隔天就带来了一大群工匠,在破屋的旁边开始修建新房,然后又派了个有经验的管事来监工,自己美美地回金陵去做生意了。   村民们每天路旁边,都得仰起头,发出一声羡慕的声音。   眼见着一座又大又漂亮的屋子要建成了,沈柯和柳述也得回京了。   沈家在朝为官,过年期间宫中事务繁多,不宜离开京城,于是便商议着直接在京城举办仪式。   腊月大雪纷飞,马车一路北上。   柳述裹着毯子,手上抱着个汤婆子,还是冻得发抖:“这也太冷了吧?我们金陵的冬天可没这么冷。”   沈柯张开手,将他抱进怀里,搓着他的手:“好一点吗?”   “嗯。”柳述眨了眨眼,而后道,“嘴也快冻僵了呢,你想想办法呗。”   “什么办法?”沈柯笑问。   柳述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揪住了他的衣领,迅速吻了上去。片刻后,沈柯覆住他的手,一边温柔地和他接吻,一边耐心地给他暖着手背。   当马车外面响起热闹的人声时,柳述才面色红润地问道:“到了?”   “嗯。”沈柯掀开帘子,看着熟悉的街道,不自觉浮现起笑意,“到京城了。”   “我想出去看看。”柳述钻出马车,张望着这京城的景色。   “下去走走吧。”沈柯拿出大氅给他披上,建议道。   “好。”   京城的道路比金陵的更宽敞,行人也更多,店铺又高又大,人声鼎沸,穿红戴绿的人不少,一派繁荣景象。   街道上时不时有官兵巡逻,维护着城中秩序,庄严肃穆,不像金陵城那般闲散自由。   柳述东张西望了一圈,新奇的神色中又带着几分谨慎,大抵是京城这个地方一直给他一种威严的印象,好像一个不小心,脑袋就要搬家。   察觉到他有些拘束的情绪,沈柯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不用怕,京城不是吃人的地方。”   柳述点点头,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时,沈柯牵着他走进了一家店铺,道:“我想给爹娘买身衣裳,你帮我选选?”   “行,没问题!”这个他在行,在店里转了一圈,很快便选了好几件衣裳,“沈夫人性情温和,衣服都很素净,其实她那么漂亮,穿这种明亮一点的衣服更显气色呢。你爹就不好买这么显眼的了,就拿这件玄色的吧,整体看起来不起眼,但这袖口的绣纹很是特别,一看就是有功底的绣娘绣的。”   沈柯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莞尔:“好,听你的。还有嫂嫂,你也帮着选一选吧。”   “我没见过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柳述好奇道。   “长相恬静,性子却与外貌不太相符。”沈柯笑道。   “哦?”柳述又重新挑了一套衣服,外面是薄薄一层素纱,朦胧地透着内里朱砂衣衫,夺目又内敛。   沈柯原是想让他转移转移注意力,现在却发现他对衣裳很有见解,一眼就能看出绣娘的水平,一摸就知道料子的好赖,一看样式就知道是出自哪地,还能根据每个人的不同而挑出最合适的衣裳。   走出店铺后,他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有布坊?”   “我们原就是从布坊起家的。”柳述说。   “那你想开布坊吗?”   “也不是没想过,主要是柳家的布坊已经做的很大了,我又何苦去重新开始呢,如果哪天我爹愿意把布坊的生意都交给我,我倒是不会推拒了。”柳述说。   “你拒绝过?”   “嗯,那会贪玩嘛,也不想跟我爹一样四处讨好各地官员,生意做得再大,也还是得逢官就卖笑。”   沈柯总算了解他为何会一直抵触当官的,又问道:“那你现在为何不会拒绝了?”   柳述看了他一眼,笑道:“现在有你了嘛,而且你哥和你爹都是好官,你以后肯定会比他们更好!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只想着权色利益,一想到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心怀天下的好官,我也就不怕了。”   沈柯微笑着抚摸他的脸颊,正想说话,却突然被柳述打断。   “哎呀,这银子应该我来付才对!我怎么给忘了买礼物!不行不行,我再去买点。”柳述转身就进了店铺。   说是买一点,出来时两手提满了盒子,掌柜乐得眼睛都合不上了。   这还不够,他又接连跑了好几家店铺。   沈柯双手抱着一堆东西,路都快看不见了,只好去找了辆轿子,把东西全放进去后,一转身,就发现人不见了。   “娘,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也来买胭脂呀?”一个小女孩问道。   牵着她的女人正在低头挑选,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因为掌柜的开门迎客了,开门就是欢迎所有人来买东西,谁都可以买,不管男女老少。”   “知道啦,娘,我也想买。”小女孩说。   “你还用不着。”   “呜呜呜,你骗人,你不是说所有人都可以买吗?”   “你不是人的嘛。”   “呜?”   “你是仙女,仙女不用这些东西。”   “哇,我是仙女!”   柳述乐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对母女,正好跟那破涕为笑的小女孩对视上了。   “娘,那个大哥哥好好看。”   “出门不要总是看男人。”女人说道,“小心你爹吃醋。”   “呜呜呜呜我想爹了,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还有小叔,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小女孩又哭起来了,这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块核桃酥,她抬起头望着这位大哥哥,疑惑道:“是给我的吗?”   “嗯,吃了就不哭了,好不好?”   “为什么?”女孩一脸天真地问。   “......”柳述突然被问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女人笑说。   柳述:“......”是这样吗?   “你要是吃了大哥哥的核桃酥,就得答应他今天都不要哭了,所以你还想吃吗?”女人又问。   “想。”女孩自己擦干眼泪,羞怯地接过他手里的核桃酥,“谢谢大哥哥,我今天都不哭了,保证不哭。”   太可爱了!   柳述笑着蹲下去,跟她闲聊:“你叫什么呀?”   “我叫凝儿,大哥哥你呢?”   “我叫柳述,你也可以叫我小五哥哥。”   女人倏地一顿,侧头看着他微笑的的侧脸,意味深长地勾起一抹笑,询问道:“公子买胭脂,是要送人吗?”   “嗯,对。”柳述回道。   “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家姑娘有幸能收到你这么用心挑选的礼物?”   “其实我也没见过。”柳述尴尬地笑了一下。   女人笑容微顿:“哦?既不知对方是何人,就要送胭脂吗?”   “嗯,我也没别的姑娘送过什么礼物,没有经验,不知可否请你介绍介绍,这京城里的姑娘都喜欢什么礼物?”柳述诚恳地问道。   女人沉默片刻,道:“那么我想想问一下,你是送给何人,我才好推荐,是心上人吗?”   “不是不是!”柳述急忙摇头,“是送给心上人的嫂嫂。”   女人一怔,眼睛微转,旋即笑道:“是去见他的家人?”   “对,初次见面,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就来看看胭脂了。”柳述局促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对方忽然将挑好的胭脂塞进他手里,他疑惑地看着对方,那女人笑道:“那就买这个吧,她肯定会喜欢。”   “真的吗?”柳述疑惑。   “嗯,去结账吧。”   “哦......”柳述半推半就地去付了钱,提上盒子经过她们身边,与她们道别,“多谢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女人莞尔道。   “小五哥哥再见!”小女孩一边吃着核桃酥,一边挥挥小手。   柳述快步走出店铺,四处寻找一圈,才撞见沈柯。   “你去哪里了?”沈柯着急地问。   “去买点胭脂给你嫂嫂。”   沈柯笑了一下:“走吧,再买就要赶不上午饭了。”   “好。”   两人坐着轿子,他一直掀着帘子看外面的景色,穿过几条大街后,商铺和行人都少了一些,但是附近的宅子变多了。   “哇,都这么气派?”柳述看着一溜的恢宏建筑,震惊之余又有些羡慕,“这就是京城吗?”   当轿子停稳后,他跟在沈柯后面下轿,一抬头便看见前面的府邸,门匾上是庄重的“沈府”二字,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着,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到了。”沈柯转身去提东西。   柳述刚张望一圈,就看见迎面走来一对母女,惊喜地跑上前:“好巧,又见到你们了!”   “是啊,好巧。”女人笑道。   “小五哥哥,我还想吃核桃酥,你还有吗?”凝儿抬头问道。   柳述把身上最后一个给了她,笑道:“等会叫另一个大哥哥给你,他带了好多!”   “哇!!”   柳述笑着摸了摸她可爱的脑袋,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回家。”女人说。   “哦哦,那就不耽误你们了,请。”柳述赶紧往旁边站,给她们让路。   女人朝他笑了笑,忽然拍拍小女孩的肩膀,往前方一指:“凝儿,快看,那是谁呀?”   凝儿扭头一望,立马跑了起来,张开双手:“啊,是小叔!小叔!!!”   柳述:“?????”   沈柯刚拿稳东西,听到声音回过头,喜道:“凝儿。”   凝儿抱住他的大腿,摇晃起来:“抱我。”   沈柯把东西放下后,将她抱了起来:“有没有想我?”   “想,日日都想,都想哭了,呜——”凝儿眼眶都湿润了,却在看见走上前来的柳述时,又憋了回去,“我、我答应了小五哥哥,今天不能哭的。”   “你认识小五哥哥?”沈柯不可思议地问道。   柳述更是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们——你们是一家人?!”   女人侧头,笑吟吟地纠正他的话:“是我们。” 第60章 正文完   几人一同走进府里,下人马上去通传,不一会儿沈夫人就急匆匆出来,笑道:“这一路辛苦了,小五,快让我瞧瞧有没有瘦了?”   “没有没有,我还胖了好几斤呢,冬天好养膘。”柳述笑容可掬道。   “那就好。”沈夫人拉着他寒暄一会,才给他介绍起人,“这是沈槐的娘子,吴絮,也就是阿柯的嫂嫂。”   柳述点头哈腰:“嫂嫂好。”   “这是凝儿,阿柯的侄女。”   “侄女好,啊不,凝儿好。”   凝儿笑嘻嘻地回应:“小五哥哥好!”   “诶,喊差辈了,你得喊他......”沈夫人顿了顿,扭头问沈柯,“喊什么好呢?”   “叔叔吧,小五叔叔。”沈柯道。   沈夫人哄着凝儿改称呼,吴絮偏头,朝柳述笑了笑:“胭脂可以送我了。”   “哦对!”柳述连忙把礼物拿出来,分别送给她们。   “还有衣裳?”吴絮惊喜道,“谢谢,我很喜欢。”   沈夫人笑容和蔼,把礼物收好后,命下人上菜,道:“岩清还在翰林院,得下午才回来,咱们先用午膳,不必等他。”   沈柯拉着他坐下,原本担心他不自在,结果却发现他一直跟旁边的凝儿说话,又时不时跟嫂嫂搭几句腔,俨然是一家子了。   用过饭后,沈柯带他去后院休息,顺便参观一下沈家。   沈家自然是不如柳家布置的富丽堂皇,更加古朴厚重,沿路都可以看到题在墙上的字,连廊檐下的柱子上都有画作。   “这些都是谁写的?”柳述好奇地问了一嘴。   沈柯指了指自己。   “你?!”柳述又指着柱子上的画,“那这些?”   沈柯点了下头。   柳述停下脚步,仔细琢磨起来,都快贴着墙壁走了,奇道:“你在墙上写写画画的,你爹娘竟然没有制止你?”   想当年他不过是在墙上画了几个王八,就被卢月如关了好几天禁闭。   “嗯,小的时候贪玩,就在墙上抄写了一首诗,爹看见后,就说可以一年写一次,然后找工匠刻出来。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十六岁时写的字。”沈柯说道。   柳述越往前走,就越发现字迹越来越稚嫩,手指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墙壁,仿佛触碰到了他的成长轨迹。   “你爹真好。”   “是啊。”   走到尽头后,再转个弯,就走进一个小花园,沈柯指着假山碎石后的那间屋子说:“那是大哥的房间,我的在对面。”   “嗯。”柳述张望一圈,走到假山附近,好奇地打量半天,“你爬过这个吗?”   “没有。”   假山下种着花,他小心翼翼地在空地处落脚,随后目光一顿,蹲下来问道:“这是什么?”   “什么?”沈柯好奇地来到他旁边,发现假山底部有一副画。   而这幅画没有工匠雕刻,而是用石头刻划出来的,很是粗糙。画的很简单,依稀可以分辨出两个小男孩互相在鞠躬,像是在向对方道歉。   两人缓缓对视,柳述问道:“这......也是你画的?”   “应该是的。”沈柯不好意思说,整个府里就他有到处写写画画的习惯。   “那这个是不是我啊?”柳述指着那个矮一点的小人问。   “嗯。”   “这么肯定?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在我忘却的岁月里,只有你的身影是最清晰的。”沈柯说道,“记事后,我就没有再将任何人画在石头上过了,所以这个小孩一定是你。”   柳述笑容满溢,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乐道:“看来当时挺记恨我啊。”   “你怎知不是惦记呢?”   “小叔,我想吃核桃酥。”凝儿在不远处喊道。   两人回过头,沈柯嘴边还挂着笑意,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她刚走。”凝儿指过去。   两人只看见一道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不由相视一笑。   “走,吃核桃酥。”沈柯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低头与她说了句悄悄话。   凝儿点点头,冲柳述伸出手:“小五叔叔,牵牵。”   来到沈柯的房间,凝儿自然而然地在矮凳上坐下,晃着腿等零嘴。   柳述则在屋里环绕,看着这一屋子的书,惊讶道:“我以为家里的那几箱子书已经是你全部家当了,没想到只是九牛一毛!”   “书房还有呢。”沈柯笑道。   “啧。你的童年,还快乐吗?”   “挺快乐的。”   沈柯把核桃酥取出来,给凝儿两块,却给了柳述五块。   “小叔,为什么我的这么少?”凝儿边吃边问。   “吃多了会烂牙。”   “那小五叔叔怎么那么多?”   “他长大了。”   “我也想长大,长大了就不会烂牙了,还可以成亲亲。”   “你想成亲?”   “嗯,娘说你要和小五叔叔成亲了,我也想跟小五叔叔成亲。”   沈柯哭笑不得,道:“小五叔叔只能和我成亲,等你长大后,重新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可以吗?”   凝儿瘪了瘪嘴,委屈地看向柳述,柳述冲她龇牙一乐,一口气将五块桃酥塞进了嘴里。   凝儿:“......”   凝儿:“可以,小五叔叔好能吃,我不跟他成亲。”   小五叔叔除了爱吃核桃酥这一点,让凝儿不是很喜欢,其他的都可喜欢了。   接下来的几天,凝儿每天都黏着柳述,给她穿顶顶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像个公主,带她去吃好吃的,还会教她骑马马,可威风了。   等到沈槐回家时,才发现家里的风向发生了变化。   娘亲和娘子,包括自己的女儿,全被柳述这小子迷惑了,坐在一起聊八卦,是根本停不下来,他怎么以前没见娘和娘子这么能聊呢?   “爹!你回来啦!”凝儿开心地喊了一声,转头就道,“小五叔叔,我爹回来了,你抱我去看看他。”   沈槐:“......”   接近年关,府里彻底忙碌起来,沈家不是第一次办喜事,所有人都井井有条地准备着小公子的婚事。   柳家人也终于抵达了京城,几位长辈迅速火热地聊起细节问题,而柳述那几个哥哥自从进了沈家,就如同鹌鹑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转眼便到了腊月廿八。   天还未亮,柳述就得起床,任由几个婆子给他洗漱装扮。   卢月如围着他不停地转,一会觉得喜服不够好看,一会又觉得配饰太朴素,恨不得全换上金的,彰显出他的富贵。   “马上就要拜堂了,现在改也来不及了。”柳述笑道。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有点心慌。”卢月如按着胸口说。   “慌什么?”   卢月如握住他的手,眼眶泛红:“时间怎么这么快啊,一眨眼你就要成亲了,这些年我忙生意,也没能好好照顾你,有时候我也想安分地呆在后院,好好陪着你。可是我又不甘心,也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辱,只有其他人都尊重我,你才能不被人瞧不起......”   柳述抱住她,笑道:“卢美人,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娘,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能成为你的儿子。”   卢月如破涕为笑:“那成亲不是你最高兴的事了?”   “这是我最幸福的事。”   “臭小子。”卢月如拍了他一下,亲自给他戴好发簪,道,“那你一定得幸福才行。”   “我会的。”   客栈楼下忽然传来呼喊声:“小五,小五!我们来了!你在哪儿呢?!”   柳家人把客栈包了下来,以供前来吃酒的亲朋好友歇脚小住。柳述听见声音,笑道:“是我的朋友们来了。”   卢月如命人把他们带上来,张默阳一进来,看见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当场愣住:“你今日为何这般好看?!”   “我每日都好看。”柳述嘚瑟道。   张默笙笑了笑,上前递出一个喜封:“这是礼金,祝你们百年好合。”   慧伤也跟着一道来了,送上一封亲手抄写的佛经:“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柳述:“......”   几人闲聊了一会,听见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卢月如走过来,道:“走吧,他来接你了。”   “嗯。”柳述气定神闲地站起来,整整衣冠,快步下楼,把喜娘都给抛在后面了。   几人:“......”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聚拢在一起看热闹,听说是沈家才冠绝伦的二公子,要娶金陵柳家的小少爷。   众人并不知这相隔甚远的两家人是怎么缔结婚约的,只知道他们的媒人是前摄政王赵大人,那这桩婚事就非同小可了,大家也就非常好奇这柳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物了。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所有人纷纷望大门口,在一众送行队伍里,一眼便认出了穿着喜服的柳少爷,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一双眼灿若明珠,玉立在门口,自成一道风景。   迎亲队伍缓缓靠近,马背上的沈二公子许久不见,更是飘逸宁人,总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感觉。尽管他鲜少出门,可不少女儿家在窥得他的风采后,都曾芳心暗许,可惜却一直未见他对谁动过心,结果再一回京,就宣布了成亲的消息,令无数少女黯然神伤。   柳述望着停在面前的男人,虽然换了地点与装扮,可他还是从沈柯的笑容里,一眼便看见了欢喜。   有人发现迎亲队伍里没有轿子,柳家少爷也没盖盖头,正好奇时,看见沈柯伸出手,将柳少爷拉上了马,两人同乘一匹马,风风光光地去往沈府。   沿路柳述热情地跟老百姓们挥手,若是有人扬声祝福他们,柳述就给对方抛一袋喜糖,一时间满街上都是祝福声。   “赏,通通有赏!”卢月如派人跟在后面给大家发喜糖,豪气道,“咱们柳家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热热闹闹地抵达沈府,沈家人正在门口接待宾客,将他们迎了进去,先带入房中,等候吉时。   “紧张吗?”沈柯问道。   “有一点。”柳述吃了块点心,“我头一次看见这么多高官!刚在门口就听到好多大人大人的,太恐怖了。”   “赵大人和燕将军你都不怕,这些人还会怕?”   “那不一样,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事先不知道嘛。”柳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好久没赌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赌待会张默阳会不会吓得掉凳。”   “......”沈柯见他跃跃欲试的表情,笑道,“好,赌注是什么?”   宴席上,张默阳把张默笙的帕子拿了去,不停地擦着手汗,紧张道:“怎么这么多大人物啊?我想回去了,怎么办?”   张默笙把核桃端到他面前,道:“剥点核桃压压惊,你可是说过不会被吓到的。”   “对,我要淡定。”张默阳给自己疯狂做心理建设,面对这一群达官权贵,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就听到下人扬声喊道——   “赵大人,燕将军到!”   所有人都起去迎接,张默阳诚惶诚恐:“我们居然能见到摄政王和大将军?”   “你再抖一下,桌子就要翻了。”慧伤提醒道。   张默阳按住自己的大腿,抬头张望,看见两个男人众星拱月般走进来,吓得差点掉凳,目瞪口呆地说:“就是那二位?我是总听人夸他们相貌好,可没想到是这么好啊?!”   “哥,你控制一下。”张默笙叮嘱道。   张默阳慌乱地点点头,哆哆嗦嗦地剥起核桃。   众人落座后,外面又想起通传声:“高公公到——”   “咱家没来迟吧?”一位老公公走进来,笑眯眯地说,“皇上听闻沈家二公子大喜,特派我来送些贺礼,恭贺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扑通一声,张默阳再也没挺住,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嘻嘻。”柳述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回头冲沈柯摊手,“愿赌服输,这辈子你得永远听我的话了。”   “成交。”沈柯与他击掌。   “两位公子,快些回房吧,还没到吉时呢。”喜娘小声急切地喊道,她做了这么多年喜娘,真是头一次碰见成亲当日还偷跑出来的,急得满头是汗。   两人转身,偷偷溜回房。   外面热闹得很,他们却只能在这干等着,柳述抬头望着这满墙的书,走过去发了一会呆。   “在想什么呢?”沈柯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问道。   “我在想,要是我们在这里那什么,算不算辱没圣贤书?”柳述转过身问。   沈柯闷声笑了笑,往前两步,令他不得不地靠在书柜上。   “圣贤书教会我思考,可没教我怎么拥抱和亲吻你。”   柳述嘴角一弯,拽住他的衣领:“那我教你。”   房间里轻悄悄的,外面此起彼伏的说笑声似乎都弱了下去,耳边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因为要保持喜服的整洁,两人只能克制住更强烈的冲动。   忽然间,沈柯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斜上方的柜子上,一本书不小心砸了下来,紧接着其他几本也被牵连着洋洋洒洒掉了下来。   沈柯没有立刻去捡,柳述更没有。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提醒他们吉时到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舔舐了一下对方的嘴唇,跟着喜娘前往大堂。   正中央坐着双方父母,正朝他们微笑。   赵大人立在中央,为他们念婚词。   两边站满了宾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为他们祝贺。   他们各自牵着喜带的一端,悄悄拉扯。   待听到赵大人喊到新人拜堂时,才微笑着看向对方,一如他们无数次的对视,满目欢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正文完 第61章 后记   成亲当晚,由于沈柯不胜酒力,于是柳述自告奋勇去和宾客们喝酒。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不合规矩,娶进门的新人应该留在新房里才对,谁知道燕将军第一个提起酒杯:“来,兄弟,干了!”   有了他带头,又见这柳少爷与燕将军赵大人聊得火热,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纷纷喝起酒来。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柳少爷是海量啊,跟一圈的人喝了个遍,还能站得稳稳的。   张默阳本想闹个洞房,结果早早就喝趴了,被张默笙和慧伤先带回了客栈。   柳家的男丁们都很能喝,其实卢月如酒量也很好,但是要顾着局面,所以只是和沈夫人一起浅浅喝了几口。   柳述不仅能喝,嘴还甜,几圈下来,宾客们都特别待见他。直到子时,众人才慢慢散去,当送走最能喝的燕将军后,柳述两眼一闭,直接倒在了沈柯身上。   沈柯把人带回去,给他泡进浴桶,迷迷糊糊的这人还一直想着要洞房。   “不、不洗了,先洞房,唔......唔好晕啊......阿柯,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啊不,好像是三个?”   “今晚就不洞房了,好好休息,辛苦你了。”   半夜,柳述突然被尿意憋醒,解决完生理问题后,晕晕乎乎地趴到床上,拽着沈柯的手问:“交杯酒,咱们喝了吗?”   “喝了。”   “哦,洞房呢?洞了吗?”   “洞了。”   “嗯......”柳述翻了两下.身,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样,不满地捏住他的脸,“骗我!”   沈柯好笑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不困吗?”   “没洞房,就不能睡!”柳述坐在他身上,耍赖不肯睡觉。   红色蜡烛又燃了起来,墙上映着两个交叠的身影,良久,柳述仰起脖子,哭唧唧地颤抖了几下,终于疲软地睡过去了。   翌日,柳述突然惊醒,推开窗,就看见明亮的天色,屋檐上堆起了一层雪。沈柯正在院子里和凝儿堆雪人,听见动静,走到窗边来,伸手戳了下他的脸,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醒了?饿不饿?厨房里还温着汤。”沈柯笑说。   “什么时辰了?”柳述惊讶道。   “小五叔叔好懒哦,我们午饭都吃过了,你才起来呢,懒的人要罚抄书的喔!”凝儿喊道。   “完了完了,我是不是错过什么敬茶环节了?!”柳述如遭雷劈,慌忙下床,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状态,才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不急。”沈柯在门口拦住了他,将凝儿交给丫鬟后,把他带回房间,“爹娘知道你昨晚接待客人辛苦了,特意取消了早上的敬茶,让你好好休息,要不要再睡会?”   “真的不用?”   “嗯。”   柳述这才松口气,喝了两碗温汤后,才穿戴整齐地出去见新的家人们。   大堂里四位长辈和沈槐正在谈天说地,吴絮带着凝儿在庭院里玩雪,一派和谐。   “爹娘,不好意思,来晚了。”柳述讪讪一笑。   “你还知道起晚呢。”   “没事,快过来坐下。”   卢月如和沈夫人同时开口,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笑了起来,卢月如道:“小五,快敬茶改口了。”   柳述乖乖给沈家二老敬茶,笑容满溢地喊了声爹和娘,二老脸上都浮现起深深的笑意。不过比起他们的含蓄来说,当柳老爷和卢月如接到沈柯递的改口茶时,那就显得过于外放了,两人乐得嘴都合不上。   “这不太合规矩吧?”卢月如一边喝茶一边问。   “自家人讲这些规矩做什么。”沈岩清笑道,“小五既然给我们敬茶,那阿柯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隔天就是除夕夜,沈家难得过了一次热闹的年,不仅有柳家人的参与,还有那几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一直庆祝到深夜才散。   柳述盘腿坐在床边,听见外面突然响起燃放烟花的声音,赶紧跑到院子里去观赏。   “小心着凉。”沈柯拿着大氅,从身后给他披上,顺势将他拥在怀里,“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柳述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映着火光,“我第一次过这么幸福的年!”   以往的过年,柳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几位夫人夹枪带棒地谈话,几个兄弟也没安分过,早早就散场了。   可是现在他只跟自己的爹娘,还有新的一家人,沈家二老对他极好,拿他当亲儿子看待。沈槐虽然嘴贱了点,但总体上是个很好的兄长,嫂嫂是个有趣的人,凝儿更是可爱!   家人、朋友,和爱人,都在身边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不只有这第一次,以后的每一次都会幸福的。”沈柯莞尔。   过完年后,大家就得收拾行李,各奔东西。   柳家人最先离开,路途遥远,得回去看顾生意。紧接着是张默阳两兄妹和慧伤,再是职务在身的沈槐。   柳述和沈柯等过了元宵后,才带着吴絮和凝儿一起赶往淮州。   在离开之前,两人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假山上又补了一幅画,在那两个互相道歉的小男孩上面,是两个少年拜堂成亲的画面。沈柯画好之后,柳述就拿着刀去一点点刻,直到它完全不会消失。   回去的一路上沈柯不忘记录沿途的庄稼,柳述则跟凝儿玩耍,一会教她吹口哨,一会教她拉弹弓,凝儿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肆意与洒脱,已经许久不曾写字作画了。   幸得吴絮心大,不仅不生气,还鼓励她多学学别的东西,道:“孩子嘛,不能压抑她天性,想写就写,想玩就玩嘛。”   柳述好奇道:“那她怎么两岁就开始跟阿柯学画了?”   “还不是沈槐觉得自己笨,字画比不上阿柯,就想让凝儿来成为阿柯,超越阿柯。”吴絮说。   柳述直乐:“大哥可不会这么说。”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比阿柯差呢,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柳述笑得弯腰,靠在沈柯的背上笑得不行。   一路欢声笑语,终于抵达淮州,将嫂嫂与凝儿送去与沈槐汇合后,两人又去淮州的胭脂铺里转了一圈,这才接着赶路,途径镇上,他拿着一袋喜糖,去铺子里扔给陈英莲,顺便给了她一袋首饰,道:“喏,这是当时在贼窝的仓库里答应补你的。”   陈英莲双目圆瞪:“你小子......还有什么活可以干?我可以给你干一辈子!”   “缺个帮我们种田的,你愿意么?”   “当然愿意!”   “好,等我消息。”   村里的年味还没散去,屋檐下都还挂着灯笼,窗户上贴着剪纸,孩子们都穿着干净的袄子,在外面玩。   看见马车后,两个皮猴立马跑了过来:“是小五哥回来了!”   听到动静,附近的人都出门张望,柳述下了马车,挨家挨户给大家送喜糖,收获不少祝福声和瓜果。   新房也快建成了,两人一回到家,就有热饭吃。   卢月如找来的管事,不仅能监工,也能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务,包括二十几个下人,都是卢月如留给他们供差遣的。   原本沈柯想拒绝,但柳述却拦住了,两人事都挺多,有人做饭洗衣也挺好的,就算是要种田,多几个劳力,也可以分担一下,让他更专心看书准备科考嘛。   新屋落成后,他们又请村子里的人吃了一顿饭,众人坐在宽敞的大宅子里,既惊奇又惶恐,关于两人的家世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万没有想到两个大少爷居然还真的愿意回到村子里来,与他们依旧如同往日那般,所以在短暂的惊讶后,大家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四处参观。   新屋房间很多,慧伤来化缘的次数就更多了,他跟沈柯说道:“马上就要往功德碑上刻小五的名字了,你要不也跟我们庙里捐点香火,这样就可以刻在他的旁边了。”   沈柯欣然应允。   春天到了,沈柯这次亲自去播种水稻,带着二十几个下人一起干活。陈英莲也来了,她一人顶俩,干活是一把好手。   好在他种得不多,几天就种完了两块田,接下来就是记录他和村民们的田里情况了。   而柳述这边第三家铺子也开了起来,特制的膏粉很受欢迎,在三家铺子的周围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力,不得不继续扩大班子来制作膏粉,刘乔慧就加入了进来,负责晾晒这道程序,在他这里领月俸。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转眼就到了初夏,迎来了柳述的生辰,同样也是沈柯的生辰。   卢月如特地赶过来,紧张地等待着这一天,生怕柳述出丁点意外,不允许他外出,就搁在眼皮子底下,一直盯着他,看得他头发发麻。   “娘啊,我想去小解。”   “我陪你去。”   “我都多大了!”   “十八,过了今天我就再也不管你了,行不?”   柳述无奈,求助似的看向沈柯,希望他把娘引开。   沈柯却道:“我陪你去。”   沈柯今日也没有外出,同样寸步不移地守着他。   “......”柳述虽然很想劝劝他,但又有些受用,欣然牵起他的手,“走走走。”   吃饭的时候,卢月如送出了礼物,是一份字据,上面将柳家所有的胭脂铺,都交由柳述打理。   “爹同意了?”柳述惊讶地看着字据问道。   “胭脂本就是我给他闯出来的生意,手下人都听我的话,他不同意有用吗?”卢月如说道,“你先拿这些铺子去经营,办得好,我再将其他产业慢慢交到你手里。老柳头也有心将布坊生意交给你,不过他可能还得考察你一段时间,但你不用慌,有我在呢,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长命百岁!”柳述道。   “你也是。”卢月如笑了笑,和他击了个掌,“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到了下午,沈槐一家三口也赶来为他们庆生,给柳述送了把弓,道:“这弓箭是从燕将军那里讨到的,你可要珍惜。”   柳述:“哇!”   沈槐又送了一套不菲的笔墨纸砚给沈柯:“这是从赵大人那求到的,你可要珍惜。”   柳述:“哇!你可劲逮着他们一家薅是吧?”   沈槐眯了他一眼,他立马改口:“大哥威武!”   吃过晚饭后,凝儿犯困,一家三口就先回房去休息了。   柳述还琢磨着跟沈柯腻歪一会呢,于是跟卢月如说:“娘,我们也困了。”   “这才什么时辰?”卢月如刚说完,就看见他的表情,立即明白过来,咳了一声,转头跟沈柯叮嘱道,“那你们去休息吧,说不定一觉过去,他就迈过十八岁这个坎了。”   “好,娘你也早些休息。”沈柯说道。   两人回到房后,柳述终于自由了,他让沈柯背过身去,然后从床上的被窝里掏出礼物,让沈柯自己打开。   “这是什么?”沈柯惊奇地望着面前一堆卷轴,仔细一数,竟有十七个,他缓缓展开,目光微顿,旋即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你把墙壁上的诗都拓印下来了?”   “嗯。”柳述早在沈家第一次看见墙上的诗时,就有这个想法了,“这是你的成长轨迹,我很喜欢,也挂在咱们的家里吧,以后你每年再写一幅,我也把它刻在墙壁上!”   “好。”沈柯笑意愈浓,眷念般地阅完每一幅字迹,确实能直观地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放下卷轴后,他牵着柳述来到了隔壁房间,“里面是你的礼物,自己去挑吧。”   “真的?”   柳述推开大门,这里本是沈柯的书房,此时却又堆满了很多熟悉的东西。   金陵的小吃、金陵的折扇、金陵的云锦、金陵的簪子、金陵的玉笛......各式各样的都有,都是他从前见惯用惯的东西,甚至连金夜壶都带来了。   “张默阳看见这个铁定得乐坏。”柳述笑出了声,“不过我不用,就是爹放在客房里故意跟别人炫耀的罢了。”   “是吗?”沈柯也笑了起来,“这么多东西里,有你喜欢的吗?”   “全部!”柳述抱住他,知道他是怕自己在外面会想家,特地带了这么多金陵的东西,以解思念之情,他眼眶微红,笑道,“不过我也很喜欢现在这个家,有你就好,什么都好。”   “我也是。”沈柯紧紧拥抱着他,久久都没有分开。   直到一声响亮的哭声将他们分开,他们对视一眼,立即前往客房,听见凝儿哭着说怕狗,这才发现柳富贵不知何时钻进了她们的房间。   “柳富贵,出来。”柳述喊道。   柳富贵出来后,许是吃多了,不老实回窝,开始瞎跑,最后竟跑出了大门。   柳述追出门外,一边呵斥一边将它逮住,一转身,就看见沈柯和他娘跟在后面,生怕脱离视线就出事似的,禁不住好笑,拎着柳富贵走过去:“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子时都要过了,十八岁这道坎早就——”   “小心!”沈柯突然喊道。   “啊——!”   天黑,柳述只顾着跟着他们说话,没注意到脚下是道坎,一脚踩空,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原来十八岁是这道坎啊!”柳述气得捶地。   卢月如和沈柯却松了口气,同时笑了起来。   秋收时节,收割水稻,柳述和沈柯看着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十分欢喜,吃着自己种出来的大米就是香。   沈柯开始琢磨着有没有办法能用最少的劳动力,种出最多的产量,于是四处考查,少不得要外出。   正好柳述也要去各个地方,接管并深入了解一下卢月如交给他给胭脂生意,于是两人经常一起四处游走。   直到科举开考前,柳述才忽然担忧起来:“完蛋,你天天研究这些,科考怎么办?”   “好好考。”   “要是没中三元呢?”   “那我可能就要被嘲笑,被贬低,连累到你,你害怕吗?”   “我怕个鬼啊,我是怕你伤心。”   “不会,尽人事,听天命。我会尽我全力,但如果的确达不到预期效果,那也无悔了。”   “好,那你放心考,别怕,养你还是没问题的。”柳述阔气道。   经过这两年多的努力,柳述将自己的三家铺子合并到柳家来,一同管理,并同时推出他的特制膏粉,在全国范围内都受到了喜爱,赚了可不少,现在又开始慢慢接管其他生意,财力已经不可小觑了,张氏兄妹跟着他一起掌管铺子,已经有模有样了。   柳述嘴上说着不怕沈柯考砸,可到底还是紧张的,对着沈柯没表现出来,私底下却找了慧伤好多次,又是佛前诚恳祈祷,又是捐赠香火。   乡试对沈柯来说不算太难,等会试结果过来后,柳述就四处报喜,亲朋友好友们都知道沈柯连中两元,   这在贡士里已经是凤毛麟角,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关注。有不少官员已经提前来沈家道喜,起码这三甲是稳了,就看能不能在殿试上拿状元了。   殿试那天,柳述在宫门外等候许久,沈夫人也有些焦急:“怎地还不出来,阿槐参加殿试那次,不过两个时辰就结束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娘,你多喝点热水。”柳述又怕她着急上火了。   这时,宫门外终于有官员陆续出来,都在谈论今日的殿试。   柳述远远就瞧见了那道身影,立马狂奔过去,沈柯稳稳地接住了他,笑道:“慢点跑,摔着了怎么办?”   “怎么样怎么样?”柳述迫不及待地问。   “有点饿。”沈柯说。   “马车里有吃的。”   “有什么吃的?”燕将军忽然从他们身后冒出来,“能不能给我也吃点?站大半天,快给我饿死了。”   柳述从马车里取出几个食盒,全是各类精巧的点心:“快吃快吃。”   看来是真饿了,就连紧随其后的沈岩清都顾不得面子问题,当街吃起了点心,旁边路过的官员们都喊道:“沈大人,教子有方啊。”   “咳、咳。”沈岩清尴尬地快速咽下点心,和他们寒暄。   “到底怎么样了?”柳述紧张地问。   沈柯笑了一下,道:“不辱使命。”   柳述缓缓睁大双眼:“状、状元?!”   “嗯,他最后一篇农商赋设舌战群儒,直到大殿上再无人有异议,皇上才钦定他为状元,”燕明庭笑了笑,又从食盒里挑出几块酥饼,揣着就准备离开,“我回去跟梦亭说一声,他没赌错人,告辞。”   放榜那天,沈柯一跃成为京中新贵,沈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皇帝破例任他正六品翰林侍读,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进入翰林院大展拳脚时,却得知他主动申请去偏僻的渠州,当一个芝麻小官。   这些偏僻之地油水少,物资少,一向只有不得志或者被贬的官员前往,他这一调任,令所有看好的人都大为诧异。   却不想他在任的几年里,大力发展渠州农业与商业,与百姓们同吃同睡同耕种,政通事达,人心和顺,官民一家亲,百姓安居乐业。   此后又相继调任几个地方,同样令当地百姓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同时又鼓励百姓做生意,渐渐削减了士农工商的阶级地位,在老百姓心里拥有了很高的声望。   直至官拜宰相,推出一系列为民利民的政策,将半生所记载的各地种植手札整理成册,名为《全农记》,让百姓们可以了解到其他各地的种植方法,也为后世留下了重要农学资料。后又研制出更便宜耕种的劳动工具,推行全国,将农产量提高至四五倍,百姓们富足,国力强盛,将宣朝的繁荣推向另一个高度。   同时,他在书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诣,从家中拓印下来的真迹以及碑刻成了后世之典范。   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柳述,也渐渐从别人口中的商人庶子身份,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商人,再无人会轻视他的出身,反倒是人人尊敬,又好与他交友。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他们永远都没分开过。   他下地,他插秧,他为他缝衣裳。   他穿金,他戴银,他为他一掷千金。   据野史记载,明德帝在夜访沈相家时,曾亲眼目睹他掌灯为伴侣缝衣裳,伴侣却在委屈抄书的场面,细问其原因,竟是伴侣偷去赌坊,不慎被人扯破了新衣裳。   明德帝大笑。   次日,沈相从赌坊里再次当场逮捕伴侣,以及明德帝。   明德帝:“朕听信了他的谗言,跟他一起去体察民情罢了,他还给我乔装打扮。”   柳述:“阿柯,我真是被迫的,他拿皇帝身份要挟我!你要相信我,阿柯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明德帝被沈相规劝了一通,至于沈相是如何惩罚柳述的,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是这柳郎君竟三四日不曾出过门,第五日又意气风发地穿着沈相亲自缝补的衣裳,带着沈家大侄女打马溜街,买珠听戏,黄昏时才独自出发,潇潇洒洒地去皇宫外接沈相,再一同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