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了逃生BOSS的崽》 作者:江色暮   文案   季寒川记忆全失,在酒店床上缓缓睁眼。   天花板上,印着一行血色字迹。   “生存七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这是一座与外隔绝的城市。鬼怪横生,恐怖复苏。   午夜梦回,他仿佛听到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   “恭喜您进入‘深渊游戏’。”   “寒川,我爱你。”   “……快跑,别回头!!!”   CP:邵佑x季寒川   (恐怖世界BOSS攻x又美又强失忆受)   共计12个副本:温泉酒店/安平轮/海城一中*/山淮村/双六/雨夜旅馆/岛/京市大学*/导游/莫尔顿庄园/不夜城/回到最初*   恐怖游戏设定,无限流&非典型性鬼魂逃生。   高亮:攻前期掉线,且上线后依然长期异地恋,打星号的为出场副本(但主cp锁死了钥匙作者吞了)   金手指之一是不到腰高的女儿(但不是人)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无限流 爽文   主角:季寒川,邵佑 ┃ 配角:邵宁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游戏生物:啊啊啊啊啊救命   立意:互帮互助,勇往直前,团结就是力量。 ====================== 第一卷 Ⅰ温泉酒店 第1章 第一场游戏   季寒川醒来的时候,先见到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撑着床铺,坐起来,看向四周。   这里大约是一个酒店标间,旁边还有一张床铺。他睡靠窗的地方,一尺之外,就是厚重窗帘。是常见的棕色,带着繁复刺绣。这会儿拉上了,看不见窗外天色。   旁边的床铺十分凌乱,大约是有人刚刚起来。季寒川很快就确定这一点,他听到浴室方向传来的水声。   季寒川心里顿时微妙,想:不会吧?   又镇定下来:不会。要真是那样,怎么也该是大床房。   他莫名松了口气,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除去方才的一番思绪外,竟然大脑空空。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知自己是哪里人、什么来历,脑海之中,除了“我是‘季寒川’”外,再无其他信息。   季寒川微微拧眉。四周一切寻常,就是自己概念里“酒店”的样子。前方有电视机,下方是无线盒。手边床头柜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座机……不对。   他拉开被子,在自己手边翻找,又去看电视机下的插座。最后干脆下床,三下五除二地套好衣服,是一身正装。   然后在屋内转了一圈,除去浴室,连衣柜都打开瞄了一眼。终于得出结论:没有手机。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实在有点奇怪。   而这点违和,让季寒川心跳加快了一瞬。恰好在此刻,浴室内的水声停下。季寒川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视线又停留在眼前的窗帘上。   他深呼吸,往前一步,手捏着窗帘。   没有记忆、看似寻常,却又偏偏透出一点不同之处的酒店房间……他心跳愈来愈快,猛然拉开窗帘。指下是发涩的绵绸质地,连这点都与往常一致。他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大脑空空,于是没有太多多余念头。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超出掌控。   “刷”一声,窗帘开了。   日光透进屋子,季寒川见到街道,见到上面零星的车,见到走在街边的人。对面同样是一座酒店,右侧则有一大片建筑工地。远方是隐隐约约、连绵起伏的山。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直到身后的浴室门被打开。有人踩着拖鞋,带着水声走出来。他听到对方停下步子,并且在心里默默想:脚步迟缓,呼吸声有些快。   对方吞了下口水。这点声音,都被季寒川清晰地捕捉到。他有点迷茫,想:我的耳力居然有这么好?   对方斟酌片刻,终于说出开场白,问:“你知道酒店几点开始供应早餐吗?”   季寒川回头,看着对方。   那是一个微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模样普通,浓眉、鼻翼宽厚。身上也是一套正装,可惜大约尺寸不对,于是不能修饰身材,反倒凸显出啤酒肚。   这样一眼,季寒川便得出结论:不是威胁。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惊诧于自己的想法。口中却很平静,回答:“不知道。”   他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自己。   此刻,大约是觉得得出结论了,对方大着胆子,问:“你也是‘玩家’吧?”   季寒川看着他,半晌,微微挑眉。   这其实是个不置可否的态度。实话实说,季寒川并没有听懂对方话中含义。可见到他这个动作,对方便似松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肌肉不似方才那样紧绷。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实在太轻了,似乎是“还好”。然后撑出一张友善面孔,对季寒川道:“我叫朱葛,朱元璋的朱,诸葛亮的葛。这是我的第八场游戏,”一顿,“游戏时间一共三个月,你呢?”   季寒川想一想,回答:“我叫……”一顿,“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朱葛屏息静气。   季寒川看着他。他侧身站在那里,身材高挑,面孔逆着光,在朱葛看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季寒川淡淡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葛显出点失望,但还是回答:“没有。”   他话音落下,季寒川眸光一闪,觉得余光中多了点什么。   他抬头,朱葛则顺着季寒川的视线看过去。两人一起,见到天花板上渐渐浮出一行血色字迹。   “生存七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接着,下面浮出一行小字:“玩家韩川、朱葛,你们是科信金融新入职三个月的员工。现在实习期满,公司组织了一场为期七天的培训。只有在培训中通关,才能顺利留下。此次培训在一座温泉酒店进行。”   “注意事项:请务必服从公司安排。”   血字只存在了一分钟,随后消失。   朱葛为难地皱眉,喃喃自语:“公司安排……”   季寒川同样拧眉:难道就是朱葛之前提到的“游戏”?   他看着身侧愁眉苦脸的朱葛,下意识觉得,这个刚刚展现了“不科学”一面的游戏,大概并没有文字表述的那样和蔼可亲。   可更让季寒川意外的是,自己内心仿佛毫无波动。骤然陷入这样的境地,不知过往、不知未来,总该有一丝惊慌。可他确实平静,看着那些血字,甚至有些“不过如此”的感觉。   就好像——   他想:就好像我已经玩过很多场。   而这一次的规则,并不算难。   很轻松、几乎是度假了。   他思绪转过一圈,对朱葛说:“走吧。”   朱葛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他。   季寒川已经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他拔掉卡,拧门,说:“先去餐厅看看。”   朱葛如梦初醒:既然是公司培训,那就一定有其他“同事”。玩家不知道的信息,NPC总该知道吧。   看窗外天色,这会儿大概是六七点钟。季寒川并不知道餐厅方位,故而直接在电梯里按了一层,准备先去前台问问。   不知是时间太早、还是太晚,电梯里未有其他人上来。朱葛仍然是忧虑的样子,季寒川看了看他,觉得他头发茂密,实在不像真的发愁。他决定妥善利用周边条件,于是很不经意地,问出一句:“你在担心什么?”   朱葛叹气:“我还奇怪呢,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居然直接上了电梯。”   季寒川:“……”等等,电梯有什么问题?   朱葛忧心忡忡:“不过我仔细一想,觉得楼梯间可能更容易出事儿。电梯好歹快,早死早超生。再说了,现在是第一天,应该还算安全。”   季寒川:“……”不不不,你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朱葛抹一把脸:“我上一场游戏,直接在一个机场里困了两个月,差点没给饿死。到后面,到处都是那种东西,防不胜防,一不小心人就没了。好不容易撑到结束,那些东西没了,可还是没吃的,只能干喝自来水。这么歇了没两天,直接又进来。唉。”   他深深地叹口气,失魂落魄。   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季寒川听到后面,脑海里冒出一点画面,像是他曾经经历的事:身后是一片黑夜,而自己拼命向前奔跑——黑暗席卷而来,沾到他的衣角。   他困惑: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可再回忆,脑海中,又成了一片空白。   季寒川沉默片刻,干巴巴地回应朱葛:“是啊。”   朱葛道:“至少这两天能吃饱了。”显出点乐观的样子。与季寒川一起看电梯上的数字。他们住的楼层是十九层,电梯运行速度很慢,两人讲了许久话,也堪堪只到八层。   眼下沉默,只见数字下降。八、七、六——   两人一起看着,朱葛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慢慢低头,看着楼层按键。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微微颤动,呼吸加快,嗓音发飘,说:“韩川?”   季寒川“唔”一声,问:“怎么了?”   朱葛眼睛微微睁大:难道他没有看见?   季寒川打量着楼层显示:“是不是坏了,怎么已经到负十八层……”   朱葛几乎要虚脱:“怎么会!这里明明只有B1B2!”   季寒川漫不经心,回答:“哦,可能是‘那些东西’听你提到他们的亲戚,所以迫不及待,想要给你打个招呼。”   “叮”一声,电梯停下。   是负十九层。梯门在两人面前打开,朱葛如临大敌,看着梯外。是一条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往远处黑暗延伸。两侧是一扇又一扇木门,上面标着房号。   朱葛磕磕巴巴:“这是不是、是不是?”   季寒川肯定他:“对,和咱们上电梯的地方一样。”眼皮一跳,纠正,“不过咱们上电梯的地方,灯没坏,里面没有那么黑。”   朱葛要喘不过气了:“那现在怎么办——”   季寒川按下电梯关闭键:“关门,去一楼呗。”   他转头看看猫到角落的朱葛,有点困惑:“你为什么要站那么里面?是给其他人让路吗?”   朱葛:“……不不不,哪有其他人?”   季寒川闲闲道:“没有,你躲什么?”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阖上。   季寒川叹道:“现在的酒店,就爱搞一些违规建筑。而且每层都一样,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第2章 随机   朱葛出了一脑门的汗,心跳仍然在剧烈跳动。他抿着嘴,忽然有些犹疑,不知道自己与韩川一起行动,是不是个正确决定。   可他过去经历的七场“游戏”里,见到的都是普通寻常的人。谈不上好,也谈不上恶。有人在危机关头将旁人推到身后,也有人在只剩一片饼干时咬牙分给队友。   他举棋不定,看着眼前的青年。对方闲闲靠在电梯壁上,光是这份从容,就让朱葛心下打鼓:难道是个已经玩儿过很多场的大佬?   可想到方才房间里的对话,他还是没勇气问一句,自己这个舍友,到底经历了多久游戏时间。   电梯一路向上,最后安安稳稳停在一楼。门打开,外面是一片光洁的大理石。季寒川往出迈了一步,嘟囔:“怎么外面这么热。”   朱葛听到,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狐疑地看电梯。   的确,刚才并不觉得,或许是惊吓过头,或许是其他缘故。这会儿出来了,才猛然觉得,电梯里的温度低得惊人。   另一边,季寒川已经往前台方向走去。而朱葛默默安慰自己:这是第一天,不会出事的。   这也是过往玩家们总结出的经验:刚进入“游戏”的时候,会留给玩家一些时间,来探索、了解信息。在这期间,游戏本身会给“那些东西”一些限制。   可越到后期,限制就越少。就拿朱葛上一场游戏来说,长达两个月的惊吓里,最初那十五天,他们只是因为一些交通、天气原因,被迫滞留机场。但可以自由选择住宿,也能顺利在旁边的餐厅买东西吃。甚至有人去和旁边的NPC聊天,套套消息。   最多是在僻静无人的地方,看到“飘过的人影”,被推一把,或者半夜听到耳边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要到十五天后,“人影”才会清晰,被推的地方从普通平面变成台阶上,有人因此擦伤。半夜的声音也越来越凄厉。   再到三十天后,情况愈发严重,开始有玩家失踪,再在各种地方,以各种惨烈姿态被其他玩家看到。最后十五天尤其难挨,玩家们要忍饥挨饿,还要时时提防。如果不是先前的几场游戏打底,给了朱葛很多心性磨练,他恐怕会被直接逼疯。   时间拉回现在。电梯门在朱葛视线里一点点合拢。不知不觉间,他停下步子,注视着那两扇贴了五颜六色广告画、愈来愈近的门。   而季寒川走到前台,礼貌地:“麻烦问一下,餐厅在哪里?”   “就在这边,”前台服务生指一指旁边的通道,顺便提醒:“是自助餐,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哦。”   季寒川笑一笑,说:“谢谢。”   他顺势看了眼服务生身后悬挂的时钟。果不其然,现在不过清晨七点二十。季寒川沉吟,问:“这附近有没有超市?我想买点东西——”至少手表是必需品。   他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季寒川:“……”   他回头,看着脸色惨白的朱葛。   然后慢吞吞转回来,对服务生继续道:“还有医院。”有点不好意思,“我同事心脏不太好,原本觉得拿上药就没事了,但现在……嗯,还是去找医生看看。”   服务生友善回答:“超市的话,从门口这条路出去,往左边直走,十分钟就能看到。医院不太好办,我们这里比较偏,得打车去市中心。不过车还算好打,每天来这边的游客都很多,专门有司机等在这里拉客。”   季寒川遗憾点头,道谢:“好的,我知道了。”   他走回朱葛身边,安慰地拍拍他:“好了,先去吃饭。如果培训完还有时间,就去医院。”想一想,“或者问问领导,能不能请假。”   朱葛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等两人拐进通道了,才声音发飘,说:“刚刚我看到,电梯里有一个……”   季寒川打断他:“哦,知道了。”   朱葛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季寒川更惊讶:“你这么一惊一乍,心脏真的会出问题的。”所以需要看医生。   朱葛叹气,莫名被说服:“好像也对。”   玩家们的另一个普遍共识:每个“游戏”的时间长短不同,全凭运气。但时间越长,玩家们可以自由行动的范围就越大。   朱葛对此很信服。他经历过一场很极端的游戏,只有两小时。而那一次,玩家们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里。   此外,每场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公共设施都算完善,这是玩家们补充给养的最佳时机。   而在游戏结束以后,玩家们的身体状况都会被刷新。只要吊着一口气在,伤势就能被全部修复。可心理上的问题仍然存在。   朱葛听说过,有人会专门把刚进入游戏的那几天安全时间,拿去看心理医生。   可他只把这当做传说。这会儿忧心忡忡:“可咱们也没钱啊。”   季寒川很光棍,回答:“借呗。”   朱葛:“……”行吧。   他们一起走到餐厅。这个点,里面坐的人稀稀拉拉。   中间是打饭区域。一眼看上去,颇为丰富,中西结合。季寒川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连朱葛,这会儿也被食物吸引,闭上嘴巴。   没办法,上场游戏里,他实在被饿怕了。这会儿跟在季寒川身后,拿着餐盘,一道一道地看过去。季寒川提醒道:“刚刚前台的人说,不要浪费。”   朱葛一凛:NPC的话,保不准哪里留着坑。   他冷静一下,决定不要眼大肚子小。大不了多跑几趟,也好过违反“规则”。   两人打完饭,季寒川在餐厅略略看过一遍,最后停留在两个女生桌边。   他问:“这里有人吗?”   两个女生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审视意味,回答:“没有。”   季寒川自如地招呼朱葛:“来坐这里。”   朱葛跟着他,放下餐盘。   季寒川又道:“和这两位小姐交流一下。”   朱葛:“……?”满头问号。   两个女生也显出点惊诧,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指一指朱葛,说:“这是他的第八场游戏,游戏经验三个月。你们呢?”   朱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两个女生也拧眉,审视之色愈浓。   最终,其中一个短发、发梢被剪得乱七八糟,仿佛狗啃的女生先反应过来,回答:“我是胡悦。第八场,两个月。”   另一个女生跟着回答:“吴欢,十场,四个月。”   季寒川友好地:“我确定一下,你们的房间里是不是也没行李、没钱,没手机,只有一身衣服?”   胡悦烦躁地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说:“是。不都这样吗?”一顿,“哦,你是看我俩没手机,就直接过来了?”   季寒川应一声,心里琢磨:都是八场十场的……那我应该也差不多?   他在心里拟了遍之后和人自我介绍的台词,听胡悦一针见血,道:“……既然你们坐在这里,就是想交流信息的意思吧?我就直接问了,你们两个,早上有遇见什么吗?”   朱葛脸颊上的肥肉颤了颤,看一眼季寒川。   季寒川恰好低头研究菜色,没看他。   朱葛迟疑一下,说:“有,在电梯里。”   胡悦皱眉:“仔细说说?”   朱葛便描述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电梯阖上前的最后一秒,里面忽然多出一个浑身扭曲的女人,身上全是血,看起来像是电梯事故坠亡,然后又“站起”,一脸怨怼地看着电梯外的玩家——也就是他自己。   另一名女玩家吴欢在一边,沉吟:“这应该就是这次游戏的‘规律’?会通过一些日常小事踩雷。现在还好,到第六天、第七天,应该就很艰难。”   季寒川听在耳中,想:看来玩家之间的氛围还不错。   但也不能直接下结论。   他抬头,补充:“还有,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想下一楼,但电梯直接下到‘负十九层’。外面是一道走廊,我们没仔细看,但粗略看起来,和上面差不多。”   说到这里,朱葛又是一抖。   季寒川则夹了一筷子小菜,坚决履行“边吃边谈”的传统美德。   小菜入口,味道不错,配馒头稀饭正好。   然后又尝了口刚才拿的小蛋糕。   蛋糕蓬松绵软,带着一丝刚刚烤出来、恰到好处的焦香。   季寒川在心里,给厨房师傅打了个五星好评。   吴欢喃喃道:“地下吗……不知道是电梯的问题,还是‘其他东西’。”   面对这种自己不太懂的领域,季寒川很虚心,并不发表意见、插入吴欢的分析。   但等了片刻,吴欢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季寒川无奈,看一眼胡悦,问:“你们呢?你头发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没吹干,是洗头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胡悦沉默片刻,点头:“对。我是在浴室被‘刷新’出来的。一过来,就是在洗澡,然后觉得哪里不对,喷头流出来的东西有些粘、腥,还有东西拽着我头发……还好旁边有一把修眉刀,又是第一天,那些玩意儿也不凶……拿修眉刀割了点头发,浴室就恢复原状了。”之后看着乱糟糟的头发,觉得干脆弄成短发。   朱葛心有余悸:“我也是在浴室刷新的。”   胡悦就道:“如果每个玩家房间都是这样,那这就是一个强制性的‘随机撞邪’。”皱眉,喃喃道,“得去和其他玩家确认一下。”   他们讲话期间,餐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有另外两人端着餐盘,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下。四名玩家看到新来者手上的手机,对视一眼。吴欢的位置紧挨着那两人,她想起什么,暂且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主动问对方:“你好,你知道咱们培训是几点吗?”   NPC不明所以:“主管不是在群里发过?”   但还是回答:“八点半开始。哦,在二楼的第四会议室。” 第3章 假设   会议室很大,里面摆了十个长条形的桌子,桌头对着主席台。桌子两列各有五把椅子。   桌面上盖着暗绿色的绒布,绒布一直垂到地面。   椅子是红色软椅。镶着金边。   季寒川等人找到地方、走进去的时候,室内已经坐了些人。胡悦看了场内布置,先吐槽:“红配绿,怎么想的。”俗,忒俗。   她似乎已经完全从浴室的惊魂一幕中冷静下来。手插着西装口袋,眯着眼睛,去看大屏幕上的座位安排。最右边一张桌子是领导专属,左边九章桌子分别标着第一组、第二组……到第九组。   胡悦“嘶”了声,烦躁,“我怎么知道我在第几组!”   吴欢轻声细语,说:“‘服从公司安排’,应该包括坐在正确的位置上。”   胡悦皱眉:“早知道就晚点来了。”可以看哪桌有空。   吴欢:“一般开会,都会要求早点到。”   胡悦“啧”了声,不再说什么。   四人在会议室入口站了片刻,后面来人越来越多。游戏似乎没打算在第一天早晨就对玩家为难太过,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NPC女孩儿进门,见到胡悦,脸上就绽开一个笑,说:“早上好啊。”   还问:“怎么还不往里走?”   胡悦眨了下眼,瞬间换了副神情,客气又礼貌,带着点莫名显得职业化的微笑,说:“在看座位在哪。”   NPC女孩儿瞄一眼大屏幕:“第六组在……喏。不就在哪儿嘛。也没打乱啊。”朝会议室中央抬一抬下巴,“走吧。”   话里话外,从始至终,都没理会过吴欢。   胡悦倒是看了自己舍友一眼。吴欢朝她点头:按照经验,这种短期、非扮演性质的游戏,不会在人际关系上为难玩家,不至于出现“NPC女孩儿与吴欢有私怨,所以不理她”的情况。   所以,答案八成是她并不与胡悦在一组。   胡悦见吴欢这幅表现,也不再客气,和NPC女孩儿一起离开。吴欢则在心里琢磨:这么看来,我大约就是第五、或者第七组。   才会在房间安排上与胡悦同住。   过了两三分钟,季寒川与朱葛也遇到类似状况,只不过这回,被NPC叫走的是朱葛。   季寒川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早上撞见东西了,所以给他们一个福利?”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吴欢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季寒川笑一笑,说:“老朱是第七组,所以你可以去第五组碰碰运气?”   吴欢“嗯”一声,说:“……你也留意。”   季寒川好脾气地应了声,先溜达到会议室边儿上的饮水机边,拿纸杯接了杯水。然后才端着纸杯,往桌边走。   走到第八组旁边,果然有人招呼他:“韩川!这边,怎么才来啊。”   季寒川在最后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笑道:“刚才饮水机热水完了,花了点时间等水开。”   同事也笑,说:“这么讲究。”   这样寒暄两句,同事又转回身。季寒川叠起腿,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纸杯,热水的温度顺着薄薄一层杯壁,传到他手心。   他近乎是在会议室边缘,这会儿有意无意,去看身侧每一个人。方才朱葛他们讲话,都是毫不在意地说出“NPC”三个字,而这些“同事”对此仿若未闻。   联想到清晨时,天花板上出现、又迅速消失的血字,季寒川若有所思:看来这个“游戏”,还挺黑科技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再去看身边讲话的人。乍看上去,眼睛、鼻子,都很正常。再看仔细点,还能发觉隔壁男的发胶抹多了,再隔壁的女生粉底扑太厚,这会儿笑一笑,能看到她对面另一名素颜女孩儿眼底隐隐约约的嫌弃。   就是“人类”该有的样子。   可朱葛他们话里话外,俨然已经不将这些同事当做同类。   季寒川想:信息还是太少了。   他依然不知道这个“游戏”到底是何方神圣。   离培训开始越来越近,有人抱来一叠资料,分发给众人,还很体贴地附带了笔。季寒川接过,仍然先道谢,才一页页翻过去。一叠几十页的资料,一大半都是案例介绍,还有一堆话术,忽悠客人买公司推出的金融产品。上面还有一行标语:“让客户听得清清楚楚,买得不明不白。”   季寒川:“……”   就连这种“不正经”,都很“现实”。   听前台服务生的意思,游戏世界的医院还在。既然如此,不知道工商局还在不在。   他心里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同时,主持人上到主席台上,清一清嗓音,说:“大家安静一下,我们为期七天的‘以人为本,为司行动’培训马上要开始了。给大家两分钟调整状态,两分钟后,先请咱们彭总上来,给咱们做一个激励发言。”   下面还是嘈嘈杂杂。主持人皱眉,喊:“一流品质!”   下面安静一些,有人接话:“——静悄悄。”   主持人满意了,但还是严肃道:“给大家强调一下培训纪律啊。我们每天的课程,是八点半开始,希望大家可以提前十分钟到这里、坐好。一上午的课程后,下午、晚上,都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咱们这儿是有名的温泉酒店,彭总说了,既然来,就要学得痛快、玩儿得够本。待会儿课程结束,各位主管来前面领一下温泉券,大家一定要体验一下。”   季寒川捏着手上的资料,在心里记上:要去温泉。   朱葛在电梯里遇到事儿,胡悦更是直接因为淋浴喷头而遭殃。这两者还算可以主动躲避,可温泉……嗯,“公司安排”,要大家去的温泉,里面又会出什么问题?   他想了片刻,觉得答案无非那么几种:溺死、淹死、被水呛死。   主持人继续:“好,现在刚好八点半,我们请彭总上台讲话。”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上去,肚子圆肥,仿佛怀胎八月。与他相比,朱葛都算清瘦。他咳嗽一声,以壮气势,说:“我们科信的将士们,大家早——上——好——!”   到这时候,会议室已经差不多坐满。可季寒川瞄一眼旁边第九组的桌子,仍然看到一个空位。   第九组的NPC同事们也嘀咕:“小陈怎么还没来?她和谁一屋?”   另一个NPC回答:“和我,但我早上先起床,洗漱完就出来吃饭了。”   “哦哦,打个电话?”   “不能吧,小陈手机不是被主管收了。”   季寒川听到这里,眼皮一跳。   他刚想到什么,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席台上,彭总话讲到一半,此刻停下来,不满地看着刚刚跑进会议室的女孩儿,问:“你是哪个组的,怎么这么晚才来?”   领导桌上,有人站起来:“是我们组的小陈,第九组……小陈,你做什么去了?”   刚进来的女孩儿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这会儿停下来,呼吸声仍然很急,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有点事儿耽误了——”   彭总仍然不满,但“以大局重”:“这样,第九组扣三分。你赶紧过去坐下。”   女孩儿应了声,闷头走到季寒川身边,坐下来,腿肚子发颤。   季寒川看了她片刻。台上,彭总志得意满、慷慨激昂;台下,季寒川看着身侧小陈额头上滚落的汗水、惊惧未消的表情,思来想去,觉得不好直接打扰彭总讲话。   所以体贴地在培训资料扉页写下一行字,再递给小陈,上面是:玩家?   小陈原本还在平复呼吸,这会儿看一眼季寒川,还是很失措的样子,又带了点“找到主心骨”的安稳,点一点头。   季寒川朝她笑一笑,做口型:深呼吸——冷静。   小姑娘明显是遇到了什么。季寒川看着她,也纳闷:怎么没什么“东西”来找我?   ……   ……   要到中午,几个已经确认身份的玩家聚在一起,聊起小陈的经历,季寒川才知道,她具体遇见什么。   小陈心有余悸,说:“我上个游戏的时候,电梯出了问题,会吃人……这回过来,我就不敢坐电梯,想着走楼梯吧。”   旁人看着她,小陈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说:“可我没想到,七点多就出门了,下楼下了一个多小时。上一层、下一层,全部都是十三楼,又黑,只有一点绿光。我不敢停,觉得有东西在追,只能一直往下跑……后来看到数字变成二,还以为在做梦。”她跑到后面,双腿发软,身前身后都是一片幽幽绿色。像是一双双眼睛,在黑暗里等她自投罗网。她喉咙很痛,更别提身上的疲惫。明明刚从狼窝出来,怎么又进入虎穴。   如果在游戏第一天就死掉,那她大约要成为全场玩家口中的笑话。所以还是咬咬牙,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第一天、第一天——   然后坚持下去。   后来,她打开那扇标着“二楼”的门,就是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这时候,已经要迟到。陈妙妙想起先前血字印出的游戏规则,心要从嗓子跳出来。还好记得同屋NPC说过,培训在第四会议室,不至于再在走廊上浪费时间。   扣三分,听起来还好,可不知道分数到底有什么作用。   想到这里,陈妙妙又发愁。   玩家们没再在酒店餐厅吃饭,而是出来,找了个普通餐馆的包间,方便讲话。   钱是季寒川管NPC同事借的。借钱的时候,季寒川一脸正直,保证:“等培训完了,回去就还。”   NPC同事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一下,说:“好啊。”   “——所以,”回到现在,季寒川总结,“电梯、楼梯,其实都有问题。”   陈妙妙一个激灵:“电梯也、也?”   朱葛简明扼要地再说了遍自己清晨的经历。陈妙妙几近虚脱,喃喃说:“这可怎么办啊……”没钱、没有通讯工具。饭钱还能借,可总不能再管NPC要钱去其他地方办住宿吧?   朱葛看她这样,心生不忍,问:“小陈,这是你第几场游戏?”   陈妙妙声音发飘,说:“第四场。”一顿,“我前面几场,也都是五六天。”   季寒川:嗯……听起来和朱葛、胡悦她们都不一样。   胡悦道:“小陈,你先冷静。但我们刚才从二楼走楼梯下来,并没有出事。”   陈妙妙:“因为我是走楼梯间啊,二楼到一楼,是大厅那边只有一截的楼梯。”   胡悦沉默。之前是遇到过各种各样“东西”,但像这回一样,把路封死的,还真没见过。   他们虽要了包间,但资金所限,只给每人点了一碗面。面上飘着葱花,带着诱人的香味。与世界变幻之前、一切降临之前,一般无二。   季寒川最没负担,还想,这种旅游地区,面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块肉粒,居然还敢标价十八块。   他吃得很快,兼旁人都没胃口,于是等到他碗里只剩面汤,其他人碗里的面还在。   季寒川擦一擦嘴,看向吴欢:“你好像一直没有说话?”   吴欢叹口气,回答:“其实今天早上,我好像也遇到一点事。”   胡悦瞳孔一缩。   吴欢深呼吸:“培训的时候,我……想着游戏的事情,没太认真听。但忽然觉得,桌子底下是不是不太对劲。”   旁人一起紧张起来,朱葛方才被季寒川带动着拿起筷子,这会儿又放下,听吴欢说:“桌子上的布垂到地上了,看不到底下有什么。我觉得……有东西在碰我的腿。”   一下、又一下。   起先觉得,是不是被桌布碰到。毕竟被“触碰”的力道太轻了,像是羽毛在刮。她把腿挪开一些,仍在考虑季寒川讲的、电梯到了“负十九层”的事。可腿上忽然又一痒。   吴欢低头,桌布在腿边飘着,仿佛刚才有什么东西探出来、这会儿又缩回去。   再看前后左右,所有人都很心无旁骛,听台上讲师夸夸而谈,无人注意她的方向。   “停一下。”季寒川说,“到现在,老朱是电梯,小陈是楼梯前。胡悦是淋浴喷头,吴欢是会议室的桌子。”   每个人都不一样。   可电梯,小陈以外的所有人都搭了。   淋浴,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玩家——多半是有,分布在前面几组——他们是什么情况,但至少朱葛也淋了,平安无事。   会议室的桌子,更不必说,所有人都挨着。   季寒川谦虚地:“我有个比较大胆的假设——” 第4章 楼梯间   季寒川:“根据大家过去的经历判断,”作为一个没记忆、没常识、没游戏经验的“三无人士”,他讲起话来非常虚心,一副“我只是随便说说,对不对请大家判断”的姿态,说:“会不会是这样。这次游戏里,各种……嗯,小伙伴,都比较有‘领地意识’?”   桌上,其他人对着慢慢要糊了的面碗,一个一个皱起眉头。   吴欢说:“你的意思是,被一个东西‘标记’了,面对剩下的东西时,反倒安全了?”   季寒川很无辜地耸一耸肩:“啊,看来你也有这样的想法?”   吴欢拧眉:“是有些奇怪。”但眼下,游戏刚刚开始半天,很多信息都不完善。   她换一个话题,说:“下午要去温泉,你们怎么看?”   胡悦咬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朱葛、陈妙妙在一边,皆哭丧着脸。   季寒川看着桌上其余四人,心中又是一动。他想:虽然不知道早上会议室里还有没有其他玩家。但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恐怕就是那位彭总。可哪怕是他,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   此外,毕竟是公司培训,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将未成年人拒之门外。   这会是“游戏”的某种隐形筛选机制吗?   再有,方才从温泉酒店,到这个餐厅,一路上,不止有其他穿着正装,显然也是刚刚结束培训、三五成群走在一起的同事,也有其他人。路边小店的老板,穿着泳衣、一家三口笑笑闹闹的游客。   而朱葛他们对此习以为常。   季寒川含糊地觉得,虽然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可在他的概念里,想要构建出这样一个看起来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他直觉地觉得——的地方,并非地球科技可以做到。   他心里有许多谜团,这会儿,在饭桌上,还是融入群众、不暴露丝毫的样子。几位玩家很快接受了季寒川的猜测,连看上去最胆小的陈妙妙,也在几次深呼吸后平静下来。   先前的游戏经历,都在告诉玩家:想活下去,总要冒险。   运气好,就能完成游戏,得一时三刻的喘息时间。运气不好,直接被魑魅魍魉吞掉,或者再凄惨一些,被折磨玩弄,死也不得安宁,都是常事。   第一场游戏里,死亡率最高,老弱病残几乎全军覆没。往后,就要各凭本事。   陈妙妙提议:“总归要回酒店,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楼梯了。好,待会儿我就试试电梯。”   如果真的轻轻松松找到一条“生路”,当然再好不过。   她可以决断,对朱葛而言,就很为难。   朱葛脸色更难看。哪怕不论楼梯间里有什么东西,光让他爬十九层,对朱葛而言,都是个巨大的折磨。   季寒川拍一拍自己舍友,大度地:“这样,我和老朱一起爬楼梯。胡姐、吴姐,你们和小陈一起坐电梯?”   胡悦嘴角一抽,莫名觉得自己被叫老。吴欢镇定许多,说:“好。”   只能如此。   酒店一楼、二楼没有房间,三楼往上,总要选一种方式上楼,或者睡大街。   可按照游戏的尿性,睡大街上,没准儿问题更多。   而朱葛感激地看一眼季寒川,说:“韩川,你——”   季寒川友好地:“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先跑了,你别介意哈。”   朱葛:“……”   季寒川喃喃自语:“小陈之前说,她是下一层、上一层,都没什么变化。那你说,如果你站在原地不动,我一直在上下跑。那我还会见到你吗?”   他说:“我会见到‘几个’你呢?”   他语气轻飘飘的,并非有意。可朱葛听在耳中,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朱葛抹一把脸,说:“总要试试。”   几人食之无味地吃完午餐,重新回到温泉酒店。此刻在下午一点出头,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已经到了不科学的世界,这样一点“中午阳气旺盛”的玄学,也能安慰诸人。季寒川与三名女玩家道别,然后勾上额头冒汗的舍友的肩:“走了老朱,上楼。”   他身高、腿长,自我认知里,爬十九楼是件很轻松的事。可朱葛不同。虽然在游戏里玩命三个月,但之前哪怕夺命狂奔,也只是考验爆发力。这会儿一鼓作气,冲上十楼。然后再而衰、三而竭。   楼里幽幽灯光下,季寒川讲话,都像是带了回音。他对朱葛说:“老朱,加油啊。要到十三楼了。”也就是陈妙妙出事的地方。   朱葛额头上滑下豆大的汗珠。   而季寒川站在高一点的台阶看他,鼓励:“迈左腿、右腿——”忽而一顿。   朱葛心下纳闷,又有些危机感。他抬头看季寒川,声音发飘,问:“怎么、怎么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着他身后,楼梯被黑暗吞没,恰似一张大口。而在刚刚那一瞬,他仿佛看到有人站在其中。   个子很小,不像成年人,反倒像是一个小孩子。   季寒川收敛视线,身上肌肉紧绷起来。可与朱葛讲话,还是方才那样轻松的语气,说:“你还嫌我不给你喊口号啊——”这样拉长语调,视线仍然盯着朱葛身后那片黑暗。   却再没什么东西出现。   而在这点时间里,朱葛“呼哧呼哧”地上了楼。他心知马上要到关键之处,双腿发颤,可必须一搏。这关口里,听季寒川说:“对了,我之前看酒店介绍黄页,是说有棋牌室吧。”   朱葛莫名其妙,“嗯”一声。   他有些艳羡地看季寒川。走了十楼,脸不红心不跳,光是这样的体力,就足够季寒川活得好。季寒川则自言自语:“总要赚点钱……嗯。”要培训,又不好违法乱纪,没办法,只能从偏门下手。   他仍很虚心,问朱葛:“老朱,你说咱们要是随便抢个商铺,会怎么样?”   朱葛叹道:“公共设施还在,警局当然也还在,会被抓去看守所呗。”   季寒川等了片刻,问:“然后呢?”   朱葛苦笑:“到外面,好歹有地方能跑。进了看守所,那么一亩三分地,跑都跑不了。”   这个“跑”,显然是针对一些不科学的东西。季寒川听明白了,也算印证自己一个直觉。   他叹气:原本以为我是个白板新手,但这么看,没准我还真是个老玩家。   只是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   两名玩家拐过一个又一个平台,到了十三层。   朱葛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往上冲去。季寒川笑了笑:“啊,小胖子还挺灵活。”   往后,顺利见到十四层。   朱葛虚脱,紧接着是狂喜:“没事!真的没事!”   季寒川给他泼冷水:“总得到了十九楼,才知道没事吧。”   朱葛冷静下来,“唉……”总得给自己点盼头。   好在后面上楼,他们的确顺利推开十九层的门,往外一看,是平静走廊。朱葛先出去,而季寒川手撑着门,回头,又看了眼身后漆黑的、带着幽光的楼梯间。   依然没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微微拧眉、离开。   在楼梯间的门重新关上后,一个只到季寒川大腿高的小孩从下一层的拐角处浮现出来,有些委屈,看着前方,喃喃自语:“爸爸真的不记得我了。”   她侧头,像是在聆听什么。   片刻后,羞怯地笑一下:“嗯,我会努力帮爸爸的!”   ……   ……   有了中午的经历,朱葛心里松快许多,在床上沾枕头就睡。   这的确是午觉时间。可同一座酒店内,有人猛然睁开眼。   他也是一名玩家。   而方才,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听见有人在耳边讲:“背靠背……”   “背靠背……”   “——好舒服。” 第5章 新玩家   在“游戏”开始之前,祁俊是一个普通白领。每天上班下班,攒钱买房。和女友分分合合,甜蜜一时冷战一时。偶尔见到微博上营销号发个“普罗大众画像”,点进去看一看,总会心有戚戚地点赞转发。   原本日子该这样过下去。再过两年,首付攒出来了,就与女友结婚成家,生个一儿半女,等儿女长大,再与小孩说说爸妈当年的故事。   可他到底没等到那一天。   “游戏”降临了,猝不及防,世界被割裂成无数碎片。他与女友被困在公寓楼内,与无数昔日只是点头之交、甚至从未见过面的邻居一起挣扎抵抗。不过一周时间,公寓楼内就只剩十几个活人。他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听见有一道熟悉女声贴在自己耳边,问:“祁俊,你在哪里?”   他几乎崩溃:“我错了、我错了!!!”   “背靠背……”   “好舒服,好舒服。”   “啊——!”祁俊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旁边的舍友厌烦地看来:“吵什么?”   祁俊神思不属,问:“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舍友回答:“没有。”皱眉,反问:“你听到什么了?”   祁俊沉默,“有人在讲话。”   舍友神色凝重一些。   他们都是玩家。先前两人已经自我介绍过。祁俊经历过两场游戏,共计二十天。舍友于章只经历过一场,但那场游戏,长达一年。   祁俊问起时,于章很轻描淡写,说:“在学校里。”学校很大,宿舍楼、图书馆,都是重灾区。深夜,食堂会亮灯,飘来一股诱人的肉香。在超市存货、后勤仓库被消耗殆尽后,为数不多的食物被玩家们小心翼翼地藏着。   总有人饥饿难耐,明知不对,却受不了诱惑,走进食堂。再出不来。   剩下的人继续煎熬。有人猜测,那股肉香是不是就来自昔日同学。可无人将这话说出口。   于章看看酒店房间四周墙壁。上场游戏里,女生宿舍,出过一整面墙中都有“东西”的情况。   眼下,他信口问祁俊:“现在几点?”   房间内没有表。他们早晨打探过,来培训前,每个组都有一名成员因为“业绩垫底”,被收去手机,让他们好好学习。不出所料的话,玩家都是这种情况。   这会儿,祁俊打电话给前台,问清时间,是:“三点半。”   于章开始穿鞋,说:“差不多该去温泉了。”   祁俊沉默。显然是被“温泉”两个字激起了很多不甚美好的回忆,但于章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还是你想晚上去?”   祁俊一个激灵,也跟着换鞋。   既然是泡温泉,就需要泳衣。两人在衣柜里翻了翻,果真找到两条泳裤,还有塑料拖鞋。这样穿好、披了浴袍,踩着下楼。在这座温泉酒店内住宿游玩的,不止是科信金融的员工。又兼这会儿无人正装,看着来去游客,两人完全分不清,到底谁是同样的玩家。   祁俊年纪比于章大,却没有什么社会责任心、不觉得自己该“爱幼”。游戏面前人人平等。   他已经在琢磨,要不要找个理由,撺掇于章换床。   可没等祁俊说出口,于章主动提出:“其实我想睡靠窗的地方,”只是进入游戏的时候,他就被淋浴喷头浇了一头一脸,后来出门,发现靠窗的床上已经有了人,“你看,咱们能换换吗?”   祁俊求之不得。但于章这样说,他反倒有些顾虑,问:“为什么啊。”   于章欲言又止:“我这不是上场游戏有点阴影嘛。”   没说的是:他们运气不错,住在三楼。虽然楼高够呛,但总好过住十几二十层的。遇到危险,总能开窗跳一跳、搏一搏。   这个理由很现实,祁俊接受了,心中一喜。   酒店后面,就是温泉。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池子,周边种着许多草木,各有讲究。两人在其中闲逛,总不能下定决心,下到某个池子里。到后面,是于章眼尖,拉一拉祁俊:“看,早上那个迟到的女的。”   祁俊抬眼过去。迟到的女生身边,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再仔细一看,三人手边、池边,都没有手机。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起往那三人身边走去。   像是接头暗号,问:“你们是‘玩家’吗?”如果是NPC,听到这话,就会一脸茫然。   好在不是。   朱葛“哟”了声,笑道:“我们还商量呢,什么时候能把人凑齐,你们就主动过来了。”   他在诸人中年纪最大,旁边又是两个小姑娘,这会儿主动担当起对外社交的“重任”,道:“你们玩儿过几场游戏了?”   祁俊、于章便自我介绍,朱葛三人也投桃报李,各自说了名字。在他身边的,是陈妙妙与吴欢。胡悦早上经历了淋浴喷头的事儿,此刻不敢靠近水,于是跟着季寒川去找棋牌室,不知现状如何。   面对新遇上的两个玩家,朱葛:“这水挺舒服的,可以泡一泡,解乏。”在真正的危险来临前,与其他玩家打好关系,是一门必修课。   祁俊狐疑:“你们还真敢泡?”   朱葛坦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了,我们仨啊,早上都遇到了一些事儿。你们要是还什么都没遇上,就别下来了,小心直接给折在这儿。”   祁俊身体一抖。吴欢看着他,若有所思。   而祁俊、于章对视一下,于章沉默,说:“那我不下去了。”   他问朱葛:“你说,剩下两个人是去——”   朱葛:“棋牌室。”   于章再问那两个玩家的面貌特征,朱葛回答:“一男一女。韩川、胡悦。胡悦的头发早上剪短了,跟被狗啃了一遍似的。韩川嘛,一群人里,你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   于章:“……”这么玄?   他转身要走,不欲以身试险。祁俊犹豫半天,还是敌不过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跟着于章一起离开。   花了十来分钟,找到棋牌室。他们原先还觉得方才那男人太夸张,可到了地方,于章问:“你觉得,是不是——”   “中间那桌,坐北边的男的。”祁俊弱声道。   他进来那一刻,四下一看,就觉得心里有谱:那人大约就是方才三名玩家口中的“韩川”。   原因无他。两人此刻,一同想到:游戏开始之前,这人是做什么的啊。   就这张脸,都能去娱乐圈当明星了吧。   走近一些,恰好听到同一张麻将桌上的NPC问:“韩川,你赢了多少了?”   那男人“唔”一声,语调懒散,说:“几百、几千吧。”又笑一下,“早上借了王哥两百块,这会儿算是还清了。”   在他下首,NPC王哥看他一眼,眼神深深。   而“韩川”恰好捏起一张牌,看一眼,再轻巧地把手中牌推倒,说:“不好意思,又庄上炸了。一人四十,还是先记下哈。洗牌洗牌。”   一桌的NPC怨声载道,有人说:“韩川手气太好了吧,不和你玩儿了。”   “对对,不和你玩儿了。”   说着,就要走。   他们玩儿的很小,一局十块,庄家翻倍,自摸再翻倍。按说都是小钱,却耐不住韩川手气太绝。这一个小时下来,只在别人牌极顺、完全轮不到韩川摸牌的时候输过。   到后面,其他几个人也达成共识,一致针对韩川。轮到他了,下家就碰,能直接把他轮空三四圈。可到最后,算一算,仍是他赢得多。   “别嘛。”季寒川笑一下,“不然这样,我和王哥换一下座位?”义正辞严,“有时候就是这样,换个位置,就风水轮流转。”   他态度好,其他NPC也不是真的不想玩,只是输得肉痛。说来不过几百块,可这才一个多小时啊。   可听他这么说,到底给面子,又坐下,打了一局。   季寒川:“不好意思,这回是胡牌。”   其他人:“……”真不玩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旁边的祁俊、于章目瞪口呆。于章还有点心思观察四周,果然在另一张牌桌上见到一个“头发像被狗啃过”的女人。对方神色凝重,看着手上的牌,迟迟下不去手。   而季寒川见眼前空了,遗憾地看一眼祁俊、于章,友善地:“你们要一起吗?”   两人忙摇头,说:“不了不了,没钱。”   季寒川挑眉,“哦”了声,视线从他们身上挪开,喊胡悦:“胡姐,你那边行吗?要我帮忙不?”   胡悦还没说话,她那一桌的NPC们就喊:“不要!悦悦,别让他来啊,不然我们也不玩儿了。”   胡悦无奈,应一声,嘟囔:“我也想下场啊。”韩川给了她一百块,到现在,兜里只剩十块。   再出几次牌,她果然输了,如释重负,从桌上站起来。   走到季寒川身边,看看两个新凑来的玩家,再看看季寒川。   季寒川笑道:“要不然,咱们四个来打两盘?”一顿,“不玩钱。”   于章、祁俊心情复杂地坐下。胡悦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赢那么多的?”   季寒川坦然,回答:“算牌啊。”   胡悦:“然后呢?”   季寒川想一想:“然后……”停一停,“我也觉得,手气好过头了,倒像是有人看完我的牌,然后给我喂。”   胡悦指出:“听起来怪渗人的。”   季寒川笑道:“都到这种地方了,还说这话啊。”他看向两个新来的玩家,“怎么样,先报一下家门?”   于章、祁俊说了名字、游戏经验。季寒川对于章颇感兴趣:“整整一年?你是哪个学校的?”   于章心情复杂,回答:“京市大学。”   季寒川“唔”一声。失忆人士,感想贫瘠。反倒是胡悦低低惊呼一声:“啊,那你成绩一定很好吧。”   于章苦笑:“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胡悦叹口气,“也对。”   几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洗牌、垒牌,都没什么玩的心思。季寒川算过自己赚的钱,一共一千六。NPC们输得明明白白。   棋牌室内有挂钟,看一眼,已经四点半。季寒川有意无意,问:“你们之前玩儿游戏,第一天,会死人吗。”   几人动作一滞,皆有许多不好的回忆。但还是打起精神,胡悦先说:“没有。”   祁俊:“我第一局游戏的时候,七天,一座公寓楼,到最后,都认不全所有人,所以实在不知道。”   于章则道:“不知道。不过学校几万个人,到后面,尸体却少很多……”沉默。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因于章不过是第二场游戏,胡悦专门对他讲了很多注意事项。季寒川不动声色地蹭课。   听胡悦说:“我之前和其他玩家聊,他们总结过,第一局游戏基本都是在一个封闭空间。于章的‘大学’作为场地范围,已经是最大的类型了。像现在这种,一个小城市都是场地,只会在后面的游戏里出现。”   于章与季寒川一起认真地听。   胡悦:“我个人感觉,从第一场游戏到现在,体力、耳力,还有目力,都有一点点提升。”耸耸肩,“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季寒川深以为然:虽然老朱中午爬楼梯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自己爬不动,可能一口气冲上十层,原本就不是他那个年纪、体型,能做到的事。   胡悦:“但也就这样了。小说里那些道具、异能,压根不存在。”   祁俊叹气,于章:“那往后的游戏里,如果越来越难,我们是靠什么过关?”   胡悦回答:“经验,还有运气。”捏一张牌,“最重要的还是运气。我听过一个传说,有人玩儿过只有五分钟的游戏,就是让他在两张纸条里选数字大的一张,他选中了,就通关。这能有什么说的?哦,胡了。”   他们聊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样轻松的时刻,只有游戏第一天会有。胡悦很珍惜。   可到最后,氛围还是被打破。季寒川捏牌的手一顿: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他仔细分辨,奈何常识欠缺。过了足足两分钟,胡悦猛然站起来:“有救护车!”   到这时候,房间里其他人也听到一样的声响,一起围到窗户边。的确是救护车,不久后,有一个担架被推出来。上面是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女孩儿。 第6章 镜子   女孩儿被医护人员推进救护车。车门关上、向前驶去,不久之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所有玩家一起沉默。季寒川在下方围观的人群里看到朱葛等人,喊了声:“老朱!”   朱葛眼神复杂,抬头看他。胡悦则在季寒川身侧低声自语:“‘温泉’的标记对象也出来了?”   后面几人汇合,季寒川等人从朱葛口中听到转述。   朱葛也是从NPC口中听来二手消息,说:“溺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池子那么浅。”   可所有人心知肚明:能是什么原因?   于章忍不住问:“朱哥,她去了医院,那剩下几天的培训……”   朱葛心神恍惚,吴欢代他回答:“在大多数游戏里,NPC是‘讲道理’的。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培训了。”她原本就是在场诸人中经历过最多游戏场次的人,见到的情况也多。这会儿稳重地讲一句,其他人都颇信服。   于章稍稍松一口气,听吴欢转而道:“她要担心的,是在医院里,会遇到什么。”   于章瞳孔一缩。霎时间,无数关于医院的灵异传说从脑海中浮现。吴欢叹口气:“这座城市说小,其实也不小。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有一座酒店有问题……”这样一顿,其他人都有一些联想。唯有季寒川,看着玩家们难看的脸色,心头念头浮动,却又显得空空落落。   吴欢打起一点精神,问季寒川:“我听悦悦说,你赚了不少。”   季寒川回答:“一千六。”停一停,简单解释:“那个借我钱的NPC,有点奇怪。我不想一直欠着。”   吴欢“唔”了声,又道:“现在,还有两个人不知道身份。”   朱葛:“生死有命。咱们说是共享情报,但也做不得准。”到最后,多半还是一个人担着。   季寒川看看陷在沉重气氛中的诸人,又想到方才担架上的女孩儿。对方面色苍白,脸颊上还带着水珠。按照朱葛等人“第一天不会出事”的理论,她大约在救护车上就能被抢救过来。可之后的事,就说不准了。   聚在门口的NPC们三三两两散去,季寒川对朱葛说:“看来你还是别去医院了。”   朱葛一怔,想到季寒川早上的话。他苦笑:“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种玩笑。”   季寒川道:“如果我医院看她,遇到一个鬼医生、鬼护士。那等我回来这里——”   朱葛幽幽道:“他们可能白天上班,晚上来找你。”   季寒川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朱葛看他,总有些莫名情绪:他遇到过许多玩家,也有心大之流,甚至有人能全凭运气、一路过关。但像季寒川这种,他还是第一次见。   只有一天接触,朱葛还不知道,要如何概括自己心底微妙的感觉。只隐隐觉得,季寒川仿佛是真的“不害怕”。   季寒川:“哦,那也太辛苦他们了,算了。”   天黑之前,剩下的时间,季寒川去那个离酒店十分钟路程的超市买了七块手表。都是便宜货,儿童款,指针是荧光的,加起来只有一百块出头。拿回来分给其他玩家,玩家们如释重负。   至少解决时间问题,不至于迟到。   又一起吃了晚饭,再聚在季寒川与诸葛的房间里,闲聊、打扑克,一直消磨到十点多。吴欢深呼吸一下,放下牌。   之所以选择这个房间,是因为从始至终,这个房间内都没有出过状况。可今晚之后,一切就很难说。吴欢心态最平,她遇到的问题在会议室里。于章则很忐忑,当着众人的面,问祁俊:“你还记得,午睡的时候,那个‘声音’,对你说什么了?”   祁俊沉默片刻,心跳开始加快。手心里都是黏腻腻的冷汗,半晌,说:“背靠背。”   “背靠背?”于章皱眉,胡悦则低低“嘶”了声。   于章看过去,问:“你知道这个?”   胡悦含糊地:“一个小故事。”   祁俊沉默,到底没有问一句,“是什么故事”。他还想安心睡一晚。   至少一晚。   ……   ……   这晚,胡悦没有进浴室。吴欢则在季寒川与朱葛那间房的盥洗室洗漱完,期间开着门,始终无事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楼时,陈妙妙路过楼梯间,心脏怦怦跳动。不敢回头、甚至不敢侧身,生怕自己被楼梯间内的黑暗吞没。   祁俊与于章相伴回到住处,于章心烦意乱,提议:“不然咱们还是问前台叫个叫早?现在有表,但没闹铃,万一睡死了呢?”   祁俊不置可否,于章就去打电话。可电话拨通,本应是前台,却没有声音。   于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   他蓦然挂断电话。   转头看祁俊,祁俊一脸困惑,看着他。   转眼,电话又“叮铃铃”响起。这一回,祁俊也意识到什么。他往后退了一些,见于章沉默地坐在电话边上。座机始终在响,而于章心中默数,数到六十秒,没有断。   再六十秒。   没有断。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铃、铃铃——”   于章始终不接,电话铃声也坚持不懈地响着。祁俊心有怒气,却不敢言,眼见于章像没事儿人一样扯开被子,俨然就要伴着电话铃声入睡。祁俊只好平复一下呼吸,也满怀怨气地躺下来,心中抱怨:要不是他要打给前台,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只能庆幸,按照今天韩川他们的推测,这种电话,只会找于章。   他勉勉强强,在一声声铃音中入睡,心神不宁。到了后半夜,铃声仿佛停下来。祁俊迷迷糊糊,觉得总算能好好睡一觉。这时候,又听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像是一个少女,在他耳边咯咯地笑,说:“背靠背,好舒服。背靠背,好舒服。”   他蓦然惊醒,却不敢睁开眼睛,浑身僵硬,躺在床上。那个声音太近了、太近了……   他想:背靠背?为什么是背靠背?   他躺在床上,背靠背……   祁俊心思一动,身上淌满冷汗。那个少女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是在他耳蜗里呢喃:“啊,你发现我了?”   “啊——!!!”   ……   ……   时间拉回晚间,十点半。   屋内只剩季寒川与朱葛。朱葛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勇敢地走进浴室、洗漱。   然后清清爽爽地出来,对季寒川道:“应该没事儿。”   季寒川正对着灯,摆弄那个儿童荧光手表,并且在记忆里搜刮——嗯,一无所获。   他随口问朱葛:“你听过那个‘背靠背’吗?”   朱葛拿毛巾擦着脸,坦然:“听过。”一顿,“我之前还遇到过类似的,什么人头在地上咚咚咚,楼上小孩儿拍皮球,马尾转过来还是马尾……”   季寒川挑眉。朱葛叹道:“这些东西,之前都是都市传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游戏开始以后,竟然活了。”   季寒川问:“那你听过什么和手表有关的故事吗?”   朱葛:“有个沾边的。”   季寒川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其时天色已晚,朱葛其实不想聊太多。但想着季寒川仗义地陪自己上楼下楼,也就含含糊糊地讲:“有小孩儿过来问你,‘你见我的手表’了吗?”   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小孩子。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想到中午时自己在楼梯间内看到的小小身影。可下午再进楼梯间,他一路留意,都没见到对方。朱葛在楼梯间内抖如筛糠,他便没有和对方提这事儿。更有甚者,季寒川有种直觉:那并不是楼梯间里的“东西”。   可这话没法直接说。   此时此刻,他翻身下床,也走进浴室。朱葛在外面喊:“别关门啊。”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应了声,拆了套一次性牙具,另附洗面奶、洗发露。他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去挤牙膏。   在季寒川挤牙膏的时候,镜子里的他笑了笑,露出八颗白牙。   牙膏是清凉的薄荷味。在刷牙的同时,季寒川捏着包装盒,看上面的说明。他额前的发丝垂下来,挡住镜子里那个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季寒川”。对方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嘴角几乎咧到脸颊边缘,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而在这时候,季寒川放下包装盒,抬眼。   镜中的“他”,瞬间恢复成普通模样。   季寒川漱口、吐掉水。再去拿洗面奶。洗面奶质量不错,很容易就打出泡沫。泡沫被涂在季寒川脸上,他这回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将泡沫在整张脸上揉开。   镜中的“他”抓紧时机、扶着镜面内的洗手台,要从镜面内爬出。   另一个小身影浮现在门口,悄悄握着门把手,忧心地看着悠然洗脸的季寒川,低声叫:“爸爸——”   镜中“季寒川”嘴越张越大、几乎占据半张脸,把眼睛、鼻子挤到上方堆起。这样一张畸形的脸先从镜面出来,随后是肩膀、上半身。   这时候,季寒川本尊揉着脸,哼起一点歌。   那个门口的小身影停一停,困惑:爸爸不是不记得我了吗?   可她到底把抬起的手收起来,看着季寒川拧开水龙头、要洗脸的样子。   与此同时,一张血盆大口在他发顶张开,口水流淌,几乎要滴到季寒川发间。   季寒川眼睛仍然闭着,顺手从旁边倒拿起刚刚用过的牙刷,身体往旁边避开,手里牙刷向上一捅!   牙刷柄没入镜中怪物上颚,季寒川听到一声凄厉痛呼。   他喃喃自语:“臭死了,什么东西,都不刷牙的吗?”   然后睁眼。   季寒川:“……”   “不仅臭,”他慢吞吞道,“而且丑。” 第7章 怪物   浴室里这么大动静,朱葛却仿佛全然没有听到。   季寒川不以为意。按照白天里诸玩家聊天时透露的消息,他大致能猜到。当这些东西出来的时候,其他玩家的感官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无法察觉。   他手握在牙刷头上,而牙刷柄深深没入。看长度,几乎要贯穿怪物的半边大脑。他像是极痛,龇牙咧嘴,想要咬季寒川,偏偏稍一动作,就要牵扯直入脑壳的牙刷,原本就狰狞的样貌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季寒川盯着对方的头发、衣服,过了片刻,惊诧:“你难道还变成我的样子了?”   怪物:“……”   季寒川恼怒:“我怎么会这么丑——”一边讲,一边握着牙刷柄,将怪物往镜外拉。怪物剧烈挣扎,偏偏在疼痛和季寒川力气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被从镜子里扯出。到这时候,季寒川才看到这玩意儿后半边身体:说是“身体”,未免太美化。那就像是一块塑料,在高温下融化,成了黏糊糊、湿哒哒的样子。倒是前半身,忽略掉挤成一团的五官的话,还算有个人形。   季寒川十分嫌弃,将怪物——他都不想说这玩意儿是“鬼”,潜意识里觉得掉份儿——甩在浴室地板上。此刻再看镜子,里面恢复了正常映像。季寒川往地上扔了块浴巾,这样垫着,才能放平心态、踩在怪物身上,然后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他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依然在浴室门后,捂着脸,从指缝里看镜中的季寒川,偷偷和什么“人”说:“爸爸好帅啊!”   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快速在地上怪物头顶踩一下。   怪物:“……”也是他运气差。游戏进行过程中,对他们这些鬼怪的限制,是逐步减少。而今是第一天,最多只能侧面吓吓人。   所有“同事”都已经开张了,只有他,在各个房间晃了一圈儿,终于选中一个猎物。可猎物的力气异于常人。   他能肯定,如果是其他玩家,一定不会把自己搞成这幅凄惨模样。可这明明是新手场,怎么会出现这种家伙?!   同时,季寒川脚踩在怪物身上,遏制住对方下一步动作。   然后继续洗脸。   等脸上泡沫冲干净了,忽而听到朱葛的声音,喊他:“韩川!怎么这么久。”有点纳闷的样子,之后是脚步声,颤颤巍巍地、大着胆子,往浴室这边走来。   这倒不能说明朱葛多么高尚、舍己为人。主要他们住十九层,而房间门在浴室旁边。朱葛往浴室走的时候,一再祈祷,自己舍友不要出什么状况。他已经做好看到紧闭的浴室门的准备,可眼下一幕,仍然大大出乎朱葛预料。   “这、这这——???”朱葛破音,“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撞上衣柜,微胖的身形颤抖,声嘶力竭:“你怎么还踩着?!”   季寒川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脸,说:“明天给前台说一声,给咱们换个浴巾。”   朱葛恍恍惚惚地点头,看季寒川蹲下身。到这时候,他才发觉,那个被踩着的东西嘴里卡着什么。   然后听季寒川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还好刷完牙了,不然得恶心死……”他盯着地上的怪物,对方的身体像是要融化一样,偏偏又渗不过浴巾,只在浴室地面上缓缓摊开。   看着季寒川,嘴里卡着牙刷的怪物脸上露出点恶意的笑。   季寒川友好地问朱葛:“老朱,你晚上不是买了包烟吗?”   朱葛:“嗯?哦哦,对。”   季寒川:“借一下,还有打火机。”   朱葛:“哦……”仍然恍恍惚惚、很不明白地拿着烟和打火机过来。倒是没其他抱怨,毕竟这些东西说是他买的,但还是舍友给钱。   地上的怪物眼睛睁大,看着这一幕。季寒川还是很悠闲,他手指修长,骨肉匀停,光是点一根烟,都带着说不出的闲适好看。朱葛在一边儿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自己是走错场地,进到某个杀人狂の作案现场.avi。   第一根烟,被季寒川自己咬住。朱葛没买太好的牌子,入口的是点劣质、刺激的烟草味。季寒川眯了眯眼,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声音。   是他自己,懒洋洋对什么人说:“好好好,最后一根,我再也不抽了。”   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他轻轻“啧”了声,声音低下来,“我也没在宁宁面前抽啊。”嗓音温柔、柔和,仿佛还带点笑,“宁宁没看见,对吧?”   季寒川恍惚了一瞬,地上的怪物看准时机,嘴巴再度张大——   这一幕,在朱葛眼里,就是季寒川被什么蛊惑,定在原地,眼看要被那张血盆大口吞没!   他身上肥肉发颤,左右看看,想起什么,猛然打开身后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晾衣杆,勇猛地朝前一捅!   与此同时,季寒川回神,看着眼前的大口,嗤笑一声,从口中捏下烟,将烟头火星直直扎入怪物口中!   “啊——!!!”   怪物连受双方夹击,发出一声尖锐惨叫,原本摊开的身体又凝聚起来。季寒川看准时机,把烟盒和打火机重新丢给朱葛。朱葛手忙脚乱地接住,听季寒川说:“老朱,过来帮忙。”   朱葛“嘶”了声,心惊胆战地上前。他玩儿了那么多局游戏,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场景,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相比之下,季寒川才更像他记忆中的厉鬼,至于地上那个,则是可怜受害者。   这会儿,“受害者”嘴巴里乱七八糟,一副疼到扭曲的样子。季寒川又拿了条毛巾,裹在手上,把怪物团吧团吧,流动的、融化塑料一样的身体,尽数被他裹进浴巾内。期间怪物几次想逃,季寒川便让朱葛点烟、在一边候着。怪物想要脱走时,朱葛就看准时机,拿烟头往下烫。   到最后,季寒川在浴巾上打了个结,把镜中怪物完整地塞进一个小包袱。   然后对着小包袱,沉思片刻,问朱葛:“你说这个小城市里有没有野生动物保护局?”   朱葛脸色扭曲:“这算野生动物?”   季寒川遗憾:“那要怎么办呢。”   朱葛小心翼翼,问他:“韩川啊,这到底怎么搞的?你怎么知道他怕火?”   季寒川回答:“就刚刚,从镜子里爬出来的。我想着吧,他既然住浴室这种湿冷的地方,没准不太受得了热……”   逻辑负分。竟然能误打误撞,抓住痛点。   朱葛无言以对。   季寒川仿佛无意,问朱葛:“对了,他刚刚出来挺大动静的,你没听到?”   朱葛回答:“就听到你在哼歌,然后忽然安静了。再然后,叮铃哐啷,我就过来了。”   季寒川“唔”一声,又摸准一点规则。他在心里比了个胜利手势,再继续看着这一坨在浴巾里蠕动的塑料发愁。瞥一眼镜子,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么一只。”   浴巾上,浮出一块凸起,像是怀胎八月之后,婴儿在母亲肚皮上伸手。   季寒川冷漠地:“看不懂。”   里面发出点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想要出来。   朱葛屏息静气,问:“这是不是被打服了?”   季寒川想一想:“我觉得没有。”   浴巾里:“……”   季寒川:“现在几点?”   朱葛看一眼手表,“十一点了。”   季寒川若有所思:“嗯,我想下楼借一下厨房。”   他话音落下,浴巾里的东西又一次猛烈挣扎起来。季寒川不耐烦,呵道:“安静,否则把你丢油锅。”   浴巾更疯狂地挣扎。   朱葛看着这一幕,如在梦里。眼见季寒川“安抚”浴巾,说:“我总要确认你之后不给我找麻烦啊。不下油锅?也行,找个建筑工地……”就在酒店前方、右边。   他真的一副商量语气,说:“把你灌进水泥里?”   朱葛无语,见季寒川好声好气,说:“总归,你安静一点,不惹事,在水泥里过上七天……六天。”   浴巾平复下来,似乎在权衡。   季寒川问:“还是你更想被下油锅?”   浴巾:“……”   季寒川权当商量好了,站起来,对朱葛道:“老朱,你跟我一起下楼吗?”   朱葛挣扎、权衡。   季寒川看他这样,笑一下:“算了,你不方便上电梯,走楼梯又太累。我自己去。”他停一停,到底抱着虚心态度,问:“是不是第一天的东西,都这么好打啊?”   朱葛一脸惊悚,回答:“不不不,是你力气大。”   季寒川“唔”了声,眼神往窗户上瞄了瞄。   朱葛心里一“咯噔”,想:这人总不会想从窗户往下跳吧。   好在片刻后,季寒川收回视线。他已经发觉了,自己的体力、目力……这些的确与其他玩家有些差异。想到胡悦白天说的话,等离开房间之后,季寒川走到电梯旁边,在心里画一个计量图。   他想:明天去和胡悦掰手腕吧。   看能不能算一算,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游戏。   “叮”一声,电梯抵达十九层。季寒川朝空无一人的电梯笑一下,很风度翩翩、带着优雅模样,举起手上的浴巾包裹,说:“来,和你的小伙伴打个招呼。”   电梯在他面前抖了一下。 第8章 NPC   第二天清晨,酒店餐厅。   七个玩家聚在一张桌上,一眼看去,能明显见到,祁俊、于章脸上多了些憔悴。尤其是祁俊,他眼下青黑,脸色苍白,一副与什么东西“共度良宵”的凄楚模样。旁人看了他,都惊诧,问:“祁俊,你怎么回事?”   第一天晚上,游戏就这么凶了吗?   相比之下,季寒川、朱葛两人坐在祁俊对面,皆是一副睡饱、休息足的样子。朱葛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昨天十二点多,听季寒川开门进来,他原本被吓得一个激灵。可见季寒川神采奕奕,便顺口问了句:“怎么样了?”   季寒川回答:“还好下午赚了钱。”花了两百块,和工地上的工人们进行了一场亲切会谈。从天南聊到海北,对自己记忆里缺失的世界有了一个模糊认识。   在这期间,水泥车搅动的声音,成了背景音。   对此,朱葛心情复杂。   哦,好像从和这位“韩川”当了舍友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时间拉回现在。祁俊有气无力地拿着调羹,搅着碗里白粥,叹道:“别提了。”   他昨夜从梦里惊醒,看于章一副睡死了的样子,电话铃声也不再响。可祁俊浑身发凉,并不敢掉以轻心。他想到梦里的声音:背靠背、背靠背。   他惊悚地看着自己身下的床铺。好像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他耳边温柔催促:“去床下看一看吧,看一看吧。”   他被蛊惑,竟真的低头、要往床边趴去。   好在是第一天。   他的视线即将触碰床底时,祁俊倏忽清醒,一身冷汗。随后一夜未眠。   有这个开场,所有玩家都显得沉默。虽说其他桌人也在安静吃饭,可他们这桌的死气沉沉,还是尤其引人注目。不久后,又有两人端着餐盘走来。   其中一人过来时,还有NPC和他打招呼,叫:“高经理。”   那是个和昨天发言的彭总年纪相仿、身材略清瘦些的中年男人,在季寒川身侧坐下,环视诸人,道:“你们就是这一场的玩家?”   季寒川挑眉,其他玩家眼里也或多或少流露出审视。而高经理自我介绍,说:“我叫高修然,这是我的第六场游戏。对了,之前有半年游戏经历。”   除去一场游戏一年的于章外,这是在场诸人里游戏时间最久的人了。高修然道:“我和一个NPC一起住。就是那位‘彭总’。”   玩家们相互看看,季寒川近水楼台,问他:“你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高修然沉默片刻,道:“昨天晚上,彭总背对着我睡。”   季寒川应一声,等他下半句话。   高修然:“但他的脸是面对我的。”   玩家们倒抽一口冷气。   季寒川困惑:“可他身体不是在被子里吗?你怎么知道他背对着你。”   高修然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才回答:“看手的方向。”   季寒川“哦”了声,有点不好意思:“你继续哈。”   朱葛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方才升起的一丝惊恐消散于无形。那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总觉得,和韩川当舍友,算是自己进入游戏这么久,第一次欧气爆棚的时候。   也就是这样的念头,让他昨晚能勇猛地拿起晾衣杆,直接朝那张大口戳去。要被大佬庇护,总得出点力、表示一下态度。   高修然幽幽道:“我觉得彭总不是人。”   季寒川干巴巴:“显然。”   高修然皱着眉头,“我有考虑,能不能单独开一间房间住……”   其他人看他,吴欢道:“‘生路’会这么好找吗?”   高修然苦笑:“还能怎么办,总得试一试。”   这样沉默,不久后,又多了一个人。这回是个年轻女孩,笑眯眯地坐下,说:“我叫郑灵,和昨天被救护车拉走的崔雨桐一个屋。”   至此,一张圆桌坐满。与高修然的愁苦、祁俊的憔悴相比,郑灵显得有些过于轻松了,像是真的来度假,悠闲又享受。她说:“昨天崔雨桐溺水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   旁人看着她。   郑灵还是那张笑脸,说:“但我真没注意到她。哎,大家都知道,游戏就是这样。”   其他人默然无语,季寒川问:“你是第几场游戏?”   郑灵耸一耸肩,说:“第五场。哦,二十一天,是不是很少?”   陈妙妙像是想说什么——她比郑灵的游戏时间、场次更少——但季寒川打断她的欲言又止,直接对郑灵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你是第几组?”   郑灵笑道:“第三组。”又补充,“崔雨桐在第四组。”   季寒川停顿,桌上其他人却明白:这就是全部玩家了。   会议室里,有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名玩家。   到现在为止,玩家大都被某个特定鬼物“标记”。而一般来说,在游戏前几天,只要避开标记自己的东西,就能安然无恙。只是后面几天会如何,还不好说。   季寒川认认真真吃完早饭,还给其他人推荐:“这个紫薯球挺好吃的,试试呗?”   其他人默然无语,朱葛给他捧场,尝一口。很甜,很糯。   朱葛默默把“这是女孩子喜欢的口味吧”咽下去,见季寒川一筷子一个,吃得极欢。最后放下筷子擦嘴,又顺口问高修然:“你是经理,那你也要通关吗?”   诸人一顿,到这会儿,倏忽想起自己在这里的身份:一家金融公司刚入职三个月的实习生……要服从公司安排……接受培训……通关。   高修然叹气,回答:“对。而且是彭总负责。我们几个经理找彭总通完,再去给你们这些员工通。”那还是第七天晚上的事。想想就知道,“通关”不会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更加发愁,脸上多了苦色。   季寒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高修然:“……”这并不能起到安慰的效果。   ……   ……   这天之后,玩家们算是摸清本场游戏的套路,每天按时培训、泡温泉,再一起聚在季寒川的屋子里打牌。   此外,郑灵表示,她从始至终都没遇到什么怪事。其他人听了,有些艳羡。却没有多想。游戏里的确有真正运气好的人。别的不说,就讲她们遇到的那些事,与鬼住一间屋子的高修然、每天晚上被“背靠背”的祁俊,都显然比其他人要艰难。   祁俊在第三天崩溃,问季寒川借钱,说要出去住一晚。   第四天早上,他更憔悴,回到酒店,脸色发黑,仿若鬼魅。其他人看了,明白:灵异事件的发生,果真不会仅限于这里。   当天中午,高修然神情凝重,与众人传达医院那边的消息:“说是崔雨桐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其他人放下筷子,吴欢轻轻“啊”一声,皱起眉尖。   对于一个没有打过交道、萍水相逢的玩家,他们至多说一句“可怜”。更多的,还是兔死狐悲。虽不知道那位玩家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孤身一人在医院里,可以想见,鬼怪来袭时,她该有多么害怕。   这天从饭店往酒店走时,所有人都沉默。他们这样一大群人走在一起,很吸引旁人视线。走到工地时,季寒川有意无意,往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收回视线。   这晚,其他人走后,朱葛听季寒川说:“老朱,我有点不放心,觉得还是去那个工地看看。”   朱葛挠头:“不放心什么?”   季寒川:“他们今天好像停工了。又不是周末。”   朱葛想一想:“哦,你担心那些NPC。”   季寒川拧眉,朱葛劝他:“没必要啊。我听人说,这些游戏场景,都是循环利用的。”   季寒川一怔。朱葛道:“等咱们这局结束了,这个酒店里,就是重新开始培训、重新开始‘一流品质静悄悄’……嗨,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   季寒川沉默片刻,问:“那些NPC到底算什么?”   朱葛坐起来,给季寒川递一根烟。烟雾在屋内升起,朱葛叹口气,手放在膝盖上:“谁知道呢?不怕你笑话,我第二局游戏的时候,对NPC态度可好,还被其他人笑话……那局里,几个老玩家说,NPC就是拿来挡刀的。哪天被鬼追着,旁边有NPC,就把NPC推到后面去,总好过推玩家。”   季寒川幽幽道:“他们不算人吗?”   朱葛反问:“他们算是人吗?和游戏共生、是游戏的一部分。你之前也玩儿过游戏吧,我是说真正的那种,电脑上、手机上。这年头,做的越来越真了,但说到底,那些只是数据啊。”   他语重心长,说:“韩川,我没想到你还会在意这个。”毕竟从头到尾,他都没怀疑过,自己的舍友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这才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但哥劝你一句,真的没必要。”   半晌,季寒川“嗯”一声。   转眼,到第五天。   这天清晨,陈妙妙和NPC舍友一起打开房间门。门外,却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台深不见底的楼梯。   陈妙妙僵在原地,舍友也愣住了,声音发颤,问:“妙妙,这……” 第9章 郑灵   这天上午,祁俊愈发像是一只鬼,高修然神色不安,时不时看一眼彭总。而彭总一脸笑,完全是“我给大家做表率”的样子,安心听课,时不时喊一声,与台上讲师友好互动。   高修然收回视线。祁俊的事,给他敲响警钟,但也让高修然心中隐隐怀揣期待:明面上讲,彭总毕竟是个“活人”,总不会大晚上追来。   这是第五天了。他如果想要试探,今天就是最好的时间。   所以在今天上午,他刻意恹恹的。这种神态,倒有七分是真。旁人看他,问怎么了。高修然吞吞吐吐,半天才为难地:“彭总身体好,打起呼噜来,也是雷霆之势啊。”   一桌上,其他主管就笑。高修然做出点讨饶模样,对彭总说:“彭总,今天晚上,我就一个人在外面开一间房吧。自费、自费哈。”   彭总眯了眯眼,看不出喜怒。但高修然知道,这种游戏角色的喜怒,其实没有多么重要。他忧心忡忡,很想知道,过去与自己一样处境的玩家,是如何处理问题,有没有人能逃出生天。这样心思浮动间,听彭总蓦然笑了笑,说:“行啊。不过我说,高经理,你这就是‘贼喊抓贼’了,你的呼噜声也不小。”   高修然摸摸头,一脸讨好的样子。很符合他这个主管身份。   而彭总看向桌上另一个主管,有些不满:“你们组是不是有人没来?”   那正是第九组主管,这会儿皱着眉头,说:“我给她们打过电话、发过微信了。小陈没手机,但小刘手机还在啊。怪了……”   这天上午,陈妙妙与那名同屋NPC始终没有出现。   胡悦拒绝进浴室,所以所有洗漱、生理问题,都是在会议室旁边的公共洗手间解决。她的危险来自于“淋浴喷头”,太具体了,具体到有些……安全。   她从洗手间出来,经过楼梯间的门。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心想:陈妙妙应该就在里面。   玩家们有默契,又兼知道陈妙妙第一天遇到了什么。但胡悦想不通,为什么陈妙妙明知有问题,还会出意外。   这会儿,走廊里十分喧嚣,是下课时间。NPC们打打闹闹,一派年轻气象。胡悦侧头看他们,相比之下,自己这些玩家,像是暮年。   她耳朵忽然一动,仿佛听到楼梯间里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声线沙哑、悲切,叫:“谁能来帮帮我们——”   胡悦身体一抖,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楼梯间的门。   片刻后,其他玩家再次聚集。吴欢问胡悦:“你确定听到了?”   于章则说:“不是,有必要吗?咱们开门,岂不是把咱们自己也搭了进去?”   胡悦沉默。游戏开始五天,但这五天里,玩家虽然一起行动,却无意为旁人分担风险。更有甚者,他们选择“一起”,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用别人替自己趟雷。至于季寒川,他倒是个例外。因为对游戏一知半解,他时常有意无意,挑起一点话题,然后听这些“老玩家”的看法,从中汲取经验。   眼下,他提出折中方案,说:“你既然能听到陈妙妙的声音,说明她已经离二楼很近了。既然如此,其实也没必要进去。把门打开,就足够和她‘沟通’。”   同时,季寒川沉吟:如果我是楼梯间里的守门怪,我也会这样。把陈妙妙困在十三楼,完全是开胃小菜。只有把希望摆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才是真正绝望。她看着“二楼”的字样,可不管上、下多少级台阶,都始终停留在三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她会崩溃、会歇斯底里,而这样恐惧的情绪,会成最好的养料。游戏操纵着里面的生物,玩弄她、折磨她——   季寒川“啧”了声,默默收回视线,反思:我怎么和反派一样?   他站在人群后,听玩家们之间爆发争执。于章不愿意犯险,直接说:“你们要来,你们自己来。我就先走了。”   祁俊、高修然沉默。胡悦将视线投向吴欢,吴欢经历过十场游戏了,这会儿说:“不是真的要犯险,只是力所能及地帮一帮。”显然,是赞同季寒川的折中办法。   郑灵始终安安静静,脸上带笑,站在一边。   而季寒川看着她,想:这心态,怎么好像比我还好?   似乎是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郑灵倏忽抬眼,看向他。两人视线相对,季寒川友好地朝她笑一下。而郑灵眯一眯眼睛,开口:“你们之前不是觉得,只有陈妙妙才会在楼梯间里出事吗?韩川、朱葛,你们两个天天走楼梯,难道今天打算不走了?”   朱葛“嘶”一声。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祁俊慢吞吞说:“对啊,老朱本来也要走楼梯的。”   朱葛脸色一白。   他肩头倏忽一重,是季寒川。季寒川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大家不要那么紧张嘛。先看看情况?”   郑灵狐疑:“可你也过于‘不紧张’了吧?”   季寒川无奈:“小妹妹,你何必这么针对我呢?”   郑灵一顿,其他人回过味儿来。要说他们之中最奇怪的人,当然还是郑灵。什么都没有经历,至今没遇到危险。是,“幸运”是最好的武器,可这种以往的传说出现在自己身边,玩家们便不免多想。   季寒川点到即止,道:“咱们这么多人,也讨论不出什么。还是简单一点,不想掺和这事儿的,去吃饭。剩下的人,支持开门、在门外喊喊话的,站右边。想进门探索发现的,站左边。”   玩家们迟疑,于章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在场还有七人,没有一人站左边。   但也没有人动手、开门。   到这时候,其他人也听到胡悦提到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陈妙妙在哭。而今是正午,阳光从旁侧窗口洒落,落在玩家身上。温暖、舒适。玩家们则肌肉紧绷,一身冷汗。   陈妙妙的声音愈发大了,几乎是挨着门,尖锐的、嘶哑的,直接钻进玩家们鼓膜。季寒川微微眯起眼,咕哝:“这在威胁谁呢?”   然后蓦然上前,打开那扇厚重木门。眼前是一片黑暗。   见不到楼梯,也见不到其他,是纯粹的黑。   他站在门外的,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切。其他玩家安静下来。   走廊里,只剩这七个人。季寒川莫名地笑一下,说:“啊,什么都没有。”   在这时候,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悄悄地、安静地,往季寒川身后。   季寒川慢条斯理,说:“但是,有一个——”说时迟、那时快,其他玩家只见季寒川手一伸,便抓住一条细瘦的胳膊。季寒川转过身,背后是一片幽幽黑暗。偏偏还有光从窗户照来,落在他身上。   他半身黑、半身白,像是被光与影割裂开。这会儿温柔从容,手上的力道却足够让人骨裂。问郑灵:“小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郑灵眨眼,无辜的样子。季寒川身材高挑,有一米八多,郑灵却只有一米五出头。两人站在一起,三十公分身高差,让郑灵几乎能被季寒川拎起。她说:“我也没做什么啊。”   季寒川温柔道:“你把手放在我背后,没做什么,嗯?”   玩家们心中一寒。   郑灵不以为意,说:“你误会了,我是想自己过来看看。”   她言语之间,是想要挣脱季寒川的样子。但季寒川仍然死死地握住她手腕。旁人看着这一幕,朱葛先道:“什么‘过来看看’!呸,你当老子是瞎的?你就是想推韩川!”   郑灵侧头看他,眨一眨眼睛,“我没有。”   季寒川叹口气,叫吴欢:“吴姐,你能来帮帮忙吗,我有点握不住她。”   吴欢惊诧,又看出,季寒川多半话里有话。她谨慎地:“你往前一点。”   季寒川便往前一步,体贴地离开楼梯间门,改为站在墙边。吴欢就势上前,想拉住郑灵另一边手。郑灵挣扎——   吴欢蓦然睁大眼睛,整个人被甩在墙上!   她背部剧痛,完全摔懵了。郑灵看着这一幕,惊诧不已,口中尖叫:“怎么会!怎么会——!!”   季寒川侧头看她,眼神黑沉沉的,像是一片幽幽湖水。他仍然很温柔,像是在对自己不听话的女儿讲话,说:“你力气大过头了,怎么能骗我们,说你只有五场游戏经验呢?”   郑灵脸色扭曲:“你!”   季寒川对吴欢说了一句抱歉,胡悦扶着吴欢,如临大敌地看着郑灵。吴欢的视线在季寒川身上落了一瞬,听对方以哪种一贯懒散的语调,问诸人:“我把她扔楼梯间里,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旁人噤若寒蝉。   季寒川郁闷:“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其他人:“……”   朱葛当一回和事佬:“郑灵,你可以解释一下。”   而郑灵微微偏头,忽而笑一笑,脸上的五官、身体,开始一起融化。   像是一块被加热的塑料,迅速往楼梯间内流淌。季寒川皱眉,想要叫朱葛掏烟。可这一回,这个叫郑灵的怪物实在离楼梯间入口太近。最后还是没能阻止。   楼梯间门轰然关闭,季寒川看了片刻,方才一直在耳边萦绕的、陈妙妙的哭喊声,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   他有一种隐隐预感:也许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事实是,陈妙妙从来、从来都没发出能让外面玩家们听到的声音。她会崩溃,会喊,却全部被吞噬在黑暗里。至于刚刚的响动,更像是捕蝇草散发出的隐隐香味,要引外面的玩家进入。   胡悦嗓音发颤,问:“那是什么东西?”   季寒川“哦”了声:“鬼、怪,随你怎么叫。”   胡悦沉默,看季寒川的时候,眼里又多了点审视。季寒川手插在口袋里,问诸人:“吃饭吗?”   旁人不讲话,还是朱葛问他:“韩川,你怎么觉得郑灵不对劲的?”   季寒川笑道:“情绪啊。她好像没太学会做人,我原本觉得她只是反社会人格。这无所谓,可是要推我,就过分了。但刚刚才发现,她的力气有点不太对。”   其他人:“……”   到这会儿,吴欢已经缓和一些。季寒川看她一眼,继续道:“我前两天和吴姐、胡姐扳手腕,觉得吴姐力气不错,和老朱差不多。可这样的‘不错’,在‘郑灵’手上,都撑不下去。她说谎了。”   此刻在场六人,最终,是高修然忍不住问:“那你呢!”   “——吴欢能被她直接甩到墙上,那你呢?”   他质问:“韩川,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更大吗?” 第10章 彭总   气氛顿时紧张。   季寒川仍在墙边,这会儿看向高修然。他是在场玩家中个子最高的,普通站着,都带点睥睨姿态。平日,季寒川脸上总要带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会儿抿起唇,眼神冷淡。旁人看在眼里,皆是一窒。   可转眼,季寒川睫毛颤了颤,又笑起来,温柔、亲切。祁俊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一寒。吴欢、胡悦各怀心思,只有朱葛,坚定地要抱上季寒川这条大腿——作为与“韩川”同屋的人,高修然所想的那些事,更早之前,朱葛都犯过嘀咕。可他更明白,进游戏后,生与死,不再由自己掌控。他体力差,游戏经验不足……这样的劣势下来,要安心过关,最好的方式,无疑是找个大佬,甘当小弟。   可惜游戏机制摆在那里,每局开始,都要人员重组。朱葛玩儿过八场游戏,至今没有遇见过昔日队友。所以当小弟这条路子,也不太好走。   好在他这些天看下来,觉得韩川虽然思维方式怪了点,但总体来说,在做的那些事儿,还是在帮其他玩家。更别说,他前些天,亲眼目睹韩川是怎么暴打镜中爬出来的怪物。   朱葛联想颇多:韩川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他可能是个经历过几十、上百场游戏的资深玩家。这就能解释所有问题。尤其是韩川异于常人的心态、体力。   可朱葛又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如果真是这样,韩川为什么还会对游戏中的NPC抱有同情心?太奇怪了。他整个人都是一个矛盾体。   此刻,电光石火之间,朱葛没有想太多。他往前一步,站在季寒川身边。六个玩家,此刻分作四堆。高修然看着眼前一幕,明白其他人的态度。胖子不用说,是跟定奇奇怪怪的韩川。两个女人,置身事外。一个祁俊,魂儿都要被吓没,没工夫掺和这些。   而季寒川语调懒散,说:“高先生,我理解你怀疑我。”   高修然一顿。   季寒川:“还有吴姐、胡姐,祁先生——但你们怀疑什么,是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   说完这句,他对朱葛道:“该吃午饭了吧?”语气很温和,算是对朱葛信任的投桃报李。   朱葛点头,额头上冒出一点汗。   季寒川看了其他人一眼,彬彬有礼,道:“失陪。”   他在高修然眼皮子底下离开。从始至终,都显得自在。而吴欢看着季寒川的背影,若有所思。   胡悦留意到,私下里,问吴欢:“你觉得呢?”   吴欢拧眉,道:“其实我听说过一些事情。”还是游戏机制的问题。理论上讲,玩家甚至可以在游戏里遇到“未来的、过去的自己”。这样时间错乱,必然会导致一些问题。吴欢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名玩家。一样强大、一样生疏。   胡悦还要追问,吴欢道:“我也不确定。现在说,是误导你。”   胡悦安静下来,明白,吴欢不打算讲。而胡悦心神不宁,韩川有没有问题,她不太在乎。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陈妙妙遇到了什么。   她问吴欢:“你之前说,桌子下面有东西?”   吴欢沉默,说:“我想好了,明天、后天,我都在会议室后面站着。”或许能起一些作用。   另一边。   去饭店的路上,朱葛愤愤不平:“韩川!那姓高的太过分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血口喷人!”   季寒川“唔”了声,说:“我觉得他的怀疑挺有道理。”   朱葛心中一颤,又反应过来。本质上讲,他也是在赌,赌舍友的身份是白。   至于舍友现在这句话,朱葛选择耳聋。没办法,韩川总会发表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他习惯了。   这会儿是正午,太阳很晒。他们走在阳光下。   不知不觉,又到了先前的工地。机器停着。   不值得意外。这个点,原本就是午休时间。可季寒川在工地前停了下来,对朱葛说:“你觉得,今天的郑灵,是不是那天那个东西?”   朱葛一顿,季寒川说:“你之前见过这种会融化的游戏生物吗?”   朱葛想了片刻,诚恳回答:“可能……是没到会让‘它们’融化的地步吧。”从前只顾着逃跑、躲避,哪有心思想这些。   季寒川“嗯”了声,抬脚,往工地中走去。朱葛踌躇片刻,也跟上去。他见季寒川熟门熟路,走到水泥车边。然后蹲下来,看着地面。   朱葛不明所以,季寒川提醒他:“老朱,你往旁边让一让。”   朱葛让了,季寒川擦了擦手,然后凝神静气,抬起拳头,向下砸去——!   地面轰然裂开,上面的泥土飞扬在空气里,露出下方的水泥。   朱葛睁大了眼睛。方才那一下,他感觉地面都在颤抖。韩川到底……到底是玩儿过多少场游戏了?还是说,在游戏降临之前,韩川就已经这么“怪物”?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他们毕竟是一样的玩家,之后两天游戏,还要看韩川。   而季寒川蹲在原地,看着地面以下的水泥渣。还有其中空空落落的缺口。   半晌,他抬头看朱葛,不太高兴的样子,说:“被那玩意儿跑了。”   又沉吟:“所以……真正的郑灵,会在哪里?”   朱葛喉结一滚,遍体生寒。   他反问:“真的有‘郑灵’吗?”   季寒川还真被问住,回答:“不知道。”他反思一下,觉得自己的确不应该陷入“一桌一个玩家”的思维惯性。   两人相对,片刻后,季寒川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他站起身,摸摸肚子,又乐观起来,说:“先去吃饭吧。”   朱葛:“……”哦。   从始至终,这样大的动静,工地旁边的休息区里,都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而他们离开工地,回首看身后的城市。这真的是个小地方,他们所处的温泉区,又在郊外。日光下,城市安静地伫立,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季寒川忽然觉得,眼下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他也曾经以一样的角度,去看另一座城市。沉寂的、明明在正午,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   ……   这天下午,又有救护车呼啸而来,拉走两名科信金融的员工。不是玩家,但也在泡温泉时溺水。   季寒川难得在酒店餐厅吃了一顿晚饭,身侧只有朱葛,其余都是NPC。听NPC们讨论,说觉得酒店邪门儿。温泉水一共才多深?不到一米,一个人溺水,还能说意外。可这样接二连三,就足够让人往其他方向联想。   还有人抱怨,说:“昨天晚上洗澡,好像是水管出问题了吧,出了好长一会儿锈水。”   “你那边也有问题?我们的水倒是没锈,就是味道特别怪、特别臭。”   “啧,”有点嫌弃,“给前台报修了吗?”   “打电话过去了,但好久没有人接……”   “晚上空调好像也出问题,冻死人。”   说到这里,NPC们大都没了胃口,三三两两地站出来,往出走。   季寒川看一眼NPC们的餐盘,批评:“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朱葛:“……”   他也愁眉不展,说:“到影响NPC的程度,就是要来大招了。”   季寒川说:“那更要吃饱一点,不然没力气跑路。”   朱葛一噎,片刻后,觉得季寒川说的很对。晚餐依然是自主,他比这季寒川的餐盘,给自己拿来一堆高热量的零食。紫薯球、泡芙……甜到发腻,热量爆棚。季寒川吃得很快,三下两下,就能解决完整整一盘。朱葛看在眼里,心惊胆战,眼皮止不住地跳,偷偷去瞄季寒川肚子。   过了半个小时,季寒川愉快地:“吃饱了。”   朱葛吞吞吐吐:“我也吃饱了。”   两人照例走楼梯。朱葛心态要炸,推开楼梯间的门时,总想到白天陈妙妙凄厉的哭腔。他犹豫、想要后退,说:“不然咱们还是……”   季寒川尊重他,说:“坐电梯?”   朱葛停下来,迟疑。   季寒川笑眯眯站在门口,说:“我无所谓,看你。”   朱葛忍不住问他:“韩川,你真的不害怕吗?”   季寒川道:“害怕也没用啊。”听起来很有道理,“再说,”他漫不经心,视线飘到黑黝黝的楼梯间里,几乎是自言自语,“这也没什么好怕。”   朱葛心态彻底炸了,自暴自弃:“我想在楼下躺一晚。”   季寒川沉默片刻,笑一笑,说:“那我还是想睡床。”   朱葛左右为难。韩川毕竟靠谱,自己一个人躺大堂,可能还要出其他意外。最后,他一咬牙,到底走进楼梯间。   而季寒川在他身后,阖上门。外面的光被吞噬。   他踩上楼梯,嘴里哼着一点歌。朱葛心慌意乱,听了许久,才发觉:“哎,韩川,你哼的好像是儿歌?”   季寒川一怔,朱葛给他唱:“小白兔呀,往回跑,站在桥头把手招。”擦一把汗,“我帮我哥哄侄子的时候听过。”   季寒川“哦”了声,说:“这样。”   朱葛说:“一直没问。游戏开始之前,你结婚了吗?”   季寒川沉默。异样的气氛,在楼梯间里蔓延,朱葛心惊胆战,后悔自己方才多问了一句。甚至开始犹豫,不知道自己先前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见到季寒川猛然回头,看向拐角处一个黑暗角落。   朱葛头皮发麻,听季寒川温柔地说:“又见到你了。出来打个招呼,好不好?”   同一时间。   高修然果然新开了间房,只是前台说,现在是旺季,房间紧张,没有大床,高修然再开,也只能是标间。   高修然不在意这个,点一点头。他毕竟是个“主管”,要拿钱,很容易,很多NPC愿意借给他。   眼下,进了新的房间,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洗漱、上床,准备睡一个好觉。当然,这样也不保险,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出问题。可眼下能有一刻安宁,就享受这一刻。   大抵是白天精神绷太紧,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个韩川身上许多疑点,为什么旁人要相信他。死胖子没准这会儿已经被开膛破肚。   这样的念头飘过一瞬,高修然进入梦乡。他睡得还算沉稳。   这会儿,也不过七点多钟。等到八点多,他听到一点动静,迷迷糊糊睁眼,却见到彭总。   高修然猛然坐起来,在自己床上抽烟的彭总却像是被他吓了一跳,说:“高经理,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高修然磕磕巴巴,说:“我不是……”不是新开了间房吗?   他知道彭总来历可疑,于是这会儿闭嘴,选择亲眼去房间门口看。这一眼,他肝胆俱裂:自己居然又到了之前的房间!   可摸一摸口袋,新开房间的房卡还在。因是标间,所以前台给了他两张卡。一张插在槽内,一张自己拿着。   彭总则在他背后讲话,说:“对了,高经理,你不是打算不和我住了吗?”   高修然僵硬地回头,见到彭总正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肥胖的脸上带着笑,问他:“你怎么不去呢?”   高修然视线下移。   见到彭总的肚子……等等,彭总不是一个胖子吗?平日上台讲话,也都腆着他那圆肚子。可这会儿,彭总的肚子却像是倏忽瘪了下来,只有一张脸,仍然挂着肥肉,与身材极不相称。   高修然磕巴回答:“对,我这就去。”   他来不及想太多了。这会儿夺门而出。   新房间在楼下,第六层,他特地选了一个吉利数字。这会儿一身冷汗,心跳加剧。等到了六楼,他左左右右确认一遍,自己没有找错地方。然后刷卡、开门。   彭总就站在门口。   笑着看他,说:“高经理,你怎么又回来了?”   高修然猛然关门!   再看四周,仍然是六楼。门锁晃动,像是其中的彭总要开门。   高修然大口喘气,拔腿就跑!   他没看到,房间里,彭总的床上,有一堆脂肪、混合着血液,血乎乎地渗在床单上。这会儿,那个叫“彭总”的东西打开门,笑眯眯看着高修然的背影。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还是现在好,减肥都轻松。”   楼梯间内。   朱葛正屏住呼吸,双腿僵住,不知该不该跑。而季寒川很耐心地样子,仍然在对那个黑暗角落讲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还不忘安抚朱葛一句:“别怕,我觉得她不是楼梯间里的‘那个’。”也就是困住陈妙妙的东西。   朱葛一闭眼:不是我疯了,就是韩川疯了。   他一咬牙,干脆也过去,和舍友一起,看着那处黑暗,颤颤巍巍打招呼,说:“你、你好。”   季寒川惊讶地看他,问:“你也能看到?”   朱葛:“……”不不不!这个发展果然有问题吧!   他还要讲话,却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仿若惊雷,砸在他们二人头顶。季寒川微微皱眉,看着楼梯角,无奈:“怎么跑了。”   然后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片刻后,两方相遇。高修然肝胆俱裂:“韩川!”   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慢悠悠的脚步,叫他:“高经理,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11章 两个朱葛   季寒川轻轻“咦”一声,尚有功夫,对高修然说一句:“你带什么过来了?”   朱葛已经两股战战,几欲先行。过去的游戏经验都告诉他,这种时候,只有一条路子:跑!   只要比其他人——无论NPC,还是玩家——跑得快,就能活命!   而高修然原先奔命,也只是撑着一口气。这会儿见到韩川,他这口气被打断,恐惧感、双腿的虚软,身上的疲惫……尽数涌上。彭总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几乎是从方才他拐过的拐角出现,语气幽幽,问他:“高经理,你躲起来了吗?”   高修然目呲欲裂,抬脚要跑。   而季寒川沉吟片刻,问朱葛:“你觉得我能对付吗?”   朱葛颤巍巍开口:“不、不知道!”第一天的鬼,和剩下几天的鬼,于过去的朱葛来说,都是需要躲避、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活命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之间有没有力量差异?!   而季寒川遗憾地叹气,说:“那我们还是跑吧。”   朱葛一窒,在场三个人里,他体型最差,一定是跑的最慢的人。可这会儿,来不及想太多,他甚至已经看到彭总从墙角伸出的手。肥胖、虚软,带着点阴测测的笑声,说:“高经理,你还找到几个朋友吗?”   他拔腿就跑!   高修然紧随其后!   季寒川:“……”他还打算带着朱葛一起呢。   他无奈,转头看向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彭总。还有功夫笑一笑,与对方打招呼,说:“彭总,我是第八组的小韩。”   绿色幽光下,彭总那张胖脸上带着点油腻腻的光彩,又有说不出的诡异,对季寒川笑道:“啊,小韩。”   他脚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体重。兴许是觉得猎物近在眼前了,这会儿也缓下步子,脸上带着贪婪、饥饿神情,往季寒川走来。   拐角就这样大的地方,按说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季寒川。奈何季寒川仿佛泥鳅,滑不溜秋。在彭总眼里,他只是身体微微往旁边侧一下,彭总伸出的手就落空。   季寒川还很好脾气,说:“彭总,你看你,只减了体重,怎么体力没跟上来?”嘴巴里念念叨叨,说,“这样可不健康啊——”言语之间,他已经闪到楼梯间的另一侧、通往上方楼梯的位置。而在这时候,头顶又有一阵咚咚脚步。季寒川与彭总一起抬头,见到高修然与朱葛一起在楼上出现。而同一时间,高、朱二人也见到季寒川与彭总。高修然愕然,喉咙里发出一阵咕隆响动,几近崩溃,跪在地上。   朱葛鼻子抽了抽,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一股腥臊味。   可眼下时刻,也谈不上嫌弃与否。他心中愧疚,方才自己跑了,却没见到韩川跟上来,朱葛一面吃惊,一面忧心。他原本觉得,韩川跟上,是铁板钉钉、轻轻松松的事。可眼下看,韩川仍然与那个叫“彭总”的怪物一起。而且是从容的样子,要与“彭总”打招呼。而那个叫“彭总”的玩意儿几次三番抓不到季寒川,已经恼怒,身体渐渐变大、膨胀,俨然要占据整个拐角平台,让季寒川避无可避!   这样的发展,让季寒川也微微怔忪,喃喃说:“啊呀,这是放弃减肥了吗?”   彭总勃然大怒!   他朝季寒川的方向挥出一拳,季寒川往旁边跃去,脚步轻灵,仿若踩在云端。可这样跳过几次,彭总却将季寒川方才经过的墙壁、台阶尽数砸碎。几次挥拳不见效,彭总愈发暴躁,口中发出一声嘶吼——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狂化了?”   这一刻,彭总身侧,忽然多出几个其他影子。朱葛心知肚明,自己这群人多半被楼梯间里的东西困住,接下来能不能逃脱,要看韩川,于是他不打算继续跑路。可眼下,他却在那几个影子之中,见到自己游戏开始那一日,于电梯中见过一眼的东西:一个女人。   浑身骨骼碎裂,七窍流血,这会儿趴在楼梯上,却是面朝上、四肢朝下的古怪姿势。朱葛崩溃,喊:“伽椰子吗——”然后慌忙迈腿!   碎骨女人急速跟上!   从季寒川身侧爬过——   季寒川“啧”了声,脚在楼梯上一踩,随后直接跳到那个转眼间就爬至楼梯中央的怪物身上。同时,他还在彭总身侧看到郑灵,看到一个浑身浮肿、不分性别的东西,看到一身黑黝黝、藏在阴影中的古怪玩意儿。   季寒川喃喃自语:“这是全部来这儿了吗?”合着彭总还真是BOSS,还会召唤?   他同情地、却不带什么认真感情地看一眼跪在那里的高修然。在这时候,楼下——对,是楼下——传来朱葛的惊叫。季寒川皱眉,低头看那个一身血的碎骨女人。对方是面朝他,这会儿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脖子伸长、朝季寒川咬来!   季寒川仍旧往旁边躲避。他选的位置很巧,恰好彭总体型太大,正艰难地往楼梯上挤,身侧墙面寸寸碎裂。碎骨女人伸长的脖子被季寒川避过,咬在彭总身上!   彭总爆发出一声如雷声轰轰的咆哮。季寒川还有功夫吐槽:“你连个刹车装置都没有啊。”然后趁彭总堵住路、碎骨女人与他撕咬,往前跑去!   路过高修然时,他顺手拉了一把,扯着高修然的领子往前。高修然此刻彻底知道,自己白日里误会了韩川,可是——   季寒川瞄一眼拐角侧面,“咦”一声:“门呢?”   高修然凄然道:“没有门。”   而再抬头,见到楼梯中间、瑟瑟发抖的朱葛。他上方,就是蹲在台阶上,笑嘻嘻的、身体下方又开始融化的郑灵。季寒川无奈,对郑灵说:“你还真是那天镜子里的东西?”   郑灵:“……”   原本娇小的少女容貌顿时扭曲!   高修然、朱葛:“……”两人无可奈何,只想让季寒川闭上嘴,不要引怪。可这一刻,郑灵却像是平复下来,斟酌了下什么,然后五官融化、变形。这是一个极快的步骤。转眼,台阶上出现两个朱葛。   两个朱葛面面相觑,一样惊诧。   季寒川一噎,身后又传来一阵响。有水潺潺流下,带着腥臭、粘意。是那个浑身浮肿的东西。   三个玩家被上下夹击,俨然即将被瓮中捉鳖。没有退路、只能求一速死——   季寒川皱眉,把高修然扔下。他开始游戏这么多天,其实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力量。只是仿佛在面对所有场景的时候,都游刃有余,并不需要爆出全力。   哪怕是白天在工地,直接一拳打碎埋在地下的水泥块,季寒川都轻轻松松。不止朱葛,连季寒川本人也在嘀咕: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朱葛、高修然在他身后——哦,两个朱葛。   而季寒川不以为意,在彭总愈来愈近、水流越来越多的时候,抬起脚,往靠酒店走廊那侧的楼梯踹去!   “轰”一声,水泥上出现隐隐裂痕。高修然整个人都懵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杀器?   而似乎是路子对了,季寒川能明显感觉到,水流在加快,彭总也在加快。他瞄一眼,在楼梯拐角见到一抹飘然若现的头发,是那个碎骨女人。季寒川眯起眼睛,又飞起一脚,揣在墙上!   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水泥爆裂,露出外界楼道的光。   季寒川一手一个,把手边的高修然、朱葛一起扔出去。   还剩一个朱葛。   季寒川打量对方。在镜中怪物不作妖的时候,的确很难分辨,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此刻,这个剩下的朱葛一脸哭丧,对他说:“韩川!我才是真的啊。”   季寒川:“……你演《真假美猴王》吗?”   随后把他也提溜起来,扔出洞外。   两个朱葛看着对方,如临大敌。这时候,碎骨女人已经要爬到季寒川身侧。季寒川朝她笑一下,说:“你这样子,会吓到人的,太丑了。”   碎骨女人:“……”   季寒川:“哎,这年头,不是要容貌歧视。就是,你起码要把自己打理干净吧?”   两个朱葛和高修然一起咽唾沫,崩溃:“韩川,你先出来!”   他们此刻身在四楼,季寒川依言出来。墙上的洞里,鲜红的液体却继续往外涌出,俨然要淹没整个四楼。   那些怪物却像受到什么限制,只在洞口处汇聚、静静看着外面的玩家,没有更多动作。   季寒川抓紧时间,问两个朱葛:“你们带烟了吧?往胳膊上按一下。”   两个朱葛露出惊悚目光,但转念,明白季寒川是想确定什么。他们都知道,那天这个怪物在面对烟头时,是怎样避之不及。   季寒川脸上带笑,语调却有一种莫测的冷酷,说:“我可以带你们从四楼下去。”四层,跳窗户,轻轻松松。“但你们要证明,自己是人。”   其中一个朱葛深呼吸,“明白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另一个朱葛看着他,惊慌:“我烟呢!”匆忙摸着口袋,然而毫无收获。   高修然焦急地看着这一幕,对季寒川道:“拿烟的是真人吧?”   血水已经淹没他们脚面。   季寒川视线偏转一些,看着旁边的房间,想:这房子隔水倒是做的不错。外面成了这样,倒是没有渗进里面、没人开门查看情况。   如果高、朱二人知道季寒川的想法,大约又要无语哽咽。   此刻,季寒川视线回来,道:“快点。”   那个拿了烟盒的朱葛一咬牙,拿起烟,用打火机点燃——   同时,季寒川迈步上前,从他手上拿过打火机。朱葛一怔,却又继续动作,把烟头往自己胳膊上按去!   他胳膊上出现一块焦灼痕迹,对季寒川道:“韩川,你看!”   另一个朱葛看着这一幕,目露绝望。   脚下血水越来越多。   季寒川走神,想:四层有没有玩家住?倒是记得祁俊和于章在三楼。   他心里想事,手上却已按下打火机。火苗窜出,直接往朱葛胳膊上燎去。刚刚被烟头按过的朱葛避也不避。   而到另一个朱葛那里,他下意识晃开一瞬,才咬咬牙,伸出手臂。   季寒川笑一声,拉住他后领,再往前两步,拉住高修然后领。两人直接被拎起,高修然迷茫、失措,那个刚被烟头烫过的朱葛一样惊诧,喊:“韩川!你——”   季寒川并不回答,往走道尽头的窗户飞奔而去!   他仍然是飞起一脚、踹开窗户,然后踩着楼壁,往楼下奔去。四层,转眼即至地面。三个玩家在楼下,一起抬头,看向方才的玻璃。还有在楼壁上印出的鲜红脚印。   那个朱葛面无表情站在窗边,五官一点点融化,这一回,再没有模仿其他人。   而朱葛、高修然一起坐在地上,心有余悸。   半晌,朱葛轻声问:“韩川,你怎么知道……”   季寒川看他,漫不经心,回答:“不是说了。‘它’还没有学会怎么装人。”   高修然面带愁色,问:“接下来怎么办?”   季寒川看看眼前街道。安静、无声。   他抬脚,说:“找个地方借住吧。”   同样是这一晚,三楼,某房间,电话铃声仍然在响,祁俊夜不能寐,与意志挣扎,不要低头、不要看床下——   床下涌出一股鲜红的液体,像是血。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尖锐。   在这同时,另一张床上的于章却像是睡死过去。事实上,他的确在梦里,可梦中也是一样情形:面对不停响铃的电话,不知是否要接。   然后惊醒。   进入下一个梦境。   而另一层楼,吴欢身下,床单飘荡,有一只黑色的、焦枯的手从床单下爬上来,握住吴欢小腿。   这时候,季寒川与朱葛、高修然一起,推开工地里休息室的门。里面被褥冰冷,空无一人。   季寒川道:“就睡这里吧。”   他像是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心里却想:这算不算是被我祸水东引……   这样挣扎一刻,记起朱葛的话。   NPC是循环利用的。   可是——   季寒川思绪起伏,看着窗外撒进的月色。落在粗糙地面上,像一地白霜。他沉默,自问:NPC不算人的话,他们这些“玩家”,又凭什么算“人”了? 第12章 真正的郑灵   说是睡,可刚刚经历了那种场面,高修然、朱葛都难以入眠。然而季寒川在一边,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高、朱二人便都不敢妄动,生怕惊扰了这尊大佛。   这样浑身僵硬,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季寒川倏忽开口,说:“明天还要去听培训?”   高修然脸色难看,半晌道:“是。”   朱葛:“刚刚那会儿,他们不从楼梯间出来,明显是被‘游戏规则’阻止……”   这话,算吐苦水,也是劫后余生的感慨。   高修然叹道:“所以咱们也必须遵守‘规则’。”否则很难想象,如果一切乱套,情况会怎么样。韩川能保护一个人、两个人,却多半对更多人无能为力、分身乏术。   再者说,韩川原本也没有义务去帮其他玩家。还是要自保。   两人感慨,季寒川从中听出:“规则”是双向的,约束玩家的同时,也会约束游戏生物。但又因为NPC过于“人性化”,所以在有理有据的情况下,可以有些许变通。   他沉吟片刻,思绪一转,又想到先前楼梯间里见到的那个小身影。这回,季寒川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两个很整齐的麻花辫。五官清秀、衣着整洁。放在街上,就是个寻常小孩。可她在楼梯间里,身影若隐若现,几乎融化在黑暗中。与自己对视时,明显露出了有点惊喜、又害羞的表情。   真的是个小朋友。粗略估计一下,只到季寒川大腿高。以他的直觉来说,这个小鬼,和其他游戏生物截然不同。不会让他觉得危险、是需要防范的对象,他甚至有股古怪的怜惜、疼爱,想要给她重新梳一个辫子,或者出门,带她去商场买衣服。   太奇怪了。   这些话,季寒川不打算对其他玩家说。他弄清自己需要知道的信息,便安下心,彻底陷入沉睡。而高修然、朱葛二人僵硬了一会儿,到底抵不过身体疲倦,也一先一后合眼。   一夜过去,到游戏第六天。季寒川清晨七点准时睁眼。   工地没有专门的盥洗室,只有一个简陋的露天洗手池。他“借”了上面摆的肥皂,然后粗略漱口,琢磨待会儿是不是需要去隔壁小卖铺买新牙刷。   片刻后,高、朱二人来出来。两人脚步沉重,尤其是高修然。   季寒川笑道:“我觉得彭总上课的时候不会做什么。”   高修然满怀心事,点头。   季寒川道:“好,先去吃饭。”   一起吃饭的玩家从少变多,到今天,又变回五人。除了季寒川他们三个,只剩吴欢和胡悦。而吴欢走来时,脚步踉跄,俨然腿部受伤。看到桌布,都流露出点不敢接近的意思。季寒川看出来,拿了一盘馒头、小菜,去递给吴欢,问:“昨晚遇到什么了?”   吴欢沉默片刻,道:“腿上很疼,醒来才发现,上面有一只手。”她当机立断,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剪刀,往那只枯黑的手腕扎去。然后听到一声尖锐叫喊。   而这时候,她小腿上已经留下一个焦黑的印子。碰上去,那块皮肤毫无知觉。   此刻,吴欢把裤脚卷上一些。季寒川看了,皱眉:“扩大了?”   吴欢点头,低声道:“已经第六天,不好去医院。好在扩散速度也不快……”一顿,“祁俊和于章呢?”   季寒川道:“没有来。”   吴欢心有戚戚,叹道:“这样啊。”在游戏里,死生都是常事。光是自己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没有多余的同情。   季寒川说到这里,接下来,是高、朱二人,简单说了他们昨晚遇到的情况。吴欢与胡悦脸色发白,但也知道,到第六天,再遇到什么,都很正常。   胡悦尤其在意季寒川等人提到的,溢满楼梯间与四楼走廊的腥臭血水。仔细想来,这大概就是她来这里第一天遇到的东西。她与吴欢想了片刻,提出:“不然今天晚上,我们也去工地那边睡?”   季寒川道:“随意。”   吴欢深呼吸,说:“一般来说,至少明天晚上,是没法睡了。”   季寒川道:“也是。”   这天开始“上课”后,主持人脸色阴沉,在讲台上训斥:“怎么迟到的人越来越多?”台下桌边,多了不少空位。不止是玩家,还有NPC。一百人的会议室,到现在,只坐了七十多人。   说到这里,就要向主管问责,要求他们联系自己的组员。人不来,起码要一个“请假原因”。高修然短暂拿回手机,而给他手机的人,正是彭总。这时候,彭总又恢复正常体型,肥圆的肚子也回来了,挺着,像是怀胎八月,笑呵呵对高修然说:“高经理,我昨天等来等去,看你不回房间,就先睡了。哎,你真的去开房了?也要提前给人说一下啊。”   高修然额头冒汗,干巴巴回答:“劳烦彭总了。”然后闭嘴,去一边打电话。   没有人接。   是应该的。没来的那些员工,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情况。主持人脾气更大了,直接要求主管们亲自去查房,看那些迟到员工究竟在做什么。季寒川看着这一幕,起先,没太多想法。后面,是那位曾经借他两百块的NPC王哥来了一句:“这是给咱们下马威呢。”   季寒川缓缓眨眼,侧头看他。   王哥脸上带着点笑,说:“培训了这么多天,是个人都疲了。可这些人,也是要‘成绩’的。到时候,场面不好看,他们拿钱就少了。”   季寒川“唔”一声,转头,想:其实我也觉得是下马威   但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   ……   作为“普通职工”,季寒川只用在会议室里等。迟迟不开始讲课,主持人要求众人先自己复习之前几天学的东西——一些营销话术——与周边同事互相讲,不要浪费时间。这个要求下来,余下四个玩家很容易凑到一起,拉了四把椅子,去会议室最后面。吴欢脸色越来越差。   这会儿拉高裤腿,那块焦黑赫然已经扩散到脚面。吴欢咬咬牙,对季寒川道:“我知道一点事,你可能需要。”   在游戏里,最重要的,除了运气,就是经验。   而吴欢对上季寒川的视线,说的更明确一些:“我的腿这样,接下来,可能会没办法走路。”进入会议室之后,扩散速度仿佛倏忽加快了。“如果你能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等这局结束,我会告诉你一些……嗯,关于你的情况。”   季寒川有点好奇。他倒是不在意吴欢的“要求”,只对她能付出的情报感兴趣,说:“可以先讲讲大概吗?”   吴欢咽了口唾沫,明白自己必须表现出诚意。她斟酌片刻,胡悦、朱葛看着状况,早已找借口离开,去会议室其他位置。而吴欢嗓音发颤,又稳定下来,问季寒川:“你是失忆了吗?”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吴欢强自镇定,说:“我遇到过一个和你情况类似的玩家。他告诉我一些事情——”   季寒川打断她,问:“你付出了什么?”   吴欢静下来,笑一下,说:“这是我的第十场游戏。当初七十亿人被拖入,哪怕第一局游戏刷掉百分之九十的人,还有七亿……时间混乱、空间混乱,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但是,”她说,“正因为这样的‘混乱’,让一些事,变得有迹可循。理论上讲,你只要一直活下去、一直通关,就有越来越大的概率,碰到我过去经历过的其他‘游戏’。所以——”   季寒川挑眉:“还有情报组织?”   吴欢谦逊地:“只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   季寒川静静看了她片刻,说:“你很幸运。”   吴欢道:“谢谢。我只是一个外围人员,知道的不多。”   季寒川道:“不说这些。好,成交。”   吴欢显然松了口气。   另一边,高修然跟着其他主管,一起去那些没有来的员工的房间。前台提供了万能门卡,高修然则心情忐忑,跟着一众NPC。当初得知自己的身份是“主管”,他还庆幸过一刻。现在看来,却恨不得当场辞职,当一个普通员工。   但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们从三楼开始往上。好巧不巧,要开的第一个门,就是祁俊与于章的屋子。他们两个组的主管在前,进门一看,祁俊的床上空无一人,于章却正睡着。闭着眼睛,一头冷汗。   高修然远远看着,祁俊的主管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于章的主管则上前推了推他。可于章却像是就这样陷在梦里,无法挣脱。   高修然心中庆幸,昨晚那种情况,误打误撞,遇见韩川,实在幸运。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眼神倏忽一滞。   在祁俊的床旁边,地毯上,有一块颜色深沉的印子。   高修然身体一僵。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块印子,往床底看去。   床底一片漆黑,可那片漆黑里,却像是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怎么办,起不来啊。”于章的主管挠挠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高修然耳边炸开。他倏忽回神,一身冷汗,干巴巴道:“可能是梦魇了,打他一巴掌试试?”   那名主管愣住,“不、不太好吧?”   高修然却难得生出点同理心。按说,在游戏里,都是各管各的事,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昨晚韩川帮了他。   那他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也可以稍微拉其他玩家一把。   这样想着,高修然深呼吸,上前,扯住于章的领子。于章浑身紧绷,脸色发白,唇色发青,不知在梦魇中陷了多久。高修然心烦意乱,又想到祁俊床下的影子。他只想速战速决,这会儿抬手,猛然朝于章脸颊扇去!   “啪”一声,于章脸颊浮起一丝肿色。屋内其他NPC主管安静下来,见于章倏忽睁开眼睛。迷茫、惊恐,看着眼前的高修然,倏忽大叫一声:“啊——!!!”   于是高修然又往他另外一边面颊扇了一巴掌。   于章像是一个卡壳的磁带,安静下来,沉默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NPC与玩家。   高修然静一静,简单道:“我带他去楼下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他也不顾NPC们如何回应,直接拉着愣神的于章走出屋子。到走廊后,于章浑身发抖,高修然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于章直愣愣看着他。   高修然咕哝:“应该让韩川抽你两下。”随后就要与他一起下楼。他对楼梯间有阴影,这会儿选择电梯。可上了电梯,电梯却一路往下、往下……   最后“叮”一声,停在“负三层”。   电梯门打开,高修然身上又发凉了。外面是寻常的走廊,和上面的正三层一般无二。安静、远处是一片漆黑,仿佛等待吞噬玩家。   他语气磕磕巴巴,说:“怎、怎么回事?”   于章看着他,不说话。高修然无比懊恼,自己似乎又做出一个错误决定。他忙乱地想按电梯关门键,可在手指要放上去的一刻,电梯壁的反光中,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个骨头碎掉、七窍流血,面朝上、四肢朝下,趴在地上的女人——   高修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忙乱地踏出电梯。不忘拉住于章。   而那个碎骨女人却没有追出来,只是古怪地朝他笑一笑。   电梯门在高修然背后关上、升走。   高修然的脸倏忽开始发烫,惧怕、惊恐,在这一刻席卷了他。旁边的于章恍恍惚惚看着这一切,却说:“第三道门。”   高修然一顿一顿地转头,看他。   见于章脸上挂着点笑,微笑看自己,说:“第三个门,里面是郑灵。”   高修然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两步。   于章道:“是真正的郑灵……的尸体。”   高修然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于章微微歪了歪头,说:“我梦到的。哦,现在也是梦,对吧?”   与此同时,二楼,第四会议室。   有一名主管回来,先问:“高经理呢?小于呢?他们还没回来?”   得到否定答案后,他脸色苍白,汗津津的,惊恐地,说:“祁俊死了——”   “尸体在床下面。” 第13章 小朋友   这回,与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酒店经理神色焦灼,与彭总交涉。季寒川远远看一眼,听腿脚越来越不方便的吴欢问自己:“高修然和于章是不是——”   季寒川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说:“警察会帮我们查这个。”于章与祁俊一个屋,显然会是警方的重点询问对象。   吴欢停一停,说:“可这已经第六天了。”如果是平常社会,警察当然可靠。可这是“游戏”里,整个城市都在遭遇同等的危机。这会儿从警车上下来的几个人脸色疲惫,眼下带着青黑,显然已经受尽折磨。吴欢能肯定,他们用平常的侦测方法,没办法查出什么。   季寒川侧头看她。他还是温和的,让吴欢很捉摸不透。不由想:游戏会给玩家带来很多变化,没错。但季寒川不止如此。   他像是一块厚重的、“五光十色”的白板。吴欢觉得,季寒川或许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还要特殊许多。   季寒川温柔地说:“吴姐,你应该比我懂这个。”   吴欢拧眉。片刻后,肩膀松懈下来,回答:“是。”   到现在,显然,游戏生物仍然在“被限制”的状态,可能约束他们——它们——的东西,越来越少。   她知道,高修然和于章一定遭遇了什么。但要说对那两人毫无信心,也不至于。   组织里人员太多,有专门学这方面的人做过统计,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除了第一局以外,前三十局游戏里,玩家死亡率约为40%。   之所以惊人,是这个数字显得太少。很多玩家提出异议,说自己曾遇到除自己外全灭的情况。   但有这部分情况拉低数据,就有所有玩家协力过关、将生存率抬高。或者再明确一些:只要在其他玩家遇到危险时稍微拉一把,而不是助纣为虐、直接将那些玩家推给游戏生物,譬如这局的彭总、碎骨女人……那所有人的活下来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吴欢所在的联盟仅仅致力于情报交换,但她听说过,有另外的联盟,专注于将这份“互帮互助”的精神传播进所有游戏。   游戏的降临是一场灾难,西方有人将这看做许多年以后姗姗来迟的2012,会毁灭人间。   可也有人觉得,只要玩家们携手奋进,总能种下很多希望的种子。   电光石火间,吴欢想到许多。她走神,季寒川拍一拍她的肩膀,顺手从她头发上拔下一根黑色发夹,说:“这里人多,又天亮,应该不会出大事。吴姐,你和胡姐他们一起,我还是去看看酒店监控。”   吴欢一怔。但季寒川只是“通知”她。眨眼功夫,他身形一闪,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季寒川脚步很轻,经过在电梯和楼梯中犹豫片刻。一般而言,酒店监控室会选在底层,或者中间楼层。而他“路过”警方人员的时候顺耳听到,这家温泉酒店的情况是后者。   楼梯间还是那副黑黝黝的样子。季寒川在门口站了片刻,眨眨眼睛,问:“今天怎么不关门了?”平时,这扇门都是闭合的。包括昨天中午,也是门背后,传来陈妙妙时高时低的哭声和呼救。到现在,门却敞开着,完全是一个粗制滥造的陷阱。   随着季寒川的话,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蠕动。   季寒川又侧头,去看电梯。高修然昨天被吓成那样,今天多半没胆子走楼梯间。可电梯……嗯。   季寒川选择继续往前走,见到走廊尽头的窗户。   他往后看了看,无人注意这边。便手撑在窗台上,一个翻身,身体挂在墙外。这会儿是早上十点,于一个旅游区来说,还是太早了。街上看不到什么人,路边的小店只开了几家,比先前冷清许多。   季寒川短促地看了一眼,很快收回心思,踩着窗沿、突出的装饰雕塑,迅速向上,像一只灵巧的猫。   眨眼功夫,他已经到四楼。从窗户看一看,那块被自己踢破的墙面已经恢复原状。地面也干干净净,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寒川:“……”这还附带装修吗?   然后继续往上。五楼、六楼……最后在十五层,他拉开窗户,轻巧踏入。   地毯很软,走廊一路向前。他把吴欢的发夹掰直,成了一条细长的铁丝。用这根铁丝捅进锁眼,门应声而开。   有两名工作人员在看监控,听到门锁的响声,一起回头看向门口。季寒川无奈,常识欠缺,他还真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口中说了句“不好意思”,再将两人敲晕,没有给他们问话的余地。   然后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墙屏幕,不太熟练地操作。   时间前推,到半小时前。   楼层……大约是三楼。对,祁俊和于章住的地方。   视频被快进,32倍速,季寒川专注地看。果然,高修然与一群主管一起进入一个房间,没过多久,又拉着于章出来。于章一脸恍惚,而高修然脚步极快,毫不犹豫地走到电梯旁边。   季寒川切到电梯内监控。像素很差,里面的两个人都是脸色煞白。电梯往下、往下,季寒川在心里数秒。显示的数字到了“一楼”,门却没有开,而是重新往上。   二楼、三楼。   门开了,外面没有方才聚集的主管,祁俊与于章的房间门也闭合着。高修然神色惊慌,想要按电梯关门键,然而手指放上去的时候,不知见到了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嗯,大约真的见到鬼——仿佛被烫伤手,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然后拉住于章的胳膊,冲向电梯外。   随后电梯门关闭,季寒川至此失去两名玩家的踪迹。他沉吟片刻,重新将监控调到高修然去按关门键的一幕。画质太差了,季寒川觉得那时电梯壁上映出了什么,又不能确认。   想这些的时候,他余光一闪。眼前的监控屏幕也似乎成了镜子,照出自己身后——   季寒川眼睛眨动,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那个过去一直出现在楼梯间里的小女孩手捏着裙子,站在季寒川身后。   她将一块衣料揉的皱皱巴巴,这会儿看着季寒川,张一张口。   季寒川一顿:“你想告诉我什么事?”   小女孩踌躇着点点头。   季寒川和她确认:“但你没办法发出声音——”   小女孩摇头。   季寒川:“……”   季寒川:“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女孩更紧张了,裙摆皱得完全没法看。她转头,看一眼监控室的门,然后便消失在季寒川的视野之中。季寒川微微拧眉,推开椅子,跟着走出去,见她站在电梯旁边。   踮着脚尖,想要去按电梯键,偏偏够不着。这会儿转头看季寒川,露出有些纠结、想要求助,却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季寒川好笑,走过去,蹲在她身侧,顺手按了电梯。   等电梯的时候,他问:“怎么这么害羞呀?”   小女孩捂住眼睛,悄悄看季寒川,脸颊带一点红。   季寒川面无表情,心想:这也太……可爱了!   他暂时放下游戏的问题,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低声回答:“宁宁。”   季寒川说:“宁宁,你也是这个酒店里的住户吗?”他很委婉,但“住户”两个字,潜台词就是:你的“邻居”,是不是电梯里那个血刺呼啦的东西?   小女孩摇头。   季寒川一顿,思绪转动,像是想到什么。可这点念头飘过太快,他没有抓住。   “叮”一声,电梯来了。季寒川还蹲着,看电梯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打开。宁宁走进去,又抬起小手,挡在季寒川面前,阻止他走入。   她指一指电梯后面,模模糊糊的电梯壁,能映出前方的按键。季寒川抬眼去看,微微一怔。   正常看电梯,会见到最低楼层是“B2”。可此刻,电梯壁映出的按键,却密密麻麻、数之不尽。层层叠叠,占据整面电梯壁。季寒川甚至见到“B1980”“B3846”……   宁宁咬着下唇,手指在一个按键上点了点。   是B3。   季寒川问:“你是说,高修然和于章在这里?”   宁宁轻轻点头,接着,又消失在季寒川的视线里。   季寒川站起身,手插在口袋中,若有所思。   同时,旁边的另一个电梯开始从楼下升上来。季寒川耳朵灵敏,这会儿能听见电梯井里传来的声音。是很细微的讲话声,但他还是分辨出,说话的人,是方才的警察。   他一顿,迈开步子。电梯越来越近,而季寒川已经又翻回窗外,从楼壁下到二层。走进去看,警察们正将培训员工分作几堆,挨个问话。虽然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局里三天两头出状况,还有人说已经牺牲的同事回来了……但工作还是要继续的。上头对命案的破案情况有指标,只能拼了。   有NPC提出,说总见到祁俊和那几个一样因为业绩太差、被没收手机的员工在一起。所以眼下,吴欢、朱葛和胡悦,也是重点问话对象。这会儿季寒川回来,警方注意到他,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第14章 负三层   季寒川回答:“上楼看了看。”   警察皱眉,季寒川又说:“不是去三楼。”他摊了下手,无辜、无奈,“警察同志,你也知道,这两天……到处都怪怪的。”   警察“嘶”一声,眉尖皱得更紧。但因为季寒川这句话,他还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板着脸,训斥一句:“那就不要乱跑了。”   季寒川乖乖点头,再一一答话。期间警察说起:“我听说,高经理昨天晚上没有回房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季寒川唇角笑意弧度不变,视线却偏了些,去看不远处的彭总。整个上午,彭总都又披回一张普通人皮,再看不出昨晚膨胀的身体、僵硬的表情。季寒川微笑着回答:“对,高经理好像是和彭总有什么矛盾,打算出来住。”   他轻轻巧巧,把问题抛给彭总。但看警方收起笔录本、走向彭总。他不可抑制地又想起先前的问题:……我算是祸水东引了吗?   季寒川不知道答案。   他沉默地观察着眼前一切。行走的人群,那些培训员工,还有身着制服的警察。每个人都焦虑、难捱,却又对未来抱有期待。他低声问朱葛:“老朱,如果这些人……这些NPC在我们走之后都要被刷新,那他们还会记得前面发生的事吗?”   朱葛诧异地看他,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想到这个?   吴欢插话过来,说:“不会记得。和学校的电脑有点类似,不管开机的时候在上面下了什么,只要关机、重启,再打开,就还是之前的样子。什么都不会留下。”   季寒川静一静,干巴巴回答:“生动形象。”   另一边,警方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小城市的警力并不充足,这会儿,那个队长急的嘴巴冒泡。季寒川侧头过去,隐隐约约听到:“楼上又有尸体了……”   “彭总,你们今天到底有多少人没来?”   “我让主管们统计一下——”   “彭总,统计完了,一共二十六人不在。再加上高经理和于章的话,是二十八个。”   接下来,随着一扇一扇没来员工的门被打开,一具一具尸体被发现。刑侦队长要崩溃了。别说自己上任以来,就是历代前辈手里,都没有出现过这么大规模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放在全国来说,这都是大案要案。   更崩溃的是酒店经理。这下子,自己工作的地方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宅。现场这么多人,几乎不可能不走漏消息,自己恐怕马上失业。   他们的情绪,都被季寒川看在眼里。员工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玩家们倒是好些。他们习惯了,不会用寻常眼光来看这些NPC。季寒川隐隐觉得,这大约算是一种“自保”手段。每天见到那么多血腥、死亡,正常人迟早要疯掉。只有将NPC们看作另一种维度的东西,才能有一点喘息余地。   但他见到酒店经理嘴上的燎泡、见到刑侦队长与上级领导打电话,请求支援……这太真实、太真实了。   半晌,季寒川转头。可旁人的声音,还在不停地钻入他耳膜。他想:如果这些真的是假的,就好了。   血腥是假的。残忍是假的。   痛苦是假的。死亡是假的。   生活还是从前的样子。   ——可“从前”,又是什么样子?   他低声对剩下三名玩家说了自己在监控室看到的情况。朱葛后背一凉:“你的意思是?”   季寒川没有提宁宁,只说:“那天,咱们也下了‘负十九层’。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去了‘负三层’。”   他问:“你们觉得呢?”   这个“觉得”,不是在问这份猜测对不对。而是想知道,剩下三名玩家,愿不愿意对高修然、于章出手相助。   所有人一起拧眉。朱葛胆怯,却不敢直说。吴欢喃喃道:“我的腿是这样……”也有退意。   她停一停,又道:“游戏里有一个组织,叫做‘诺亚方舟’。最初的发起人,应该在西欧。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加入。”   其他人安静下来,吴欢继续道:“诺亚方舟的成员会竭尽全力救人,同时对他们救的人提出要求:希望你在别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能像我们这样,帮助他们。”因为“游戏”的特殊性,吴欢的组织无法统计,这个组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立。时间是混乱的,每个人都只能以“自己的经历”当做尺度。但这样的尺度,注定无法在宏观局面中适用。   胡悦低低惊呼一声:“还有这种事?”   吴欢道:“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份‘要求’,是否实现,全看个人。”   季寒川道:“是。”   吴欢:“即便是‘诺亚方舟’,也不会让成员以身犯险。韩川,你——”说这么多,她都觉得自己太虚伪。但韩川那种情况,又与所有人都不同。   季寒川道:“吴姐,你只要告诉我,你去,还是不去。”   吴欢沉默。胡悦一样不讲话,扶着她。   看着这一幕,季寒川心里其实没有太多想法。事实上,于他而言,“去拉高修然、于章一把”的念头,也是在宁宁在电梯里将B3指给他之后,才冒出来。   季寒川不知道自己从前经历过什么,不知道游戏来历、未来自己将去往何处……在这一局游戏里,他做事,也很顺从本心,随心所欲。   念头来了,就去做。   季寒川温和地:“不要勉强自己。”沉吟片刻,“我还是打算试一试。但接下来,你们三个人要小心。晚上睡工地那边吧。具体的,老朱,你给她们讲。”   朱葛心事重重地点头,知道自己已经很怯懦、没有立场阻止。   季寒川简短说完这些,便站起来,走到会议室外。   警方人员少,要一个一个现场勘察过去,到现在,已经全部被调去干活儿,没人再停留在二楼。   季寒川想了想,稳妥起见,还是从楼壁外沿到了三层。然后去电梯入口。期间路过祁俊于章的屋子,门开着,里面也有警员。季寒川路过屋门,脚步很轻。屋内警员并未察觉。   他在电梯入口停下,按了“下”键。片刻后,电梯来了,里面空无一人。   季寒川走进去,按照自己的经验,按“一”。   季寒川一顿。   他眉尖一点点拢起,看一眼身后的电梯壁。一切如常。   片刻后,电梯启动、停下,外面是一楼大堂。   季寒川叹口气,看着电梯门再阖上。他心中一动,叫:“宁宁,你在吗?”   耐心等待片刻,很快,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季寒川身后。她捏着自己手指,还是很害羞的样子,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道:“可以帮我按一下‘B3’吗?”   宁宁偏了偏头,声如蚊蚋:“真的要去吗?”   季寒川道:“有两个叔叔遇到麻烦了。”   宁宁鼓着脸。明明只是个小孩,这会儿却显出一点忧心忡忡来。但她还是按照季寒川的话,踮起脚尖,按了电梯键。   季寒川道:“宁宁好乖,待会儿我还要带那两个叔叔出来,到时候你还能帮帮我吗?”   宁宁点头,随后消失。   电梯缓慢下行,季寒川抬眼,看向电梯壁上的数字。他方才忽然想到:高修然从三楼离开,按说会直接回二楼会议室。人多,又有自己在,对于高修然而言,这才是“安全”的地方。但他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的键。   所以季寒川福至心灵,想:万一那个键并不是他按的呢?   至于“正三层”、“负三层”的问题,没准只是一个幌子。   眼下,电梯“叮”一声,门开了。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电梯里的光亮透出去,照亮不足一米的地毯。   季寒川却清楚地记得,方才自己在监控室看,高修然和于章出去的地方,明明是一条明亮走廊。   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关了灯。   季寒川一顿,还是走出去。   电梯门闭合了,眼下成了一片黑暗。他闭上眼睛,默数:三、二、一。   再睁眼,已经适应一些。他耳力很好、体力胜过所有玩家,那目力也应该有所不同。果然,此刻,他能看到眼前事物的轮廓。走廊很长,向远方绵延。季寒川目测一下,发觉这个长度,显然已经超过酒店楼体大小。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他想:我其实很想走到最深处看一看。   或许……这才是我下楼、“救人”的原因。   季寒川平静地分析,面上不显。他看着四周,近一点的地方,都是关着的门。还是太黑了,看不到更多东西。但他静下心,嗅一嗅周身空气。可以明显感觉到,这里比上面要冷、要潮,脚下地毯也没有楼上那么松软。而是僵硬的,像是经年没有清洗,结了许多脏东西。有股腐烂的、破败的味道。   他手插在口袋里,悠悠往前走去。不像是走进一片未知黑暗,倒像在大街上,四周是人群、是阳光。季寒川心知肚明,从高修然、于章下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小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留有痕迹。   在经过第三道门时,他脚步一停,转头,看向那扇没有锁上、而是轻轻闭拢,还留一点缝隙的门。   季寒川犹豫:如果早点“救人”,那接下来,势必不可能再往走廊黑暗处一探。可晚一些……   空气里流淌着恐惧,高修然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了。监控里,于章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们还能撑多久?   季寒川心里浮出两块骰子,想:左边数字大,就继续往前走。右边数字大,就停下来看一看。   两块骰子被抛出去,咕噜噜滚动。季寒川觉得自己颇为无聊,但这份“无聊”,也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好像真的有些问题。他不害怕、却并非不忧愁。这会儿叹口气,走廊太长,叹气声也回荡在空气里。   有一个细细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不走了呀?”   季寒川转头,说:“你这样忽然冒出来,会吓到人的。”   宁宁笑一下。季寒川这才发觉,她的头发不知何时竟然乱了,而宁宁伸手,掌心里有两条皮筋,上面还各有一块塑料草莓。她问季寒川:“可以帮我梳头吗?”   在这样漆黑的廊道中,季寒川蹲下身,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那一片黑暗。他自己都诧异,自己好像十分顺手。手指接触到宁宁的头发,就很自然地梳理。到最后,甚至颇具创新,没有扎麻花辫,而是挽了两个小揪揪。满意地审视一下,说:“好啦,小哪吒。”   宁宁摸摸自己的新发型,从前的害羞好像散去一些,可以大着胆子与季寒川讲话。她问:“你在想什么呢?”   季寒川道:“走廊里面是什么。”   宁宁犹豫,踮起脚尖去看,说:“很黑,我看不清楚……”   季寒川好笑,说:“你也看不清?”   宁宁苦恼,闭上嘴巴。   他们的声音,在走廊里幽幽传递。某一个房间中,高修然颤颤巍巍,却不知要去何处躲避。于章还很悠哉的样子,从之前的几段对话里,高修然听明白了,于章之前大约做了很多梦,不断在梦里醒来,再发现之前还是个梦。这样经历下来,他笃定如今也是一场稍微特别点的梦境,还嘲笑方才追他们的东西,说:“你就不能有点新意?”   高修然把他拉住,恨不得缝上于章的嘴,“祖宗,你安静点,行不行?”   于章吐槽他:“之前没发现啊,你还挺活泼的。”   高修然:“……”   眼下,于章悠闲地躺在房间床上。除了没有窗户、不能开灯外,这里和楼上也没什么区别。安静的,悄然无声,好像只要待着,就能安全地撑到游戏结束。   高修然心里绷着一根弦,可正如季寒川想的那样,这根弦,已经到了断裂的临界点。而今,他耳朵动了动,用气音问于章:“你有没有听见……”   于章:“嗯?”   高修然嗓音颤抖:“门外好像有声音。”   片刻后,他趴在门上。黑暗代表了未知、代表了无法确认的惶恐。他也想过,是否要坐上电梯,才能重回楼上。但想到电梯里的东西,高修然到底胆怯。他又不是韩川那个怪物。   眼下,他听到一阵很轻微的哼歌声。   是季寒川,哼了一小段,宁宁拍了下手,说:“我会唱这个!”   季寒川:“嗯?”   宁宁和他唱:“小白兔呀,过小桥呀——”   而在高修然耳中,他只听到季寒川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问:“韩川?”   季寒川脚步一顿。   宁宁又消失了。而季寒川数一数自己方才走过的门,二三十道。刚才在心里滚动的骰子,到这会儿,终于停下。他想:我要不要看看结果呢?   又想:似乎没有必要。   他在原地,没有讲话。高修然则后悔了,虽然下楼以后都没遇到什么,但兴许自己这一声,就会招来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心脏要跳出嗓子,还要听于章不知轻重,笑他:“你喊谁了?韩川?那个打麻将赢了一千多的?”   高修然不知道这件事。他斥道:“闭嘴,别说话。”   于章乖乖闭嘴。明知高修然看不见,但还是做了个在嘴上缝拉链的手势。   高修然深呼吸。外面许久没有声音,高修然头皮都要炸开,觉得自己鬼迷心窍,怎么就那么认定那个哼歌的声音是韩川。可想到这几天遇到的事、听到的情况,还有昨天晚上的经历,他又勉强安慰自己:至少那些“东西”都不会哼歌啊。   他心事重重,这样过去不知多久。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三下,很有礼貌。 第15章 心脏   于章凉凉道:“你把什么招来了?”   至此,他也有点新奇。于章在梦魇里挣扎太久,像是陷入《盗梦空间》,无从逃脱、不知真假。此刻,高修然仿若踩在油锅上,于章却饶有兴致,有心思猜:“会哼歌……那个‘伽椰子’舌骨都没了,不会有心情哼歌……彭总?彭总有这兴致?”不太像啊。   “身上黑黢黢那个?也不对,它都被烧成那德性了。”声带八成也灰飞烟灭。   于章胡乱猜了片刻,得不出结论。高修然原本就要被逼疯,眼下还要听于章碎碎念,更加暴躁。又斥了句:“闭嘴!”   于章耸耸肩。   高修然吞一口唾沫,身体缓缓往后,挪到浴室中。然后颤巍巍地拿着晾衣杆,去够门把手。   屋子就这么大。他看不见东西,但游戏生物显然不会这样。高修然只能赌一把:如果门外真的是韩川,皆大欢喜。如果是其他东西……万一开了门,先朝于章去了,自己也能争取一点时间,赶忙从门口逃出。   黑暗永远会滋生罪孽。高修然早就开始后悔,如果自己不多管闲事,现在,恐怕还在明明亮亮的会议室中。虽然也有危机,但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眼望不到头。   他胡乱碰了会儿门,不知哪个动作对了,屋门“吱”一声打开。然后是季寒川的声音,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问:“高修然?”   于章接口,说:“对,高经理在。”   高修然如遭雷劈,嗓音发颤,问:“韩川,真的是你吗?”   季寒川纳闷:“啊,你想让我拿烟头烫手?”   高修然一个哆嗦。这回,轮到于章听不懂,问:“什么烟头?”   高修然则想:对啊,我怎么能肯定这真的是“韩川”?   季寒川:“没什么。”回答于章,“高经理,是这样,我理解你——”   高修然又哆嗦了,听季寒川道:“但我没有自虐的习惯。还是那句话:信不信,是你的事。”如果高修然不信,季寒川也不用左右为难、一再斟酌,可以自由地往走廊深处探索。   想到这里,他略略期待。可高修然一咬牙:又是这句话、这样的态度。韩川说过,那个会变成其他人模样的怪物根本“没学会装人”。所以……这真的是韩川?   再说季寒川。   眼下,周围没有其他玩家在。季寒川很清楚,高修然、于章,他们都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于是他放纵自己,唇角带一点笑,想:说到底,我挺希望他“不信”吧?   高修然则下定决心。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在“韩川”面前,自己永远没有还手之力。真韩川能把一面墙直接踢碎,假韩川反倒做不到这种程度。这样想,兴许真、假,也没什么区别。   赌一把。   他迅速说:“我相信你!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对此,季寒川“哦”了声。   高修然莫名其妙,从中听出一点遗憾。   两人身侧,于章评价:“还真没遇到过这种发展——”   高修然说出第三句:“闭嘴!”   他能接受韩川时不时冒出的莫名言语,前提是他还要靠韩川保护。可对于章,高修然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季寒川反倒有点兴趣,笑道:“老高,你不要这么心急。”他索性把门推得更开一点,走进房间。已经在黑暗中许久,季寒川所见的场景,比先前刚下来时还要清晰一点。他见到墙壁上的装饰暗纹,见到墙角斑驳的墙皮。最后,他拉出椅子,坐下来,问:“先说说,你们是什么情况?”   太诡异了。   高修然神思恍惚地坐下来。他满心只想赶紧回到光明世界,可韩川这幅态度,他便无可奈何。只好拿昨晚的经历安慰自己:韩川的确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向着玩家的。   于章憋了许久,这会儿听出高修然在季寒川面前的胆怯,便主动开口,说:“高经理拉着我出门、下楼,就到这里了。”   高修然肩膀颤了颤。他坐在床沿,手肘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扣住,忽然说:“韩川,这小子有问题。”   于章不以为意:“嗯哼?”   高修然吞着唾沫,说:“他刚刚下来,就给我说,‘真正的郑灵’在第三道门里,还要拉我去看——”当时,于章这句话出来,高修然险些被吓到心脏骤停。   他说:“我把他硬拖到里面。他还给我说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问我要不要去走廊里面。”   于章笑眯眯道:“对啊,里面有一颗心脏。”   作为玩家中最年轻的一个,于章抬手,在空中比划:“是一个好大、好大的心脏……怦、怦,还会这样跳。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还在模仿:“怦、怦——”   于章笑一笑:“我跑了好远、好远,才看到呢。”   “啊啊啊啊啊——够了!”高修然猛然暴起,寻着声音,扯住于章的衣领,然后抬起手,想要和在楼上时一样,一巴掌扇在于章脸上。   可他手挥舞到一半,倏忽被人握住。握住他手臂的人力气很大,高修然无法挣脱,听对方笑道:“不是都说了。老高,不要急。”   是韩川。   高修然额头上滑落虚汗。他倏忽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发着抖,顺从的、安静地避开一点,低声说:“韩川,这小子觉得他现在也在做梦……”   于章很无知无觉,说:“难道不是吗?”   又说:“这个梦,还不算发展复杂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请开始你的表演’?”   高修然颓然。   季寒川敷衍地安慰他,说:“老高,别担心。我还挺想听的。”随后,语气果真带着兴致勃勃,问于章:“然后呢?”   于章也打起精神,和他描述:“你看现在的路,是很正常那种吧?哦,虽然看不到。但我当时跑了好久、好久,地面越来越软,还有黏糊糊的东西。”   季寒川虚心求教:“那两边还有门吗?”   于章露出点纠结的表情:“没有在意,可能没有?到后面,就好像是……嗯,你看过《西游记》吗?就孙悟空掉进铁扇公主肚子那一段。周围都肉乎乎的。”   季寒川沉吟。   于章继续描述:“而且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下去。”   停一停,发现什么,梦呓一样喃喃说:“对啊,在梦里,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可眼下,他是顺从自己心意,在和季寒川讲话。   于章怔怔问:“我……是真的醒了吗?”   季寒川:“是,”催促,“可以继续说了吗?”   于章难以置信,声音尖锐起来,问:“我真的醒了?真的?”   季寒川:“……”无奈,“真的,所以可以继续——”   于章:“我醒了??醒了???”   季寒川:“……”   他放弃了。看着眼前张牙舞爪、恨不得拉着高修然跳个舞,再被高修然嫌弃甩开的于章,在心里吐槽:游戏久了,果然人的精神会出问题。   耳畔是一声声疑问,夹杂着欢喜、逃出生天的庆幸。季寒川微微侧头,看向走廊深处的方向。他想着于章方才的话,愈来愈柔软的地面,心脏……他又记起之前在电梯里,那密密麻麻的按键。成百上千。   如果每一个按键,对应一个走廊。每一个走廊,到后面都是那样的肉道。   季寒川忽然有一种奇怪的联想。   把走廊看做血管,通向心脏——或许,还会通向其他器官。   他抿着嘴,若有所思:就好像……嗯,这座酒店之下,隐藏着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他们就停留在这个“人”的血管中。   像是病毒。   可“酒店下面,有一个‘人’”——这样的联想,本身就让季寒川有一种恶心感。   另一边,高修然强忍着,不在季寒川面前吼什么,但还是拉住于章,低声训斥:“你好歹冷静一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于章:“哦哦,冷静,呵呵。”   高修然一闭眼,不想管了。好在于章在这句话后,真的有了几分种安宁。另一边,季寒川悄然无话。高修然深呼吸,壮着胆子,开口:“韩川,那咱们接下来?”   季寒川沉默片刻,说:“上楼吧。”   又问于章:“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除了‘第三间房子里的郑灵’,和‘走廊深处的心脏’……”   于章缓缓眨眼,说:“我会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高修然惊出一身冷汗。   于章:“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还有喘气的声音,像是跑到累了,又停不下来。”   他古怪地沉默了下,说:“然后我想,这是不是我自己的声音,在我后面?”   说来也巧。   在于章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敲门声。   还是三声,“笃、笃、笃”。   很有礼貌。   季寒川惊讶地“啧”了声,先看一看房门,然后转头看于章。黑暗里,于章的眼睛也黑黝黝的,像是一块吞噬一切的海绵。他问季寒川:“韩川,你觉得,这是‘你’在敲门吗?” 第16章 第五次   季寒川笑一下,说:“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章反倒有些后悔、卡壳:“啊?你真要看吗?”   季寒川不以为意,在心里数秒。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笃、笃、笃——”   门口同样传来三声敲门的响动。   第一声响时,于章浑身一震。   往后,高修然已然麻木,讲不出话。于章倒是好一点,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反应过来,敏锐地抓住什么,问季寒川:“你怎么知道接下来还有声音?”   季寒川实话实说:“间隔的这点时间,是我刚刚敲门时等的时间啊。”   是直觉。无厘头、没逻辑,偏偏和“塑料鬼会怕火”一样,被他猜中。   于章微微张嘴。季寒川的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两遍。在这期间,他身体紧绷,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可到后面,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迟疑着,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是忽略掉、不去应对,还是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俨然已经把季寒川当做主心骨。   而季寒川轻轻笑一下,说:“不是说了吗,开门吧。”   以他短暂的五天经历来看,至少这一轮中,出现的所有怪物都有实体。而“实体”,意味着能被触碰。鬼怪可以残杀玩家,同时,玩家如果有足够实力,完全能够反杀。   所以季寒川不在意门外有什么东西。无论是彭总,还是碎骨女人。本质上讲,没有差别。   在其余玩家轻易被拖入陷阱的同时,他好像在以一种奇异的、旁观者的态度,来看这场游戏。超出太多的身体素质,让季寒川无法与神经紧绷的其他玩家们共情。偶尔冒出的古怪想法,更让他在时间流逝之余,反思:我到底是什么人?   好在吴欢或许给他提供一点参考。   他难得觉得期待,想知道后天太阳升起后,吴欢会告诉自己怎样一个答案。   此刻,于章喉结一滚,想到自己反反复复的梦。其中的崩溃、挣扎,到现在,仿佛都渐渐远去。韩川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在季寒川的一言一语中,于章也跟着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们想出去、想要去楼上,就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如果一味惶恐、停滞不前,觉得可以在楼下消磨时间、等待七天过去,这样消极对待……   恐怕一切才会更加糟糕。   游戏不会“仁慈”对待玩家。   于章看一眼时间。荧光指针映出数字,恰好十点半。   他还好一些,可高修然下来至今,战战兢兢。假若韩川没有出现,那可以想见,高修然迟早会因为一点细微动静而失控。到时候,两个疯子,顺理成章地要被黑暗吞没。   ……   ……   去开门的,还是季寒川。   屋外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黑暗与寂静,只是没见到先前一路与自己一起走、一起哼歌的小朋友。   他微微一顿:什么也没有啊。   那刚刚的敲门声——   算了。信息不够,无法得出结论。   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先做当下的事   季寒川拐出门,没有在意身后缩着肩、如履薄冰的高修然,与心跳声明显加快的于章。他看着电梯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心思浮动,想:之前往那边看,好像没有现在这样黑。   季寒川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方向。于是在短暂的疑惑后,还是迈开步子,往房门右边走去。他数过一道道门,身后,于章与高修然虽然相互嫌弃,可此刻,还是紧紧搀扶住对方的手臂。这里太寂静了,不知为何,韩川又哼起一点歌。两个玩家苦笑,没有讲话,但一种心情在此刻共鸣:韩川怎么能这么放松啊?   高修然更清楚一点。黑暗里,他天马行空,想:如果我和韩川一样厉害,没准我也是这样。看别人发抖,自己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游戏生物,这也是一种乐趣嘛。   这样始终往前。二三十道门,说来其实很短,不过百米。步速再慢,三分钟总能走完。可此刻,他们眼前,还是浓重的黑、一如既往的走廊。   季寒川却倏忽停下来,侧头看向旁边那扇没有闭拢的门扉,说:“这是第三扇门。”刚刚一路走,他有留意。所有门中,只有这一扇是将开不开。   他听到“咕咚”一声,是身后高修然与于章在紧张地吞唾沫。   季寒川气定神闲,说:“我有点好奇。”   高修然、于章屏住呼吸。   季寒川问:“于章,你说里面有郑灵的尸体,那她是怎么死的?”   于章身体抖了抖,回答:“我当时做梦嘛。说是做梦,但事情都很真。‘尸体’是梦里看到的,当时我被吓坏了,其实也不太清楚……”说到后面,成了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但,应该,嗯,是真的。”   这点,高修然倒是认同,对季寒川说:“于章之前没见过那个‘伽椰子’,还有浑身黑乎乎的东西,但他知道。”   季寒川轻飘飘道:“我知道他知道啊。”不用你们这样翻来覆去地强调。   先前,他敲门之后,听到门里高修然与于章的咕哝。   也因此,季寒川才能在于章说出“走廊尽头是心脏”后,有一系列联想,而非不以为意。   他觉得于章在“梦”里看到的、“客观存在”的事,会是真的。   故而此刻,季寒川想确认一下,郑灵究竟遇见什么。   按照先前的猜测,每个玩家遇到了不同的游戏生物、遭遇着不同的危机。因为规则限制,那些东西没办法上来就找所有玩家的麻烦——至少在前五天,这个想法始终被验证着。可昨晚那一幕,也说明,规则已经开始松动。   对于其他人所见所闻,玩家们都有心理准备。可郑灵,是个意外。最初出现在玩家们面前的,就是那团融化的塑料鬼。那么问题摆在这里:郑灵究竟遭遇了什么?   既然于章没法回答,季寒川就打算:“我进去看看。”   高、于二人睁大眼睛,像是看疯子似的,看向季寒川的方向。电梯近在咫尺,季寒川不想着快点出去,却打算去研究一具尸体?   季寒川没有解释自己的考虑。他照例只是在“通知”身后两个玩家。说完话,就转头,去推身侧的第三扇门。   高、于二人身体抖了抖,一咬牙,跟上去。   等进入房间,季寒川端详一下屋内摆设。他不是机器人,游戏也不会好心到给玩家的眼睛加载红外线。极致的黑暗里,季寒川目力提升的极限,也只是能看出房间里一应事物的轮廓。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见到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看上去很瘦,干巴巴的,像是一个中学生。季寒川脚步不停,直接走过去。   床上的女生死去不知多久,空气里都带出尸臭。季寒川原本觉得疑惑,于章为何能确定这是“郑灵”?可眼下,他能见到女生的面孔。并不清晰,但他耐着性子,从她的眉骨、鼻梁……一一看过去,的确与塑料鬼变化出的样子一般无二。   换句话说,也与NPC们眼里,“郑灵”该有的面孔一般无二。   季寒川隐隐轻松一些。意识到这点后,他转而评估起自己的心态:难道之前经历过类似的情境、更复杂的情况?不然怎么会松口气……   他听到于章和高修然迟疑着开口,问:“韩川,你看出什么了吗?”   那两个人大约被尸臭冲到,站在两步以外的地方,再不愿往前。   季寒川也不介意。他甚至抬手,碰了碰尸体,很不专业地做出判断:“已经僵硬、开始腐败了。”   酒店之下的这片地方,要比上面要潮湿很多。看不清皮肤、看不清尸斑分布,他也没有验尸知识储备,这会儿只能凭借常识猜测:“嗯,应该死去很久。”   季寒川站起来,沉吟,一半是自问,一半是问身后两人:“会是饿死、渴死的吗?”   高、于二人发懵。   先前气氛凝重、肃杀。可到此刻,却因韩川一句话,骤然飘忽起来。仿佛从灵异片场进入《走近科学》,先前的担忧恐惧都是节目组用剪辑和BGM烘托气氛,最后要轻轻巧巧告诉观众,说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季寒川根据朱葛先前的话,合理假设:“如果第一天就下来这里,在上一局游戏最后没有给养补充,很饿,楼下又没吃的,这不是很正常?”   于章眨眼,想到自己上一局、也是第一局游戏后期。学校里的魑魅魍魉都不再重要,“食物”才是所有人争夺的目标。他已经不愿回忆后期发生了什么,但韩川这样说,于章还是一个激灵。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我呢?   如果我第一天不是顺利进入餐厅、吃了长久以来的第一顿饱饭,而是阴差阳错之下下到地下。又因为电梯中女鬼的压力,仓皇逃出、不敢再度回到电梯。   他遍体生寒,耳边是高修然说:“就、就这样吗?”   季寒川莫名其妙:“还能怎么样?”   郑灵好端端躺在这里,身体没有多余伤痕,很完整、连姿势都再正常不过。   饥寒交迫、脱水而死。   这原本是非常寻常的事,可在游戏里,这样的“寻常”,反倒成了不可思议。   高、于二人恍恍惚惚,看季寒川站起身。他解决了心中困惑,就打算出门、继续去找电梯。   季寒川没有其他玩家的忧虑。女鬼不是威胁,电梯按键也有宁宁小朋友帮忙。唯一的问题,在于宁宁有些来去不定。但季寒川觉得,哪怕待会儿宁宁不来,那大不了按住女鬼的手、让她“帮忙”,也不是事儿嘛。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奈何出了门,仍然是去走廊右边。三个房间,说来不过十米。可他走了三十步,前方仍然是那片黑暗。   身侧是一扇接一扇的门,往远处延伸。   季寒川反思:“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啊?”难道带错路了?   身后,高修然、于章心里一个“咯噔”,终于有种迟来的、“戏肉来了”之感。   季寒川与他们确认:“方向没错吧?”   于章喉咙里“咕噜”一声,说:“韩哥,方向肯定没错。”   他说:“我觉得是这条路,出问题了。”   像是游戏在无声地嘲笑:什么《走近科学》?这就是个灵异片场!   于章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们再次、再次听到三声敲门响动。   “笃。”   “笃……”   “——笃。”   不急不缓,是季寒川心血来潮,向身侧半透明的、苍白的小朋友示范:要懂礼貌,知道吗?   那时候,宁宁朝他笑一笑,头顶的两个小揪揪看起来可爱非常。   无声地回答:知道。 第17章 被折叠的   眼下,三声敲门的声响在走廊中回荡、远去。仿佛他们不是在压抑阴暗的地下,而是在群山之上。先前在屋内,还不太分明。但现在,季寒川确信,那三声响甚至还带起一些回声、层层叠叠,宛若水面波纹,一再扩散,渐渐淡化。   而于章与高修然都僵住。季寒川有意等待,也没有开口。片刻后,他们听到更加熟悉的三声响动。季寒川微微拧眉,蓦然侧身,去看身侧的一道门。刚刚没有留意,可此刻,他凝神去看,分辨出门上标号:0331。   他骤然意识到:我“回来”了。   刚刚于章、高修然一起躲避的房间,虽然没有细看,但应该是0335左右。   这简直像是一个恶作剧。“游戏”将原本平直的走廊变成一个圆,而玩家在其中绕步,无法走向电梯。   季寒川面色一沉,终于有一丝正经。他不担心楼上所有东西,因无论遇到什么,他都能以力破之。可眼下,游戏却像是在说:看吧,你还能做什么?   他抬腿,往前,这次步伐极快。百米距离,在二十秒内走完。在他身后,于、高二人已经开始一路小跑。而季寒川在0301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数字:0335。   在两个房门之间,是与其他地方一般无二的墙壁。上面的暗纹装饰完整、虽俗气却也精巧。看不出一丝“拼接”痕迹。   他手指在墙壁上停留、一点点滑动,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丝毫破绽。而于章与高修然小声地喘着气,问他:“韩川,怎么……”   季寒川侧身,再去看方才的“0301”。   可眼下,上面的数字,却变化为“0336”。   季寒川:“……”   简直是一个恶劣的玩笑、障眼法。   季寒川想明白了,光是电梯里的碎骨女人,恐怕也不至于让郑灵没有一拼之力。可她孤身一人,遇到眼下这种情况,这才是叫天天不应。如果她眼力再差一点,又心态不稳,很可能到最后饿死,她都无法发现门牌号的细微变化。   他言简意赅,说了自己发现的事。于、高二人来不及错愕于季寒川的眼力,先问:“那怎么办?”   季寒川有点郁闷:“你们也自己想想啊。”他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但在于、高二人尴尬的支支吾吾中,季寒川还是大度一点,说:“我们再走一遍。”   这回,在“0301”号房门前,他让于、高二人停下。他们看不清门牌,也无所谓,可以拿手指摸上去,确认上面的数字。两人心事重重地照做了,指尖碰上去,又忧心,怕什么东西直接咬上来。而季寒川往前一步、两步。是熟悉的“0335”。此刻,他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有趣。   不必说,此刻,他旁边又会是0336。   另一头,于、高二人眼睁睁看着季寒川消失在视野中。起先,他们还很难相信: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两人的眼力也远远低于季寒川。所以兴许,不是“季寒川”消失了,只是他走远一些,两人没办法看见——   可紧接着,他们听到“身后”穿来的脚步声。于章与高修然如临大敌。   听到“身后”有一道无奈的嗓音,说:“是我。”   于、高二人的肩膀却依然紧绷。   季寒川走来,看出于章和高修然的紧张。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再来一次。我面朝你们走。”   那两人正不明所以。可季寒川也没有征询他们意见的意思。此刻按照自己的想法,面对于、高二人,慢慢往后退步。他在心里估量着电梯门与第一个房间的距离,最多不过三米。而“0301”和“0335”之间的距离要更短。   他这样往后,却没有像方才一样顺畅行走。身后像是有一股凝实的推力,在推着他、不让他继续退步。   季寒川唇角微微勾起,想:来了。   仔细说来,地下的东西,对玩家来说,的确是一个大麻烦。季寒川却算是一个意外。   心态好,不会被黑暗恫吓;   眼神好,能找出门牌上的区别;   有两个“帮手”,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既然人在,就能增加出两份注意力。   他心思浮动,身后的推力越来越重。在“0335”之前,让他没办法踏过那一道坎。   季寒川觉得,这就是这个莫比乌斯环贴胶水的地方。只要越过去,就能见到电梯大门。可这一刻,宁宁倏忽又出现了。她拉住季寒川,焦虑地喊:“不要动!”   季寒川一顿。   在于、章二人眼中,就是黑暗里,季寒川的身影很模糊、却始终伫立在那里。他们听不见小鬼讲话,见不到季寒川此刻微微低头,看向眼前的小朋友,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宁宁:“这里是假的‘出口’。”   她神色仿佛与先前有些不同。脸颊仍然很苍白,眉眼之间,却的确是个清秀好看的孩子。此刻,季寒川出神,想:这个表情,倒像是个大人了。   宁宁快速说:“从这里‘挤进去’的话,你会‘跌下去’——”她脸上浮出点痛苦的神色,声音艰涩起来,一顿一顿,说:“往里走。”   宁宁:“里面才是‘出口’。你可以——唔。”   她原本就是半透明的样子,眼下,身体的颜色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淡,像是一幅水墨画,落入水中,纸页细软,墨水迅速融开。   季寒川抬手,捂住她的嘴。   他困惑,说:“你不是宁宁。”   宁宁眼睛微微睁大。   季寒川说:“但我觉得应该相信你。”沉吟,“你是谁?”   他讲话,于章和高修然能听到。两人脊背上冒起冷汗,沉默地看向对方,无声询问:韩川在做什么——   而宁宁缓缓眨眼,看着季寒川。“她”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苦闷与难捱。   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再度消失。季寒川手上一空,眼前又只有寂静黑暗与于、高二人。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也蓦然空空落落。这样过了片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后仍然是那片凝实的“空气”。他想到“宁宁”之前的话。不能往里、会“跌下去”。太模糊了。   可他想要相信。   这本身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这五天里,季寒川已经遇到非常、非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一开始在楼梯间,见到宁宁,他也没有忧心,只想亲近。好像他与宁宁原本就认识。   往里……应该往里吗?   他抬眼,见到于章与高修然脸上的不解与惊慌。季寒川想:哦,他们怕我。   而我不介意这个。   季寒川礼貌地:“我刚刚听到了一个‘朋友’的建议。”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酝酿着。   季寒川说:“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两个人,足够了。”   他说:“像我刚刚那样背向走,在0335前,会碰到一块密度很大的空气。就是我站的这个地方。但如果硬要往里挤的话,我觉得,也能挤进去。”   高修然与于章屏息静气。   季寒川说:“但我决定听取那个‘朋友’的建议,不去挤,而是往里走。至于你们……”他一顿,说,“要和我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随意。”   他和过去五天,高修然、于章记忆里的一样,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会儿,话音落下,就抬脚,要往走廊深处去。心跳比以往快一些,好像心知肚明,自己即将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况。   季寒川期待着。   “游戏”是什么、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这条走廊尽头,那颗于章描述中的“心脏”,又会带来什么。   他步子很快,身侧一扇扇门向后退去。于章说,他跑了很久,才见到走廊变成肉道、听见怦怦心跳。可季寒川步速比他快太多了。   这样走了小半个小时,他听到有脚步声。是于章与高修然。   他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于章喊他:“韩川!等一等——”   平心而论,季寒川是不想“等一等”的。但某种异样的“道德”还是约束了他。   他见于章咬着牙、跑到自己身边。然后说:“韩川,我们刚刚又听到那个敲门的声音。”   季寒川意兴阑珊,应一声,脚步放慢,但继续往前。   黑暗、黑暗。   墙壁已经有了细微变化,比先前要软一些,上面的花纹扭曲不清。   黑暗、黑暗。   脚下地毯要软一点,只有一点点。   黑暗、黑暗……   于章说:“然后,我无意间,看了眼表。”   他吞了口唾沫,在寂静的走廊内,这点声音分外清楚。   他嗓音发颤,说:“咱们从0335出去的时候,是十点半!”   “但刚刚有敲门声的时候,我看一眼表,竟然是十点二十八!”   被折叠的、弯曲的、会循环往复的,不止是空间。   还有时间。   这个发现,让于章与高修然毛骨悚然。他们原本在0335之前犹豫,但这个发现一出来,他们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情况,我们搞不定。   还是要看韩川。   可念及韩川之前奇怪的行为,两人还是迟疑。最后,高修然一跺脚:“管他呢!我知道韩川有问题,但他是玩家!这就够了。”   于章被说服。对啊,韩川是“玩家”。在游戏与玩家对立、游戏生物与玩家互为天敌的情况下,不管韩川有多少秘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只要身份摆在这里,他们就天然在一条船上。韩川显然是经历无数的老玩家了,那他有一些秘密武器,再正常不过。   两人想通这点,便放下身后那堵空气墙,朝季寒川追来。可季寒川的脚力太好、走得太快。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耗尽体力,终于追上。此刻看一眼表,于章心情复杂,不知自己该不该惊喜。   在他们离开0301到0335之间的那段走廊后,“时间”又恢复流淌。   眼下是十一点。   他们没有再听到敲门声。 第18章 腔室   一路往里,最先,季寒川还有心情看一看身侧的门牌号。可到后面,“03”之后的数字位数增加、越来越大,成了“031761”、“032730”。他便没心思再看。   身侧多了人,而地板、走道,也真的越来越软。到最后,连于章和高修然都发觉这点。高修然瑟瑟发抖,于章则心情复杂,想到自己的梦。到现在,见到愈多,梦境中的场景愈清晰映在脑海。他记起,自己在这条路上跑过许多次。有时中途“惊醒”,发觉自己还在电梯边;有时候一路往内,听见怦怦响声,还有脚步、喘息。他一时迷茫,不知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拉回现在,手表上的数字始终在增加,至少这点告诉他,他们没有再走回头路。   可“前面”,真的有解脱吗?   他们走了很久。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们,韩川的脚步比先前慢许多。饶是如此,这样一刻不停地向前,还是让于、高二人觉得疲惫。可他们什么也不敢说。   到下午五点多,走廊已经变得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三人并肩通行。季寒川在最前,高修然在最后。会这样排列,是季寒川在走廊越来越紧、伸手一摸,能摸到墙上粘液时,厌恶地皱了皱眉毛,说:“于章跟我后面。”一顿,解释:“尊老爱幼,高哥理解一下哈。”   高修然苦着脸,还能怎么办,只能“理解”。   好在这一路,的确无事。到后面,高修然也摆平心态:这样下去,眼见着前面越来越怪。最先遇到危险的,一定是韩川,然后是于章,自己则多了两步逃跑空间。   而眼前的路,依然漫漫,不见尽头。又过数个小时,于章晚上手表的荧光指针指向八点。他心跳愈来愈快,意识到:“韩哥,等到‘明天’,一定更凶险。”   离游戏结束,还有35小时。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嫌弃地侧身,不让头顶愈来愈浓重的粘液滴到自己身上。他闻到一股臭味,和在郑灵房中闻到的一样。显然,如果酒店之下埋着的东西真的是“人”,那一定死去多时,只留腐烂尸身。   这未免过于恶心了。季寒川拒绝更多联想。   这时候,头顶已经低了很多,他们所走的地方,完全没了走廊的样子。偶尔能在两侧肉壁上见到隐隐约约的房号,可太模糊,连季寒川都只能看出位数。他在心里估量自己这一路走过的距离,总有百余公里。不止远远超出酒店大小,甚至超出整个市区。   季寒川:“……”难道地下这玩意儿不止与酒店有关,还是整个城市的“核心”?   他倏忽觉得,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到九点多,季寒川听到了第一声很轻微的“怦、怦”。这时候,肉道比先前更窄、更低,周边尽是腐臭粘液。季寒川想了想,把自己的衬衫下摆撕开,粗略地裹在口鼻上,再往前。   十点出头,于章、高修然也听到心跳。于章险些被熏吐,声音发颤,说:“我做梦的时候,真的没这么臭。”   季寒川好脾气,理解他:“嗯,梦里是没有嗅觉的。”   于章捂着嘴干呕。   季寒川道:“不许吐。”   于章:“……”   季寒川说:“吐完之后,你要怎么补充水分?”扯一扯嘴角,“忘了郑灵吗?”   于章一个哆嗦,强行把喉咙里的东西咽回去。他咬咬牙,也学季寒川,给自己弄了个简易口罩。主要起心里安慰作用,聊胜于无。   继续往前,他们脚下的肉道跟着颤抖。一下一下,怦怦有声。季寒川纳闷:“这么臭,心脏还会跳。算什么?丧尸?”   于章大着胆子,干巴巴回答:“哥,你别乱加元素了,小心‘游戏’听到。”   季寒川反倒来了兴致:“会‘听到’吗?”   于章迷茫,说:“我之前的游戏不是学校里吗。一开始,情况还好,虽然到处都会踩雷,但大家也会总结经验。但后面,问题越来越多,好多都是突然出现的……我们讨论过很多次,最后发现,很多‘突然出现’的东西,都不是真的毫无来由。而是学校里有人提起。”   季寒川客观地:“听起来像是幸存者偏差。”   于章叹口气:“谁知道呢。”   身侧肉道越来越紧,还好三个人都不算胖。如果朱葛到这里,恐怕会觉得费劲。但季寒川三人侧着身,仍然能走。   肉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粘液到底沾上季寒川额头。这样不知多久,于章也没再看表。终于,他们走到尽头。   到这时候,于章才发觉,自己能“见”到“心脏”,恐怕是依托于梦中的上帝视角。眼下,他们只知道自己进入一个腐烂的腔室。恶臭难忍,每走一步,都有污水溢出、打湿裤脚。   季寒川仿佛放弃了。他挽一挽袖口,喃喃自语:“之前应该在房间里拿点东西出来……”不像现在这样,只能徒手作业。   他简略地对于、高二人说:“我‘上去’看看。”   于章与高修然都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而季寒川摩挲着肉壁,估量着方向。手指放上去,都有粘液渗出来。何况是要用来攀岩。他自觉并非洁癖,眼下在腐烂环境中待久了,味觉也近乎失灵。可此刻手放上去、要借力往上时,他还是被满手、满胳膊的破碎肉絮弄得十分烦躁。   这样踩着肉壁上去,到了另一个腔室。有了“心脏”的预先判断,眼下显然是从一边心室到了心房。再往上,应该是动脉、静脉。   季寒川在一堆腐肉中沉思。如果继续往上——   他轻声叫:“宁宁,你还在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身前,闪出一道影子。比先前要黯淡许多。   季寒川微微拧眉。这样看,先前与自己讲的一句话,对宁宁伤害很大。他觉得心疼,而这几乎是他过去几天以来最明确的情绪。   宁宁站在那里,怯怯地看着他,像是又回到很多天前,季寒川在楼梯间看到她的影子。   此刻,他尽量让语气和缓一点,问:“‘上面’是出口吗?”   宁宁拧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说话。   季寒川道:“你没法说?”   宁宁仍然在拧手指。裙子比先前见到的时候更皱了。   季寒川看不过眼。他身上也脏兮兮的,沾着粘液、沾着肉絮。此刻,却说:“等出去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宁宁微微张嘴,惊讶地、惊喜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问:“我买来的衣服,你可以穿吗?”   宁宁羞赧地笑一笑,说:“可以呀,你‘送给’我,我就可以穿了。”   她脸颊上带出点薄薄的红,很开心的样子,又欲言又止。季寒川抬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他很留意,没有让粘液碰到宁宁身上。这会儿,说:“好啦,我们约好了。”   先前,他问NPC王哥借钱、又很快还上,也是因为那点模糊直觉:不能和游戏生物有任何“约定”。   可此刻,在宁宁面前,这些直觉,全部被打破。   等宁宁离开,季寒川心中平白多了些动力。他先把于章和高修然拉上来,然后说:“好了,继续往上吧。”   先前,要在狭窄肉道中行走,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此刻,他们却要一路攀岩,还要留意、不能让方向出错。季寒川原本也有点发愁,如何确认自己所找的方向的确是颈动脉。他一身脏污,在腔室内缓缓摸索。高修然被这一天以来的事弄到麻木、脑子锈住,于章倒是能与季寒川一起思索。他问:“可如果进到‘颈动脉’——之后咱们是要去‘脑子’吗?”   高修然在一边听着,心惊胆战。   季寒川则沉吟:“不如先看看‘外面’?”   于章懵了:“心室壁很厚。按照这个比例——”   季寒川简略地:“你往后退一点。”   于章疑惑地后退,不忘拉上高修然。而季寒川按照自己昨天踢楼梯间的力度,往后一点、积蓄力量,再飞起一脚!   他重重踹在眼前腐烂的、挂满粘液的肉壁上!   随后,一股恶臭液体从肉壁爆出,直接冲了季寒川三人满头满脸。于章到底“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他上一顿饭,还是昨晚吃的。这会儿过去二十多个小时,早就消化干净。要吐,也只呕出一些胃液。   另一边,到这时候,季寒川反倒不在意这些。他往前几步,检查自己踢出的地方。那是一个大洞,却仍有一层薄薄肉壁。他皱眉,抬起袖子,擦一把脸。袖口脏污,实际没有太多作用。可季寒川再次抬脚——   这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一点风。   风从上方吹入,轻微的,几乎要被忽略掉。但带着干净气息,与室内腐臭截然不同。   季寒川抬头,微微眯起眼睛。   脚抬了一半,愈高、愈要蓄力,那股风就愈明显。到后面,高修然狐疑,磕磕巴巴,问:“我是不是闻到一点桂花的味道……”   看酒店里的日历,这会儿的确该是九月。在游戏里待久了,对时间的认知都模糊起来。可到底还记得,九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在他们走过那样久的腐败肉道、嗅觉都麻木之后,这点清幽的香味,像是天光乍破,照在高修然心头。他拖着脚步,慢吞吞走来,抬起头,看着上方风吹来的方向。   问:“这里是出口吧?——就是出口吧?桂花……”   人间的、“安全”的气息。   季寒川却低低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再踢一脚,会看到什么?”   他话音落下,三人所处的心房忽然一震。像是心脏的“主人”终于复活,开始动弹。肉壁跳动,一下一下,比先前要快、要剧烈很多。在三人脚下蠕动、反复。高修然原本就虚弱,这会儿站立不稳,扶着于章,才堪堪没有倒在腐肉之中。   季寒川“啧”一声,玩味地:“在阻止我?你是什么东西?”   于章一闭眼,喊他:“韩川!你——”   季寒川抿唇、侧头,冷漠地看他。   于章看不清季寒川的表情,但他能察觉到,韩川的气质仿佛一下子变了。冷冽、不近人情,与先前那个总是笑眯眯、态度好的家伙完全不同。此时此刻,他像是决意要与“游戏”对着干,一定要知道腔室外面有什么。   于章近乎是哀求他:“韩哥,如果你真的‘看’了,你还可以出去,我和高哥恐怕要被埋在里面。”   韩川有绝对实力,不在意这显而易见的“威胁”,但他必须在意。   于章心惊肉跳,很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样一步。   他这样说,可事实上,于章很清楚。韩川听不听,都不是自己能确定的。他希望走眼前轻松的“生路”,但他无法干涉、无力干涉韩川。   他低声求道:“韩哥,我高哥都谢谢你愿意下来捞我们。但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   于章一身冷汗,却还是咬着牙,与他对视。   半晌,他听韩川说:“你胆子不错。”   他微微睁大眼睛。   季寒川道:“走吧。”   他想要不顾其他玩家的、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在这一刻,与异样的“道德感”对峙。   最后,后者再度占据上风。 第19章 离开地下   季寒川放弃了只剩薄薄一层的肉壁,转而与于章、高修然一起,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攀爬。这道风,原本就是“游戏”有意给他们指明方向,于是一路顺畅。   于章与高修然还有些紧张,季寒川就全程走神,始终思索:“游戏”是有自我意志的吗?   他近乎瞬间就得出答案:有——又不是。   季寒川困惑,觉得这样的认知,或许又与自己过往经历有关。想到这里时,身侧的腐烂肉壁已经渐渐开阔。从垂直向上攀爬,变得有一些坡度。往后,坡度越来越大、身侧也越来越“正常”,肉壁一点点坚硬、干净,没有了臭气熏天的粘液。到最后,成了干干净净的水泥墙。   脚下则成了蔓延向上的弯道。夜风混合着桂花香味,飘到三人鼻翼间。   到这里,高修然大悲大喜、骤然痛哭:“我们出来了!呜呜呜,出来了——”   有月光透进来,兴许还夹杂着路灯的光亮。那一点萤火,成了黑夜里的明灯,指引玩家们向上。   而季寒川回过头,看着身侧幽幽黑暗。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转身、向下,会见到的,也不是刚刚的心脏、血管,而是一个正常城市设施。   季寒川觉得遗憾。可听到高修然的哭声,还有于章的笑,他又叹气,想:算了。   没必要搭上其他人。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可以自己来。   ……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他们一路前行,一身脏污,顺着脚下道路,走到平地,发觉这会儿他们是在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   夜风裹走身上的臭气,于章看一眼手表,轻声说:“已经十二点多了。”   但严格来算,明早天亮之后,才是游戏的“第七天”。   于章:“我们得回去。还要‘通关’——不知道NPC会怎么安排。”   季寒川耸肩,说:“嗯,那就回去。”   于章提议:“要不要试着打车啊?”小心翼翼地,“韩哥,你还有钱吧?”   季寒川说:“有。但……”打量一下于章、高修然,认真地问:“你觉得司机愿意载我们吗?”   于章发愁,自己嗅一嗅身上,都觉得臭得慌。可眼下又不认路,连方向都分不清楚。   最终还是站在路灯下,试图趁夜色,蒙混过关。奈何城市太小,又是深夜,这样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一辆车前来。于章颓然,又不能放弃。眼下,身侧两个人,大腿懒懒散散,高修然恍恍惚惚,好像左看右看,只有自己,能担当重任。   他坚强地看向来车方向,碎碎念:“来一辆!来一辆——”   于章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见到一点光。是明亮的白,从远方照来。过了片刻,稍微近一些。再仔细看,竟真的带着出租车标志。于章惊喜,去拉季寒川与高修然:“韩哥!高哥!来车了!”   季寒川懒洋洋抬一抬眼皮:“嗯。”   一顿:“我坐前排。”   于章:“啊?哦、哦。”他倒是无所谓,能尽快回到酒店就好。可想到“酒店”,于章又有些牙疼。方才的兴奋之情,都在这一刻冷却。他终于想到什么,在出租车停下的这点空隙里,低声问季寒川:“韩哥,咱们回去以后,还住酒店……?”   季寒川道:“住旁边的工地。”   于章放下心,看季寒川拉开车子前门,坐了进去。   于章扯着高修然,坐在后面,听季寒川对司机说了酒店名。司机像是对路很熟,说:“你们是来旅游的吧,怎么这么晚在这里?”   很话痨,又很热情,带着真实的烟火气。   季寒川笑道:“晚上出来转转。师傅,你也是,这么晚还开工,是夜班?”   司机师傅长吁短叹,说:“这不是家里两个小孩儿,一堆课外班,只好多跑跑,能赚一点是一点。”   季寒川顺口问:“您孩子多大啊,男孩儿女孩儿?”   司机师傅笑道:“两个臭小子,大的读三年级,小的刚上幼儿园。”   季寒川道:“等小朋友长大了,就知道您辛苦了。”   司机师傅:“嗨,咱也不考虑那么多。”但说着说着,还是笑起来。   两人一路闲聊,后座上,于章渐渐昏昏欲睡。耳边响起一道鼾声,是高修然。他已经歪在那里,睡得不省人事。   于章放松地打个哈欠,想:有韩哥呢,不会出事。好不容易出来,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他这样想,也打算小小地补个觉。后面半睡半醒,意识飘忽,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来了一道强光。紧接着,是汽笛声。于章猛然睁开眼睛,看着一辆不知多高的货车,朝自己所乘的出租撞来!   驾驶座上,司机却不见了。   于章心底一凉,电光石火的功夫,他扑上去,试图握住方向盘、往一边打。他心下哀叹:难道就没有个清静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说怎么大晚上能打到车。   可他还是离得太远、速度太慢。   于章几乎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有一只白皙的、修长的手,在他之前,握住了方向盘。   是“韩川”。   混乱之中,于章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一点抱怨。还是韩川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说:“亏我和你聊那么久教育经。”   他也不知怎地,谈起“小孩教育”,就冒出许多想说的话。司机问他,是不是也结了婚、有自己孩子,季寒川就卡壳。他想了一瞬,觉得没准是真的,不然自己给宁宁扎起头发,怎么那么顺手。可也就是这走神的一刻,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卡车撞来、司机消失。   他一手拉着方向盘,另一手撑在驾驶座上,轻巧地跃过去,自己当上司机。出租车的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很大的尖锐响声。季寒川拧着眉尖,将方向盘打到极致,避开第一次撞击。奈何货车再度冲来——!   季寒川不耐烦了:“有完没完?!”   他身侧,浮起一道浅淡身影。于章呼吸都要停滞:是那个司机!   眼下,司机脑袋上开了个洞,鲜血汩汩流出,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看着季寒川,便要上前抢夺方向盘。   他抢的第一下,季寒川腾出一只手,将司机推开。   这个过程里,季寒川眉头拧得更深:总觉得,力气比自己之前遇到的东西大一点……   或许因为这是第六天与第七天的交界点,游戏生物的限制几乎被尽数放开。   此刻,路上再无行人,只有一辆向前冲去的出租车。车子在马路上扭动,一下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司机喝醉了酒,无法控制。季寒川厌烦,喝道:“于章、高修然,来帮忙!”   高修然猛然打了一个鼾声,被于章拽起来时,还很茫然。但他很快见到前方的场面。   季寒川命令:“按住他,别让他打扰我。”   于章咬咬牙,扑上去。可他不是季寒川,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司机的动作慢一点。另一边,高修然也加入,两人一起,堪堪拖住司机。与此同时,货车再度朝出租冲来——   季寒川忽然道:“你死之后,拿到多少赔偿款?”   司机师傅一愣,货车的速度却没有减慢。饶是如此,他不捣乱,季寒川就轻松很多。   季寒川道:“一般来说,这些货车都宁愿撞人,也不刹车,否则他们自己会被货物压死。”因为惯性。   司机师傅脸上浮出点仇恨。   季寒川道:“但货运公司都会为他们买天价保险。有这笔钱,你老婆孩子伤心是伤心,之后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司机师傅再度愣住。   季寒川:“要不要去你家看看?”   他抽空,瞥一眼司机:“不过你这样,好意思见你老婆孩子吗?”   司机师傅脸色复杂,脑袋上的洞一点点消失,慢慢地,又成了正常模样。   货车也消失在出租车后。   季寒川却没有交出方向盘的意思。他抬抬眼皮,言简意赅:“指路。”   司机师傅一脸挣扎,季寒川友好地:“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正好先送我们回酒店。”   司机师傅瞪他,再开口,嗓音沙哑,道:“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转。”   季寒川满意了,说:“这才对。作为‘父亲’,当然希望自己死了,老婆孩子还好好过……”   他说着说着,倏忽一顿。   心中浮起一点微妙情绪。像是难过、惆怅,又带着别的什么。   季寒川眉尖拢起,继续说下去:“……你看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大晚上还出来拉客,就是想多赚点。”   这的确是个很小的城市。左开右开,不过一刻钟,车子就停在一个小区楼下。   司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给季寒川、于章和高修然一人发一支,然后看着一处窗台,长久注视。   季寒川笑道:“不上去看看?”   司机沉默,点起烟,缓缓抽着。   烟雾缥缈,味道却没有飘到季寒川等人鼻中。   等这根烟抽完,司机叹口气,道:“算了,还打扰她们做什么。”   他说:“刚刚的事儿,对不住了。我现在送你们去酒店吧。”   季寒川礼貌地拒绝他:“不用,还是我来开。” 第20章 问答   几经波折,三人终于在凌晨两点钟,回到酒店楼下。   此刻,高修然抬头,看着酒店楼壁上,四楼往下的几个血脚印,恍若隔世。   季寒川站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要递给司机。司机却摆摆手,笑道:“您自己留着吧。这钱,我接了,也烫手。”   季寒川挑眉,慢吞吞收回钱,司机就要离开。   季寒川叫住他:“等一等——”   司机诧异,转头看他。   季寒川认真问:“‘烫手’是字面意思吗?”   司机一怔,转而笑道:“对。上面的人气儿太重,伤身。”   季寒川若有所思。   这边,司机开着出租车,绝尘而去。酒店大堂亮着灯,温暖、明亮。季寒川看咱眼里,又想到猪笼草。他挪开视线,手插在口袋中,迈步往工地方向去。于章、高修然跟在他身后,高修然摸摸头,叹道:“真是一路都在出状况。”   好在现在看到天空。哪怕是夜幕,只有零星几颗星星、一个弯弯新月,也足够让人庆幸。   于章则问道:“韩哥,你一开始说要坐前面,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寒川诚实地:“没有。是想离你们两个远一点,太臭了。”   于章:“……”   季寒川笑了下,说:“但上车以后,那个司机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没闻到。我就觉得,他是不是‘闻不到’。”   有之前一起逃出生天的经历,眼下,几人似乎熟稔许多。   说说聊聊,走到工地的休息区。   宿舍有很多。他们没有去惊扰朱葛、胡悦和吴欢,而是另找一间空屋。于、高二人实在太累了,爬上床,倒头便睡。季寒川嫌弃身上的衣服,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替换。   他叹口气,没办法,睡觉吧。   这样到了天亮,再醒来洗漱时,胡悦和吴欢已经在洗手池边。见到季寒川,两人一怔,很快惊喜:“你们昨天就回来了?”   季寒川应一声,问吴欢:“你的腿怎么样?”   吴欢叹口气,说:“膝盖以下,都动不了了。”但总不能一直让人扶着。所以昨天季寒川离开、警察也走了之后,剩下三个人去了趟超市,给吴欢买了一个手杖,凑合着用。   季寒川:“嗯……”   吴欢试探着问他:“韩川,‘楼下’是什么情况?”   她话音落下,见到以往都很从容淡定、仿佛不是在游戏,而是在度假的“韩川”皱起眉毛,一脸厌弃,说:“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身上这个样子,”一夜过去,粘液干透了,结在衣服上、头发上,“就是在下面弄的。”   吴欢嘴角微微一抽,劝他:“再忍忍?明早就好了。”   旁边,胡悦也说:“我也这么多天都没洗头,脏死。”   两个脏兮兮的人相对无言。讲话期间,其他三个玩家也出来。六人站在一起,成了四个脏兮兮的人相对无言,加上吴欢和朱葛两个无辜群众。   季寒川又问:“昨天还发生了什么吗?”   吴欢道:“有一些零星的情况,但全都让NPC挡了。”   她说的很含蓄。要到会议室,季寒川才明白。短短一天功夫,昨天此时,会议室里还有七十余人。到现在,却连一半都坐不满。可今天,所有人都像忘记昨天曾有警察来过,甚至不曾留意少了的同事。主持人在台上喊:“一流品质!”   下面的NPC员工们激情洋溢:“静悄悄!”   一眼看去,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很快,讲师上台讲课,说:“今天咱们就把之前学过的东西串一遍,好不好?”   台下:“好!!!”   声音之大,几乎要掀翻屋顶。   狂热、又守序。   讲师说:“好,我们现在先来请一位同事,给我们讲讲这些天都学了什么。”   她眨眨眼睛,说:“答对的话可以加分哦。”   季寒川一顿。   对哦,“加分”。   他都要忘了这回事儿了。可培训第一天,陈妙妙迟到,曾被说过“扣三分”。   讲师的视线在台下游移,最后,几乎是理所应当的,落在一名玩家身上。   是胡悦。   讲师笑一笑。她脸上有精致好看的妆容,唇色恰到好处,不会过于艳丽,但显得优雅、讲究。这会儿,她弯起唇角,那副笑容却像是定格在脸上似的,仍然很漂亮,又透着十足的虚情假意,对胡悦说:“第六组,左边,第四位美女,就你了。”   而那个在第一天,拍了拍胡悦,给她指路的女NPC这会儿同样拍拍胡悦,说:“悦悦,加油呀!”   她们脸上的笑,像是一张张完美的面具。胡悦咽唾沫,明白自己前些天始终被挡在危险之外,只有第一天遇到麻烦。这样下来,游戏生物再在玩家们之间选一个找麻烦的对象,当然会是她。   好在她并不惧怕。   “游戏”降临之前,胡悦的工作就是金融相关。要说十名玩家里,有谁最适应眼下场景,那一定会是她。   她曾经有过很多次类似的培训经历。虽然彼时她的工作比眼下这个金融机构正规很多,有各种规定,不能欺瞒客户。但有些东西,换汤不换药。   她抱着轻松地心态,走上台。起初,讲师问她的的确是前些天说过的问题。胡悦一一作答,越来越放松。   台下,几个玩家临时抱佛脚.jpg,开始补课。   胡悦答到最后,讲师笑眯眯地拿着话筒,问台下众人:“这位美女讲的好不好?”   台下:“好!”   讲师:“我们给第六组加三分,好不好?”   台下:“好!!!”   NPC们的热情几乎要冲破屋顶。   讲师脸上的笑更大了,唇角几乎要咧到脸颊旁边。水红色的唇,衬着一口白牙,问:“那我们要不要多出几道附加题,让这位美女回答一下?”   台下:“好——!!!”   讲师回头,看着胡悦。   她笑眯眯问:“胡姐,你觉得呢?”   胡悦本能觉得不妙,谨慎道:“我已经给我们组赚了三分啦,这个加分机会,就留给其他组吧。”   讲师却仿佛没有听到胡悦的话,口中道:“我们胡姐也说‘好’!助教调一下PPT,现在进入附加题环节!”   她话音落下,“砰”一声,会议室里的灯光倏忽关闭。   胡悦身体僵硬,站在台上。   她听到些淅淅索索的动静,好像自己身前身后都有什么人在快速走动。   胡悦浑身紧绷,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不会有简单的游戏,她运气那么差,也不会是能凭借好运过关的欧皇。想要在游戏中过关,必须要经历一些挫折磨难。她听说了,季寒川和高修然两次遇险,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出事,更别说吴欢几乎废掉的半边腿。没道理她能轻松度过。   所以放松、放松。   一定能找出生机。   她这样想,头顶上,倏忽照来一缕灯光。胡悦抬头,那灯光落在她脸上。讲师又出现了,就站在她身边,还是一样夸张的笑、夸张的表情。说:“胡姐来,往后面坐。”   胡悦转头。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椅。和下方的一样,金色边,红色软垫。这样的“平常”,让她略略放松。听讲师说:“胡姐,是这样,我们准备了十个问题。”   她笑眯眯道:“每个问题,算是一分。答对加、答错减。胡姐刚刚拿到三分,所以有三个题的豁免权,可以直接‘过’。”   讲师停一停,像是在欣赏胡悦紧张的表情。随后,她说:“但是三分之后,胡姐就没有分扣了,那要怎么办呢——”   讲师有意拉长了语调。   胡悦沉默,看着她。   而这时候,台下的其他玩家们都抬眼,看向前方讲台。   他们身侧,是静静的、像是忘记上发条的木偶一样的NPC员工们。季寒川侧头看了一眼,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一样的弧度、一样的姿势。直直坐着,无论是曾经给自己借钱的“王哥”,抹了很多发胶的男青年,粉底厚过头的女生,还是她旁边——   哦,那个素颜女孩不见了。   季寒川收回视线,觉得四处乱看的自己十分格格不入。   而台上,讲师宣布:“第四道题答不上来的话,胡姐会少一个器官!”   季寒川拧眉。   他视线挪到胡悦身上。因眼力好,此刻季寒川能看到,胡悦眼角轻微的抽搐、被咬住一点的唇,紧绷的下巴。他想:她好像很害怕。   明明很害怕,却在讲师笑着问她“这样好吗”的时候,艰难地开口,问:“还有其他选择吗?”   是的。   在大多数时候,游戏生物是“遵循逻辑”的。   先前崔雨桐去医院、没有继续培训的事,正说明这点。   可眼下,显然不是“大多时候”。NPC们仿佛入魔,在胡悦话音落下的时候,一起欢呼起来。讲师则说:“看来我们胡姐也跃跃欲试了!助教,来放第一题。”   季寒川看出,胡悦尝试失败,此刻在尽力调整呼吸、舒缓情绪。   片刻后,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映出一行字。   “——1908房的镜子里有什么。” 第21章 胡悦   讲师愉快地宣布:“哇, 是个简单的问题呢!”   她把话筒怼到胡悦嘴边,笑着问她:“胡姐,你可以回答出来吗?”   在讲师话音落下的时候, 两人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六十秒倒计时。数字一秒、一秒减少。显然一旦归零, 就是胡悦被“扣分”的时刻。   胡悦转头, 看了眼大屏幕。她意识到,恐怕接下来的问题, 都会是诸如此类。1908, 是韩川和朱葛的房间。镜子里有什么——   她的确知道。   一起吃饭的时候, 韩川和朱葛提过。   但看着数字减少,胡悦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我是要‘描述’出来,还是要明确知道‘它’的名字?”   讲师“啊呀”一声, 红唇仿佛比先前要鲜艳许多。而大屏幕上的数字越小,她的唇色就愈发浓厚。胡悦很确定,她是在有意拖延时间。这会儿先是夸张地问台下人:“大家听清楚胡姐的问题了吗?”   台下:“听清楚了——”   讲师这才道:“胡姐只要‘描述’就好。”   胡悦松一口气。可这时候, 倒计时已经只剩下十秒。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说:“会融化、可以变成其他人样子的……”   停顿。   定语很明确, 可主语呢?   胡悦卡住, 在脑海中翻找词汇。与此同时,她身后的数字越来越小。台下的NPC员工们开始兴奋地倒计时:“五、四、三、二——”   胡悦:“东西!”   她迅速说。   讲师眯了眯眼睛, 语调微妙,问她:“东西?”   胡悦镇定地:“对。”   讲师意有所指:“胡姐, 你确定吗?”   胡悦:“如果你对我说‘你不是个东西’, 我肯定会生气的。所以,‘东西’。”   这其实很答非所问,完全是在玩文字游戏。胡悦也是在赌, 好在自己还有试错的空间。   而过了片刻,讲师骤然站直身体,对台下的员工们宣布:“胡姐答对了!第六组加一分!”   第六组的员工们一起欢呼。场面热烈。   而这时候,胡悦背后的大屏幕上,映出第二个问题。   “0312里面的床底下,有什么?”   胡悦松口气,快速道:“后背贴在床上的‘东西’。因为‘背靠背’,觉得很暖和、很舒服。”   讲师古怪地笑一笑。   第三个问题:“0313的电话打给前台后会发生什么?”   胡悦近乎要彻底安心了,回答:“会没有回音,挂断后一直响、一直响。”   再往后,三个问题,她都能轻松回答。全部是玩家们的经历。   这些天,所有玩家都有留意交换情报,所以胡悦答起题来轻而易举。   她越来越放松,直到第七题:“0903房间里,靠墙的床上有什么?”   胡悦一怔。   她大脑转动:0903,是高修然和彭总的房间。现在已经知道,“彭总”是鬼,朱葛昨天给她和吴欢详细地描述了自己与韩、高二人在楼梯间里的诡谲经历。   所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胡悦回答:“是身体会膨胀、力气很大,可以一拳把墙壁和台阶都砸裂的‘东西’。”   这时候,还有二十秒钟。   讲师还是那张面具似的笑脸,问她:“你确定吗?”   胡悦已经习惯她的干扰,这会儿坚定地点头。   同时,台下,季寒川轻轻眯起眼睛。   台上,原本落在胡悦身上的白炽灯光倏忽变红。会议室里的音响里响起警报声,讲师大声宣布:“胡姐答错了!扣一分!还有两分豁免权。”   胡悦脸色一变:“等等,我刚刚还答对了六道,这六分不算豁免吗?”   讲师笑眯眯看着她,唇色鲜红,像是涂上一层鲜血,说:“不算呀。”   她说:“之前宣布过规则了,胡姐没有听清楚吗?”   胡悦脸色发白。   讲师像是有意欣赏胡悦的错愕、狼狈,静静站了很久,才笑道:“那我们进入第八题!请胡姐听题!”   “等等!”胡悦道,“第七题的答案是什么?”   讲师停顿一下。从台下看她,先是在看光盘被划伤、播放时画面卡住——她一顿、一顿,像是“控制”她的东西在思索应该做出什么反应。过了片刻,讲师却又能够流畅地讲话,说:“答案是什么呢?”   众人头顶,又打下来一束灯光。   这回,灯光落在彭总身上。讲师笑道:“就请彭总来宣布答案吧!”   到这一刻,胡悦倏忽发觉,今天的彭总和前些天有些不同。但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在她脑海中,又有点模糊。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彭总肚子上。   彭总腹部平坦,与前些天那个腆着圆肚子的胖子截然不同。而她之所以没留意到这个,应该是因为彭总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那副肥硕、油腻的模样。   助教给彭总递了话筒,彭总笑呵呵说:“床上啊,是我肚子里的东西呗。”   胡悦背后有点凉。   彭总看着她,唇角一样要咧到耳朵根,说:“我就喜欢这种日子,减肥都容易,大家说对吧?”   他讲完,NPC员工们狂热地回答:“是!!!”   胡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捏紧。   彭总身上的灯光消失,所有人——还有不是人的东西——的注意力又转回台上。讲师问出第八个问题,是:“0317,睡在靠窗那边的同事遇到了什么?”   胡悦懵了。   那天“郑灵”出现,倒是有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顺便告诉诸人,她住哪个房间。正是眼下问题中的0317。   问题在于,胡悦并不知道,睡在窗边的是郑灵,还是崔雨桐。   如果是后者,还好一些,她知道崔雨桐是溺水、进了医院。   但如果是前者,郑灵去了哪里,胡悦毫无头绪。   她选择赌一把,说:“溺水,住院,心脏病突发去世。”   讲师暧昧地眨一眨眼,仍然问:“你确定?”   胡悦咬咬牙:“确定!”   然后,她几乎虚脱地,听到又一声警报。   答错了。   还有一次豁免权。   第九题,又是一个胡悦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看着讲师的笑、看着台下欢呼的NPC们,恍恍惚惚中,意识到:对啊,这就是游戏的流程设置。让我放松,再让我一步一步陷入绝境……器官?哪个器官?我会失去什么——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计算,如果被摘除肾脏、肝脏,或者再糟糕一点,肺部,自己能活多久。   撑到明天早上七点,身上的所有伤势都能复原。可万一,她撑不到呢?   胡悦脸色苍白,冷汗从额角滑过。听讲师问:“第十题!我们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时刻。胡姐已经用掉三次豁免权,所以按照规则,如果这一次,胡姐再答错,她就会失去一个器官。”   胡悦沉默。   而这时候,她身侧又多了一道灯光。竟是助教,抱着一个不透明的箱子,不知何时,到了胡悦身边。胡悦一个激灵,听主持人笑着对台下NPC们介绍:“这个箱子,就是我们事先做好的‘惩罚箱’,里面有很多个选项。”   讲师将手伸进去,拿出一个乒乓球。   她把乒乓球转向台下观众,笑道:“大家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盲肠’。哇,如果真的抽到这个,胡姐就很幸运了。”   胡悦冷漠地想:可“游戏”不会给我这份幸运。   她倏忽觉得疲惫。进入游戏至今,胡悦经历过许多困境。可那些惊心动魄,都来得太快太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她安静地坐在台上,下面是许多挂着一模一样笑脸的NPC。都好像坐在一个剧院,她是即将被行刑的罪人、要用生命来给NPC们暖场。   “好了,我们的问答即将进入最后阶段!”讲师宣布,“到现在,胡姐一共赢得六分。我们看一看第六组的分数——哇,名列前茅。”   她说:“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讲师的嘴巴咧得更开了。胡悦再看她,蓦然发觉:原来她的嘴越来越红,是因为咧嘴的同时,嘴唇裂开,流出鲜血……   “第十题!”讲师喊。   然后是寂静。   胡悦困惑地转头,却见身后的大屏幕仍然停留在第九题。   讲师又陷入那种仿佛被卡住的状态里。过了不知多久,所有玩家、NPC,一起听到一声带笑的嗓音,说:“你好,我觉得这个游戏很有趣。但胡姐马上就要答完了,我只好鼓起勇气、来毛遂自荐。”   胡悦蓦然睁大眼睛!   是韩川。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此时此刻,他站在讲台旁边的另一名助教身侧。助教手按在鼠标上,而他的手覆盖在助教手上。电脑挡住两人的手部细节,可胡悦仍然猜出什么。她身体微微颤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置信。她怎么也会有这样幸运的时候?   而季寒川看向台上的主持人,温和地问她:“我可以把胡姐换下来,回答下一个问题吗?”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台下,其他玩家都有些麻木:啊,韩川啊。他做出什么,我们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只有于章,在这种心思之外,还有一点莫名:昨天半夜,在那个腐烂的心脏腔室里,他总觉得,韩川其实并不在意他们这些同为玩家的人。眼下看,或许是他误会韩川。   他明明很热心、乐于助人。   讲师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回答:“——这不符合规则。” 第22章 讲师   季寒川语调懒散, 笑道:“啊呀,本来就是活动环节,不要这么认真嘛。”   讲师:“……”   谁也不知道, 眼下这局游戏是第几周目。而这些NPC在每局开始时都会被清空记忆、回档重来,一遍又一遍, 在“游戏”之中, 履行职责。   但在场的其余玩家很确信:恐怕NPC们还真没遇到过韩川这种上赶着找死的。   讲师卡了许久,不知作何言语。而这期间, 助教手边的话筒上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声音透过音响, 传递到整个教室。季寒川侧头看助教, 那是也是个年轻女人,一样化着妆,一样带着面具似的笑脸。此刻, 她的眼睛黑沉沉的,其中没有一点光彩。   季寒川的头偏了偏,笑眯眯道:“啊呀, 不小心把你手掰断了。”   台下玩家:“……”确信了,和助教比起来, 韩川才是怪物吧!   气氛凝固, 于章偷偷看一眼自己腕上手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 讲师回答:“那就请韩哥来我们这里。”   她嘴巴更红,上面的血几乎要流下来、在下巴上留下一道蜿蜒痕迹。   闻言, 胡悦如蒙大赦。而季寒川脚步悠哉地走过去, 将胡悦换下来,朝她眨眨眼,说:“下去休息吧。”   胡悦欲言又止。起初的惊喜、庆幸之后, 对他的担忧也浮了上来。可要说大方一点、放过这样死里逃生的机会,她又说不出来。   最后忐忑地下了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时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身侧NPC们都成了一般僵硬的面孔。她坐在其中,像是一堆木偶中唯一的活人。   她咽了下唾沫,抬头看讲台。韩川坐在她先前坐的位置,对讲师说:“郑姐,可以读题了吗?”   讲师皮笑肉不笑,说:“因为我们韩哥是主动要求来参与问答,所以最后一局的答错惩罚要加倍,大家说好不好?”   季寒川无所谓,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下巴看她。   他长了一张很漂亮的面孔。先前祁俊、于章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这个人在游戏降临之前,兴许是娱乐圈中的明星。此刻,冷白色的灯光落在季寒川面孔上,让他的五官投下细微阴影,像是教堂中冰冷的塑像,俊美、远离人世。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着,像是蝴蝶在扇动翅膀。面孔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回答:“好啊。”   季寒川笑一笑:“听起来蛮有趣。”   讲师眯一眯眼睛。她语调冷一些,但还是先前那种夸张的语气,说:“我们的惩罚箱也会换一下,部分器官增多哦。”   季寒川叹口气,配合她:“啊,我运气那么差,不会抽中‘心脏’吧?”   他话音落下时,讲师眼里划过一道幽幽的光。同时,季寒川视线微微偏移,意外、又理所当然地在台下看到宁宁。与第一天时精致可爱的小姑娘相比,现在,宁宁衣服是皱的,头发也变得乱七八糟。完全是没人照料的小孩子。她坐在第五组的桌子前面,两条腿晃啊晃,看着惩罚箱。   小脸上带着担心、忧虑。这样过去片刻,又像是灵光一闪。她跳下来,跑到台上,踮着脚尖,去够箱子——   够不到。   这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只有季寒川能见到。季寒川觉得很好笑、又可爱,在宁宁吭哧吭哧、试图够箱子的时候,他以手掩唇,咳了一声。   小朋友转头看他,见季寒川朝自己眨一眨眼。他像是又低低地哼了什么歌,宁宁听着,一点点放松下来。   爸爸和她约好了。   游戏里危险太多,但爸爸总能察觉到。如果他发觉什么异常,又不好与自己沟通,就会哼一哼儿歌,意思是:我可以的,宁宁不要插手。   可宁宁仍然担心。她偏着头,看季寒川。仍然站在那里,身形却一点点模糊。她在很深、很远的地方,问另一个父亲:“爸爸真的没事吗?”   而那个人低声回答:“没事,相信他。”   ……   ……   游戏第七天,早晨,九点十分。   酒店二层,第四会议室。室内一片黑暗,只有讲台方向,亮着一束光。光下,是季寒川与讲师。到这时,讲师的恶意鲜明流露。而另一边讲桌上,助教“咔嚓”一声,自己掰正手腕,算是接骨。她手放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季寒川背后,出现第十个问题。   讲师缓缓念出:“地下的‘心脏’之外,是什么?”   台下,于章、高修然的瞳孔猛然一缩。   其他三名玩家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屏幕上,倒计时开始。胡悦心脏怦怦跳动,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会儿的计时要比自己刚刚那会儿字号要大、更有冲击力。从六十到五十,韩川若有所思。从五十到四十,韩川微微张口、又闭合。   胡悦有种直觉:如果在台上的仍然是自己,那讲师念出的,兴许就是另一个问题。   而于章一时懊恼。在韩川要踹破肉壁时,是他拦住韩川。可昨夜那种情况,如果不拦住,自己眼下能否坐在这里,都不一定。   说到底,是一笔烂账。   他自认不算好人。在上一局游戏之中,磨掉了原本的善心。可他也并非丧心病狂,在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于章还是希望其他玩家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所有玩家一起,看着台上。   兴许是错觉,他们隐隐觉得,屋内像是比方才更冷。   六十秒,说来不过一分钟,转瞬即逝。   在十秒倒计时开始、玩家们几乎绝望地时候,季寒川倏忽开口。他看着讲师,唇瓣张开、阖上,吐出两个字。   “‘核心’。”   讲师唇上的鲜血流下。   一滴、一滴,溅在地板上,成了朵朵小小的血花。   她沉默,像是“控制”她的东西在犹豫、不知是否做出判断。可按照“规则”来看,这个玩家,并没有回答出错误答案。   他讲的非常、非常宽泛,甚至其他人都不能听懂。   而游戏生物们甚至怀疑,这个自称叫“韩川”的玩家是否真的知道答案、而非信口一言。   可最后,“规则”判定——   “恭喜你,”讲师笑一笑,咧到耳根的唇角一点点收回,又成了一开始那个年轻、貌美的寻常女性,“回答正确。第八组加一分。”   她下巴上的血更多了,几乎要染红整个下颚。血流到工装上,雪白的衬衫带着污渍,触目惊心。   季寒川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站起身,从讲师手上接过话筒,说:“在这里,我也想和大家聊几句,可以给我这个时间吗?”   讲师静静看他,“好。”   血仍然在流。   季寒川视若无睹,转过身,看着台下。四十多个人,坐在原本供百人坐的桌子边,显得稀稀拉拉。到现在,又都成了正常神色。看着讲师下巴上、身上的血,惊惧莫名。   季寒川意兴阑珊,想:啊,回来了吗?   季寒川:“在过去七天的培训之中,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   台下诸人沉默、不知他要做什么。   季寒川笑道:“同时呢,我们也失去了很多同事。他们或者淹死——”   他身侧,讲师浑身一震,转过头。这一回,不止是嘴巴,连眼睛、鼻子,还有耳朵之中,都流出一样的鲜红血液。她眼中带着怨恨、仇恨地看着季寒川。而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继续说下去:“或是摔死。”   讲师尖啸一声,朝季寒川扑来!   谁也没有看清,季寒川究竟做了什么。在旁人眼里,他只是轻轻巧巧地偏了偏身子,脚步晃动,就这样避开讲师。明明几刻之前,讲师还是谈吐得体、落落大方,自信优雅的行业典范。可在此刻,她身体扭曲,仿佛全身骨骼寸寸碎裂。手翻出奇怪的弧度,朝季寒川伸去。   台下,朱葛浑身一震:这不就是电梯里那个碎骨女人?!   季寒川:“或者被剥掉一身皮……”   NPC员工们看着讲台上的乱象,都露出惊恐的目光。有人终于忍耐不住,尖叫一声,就要开门、逃跑。可此刻,彭总转头,头颅直接扭曲了180度,呵斥:“还在培训呢,你要去哪里?是哪个组的,主管呢?!”   主管们被吓住,磕磕巴巴:“彭、彭总?!”   彭总像是在此刻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暴露了什么。   而台上,季寒川在“NPC员工们多半不记得刚刚问答时间的事情”的猜测上,画了一个圈,再打一个勾。   那个碎骨女人仍然在不断朝季寒川扑来。可季寒川眼睛微微眯起,看准方向,抬脚便朝她踹去!这一下力气之大,让她直接被踢到墙边,几乎懵掉。季寒川“啧”一声,继续道:“或者被直接拽进水管里。”   他视线转向台下一个员工,友好地:“之前吃饭,我记得你说,觉得水管里有异味,还去报修了?”   员工脸色煞白,几乎要吐出来。   季寒川笑道:“大家也发现了,情况这样糟糕,大约是没办法继续进行‘通关考核’。到现在,大家还是努力找出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他宣布:“科信金融为期七天的培训提前结束。彭总,您说呢?” 第23章 脖子   彭总不想说话。   一切仿佛昔日重演, 他的身形一点点变大、变胖,旁边有惊恐地员工步步后退。而墙边,碎骨女人再度“站”起来, 四肢错位、身体扭曲,身后墙壁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两个游戏生物紧盯季寒川, 而台上, 季寒川“啧”了声,对诸人说:“你们还不快跑?”   这话是对还活着的员工讲。   除了公司员工之外, 这座酒店里还有其他旅客、还有许多服务人员。季寒川想一想, 建议:“大家如果遇到其他‘人’, 能帮的,还是帮一下——”他猛然后退,身体向后弯去, 腰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饶是如此,衣摆仍然沾上一点血色。他见到,微微拧眉。而碎骨女人刚刚朝他扑来、又被躲开, 这会儿显然暴躁到极点。季寒川看她一眼,用最后一点耐性友情提示:“走啊, 还指望我帮你们拖多久?”   于玩家们而言, 这是个从未见过的情况:以往游戏,他们都是能多拖一个NPC下水、就多拖一个。等到限制鬼怪的规则消失, NPC们的作用就能发挥出来。无论是挡刀、拖延,都很好用。眼下, 他们却第一次见到, 有玩家让NPC们先行离开。   但“韩川”做出的决定,他们没有置喙的余地。此刻,员工们像是终于恍然、发觉自己身边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你推我搡, 争相往门外挤去。而在此期间,季寒川放下手中的话筒,拢一拢袖口,笑道:“其实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碎骨女人再度朝他扑来时,季寒川没有躲避。   他扣住对方手臂,将她按在讲台木板上。玩家们发懵,不知他意欲何为。   在此期间,身形像是一堵墙的彭总笑呵呵地,朝高修然所在方向200度扭头,问他:“高经理,我都忘了问。你怎么连着两天,都不回房间?”   与此同时,一只黝黑的、焦枯的手从桌布之下探出来,落在吴欢尚且完好的另一条腿上。吴欢爆发出一声尖叫,却没有季寒川那样的力气。好在胡悦还在身边、包里仍拿着剪刀。此刻胡悦手起刀落,剪刀再度朝那条枯手扎下!   桌布晃动,一颗散发着焦臭、看不清五官,分不清性别的头从中冒出来,朝胡悦咬去!   胡悦惊叫着避开,却骤然觉得头皮发痛。她懵了,眨一下眼睛,发觉自己在这转瞬之间,竟回到房间浴室里。头顶是打开的淋浴喷头,腥臭的暗红色液体从中喷涌。她猝不及防,被喷了满头满脸。胡悦胃中反酸,明白:来了——   这才是“游戏”最后一天该有的样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和第一天一样,有什么东西在扯她的头发好在手上就是剪刀。   她不管不顾,直接抄起剪刀,往发间减去。胡悦听到一声嘶哑的痛呼,发顶的撕扯感消失了。她不顾身上脏污,先跨出浴缸,朝浴室门走去。   水流汩汩,溢满浴缸、又溢出,流向地板。胡悦按住浴室门锁,焦急难耐、却毫不意外地发现,门打不开。   她手指发颤,环顾四周,想在血水淹没浴室之前,找到一个趁手的工具、撬开门锁。可又见不到——   最后,胡悦低头,还是看手中的剪刀。很勉强,但总要一试。要活着,总得靠自己。   同一时间,二楼,会议室中。   季寒川彬彬有礼,对碎骨女人道:“你还是之前那样漂亮点。”   碎骨女人怒视他。而季寒川腿压在她身上,左手将她双臂扣在头顶。高修然在台下看着这一幕,崩溃大喊:“韩川,你在做什么——唔!”   彭总狞笑着朝他走来,肥硕的身躯在屋内晃动。脚下是地毯,但地毯下仍然是瓷砖。此刻,高修然近乎能听到瓷砖裂开的响动。按说他应该往出跑,空间更大、更多地方躲藏。不至于像在会议室里,狭小、避无可避,只能听着彭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奈何“韩川”在这里,高修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他太远。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几天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只剩五名玩家,三只鬼怪。   朱葛去帮吴欢扯开焦鬼,于章则咬咬牙,抄起一个椅子,直接朝彭总砸去!   他的力量,远远比不上季寒川。这一下,按说不能给彭总造成太大伤害。甚至在动手前,于章都犹豫,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但最后,他狠狠心:还是要搏一搏。   他原本不觉得自己能一击即中。奈何彭总目标太大。椅子砸到背上,于章正在喘气,忽听到一声咯咯的、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冒出的笑声。他头皮发麻,抬头,脸前有一张肥硕的、油光发亮的面孔。竟是彭总!   他脖子伸长、伸长,直直凑到于章脸颊前方。于章愕然,瞳孔剧烈收缩,身体本能地后退。彭总却像是欣赏够了他的惊惧,张大嘴巴,口中一股腥风——   “啊——!!”   于章原本绝望、等死,又深恨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恰在此刻,听到一声痛苦呼声。他睁眼,见彭总脖子依然伸长、变形,可此刻,却被一个椅子砸到一边,颈骨碎裂!   是季寒川。   他顺手一砸,随后再度回头,慢条斯理,一根一根,掰着碎骨女人的骨头,试图给她正骨。   碎骨女人剧烈挣扎,却全然不是季寒川的对手。季寒川自己都纳闷,问宁宁:“我是不是厉害过头了?”   宁宁眼睛亮晶晶的,闻言捂脸,细声细气,害羞又崇拜,夸他:“嗯!你最厉害!”   季寒川就笑,心中熨帖,不由自主道:“好乖。”   宁宁:“……”脸红、脸红。   这边气氛和睦、和风细雨,另一边,则是愁云惨淡。季寒川飞来的一把椅子,给于章争取了时间。可接下来,就是他被一条歪曲的脖子追,抓狂:“老高!!!”   高修然吞着唾沫,学于章那样,也抄起一把椅子——   到这一刻,彭总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只知追逐面前的猎物。而另一边,朱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吴欢从焦鬼的掌心下救出。到这时候,吴欢双腿都已经无法行走。   朱葛费心费力,把她拖到会议室的角落,两人藏在空调后。这么点地方,放吴欢,倒是绰绰有余,奈何还要挤进朱葛。吴欢心情沉重,又忧心:“胡悦多半被带上去了。”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办?”   他们两个这样子,想去救人,多半是给鬼送菜。可韩川还在讲台上,继续“手术”。   一条条骨骼被扭到正确位置,季寒川心思浮动,猜测着酒店的危机起源。是有人不小心在电梯间踩空,还是火灾、亦或有人在杀人之后,将尸体藏入水箱?   当然,最可能的是这些事在不同时段发生。而在“游戏”降临之后,被同时召唤,为整个酒店披上一层鬼魅的影子。   到最后,碎骨女人似乎放弃挣扎。无力、又困惑地看着季寒川。而宁宁蹲在她身边,身上的小裙子沾了点血。她看一看碎骨女人,再抬眼,天真无邪,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寒川简短地:“不知道,突发奇想。”   宁宁:“……他们好像要撑不住了。”   季寒川缓缓眨眼,扭头,看身后。彭总身体更大,这样一来,反倒让他身上只有头、脖子能正常活动。他脖子越来越长,季寒川看在眼中,忽而笑一笑。   他问宁宁:“如果这个姐姐起来了,你叫我一下,好不好?”   宁宁乖乖巧巧,举起小手,一副接受任务的态度,“好!”   碎骨女人:“……”   在从扭曲模样回到正常人形之后,她虽然五官仍在流血,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始终躺在讲台上,看着眼前的白炽灯。宁宁拢一拢自己的裙子,见季寒川走了,去与彭总交手,才回头,看着碎骨女人。   宁宁眨一眨眼睛,脸上又出现那种奇异的、在季寒川眼里,截然不像是小朋友的神色。   是另外一双眼睛,透过宁宁,看她所处的世界。   那人瞥了眼碎骨女人,就转头,去看季寒川。   而季寒川走到厅内后,便轻轻松松,拉走彭总所有仇恨。彭总张开大口,朝他咬来。奈何身形笨拙,总碰不到季寒川。而这样几个回合之后,于章看看出什么。他屏息静气,拉着旁边的高修然,睁大眼睛。方才,自己在彭总面前无能为力。眼下,却眼睁睁见到季寒川一路引怪,最后让彭总脖子绕过桌腿、绕过椅背,再绕过自己的身体,和会议室内的桌椅板凳一起,被直接缠成一个球。而季寒川站在这颗球上,低头,看着身下肉团。   于章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他见到了打碎自己世界观的一幕:那个高挑、俊美的男人从旁边另抽了一条椅子,朝墙边砸去。椅子破碎,“韩川”在其中挑挑拣拣,找出一条有锋利边缘的椅子腿。然后拿这条椅子腿当做“刀具”,跳回彭总身上,再直直朝他肥硕的肚皮扎了下去! 第24章 血水   木刺穿过皮肤, 却穿不过厚厚一层脂肪。   彭总剧烈挣扎,季寒川却似足下生钉,始终安稳地立在他身上。他低头, 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点影子。此刻,微微笑一下。玩家们看着季寒川唇边的笑, 遍体生寒。讲台上, “宁宁”却喃喃自语:“真漂亮——”   “宁宁”低头,看着身侧的碎骨女人, 语气是和季寒川先前如出一辙的友好、亲切, 假笑着问她:“对不对?”   碎骨女人:“……”狗男男!闭嘴!   木刺其实不算尖锐, 但此刻,在彭总身上坚定地、缓慢地下滑。随着季寒川的动作,彭总喉中爆发出一阵咕嘟咕嘟的响动。季寒川不以为意, 手上动作继续。黄色的、颗粒状的脂肪流出。玩家们看在眼里,朱葛后怕地摸摸自己独自,深感自己这个舍友不走寻常路。   而吴欢眯一眯眼睛, 迟疑地:“彭总的身体,是不是变小了?”   朱葛一顿。   在季寒川划开彭总肚子的这点时间, 会议室中剩下的四名玩家汇聚在一处, 安静无声。可在吴欢打破这份寂静后,于章也犹犹豫豫地说:“好像对哦。”   脂肪越来越多, 堆积在彭总身侧的桌椅地面上。起先,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可到后来, 所有人都能看出, 彭总是真的在“变小”。   随着身体变化,他的脖子也一点点缩短。季寒川耐心地等,在此刻, 却听吴欢叫他:“韩川!”   季寒川回头。   吴欢犹犹豫豫,带着点恳求,说:“胡悦被拉上去了。”   季寒川一顿。   彭总越来越小、偃旗息鼓。   季寒川从他身上跳下来,沉吟:“老朱,你背着吴姐,还有小于、老高,还是先去外面。我去楼上。”   他说完这句,又转头,看着讲台上没有再动作、仿若回归一具普通尸体的碎骨女人。   季寒川“啧”了声,把手上的木刺扔掉。走出会议室。   先前离开的玩家,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但季寒川先前已经听朱葛等人说过,每局游戏,都会给玩家们划定区域。譬如这一局,“区域”就是这座城市。可季寒川还是想试一试,如果不是玩家,而是普通NPC,他们是否有走出去的机会。   眼下,倒是暂时没法知道答案。他照例是走楼壁。此刻不过十点出头,窗外天光却十分暗淡,云层浓厚,仿若黑云压城。   季寒川喃喃说:“要下雨了吗?”   他没有再看,而是攀着楼壁上突出的地方,去到胡悦与吴欢的楼层。从窗外看,便能见到楼道里溢满血水。   他皱了皱眉,踩进去。到这一步,身上混杂着昨夜肉道里的腐臭粘液、彭总的脂肪,碎骨女人的血污。季寒川有点麻木,连嫌弃都没力气。他趟着血水,一点点往前,很快到胡悦与吴欢的房间门口。季寒川有些意外:门居然是关着的。   那些血水,是从门缝中溢出。   季寒川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那屋子里得成什么样啊?   他想象一下屋内画面。踹门倒是好说,可门踹开了,又是一头一脸。   季寒川:“……”   他有点承受不来。   这样做了片刻心理准备,他到底抬脚、准备踹门。正在此刻,却见门上多了一点金属光泽。季寒川颇感意外,停下动作,眼见一个颇顿的剪刀头捅了出来。   接着,被艰难地收回去,又有金属磨木头的响声传出。   季寒川更加一言难尽了:这酒店门质量得有多差啊?   另一边,胡悦一身血污,透过门上刚扎出的洞,见到外面似乎有人影停住。她心惊肉跳、胆寒发竖。可刚刚打破浴室外的玻璃,就花了很大功夫。血水流淌,她开了窗户,却没有丝毫用处。只好再从门上下功夫。这里是十几层,她也有考虑过从窗户翻去隔壁房间。可窗沿太窄,没有其他防护。   胡悦很有自知之明。在摔死,和被血水淹死之间,她还是想挑战一下后者。   再说,如果撑久了,兴许能遇到奇迹。   她苦中作乐,在血水之中艰难地拿剪刀捅门。血污之中,不时有头发、碎肉飘过。胡悦拒绝思考这些代表什么。   她正专心致志,试图在门上凿开一个洞。忽然听见敲门声。   是三声,很有礼貌:“笃、笃、笃。”   于章和高修然已经对这个声音ptsd,胡悦倒是好些,惊愕了一瞬,语气发飘,问:“谁、谁啊。”   季寒川:“我,”一顿,“韩川。胡姐,你往后一点,我要踹门,别伤到你。”   胡悦几乎喜极而泣。她同样想到那个塑料鬼,可如果这扇门能开,就算真是塑料鬼,也好过现在。她退到床边、站到床上,喊:“我走开了!”   然后听到一声巨响,屋中血水向外冲出——   季寒川:“……”别问,问就是惨。   他闷闷不乐,招呼胡悦下楼。胡悦小心翼翼,问:“可,可我们怎么走。”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背你吧。”   胡悦起先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过了两分钟,胡悦:“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朱葛曾说,季寒川送四楼踩着楼壁下去。可那是四楼,“游戏”降临之前,胡悦也在电视上看到有人这样做。眼下却是十几层,她看到地面,觉得身体是在做垂直运动,在重力作用下砸下。离地面越来越近时,胡悦不敢再看、闭上眼睛。背着她的人很绅士,手只锢住她的两条腿。但这样一来,韩川甚至不能扶一把其他地方、保持平衡。   最后几米,季寒川猛然一踩楼壁、身体朝外跃出,“砰”的一声,砸上地面。   他自觉安安稳稳,可放下胡悦时,胡悦神思恍惚。   季寒川纳闷:“你怎么了?”   胡悦沉默、沉默。   季寒川:“歪?胡姐?你在吗?”   胡悦:“……”   她劫后余生,眼里倏忽落下一颗泪来。   ……   ……   正午十二点,往日,这条街上,会走出许多游客。穿着泳衣,兴致勃勃,要去温泉。街边小店一家接一家,门口挂着色彩缤纷的泳衣。   可到今天,不见游人,商店关门。六个玩家围坐在工地之中的空地上,看看彼此,一起苦笑。   季寒川想到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之前打麻将赚来的钞票,分给诸人,道:“昨天晚上,我们还遇到一个司机,”大致说了两句,“他说钱‘烫手’,字面意思。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用,给大家防身吧。”   到最后,他自己两手空空。   旁人看着他,都是复杂的脸色。吴欢身上的焦黑已经要布满大腿、眼看着蔓延上腰。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苦闷,又无法言说。   最后,是季寒川笑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啊。”他看似轻松,接着眼下时机,提出:“不然来讲讲自己之前经历过的游戏吧。”   旁人:“……”这个点啊?   季寒川道:“反正也没其他事。”   旁人抹一把脸,认了。   几人默默对视,胡悦惦念着方才的事,半是感激、半是宣泄,先说:“我的第一局游戏,是在单位。当时还在上班,一开始见到那行血字,还以为是谁在开玩笑。”   她疲惫,抬手,捂住脸:“后面发现,出不去了。我抽屉里有一点零食,但也不够吃。好在自来水管够,到后面,全是灌水。”   “游戏”至今,玩家们身上最深的烙印,往往只有两个。   恐惧,和饥饿。   他们在鬼魅横生的、昔日最熟悉的地方挣扎,不止要在游戏生物的手中活下去,也要在饥饿之中找到食物、支撑身体。胡悦道:“当时……大家还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会是这样。公司里,好多人看过那种无限流小说,还觉得我们要‘进化’了。”   吴欢苦笑一下:“至少力气真的变大了。”   于章则道:“韩哥,我们要跑多少局,才能到你现在的实力?”   他这句话,其实是戳中所有玩家渴求的信息。一时之间,其余人齐刷刷看向季寒川。季寒川有点头疼,他还真不知道。   吴欢和他达成过协议,这会儿接过话头,半是缓和气氛,半是提示,说:“上百场,总有了吧。”   季寒川含含糊糊:“记不清了,差不多吧。”   于章脸上,流露出一点艳羡。一面的确是出于对绝对实力的崇拜,另一方面,则是:“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   气氛顿时再次压抑。   就在此刻,诸人面上一凉。抬头看,却是天上落下雨水点点,冲刷掉他们身上的脏污。胡悦原本有些高兴,她别说身上了,连头发上都结满血痂,惨不忍睹。可过了片刻,玩家们却倏忽发觉:   “这水的味道,”朱葛慢吞吞道,“好像不太对啊——”   他们身边,于章、高修然,身上本来就带着昨夜积蓄的味道。再加上刚刚趟过血水的季寒川与胡悦,所有人的嗅觉都要失灵。也难怪到此刻,才发觉意外。   季寒川皱眉,说:“去屋子里。” 第25章 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始终不算大,像是梅雨季节,天气阴沉, 总不见晴。   站在窗前的玩家们神情凝重:刚才在雨水中,他们闻到一股难言的腐臭味道。让于、高二人来说, 就像是又回到昨天夜里, 那个惨败的肉腔内。   于章看一眼表,低声说:“现在是下午一点。”   离游戏结束, 还有十八个小时。   季寒川想一想, 道:“大家要不要睡一下。”   旁人看他, 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但相比之下,方才的话, 已经是“韩川”这些天表现中最易懂的。他意思很明白:外面下雨,不知雨水究竟是什么。可至少表面看来,不会腐蚀身体、不会带来其他危机。那么眼下这一刻, 对于玩家们而言,就是安全的。   眼下这段时间, 或许是给最终局面的一点缓冲、或许酝酿着其他危险。按照过往经验, 至少这一夜,他们别想睡好。那么养精蓄锐, 就是当务之急。   于、高二人,加上季寒川, 都是昨天深夜才回来。故而此刻, 自觉已经成为众人拖累的吴欢主动道:“我们分批来守吧?韩川,你们三个先睡。”   “你们三个”指谁,很明显。对此, 胡悦、朱葛也没有意见。他们这一帮人,或多或少,都被“韩川”捞过。现在有一时轻松,让韩川睡片刻,理所应当。   季寒川也不客气。污血站在身上,已经干涩,搓一搓,会落下粉末。   诸人都是一副凄风苦雨的模样。季寒川虽然心中嫌弃身上脏污,但又觉得,自己这幅尊荣,其实算得上“还好”。他兴许——不,一定,经历过更无法忍受的局面。   他惦念着自己的过往,此刻拉起被子、倒头就睡。于章与高修然也相继睡下,剩下三个人,看着窗外细雨,轻手轻脚地搬来凳子、坐在桌面。胡悦从桌子抽屉中反倒一副纸牌,已经很陈旧了,像是被玩了很多次。她感慨,用口型问朱葛和吴欢:“要不要打牌?”   在前面几天,这原本是晚上聚在朱葛与季寒川房中的活动。三人谁都没有出声,无声地洗牌、发牌,倒也能打发时间。吴欢默默地想:如果没有早上的“意外”,按照流程,这会儿应该是在午休。到下午,才是“培训内容通关”。虽然不知韩川是作何考虑,把一切搅黄。但把事情代入进去想想,或许要到四点以后,才会出现下一个坎。   这样想一想,她放松许多。也在这空档,窗外的雨到底慢慢变大,可依旧安宁。屋内,诸人甚至没有留意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是瓢泼暴雨。而一道道影子,从中走来。   朱葛三人沉浸在牌局中。朱葛直面窗子,胡悦和吴欢则侧着身。她们看着手上的牌,说不上是把这当做寄托、还是真的沉浸进去。一局一局开始、结束,没有更多心思去想其他。荧光指针转动,吴欢偶然间抬眼,倏忽僵住。   胡悦留意到,问她:“吴姐,怎么了?”   吴欢抿一抿唇,尽力让嗓音稳定,说:“你看外面,是不是——”   胡悦与朱葛一起,顺着吴欢的视线看过去。外面雨太大了,几乎将整个工地刷上一层白色。这样的大雨,按说应该有水渗进屋子。可屋内始终干爽。   在这样极致的白、极致的冲刷中,又有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若隐若现。   朱葛嗓音干涩:“这个雨,不对劲——”   胡悦烦躁,扣上手中的牌,问:“怎么样?叫韩川吗?”   这话里有另一重意思:韩川的目力,无疑会是玩家之中最好的。与其让他们在这里胡乱猜测、扰乱军心,不如直接让韩川来看。   吴欢看一眼表:“他们睡了三个小时。”加上昨夜,一共也才七小时。她忧心韩川等人休息不够,虽然上午看,那人依然是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根本不会疲倦。   最后,吴欢咬牙:“嗯,叫他们吧,总不能事到临头再说。”   于是季寒川被叫醒。他撑着床铺,坐起身,看一眼窗外。   缓缓眨眼。   其余人紧张地盯着他,于章小心翼翼,问:“韩哥,你看到什么了?”   季寒川回答:“人。”   其余玩家一怔。   季寒川表情淡了下来,难得带出一些凝重,看着窗子。   他见到了非常、非常多人。   前仆后继、密密麻麻,一望无尽。   表情麻木,浑身僵硬,像是被成批操纵的数据模型,慢慢挪动脚步,在雨水的冲刷中,走进工地、走向玩家们所处的休息区。   他们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了。季寒川有一刻走神,自己逗自己,想:难道是为了防止发生踩踏事故?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抬起脚,再在同一时间落下。这样密度的脚步声,却又很轻、很轻。放在季寒川在睡时,甚至一无所觉。他只听到雨声,到现在,才意识到,雨声遮盖了什么。   他揉一揉眉心,说:“这个房子,恐怕撑不住。”   旁人神情严峻,吴欢听出什么:“很多吗?”   季寒川道:“我怀疑,整个市的‘人’,都在这里。”   玩家们倒抽一口冷气。   吴欢迅速道:“那我们得走了!找个高楼!”   工地附近的街道上,是一家接一家的酒店。玩家们对他们所住的那家有了心理阴影,可旁边仍有其他酒店可以选择。   季寒川对此并不乐观:“我倒是觉得,还是咱们那家比较好。”不会出现不可预计的东西。   其余人愿意听他的,但也要一个理由。季寒川道:“那个电梯里的东西,应该不会再伤人了。”   于章忍不住问:“为什么?”   季寒川想一想,认真地:“直觉。”   于章:“……”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可看季寒川,他的确不在开玩笑。于章心情惨淡,想:难道我就要交代在这里?   吴欢已经说:“我还是觉得这雨很奇怪。还好这里有伞。”   既然要走,那不如当下就行动。朱葛背起吴欢,吴欢手上撑起最大的一把伞。此外,其他玩家也各拿一把。等打开门,方才的安宁瞬间消失了。外面的风声、雨声,冲入玩家们耳中。而距离近一些、又少了窗户的遮挡后,其余玩家也模模糊糊地看到雨水中静静伫立的人们。他们是统一的动作、统一的表情。见玩家们开门、离开,便一起扭过头,看向诸人。被这样成千上万个人注视,玩家们背心发寒,迅速朝酒店方向冲去。   吴欢尚有余力,看一眼身后。她眼睛睁大:“他们好像——”喉咙“咕咚”一下,“往这边转过来了。”   于章凉凉道:“哦,不意外。”   好在他们的速度要快出很多。等进了酒店,甩一甩伞,吴欢仍然在朱葛背上。季寒川看一眼酒店大门,还有空落落的大堂,吩咐:“把门关上。”   高修然、胡悦上前,关上酒店大门。   他们再去搭电梯。朱葛心中忐忑,无法确信,那个纠缠自己已久的梦魇、电梯里的碎骨女人真的不会出现。可直到顶层,他都安然无恙。朱葛一时恍惚,吴欢拍了拍他,说:“朱哥,到了。”   朱葛回神,咬咬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酒店共有三十楼。而从三十层到楼顶,还是要走楼梯间。季寒川想一想,先让玩家们让开一点。然后在玩家们已经司空见惯的眼神中,直接踹塌了一整面墙壁,让楼梯露在玩家们眼中。   胡悦小声说:“我总觉得这局游戏有哪里不对。”   又畅想:万一自己也能活过那么多场游戏呢?   于章心有戚戚,两人对视,无言。   有外面的光线,虽然黯淡,可毕竟照亮楼梯间,他们便顺利上了楼顶。雨还在下,他们打着伞。到了高处,能更清晰地看到楼下情形。有许许多多、数之不尽的人,正在往这座楼走来。   高修然嗓音颤抖:“这是什么情况?”   季寒川却已经看出,走在人群最前的那一批,有很多,都是科信金融之前的员工。他思绪一顿,想:也不知道这群员工现在的样子,对上彭总,是谁输谁赢。   很快转念,道:“可能是和早上一样的状态吧。”被操控着,成了四肢、五官都不听使唤的木偶。   高修然搓一搓胳膊,苦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叹一口气。   下午五点,胡悦趴在围挡上往下看,皱眉:“他们会不会爬上来?”   到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却有了变小的趋势,能够看清点下方的情形。   于章道:“按照游戏的尿性,很有可能。”   胡悦“嘶”一声,在楼顶四顾:这个地方还是太大了,空旷,有许多管道,又在一处墙角堆了许多细长的木板,大约是装修时剩下。   一言蔽之,他们恐怕守不住。   可要说放弃这片开阔地带、回到楼中,玩家们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他们都知道,回到楼里,会遇到什么:血水,床底下的“背靠背”,那个让吴欢下肢废掉的焦鬼……   她说:“至少先把上来的门锁住。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又两小时,下午七点,离游戏结束整好12小时。   雨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 第26章 楼顶   天色放晴, 云层移去。   黄昏时分,被遮掩了整整一天的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天上已有点点繁星。   可这一刻, 没人有心情欣赏风景。胡悦扔掉伞,在楼顶转了一圈。锁上楼梯间的门, 但这远远不够。下面“人”太多了, 哪怕是一层一层堆上来,也能到达顶楼。胡悦为此忧心忡忡。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到八点, 下面出现了第一批往上爬的人。但显然, 不是所有人都是季寒川。玩家们扪心自问, 都觉得,自己虽然还算手脚灵活,但要上这么高的楼、飞檐走壁, 还是很不容易。更别说这群浑身僵硬、好像整个神经系统都被统一操控的NPC。   胡悦趴在围栏上,看了片刻,稍稍安心, 对一起过来观察情况的于章说:“至少短时间内上不来。”   于章沉默片刻,道:“但不会太久。”   胡悦一顿:“你是说——”   于章道:“游戏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   胡悦皱眉、叹气。   九点钟, 季寒川也来晃了一圈。与胡悦不同, 他看得很认真,视线在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上扫过去。胡悦不明所以, 季寒川道:“要找一个人。”   胡悦更加不解,季寒川:“老高之前借了NPC两百块, ”用来开房, “最好还是还上。”   胡悦“唔”一声,明白了。实话实说,不觉得有必要。但韩川这样做, 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想一想,又问:“你把下午的培训搅黄,也是因为‘觉得’吗?”就像是他在进酒店之前说的,“觉得”电梯女鬼不会再冒出。   季寒川一顿,失笑:“嗯,有点在意那天墙上的字。”   胡悦喃喃重复:“‘只有在培训中通关,才能顺利留下’?”   她记性很好,读书的时候,就在班上名列前茅。后来毕业、进入社会,也凭借一份漂亮简历,和面试中的优秀表现,拿到知名金融公司的offer。   如果没有“游戏”,大约到年底,就可以升值、涨三分之一薪水。前途光明坦荡。   但在此刻,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胡悦拧眉、沉思:“啊,‘留下’?”   季寒川笑一笑,说:“可能只是我多想。”   胡悦看他。她想:不,不会。之前那几天,已经足够看出来。除去超出所有其他玩家、超出游戏中鬼怪的硬实力外,韩川还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可游戏不会偏爱任何一个玩家,韩川的“直觉”,说到底,只是先前的经验积累。   她默默记下这个知识要点。   这是胡悦的第八场游戏,先前七场中,她直面过许多次死亡。当时疲于逃亡,对很多事,都来不及思索。到了这座温泉酒店,才有一刻放松。她下定决心,等到明天天亮、进入“休息时间”,一定要把这次游戏里韩川的所有行为再捋一遍。遇到这样的玩家,是可遇不可求。兴许在下一场中,自己又要回到过去的状态。不能相信别人、时时提防。   她忧虑,叹一口气,余光却留意到什么。胡悦睁大眼睛,“有人到二楼了!”   NPC们在长久的尝试、失败之后,像是终于找到合适的登楼方式。往后,他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爬虫,在楼壁上蠕动。   季寒川撑着围栏、跳上去,坐在上面,低头,远远望着那一张张面孔。他口袋里还有一百块钱,加上昨夜司机给的烟。   这样坐着,到十点、十一点。NPC们又开始失败,然后重头再来。在十二点时,他们终于改变主意,开始像胡悦一开始想的那样,放弃技巧、用最简单原始的方法,直接用人往上堆。   这样一来,进度倏忽加快。季寒川眼皮一跳,从围栏跃下来,环顾四周。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木板上。   他问朱葛:“老朱,你的打火机还在吗?”   朱葛一愣,在身上摸了摸,很快找到打火机。他迟疑:“韩川,你是要?”   季寒川接过打火机,走到墙角。方才下雨,上方的木板已经被淋湿了。但他搬开外围的木板,去看里面,仍然有干燥的地方。其他玩家见了,一一围来。吴欢恍然:“你是要用这个?”   季寒川道:“试一试。”   吴欢说:“可能不太好点。”   季寒川手指抚过木头纹理,说:“这毕竟是一个‘游戏’。”   旁人怔住,而季寒川抱住一条木板。木板很长,比他还略高一些,接近两米,有二十公分宽。这会儿被季寒川拿到围栏边,然后耐心地用打火机引燃。兴许是木板太干燥,兴许是其他缘故。总归,在数分钟等待后,木板竟真的烧出火焰。   玩家们惊喜。这样一来,他们至少有了还击之力。胡悦在四周墙壁都走了一圈,确认了楼下人墙最高的地方。这时候,木板已经燃得很旺。他们把木板推了下去。   火焰在空中飘摇,吴欢像是在给自己增加信心,自言自语:“古代不也是这么守城的?”滚石、投火,“……可惜没有汽油。”   带火的木板径直砸向楼下人墙。NPC们直愣愣待在原地,看着头顶落下的东西,不知躲避,被砸个正着。   人墙塌了下去,火焰却没有在疾风中熄灭,而是烧的更旺,沾上NPC的衣角。   季寒川转了转手上的打火机,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最先和平的日子,他与NPC们一起打麻将,每一把,都占尽了运气。可季寒川心知肚明,自己的牌技其实不算高超,虽然算牌,但那天赢太多了,更多还是接来的牌太好,每张都有用处。   而此刻,他的心情类似:从点火,到推木板下去;风向、湿度,每一样,都恰到好处。而NPC们被跟着“点燃”,更是不可多得的好运。   季寒川想:是有“人”在帮我吗?   他摇一摇头,决定先做当下的事。   哪怕是能一手给碎骨女人“正骨”、能帮彭总“减肥”的季寒川,都对楼下的人山人海束手束脚,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   看在其他玩家眼里,就是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就这样,几名玩家分工协作,墙角的木板越来越少、朱葛打火机中的油也越来越少。天色更暗了,夜幕笼罩大地,火焰却在楼下,勾出一条长龙。楼顶,高修然的肚子叫了声,咕噜噜的。与此同时,空气里泛着点“烤肉”的焦香。高修然嗅到,却不觉得饿,只有恶心。   他们不把NPC当做与自己对等的“人”来看,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会物伤其类。   而吴欢沉默地摸一摸自己的腿。并不痛,毫无知觉。焦炭化的地方始终在向上,已经要到她的肋骨。她紧盯着手上的表:十二点、一点、两点——   他们抵过许多次人海冲击,偏偏NPC实在太多了,总有下一波人,木板却有限。等到三点出头,最后一块木板也被丢了下去,仍然能起到作用,将NPC们阻挡了一时三刻。往后,他们却继续往上、百折不挠,像是一群不死的蝗虫。   也有NPC选择翻进窗户、从内部攻破。   玩家们选择留下一个人,负责守门。如果楼梯间通往顶楼的门出来什么状况,守门的玩家要及时告知其他人。吴欢做不了更多事,于是在此事上,自告奋勇。她被朱葛背过来,等朱葛离开了,她看着眼前的门扉。是铁制的,有栏杆。换句话说,哪怕NPC们真从这里上来了,那短时间内间,他们也无法进入。   往后,到四点,NPC们越爬越高、越爬越快,要到二十层往上。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玩家们开始拆楼顶的管道,往下丢去。   季寒川负责拆,其他玩家负责丢。重力加持,几堵人墙摇摇欲坠、濒临坍塌。这时季寒川走来,从于章手中接过一截水管,朝人墙至高处砸去。风声如哨,NPC被迎面砸到,砸出一头一脸的血。于章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   而另一边,季寒川去看了眼吴欢。吴欢身体状况差,故而任务轻。其他玩家在忙,她只用准备好嗓子。此刻见了季寒川,她笑一笑,说:“辛苦。”   季寒川打量她,没说什么。   五点,顶楼的管道被拆除干净,季寒川开始拆墙。   六点,终于再没有东西可以拆,顶楼一片空旷、纵览无余。同一时间,楼梯间的门后,出现第一个NPC。往后,NPC越来越多,铁门在他们的挤压下摇摇欲坠。   季寒川看来看去,都没见到熟悉的面孔:高修然的借钱对象。   他有点没办法,和高修然提了一嘴自己的建议。高修然不寒而栗:“真、真会出事?”   季寒川道:“不知道,但还了总比没还强。”   高修然脸上多一些愁苦:“这可怎么办?”   季寒川提议:“画个圈、把钱烧给他,怎么样?”   高修然瞪大眼睛:“这不是在咒人死?”   季寒川纳闷:“你觉得那个借你钱的是活人?”   高修然身体一抖,不说话了。而同一时间,铁门的锁不住晃动,显然就要支撑不住。 第27章 巨人   先前, 季寒川分给每个玩家各一百快。而今,高修然手上也只有这一百。他愁苦地拿出钱,季寒川倒是很大方, 把自己口袋中剩下的那张钞票也给他。然后想一想,说:“你看着办吧。”   高修然:“……”还以为会得到更详细的建议。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见“韩川”转身, 去铁门那边。按说该找东西堵门,但楼顶上稍微突出的东西, 都被玩家们拆掉、丢到楼下。到现在, 饶是季寒川, 都有些捉襟见肘。   他先让朱葛背吴欢离开,自己站在铁门前。让他拆门,季寒川觉得轻轻松松。可让他护住门锁、不要崩裂, 季寒川便为难。门后的NPC越来越多,神情麻木,前仆后继, 向前拥挤。季寒川毫不怀疑,到此刻, 门后的整条楼梯道、乃至整个三十层, 都被密密麻麻的NPC堵住。密度太大,他试着将NPC们向后推, 却杯水车薪。   最后,季寒川抬头, 看一眼楼梯口上方、此刻顶层唯一突出的楼梯间。他沉吟片刻, 招呼玩家们:“大家上去吧。”   胡悦:“……上去?”   季寒川解释:“台子小,守起来方便。”   胡悦深深拧眉。另一边,高修然借来朱葛的打火机, 正在找东西,要在地上画一个圈。于章、朱葛则仍在关注楼壁,留意再度堆起的人墙到了什么高度。   这样环境中,胡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忽然之间,所有玩家听到“咔哒”一声。季寒川心道不妙,转身去看。果然,是铁门的锁——   裂开一条缝隙。   他神情一变,呵道:“快上去!”   玩家们一凛,迅速聚集。季寒川堵在楼梯口,一时之间,倒能一夫当关。可NPC数之不尽,季寒川毕竟分身乏术。   他看一眼腕上手表,还有五十分钟。   另一边,楼梯间有约两米高。玩家们残的残,虚的虚,胖的胖,只有于章与胡悦能互相帮忙。   胡悦踩在于章肩上,于章咬着牙、慢慢站起,先将胡悦送上去。再往后退了五米,助跑后踩上墙面,腾空而起,再被胡悦拉住、扯上顶面。   往后,高修然与吴欢两人身材都偏瘦。吴欢更轻些,虽下肢不便,但也被胡悦与于章一人一条手臂、同样拽上。高修然可以自己蹬着墙壁借力,也顺利登顶。   剩一个朱葛,他体重最大,明白旁人恐怕帮不了自己,只能眼巴巴看“韩川”。季寒川始终留意玩家们,对上朱葛的视线,他轻轻点头。朱葛安心,同时,顶上,高修然趁这一点空档,颤抖地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再在楼梯间顶面的积灰上,用手擦出一个圆圈。   然后,他吞了吞唾沫,点燃手中纸钞。   火焰燎起,迅速蔓延。高修然惦念着“韩川”的话,在心里默默叫着自己借钱对象的名字,想:钱我还你了,我们两不相欠。   或许是心理作用,无形之中,高修然觉得自己与什么东西的联系倏忽断开。意识到这点时,他背后发凉,忍不住想:如果韩川没有提醒我,这个,我会怎么样……   有风吹来,他听到下方铁门的吱呀声响。风卷过高修然的手,将灰烬吹走。与此同时,铁门与墙壁贴合的地方又有“咔嚓”一声,是门锁彻底崩开、甚至带出一块墙皮。季寒川皱眉,先将铁门扔上顶层,再拉着朱葛、踩着墙壁,一跃而起!   他落在顶层,恰好见到高修然手中的纸钞灰烬纷飞而去。其中一点微尘,落在从楼梯口冲出、然后被后方更多人挤倒的NPC身上。而那个NPC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灰烬落下的地方直接被烧出一个空洞。空洞之外,是血肉模糊、又被焦痕封住的内脏筋肉。   季寒川看愣了。   高修然更愣,手指颤抖,看着自己手上的一点纸币残余,磕磕巴巴问:“韩川,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难得陷入迷茫,回答:“不知道。”   他想到司机的话。那时候,司机说“烫手”。可眼下,效果显然不止如此。   无论如何,这样的发现,让玩家们士气大振。   顶层的NPC愈来愈多,很快也采用了与楼下NPC一样的人墙战术。好在眼下玩家们只需要守住一方楼梯间顶,算来不过两个平方。于章、胡悦、高修然与朱葛各站一边,手上拿着季寒川从铁门上拆出的筋条。吴欢坐在中间,时不时为其他玩家提醒。再有就是季寒川,他立在吴欢身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胡悦有心试验,问吴欢借了皮筋,将纸钞捆在铁筋顶端,再朝汹涌而来的NPC们扫去。所到之处,一片惨呼。   她惊喜,眼里有了光亮:“大家也这么试试!”   可惜没有多余皮筋,一波波涌来的NPC又太多,最后是季寒川撕了衣服下摆,帮其他人一一缠好纸钞。到这会儿,东方泛起一些细微光芒。季寒川抬眼看去,明白:快日出了。   如若从高处俯视这座酒店,会见到如河流一般川流不息的人群,又像是火焰中抱团而下的蚂蚁。而在最高处,是精疲力竭、竭力而战的玩家。四面八方俱是NPC,源源不断、永无止境。可发觉了纸钞的威力,玩家们多少能有喘息之机。   所有人集中精力、专心应对。便是体力最差的朱葛、惯爱逃避的高修然,到这一刻,也像是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里,眼里只有要爬上楼梯间顶的NPC,见到了,便用铁筋戳过去。相信自己背后有人守候,于是只用专注于眼前一片区域。   天色越来越亮,东方有瑰丽云霞。金光在云层上流淌。   六点半,季寒川忽然听到一声隆隆声响。他眼皮一跳,顺着响声方向看去。与方才一般无二,群山、高楼,还有NPC——   他目力极好,这会儿隐隐察觉:“吴姐,西边的NPC是不是变少了?”   季寒川扶起吴欢,让吴欢与自己一起举目远眺。几个方向,其他地方的NPC仍然不见边际。可西边远处,已经出现许多空地。她迟疑,点头:“好像是的。”   按说“韩川”眼神远好于她,找她确认,只是避免自己多疑、多生事端。   得到肯定答复后,季寒川道:“我去看看。”   他重新扶着吴欢坐下,随后混入NPC潮中,径直离开,没有特地告诉其他玩家。   其余玩家陷入自己眼前的一片天地中,要到之后,才留意到,原来四人背后,没有被他们当做底气的“韩川”,只剩手无寸铁、无暇自顾的吴欢。   另一边,季寒川低调、迅速,踩着堆成墙的NPC,迅速往西方楼侧去。   他脚下是涌动的人群,但季寒川依然站的很稳。他眉尖一点点拧起,露出点惊讶、厌恶的表情。在酒店大楼之外,先前玩家们视线被楼层挡住的地方,出现了无比惊异的一幕。无数NPC放弃攀爬楼壁,改为堆作一堆。   那样多“人”,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成为一个高大的、身上四处都是蠕动NPC的巨人。   而此刻,巨人只被搭到腰部,未有头、手。季寒川看了片刻,心底估量时间,明白:恐怕这就是这场游戏的最后一处危机。   想通这点后,季寒川没有丝毫犹豫。他踩着脚下仍然在爬、在攀援的NPC,借力跳跃,朝巨人方向跑去。   他手上拿着一截铁筋,与巨人相比,渺小的仿若一直蚂蚁。一路上,无数NPC试图抓住季寒川双腿。他分心片刻,想:被这些NPC抓住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离开其余玩家,他似乎又换上那种冷漠、冷眼旁观的心态。此时此刻,他漫不经心,想:其实我大约能猜到。   最好的结果,是被无数NPC淹没,骨骼被挤压到碎裂,但在那之前就已经窒息。   坏一点,被NPC们一口一口、咬掉血肉,只剩骨架。然后NPC们随着太阳彻底升起而消失,留下一副骨架在楼顶。   在过去几天,季寒川做过一些尝试,但也只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可以踹塌一面墙、可以掰断碎骨女人的浑身筋骨。到此刻,他腿上发力,猛然跃起,足下有了数十米的空隙。他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眼前的巨人迅速变高、变大。季寒川倏忽一笑,手上铁筋扬起,以雷霆之势,朝巨人尚在蠕动、一点点拼凑而成的胸腹砸去!   “轰”一声,铁筋划过空气,季寒川听到尖锐的哨音。手中平平无奇的工具仿若成为一把利剑,剑风所至,巨人胸腹凹出一块大洞,失去神智的NPC们骨骼碎裂,落在一边。而季寒川踩着巨人身体,见又无数NPC涌来。不知疲惫、不知疼痛。   他倏忽想到自己昨夜见到的“心脏”。   季寒川看着巨人,默默在心里估量:胸腹以下,就有七八十米高度。如果完整出现,这应该是一个百米高的庞然大物。而昨夜的“心脏”,越有两层楼高。如此一来——   他轻声问:“这是你的心脏吗?”   无人答话。 第28章 结束   六点三刻, 距本局游戏结束仅剩十五分钟。   天色更加明亮。太阳跃出云层,浅淡却温暖的光芒落在众人身上。到这一刻,胡悦头痛欲裂。先前注意力太过集中, 有一刻分心,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咬牙忍耐, 又想:韩川还没有出手, 或许是觉得我还能再撑。   她这样觉得,又多了些信心。可注意力到底分散。   她恰好守西边, 视线一转, 见到远处拔地而起的黑色影子。胡悦一怔。   这刹那功夫, 就有NPC踩上楼梯间顶面。他们神情如出一辙,不喜不怒。离得远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离得近了, 才触目惊心。那明明是“人”,却又不是人。这样的认知,让胡悦心里升起一股迟来的惊恐。   她见过太多“游戏生物”了。不止是这次遇到的碎骨女人、彭总, 乃至在浴室水管中游动的浮尸。在过去的其他游戏里,胡悦见过更多“东西”:每天夜里越来越近的影子, 准时准点响起的钢琴, 房间里咕噜噜跑走的皮球……有直面相对的血腥,也有细思极恐的微妙动静。唯独没有这场游戏这样, 一个个披着人皮,与玩家们一般无二的怪物。前一秒, 还是游戏降临之前, 她参加过的培训、遇到过的领导会有的样子。后一秒,就猛然变得不同。   胡悦愈往深想,身上的鸡皮疙瘩越多。同时, 她这边漏了NPC,吴欢便惊叫:“胡悦!”   胡悦蓦然回神。   她大喊:“那是什么——”   其他玩家一起看来。NPC们更进一步,玩家们的落脚空间被进一步挤压。他们所有人都见到了西方的巨人。看不到更多细节,此刻只觉得高大雄伟,正朝某个方向挥起拳头。等拳头落下,旁侧高楼轰然倒塌!   他们脚下楼面震动,高修然险些摔倒。同时,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许许多多攀附在楼壁上的NPC直接被震开,身体飘摇若浮萍,晃在空中、摔在某个地方,留下一道血痕。他们或发出点惨淡痛呼,或径直被淹没在人潮之中。无声无息。   吴欢喊:“韩川已经过去了!先顾咱们这边!”   其他玩家倏忽回神。这时候,他们只剩楼梯间顶的中心区域尚被守住。胡悦咬咬牙,心慌意乱,后悔与懊恼夹杂在一起,又有些微不可查的放心。   她到底很相信“韩川”——不止是他,朱葛、于章和高修然也是一样的看法。虽然眼下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但韩川那边的情形显然更加危急。这样情形中,韩川留他们应对前仆后继的NPC,独自一人牵制住远方巨人,已经足够意思。他们不能给韩川拖后腿!   思绪转到这里,平白多了许多动力。即便如此,朱葛与高修然逐渐力竭。吴欢留意到,那两人的动作越来越迟钝、缓慢。如果不是铁筋上仍然捆着纸钞,对NPC威力巨大,那眼下情形,恐怕就是他们已经被层层叠叠的NPC淹没、压到人海之下。   对于这样的想象,吴欢不寒而栗。她看着时间:六点五十,最后十分钟。   放在和平世界,眨眼而过。是一个课间,两条Vlog,三四条抖音。   可在当下,足够从生存,走向死亡。   吴欢厉声道:“朱葛!右边一点钟方向——高哥,十点钟方向!”   多出一道声音,高修然与朱葛骤然觉得身上压力减轻。这边五名玩家互帮互助,聚拢一个小圈,不被NPC们压倒。另一边,季寒川踩在断壁残垣上,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人墙巨人。他并不累,只是双方身体大小悬殊过大,他已经尽力吸引巨人注意力,奈何收效甚微。   此刻,巨人抬起一只脚,往东方行去,正好是酒店方向。季寒川叹口气,跟上去,仍然是借力跳起,铁筋在空中划出一道厉风——   巨人背后被轰出一道缺口。   但也仅仅如此,没有更多后果。   季寒川低头看表:五分钟。   三百秒,看似近在咫尺。可巨人走到楼边,只用十秒。几乎是眨眼功夫,玩家们头顶就多了一道阴影。是巨人的头颅。   “他”立在酒店旁边。玩家们看着巨人,吴欢惊异地在“他”脸上找到了五官。凹陷的眼窝、挺立的鼻梁,还有突出的嘴唇。那全部——全部都是NPC。NPC们在巨人面孔上攀爬、每一秒,都有人被挤落,从高空坠下。却也有人从身体内部爬出,抬眼,呆滞的视线落在玩家们身上。   她胃部痉挛。   而巨人像是满意,由NPC们组成的唇角勾起,无数血肉之躯一起组成一个僵硬的笑。随后,“他”身处双臂,抱住高楼。   然后用力地、凶猛地,要将高楼拔起!   吴欢最先意识到这点。如若忽略掉双腿上的不便,她的状态反倒比其他玩家好很多。她惊叫:“不能让他把楼拔起来——”玩家们会直接滑走、摔死!   而随着巨人的动作,原本在楼顶、往楼梯间处挤去的NPC们身体晃动,许多人滑倒。也有人选择朝巨人爬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这期间,玩家们又见到季寒川。他面对朝阳,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身上仍然是那身沾染脏污、又被撕去数条布料的衬衫。   他面色冷峻,命令玩家们:“把钱拿出来,给我。”   玩家们喉结滚动。过往七天,韩川做的所有事历历在目。到了此刻,他们还是下意识选择信服。并非没有迟疑,可都到了这样的时刻。被NPC们层层压住,兴许还能多撑几分钟。可如果被巨人直接拔起高楼,摔到不知何处,恐怕要撑不到七点、游戏结束,身上伤势刷新的一刻。   季寒川收来四张纸钞,加一个打火机。   楼体摇摇欲倒。   季寒川不欲耽搁。他毫不犹疑,走到楼面边缘,对着巨人的“面孔”,点燃手上纸钞。火焰在他指尖跃动,几次燎到季寒川手指。他并不在乎,专心致志,留意着风向。   最终,季寒川微微笑了笑。   这点笑容,如同晨曦中的日光,又像冰川消融,春水潺潺流淌。可惜玩家们不能看到。   没有纸钞,铁筋就只是寻常工具。他们没有季寒川那样的力气,瞬息之间,就被NPC们团团压倒。朱葛苦中求乐,想:至少老子皮糙肉厚,脂肪层就这作用!   吴欢就要痛苦很多。她最没有反抗之力,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其他玩家同样如此。只有季寒川,他看着风吹走自己手上的灰烬,让灰烬落在身前巨人身上。先前一点灰,就足够让NPC胸口透出半胸大的洞口。如今,整整四张纸钞,灰烬纷纷扬扬。巨人身上,无数NPC身体烧灼、消融。而巨人后退两步,身后的另一座酒店被直接压垮。“他”张一张嘴,奈何半张脸都被烧掉。   这时候,季寒川视线下移,去看巨人右胸。   他遗憾,但没有太多失落。   这一次,身边玩家太多,对许多事,都没有机会验证。   但季寒川隐隐觉得:此前,我大约不是这样玩游戏的。   他身后,太阳越来越高。巨人重新站起身,明明只是NPC堆出的怪物,此刻,季寒川却从“他”的面孔上看出一丝愤怒。   面对此情此景,季寒川的唇角微微上挑——   无声地说:“来不及了。”   在他眼前,整座城市倏忽凝固。   远方似乎传来一声钟响。紧接着,楼壁上、街道上,以及季寒川身前身后的NPC渐渐虚化、淡化。他眼前的巨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似乎难以置信,自己出现的数十分钟里,没有一名玩家因自己受伤。   而季寒川看着这一幕,想到什么,注意力从巨人身上移开。   他轻轻叫了声:“宁宁?”   他已经很熟悉的小女孩蓦然出现,就在他面前。站在空中,身体随着NPC们一起变得透明、近乎消失。   季寒川闭一闭眼,歉疚地:“我没有给你买裙子……”游戏却结束了。   很难说,他对宁宁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昨天夜里,自己是真的诚心。可今天事情太多,被围追堵截,于是难以抽出时间。   这都是实话。但季寒川不想讲。   他觉得自己失信,宁宁却向他笑一笑。她还是那个害羞的女孩儿,这会儿讲话,也仍然带着一点难言的羞赧,回答:“没关系。”   爸爸不记得我,却还会给我扎头发。   ……   ……   玩家们又看到熟悉的血色字迹。   这一回,字迹出现在酒店顶楼的地面上。如七天前一样缓缓浮出,是:“恭喜玩家韩川、于章、胡悦、朱葛、吴欢、高修然完成游戏。”   “本轮休息时间:两天。”   而楼梯间顶,五名玩家爬起来,吴欢摸一摸自己双腿,露出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一起,看着站在围栏上的季寒川。虽然没看到季寒川做了什么,但可以想见,他是如何拖延时间。   朱葛想到过去几天的事,感慨:谁能想到,韩川只是一个多小时麻将,就给玩家们带回一张绝地反击的底牌。   他这样想,其他玩家也各有思索。   最后,胡悦拢了拢重新长回的披肩长发,提议:“先下楼吃点东西吧?” 第29章 休息日   楼体还在晃动, 玩家们小心翼翼地下了楼,看一眼身后酒店,或多或少, 都觉得心情复杂。   最后,吴欢咳了声, 说:“咱们还是走远一点, 万一楼塌了……”剩下的话,不用说, 所有人都懂。   玩家们心有戚戚, 赞同了这个提议。此刻路上再无他人, 偌大一个城市,只剩他们六个。先前的血字说,他们有两天休息时间, 意思是后天早晨七点,他们才会离开这里、进入下一场游戏。   胡悦提议:“还是找个小区住吧,酒店太不方便了。”   这个建议, 得到大多数人认同。季寒川不发表意见。   他好像又回到七天前,刚刚在酒店床上醒来的时刻。不知眼下场景是什么、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 不懂玩家们在游戏中生存的许多潜规则。要沉默地看、沉默地听, 然后让自己融入其中。   他看到玩家们露出点笑,一起去停车场找车。按他们的话, 此刻只是“人”消失了,但所有无生命的东西都还留着。很快, 他们找到一辆没有锁的车子, 钥匙还插着。正好是面包,够坐六个人。   朱葛毛遂自荐,说可以负责开车。而于章坐在副驾驶, 凭借一点聊胜于无的经验,给朱葛指路。他们一路开出温泉区,过了约一刻钟,进入市区。路边出现高楼、出现餐厅,出现许多温泉区内没有的公共设施,是一个城市该有的样子。   胡悦焦躁地摸一摸头发,嘟囔:“赶紧到地方吧,我要洗澡。”   吴欢笑一笑,坐在她身边,侧头,看向窗外街道。实话实说,这场游戏里,除去韩川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多少付出。连前面游戏的紧张、疲于奔命,都没剩多少。这当然是好事,但也要清醒一些,明白此类好事可遇不可求,不能因为一次轻松游戏,而被消磨了意志。   她在心里整理待会儿要对韩川讲的内容。过了十数分钟,车子在一个高档小区内停下。玩家们说好,先各自去清洗、休息,等到十二点钟,再在这里集合,一起吃午饭。   季寒川听了,抬脚要走。而其他玩家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于章摸摸头,嘿嘿笑着,说:“韩哥,麻烦你帮忙‘开’下门。”   季寒川:“……”   他无所谓地答应下来。片刻后,小区内开了六扇门,其中装修布置各有不同。玩家们小小欢呼一声,然后各自找地方洗澡。季寒川看着这一幕,无奈。但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勾起唇角。   他起先还不知道,玩家们为何一定要找小区、而非酒店。但当自己进入一扇门,看到其间摆设,季寒川倏忽觉得:与酒店相比,当然还是这里更有烟火气。遥控器胡乱摆在沙发上,餐厅的桌子没有擦,好像主人只是匆匆外出。但玩家们知道,这局游戏的NPC已经完成他们的使命:组成一小时前的人墙巨人。   他们不会再出现、不会再回来,把桌子擦干净,迎接客人到来。   再说,先前在酒店的七天,实在给玩家们留下一点心理阴影。   季寒川洗了个澡,换了身晾在阳台的干净衣服。他站在窗户边,微微眯起眼,去看温泉区的方向。天光明亮,没有其他遮挡。他在心里默默算着那座酒店的位置,最后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想:楼果然塌了。   季寒川倏忽意兴阑珊。   他转回客厅,在电视柜上看到一张全家福。典型的421家庭,四个老人,父母,加上一个小孩。小孩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季寒川半蹲在全家福边,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点过,心里浮出一点微弱的、让他不明所以的钝痛。   眼下没有其他事要挂心,他很快想到前天夜里的司机,还有两人之间的谈话。季寒川扪心自问:难道我真的有孩子吗?   既然有小孩,那一定也有伴侣。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我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季寒川慢慢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影子。他觉得自己会喜欢温柔的人,要有一张好看的面孔。这样想,又记起游戏开始那天,自己拖出镜面中的塑料鬼,点起一根烟。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而他答应对方,自己再也不抽烟了。   季寒川心中嘀咕:难道我还被“那个人”管着?   他摸一摸下巴。出乎意料,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泛起一点微妙的甜。   好像自己并不排斥被什么人“管”,只要是对方,就觉得很开心。   他再想,忽而又记不起自己之后说了什么。只是答应不抽烟、不在“某个人”面前抽。   最后,季寒川叹口气,深觉自己颇为渣男。老婆不记得,孩子也不记得。如果真像是吴欢说的那样,自己经历过三位数游戏、算来大约数年游戏时间,那老婆孩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是什么状况。   他有一点迟来的倦意。过去七天,季寒川始终精力充沛。到此刻,或许是没有其他事了,才觉得可以休息。念头一上来,就困得撑不住。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左右看看,最后躺在沙发上。   这样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季寒川迷迷糊糊地醒来,屋内仍然空空落落。他下了楼,见到那辆面包车。而其他五个玩家已经聚在一起,手边是一些零食袋子,正拿了副桌游的牌,玩得兴致勃勃。   见了季寒川,胡悦脸上带笑,招呼他:“韩哥,你终于醒了。我们刚才还在说,门口有家火锅店,不然大家去吃火锅?”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于是片刻后,几人坐在店中。人不在,冰柜倒是还开着,里面取出的肉片仍然新鲜。底料下进去,国内带出热腾腾的辣味。朱葛取了一提啤酒,给所有人倒上,举杯感慨,道:“之前也说过,这是我老朱的第八局游戏,真是……”有惊心动魄的时候,可跟着“韩川”,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兴致上来,要给季寒川敬酒。季寒川笑一笑,喝了,随后说:“以后大概也见不到大家,不过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玩家们一起应声,于章喝完,放下手中玻璃杯,叹道:“这回,听吴姐、胡姐说了,我才知道好多游戏的事儿。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出现了多久。”   吴欢温言道:“继续活下去,总会知道。或许在你的时间线上,你就是活的最久的那个。”   于章惆怅,其他玩家面上也带出一点失落。但很快,于章又打起精神,说:“虽然这局游戏只有七天,但我还学到蛮多。有些事,也想请教一下大家。”   吴欢笑道:“你说。”   于章道:“上局是我的‘第一场游戏’,当时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就直接开始了。吴姐,以后游戏都会像这局一样,没有通讯设备、没有钱,衣服也是‘游戏’提供吗?”   吴欢想一想,解释:“也没有。还要看游戏的具体情况,我知道有一局,是把玩家关在电脑里,这种就肯定可以接触通信设施。总归,每场都会有点不同。但不管怎么说,‘游戏’不会给玩家提供便利。”   于章道:“我在想,这局里,钱有那么大用处。会不会因为这个,游戏才让我们什么都没有?”   吴欢道:“有可能。”   于章:“照这么说,可能手机也会有用……”   吴欢道:“也许。”可惜他们先前没想到这块,现在也没机会实验。   饭桌上,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其余人也加入讨论。这场游戏里,面对很多危机,都靠“韩川”以力破巧。但日后没有韩川,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们要怎么处理?   于章说起前天夜里的地下走廊、后面缓缓变成的肉道,还有那颗仍在跳动的腐烂心脏。   他说:“我们没有韩哥的力气,但其实如果手上有工具,未必不能对那个心脏造成一样的损害。这样一来,‘游戏’没准也会给我们指路。”   高修然心有戚戚,也说:“现在才觉得,很多事,是我们自己吓自己。”如果郑灵没有选择停留在三号房里,而是继续往内探索,她兴许也能离开。至于饥饿,倒是另一回事。   朱葛则道:“那天楼梯间,前后夹击,我是真想不出法子。”   胡悦听他描述完情况,想一想,提出:“但那种情况,有很大偶然性吧?如果老高晚一点进楼梯间,你们也不一定能撞到。”到时候,朱葛他们会面对的,只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台阶。   朱葛叹气,高修然跟着叹气。最后,两人碰一碰杯,颇有“难兄难弟”的姿态。   这一顿饭,吃到锅内干涸、一提啤酒喝空。天色暗下来,休息的第一天转眼要过去。玩家们早上睡过,可昨夜一夜未眠,一顿饭下来,又觉得疲倦。他们重新回到小区,准备再补一觉。休息时间来之不易,可惜他们并没有挥霍的余地。   能吃饱、喝足,都是万幸。   等其他人告别、离开,只剩吴欢和季寒川。季寒川看一眼旁边的女玩家,见吴欢笑一笑,邀请他:“好了,咱们单独聊聊?”   季寒川微微颔首。 第30章 吴欢   寂静的、无人的城市中, 路灯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吴欢斟酌着,先说:“我们的组织,叫做‘启示录’。”   季寒川“唔”一声, 示意吴欢继续。   吴欢:“有时候,对于‘游戏’带来的绝望, 宗教是一种很好的排解方式。至少算是精神寄托。”   季寒川挑一挑眉, 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把这个名字和宗教联系起来。”   吴欢微微笑了下,道:“之前问你, 是不是失忆了, 你说是。”   季寒川点头, 吴欢便道:“我以前遇到的那个人,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的事,被组织研究过很久, 最终得到了两个结论。”   季寒川露出点洗耳恭听的慕言,吴欢缓缓开口,说:“第一, 在玩家的实力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游戏’会针对这个玩家, 展开‘清洗程序’——我们用‘程序’来作为代称, 是因为‘游戏’本身的特性。韩川,”她一顿, 忽然一笑,说, “我猜你也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   季寒川耸耸肩, 不置可否。   吴欢:“那个玩家说,在他进行第五十场游戏的时候,他被一个游戏生物‘标记’了。往后, 不论在哪个副本,都会遇到那个游戏生物。这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但在几场游戏之后,因为一点意外,他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那局游戏里,‘标记’他的东西没有跟来。”   季寒川来了点兴趣。   吴欢:“所以,他开始思索,这种‘标记’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呢,”吴欢摊手,“在‘游戏’降临之前,他是个程序员。可能只是巧合吧,总之呢,他把进入游戏以来经历过的情况,代入到编程里,就觉得一切迎难而解——”   季寒川沉吟:“比如NPC会被‘刷新’,他的‘标记’本身也是代码化的产物?”   吴欢纠正:“只是可以这样理解,不是肯定。”   季寒川:“好,继续。”   吴欢:“那之后,他就开始有意实验。如果不止是名字变化,性别、年龄、身高……这些会不会也是参数?到后面,他说,觉得如果‘游戏’真的是一个程序,那写代码的人一定很机械化。”   季寒川若有所思。   吴欢:“再来说‘清洗程序’。嗯,这只是一个代称。”   季寒川:“他遇到了什么?”   吴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回到了他的‘初始世界’。”   季寒川眉尖一点点拧起。   吴欢:“他见到了他曾经的家人、朋友。那几天的游戏里,他的记忆一点点复苏,想起很多‘游戏’降临之前的事情。后来,他说,那是‘游戏’之前,他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还有,他很肯定,一定程度上,那里的家人、朋友,都在保留了‘自我意识’。”   季寒川心思浮动,想:那我的老婆、小孩——   吴欢:“他们想‘留下’他。”   季寒川一怔。   吴欢:“我听完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游戏’设计师一定很懂得人类心理,并且不吝于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可以同甘,不能共苦。自己被游戏折磨,一遍又一遍死去、一遍又一遍被洗掉记忆,再去折磨其他玩家。这么惨,那凭什么作为‘玩家’的人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   季寒川沉默,听吴欢说:“那时候,虽然游戏没有明说,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如果他在那场游戏里死了,就也会被同化成一样的‘游戏生物’。”   季寒川道:“也就是NPC?”   吴欢点头,沉重地:“是。他一开始,是很高兴的,觉得运气好,可以在那么多的游戏里恰好遇到自己曾经的生活。到后面,才发觉,‘游戏’居心险恶。”   季寒川沉默。   他侧头,看一眼天上朦胧皎洁的月光。明月皎皎。   有风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   他说:“所以,你觉得,我也会进入这样的‘初始世界’?”   吴欢温和地回答:“对。在那个玩家之后,组织就开始有意搜集这方面的资料。”   季寒川道:“作为只经历过十场游戏的人,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吴欢一怔,叹道:“对。但那个人认识‘我’,‘之后的我’。”   季寒川明白了,轻轻点头。   吴欢:“总之,在‘初始世界’里,不要掉以轻心。玩家之间或许还有善意,还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帮忙。但NPC不会。”   她郑重,警告季寒川:“‘他们’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了。如果你顺利通过‘初始世界’,你也会想起一些‘游戏’降临之前的事——到那时候,对这句话,你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季寒川干巴巴道:“你在故弄玄虚吗?”   吴欢无奈,笑一笑,说:“这是他之前告诉我的话。嗯,我的确不太明白。但他说,有时候不明白也是好事。”   季寒川莫名听出了什么。他看着吴欢,心中多了点同情。   然后问:“你说这是第一点,那第二呢?”   吴欢想一想,说:“第二,在于:我们都知道‘游戏’开始的日子,那‘尽头’又在哪里?”   季寒川道:“地球上所有人都死掉的时候?”   吴欢苦笑:“也许吧。但对于实力越来越高的玩家,‘游戏’会用出这样的手段……的确,很多人和你抱着一样的看法。但还是有人觉得,这是一场‘进化’。”   季寒川道:“看来你比较认可第一种。”   吴欢:“这要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玩家们‘付出’了什么?”她咬重两个字的字音,“恐惧、饥饿……这两点是最明显的。而归根结底,这些都是‘绝望’。”   季寒川沉默地看着她。   吴欢道:“这样的绝望,对于‘游戏’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我遇到的那个玩家,他已经无惧于大多数情况了。是,越往后,遇到的情况就会越复杂、通关条件就越苛刻。但玩家也是会成长的。总有人成长的速度,会胜过游戏变难的速度。我还听说过,虽然空间被割裂、时间一片混乱,但‘国家’仍然存在,有专门的军事队伍在听从指挥、试图攻破‘游戏’……”   这无疑是一条漫漫长路。   吴欢:“所以,游戏先用了‘初始世界’来试探。当然,组织的数据一定存在幸存者偏差,毕竟那些折损在‘初始世界’的人不能继续反馈。但总有人能度过。那以后,又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季寒川说:“你们会有消息传递系统吗?”   吴欢笑一下,说:“有的。但是,坦白说,很费脑子。所以我们也在尽力发展新成员,多一个环节,就减轻一份负担。”虽然相应的,也有消息出错的风险。   季寒川道:“嗯,我没什么加入的兴趣,不好意思啊。”   吴欢摇头,说:“如果你愿意在遇到另一个‘启示录’成员之后,把你的经历讲给他听,这就很好了。”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尽量吧。”不把话说死。   吴欢叹道:“你也太谨慎了。”   季寒川道:“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组织吗?”   吴欢:“有。‘诺亚方舟’是一个,还有其他……”   这一晚,吴欢与季寒川讲了许多。到后面,两人干脆又去火锅店,边吃边聊。作为她讲出信息的回报,季寒川投桃报李,详细描述了自己与于、高二人在地下走廊的经历。吴欢说:“一开始那一段,应该是比较常见的鬼打墙。郑灵……可惜了。”   季寒川说:“你觉得,那个心脏,和今天早上的东西,有什么联系吗?”   吴欢想一想,说:“这只是一个猜测。组织里有一部分人觉得,虽然游戏里的情况千变万化,但事实上,每一个副本里,都会存在‘核心’。”   她眨一眨眼睛:“所以呢,你昨天早上对讲师那么说,我还挺惊讶的。”   吴欢有点遗憾。如果自己遇到的是不曾失忆的“韩川”,一定能知道更多。   但这种事也要两面看待。如果他没有失忆,那两人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平和地交换情报。   季寒川:“然后?”   吴欢:“有点像是有一定自由度的GM吧,可以根据玩家的情况调整游戏进程。嗯,这好像是是根据几组对照实验得出的结论。”   季寒川:“嗯……”往锅里涮了两块糯米球。   吴欢声明:“但也可能是巧合,不好说。”   季寒川点头,心不在焉。他又想到宁宁。   宁宁会和游戏生物一起消失,可又全程没有流露出恶意。   甚至自己本能地想要和她亲近一点,想要关心她、爱护她,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信息。   还有,前天晚上,走廊中,那个透过宁宁的眼睛、嘴巴,与他讲话、与他对视的“人”——   明明来历不明、十分诡异,可他心里的信任还要更重一分。   季寒川头痛了,决定暂时不多想。   这天之后,休息时间还剩一天,玩家们自由活动。   季寒川到底去了商场,在童装区站了很久。他身无分文,宁宁又不在,只好看着橱窗里的模特,想:她这样穿,应该比模特要可爱。 第二卷 Ⅱ安平轮 第31章 第二场游戏   “生存十五天, 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你是安平轮头等舱中的一位乘客。现在轮船正在行驶之中,按照航线, 会在明天正午抵达目的地。但途中海雾弥漫,船长选择放慢行驶速度。”   “注意事项:请务必服从船上工作人员的安排。”   季寒川再睁眼时, 周遭已经换了环境。   他坐在桌前, 手边是钢笔、笔记本。   笔记本是翻开的。季寒川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自己”似乎正在写日记。只是没有标明年份, 只有简单的“4月14日”。   日期之下, 就是渐渐浅淡的血字。   季寒川眨了眨眼睛, 转头去看四周环境。一等舱,条件似乎不错。房间宽敞,家具典雅, 有对外的窗户。地板是木质的,屋内亮着灯。   此情此景,看在季寒川眼中, 却总有些不对头。   他慢慢地,低头, 看着自己身上着装。   衬衫、马甲。   而一旁衣帽架上, 挂着他的外套。季寒川看在眼中,站起身, 抬手将外套取下。   他摸着衣前的四个外套,陷入沉思。   中山装……   房间看上去倒是舒适, 但总有点强撑出的“现代化”。   最后, 季寒川翻开日记本前页,上面写着:好不容易赶走了外患,却又有内忧。这样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还有:还是先不想这些。明天就要上船了,此次去对岸,要先置办房产、有落脚之处。等一切准备好,就能接家里人前去安顿。希望一切顺利。   季寒川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遇到了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状况。   自己似乎、可能,抵达了另一个时空。   ……   ……   半小时后,季寒川读完手上的日记,大致明白现状。社会背景暂且不提——他眼下在船上,看任务说明,这艘船别说明天,就是后天、大后天,都到不了岸——总归,自己大约到了上世纪中叶。   他是家世良好的绅士,有钱买头等舱,与上局游戏中玩家们资金窘迫的局面大不相同。   可面对从箱子底部取出的金条时,季寒川遗憾,明白:这局游戏里,恐怕钱财起不到上局游戏中那样的效用。   他很快又放平心态,继续翻“自己”的行李。除了钱,当然还有换洗衣物,以及一块怀表。上面显示时间,如今是四点钟。看天色,显然是在下午。   他拿着怀表,在窗口站了片刻。海面风平浪静,天空一碧如洗。   季寒川则想:海上、轮船……   怎么看,都觉得半夜会出事故。   但按照上局游戏里玩家们的理论,至少在今天天黑之前,一切都是安定的。   季寒川打定主意,决定先出去转转。   他走出船舱,手插在口袋里,是很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这样随意走,心里却默默记着路线。从住处,到甲板,再站在栏杆前,状似欣赏风景,实则在听身侧人讲话。   他粗略估计了这艘船的长、宽,觉得里面塞上一两千名乘客,应该不成问题。此外,还要加上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这局游戏里,会有多少玩家。   海风带着凉意,吹在季寒川面上。眼前良辰美景,他却心不在焉,全然不将蓝天、海水放在心上。而是竖起耳朵,佯作不经意,听身侧人讲话。这是头等舱直接连通的甲板,来这里的,大约也是一样的名流。季寒川听到有人惊讶,说:“宋小姐也在这艘船上?”   他挑挑眉,耳边有另一个人说:“对,今晚的舞会,大约就能见到她。”   前一人说:“宋小姐来,是被船长邀请,还是……”   “这就不知道了。兴许是的确有事,也要去对岸。”   前一人感叹:“从前只在电影院里见过她。”   几句话的信息,已经够季寒川推断:这个“宋小姐”,大抵是个电影明星。颇受追捧。   船客们满怀期待,而季寒川兴致缺缺。能有这样明确的身份,还有交际任务在身,“宋小姐”多半是本土NPC。   再准确一些,说不准和上一局中的彭总、讲师一样。面上光鲜亮丽,可灯一关,就七窍流血。   那两名乘客借着“宋小姐”的话题,开始谈天说地,说起许多八卦。季寒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挪开脚步,去另一边。   这回,他听到些有用的信息:船上有数个餐厅,二等舱、三等舱需要乘客定时前去,头等舱的餐厅却始终开放,同时,乘客也可以选择让船员送餐到房间;   晚上的舞会,只有头等舱乘客可以参加。除去“宋小姐”外,还有颇多来历不凡的乘客会露面。   两位贵妇挑剔地评价过餐厅食物,再嫌弃一番二等舱、三等舱的“下等人”。最后你一眼、我一语,打着太极,含蓄地说起要怎么在晚上的舞会中,把女儿送到贵人面前。   季寒川:“……”   他又换了个地方,听到:安平轮是背后轮船公司斥巨资打造,光是老板投入的保险金,就足够出事之后,保险公司赔到破产。   季寒川想:哦,还挺有先见之明。   他在甲板上,从天色渐暮,待到夜幕笼罩人间。轮船划过海水,天上一轮明月孤悬。到这时候,季寒川终于慢吞吞抬脚,走去餐厅。   他绕了一点路。船舱复杂,虽然不至于迷路,但还是让季寒川费了些功夫。最后,他找了名船员,在对方的带领下,才算找到地方。   餐厅明亮,需要自己点餐。安平轮为头等舱乘客提供“符合身份”的服务,也要从头等舱乘客身上赚到足够利润。   季寒川翻了翻菜单,随意点了份套餐,额外加了小费,然后问:“舞会是几点开始?”   他模样英俊、出手阔绰,眼下问话,也显得温文尔雅。船员听了,回答:“晚上八点,先生。”   季寒川微笑着道谢。等船员离开了,才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上一局游戏里,兴许是常识欠缺、也兴许有其他缘故,虽然有彭总、碎骨女人,乃至出租司机那样的“鬼”,但总体来说,对于环境本身,季寒川还是颇为习惯。等到休息时间的第二天,几个玩家聚在一起,又聊一聊,不免提到自己在游戏降临之前的日子。胡悦提到,她从前也参加过很多类似的培训。   一言蔽之,上一局的温泉酒店、乃至整个城市,在季寒川的认知里,都很“真实”。   不止环境,还有街边嘻嘻哈哈的游客,小卖铺里翘着二郎腿刷抖音的老板。每一点细节,都带着烟火气。   可眼下,无论是甲板上诸人谈论的内容,还是方才服务生讲话的态度,都让季寒川觉得微妙。好像自己脱离了现实世界,进入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里。   他胡思乱想、神思游走。在这期间,船员端着餐盘过来。季寒川尝了尝,味道倒是不错。他决定暂且放下疑问,按照惯例,填饱肚子再说。   一顿饭吃完,怀表上的指针走到二百四十度。船员记得他先前问舞会时间的事,这会儿特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带路。   季寒川点头,跟在船员身后,七拐八拐。船舱中走道狭窄,但到了某一处,倏忽开阔起来。他面前出现一道大门,门上有精致雕刻。把手是金制的,上面有一颗龙头。这会儿被船员推开,其中的衣香鬓影骤然出现。   季寒川脚步顿了顿,朝身侧船员道谢,又给了一次小费   然后抬脚,镇定地,走入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世界。   他看到香槟桌,看到甜点台。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的中山装、身侧女郎别具特色的妆容发型,季寒川兴许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往后的世纪。有人“认出”他,过来招呼,又拉着他,要为他引荐某某某。季寒川十分配合,很多时候,不知该接什么,就只微笑。看在NPC眼中,完全是高深莫测、年少老成。   这样的交谈,过了约有两刻钟。季寒川又听到许多消息:某地当官的贪腐,很乐于收取“好处”,于是有人讨论,要如何投其所好。再说起对方偏爱的姨太太,还有姨太太那条哈巴狗颈上的金铃铛。讲到这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而季寒川侧头,在众人之中,看有没有谁格格不入、举止局促。   可惜毫无所获。   兴许是其他玩家并未前来,兴许来了的玩家和他一样,撑起一张能够融入NPC的皮囊。   再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分配到头等舱的身份,而是去了二等、三等舱。   下午听人讲过,二等舱是一间房里四张床,要与陌生人拼房。三等舱更糟糕,干脆是通铺,完全是“穷人”住的地方。   季寒川思绪转动。他身前,NPC们不免又说起“宋小姐”。这会儿,所有人都衣冠楚楚,讲话的时候,也要当自己是体面人。明明心思明显,却还要撑起一丝脸面,不透露太多垂涎。   他原本只把NPC们当做遮掩用的道具,可有人坚持不懈,要问“韩川”,是否也想和“宋小姐”有一段露水情缘。   然后挤挤眼睛。男人嘛,天性如此。   季寒川:“……”   他干巴巴道:“我有家室了。” 第32章 宋和风   先前拉来季寒川的NPC十分惊讶, 带着些许尴尬:韩川这样说,未必是对“家室”有多么情深义重。更大的可能性,是觉得眼前的纨绔轻浮, 兼不欲与宋柔那样的交际花扯上关系,怕拖累自己名声。   他立刻拉开话题, 想想韩川的态度, 先问他:“这倒是不知道……”   季寒川笑一笑。玩家进入游戏,虽说身份各有不同, 但身体都是自己的。前一局游戏, 玩家们便觉得季寒川模样出挑, 完全是明星面孔。到此刻,旁侧女郎见到他,也一样与周围人低声打听, 那边的青年是什么身份、来历。   这样情形中,季寒川道:“我家夫人比较,嗯, 低调。”   到现在,他都没记起人家的名字、样貌。   季寒川略觉惆怅, 眼前的NPC倒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回护意味, 心中又有计较。   这样的交际,于季寒川来说, 只是走走流程、不用上心。游戏会重启,换下一名玩家来, 眼前的NPC也会是一样的反应。亲昵中带着慎重、甚至是隐隐讨好, 又掺杂了试探。这样一想,季寒川都替NPC累得慌。   他很快把话题回抛给NPC们,手上端了杯酒, 一副不欲深谈的样子。往后,NPC们配合着扯东扯西,总算不曾再提那位引人遐思的电影女郎。更往后一点,舞会主办来了,对方正是轮船公司的老板。厅内音乐声停下来,老板先穿了身唐装,道:“我知道,诸位都想一睹宋小姐风采,而非看我这老头子。”   周身传来低低的笑声,轮船公司老板则宣布:“但宋小姐身体不适,今晚恐怕不能出席。”   方才的笑声,转眼间,都成了遗憾的叹息。   季寒川身在其中,心中所想,却是:不知船上隐患究竟在哪里。   如果能够“符合逻辑”地排除隐患,这场游戏,会不会轻松结束?   他抿了口酒,觉得酒液甘醇,回味悠久。同时随口问身侧的NPC:“小丁,你知不知道,哪里有这艘船的平面图?”   NPC一怔:“韩少,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寒川不答。NPC看他这态度,反倒觉得自己僭越,迅速道:“要看图,最快的方法,还是找张老板。”   也就是方才讲话的那位。   季寒川“唔”一声,把杯盏放在旁边服务生的托盘上,朝轮船公司老板走去。   先前在日记里,他看出自己的身份:商贾之家的独苗,父亲在长达十数年对外抗战中散出大半家财,得到颇多敬重。季寒川原本觉得,这只是些背景信息,就和上一局中的“公司职员”身份一样。但从NPC的态度中,他又发觉,自己这份背景,或许比想象中要好用。   他决定试一试。此刻,走到张老板面前。张老板原本正在与人讲话,见到他,先微微一怔。季寒川自我介绍,说了“家父”的名字,又笑一笑,举止得体、落落大方,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这话很含糊,而张老板原先的疑惑,在季寒川的话里一点点变作惊喜。最后,他感慨一声,亲切地说:“原来是小川。你小时候,我和你爸谈生意,当时也见过你。”   季寒川缓缓眨眼,趁机说出来意。   张老板微微一笑,说:“小川还对轮船感兴趣?先前听你爸说,你去了……”   季寒川:“去外面读书,也是想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张老板叹道:“年轻人,该有这样的志气。”   他答应季寒川,等到舞会结束,会有船员送一份图到他房间。季寒川达成目的,道了句谢。随后,又是一番寒暄。   他口上应对,心中疑惑,纠正先前的想法:如果自己的身份用处这样大,那“宋小姐”,也未必会是NPC。   季寒川想:要去试探一下吗?   很快又纠正:没必要。   上一局,他在很多时刻,都因为身侧有其他玩家在,不能得偿所愿、肆意行动。   这一局,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想到许多事,慢慢地,有其他人来找张老板讲话。季寒川适时告辞。   厅内,又响起音乐。先前众人闲聊时,只有留声机在放唱片。眼下,却多出一个小型西洋乐团。季寒川最后环视大厅一眼,富丽堂皇的装潢、衣冠楚楚的名流。他退出大厅,巨大的木门在他身后阖上,盖掉讲话声、音乐声。他喝了一点酒,分量很少,只有些暖胃功效。这会儿身上暖融融的,季寒川干脆脱掉马甲,只留最里面的衬衫。他把多余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向前。最后,找到一处楼梯,通往下一层甲板。   二等舱的廊道,装修明显黯淡许多,但仍然干净整洁。有几扇门开着,季寒川瞄一眼屋内,见到几张学生面孔在打牌。往后,三等舱,空气里多了些潮闷,仿若不透气。舱室内没有窗子,只靠一盏黄灯,灯线随着轮船的行进而轻微晃动。即便如此,他见到的人虽然穷苦,但仍有尊严,有人商量着到了对岸,还要转其他船,去往大洋彼岸,那里遍地是黄金。   季寒川看完,在“战争导致沉船”的选项上,慢慢画一个叉。   他再上楼、回房间,图纸已经送来。古往今来,总是人情社会。那位张老板言语之间,自诩“韩川”世叔,讲话时,就十分温和慈爱。眼下,也像特地对船员吩咐了什么。   故而船员送完图纸,并不急着走,口中说:“韩少如果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地方,我来负责解释。”   季寒川好好脾气地笑一笑,先请船员进门,问他的名字。到这一步,船员显出些紧张,在海上晒得黝黑、略有脱皮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握着。季寒川丝毫不怀疑,对方掌心恐怕在出汗。半晌,响亮地回答:“韩少,我是宋和风。”   季寒川就说:“好名字。”他态度温和、亲切,看着宋和风,问:“你是福建人?”   下午,他听人讲话,知道这艘安平轮是从海城开往对岸。季寒川仍未想起自己过往,但听到“海城”两个字,就觉得亲切。又听了几句当地话,心中隐隐认定,自己恐怕也是在这座城市出生、长大。眼下却觉得,宋和风的口音与自己不甚相像,便忽而冒出这样一句。   宋和风听了,更加紧张、局促,还有些羞赧。他虽然已经工作,但论年纪,恐怕比季寒川要小将近一轮,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已经在船上讨生活、风吹日晒。凭借一点机灵,入了人眼,被派来做这份“好差事”。   季寒川见好就收,请宋和风在一边沙发上坐下。画图转到图纸上,宋和风自信很多,侃侃而谈,先对季寒川夸赞安平轮一番,说:“张老板出了大价钱。现在全国、甚至全世界来看,安平轮都算数一数二。”   季寒川心道:听起来更会沉船了。   ……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游泳。   他琢磨着,等到明天天亮,最好找个空子,试试自己的水性。口中道:“我之前只知道,张叔叔投了许多保险。”   宋和风笑道:“对。”又介绍起轮船的长宽高数据,还有可以容纳人数。   季寒川听了,觉得自己眼力不错,与下午估计的数字出入不大。船上乘客,加上船员,约有两千人。此外,还装载了一些货物。   讲完这些基本信息,宋和风再带着季寒川,去看船上各个区域布置。他笑道:“我听同事说,傍晚在头等舱这边,遇到一个不认路的乘客。”   季寒川坦然承认:“是我。”   宋和风就很仔细,与他说起船舱的排号规则、各个功能区如何分布。季寒川默默地听,补全自己下午在心里画出的那张图。到最后,整艘安平轮的平面图,都被印在心中。虽然对具体走道分布还不太熟悉,但季寒川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到达船上任何一个地方。   他视线在驾驶室内停留了片刻,忽而听宋和风说:“啊,外面起雾了。”   季寒川一怔,抬头,见宋和风正望着窗外。他顺着宋和风的视线看出去,果然,在下午还清朗的海面,到此刻,已经是一片模糊。雾气蒙蒙。   季寒川拧眉,想到游戏介绍里那句“海雾弥漫”。他在宋和风脸上看出一些忧色,便问:“这种情况很严重吗?”   宋和风解释:“会影响航行速度。雾太大了,能见度很低,如果再往前开,可能会撞上什么东西。”   季寒川道:“这个地方,会撞到什么?”   宋和风笑一下,“不好说。而且如果天气糟糕,也可能会影响通信。”   季寒川想一想,问他:“船上的食物可以坚持多久?”   宋和风失笑:“韩少,这您就多虑了。”   季寒川道:“告诉我。”   宋和风道:“好吧。由海城港口到对岸,不到四百海里。我们安平轮开到最快,每小时可以走二十海里。”   他摊手,说:“满打满算,不到一天时间。哪怕晚上停船,洋流还会送我们往前。安平轮上装载了足够两千人吃三天的食物,韩少,放心吧。” 第33章 浓雾   季寒川喉结一滚, 向宋和风确认:“三天?”   “对,三天。”宋和风自信满满。他虽然还是少年,但已在这艘船上工作很久, 经历过数十次航行,对安平轮充满信心。   而季寒川此刻, 却想到先前的游戏规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玩家们需要存活十五天。   而上一局里,所有玩家都告诉季寒川:在“游戏”中, 饥饿与恐惧如影随形。   他想:或许我想错了。   船未必会沉。   光是食物的短缺, 就足够让NPC们被逼成妖魔鬼怪。   他垂眼, 看着面前的图纸,嗓音平稳柔和,说:“你这么说, 我就放心了。”   宋和风笑着说:“韩少之前出国读书,也是搭轮船吧。”   季寒川道:“对。只是当时时间太长,反倒不像现在这样。”   宋和风点头, 又与季寒川聊了些其他事:远洋航班上,船员该如何工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季寒川面对身体膨胀的彭总、面对形容可怖的碎骨女人时, 都很从容镇定。反倒在此刻, 招架不住。他露出一点疲态,宋和风却依然兴致勃勃。季寒川只好说清楚一些:“小宋, 今晚谢谢你。”他拿了一打银元,塞在小船员手中。宋和风惊喜。   这个时间, 虽有通货膨胀, 但经济形势毕竟尚未崩盘。于大众而言,十来块银元,是一个月的工钱。宋和风没有想过, 自己只是与韩少讲了些话,就拿到这样一笔收入。他讲着道谢的话,听季寒川道:“你也早些睡。”   宋和风后知后觉:“好的韩少!您也是,早些睡!”   他抱着图纸离开。门阖上,季寒川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水热气腾腾,初入口时,有些苦,很快成了回甘。他细细品着,见窗外浓雾始终不散,最终叹一口气,决定:还是要去驾驶室看看。   说干就干。他清楚地形,又身形敏捷。这一路过去,没有惊扰任何一个船员。等到驾驶室,隔着门上窗子看去,有数名船员在其中,还有晚上舞会里见过的船长。所有人严阵以待。   季寒川靠着门,想:不是人祸,就只能是天灾。   这就无能为力了。   但他还是决定,既然来了,就多在这里待上片刻。   在这期间,季寒川听着自己怀表上秒针走动的声音。时间过了凌晨,一点、两点。他察觉到,整艘船的航行速度始终在减缓。看着驾驶室前的玻璃,窗外,几乎成了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无法分辨,前方是否有什么障碍。   船长谨慎地决定,暂时停止航行。   季寒川想:那个小朋友倒是猜对了。   他继续往后看。   到三点,舱内有船员打了个一个哈欠。瞌睡是会传染的,好在他们是轮班倒,白天已经休息过,这会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困倦。而船长留意到船员的动静,勃然大怒。他用土话训斥船员,季寒川听不太懂。可这个“听不懂”,与他对海城话的熟稔相对,季寒川愈发肯定:我多半是那里的人。   而在船长专心与训斥船员、季寒川微微走神,想到自己来历的时候,他余光忽而一闪。   安平轮前方的雾气里,忽然浮出点暗色的东西。季寒川眯起眼睛。   隔着两层玻璃,按说会影响视线。好在他目力的确惊人,能看清,那个缓缓朝安平轮前进的东西,似乎也是一艘船。平心而论,那艘船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可眼下,两艘巨轮已经离得很近。有船员发觉,惊恐地喊着船长。船长皱眉,显然没有想到,不过片刻功夫,事情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他还是镇定地下达命令,一面试图用无线电与对面的船联系,一面指挥船员,让安平轮朝一边避开。   而季寒川迟疑:在那艘撞来的船上,自己似乎看到一个巨大的缺口——   到这一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似乎成了定局。季寒川这样想,准备去甲板,看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力挽狂澜。可念头一动,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这样的晕眩,似乎是由“游戏”强行注入,忽略掉季寒川的意志。他扶着额头,与之对抗片刻,最终仍然陷入沉睡。   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季寒川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反而想到吴欢的话。   ——“游戏”究竟是什么?   ——在“游戏”之中的“玩家”又是什么?   他头脑昏沉,像是有异样的力量直接抹去他的思维。   又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伴侣、孩子,再醒来,季寒川依然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点残存的、在上一局游戏中就曾浮现出的画面。   他在奔跑。   身后是被黑暗吞没的城市,唯有前方有一点光。但季寒川并不知道,那点光,意味着什么。   他背后再无退路,黑暗几次要撩到他的衣角。   跑了许久、许久,倏忽睁开眼睛。   他回到房间里,坐在书桌边上,手边是钢笔、日记本。   窗外晨曦出现。季寒川看不到太阳,但能看到金色的霞光,与被日光照耀的云层。云层鎏金,向远方绵延而去。他看在眼中,意识到:雾散掉了。   半小时后。   季寒川坐在餐厅中,手指捏着纸页,很随意,问服务生:“我们还有多久到岸?”   服务生先前大约被叮嘱过,知道许多客人会问这个问题,此刻回答:“昨晚雾太大了,所以船长决定暂停行船。不过不会耽搁很久,天黑之前,肯定能靠岸。”   季寒川“唔”一声,心里琢磨:没有提那艘撞过来的船?   ……也不意外。   如果安平轮避开了,那当然没必要说。讲出来,也只是给乘客增加心理负担,没准还影响到安平轮日后船票销售。   如果没避开,就更不会说了。   季寒川点完早餐,临时决定:待会儿,先去甲板上看看。   要是真的撞了船,一定会有痕迹。   他信奉民以食为天。又兼心知肚明,船如果继续航行,那食物迟早要短缺。于是这天早晨,季寒川在点了足以果腹的食物后,又叫了些茶点,言明送到自己房间。   之后,他转去甲板。围栏光亮如新,没有丝毫缺口。   季寒川靠在上面,低头,去看船身。这个角度,真要看,其实很艰难。但季寒川视线落在船下海面的倒影上,想:没有破……   在现实世界,这当然是好事。   可惜此刻在游戏里,就像前一局里听到的吐槽,“游戏”不会宽容对待玩家。   眼下情境,非但没让季寒川安心,反倒让他有了很多狐疑。   他又去驾驶室。轮了班,里面没有昨夜的面孔。这一回,季寒川不曾特地隐藏行踪,于是有船员看到他,走过来问:“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季寒川笑一笑,视线一转,恰好见到船员中的宋和风。对方也见到他,先一怔,随后往这边跑来,对同事说:“这是头等舱的韩少,是老板的侄子。”   “世侄”,被他直接省略成“侄子”,无形之中,就把季寒川与张老板拉近许多。   先前的船员听了,脸上透出点紧张。宋和风道:“没事,韩少有什么问题,我来解释。”   那名船员如释重负,忙不迭离开。而季寒川看着宋和风,觉得好笑。只是眼下不是玩笑的时候,他直接切入主题,问:“昨天晚上,我好想觉得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一顿,看着眼前的少年船员,在对方脸上见到一点困惑,“——大约是三点钟左右。我醒来的时候,看过表。”   宋和风迟疑,说:“我去查查昨晚船长的日志。”   季寒川点头。而宋和风跑开,片刻后又回来,很肯定,对季寒川道:“韩少,您大约是做梦魇着了,昨晚一切顺利——只是有雾,所以耽搁了点。”   季寒川停一停,看着他。   宋和风继续道:“我也问了几个同事,他们都这样觉得。可能那时候,您恰好有什么动作、然后醒过来。”   季寒川轻声道:“会是这样吗?”   宋和风回答:“您要是不放心的话,今晚下班交接,我再问问昨晚守在这边的同事。”他笑一笑,皮肤很黑,更衬得牙齿是珍珠一样光泽,“不过到时候,您应该也下船啦。”   季寒川一顿,回答:“好。”   没有再说其他。   宋和风回去工作,而季寒川看一眼怀表:此刻是上午八点。   昨天进入游戏时,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所以严格来说,他还在“第一天”——最安全,没有什么风险。   安平轮上没有泳池,以这点来看,倒是比不上国外那位同行。   但船在水上,昨夜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总要会水。   季寒川与船员打过招呼,让对方明白自己不是失足落水、不需要搭救。他下到最下一层甲板,站在边缘,在NPC们惊诧的目光中,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随后“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海水冰凉,迅速带走身体的热度。 第34章 其他玩家   起先, 他只是下沉。   身上衣服被海水浸透,平白增加了重量。   他下沉、下沉,眼睛却是睁开的, 看着愈来愈远的日光。没有呼吸,见到微小的漂浮物在眼前晃过。慢慢地, 听到甲板上船员的喊声。很惊慌, 或许觉得“韩少”嘴上说的很好,讲自己会水, 他们才会放韩少下去。可他跳进海中, 却半天都没有冒出头。   季寒川耳力很好。他还在下沉, 听到海浪拍打。还有一声愤怒训斥,说:“韩少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责任!还不下去找!”   季寒川终于有了动作。   他脚下一蹬, 手臂滑动,眨眼功夫,就又在水面上浮出, 朝甲板喊:“不要怪他,是我自己要下来——”   声音传到船员耳中, 船员脸上多了惊喜神色。季寒川相信, 至少在此刻,对方是真心实意, 为自己“活着”而感到开心。   这样的认知,让季寒川心情蓦然变好。他笑眯眯地朝对方挥手, 在这期间, 身体仍然浸泡在海水中。海水很凉,但季寒川不觉得很冷。水在他指缝之间流动,他觉得很轻松。好像身体之下, 不是一片汪洋,不是死亡深渊,而是一只温柔地托着他的手。   他轻松下来,想:我水性果然不错。   后面上了船,仍然是四处闲转。在这期间,季寒川竟真发觉几个看上去有点奇怪、似乎在观察四周的人。他视线转过去,然后收回来,笑眯眯与身侧NPC讲话。为了装模作样,手上还拿着纸笔,上面还有一张颇为粗糙的速写。   旁人看了,当他是出来游学的学生。只有季寒川自己知道,在本子末尾,是昨夜自己看到的画面:一艘船。   从迷雾中缓缓驶来,眼见要撞上安平轮。   他知道,“游戏”强迫自己昏睡,宋和风等一众船员都觉得无事发生——这是个很粗糙的掩耳盗铃,尤其是前者,几乎摆明在说,昨晚出了问题。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扣起本子,做了另一个决定。   他去了安平轮的货舱。   这里不止堆积着货物:一些钢条、一批机器……这些以外,还有厨房中要用的食材。头等舱的新鲜食物没堆在这里,但三等舱也有近四位数乘客,他们中许多人,为买一张船票,已经掏空了积蓄。但总要有东西果腹。   季寒川看到许多堆积的饼子。还很干燥、耐存储,只是味道不佳。他不嫌弃,捡了十数个,堆在房间里,算是解决日后伙食问题。或许会有人发觉货舱失窃,可到那时候,船上人多半已经没有功夫细究。   做完这些,季寒川又去食堂,吃一顿午饭,照例问题航行时间的问题,得到与早晨一般无二的答案。   只好再等下午。   这时是四月,对岸要到下午六点天黑。按照船员的话,季寒川把“出状况”的时间,定在六点之前。   他决定睡个午觉。昨夜直接晕倒,“游戏”仿佛有意要告诉他,一切没有旁人插手、看到,于是特地给他安排了和初刷新时一样的位置姿势。那么坐着,也能睡,可当然没有躺在床上睡得好。   他躺上床,很快入睡,无梦。   后来醒来,是听见敲门声。季寒川撑着床铺坐起,窗外已经是一片暮色。季寒川心中有数,去开门,果然见到脸色不算好看的船员。对方挤出点笑,对他说:“韩先生,外面又起雾了,船不能再开。要等明天,才能靠岸。”   季寒川挑眉,问他:“离对岸,还有多少海里?”   船员眉头皱得更深,喃喃道:“这不好说啊。”   季寒川就知道,这时候,安平轮的无线电设备多半也已经失灵。在开船近三十小时后,正式进入玩家们熟悉的“无法与外界联系”状态。   他没有为难船员,回答:“知道了。”   船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他点头,再去一边,敲另一个船舱的门。   季寒川想一想,忽而开口,问:“餐厅还工作吗?”   那船员一怔,回答:“对,先生可以去用餐。”   季寒川明白,到这时候,虽然眼见食物库存要被消耗完,但船长、船员们心底,仍然觉得,他们已经离港口很近了,没必要做些无谓的节约。要等他们意识到,这艘船将要在海上漂泊不定、日日徘徊在雾气里,他们才会知道,食物有多么重要。   而到那时候,已经没有能供“消耗”的东西。   但是——   季寒川想:这里是一艘船。   哪怕周围都是雾、分不清方向,不知往那边开;   雾里的另一艘轮船,不知是不是真;   船上两千号人,长久饥饿,一定会造成暴动……   但这里是一艘船,会有捕鱼设备。   至少在第十天之前,一切都尚能控制。   事实证明,季寒川所猜不错。他吃晚饭的时候,身侧其他乘客面带不悦之色,但船员们还能撑出笑脸。季寒川填饱肚子,要离开。这时候,却有人坐在他面前。   季寒川抬眼,看对方。   对方自我介绍:“我是聂曲。”   季寒川道:“聂先生,有何贵干?”   聂曲笑一笑:“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玩家’吗?”   季寒川看着他,半晌,眨一眨眼,“聂先生,你在说什么?”   聂曲一怔,似乎没想到,“韩川”会这样应对。   他盯着眼前青年的面孔,对方的疑惑不似作假。半晌,聂曲摇摇头,说:“没事,不耽搁韩先生,我先告辞了。”   他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听到身后的青年嘟囔:“什么人啊,奇奇怪怪。”   聂曲眼皮一跳。他回到先前的桌子上,除了他,还有两女一男。见聂曲折戟而归,三人都惊讶,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看起来颇为干练的女人问:“他不是吗?”   聂曲道:“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韩秀惊讶,喃喃说:“这就奇怪了……”   聂曲:“韩姐,你为什么觉得他是玩家啊?来说说,大家分析一下?”   韩秀道:“这局游戏里,大家都有能用的上的身份。”这是前提,“我是轮船公司的股东,你是张老板的小舅子,小叶是张老板侄女。宋柔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明星。还有伍哥,是张老板的保镖……大家都很容易接触‘张老板’。”   聂曲说:“哦,因为昨天晚上,他和张老板聊了很久?”   韩秀道:“我听张老板说,他对安平轮很有兴趣,所以张老板还安排了人,给他详细讲解。”   在她身侧,坐着一个看上去文气、底气很不足的女生,说:“可能是巧合吧?有时候游戏会有一些干扰项。”   韩秀道:“但这不是解密游戏,这个‘干扰’,未免太大了。”   叶芳一顿,低声说:“对哦,他今天还去跳了海……”   韩秀道:“算了,先不管他。现在,我们已经有五个人。一般来说,五天以上、三十天以内的游戏,参与人数都与游戏天数成正比。所以这一局,最多十八人,最少十二人。我们要尽量找出这些玩家。”   聂曲接口:“对。我们五个,加上一个待定的‘韩川’,”他还是耿耿于怀,“六个人,都在头等舱。这已经有点多了,所以我建议,接下来,咱们把视线放到二等、三等舱。他们不能直接接触‘张老板’,但相对的,肯定也有其他线索渠道。”   韩秀:“要尽早把人凑齐、拼凑出所有现有信息。到后面,我们没有经历做这些。”   韩秀斩钉截铁,说完这些。其他人听了,也颇为信服。   原因无他。算起来,韩秀的游戏场次、时间,要远远高出桌上其余四人。而在“游戏”降临之前,她也是一家企业的CEO,手下管着上百号人,行事雷厉风行、颇具威严。后来进入游戏,她也是凭借自己的决断力,当了数次“领袖”。到了安平轮上,韩秀已经能自然而然,去找自己最熟悉的状态。   聂曲则刚进入游戏不久,还处于观察、学习阶段。他跟在韩秀身后,补充:“在头等舱,‘张老板’是个很明显的目标。那在二等、三等舱,兴许也有这样的‘目标’。大家找到之后,再去看谁和‘目标’最亲近,那么十有八九,对方也是玩家。”   叶芳、伍和平听在耳中,一起点头。   叶芳是个普通学生,身材纤瘦、看上去便觉得这姑娘没什么脾气。伍和平则是退伍兵,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   叶芳仅仅开始游戏十天,还在胆怯、挣扎的阶段。伍和平要好一些,开始游戏一个月。可以往,他总是所有玩家里跑的最快的那一个。而作为“玩家”,只要能跑过其他人,生存率就能大大提升。   可以说,他们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游戏经验。   至于韩秀口中的另一个人,宋柔。她身份特殊,身侧时时有人跟着。从昨夜关于“她”的讨论,就能看出,如果她出现在NPC视野中,一定会造成一定骚动、反而影响玩家。所以在商讨后决定,她不与其他玩家一起行动,只在有需要时交换情报。   眼下,韩秀讲完、聂曲也补充完。   韩秀:“那我们快点吃饭。”一顿,“食物恐怕不够撑到十五天后。为了接下来几天,我们需要提前准备好吃的。” 第35章 舞会   随着天色暗下, 海面上,雾气无声无息地聚拢,能见度越来越差, 整艘船都被裹在雾中。   八点多时,季寒川站在甲板上, 举目远眺, 什么都看不清楚。   影响视线到这种程度的,不用说, 又是“游戏”的作用。到此刻, 季寒川倏忽觉得, 吴欢说过的那个“程序论”很有道理。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确认自己什么都见不到后,便转头, 准备离开。   期间,心里慢吞吞地想着事。   如果吴欢说的另一件事:每场游戏,都有“核心”所在——也是真的。   那这场游戏的“核心”, 又会在哪里?   他知道,吴欢与自己讲时, 已经强调, 这只是一个猜测。可当猜测与季寒川在回答讲师问题时的含糊答案贴合,他的“直觉”像是又开始生效, 暗暗告知季寒川:这是对的。   他其实已经想到几个地方。首先,驾驶室。这里堪称整艘安平轮的头脑。   其次, 轮船“中心”, 需要详细计算。季寒川记得昨夜图纸上的所有数据,眼下已经算出一个大致结果,等待验证。   再次, 轮船最底,排水舱。   最后,张老板的房间。   这些以外,也可能干脆难一点,不在船上,而在浓雾之中。   季寒川缓慢估量,预备找个理由,前去拜访那位“张叔叔”。事实上,理由本来就是现成的:一趟按说只有二十小时的旅程,被硬生生拖到第三天,还说不准又出什么岔子。作为“世侄”,他问张老板一句,这艘安平轮是否出了什么不便告知乘客的状况,很理所应当。   他这样想,而张老板果然在百忙之中接待了他。季寒川再见到张老板,他脸上已经多了些焦虑、少了昨晚的意气风发。听了季寒川的话,张老板叹口气,说:“我听船长说,像这样的雾,他几十年都没见过。”   季寒川道:“自然气象千变万化,我们对天气的了解还很少。这回靠岸之后,船长倒是可以向同行传递很多经验。”   张老板一怔,无奈笑道:“小川,你倒是乐观。”   季寒川笑一笑:“现在船还好好的。按照今天情况来看,等到明早,雾就散了。”   他表现得天真、乐观,的确是一个普通乘客该有的样子。而张老板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说:“小川,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   是还算委婉的逐客。   季寒川站起身,客客气气,说:“张叔叔,我听家父讲过,您能有今天的成就,一来,眼光独到、有经商天赋,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二来,就是勤奋,日夜不休……勤劳当然是好事,但张叔叔,你也要爱惜身体。”   张老板脸上多了点笑影,说:“好。”   他和和气气地送客,脸上还是与昨夜如出一辙的慈爱。等门关上,门内门外,两人却一起皱起眉头。张老板有忧心的事,季寒川则想:昨晚果然是有状况。   宋和风什么都没察觉到,不代表晚上那批船员同样不记得。   他说“船好好的”时,张老板叹了口气。神态之间,像是并不赞同。   但要说真的出了问题,安平轮不可能又平安航行整整一个白天。   或许是另一回事:张老板已经开始觉得,这场雾,不会到明早就散。   季寒川沉吟,脑内勾勒着张老板房中的摆设。那大约是整艘船上最好的房间,布置低调,可放在有眼光的人看来,无论是桌椅,还是墙上挂画,都不止乍看上去那样。   相反,这一切,都透着“贵重”。   只是NPC的财产状况,倒与玩家无关。季寒川在脑内过一遍,并不觉得,有哪一样东西,尤其吸引自己视线。   他站在一处过道,犹豫,此刻是干脆去二等舱、自己算出的“中心位”一探究竟,还是暂时偃旗息鼓。   他心里再度摇出两个骰子,很随意地宣布规则:左边的骰子点数大,就去二等舱;右边的骰子……   咕噜噜地,两个骰子滚出去。季寒川漫不经心,走在廊道中。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船员。见了季寒川,兴许认出他。这会儿笑一笑,掩去脸上的愁苦,说:“韩少,已经十点多了,还是快些回房间吧。”   季寒川一顿。   他想:这算不算“工作人员的安排?”   这时候,心底的两个骰子也停下。季寒川弯一弯唇,说:“好的。你也辛苦了。”   船员道:“不不不,韩少太客气——”   两人讲过几句,季寒川揭晓答案:右边点数更大。   但这原本就是由他控制的结果。   他回了自己房间,锁好门,躺在床上,手上翻着一本从行李箱中取出的书。偶尔抬眼,去看窗子。   雾越来越浓。   昨晚,他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游戏”清掉意识。到现在,季寒川却鲜明地觉得,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想睡。可这分明不是他自己的意志。四下无人,是还算安全的环境。他不动声色,与之抗争。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忽而再度听到敲门声。季寒川精神一振,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自己到底睡着。他扒了扒头发,顺手拿起怀表,看上面的时间。   恰好十二点整。   窗外仍是暗色,这会儿是午夜。在他做这些事时,敲门声又响起来。有一个声音叫他:“韩少。”   季寒川踩着屋内木地板,没有穿鞋,脚步便很轻,是旁人听不到的声响。偏偏在他停下时,屋外的声音如期响起,又叫了声:“韩少。”   季寒川沉默,站在远处,手握住门把手。   外面的人又叫:“韩少。”   季寒川挑眉:难道是复读机不成?   他最不在意的,是有实体的鬼怪。这会儿也很快开门,但又插着门栓,只能打开一条缝隙。走廊上的光透进来,照在季寒川脸上。一时之间,倒说不清,是门外有礼有节的船员看起来可怕,还是一缕白炽灯光下、面无表情的季寒川更可怕。   而船员看着他,脸上微笑不变,说:“韩少。”这是第四声,“舞会要开始了。”   季寒川心尖一跳。   他面上不显,“唔”一声。   船员道:“我来给您说一声。请您尽快过去——”   季寒川道:“我要换衣服。”   船员笑道:“当然,您请便。”   季寒川仔细看他。兴许也是因为灯光的关系,他总觉得船员的脸色有一点不正常的白。此刻,季寒川的眼皮微微耷拉,忽而一顿。   船员的袖口,带着一圈湿痕。   此外,他的指尖,也有被水泡久了之后的褶皱。   发现这点之后,季寒川再看船员,就能察觉更多不对的地方。他在船员脚下看到一小滩水,他的裤脚也是湿乎乎的,更别说鞋子……季寒川抬眼,笑一下,“稍等。”   船员点头。   门关上,季寒川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仍旧是那三件套。再大步走到茶几边,拎起茶壶,将茶水洒在自己鞋子里、袖口上。最后,手指浸泡进去,默默地数:一、二、三……   这样临时抱佛脚,大概率是不够的。   但有一刻,算一刻。   午夜十二点、舞会。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再有船员身上的湿痕。不仅季寒川,其他玩家也有或多或少发觉不对。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焦灼。相比之下,季寒川仍然是心态最好的那一个。   他在门外船员再度敲门催促、敲门声愈来愈大,几乎听到木板折断的声音时,厉声呵斥:“懂不懂规矩?!”   门外的船员似乎愣住。   季寒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语气却十分凶恶,整体画风十分不搭,又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狗仗人势?”   船员,或说披着船员面皮的鬼怪,陷入诡异的沉默。   而门内,季寒川看一看手上堪堪泡出的细微褶皱,有点发愁。   他正迟疑,要不要再花些时间,总归木门还能撑点功夫。忽而抬眼,在窗子映出的画面里,见到自己身后出现的一道身影。   还有那道身影之后,渐渐从门缝中渗入的水流。   一时之间,季寒川有些拿不准究竟哪边才是重点。但最后,他还是选择顺从本心。   转过身,看身后那道小小的身影。   竟然是宁宁——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寒川惊讶、错愕,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宁宁苍白的、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   片刻后,门开了。   船员刚要再勾出一个笑,就听乘客说:“去给我女儿找一身衣服。”   船员:“……?”   季寒川:“没听到吗?去给我女儿找一身衣服。”   他手搭在宁宁肩上,而宁宁扶着门框,怯怯露出半张面颊。   船员眨一眨眼,像是不知所措。半晌,“唔”一声,撑起点笑:“这就是韩小姐了?好,我这就去,韩少不要着急。” 第36章 三种人   在前一局游戏中, 季寒川也能触碰到宁宁。可那时候,宁宁的身体是透明的,不止玩家, NPC也会忽略她。   到此刻,她却像是有了实体。踩在地上, 走路的时候, 季寒川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第一声细微响动出来,小姑娘似乎被吓到。过了片刻, 才小心翼翼地低头, 看一看自己脚上鞋子。   然后试探着伸脚、再往外迈出一步。发觉自己真的脚踏实地时, 她神色里多了些惊喜。   这点小动作,被季寒川看在眼中。不知不觉间,他神色柔和下来, 唇角带着点弧度。而宁宁抬头看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规则”限制,又讲不出口。   片刻后, 船员拿来衣服。季寒川打开门栓,将门完全打开。他看一眼脚下的湿痕——在船员离开后, 原本的水流也消失无踪——口中说:“宁宁, 谢谢叔叔。”   十七八岁、还算少年人的船员:“……”   宁宁很乖巧,听季寒川的话, 重复:“谢谢叔叔。”   然后踮起脚尖、从船员手上拿过衣服。展开看,是一身裙装, 时下流行的设计。用料讲究, 做工精巧。   宁宁有些呆住,又透出抑制不住的喜欢。   季寒川看一看她,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口中问:“可以自己穿衣服吗?”   小姑娘抱住裙子, 点一点头。季寒川就走出门外,站在走廊中。房门阖上,他好整以暇,与眼前指尖被泡到发皱的船员聊天,先说:“我一个人带着女儿出来,还是不太方便。”   船员缓缓点头,季寒川问:“你在家里排行第几?有没有弟妹?”   这年头,显然没有计划生育。避孕措施也不普及,怀了就生,生下来不过加双筷子。能不能养活,全靠天意。   船员:“……”嗓音发涩,“有两个姐姐。”   季寒川点一点头,继续问:“我看你这么大,姐姐订婚了吗?”   船员:“……???”这人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有其他人从季寒川身侧走过。毕竟是船,哪怕头等舱,走廊也说不上多么宽敞。季寒川侧头看一眼,往旁边避开半步,认出对方是下午在自己桌前自我介绍的另一名玩家。   对方神情凝重,在视线触及季寒川时,先是一愣,随后皱起眉头,几乎脱口而出:你不是自称不是“玩家”吗?   季寒川笑眯眯,和他打招呼:“聂先生。”先一步打断聂曲的话。   而领着聂曲的那名船员抬起眼皮。季寒川看着他,目光一顿,再看看自己身侧。   来叫自己这位,还只是身上带一点泡久了水的痕迹。可领着聂曲这个,半张脸都是浮肿的。好像手指一戳,就能戳下去一个坑、冒出腐臭尸水。   季寒川顿时同情聂曲。难怪他那么紧张、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接着方才的招呼,温和道:“——你们先走,我在等我女儿。”   这话一出来,聂曲仿若卡住,艰难地消化信息:女、女儿?   众所周知,在非扮演类的“游戏”里,玩家不会有过于复杂的人际关系。   而季寒川表现得像是天下所有父亲,嘴上说:“小姑娘,换衣服慢。我又不方便帮忙,也只能等,唉。”   这样抱怨着,脸上却是“我女儿天下第一乖”的笑意。   聂曲沉默,心中浮出各样困惑。最后,他缓缓点头,抬脚迈步。   等离开许久,聂曲才慢慢理出一个逻辑:自己只在房内稍微耽搁了一会儿,那个浮尸船员就差点把门砸穿,门内积水也到了自己小腿肚。可韩川就那么在门口等,还与船员聊天,船员也不催促。这样看,或许的确是自己多想。   可这样一来,一个能够吸引玩家视线的NPC,是人是鬼,就很有待商榷。   聂曲心情沉重,另一边,季寒川继续和船员聊天。主要是他问话,船员闷闷地答。到最后,他连船员父亲在地主家做过佃农、种一年地,反倒要交七成税的细节都问出来。等到宁宁推门出来,季寒川总算停下问题。而在跟着船员,走去昨天那间礼堂时,季寒川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转过很多情绪。   作为一个“NPC”,船员的身世背景,似乎有些过于详细了。   如果他真的是“数据”,那背后的编程者完全没必要写出这么多细节。沉闷态度之下对地主的仇恨、对家人的心疼,甚至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两个姐姐全部所嫁非人,其中一个姐夫有过短暂发家,后面成了大烟鬼,更是折腾到家徒四壁。自己妈妈在冬天给别人洗衣服,洗出一手冻疮。   在上一局游戏最后,面对那个NPC组成的人墙巨人时,季寒川终于认同了朱葛等人的话。没有了走在路上说笑的场景,没有在小卖铺里翘二郎腿的细节,所有人都换上一样的神态表情,完全失去“人性化”的部分,那季寒川也不再觉得他们“真实”。   可此刻,在前一局游戏最初时的感受又卷土重来。虽然仍旧觉得眼下场景古怪,但船员话中透出的真,还是让季寒川心存疑虑。   他思绪浮动,视线下滑,看到宁宁。   小姑娘大约真的很喜欢自己的新裙子,这会儿拉着裙摆,走着走着,还要忍不住跳一跳。这样偷偷地乐,又意识到什么,悄悄抬眼,去看季寒川。与季寒川视线正好相对。   宁宁顿时收敛,安静走路。   季寒川还是觉得好笑。在这同时,想: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朱葛等人的话,游戏中,只存在三种“人”。   第一种,不必说,玩家;   第二种,玩家以外的普通NPC,会被玩家们习以为常地拖来挡枪;   第三种,披着人皮的鬼。   可宁宁的情况,显然与这三种都对不上号。   她可以在两局游戏之间来去,偏偏不是玩家。更确切一点,显而易见,哪怕她没有恶意、也没什么吓人的能力,但她就是个鬼。   季寒川有心问问宁宁,这时候,眼前的船员脚步停下,对季寒川道:“韩少,到了。”   季寒川抬眼,眼前是昨夜见过的木门。可此时此刻,木门像是被水洗过。湿漉漉的,上面长了菌斑。完全不是昨夜典雅的样子。   门把手上的龙头不知所踪,这会儿被船员握住、打开。海腥味扑面而来。   有一瞬间,季寒川以为自己出现在水底。可眼前一切仍然光鲜明亮,那点海腥气似乎只是他的错觉。所有人衣着楚楚,留声机放着音乐。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原本正在讲话,这会儿听到动静,回头看季寒川。季寒川眨眼,视线在他们的面颊、手脚上迅速划过。一共三个人,一个身上完全干爽,另外两个衣摆带点湿痕,但也并不明显。皮肤干燥,没有被浸泡过的痕迹。   季寒川身侧,那个指尖褶皱的船员扶着门把手,对他说:“韩少,请进吧。”   季寒川点头,自如地走入。   他在厅内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昨夜拉他一起的那几个年轻人又来了,见到宁宁,他们都有些惊讶,但和船员一样,迅速接受“韩少带着女儿”的“事实”。宁宁被一群人围着,成了一个很好的挡箭牌。一面吸引NPC们的注意力、方便季寒川四处打量,另一面,也被玩家们看在眼里。   聂曲对韩秀说了自己在走廊中与“韩川”的几句对话。韩秀听着,朝季寒川的方向看过去。季寒川对旁人视线敏感,几乎在韩秀看来时,就同样看向他,脸上带笑,朝她举一举酒杯。   韩秀一顿,跟着举杯致意。   随后回头,对身侧的聂曲、叶芳道:“……还是按之前说的,找找有没有面生的‘人’。”   聂曲点头,叶芳犹犹豫豫,说:“可这里人这么多……”怎么认得出来啊?   韩秀头疼。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从前做生意,是从普通销售开始,一步步做大,后面自己创业。有这样的经历,韩秀十分擅长记人。可哪怕是她,在厅内看了十数分钟后,也有些头晕脑胀。   最后,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去看自己眼熟的那几个NPC是否出现。   改变之后,工作量骤然减轻。玩家们都知道,眼下这一幕,一定有问题。可在一个个NPC被和记忆中对上号后,韩秀又疑虑,更摸不清眼下情况。只得谨言慎行。   过了片刻,NPC们似乎自发地往两边散开。而张老板再度出现。   比起昨天,他脸上多了点虚胖。季寒川眯眼看着,觉得眼前的“张老板”,与自己刚刚在房中见过的“张叔叔”,有些细微之处的不同。   他正在想,忽而觉得袖口一紧。低头看,是宁宁拉他。原来周身人群聚拢,偏偏宁宁个子太低。这样一来,视线被完全挡住。   可她拉完季寒川的袖子,就又变回羞涩的样子,站在那里,扭着自己手指,什么都不说。   季寒川弯腰抱她起来。于是宁宁总算能见到厅内说话的张老板。言辞与昨夜相仿,都是讲一讲自家公司建这艘安平轮时的投入,与提供服务时的各种用心。言下之意,显然是希望乘客们以后多来,痛痛快快掏钱。   具体到每一句话,倒是没什么重复,不是单纯复读。   NPC们也捧场。而季寒川视线一偏,落在张老板身后阴影处站着的男人身上。昨天,这个人也在那群玩家之中吃饭。他腰杆笔直,光是那么站着,就一身正气。   与而今厅内潮湿的水汽格格不入。   季寒川看了片刻,转回目光,重新看宁宁。   小姑娘像是对眼下一切都很好奇,眼睛乌溜溜的,四处乱看。   忽而听季寒川问:“宁宁,你是……跟着我的吗?” 第37章 疑问   在他臂弯中,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眼睛微微睁大。   明明并非人类,可她的眼睛干净、澄澈, 倒像是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她显然是犹豫了下,眼皮颤动, 过了片刻——季寒川隐约觉得, 宁宁是否在和另一个人沟通——才轻轻点头。   季寒川直接问:“你刚在在和谁说话?”   宁宁眨巴眼睛,细声细气, 回答:“和我爸爸。”   另一个爸爸。   季寒川一顿, 抱着宁宁的手拧紧一些。张老板还在讲话, 周围人都认真专注,好像没人在意这对“父女”的低语。季寒川问小姑娘:“你爸爸在哪里?”   宁宁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她。她还是太小,不懂得遮掩脸上的神色, 这会儿并非以往的羞涩,而是真的为难。季寒川见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宁宁好像根本不会与人相处。   他并不知道游戏降临之前, “正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但以上一局游戏的所见所闻,与宁宁一样身高的男孩女孩会抱着游泳圈, 走在路上又跑又跳, 兴奋地拉着爸爸妈妈看这看那。相比之下,宁宁实在腼腆过头。季寒川疑心, 她是否与旁人有过交流、是否得到过适当的教导。   这样想之后,记起宁宁的状态, 季寒川又叹气。   其余玩家看不到她, 上一局游戏里,NPC也会忽视她。到眼下,不知什么缘故, 小姑娘忽而有了实体。穿一条新裙子,兴奋成那样,蹦蹦跳跳。   季寒川温和地问:“这回是真的‘没法说’吗?”   到这一步,季寒川认为,如果还是把“游戏”比喻成一个编码系统,那宁宁兴许是其中的BUG、病毒,会四处游走。   而她毕竟身在系统之中,总要受到一定限制。   季寒川迅速理解了这一切,见宁宁轻轻点头。这时候,张老板也讲完话。季寒川心里的疑惑散去一点,逗宁宁:“之前我想,我大约是有个小孩的。正好你就出现了——”   宁宁握住他的手臂,惊喜地凑来。   季寒川:“……”   对船员说宁宁是自己女儿时,他其实并不认真。   很大程度上,是觉得宁宁不是人,又亲近自己,加上自己信任她,那小姑娘就是一个天然的掩护。   季寒川也想试探一下,这局游戏里,“符合逻辑”的界限在哪里。   可而今,见了宁宁的表情,季寒川心里“咯噔”一下。   他迟疑着、不确定地,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   “你真的是我女儿吗?”   ……   ……   这一刻,遥远的时间、空间之外,有另一个人,听到季寒川的话。   他原本坐在城市最高的建筑上,低垂着眼,看满城夜色,与其中霓虹。耳边是“玩家”惊慌的尖叫,仓皇的逃窜。   在这期间,所有“恐惧”,都会成为他的力量。   同时,他始终有一丝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地方。   此刻,透过宁宁的眼睛、耳朵,他看到季寒川,也听到季寒川。   邵佑缓缓眨眼,抬头。他眼前不再是那个数十年前后的城市,而是上世纪中叶,一艘从海城开往对岸的轮船。他看到富丽堂皇的装修,看到满室衣香鬓影,看到志得意满、立在人群之中讲话的张老板,看到那些隐藏在NPC中,谨慎观察情况的玩家。   他也看到季寒川。   俊美的、温柔的季寒川。   和他们初遇时相比,寒川成长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完全是被伤透了的小兽,缩在屋檐下舔舐伤口,原本光滑的皮毛都变得黯淡。见有生人过来,就弓着身子、竭力做出凶恶的姿态。可在旁人眼中,他还是那个漂亮的、受伤的小动物。   而今,寒川却强大、自信,光彩照人。   两人视线相对,季寒川眉尖拧起。他说:“又是‘你’?”   邵佑想:他明明不记得我、不记得宁宁,但他还能认出来。   这样的想法,让邵佑心中潜藏的戾气散去一些。高楼上的男人微微笑了下,透过女儿的嘴巴,回答:“是。”   他讲话的时候,宁宁的身体迅速变冰。季寒川意识到什么,言简意赅:“你别说话。”   邵佑:“……”   他耸一耸肩,从女儿身体里离开。在无人见到的地方,无数条通道被打开、又关闭,像是水面上一圈一圈,迅速扩大、又消散的涟漪。   而在轮船上,宁宁虚弱地趴在季寒川怀里,叫他:“爸爸——”   在季寒川“发现”真相之后,她身上的枷锁、限制,也被减轻。   她认认真真,说:“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小姑娘的身体,就像一个存储装置。平时积蓄力量,邵佑过来的时候,那些积蓄的力量又迅速消耗。   季寒川还不知道这些。他皱眉,摸一摸宁宁额头。眼下,解决了一个疑问,心中却浮出更多疑惑。如果宁宁是自己的“女儿”,那他又算什么?还有,那个和宁宁讲话、会透过宁宁眼睛看自己的家伙——   季寒川心情微妙,问:“刚刚那个,是你‘妈妈’吗?”   虽然宁宁之前说了,对方是“爸爸”。   但出于某种常识判断,季寒川还是觉得,是否是小姑娘在人际关系上的认知出了岔子。   可宁宁坚定地摇头,又很困惑,说:“我没有‘妈妈’啊。”   季寒川眼皮一跳。   宁宁说:“我有两个爸爸。”   季寒川:“……”   五、雷、轰、顶!   上一局游戏结束时,他见到一张全家福,然后在自己心里也勾勒出一副自己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画面。   虽然那时候,老婆孩子都面容模糊。可想着画面,季寒川就觉得平和、安宁。   此刻,这样的平和,却开始摇摇欲坠。   季寒川难得恍惚:我是GAY?   我没有老婆?   不,我老婆呢!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复杂,宁宁紧张地看着他。   季寒川垂眼,看着女儿,完全想不通:如果我是GAY,那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宁宁叫他:“爸爸?”   季寒川深呼吸,把自己恍恍惚惚的心神拽回来。   他想:大人的事,不要吓到孩子。   然后温和地,问:“你之前说要吃东西,想吃什么呀?”   宁宁又开始扭手指了,害羞地笑一下,说:“其实今天有吃过一点。换衣服的时候,有一个哥哥从爸爸你旁边走过去,他好害怕。我其实也没有很饿,但还是想吃。”   这话说的,像是全天下所有喜欢零食的小孩。   宁宁吸一吸口水,“但我只吃了一点点!”她比划着,食指和拇指掐出一点缝隙,“这么一点点,不会被发现的!”   季寒川一顿。   有点棘手。   ……   ……   先前,吴欢、朱葛……他们所有人都强调,“游戏”想让玩家绝望、痛苦。   而造成这一切,最好的方式,有两个。   恐惧,和饥饿。   而今,宁宁却说,聂曲的恐惧,是她的食物。   季寒川抱着她。怀里的小姑娘轻飘飘,虽然身体很凉、来续无踪,但这样看时,她明明就是个普通小孩。   他心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可下意识的亲近是真的。先前扎头发、现在抱小姑娘……这样的姿势,都很熟练。哪怕直觉会骗人,身体总有记忆。   他抱着一肚子疑问,见宁宁吸一吸鼻子,低声说:“爸爸,我闻到香味了。那边有吃的。”   季寒川暂且压下问题,顺宁宁所见方向看过去。他眼力好,一眼看到,晚上见过的一名女玩家,这会儿被NPC围在中间。她显然惊慌失措,想要找地方躲避、离开NPC的包围。可兴许是太慌乱,她完全没有留意到,NPC们是在有意无意,把她往墙边带去。   与此同时,厅内另外几名玩家周边,也聚满了NPC。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站成几个小圈,裹着其中的玩家。   发觉这一点后,季寒川再看自己四周。不是他迟钝、分心,而是他身边确实没什么人在。好像不知不觉间,所有NPC都从他身边散去了。   而宁宁问他:“我可以吃一点吗?”   季寒川想一想,回答:“你‘吃’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吃不了?”所以宁宁之前有意强调,自己只尝了一点,不会被发现。   宁宁回答:“对,他们会觉得那个姐姐突然没有味道……”   季寒川一顿。   怎么说呢——   这倒是在帮人了?   如果NPC们不能从那个玩家身上闻到“恐惧”,他们是不是会对她失去兴趣?   季寒川有意实验,抱着宁宁,往叶芳身畔走去。他看似悠哉,可事实上,始终在观察四周。先前是与宁宁讲话,所以注意力偏移。此刻,他却明显觉得,厅内比先前更加潮湿、发冷。   他甚至在墙壁上看到一点细微的、肉眼几乎不能察觉的水珠。   而灯光都黯淡一点,NPC与玩家的影子都被拉长。礼堂中没有窗子,见不到外界景象。可如若自上而下俯视这艘船,就会看到,船上的木板渐渐湿润,越往后,越像是浸透了水。船侧阴雾弥漫,洋流像是骤然消失。海面平静、毫无波澜,而船行驶着,却是在雾中转圈。   最后,季寒川走到叶芳身侧、NPC围成的圈外围。宁宁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偷偷地吸溜,身上的温度也升高一些。如此,季寒川心态平和一点:原本觉得,小姑娘口中的另一个“爸爸”太不负责,如果说之前在地下廊道中的附身、提醒是迫不得已,那刚刚,就纯粹没事找事。可眼下看,这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相处之道,并不会真正危害到小姑娘。   这时候,叶芳身在人群之中。这是她的第二场游戏,前一局游戏共有八天,另附两天休息。她懵懵懂懂被拖入,眼见着身侧前一秒还在一起打气、鼓劲的朋友被鬼拖走,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惶恐地逃脱。   如果她可以活得久一些、经历更多游戏,更多磨炼,那假以时日,叶芳或许也能有韩秀那样的心性。可至少在此刻,她只觉得害怕、几乎崩溃。却没有人能帮她。   她脑中一片混乱,含含糊糊地回答着NPC们的问话。为什么要从海城离开、家里是做什么营生,怎么大家都觉得你面生。还有一个贵妇握住她的手,很温柔亲切的样子,可她的手那么冰、那么冷。叶芳在她掌心感觉到了一丝潮意,就好像贵妇的手刚从水中拿出。   而叶芳身上一片干燥,在这样的场景中,格格不入。   她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可太害怕了,于是大脑发僵、无法思索。离墙面愈近,愈有一种窒息感。胸闷、呼吸不畅。   这时候,叶芳忽而听到一道男声,说:“啊呀,小姑娘唔好意思,侬大概吓到伊了。” 第38章 水   这一道声音, 如同石子落入水洼。叶芳猛然惊醒,只觉得自己像是终于从一汪海水中挣脱,肺部较先前要舒缓许多。从前不觉得, 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阵窒息,才觉得氧气可贵。   趁所有人NPC的注意力都转去那个抱小孩的男人身上, 她站在人群后, 贪婪地大口喘气。季寒川见到她的动作,眉尖一点点拧起。昨夜雾中驶来的船, 此刻墙壁上的水珠, 还有NPC门指尖的、脚下的湿痕, 再加上叶芳此刻的动作。这一切,都导向一个猜想。   他想:现在这个礼堂,倒像是从海里捞出来似的。   而其中这些名流, 就是随着轮船一起沉入海底,随后再在夜深人静时重返人间的鬼魅。   头等舱是这样,也不知道二等、三等是什么情况。   季寒川心思转动, 又想到眼前玩家。“游戏”里,运气很重要。她磕磕巴巴、答不出话, 没准是真的倒霉到没得到丝毫关于自己身份的情报。当然, 也可能是观察力不足,没有找到提示信息。相比之下, 他一过来,手边就是日记。翻一遍, 别说父母背景, 就连再往上一辈,关系网都能列出七七八八。后面见到张老板,对方问话, 他也能信口回答。这么说,倒是自己运气太好?   他若有所思,瞥一眼宁宁。这时候,先前握上叶芳手腕的贵妇款款走来。她手上拿一把扇子,是羽毛扎成,这会儿掩着唇,却还是露出一点唇角,与上面鲜艳的红。   她叫季寒川:“我听人说,韩少与夫人情深义重。”有“人”的地方,总有许多闲话。昨日季寒川不给面子,在旁人谈风月时,直接生硬地丢出一句“我有家室”。几个公子哥当面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颇有抱怨、说“韩少”假清高。话传来传去,也让这个贵妇听到。   贵妇:“……这会儿,倒是怜香惜玉。”   她讲话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卖弄风情的意思。季寒川留意到,心里却想:这会儿和昨天晚上,时间是流通的?   她知道自己昨夜说过的话,眼下见了宁宁,却又毫不意外。   季寒川一时想不通。但他记得自己是张老板“世侄”、记得昨晚几个纨绔对自己的怕和讨好。这会儿,他很快沉入角色,有些不屑地笑一笑,说:“您多心了。”   “您”本是敬称,可放在季寒川口中,加上他的语调,显然不带敬重的意思。   贵妇脸色一僵,旁边,昨夜那个拉季寒川讲话的丁姓青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和旁人不同,他身上很干爽,指尖也是平整的。唯独一头头发,湿淋淋,还在往下滴水。他自己恍若不觉,站在季寒川与贵妇之间打圆场,说:“琴姐,韩少带着孩子呢。”   贵妇的眼睛眯一眯,还想说什么。在这期间,叶芳见所有NPC注意力放在季寒川身上,脚下一挪一挪,要走出人群。她到底没有笨到底,此刻越往礼堂中心走,越觉得身上清爽舒适。最后,她疑虑地回头,看一眼墙壁,以及取代自己、成为人群中心的季寒川。   季寒川正说:“小丁,我不方便拿表,现在几点了?”   丁姓青年点头哈腰,道:“哦,我来看、我来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打开。这一个动作,让表里的水洒了出来,落在地上。   丁姓青年:“这会儿是……咦?”他停下来,困惑地皱起眉头,“怎么是三点半?”   他话音落下时,季寒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侧,有什么东西骤然发生变化。   不知从哪里淌来了水,流到他脚下。丁姓青年头发上的水也更多了,顺着他的脸颊向下,在下巴聚拢,又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地上原有的水汇合在一起。季寒川嗅到了浅浅淡淡的海腥气,在这同时,他周围一圈人也在悄然变化。袖口的水渍更多、手上皮肤愈皱。不过瞬息,连脸颊都多了点惨白、肿胀。   季寒川语气轻松,说:“你的表坏了吧。”   丁姓青年抬头,眼神黑沉沉的,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语气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嫌弃,说:“哪国的货?”   丁姓青年慢慢回答:“……是我表舅从扶桑带回来的呢。”   季寒川道:“扶桑?”   他“啧”了声,“小丁,如今国内是那种情况,扶桑人会给我们卖什么好东西?”他一顿,像是在等旁人赞同自己的话。而季寒川话音落下时,旁侧果然有人开口响应。这个时代,国家、民族,是最敏感的话题。气氛逐渐热烈,丁姓青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皱着眉头,看看手上时间停留在三点半的怀表,喃喃说:“可能是之前就停了。”   季寒川斩钉截铁,道:“什么‘可能’,是‘一定’。”   这样停一停,又叹气,把话题扯到众人所处这辆轮船,追忆往昔:百年前,谁能想到,而今国人也能铸造出这样一艘现代化巨轮?郑和下西洋,毕竟搭着木船。用过洋牵星术,各船之间灯笼、铜锣为号,也比不上而今的无线电……   说到这里,NPC们完全被话题吸引。季寒川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留学海外、而今归来的青年。对西方技术多有向往,对国内传统多有贬低。他心里并不这样觉得,可从日记、旁人态度来看,“韩少”该是这样的人。   季寒川自认常识欠缺,可事实上,他不记得的,似乎仅仅是关于“游戏”的大事小事。在其他事上,仍能讲出许多。   而眼下,他起了个头,接下来的话,有其他人说。季寒川自己不上心,趁这时间,去看其他玩家。刚刚那个女生已经与旁人汇合,跟在另一个女人身后。后者与NPC们侃侃而谈,场面之热烈,与季寒川这边相差无几。   宁宁倒是很认真,小脸上充满好奇。   可惜有很多事听不懂。她憋了半天,抬手拉一拉季寒川,问:“爸爸,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季寒川一顿,侧头,和她解释,顺利地从话题中心、变作闲谈群众,不再引人注目。往后,时间流逝,NPC没有出现其他变故。季寒川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怀表,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两点。   他想到丁姓青年表上定格的时间、想到昨夜此时,自己倏忽被游戏抹去意识,觉得:再过一个小时,这里恐怕也要出事。   当然,这局刚开始不久,大约不会太凶险。   他心中权衡:是留下,还是离开?   另一边,韩秀等玩家花了一番功夫,聚集在一处。到这时候,韩秀已经发觉:在NPC们的认知中,此刻的确是一个普通舞会。但一旦提起某些话题、某些细节,NPC们就仿若记忆复苏,身上带出溺水的痕迹。   她负责应对NPC,聂曲则严肃地拉着叶芳、伍和平,问起更多细节。伍和平的身份是张老板保镖,比起旁人,他离张老板最近。这会儿想一想,肯定地说:“他身上一点水都没有。”   聂曲皱眉:“这就奇怪了……”   伍和平道:“但我觉得,他比之前胖了点。”   聂曲记下这个信息。还是不死心,去看人群中的季寒川。这一眼,他却见到季寒川抱着一个小女孩,要往外走。他身侧,NPC们也并不阻拦。   他想起叶芳刚才说的,是“韩少”给她解围。这会儿问她:“那他呢?”是指季寒川,“他身上有水吗?”   他已经认定季寒川是游戏生物了,只是要确定对方身份。张老板身上看不出古怪,那“韩川”呢?   叶芳张了张口,很不好意思,说:“我没有留意……”她得了空档,就往外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不引起NPC注意”上,的确没有留意那个男人。   聂曲皱眉,听叶芳说:“但他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舒服了好多。”   聂曲沉吟:“这样啊。”   叶芳左右看看,小声问他:“聂哥,宋姐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宋姐?”   聂曲抬一抬眼皮,说:“不知道。可能去别的地方了吧。”   而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季寒川已经抱着宁宁,走到礼堂门口。   两个船员守在那里。离得近了,海腥气又开始变浓。见了季寒川,其中有一个船员张一张口,仿若想说什么。但季寒川已经很熟悉“打断别人说话”这一技巧,此刻轻巧插话过去,让船员咽掉说了半声的字眼。   季寒川:“我女儿困了,还是先回去休息。”   船员微微眯起眼睛,眼珠浑浊。季寒川与他对视,露出点笑,仿若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的不对。   这时候,宁宁也转过脸,看着船员。   她身上是先前船员拿来的衣服。如若真有沉船,那这身裙子,也一定随着轮船葬入大海。在看清她正脸之后,船员慢吞吞地动作。他点一点头,抬手,去握木门扶手。   这时候,忽而听到季寒川问:“前两天,我还见到一位小兄弟,说他姓宋——”   他讲到一半,停了下来。   船员转头,这眨眼功夫,他已经不止是眼睛浑浊,连脸颊都多了一块破口。破口周围皮肤泛白、像是轻飘飘的,一块被发到极致的面团。季寒川又听到水声。   季寒川面不改色:“我在甲板上遇见他的,多半也是头等舱乘客……但也说不准,我看你们船上楼梯通道,也不是一直有人守着,兴许是从二等舱上来。总归,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人?”   船员开口讲话,季寒川觉得自己面前的完全是一条鱼,会吐水、带着腥味,说:“韩少说的人,还有什么特征?”   季寒川琢磨:“宋”好歹是一个大姓,自己讲话又留了余地,总不至于那么寸,整艘船上,只有宋和风一个姓宋的。   口中回答:“十几二十岁,年轻,漂亮。”   嗯,就算真那么寸,也能找下一步借口:都说了,是对方自称,那没准他“韩少”是无辜被骗。   至于为何找人,这两个词出来之后,就有了解释。季寒川不介意船上多一点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   船员眼皮颤动,像是明白了什么。   半晌,缓缓点头。 第39章 船员   眼见“韩少”从门口从容离开, 几位玩家对视一眼。   到这时,韩秀和聂曲已经意识到:舞会不会没有止境地进行下去。   但这毕竟是“第二天”,他们也说不好, 这场舞会,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可韩秀经历过近二十场游戏。她虽然还能面不改色、与NPC们谈天说地, 但心中已经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在发觉季寒川离开时, 她心中一动,觉得:对啊, 如果是“NPC”, 就能正常离开……   问题在于, 要如何伪装呢?   她视线落在眼前说话的NPC身上。要说的话,无非是给自己身上弄一点水。眼下是舞会,有酒, 有其他饮料。做到这点,倒是不难。   在韩秀思量的时候,季寒川站在木门之外。   一门之隔, 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出来,才觉得原来不知不觉间, 自己的嗅觉还是有些被同化。走廊通风不好, 按说可能有些憋闷。但即便如此,空气仍然比礼堂内清新些许。   他转头, 门外也有两名船员守着。季寒川含笑,向他们点点头, 说:“辛苦。”   而后视线在木门、以及木门边缘迅速转了一圈。   他回忆着自己来时, 这扇木门是什么模样,而后得出确切结论:上面的水渍,扩大了。   季寒川在心里记下扩大的范围, 而后很自在地踱步离开。一面走,还一面轻轻与女儿讲话。小姑娘其实并没有“瞌睡”这一概念,但她趴在爸爸肩上,像是一同完成着一个壮举,于是很严阵以待。等到拐过一个转角,那两个船员消失在视野之中,才兴奋地和爸爸邀功,问:“我表现得怎么样呀?”   季寒川笑一笑,看她头顶那两个自己上一轮游戏中扎起来的小揪揪,说:“嗯,很好。”   宁宁就问:“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她很自然,说了“我们”。季寒川觉得:可能在上一局游戏……我“失忆”之前,我和宁宁经常有类似的行动。   她是游戏里被人忽视的影子,而从上一局地下廊道中的情形来看,她可以触碰到一些“游戏设定”,却不多。在地下举目看身处黑暗时,宁宁说,她看不清;可后面季寒川要挤进那片粘稠空气里,也是她出现,说不能去。   季寒川想:也不一定。或许宁宁的视角始终和玩家一样,但她背后那双眼睛,能看到更多。   他抱着小姑娘,说:“先数数从这里回我们房间,有多远。”   宁宁应道:“嗯!”   她与季寒川一起,数着季寒川的步子。季寒川身高、腿长,只是抱着女儿,没有迈太大的步,只是七十公分。   每步大小相等,从礼堂走到房间门口,步数和每步距离相乘,就能算出一共距离多少。   宁宁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季寒川好笑,在心里画了个三角:从这里到礼堂门口,并非直线。但说到底,只是再做一轮计算。   他想:如果“舞会”真的三点结束,之后或许又会恢复白天的正常样子。到时候,可以去看看,礼堂门上的水渍在不在。   如果不在,说明水痕只会在舞会期间扩散。那自己的时间还很长,要到许久之后,水渍才会蔓延到房间。   但也说不准。上一局里,吴欢腿上的焦痕在进入会议室后,开始快速蔓延。而这一局中,水渍的扩散,或许也有什么额外事件触发。   他估量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随后觉得,如果白天、黑夜,全然是两个世界,那白天找不到的东西,到这里,或许能有一个结果。   这样想,季寒川看一眼时间。离三点还有四十分钟。   来得及。   他问宁宁:“我们是去张爷爷房间看一看呢,还是下楼看一看,或者去甲板上看一看?”   ……说是“来得及”,但多半只够去一个地方。   宁宁细声细气,回答:“外面有雾。”   言下之意,是觉得外面危险。   可季寒川听了,愉快地决定:“那就去外面。”   他原本就只停在房间门口。这会儿转身,要继续从走廊向前。可这一刻,季寒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叫他:“韩少。”   他眼睛眨了眨,再次、并不意外地,嗅到腥味。   季寒川转头,看着自己背后的船员。船上一共有三位数工作者,一部分负责轮船行驶,另一部分负责为船上乘客提供服务。这晚之后,他见到的,都是第二种。   眼前这个,更是很熟悉,正是先前来叫他、又给宁宁拿裙子的人。但说起来,在季寒川进入礼堂后,就没再看到他的踪影。   此刻,船员说:“我听人说,韩少是带韩小姐回来休息。”   季寒川笑一笑,说:“这丫头,回来以后又说不困,要去甲板上转转。”   船员沉默地看他,听季寒川信口拈来,道:“小朋友就是这样,没长性。你有了孩子,也会知道。”   宁宁揪揪爸爸的衣服,有点委屈:明明是你说要去甲板的!我没有想去!   而船员忽而开口,说:“这样啊。”   他抬手,袖子上滴落一串水珠。   对季寒川做了一个指印的手势,说:“我带韩少去吧。”   季寒川客气道:“太麻烦你了吧。”   船员:“不麻烦。”他看着季寒川,眼睛里都像是要溢出水,与两小时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季寒川看了,心中又有计较。他跟着船员往前,手臂上仍然抱着宁宁,口中问:“……这么小心,难道是甲板上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吗?”   船员一顿。   海腥味更浓了。季寒川这句话出来之前,就明白,自己八成——不,是一定,会触碰到那个让船员“醒来”的点。但转念一想,别说以今晚来看、船上人的“醒来”,其实有一个不算漫长,但也足够玩家反应的过程;即便船员真的发生什么变化,他也不会忧心。于是便放心大胆地试验。   此刻,季寒川闻到这点味道,觉得足够了。   他话锋一转,熟练地:“也对,我带着小孩,小朋友爱闹。”侧头,对宁宁说,“你就在甲板中间走走,不要去旁边看,掉下去怎么办?”   宁宁更委屈:“我怎么会掉下去!”   季寒川就笑:“嗯,宁宁不会掉下去。”   这样几句话,船员身上的气息再度平复。季寒川觉得吧,他们这样来回切换,大约也挺累的。   三人——一人两鬼走上甲板,这时候,是两点半。   船员:“韩小姐既然要睡,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季寒川放下宁宁,缓缓看着轮船周身的雾。像是有什么东西,鲜明地把轮船与雾分隔开。雾在船侧,却不会上船。   他点一点头,半蹲着,对女儿说:“好,宁宁就在这里看看。”   宁宁答应了。她原本就不是活泼好动的小孩,此刻难得与季寒川、邵佑以外的人讲话,倒是新奇的心思更重一些。在季寒川看船周的时候,她抬头,对船员道:“哥哥!”   船员低头看她。   宁宁不在意船员身上的水,腼腆地笑一笑,说:“之前爸爸说你是‘叔叔’,但我觉得你是‘哥哥’呀。”   她身侧,季寒川眼皮一跳:嘴倒是挺甜。   口中闲闲道:“宁宁,你叫他‘哥哥’,那他就要叫我‘叔叔’了。”   宁宁“啊”一声,顿时显得为难。   而季寒川把女儿放在船员身边,就很放心地要往船边围栏走。先前,他说的是宁宁不要乱跑,自己倒是不受什么限制。   口中则说:“晚上雾也太大了,”好像没有留意其中的不对,“我之前听张叔叔说,船长经验丰富、在海上活了几十年……”   船员低低地“嗯”了声。   这时候,他的声音明明还很远。   可在季寒川走到围栏前两米处时,他的声音忽而又很近,几乎贴在季寒川背后,道:“韩少,不要往前走了。”   季寒川回头,看着他。果然,人就在自己背后,半米地方,水汽扑面而来。   他微微拧起眉尖,切换到“脾气暴躁的韩少”状态,冷笑,道:“跟这么紧,还真把自己当狗了?”   船员盯盯看他,季寒川先一步问:“宁宁呢?”   船员一顿,道:“韩小姐在那边看鱼。”   季寒川:“……鱼?”   他觉得船员就是一条鱼。   眼下,船员的脸颊微微抽搐,像是要浮出两条须——   季寒川饶有兴趣地看他,问:“对了,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们船上那么多人,也不是所有船员都相互认识吧?”   船员愣了愣。   季寒川看他愈发苍白、浮肿的面颊,闲闲地,露出一个笑:“哎,我就随便问一下啊。如果你失踪了,有多少人能发现呢?”   讲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没有先前的变脸,好像只是寻常聊天。   而船员听了,张嘴,却不会说话。嘴巴里冒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季寒川在心中权衡:要把这一个东西解决掉,倒是简单。   但——接下来还有十几天。   如果解决眼前的船员,会给后面带来变故。   季寒川倒不是不能处理,但对于“自找麻烦”的情况,还是有些敬谢不敏。   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样想,季寒川又侧头,去看船边的雾。   雾色浓重,莫说“能见度”了,完全像是一片深色的毛玻璃。而这样毛玻璃做成的盒子,严丝合缝地扣在船上。   遮住海面,遮住星光、月色。   水声愈重,季寒川“啧”了声,还是很嫌弃的样子,却手插上口袋,往甲板内侧走。   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在木板上擦过。   而季寒川没有回头。   他一路走到方才宁宁在的地方,果然在那里见到了小姑娘。宁宁身前,则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铁桶。见季寒川回来,她很兴致勃勃地抬头,对季寒川说:“爸爸,有鱼!”   季寒川看一眼:“这鱼好小。”但很眼熟,嘴边有两条触须。   想到这里,他忽而笑一笑,问宁宁:“饿不饿,要不要烤了吃?” 第40章 三点   宁宁犹豫:“能吃吗?”不能吧?   而这时候, 季寒川身后又是那个船员,说:“韩少,这个不能……”   季寒川皱眉, 厌弃地说:“闭嘴。”   船员停下,季寒川又冷笑, 道:“你是不是真的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 在“游戏第二天”,船员一定有许许多多不能做的事。需要玩家主动打破现状、言语之间透出“这会儿情况不对”的意思, 他们才能从眼下的人皮中挣脱。可如果玩家从善如流, 用船上身份里该有的样子仗势欺人, 那这些说不上是死是活、是人是鱼的东西就只能受着。   季寒川喃喃说:“回头我就和张叔叔讲一句,把你辞了。”   “韩川”是张老板世侄,是个嘴上亲近、实则没什么关系的身份。但说到底, 他身后的船员,也仅仅是无名小卒。如果这样一个小卒毫无道理地得罪“韩少”,那等待他的, 当然是失去工作、重新回到贫穷落魄的家。   逻辑是这样,只是这会儿, 双方心知肚明:哪有什么“家”能回呢。   于季寒川, 是:玩家会离开,船员会刷新。   于船员, 则是另一重心思。   他安静下来,看“韩少”半蹲, 稳、准地伸手, 食指、拇指分别掐住桶中鱼的两腮。那条鱼在季寒川手中拼命挣扎,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不是“鱼”该有的力气。两条触须随着挣扎, 在空中胡乱摆动,抽到季寒川手上。   而季寒川手臂很稳,指尖愈来愈用力。他摸到了过于柔软、潮湿的内里。后者是应该的,前者却有些怪异了。仿佛自己掐着的不是一个水生动物,而是在海中泡了几天的尸体。   这样的联想,让季寒川觉得恶心。好在上一局里,他见过更恶心的东西。于是能适应良好,站起来,手指掐得更深,要刺破鱼薄薄一层骨骼、让两边手指碰在一起。   季寒川端详片刻,看看眼前这条鱼,再看看身侧的船员。   鱼的嘴一张一合,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季寒川弯一弯唇,像是想说点什么。而船员紧紧盯着他的嘴,脸色发白、发胀,好像只要季寒川一开口,他就一定不再忍耐。完全是被逼到临界点。   可这一刻,季寒川倏忽意兴阑珊。   他松了手。鱼掉在甲板上,甩着尾巴,溅出水花。   季寒川低头,从鱼身上看到一闪而过的白。他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在手指上擦一擦,却擦不掉之前的腥味。季寒川也不意外,换一只手抱起女儿,说:“就到这里吧。”   一顿,看着船员,嘴角是冷漠地、不以为意地笑。   他说:“你不要跟来了——”   季寒川:“还是你觉得,这个时候,张叔叔真的没办法辞退你?”   船员面上,原本已经泛着白、溢出的眼睛,在这一刻,倏忽一缩。   从一双鱼眼,又变回人类样子。很沉默寡言。   大约是觉得船舱内不会出问题,所以“他”果然没有再动。站在原处,看季寒川离开甲板、回到舱内。   而后,在“他”身边,那条不住扑腾的鱼骤然变大,身上的鳞片变作一块一块突出的白色软团,膨胀,像是吸饱了水,带着强烈的海腥味。   那些白色软团越来越大,鱼身上的空间就很不足够,只能挤在一起,团团簇簇、密密麻麻。   船员看着这一幕,往后退了一步,却只是让出空间,并不觉得眼前一幕哪里奇怪。   鱼的触须渐渐缩小、变短,最后,也成了两个软团,贴在面颊上。   最后,那些膨胀的软团开始融合。那已经不算是一条鱼了,而是一团软体生物,在甲板上蠕动。身下是一片粘液,腥味更浓。   原本尾巴的位置,白色软团一点点分成两边、两边都越来越长。   鱼鳍同样向前延伸,软团愈来愈薄,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炸裂。   这个过程说来漫长,但实际上,只是季寒川走进室内、走过两三个房间。   他听力很好,此刻又夜深人静。只要专注下来,到这会儿,也能听到甲板上的声音。   宁宁被他抱着,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甲板方向。她皱一皱鼻子,不想打扰爸爸,但还是很想抱怨:好腥啊。   而此刻,季寒川听到“啵”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一片湿软中,被拔了出来。   同时,甲板上。一个浑身湿淋淋、带着粘液的船员,从方才白色软团的位置站起。   褪去鱼皮,就成了“人”。   而季寒川原本停顿的脚步再度开始移动、往前。   他转过拐角,取出怀表,看一眼时间。   两点四十五分。   季寒川在两分钟后回到房间。他把宁宁放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拢、身体前倾,自认算一个耐心与孩子沟通的父亲。   问宁宁:“刚刚那会儿,鱼桶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离开宁宁,到船员说“韩小姐在那边看鱼”,满打满算,不到半分钟。   三十秒时间,宁宁竟然真的被吸引了注意力。   宁宁吸吸鼻子,随着季寒川的问题,她脸上浮出点困惑,回答:“从旁边——”   季寒川想一想,从书桌上拿出日记本,匆匆涂出一张方才甲板的示意图,递给宁宁:“圈给我。”   宁宁乖乖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研究图画,笔头戳在下巴上。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用标准姿势握笔。相比之下,季寒川自己握笔的姿势,倒是不太标准,能看到中指上有一个茧子。   季寒川扪心自问,觉得如果自己来教,恐怕教不出这样的动作。   那这么看,就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在教她。   他想到那个人,脑海中还是一片白茫茫。可对方几次出现时,自己心底的信任,都是真的。   这一切,向季寒川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和他的感情一定很好。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趁这一点时间,天马行空,想到很多。   面前,宁宁在甲板与室内交接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又把本子递回来。   季寒川接过,看着圆圈的方向回忆片刻,遗憾地承认:自己的确没有注意那里。   不知道那块是否真的有几个桶堆着。   他确认了方位,又问宁宁:“他把桶拎给你,之后呢?”   宁宁回答:“然后……”皱着小眉毛,回忆片刻,“然后我转头看鱼,他就不见了。”   季寒川若有所思。   如果这三十秒钟,船员只做了“拎鱼桶到宁宁面前”这件事,那或许还说得通。   但自己没有听到脚步。   明明从围栏往回时,他听到身后滑溜的声响。   宁宁补充:“那条鱼虽然很丑,但会做好多动作。”   季寒川挑眉,笑一下:“比如呢?”   宁宁回答:“须须会抬起来!”她举起手,是击掌的姿势,对季寒川说:“这样——”   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模仿鱼的触须,点在自己掌心,“这样拍了拍我。嗯……滑溜溜的。”   季寒川一顿,从中听出什么,和她确认:“那条鱼一直在和你玩吗?”   宁宁回答:“对。其实我想看看爸爸走到哪里了、那个叔叔有没有对你做坏事。但我,”她不好意思,又习惯性去揉裙子,说:“又觉得那条鱼很好玩。再说,爸爸很厉害的。”   听到这里,季寒川抬手,去拉宁宁。   小孩子贪玩,又信任父亲的能力,这无可厚非。加上从前NPC对宁宁的忽视,季寒川觉得,这可能是小姑娘第一次遇到“玩伴”。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个。   宁宁抬头看他,两人对视,季寒川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裙子上拿开。   季寒川笑一笑,说:“我知道了——你不是很喜欢这一身吗?不要揉了。”想起先前那条变得皱皱巴巴的裙子,语气温柔一点,“不然就不好看了。”   宁宁“啊”了声,再度露出那种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嗯,爸爸之前也说过,但我总忍不住。”而越到游戏后期,季寒川要面临的状况越多。又不像现在这样,因为失忆,被丢到平均游戏场次在三十以下的玩家的场合。很多时候,都无暇顾她。   季寒川听了,一顿,想:类似这种的手上小动作,很多都和孩子婴幼儿阶段得到的照料有关。宁宁这样子,看上去最多四岁、不到五岁。而如果自己真的经历过上百场游戏,宁宁还一直跟着。那很有可能,宁宁根本没有经历过“游戏”降临之前的生活。   他仍然对小姑娘的出身、来历感到犹疑。但又的确相信,宁宁是自己的“女儿”。   所以这会儿,季寒川问:“那我有没有和你约好,如果你改好了,给你什么奖励呀?”   宁宁露出点发愁的样子。还是个小孩,于是连发愁起来都很可爱:“没有耶,但是——”   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季寒川确信,自己甚至没有眨眼。   可宁宁不见了。   连带她那身裙子,连带自己手上若有若无的腥味,连带地毯上、门边那块,始终没有消逝的水渍。   季寒川倏忽意识到什么。他拿出怀表再看,此刻的时间是:三点零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时此刻,就是昨天夜里,那艘雾中轮船“撞”上来的时间。   仿若童话故事中魔法消失的一刻。   在这同时,礼堂内,剩下的玩家也回到自己房间。韩秀不像季寒川这样,知道“结束”的具体时刻。她忧心忡忡,手握着门把手。也正因此,等地毯重回干燥,她瞬间便留意到。   几个走廊之外,聂曲放下怀表。伍和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里是今夜的张老板。翻一下身,脑海中又成了昨夜的张老板。   叶芳把被子扯开,自己缩在其中。   这一晚,宋柔没有被邀请去礼堂。或许是因为她昨天夜里那句“身体不适”,或许是有其他缘故。总归,她房里迎来“客人”。   到此刻,她仍然心有余悸,看着重新干净的、清爽的房间,颓然地想:如果明天再来一次,可要怎么办——   哪怕一切消失了,她仍然记得自己手臂上那粘稠的、滑溜溜的触感。 第41章 孤岛   宋柔一夜没有睡好。夜间不敢出门, 到白天,迫不及待地找韩秀到自己房间,问:“韩姐, 昨天晚上——”   韩秀看她这样子,就明白,宋柔大约独自经历了什么。她坐在宋柔面前,摆出温和态度,语气不急不缓, 问她:“不要急, 你慢慢说, 怎么了?”   大抵是韩秀的样子安抚了宋柔。她心态缓和一些,但回忆起昨夜的画面, 还是惊恐。这会儿说起来,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韩秀本着“搜集信息”的心态慢慢听完,在心中梳理。   是这么一回事:   因宋柔“身体不适”, 所以昨天晚上,有船员敲开她的门,说带来了医生。   最先, 宋柔还能抱着谨慎态度。这个时间, 来敲门的,能是什么正经医生?她联想到游戏里该有的鬼怪,又抱着“前两天多半不会出问题”的念头, 尝试拒绝, 说:“我已经没事了, 不用劳烦。”   她想关门,船员却先一步扶住门框,对她说:“宋小姐,还是请医生看一看。”   宋柔一顿。   船员说:“宋小姐这样的大明星,如果在我们安平轮上出了问题,张老板也不好给宋小姐的影迷交代。”   宋柔咽了口唾沫,除去对“游戏”的恐惧之外,还有另一种属于女性天性的忧心冒出头。她咬咬牙,经历了两个月游戏,她明白有时候“逻辑”是一个很好利用的东西。这会儿,她柳眉倒竖,说:“你也知道我是明星,有很多影迷!实话告诉你,不止张老板,还有其他大人物。你们呢,莫名其妙,带一个陌生人,就要进我房间?——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船员一愣。这时候,宋柔察觉到,对方扶住门框的力气似乎小了点。她心中一喜,觉得自己是否能平安度过。   可在她和船员对峙期间,那个一直安静的、无声无息的医生,到这会儿,忽然往前站了一步。   那一刻,宋柔几乎被扑面而来的海腥味熏到昏迷,眼睛觉得辣,冒出两点水花。她定神一看,自己都觉得吃惊,不明白眼前只有两个“人”——哦,多半不是人——再没冒出其他东西,是哪里来的腥味?   但眼前,那个医生看起来白白净净,很斯文客气的样子,对宋柔说:“宋小姐大概有误会。是这样,我是女的。”   宋柔一怔。   到第二天,她与韩秀面对面讲话的时候,都不解:“我明明记得,过来的是一个男医生。”一顿,放下这点疑惑,继续说了下去。   到这里,宋柔明白,这一遭恐怕不能避免。于是她到底同意那个医生进房间。   但又态度坚决,说船员不能进。这幅作态,倒是很符合“大明星”身份。船员听从了,宋柔有一刻窃喜。再提出下一个要求:屋门要一直开着。   否则自己在里面遇害了,旁人连呼救声都听不见。   她这些杂七杂八的要求,说到底,都很符合骄纵的、被捧上天的电影女郎兼交际花身份。而在那位女医生进来后,宋柔看着她,有意无意,问了很多问题。从医生的来历,说到她从前在哪里学习。   宋柔总结:“说是在教堂,和神父学了两年,之后被介绍来安平轮。”   她深呼吸,往下,终于讲到重点:“一开始,还好好的。”是在问诊。宋柔知道,这场游戏的背景是在上世纪中叶。所以平心而论,她对此时的医疗水平不抱期待。哪怕眼前的女医生非鬼非怪,她都不想被对方医治。   再者说,玩家身体素质都被“游戏”拉高,轻易不会生病。她说不适,原本就是借口。   宋柔:“我对她说,只是头疼、胸闷,但都是老毛病,可能只是不适应船上的环境。”   医生理解地笑一笑,提出,自己这次来,特地带了镇定安神的药物,可以给宋小姐打一针,算是安眠。   宋柔当然不敢答应。   但她拒绝的话一出来,就发觉,医生的模样在变化。   韩秀问:“什么变化?”   宋柔沉默片刻,说:“像是……巨人观。”   她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仍然记得昨夜里的恶心、恐慌。那么一张浮肿胀大的面孔,偏偏还要对她笑。这一笑,嘴角都裂开,一股粘液从中流出来。宋柔胃部翻滚,见对方要去拿注射器。她眼尖,看到注射器中的液体颇为浑浊,里面漂浮着不知什么东西。宋柔惊恐万分,到这一步,决定放弃与医生虚与委蛇。她站起身,就要往出跑去!   又在心里庆幸,好在自己提前说了,要打开门。   从待客的沙发到门边,大步迈出去,只有几步距离。宋柔觉得,这点距离,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捷径。但到了门口,一步之遥,门扉蓦然关闭!   她惊叫一声,转过身,那巨人观的医生就在她身后,问:“宋小姐,你为什么要跑呢?”   宋柔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如果自己不能“正确”回答这个问题,那眼下,就是自己的死期。   到这一刻,她反倒镇定下来,回答:“我要问问,你这个医生,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太不靠谱。”   巨人观的医生一愣,宋柔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声。医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浸透了,这会儿湿淋淋的,又因身体胀大,被撑得紧绷。   腐臭、腥味,一起往宋柔鼻子里钻去。她镇定地:“我对绝大多数药物过敏。不然你以为,我知道自己睡不好,还不去看医生?”   宋柔:“连病人有什么过敏史都不问,上来就说要打针,你又算什么‘医生’!”   到此刻,宋柔心有余悸:“我说完这些,她好像……又变了回去,成了之前的样子。”   韩秀在心中暗暗想:没错,就是这样。这么看来,船上那些鬼的死因,已经呼之欲出。   这艘原定于昨日就将靠岸的船,恐怕永远都到不了岸边。   宋柔:“我又找了些其他理由……主要是问她问题。”一开始色厉内荏地指责,到最后,成了纯粹拖延时间。越往后,宋柔越觉得,自己的房间发生了变化。她偶一抬眼,惊愕地发觉,不知何时,墙壁竟然已经湿淋淋的,像是回南天。   算算时间,四月。如果是宋柔的家乡,的确该有这样的气候。但他们在船上。   宋柔又开始心神不宁。   在韩秀面前,宋柔有了点哭腔,说:“韩姐,之后水越来越多,我再说什么,都不能阻止医生又开始变成那样。她还说,要给我诊脉。一个西医,说什么诊脉啊。我这么给她说,她却已经不为所动了,过来拉我……”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脚下的地板,变得和墙壁一样潮湿,水越聚越多。   时间越往后,宋柔越觉得憋闷。像是自己周身不是空气,而是水。   她要窒息了——   这样苦苦支撑,头晕脑胀,不知身前身后变作什么样。   有一刻,宋柔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然后忽然之间,身侧又一片清朗。她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应该看一看时间。   宋柔说:“那时候,是三点零八。”   韩秀说:“准确地说,是零二。”   至此,她们算是摸住这场游戏的脉络。   而在宋柔与韩秀讲话的时间,季寒川站在礼堂门外,看着眼前光洁如新的门扉。有了昨夜的对比,眼下,扶手上的金龙头堪称巧夺天工。   季寒川记下这一点。   依照船上的储备,这天如果再不靠岸,那船上两千个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都要饿着肚子。船长大约觉出古怪,做了什么安排。于是等季寒川进了餐厅,看到的已经不是先前的点餐形式,而是两排自助。   打眼看去,摆在盘里的,多半是各种海鲜。   他听到其他乘客的疑问,于是有人专门站在最前解释。一番巧舌如簧,把眼下缺少材料、用临时打上来的海鲜凑数的情况,说成对乘客提供的额外馈赠。人群中的抱怨平息一些,有人去尝,惊喜地与周围人分享各道菜的口感、味道。   季寒川在这些人中,见到许多昨夜见过的面孔。只是没有晚上舞会时的水痕斑斑,眼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这些面孔上。这个年代,能乘安平轮头等舱的,都是富贵出身。在战争、饿殍遍地的国家里,能顿顿饱饭,挑剔食物味道。他们的皮肤上有健康的光泽,能见到肌肤纹理,红润的脸颊,和淡青色的血管。   是活人的样子。   有了眼下画面对比,更显出昨夜这些面孔的苍白、湿冷。   季寒川见他们把一块块海鲜菜肴下肚,自己转了一圈,在自助餐的最末尾,拿了两片面包。   还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去夹果酱。   许多人认识他,却又像是忘了昨夜见过的“韩小姐”,在此对宁宁丝毫不提,只问季寒川,怎么不尝尝那些海鲜。   季寒川笑一笑,回答:“我之前在外面留学,来回都是坐船,要坐整整一个月。”言下之意,早吃腻了。   这个理由很恰当。旁人听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而季寒川解决完早餐,便绕下楼,去二等舱。从楼梯拐下的时候,他脚步一停,斟酌着,换了走路姿势。   他身材高挑,原本是恣意潇洒的姿态。可此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头,弓着腰,周身气质骤然变化。从头等舱的富贵少爷、青年俊彦,成了一个撑不起衣服、显得销售落魄的普通青年。即便如此,也要在与旁人面对面时撑出点体面,不让自己沦落到三等舱贫民一样姿态。   他身上穿的中山装,仍然是国外运来的新式料子、精致剪裁。可此刻穿在身上,谁也不会觉得,原来这身衣服能卖出昂贵价格。   他如水滴入海,在二等舱中行走,也不引起旁人侧目。这样慢吞吞往中心位置挪,听到一片抱怨,说早餐莫名减少供应,吃不饱肚子。还有些人挽起袖子,就说,要去找负责人理论。仍然是学生模样,口才很好,这样一件事,也能引经据典,说得很慷概激昂:我们二等舱乘客,也是花钱上船!   季寒川听在耳中,心思浮动,想:能打捞上来的海鲜,毕竟会有定额,不可能喂饱两千口人。这么看,是只供给了头等舱乘客。二等舱吃不饱,三等舱恐怕更要挨饿。这样下去——   吃不饱,又到不了岸。   整艘船,在白天,像是成了一座孤岛。 第42章 二等舱   在安平轮漂浮在海面上的第三天, 食物短缺的祸患初现端倪。而二等舱的人还仅仅是觉得,这是轮船怠慢。他们要理论,也只是针对“权益”, 觉得自己买过票,不要求锦衣玉食,起码能吃饱饭。   而面对愈来愈恼火的乘客,和楼上餐厅一样,这会儿也有人过来解释。只是态度冷硬许多, 语调四平八稳, 说:“你们买一张票, 原本只包含三顿饭。到现在这会儿,已经是五顿了, 还想怎么样?”   要说法的乘客中,有人因为这句话而瑟缩。领头的青年却不惧,说:“船票上哪里写着‘三顿饭’?”   他一顿, 又道:“倒是写了,‘下午三点出发,翌日中午到岸’。这么算, 该是你们老板违约吧?这么耽误事儿, 退钱!”   这样一喊,身后有人响应。一时之间,无数人喊起“退钱”。声势浩大。季寒川愈走愈远, 反倒越听越清。半晌, 他在一处停下, 转头看四周。他还在走廊内,如果计算没有出现偏差,那“绝对中心”,应该是旁边的房间。   一条走廊外后,船员还在和二等舱乘客讲话,从一开始的“解释”,逐渐演变成“争执”。一方说另一方违约,另一方说轮船公司仁至义尽,如果不服气可以去甲板跳海,看能不能自己游去对岸。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听着,左右看看,最终从走廊到甲板的栅栏上拆下一条铁丝,再捏成合适的样子,拿来开锁。   “咔嚓”一声,铁丝捅进锁眼,比上一局中监控室的门锁开起来还要容易。季寒川收好铁丝,开了灯,看眼前房间。四人住,被褥却都整齐地叠在床上。他眉尖拧起一点,走上前,看屋子正中桌面上摆放的东西。   一张报纸,是时事相关。除去国内形势之外,还开辟了专栏。这期大约正在与什么人论战,专栏上的内容颇具针对性,但到底条理清晰。季寒川读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被说服。   但眼下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他又看其他东西。最终,在床下拉出一个箱子。打开看,里面叠了两身衣服,和外面正与船员争论的领头者身上穿的是一样风格。   季寒川心中有谱,把箱子阖上、推回去。屋内干净,没有灰尘,也就不至于留下什么痕迹。最终,季寒川离开这间房子,重新锁上门。   他正犹疑,接下来,是再去一趟甲板,还是继续往下,看看三等舱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有更大的混乱。到此刻,一条走廊外的喊声、争执声,却倏忽停下。季寒川一顿,颇为意外。但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尖叫。   “啊——!!!”   嗓音尖锐、惊恐,显然是受到了极大震撼。季寒川有些发蒙,看向走廊尽头、甲板处投进的微弱光芒。这会儿明明是白天。NPC那边又人群聚集,能出什么事——   他这样想,但很快,那边的声音又开始变大,成了七嘴八舌的指责、惶恐地推卸责任。因讲话的人太多、太混乱,季寒川反倒不能捕捉到重点。他眉尖皱起,决定上前看看。这一刻,一道惊雷似的声音插进来,道:“吴同方,你杀人了?”   那边蓦然安静,像是一切被按了停止键。   而先前那个声音又讲话了,倒是带一点笑意。没有了之前疑问的意思,用肯定句,说:“你杀人了。”   而“吴同方”在这样的问话声中,慌乱地说:“我没有!没有!”   前一个声音:“可是他死了。”   “不是我!”吴同方嗓音愈大,“这里这么多人,凭什么说是我……是我杀了他?”显然色厉内荏,“你们,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在他身边,凭什么说是我杀他!”   “因为我看到了啊。”前一个声音,“虽然人很多,但只有你推了他一把。他就倒下来,头正好磕上楼梯。哎,我说,你们看他倒过来,怎么也不扶一把?竟然直接让开了,难怪他会磕成这样。头破血流的,啧……”   “够了!”第三个声音,季寒川却很熟悉,正是先前与船员理论的那名青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们要报警,对,报警!”   “你确定?”前一个声音问,“报了警,我们这一圈人,都是杀人犯了。”   理论的青年:“你说什么?”   前一个声音:“虽然是吴同方推了他一把,但刚才嘛,所有人都互相推推搡搡,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   倒是完全变了一副态度。   理论的青年:“那也不能说,我们所有人都是——”   前一个声音:“不是吗?至少你难逃其咎吧,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聚在这里。而且正因为你和他动嘴不成、变成动手,吴同方才会失手杀人。”   这一刻,季寒川已经走到走廊拐角处。拐角后,就是一片略微宽阔的地方,正是安平轮上贯通上下的楼梯。按说应该有人看守,但昨天季寒川就发觉,守着楼梯的船员惯好摸鱼,经常不见踪影。眼下,显然也没有其他船员在。   只剩一具尸体、一帮乘客。   他没有再走、露面。而是靠在墙壁上,脊背贴着木板,头微微抬起,看眼前晃动的电灯。这样角度,连影子都恰好被遮盖。   因拉近了距离,乘客们又忐忑之下变得安静。这一刻,季寒川能听到吴同方吞唾沫的声音。“咕嘟”一声,像是还不能完全接受“过失杀人”的罪名。   前一个声音又道:“我之前就留意你了。你大约读过一些书,日后还有前程要搏。万一报了警,你也和杀人罪名牵扯不清。”   那个理论的青年显然懵了。前一个声音说到这里,自觉已经差不多。于是循循善诱,说:“现在嘛,我们在海上。有些事,可以不用那么‘死板’。”   他抬脚,在船员的尸体上踢了踢。布鞋摩擦着布料,还有还有热度的人体。这下子,在场所有人——包括季寒川——都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 第43章 乐游   在这之中, 最惊愕的人,还是吴同方。   他懵了一瞬,骂道:“乐游, 你疯了!”   季寒川听了,想:哦,他们认识。   吴同方:“你——我、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乐游,也就是先前一直讲话的那道嗓音主人转头,看着他。吴同方三十余岁, 面相普通, 在“游戏”降临之前, 是个工地上的民工,起先靠力气赚钱。后来学了砌墙的手艺, 算是会工艺的师傅,一个月下来,能给家里赚上万把块。而在闲暇时, 他会看小说打发时间。在这之中,接触到许多网文。起先“游戏”降临,他觉得网文之中的内容成真, 自己兴许可以建立势力、称霸一方……可接下来的事, 很快打碎了吴同方的幻想。   这场“游戏”,与他先前看过的那些,全部不一样。   没有可以用来换金子的积分, 没有大把美女投怀送抱。没有轻松易得的奢侈享受, 有的只有挣扎、饥饿, 甚至连休息时间都可能忍饥受苦。   他摸爬滚打,活到现在,在厉鬼爪牙下艰难逃脱,觉得过去的自己简直是个蠢货。十数场游戏下来,吴同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认知。   他不会动脑子,好在“游戏”本身不太需要玩家动脑。只要会跑,跑的比其他所有人都快。或者伸手,把自己前面的人拽到后面——   就能活命。   可眼下是船,或许没有多少地方跑。   脚边一具尸体,现在躺着不动。但这是“游戏”啊!说不准,到什么时候,就又开始动。   而看着吴同方惊恐的、磕磕巴巴的样子,乐游笑嘻嘻问:“还是说,你想把他留在船上?要不要干脆和睡在一起,盖一床被子?”   吴同方呐呐不言。身侧,一群NPC也没有声音。至于拐角的季寒川,他若有所思。   吴欢之前和他感慨,说:“在这种高强度的游戏里,很大一部分人,精神状态会出现问题。”   这话,原本是吴欢用来和他解释,一般什么样的人,能走到“失忆”的一步。   需要心性坚韧、不受外物所累。能坦然面对游戏中的种种鬼怪困境,却也能以平常心看待一切,不把身边弱小玩家当做随手利用的工具。   吴欢和他强调:“这点很重要。有些人,根本是定时炸弹,完全想不到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哦,我不是说你,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有逻辑的。这种人,也是平均生存率被拉低的原因之一……”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此时此刻,季寒川想:我也遇到这种人了?   而NPC群中,乐游摊手,说:“算了,当我没说。那现在就找个船员过来,劳烦他通知船长。”海上可没有警察局,“然后再找个地方,把咱们在这些人统统关在里面。等上了岸,再统一移交警署。”   他说着这样的话,还是笑嘻嘻的。   而这时候,季寒川已经迈开腿,往甲板方向去。   身后,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是先前与船员理论的青年。看他的口才、姿态,还有与乐游那几句对话,多半是NPC。他似乎很踌躇,可乐游的话,的确让他为难,忧心自己日后被影响。所以此刻,他的好口才再度发挥了效用。   周身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在“船员的死是所有人责任”的威胁下,一个一个点头。   这时候,季寒川走到甲板。二等舱的乘客有头等舱的两倍,不可能全部聚集在楼梯口。而那些没有聚集的人中,兴许也有一些,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屋外响动。   季寒川想了片刻,见甲板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乘客。他拉一拉自己的领子,遮住大半张面孔,往偏僻处走去。在一个杂物堆积的角落,季寒川手撑住栏杆,翻越过去,轻松跳入水中。   在海潮起伏中,他入海时溅起的水花迅速消逝。有巡逻的船员听到一点动静,往这边看时,海面已经是平常模样。而季寒川潜入船底,水潮涌动,他看到鱼群、看到暗流。这一刻,季寒川虽然身在海底,却觉得天地广阔。鱼群向前游去,暗流亦向远方涌动。这个世界很小,玩家们只有一艘船的空间。可又分明很大,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不知不觉,季寒川这样看了许久,肺中氧气吐尽。这时候,他冒出海面,换一口气,再往船下潜去。   他见到船上依附的无数藤壶,在水流中翕张。远远看时,像是一张在水波中飘摇的毛毯。游近了,却觉得皮肤发痒,难以忍耐。   季寒川想到上一局游戏中的巨人。他眉头微微拧起,嘴里吐出一点泡泡,继续往前。   等到船底,季寒川抬头。按照先前宋和风拿来的图纸,自己眼下见到的铁皮里面,就是排水舱。   季寒川抬手,掌心贴在一块光滑的金属船面上,感受片刻。最后遗憾地发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再浮出水面时,在三等舱的甲板上船。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栏杆上。身上湿淋淋的,衬衣贴着皮肉。此时是春日,又是上午,太阳未升到正空,海风微凉,吹在季寒川身上。   而身侧,许多人惊疑不定,看着季寒川。   他们是三等舱的乘客。舱内位置狭小,又因人太多,拥挤不堪,连空气都是湿闷、发臭的。晚上天凉,愿意憋在舱内的人要多一些。可到了白天,虽然外面依然不算暖和,也有很多人选择来到甲板上,透透风、晒晒太阳。   可大家坐得好好的,正在聊天,向往对岸的生活。虽然不知怎地,传闻中只要一天就能到达的地方,到了第三天,船还慢悠悠在海上漂。但兴许是传闻出错,对岸仍然是寸金寸土。哪怕同样是给人刨地、抬砖头,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忽而就听到水声。   那“噗通”一声落入耳中时,许多三等舱的人露出点惊恐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头等舱里夜间的舞会,但今天早上,船舱里有隐隐绰绰传言,说这艘船撞了邪。还有许多人做噩梦,把大伙儿的噩梦内容对照一下,内容都一模一样:船里进了水,他们这些人没有人救,于是活生生淹死。尸体被安平轮带到海面之下,在海底幽幽长眠。梦中,他们成了漂在海中、所有鱼都能来咬一口的腐肉。甚至有人梦到自己被吃干净了,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后来醒来,见周围人还好端端的,船仍在行驶,没有破洞、没有进水,这才稍微安心。往后,虽然发吃的的人来了,昨天还一整天有一个饼子,到今天,只剩半个,两口就能吃完。也有人怯怯提出疑问,船员用了和在二等舱时一样的解释。但他显然比自己去二等舱的同僚好运,说完“买一张票只供一天饭”后,就拎着木桶离开。而三等舱的乘客们珍惜地把怀中半张饼揣进衣服里。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连昨天的饼子都攒下。不是肚中不饿,实在是“饥饿”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感觉。   胃里会火辣辣的,很难受。摸着怀中饼子,就想要吞口水。可又觉得,大公司毕竟是大公司、有良心,愿意给船上人供饭——这和二等舱乘客的想法截然不同——眼下少吃两口,到了明天、后天,下了船,在对岸找工作时,周转那几天,就能多吃两口。   这是三等舱大多数人的看法。而今,季寒川坐在人群中,显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他与他们讲话,很快问出这些。周身一群人看他皮肤白皙,这会儿挽起一截衬衫袖子,露出的小臂上带着流畅凝实的肌肉,便觉得艳羡,说:“话说回来,你怎么会从海里上来。”   善意的视线之外,当然也有恶意。   季寒川一一看过去,脸上带一点习惯性的笑,手撑在甲板上,慢慢地,那里有一点凹陷。这样鲜明的威胁,被那些怀揣恶意的人看在眼中。同样,又吸引了另一批人的视线。   他们小声说:“是玩家吗?”   “……怎么会来这里?”   “要不要接触……”   季寒川表情不变,仍然带笑,耳朵里却捕捉到一点关键字的细节。他此刻不动声色,到后面问出了三等舱乘客们昨夜的“集体梦境”,又知道他们反倒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食物匮乏,便起身欲走。   他有一种预感。这局游戏里,也许三边船舱乘客的“游戏内容”是分开的。有交集,却非全部重叠。   如果是这样的话,“核心”多半会藏在所有人都能触碰到的地方。   也就是船外的雾。   等到起身离开,坐在船上的乘客们缓慢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在这之中,季寒川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远处五个人身上。那里有一男四女,男人长了一张马脸,看上去眉目阴沉,眉间还有一道刀疤。可刀疤不长,脸却太长,倒是不影响下半张脸的五官。   他身后,靠着墙壁,挤着四个女生。她们无一例外地低着头、遮住脸。   季寒川:“……”   有点不是很懂“游戏”用意。这算什么,额外增加难度?   他的视线很快从那一男四女身上略过。直到到了楼梯口。   这里,倒是有一个百无聊赖的船员守着,没有消极怠工。但看他的模样,季寒川也能觉得,这里一定是船员之中公认的糟糕差事,找了个最好欺负的人守门。   这船员见了季寒川,像是也很懵。听季寒川解释:“我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游个泳,正好从这边上来。”   船员一脸惊诧,半天才回过神:“啊?哦、哦……”游泳?   季寒川友好地:“我昨天也有游过,或许你有听说。”   船员表情复杂。但看季寒川的模样,也觉得他和整个三等舱不在一个画风。于是放人上楼。   等走到二等舱所在处,方才船员磕到头的楼梯上,已经干干净净、不带血迹。季寒川脚步不停,仿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继续往上走去。   他拐过一个转角,二等舱楼梯间外,忽而走出两个人。其一正是刚才的乐游,他摸摸下巴,说:“是这个人吗?”   乐游身侧,是一个比他高很多、肩膀宽阔很多的男生。他姓熊,名叫熊俊。在“游戏”降临之前,是一个体育生。也是能跑、会跑的类型。但与吴同方相比,一来,他是正经学院出身;二来,最重要的,他年轻。有这两点,乐游挑剔地觉得,虽然这回“游戏”带来的都是没意思的玩具,但眼下这个,还是比那老男人要好用一点。   刚刚这边出了“意外”时,熊俊正在甲板上。他看到有什么人,从舱内走出。只看了一眼,并未留下太鲜明的印象。要到后来,乐游说起,熊俊才知道,原来那一时三刻里,船上还出了这种事。   死了一个船员。   以往,玩家们虽然有“游戏前几天多半不会出事”的共识,但这并不绝对。此外,哪怕玩家不死,也会有NPC频频出状况、为玩家提供线索。   像现在这样,经由玩家的手,弄死一个NPC……熊俊还真没见过这种架势。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乐游等人决定,要将那船员的尸体丢下海中,任鱼群咬啄,毁尸灭迹。而找熊俊,是因为在乐游口中,他们都是玩家,应该“互帮互助”。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被乐游说出来,却让熊俊平白打了个寒颤。这才是他的第二场游戏,有很多事,熊俊还不懂。他不禁想:难道在这里,玩家们就是这样“互相帮助”?这未免太——   乐游:“问你话呢。在想什么?”   熊俊沉默,回答:“我觉得不太像他。”   乐游“哦”了声,说:“你确定?”   熊俊解释:“我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哪能记那么仔细。不过感觉嘛,和这个人不一样。”   乐游皱眉,觉得无趣。随后对熊俊说:“行,你在这里盯着。见到那个人上来了,就把他捉住,给我带过去。”   他几乎是在理所当然地命令熊俊。这也难怪,在他们二等舱的这五名玩家里,乐游是游戏经验最丰富的一个。据他所说,他已经在游戏中待了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熊俊最先听到这点时,还庆幸,自己是不是可以抱住大腿。可眼下看,这不是大腿,是个疯子。   他恹恹地答应,说:“好。”   乐游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可在走的时候,他扶了下熊俊肩膀。这一下,熊俊的表情都要扭曲了。他已经算力气很大,怎么乐游看上去瘦瘦小小,力气却能这么大,仿佛要把自己的肩膀捏碎。   乐游笑道:“小熊,你要好好做事啊。”   熊俊被这个下马威震住,忙不迭地点头。这之后,乐游终于放心离去。熊俊觉得他行事无度,乐游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才那一批人,已经分好工,要把二等舱的房间一间一间敲开。等“整合”完整个二等舱,接下来,就是货舱。整整十五天,总不能没有吃的。 第44章 张老板   季寒川听完了乐游与熊俊的对话。   他摸摸下巴, 暗想:小熊……?   这么一个名字,实在和刚刚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生不搭。   季寒川没忍住,笑了下。   这时候, 他其实已经在头等舱的走廊里,旁边还有船员。季寒川甚至又像是颇有兴致那样,与船员聊天,说自己昨天见到另一个工作人员,也与对方讲了许多话, 不知为什么, 今天反倒没看见。一边说, 一边去分辨楼下的对话。等嘴上讲完,眼前的守楼梯船员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韩少, 您这样说,我就知道了。圆脸,两个姐姐, 十七八岁就上来做事。对,是他。”然后说了名字。   季寒川在心里划掉“船上鬼是纯粹外来者”的选项,又留下“披着船员皮的外来者”。他笑一下, 很大度, 拿出六块银元,要眼前的船员拿去与昨晚那位平分。   他特地在银元上捏了一块指印。乍看上去,倒是不明显。而船员见他这样大方, 先一愣, 又惊喜。紧跟着而来的, 还有庆幸:果真,三等舱是一群穷鬼;二等舱是一群吝啬鬼;只有头等舱,能遇到这样出手阔绰的老板。   季寒川笑一笑,把银元分成两份,分别放在这个船员两边口袋中。信口开河,说:“说起来,我上安平轮前去了趟静安寺。这可是快两千年的老庙了,最灵验不过。我家老爸几次生意上遇到挫折,都是去拜了拜。”   他眨眨眼睛,说:“这几块大洋,我当时就带着。这么看,没准也沾了些佛气,能保佑你们平平安安。一人三块,能挡三次劫难……”   船员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又是这样一个文化变革的年代。他被季寒川的话,讲懵了,追问:“韩少,是真的吗?”   季寒川道:“兴许是真的。这些年不太平,我老爸又时常在外面做生意,身上总要带上几块。原本,只当求一个安心。可后面,你猜怎么着,”他刻意停顿一下,看眼前的少年人脸上流露出焦灼、期待,“又一次,他遇到了扶桑人的埋伏。”   船员听得一愣一愣。   季寒川则想:奇怪。我怎么好像……说到这里,才像正式开始编假话,用来做一点试验。   可显然,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有一个做生意时总要带几块银元的父亲。他出生在半个世纪之后,那时或许还没达到海清河晏,但总算平和安定。   不像现在。   他看着眼前少年人,到了晚上,他就该有另一张面孔。浮肿的、苍白的,像是一具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的尸体。他们或许真的泡了很久、很久,周身是幽闭海域,冰冷海水。又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被“游戏”强行拉回人间。   季寒川没有再用先前那样绘声绘色的语气,说后面的假话。   他原本只是想知道,如果第一天就沉船了,那眼下又算怎么回事。所以想要在船员身上,留一个标记。   可如果是在衣服上做暗号,季寒川又不确信,船员是轮班制,会不会连衣服也多准备几份。这样一来,无法确认他们在事故是穿着是什么。要是直接印在身上,以季寒川的力气,倒不是不行。只是要说“不引人注目”,就有点麻烦。   最终,在口袋里银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时,季寒川福至心灵。眼下,已经是预期抵达时间之后整整一天,二十四小时。而船上只有够吃三天的东西。船长或许清楚出了问题,却不能把这话给下面的船员们直说、扰乱军心,反倒容易出现暴动。这样一来,会被船员们听到的,还是那些宽泛的安慰之言,说未有事故,仅仅是因为海面有雾。天气不好,走不了船,没办法的事。   这样的话,可以拿来说服旁人,却很难说服自己。   而眼下,大面积惶恐尚未出现。三枚银元,是一点心安,也是精神慰藉。   此刻,季寒川悉心地扣上船员口袋上的扣子,再在上面拍一拍,说:“我不打扰你值班了。再见。”   船员晕晕乎乎,被灌了一脑子韩少父亲的奇特经历,也有更实在的东西,三枚银元。虽然算不上巨款,但总归是意外之财。或许等换了班,自己也可以去点一瓶酒,与兄弟们喝两盅。   船依然在海面上。白天天气晴朗,没有起雾,却看不到岸。   午饭时,头等舱的乘客们看到又两排海鲜,口中颇多怨念,认为船长敷衍。也有人问,怎么还不靠岸,自己从前并非没有做过安平轮,也在海城与对岸之间奔走多次,可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质疑船长的能力,是否跑偏航线。否则的话,按照时间来算,即便是夜间没有进度,也不会是现在这般。   慢慢地,这样的抱怨声越来越多。比二等舱乘客要含蓄、委婉,但以他们的身份,这样讲出问题了,就不是区区一个船员能敷衍。张老板和船长一起出现。前者拿手帕擦着汗,也有些忧愁的样子。有乘客直接问:“张老板,我们也不是不讲理。你这会儿就明确说,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张老板:“这个,唉。”没有先前舞会时踌躇满志、对自己公司打造的巨轮充满信心,但或许为了稳定乘客,也并未显出太多忧愁,只是笑一下,说:“这个,还是让船长来解释。”   把船长推到前面。   船长拿了老板的工资,就该干活儿。这会儿任劳任怨,解释:“我们安平轮是搜大船,大家在上面待着,或许不觉得。其实海面风大,将船吹偏……”   季寒川:“……”   他站在人群后,还是拿面包夹果酱,慢吞吞吃着。楼上楼下跑了一上午,跳过船下过海,他体力消耗颇大,不再是两片面包能解决的。这会儿,趁人群的注意力在张老板与船长身上,他摸摸肚子,拿起第三片面包。   第四片。   第五片。   然后在心中评价:这种理由,不会有人相信吧?   可出乎季寒川意料的事,乘客们听了,重点依然在于船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如果迷路了,那总该和岸上发无线电。眼下已经是现代社会,又不像古代。即便是古代,也有司南。   林林总总、七嘴八舌,为船长提供建议。无人注意张老板,张老板面上浮出一点愁色,很快消失,再看看四周,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在乘客们面前露馅。   等船长“嗯嗯啊啊”地应完,张老板再出面,向头等舱乘客们道歉,说这次船如果能顺利靠岸,那不单此次船费全免,船上乘客还可以再免费搭一次安平轮,提供全套服务,请大家不要在意这次不愉快的坐船经历。   季寒川吃到第八片面包,再摸摸肚子,胃部有一点鼓起。   等人群都散去了,他理直气壮,以“世侄”身份,去找张老板说话。张老板原本已经焦头烂额,不欲在应付一个小辈。可季寒川开口,说:“张叔叔,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张老板的瞳孔猛然一缩。   季寒川留意着张老板的态度、神情,明白:他果然知道什么。   而张老板肩膀紧绷了一刻,往后,又慢慢松快下来。他把季寒川带到自己房间,还是昨夜的布置,看起来舒适、昂贵。季寒川在沙发上坐下,听张老板问:“小川,昨天晚上,你还不是这样说。”   季寒川道:“昨天晚上,我以为张叔叔只是担心雾。可白天明明没有雾,船还是走不出去。”   张老板叹道:“是啊,白天没有雾。”   像是不愿意说太多。   季寒川“啧”了声,道:“张叔叔,我之前听船员讲过,船上的东西,只够吃三天。”   他话音落下,张老板抬头,看他。这时候,他脸上的忧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精明。他看着季寒川,问:“小宋?他怎么想到给你说这些?”   季寒川神色不变,回答:“我问了他,他没有提防,就告诉我。”   这一刻,季寒川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大多还是考虑船上乘客。可说到底,乘客之中没有多少人知道,船上究竟有多少吃的。   而走到今天,船员们也会留个心眼,不把具体情况告知给乘客。   可用最简单的逻辑想,一趟原定不到一天的航程,哪怕轮船公司再精心,又能有多少食物储备?他们猜不到,得不出答案,往后,就只能一天一天捱。不知到什么时候,自己就彻底要饿着肚子、得不到补给。   这样的隐瞒,会对船上的形势有什么帮助吗?   季寒川想一想,补充:“……张叔叔,当时还是第一天,小宋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到第三天,还是上不了岸。”   张老板眯了眯眼睛,问:“小川,我叫你一声‘世侄’。可现在这种情况,一块黄金,未必有一块窝窝头好使。”   这几乎是在摊牌。   季寒川听明白了。张老板是想让自己证明一点价值,然后才能把自己拉到他那艘船上、告知一些信息。   而这种时刻,说这样的话,透露出的隐含信息,无非是:张老板已经做了很坏的准备。在他看来,这样无定漂浮的状态,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船上一定会变得混乱,两千号人,三层乘客,加上全体船员,已经被清晰可见地分作四堆。而在这之中,又有无数小派别。   他笑一笑,说:“张叔叔,您有准备很多‘窝窝头’吗?”   张老板不置可否。   季寒川叹口气,说:“好。既然您说,黄金不值钱,那我就献丑了。”   他此刻还坐在沙发上,面前有矮桌,桌上摆着茶壶并瓜子点心。此刻,季寒川身体往前一些,轻轻松松,单手抬起了桌子。   张老板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嘴唇颤抖。季寒川又把桌子放下,拿出手帕擦一擦手,问:“可以了吗?”   张老板愕然:“你怎么做到的!”   季寒川道:“张叔叔应该先告诉我,您知道些什么。”   张老板吞一吞口水,想到:如果能拉拢到小川,那至少接下来,守住粮仓的可能性,比之前大了许多。至于付出,也不过多一口饭。实在不行,原定跟来的人,倒是能剔出去几个。   他心中迅速计较,口中说:“船长告诉我,在这片海上跑久了,多多少少,会遇到点怪事。这些年战争不断,不少海军葬身水底——”   季寒川:“他们是国家的英雄,怎么会害人?”   张老板一噎。   他看着季寒川。嗯,世侄还是和昨夜一样,天真、乐观。   张老板想要利用世侄的一把力气,好让粮仓多撑些时日。又惧于世侄的力气,忧心如果迟迟不能离开这片海域,那世侄要孤身占据粮仓,自己也无从阻止。   想到这里,张老板心中发狠:劲儿大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船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就在这个房间,保险箱内,静静地躺着两把三八大盖。是从扶桑人手里买来的好东西。   想到这里,张老板心中忽而安定。两把枪,对付不了一船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韩川?只是仍然不知道,老韩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张老板:“那也可能是其他东西。总之,之前也有渔船出过这种事。一条船,失踪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两年。出去时几十个人在,回来以后,就只剩一两个。就是这一两个,也不是疯,就是傻。问他们什么,都讲不出来。养上好几年,终于蹦出两个字。”   季寒川问:“什么字?”   张老板坚定地:“雾。”   季寒川耐心地等待。过了片刻,张老板从世侄面上看不出惧色。见世侄的表情,倒像是自己没有讲完。他心中困惑,问:“小川,你?”   季寒川认真地:“张叔叔,您不是说两个字吗?第二个字是什么?”   张老板:“……” 第45章 打算   张老板第二次被季寒川噎住。   他言语、动作中营造的紧张气氛, 在世侄一句话里,被轻松打破。张老板微微眯起眼睛,却想:他真的是无意的吗?   又想:年轻人, 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有一把力气,就能在这艘船上过好……怎么可能。   可眼下毕竟还有用处。于是张老板的表情迅速柔和下来,显得宽和慈爱,对季寒川道:“是我讲错了。只有一个字,‘雾’。”   季寒川心中道:稳了。   如果说上个城市异变的来源是地下的庞大、错综复杂的血管脉络, 那安平轮上, 一切的起因, 还是船边飘渺无痕、却让安平轮无路可走的雾气。从这个方向考虑,答案顿时显得简单又清晰。   他在这艘船上睡了两夜, 于船上的NPC乘客们来说,这是他们乘载安平轮的第三天。但对玩家们来说,“游戏”的很多机制又显得刻板。要到今天下午四点以后, 才是玩家们眼中的“第三天”。   而这艘船上,白天里,最大的危机是食物、是“人”。   到了晚上, 于头等舱乘客来说, 危险则来自于舞会、来自于慢慢扩散的水痕,还有那些不知道是鱼还是尸体的船员。昨天他给叶芳解围的那一刻,叶芳的表情看起来宛若溺水者终于吐出卡在喉咙中的水流。季寒川怀疑, 等到十五天后——不, 一定在那之前——水痕扩散到一定程度, 船上的其他地方也会和叶芳当时站着的地方一样。周身看起来明明是空气,却会让人窒息。   除了他以外,头等舱内还有五名乘客。韩秀看起来还算靠谱。   至于二等舱,情况不明。显然,那个叫“乐游”的玩家打算走一种不太寻常的游戏路线。季寒川潜下心来,就能想到。在“游戏”中越久的玩家,受饥饿折磨越多。他们都被游戏告知了一样的信息,知道要撑整整十五天。而在这十五天后,按照吴欢之前说的,会有三天左右休息时间。显然,到那时候,全体NPC都消失的安平轮上不会凭空变出食物。   他不知道二等舱在晚上会变成什么样。但“晚上”只有三个小时,“白天”要更久。   食物被轮船公司优先提供给头等舱乘客,往后安平轮漂泊时间越长,三个船舱中乘客的矛盾就会越大。这时候,船员们倒是能暂且从乘客的视线中离开。   而乐游,以一个船员的死亡,先一步将所有二等舱乘客凝聚在一起。至于NPC死后会变成什么,好像不在乐游的考虑范围之内。   对此,季寒川觉得:也能理解。   玩家们当然还是更擅长应对鬼怪。   实在不行,在方才楼梯前那段时间里,乐游也把船员死亡的锅平均甩给身侧所有人。   船员即便是醒来复仇,乐游也能拽NPC来挡枪。   或者干脆再狠心一点,直接拽玩家。   至于三等舱。没有看错的话,三等舱同样是五名玩家。四个女玩家没有露出面孔,结合当时的环境,季寒川有一种颇为不妙的联想。   三等舱看似人最多,但他们原本就饥饿又乏力,恐怕等一切真相大白,知道他们恐怕很长时间不能离开海面——他们大约也已经饿到没力气去做什么。   所以于三等舱的玩家来说,他们要对抗的“人”,是周身NPC。   每局游戏结束的时候,玩家的状态都会被刷新成进入游戏时的模样。所以在上一局结束,胡悦顶了七天的狗啃头又长出披肩长发。岁本溯源,这幅样子,就是“游戏”降临那一天,他们所有的状态。   而在五十年以后世界生活的玩家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比三等舱乘客们状态要好许多。看那五名玩家的谨慎,他们或许已经遇到什么。   NPC们都沉浸在这个年代该有的“社会规则”中。穷人,又是贫穷又美貌的女人,完全是浮萍,被雨打风吹去。   季寒川想到这里,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张老板。在张老板眼中,季寒川在自己讲完“雾”字之后,就沉入思索。他昨夜说起自然气象、说起人类不了解自然……显然是书读傻了,对鬼神不知道敬畏。   此刻,季寒川冷不丁问:“张叔叔,昨天晚上,你睡得好吗?”   张老板一愣。   季寒川笑一下,说:“刚刚你讲话时,我就觉得,你眼下似有青黑,显然没有睡好。惦记着这么多事,难免焦虑,不好入眠。”   张老板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   季寒川端详他的表情,认识到:他真的不知道昨夜玩家们经历了什么。   以午夜十二点为界限,玩家们似乎上了一条不同的船。   他心不在焉地琢磨。到这天下午六点,船边准时起雾。安平轮依然不曾抵达对岸,船上的各种声音愈发大了。季寒川溜达了一圈,见二等舱乘客已经能一起用一种莫测神情去看身侧船员。像是半个下午时间,这些从前的“文明人”,就进化成土匪。   而宋和风又来找他。或许是因为先前有过交集,张老板把宋和风从原本的工作中解放出来,让他专门负责与季寒川联系。也难怪,眼下这种情况,再在驾驶室里待着,也是装装样子,给那些还不知情的NPC们看。   宋和风开门见山,说:“韩少,张老板说了,事不宜迟,今晚就走。”   直接进货舱,关闭大门。货舱里有几百斤钢条,足够铸造出一道壁垒,让外界人慢慢争斗。   而货舱中虽然黑暗、潮闷,食物也不甚可口。但张老板只打算带十数个人,原定给两千号人吃的东西,到这个时候,够被他们吃很久。   虽然往后,面饼会发霉,其他东西会变质,但总好过在上面待着。   等到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上面的人死的七七八八了,再出来看看情况。   这个计划讲出来,季寒川神色不动,问宋和风:“小宋,‘今晚’,具体是几点?”   宋和风回答:“十二点。这时候船上换班,最混乱,不会惊动其他人。”   季寒川轻轻“唔”了声,心想:“游戏”果真不会给玩家这种空子。   口中回答:“好,我知道了。” 第46章 进行时   按照张老板他们的打算, 等到夜间,他们会穿上船员的衣服,悄无声息地混入换班人群之中。   这个法子说出来, 季寒川很匪夷所思,想到张老板那与船员们格格不入的身材。   白天的张老板没有晚上那么胖,但身体总壮硕过大多在轮船上常年操劳、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船员。   送走宋和风的时候,季寒川想:这一路, 真的能“悄无声息”?   还是会在路途中, 就出什么意外?   甚至, 哪怕张老板等人真的安稳进入货舱,他们真的能按照先前想法一样, 在阴潮黑暗的货舱里,安稳度过数十天?   季寒川关上门,耳边还有宋和风的一句:“等到十一点半, 我来给韩少送衣服。”   季寒川客气地说了句:“好,辛苦你。”心中所想,却是昨晚的情境。   自己提了“宋”字, 那些鱼一样的船员就要异变。   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 宋和风逃出去了?   这样一片海域,夜晚总有灰雾笼罩。但在白天,虽然不见前路、不见归途, 可仍能撒网打鱼。季寒川三餐都只吃了面包果酱, 但他也拿不准, 船员们打上的鱼肉是否真有问题。如果能搭一条救生船离开,虽然日后要独自面对海上风雨,但也不用面对船上人员斗争,当然也会错开夜间的鬼怪。   这或许是条生路。   季寒川有心试验。往后,他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待了几个小时,没再出门。期间,安平轮上其他人间暗流涌动。伍和平因是张老板的保镖,要始终守在张老板门外。而叶芳因身份特殊,体力又不好,被安排去向张老板打探情况。不同于季寒川这个嘴上说说的“世侄”,叶芳可是张老板的亲侄女。只是早些年,张老板家中情况不好,兄长入赘到另一户人家。有那户人家帮扶,张老板才没有在年幼时饿死,能多吃一口饭,长大,再去海城闯荡。年轻时滚过钉板、跪过碎石地,到这时候,膝盖上还有陈伤。   而在叶芳面前,张老板同样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叶芳手指绞着手帕,愈听愈忧心。张老板见了她,也叹气,觉得自己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怎么这样诺诺不顶事。相比之下,自家小舅子倒是能做事。可惜自己都四十岁了,还没有一个孩子。   他耐着性子,问叶芳:“这些天,我见你和你聂叔、韩姨走在一起,可有什么收获?”   叶芳倒是有自知之明,回答:“他们都比我能拿的住事儿。”所以眼下,连宋柔都蒙了条面巾,与韩秀等人一起去仓库。聂曲是张老板小舅子,他那张脸,能轻松引开守着货舱的船员。等进去了,韩秀、宋柔对视一眼,拿着准备的口袋,在每个袋子各拿出几张面饼,再把一切归位。   不知不觉间,这个货舱已经来过几批客人。等韩秀等人收工,叶芳恰好听张老板说:“小叶,我和你说的这些,你不能再告知其他人了。你聂叔那边,也有我来说。”   叶芳踌躇着点头。   张老板满意一点,又恩威并施,说:“你若是讲了,我可没办法再带你活命。”   要说他有多么顾念亲情,真不至于。真说起来,张老板更愿意一个不带,自己独自守住那成百上千的面饼。   但光凭他一个,要说守住,张老板着实没信心。再说,这艘船虽然是自己公司打造的,但航行这么多年,船长才是对安平轮最熟悉的人。说不上来,他都对轮船做了什么细微改动。   万一自己没被饿死,反倒被船长锁在货舱里,空守着一堆发霉面饼,再出不去,那多不划算?   这样一来,要带自己的保镖、要带船长。船长那边,也有几个他的心腹。再想到船上那位宋小姐,张老板多了点别样心思:一群大男人,憋在一个地方,一两个月,谁受得住?宋小姐上了这艘船,那这就是她的命。看她那样子,也觉得,留她在上面,她八成活不下来。   带她去货舱,分明是在救她。当然,她也要有所付出。   人员更多了,张老板就对自己这侄女、小舅子,统统宽心一些。小舅子脑子够用,侄女看起来瘦巴巴的,一顿吃不了两个馒头。统统带上,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到了货舱里,也有些事做,不至于被憋疯。   他自得于自己考虑周到。而聂曲刚刚接应了韩秀、宋柔,再一起上头等舱,原本在避人眼目,偏偏有个船员远远看到他们,就朝他们走来。韩秀最镇定、不心虚,往前迎了一步,问对方有什么事。   这个船员不算张老板心腹,不知道张老板那些打算。这会儿仅仅是带一句话,对聂曲说:“聂少,张老板找你。”   聂曲一顿,与韩秀等人对视,轻轻点头:“我去看一看。”心中又嘀咕,之前他们的安排是叶芳打探情况,怎么现在又找自己,难道是叶芳出了差错?   而韩秀等人回到房里,却恰好见到守在门口的叶芳。叶芳正左右踱步,显然十分焦灼。见了韩秀两人回来,立马迎上来,说:“韩姐,宋姐,我总算等到你们!”   韩秀安抚她:“不要急,慢慢说。”   等开门、开灯,三名女玩家在沙发上坐下。面饼被韩秀塞进床底。   当然,鸡蛋不能放进同一个篮子。等听叶芳讲完,她们就要想办法,把这些面饼分散地藏到各个角落。   叶芳说了海面上的传说、失踪的渔船。讲话的时候,因为紧张,时常有一句话来取反复。韩秀心中有些焦急,但脸上还是沉稳大气的,一点点帮叶芳梳理。听到最后,叶芳才说出重点,即张老板的打算。   同时,聂曲听张老板问:“小聂啊,我是打算带上你,带上小叶,还有宋小姐。但我看这些天,你与韩姐也走的颇近,是不是打算……”   毕竟是小舅子。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张老板恐怕已经动了心思,要把小舅子“嫁”出去,好让自己的人脉关系更加稳固。韩秀是一介女流,现在虽然能出入各种场合,开公司、做生意,但一旦结了婚,也要回归家庭。   只是按现在的情况,这些设想,恐怕已经不能实现。   张老板心中烦躁:前些年那些回归的渔船里,出来的全是疯子。   他疑心那些人恐怕还遇到别的什么。不知这一遭,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于是张老板一咬牙,想:还是要多几个人垫背。   口中说:“我看韩姐这些年,不曾亲近那个男人。到现在,倒与你关系不错。”自己这小舅子面皮白,也读过书,放在海城,多多少少,也算个公子哥儿,有点风流的本钱。   而聂曲听出张老板言下之意,心中:“……”   他一言难尽,口中却道:“我与韩姐的确一见如故,能聊许多。”   张老板抚掌一笑,说:“这样就好。我不做恶人,你去与她讲。但小聂,你要懂得,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多一个韩姐,却再不能多其他人。”   聂曲道:“我懂得。那伍哥……”即保镖,另一个玩家伍和平。   张老板淡淡道:“小伍与我们同去。”   聂曲一顿,问:“还有哪些人?”   张老板明白,自己这小舅子,恐怕是日后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商量事儿的人。于是他事无巨细,说了一串人名:“船长那边,说是带上大副,再带几个心腹船员,一共七八人。再加上我们这边,也不到二十人。”这就要行程两股势力。   聂曲不算意外地,在张老板口中听到“韩川”两个字。他心里琢磨一下,想到昨夜情境,有些疑问,含糊说:“那韩小姐呢?”   在昨夜之前,他们并未见到韩川的女儿。可昨天晚上,那些NPC却见怪不怪,还对抱着女儿的韩川额外放行。可今天一整天,几次在餐厅见到,韩川仍然是孤身一人。   正好借此机会,问一个答案。   可张老板听了聂曲的话,却想偏了,笑道:“韩小姐?什么韩小姐?整个头等舱里,姓韩的女的,只有韩姐一个……我说,小聂,你莫不是糊涂了?”   聂·糊涂·曲满心疑问地出门。几个头等舱玩家在韩秀房中聚集。听聂曲说:“我问过张老板,头等舱乘客里,没有‘韩小姐’。”对上韩秀的视线,“韩姐,我不是说你。”   韩秀沉吟片刻,“那倒是奇怪了。”一顿,“可能这就是韩川的特殊之处?他那个女儿,是晚上船里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奇怪。”   叶芳忧心忡忡:“他果然是鬼吧!”   韩秀问聂曲:“那姓张的还告诉你什么?”   聂曲:“晚上十二点出发。这个时间设置,明显是不让我们跟去。”   宋柔撇了撇嘴:“这么说,等到晚上,张老板这边孤零零一个,船长那边倒是一群年轻力壮的船员?啧……”好像已经能看到结局。   这时是晚上八点多。安平轮再度停止前行。   乘客们开始躁动。头等舱人得到“船偏离航线,但已经与岸上联系好,接下来就能往正确方向行进”的答案。二等舱里,有人去找早上去过的那名船员。乘客们冷漠地看着来人,回答:“不知道。”   来人烦躁地皱眉,却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的同僚已经葬身海底。此刻转身离开,口中嘟囔:“准时又跑去哪里偷懒了。”   他要走,却又有乘客叫住他。   “哎,等一下。”   乐游从乘客们身后绕出来。他有一张笑眯眯的少年面孔,乍看起来,完全是海城富贵人家不知世事的小少爷。在这个游戏世界,乐游同样是学生身份,却比二等舱的寻常人富裕许多。   此刻,他说:“这都第三天了,没个准信儿吗?”   船员皱眉,道:“船长说了……”   乐游打断他,直白问:“我是说,‘还给不给我们二等舱的人提供吃的’,没个准信儿吗?”   船员瞳孔一缩。   他大约也被事先叮嘱过,知道要如何对这些乘客说一句谎话。可乐游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看着船员的面孔,大声对所有乘客道:“大家看!他正想着要怎么撒谎骗咱们呢。现在船到不了岸,吃的都是上面那些富贵老爷的,我们算什么?”   乘客们隐隐躁动,乐游的脸色冷下来,宣布:“把他也捆起来。现在人太多了……”   他声音轻下去,片刻后,说:“晚一点,我们去货舱,自己给自己拿吃的。”   而被所有人团团围住、毫不留情捆住双臂的船员,听到这句话,愕然瞪起眼睛,开始剧烈挣扎。   乐游瞥了他一眼,见到船员蹬着的腿、拼命扭动的身体,反倒开始笑。   他走到船员身侧,蹲下来。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可一抬手,就能直接卸掉船员的下颚。船员的目光从愕然转为惊恐,似乎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   这一切进行的时候,季寒川无意之中,翻开自己的日记本。   前面还是那些内容,后边有两幅画。第一幅,是海雾中过来的巨轮。那时候雾太大,加上季寒川很快就失去意识,第二天醒来,记得的只有一个模糊影子。原本就被海雾遮去颜色,到此刻,绘在纸页上的影子都不甚清晰。他看了片刻,想到什么,又不确定。   船应该都长得差不多吧?   这种自己不专业的事,季寒川很虚心,在心里加上待办事项:找人问问,各艘船的模样、船头雕塑,会不会出现重合。   而后,他翻开下一页,见到自己昨夜匆匆绘制出的一幅画。   上面还有宁宁画出的圈。   季寒川靠在椅背上,手捏着本子。屋内电灯轻轻晃动,光线昏黄,是岁月静好的模样。若有旁人来看,能见到他额前垂下的一缕发,鼻梁的弧度,轻轻抿起的两瓣唇。   而季寒川看着本子上的画面,片刻后,若有所思。   如果自己昨天晚上,所在的是一艘与现在并不相同的船。   那这幅画,在此刻,为什么还能留在自己面前? 第47章 父亲   “游戏”正式进入第三天后, 第七个半小时,有人敲响了季寒川的房门。   他打开看,不出所料, 是宋和风。十五六岁,在下个世纪,他还是少年人,最大的苦恼就是下次月考能有多少分数。可在现在,他已经工作多年、养家糊口。   此刻, 宋和风警惕地看着四周, 确认没有旁人留意到。然后斜着身子, 进入季寒川的房间。他手脚麻利,把一个包裹递给“韩少”, 说:“韩少,您个子高,这个裤子可能会漏半拉脚踝。”   季寒川笑一下, 说:“没事。你先坐。”   宋和风紧张地:“您快点把衣服换上吧。”   季寒川仍然说:“没事。十二点走,换衣服要多久。”   宋和风咽了口唾沫,看起来仍然显得紧张。季寒川看着他, 很随意, 说:“你先坐。”   他听到了吞咽声。仔细看,宋和风的腿都在打摆子。他像是深呼吸了下,对季寒川道:“韩少, 您要换衣服的话, 我还是先出去。”   季寒川笑一笑, 说:“出去做什么?”   宋和风鼓起勇气,说:“给您守着啊。再说,您换衣服,我不好在旁边。”说到最后,成了吞吞吐吐。   季寒川:“……”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猥亵小男生。   他觉得十分冤枉,自己哪有这种心思。好在这会儿宁宁不在。   ……等等。   宁宁真的不在吗?   眼下这场游戏,或许有些特殊性。只有溺水船员重回安平轮时,宁宁才会以“人类”姿态出现。但季寒川也不确定,此时此刻,女儿是否在自己身边。   同时,还有那个透过女儿眼睛看着自己的、自己的“老婆”。   季寒川咳一声,义正辞严,说:“你不要这么想,这是误会我。”   宋和风小腿抖动幅度更大。房间是木地板,稍微碰一下,都要发出响动。季寒川耳朵又灵敏,这会儿能听到一段急促的“咯噔咯噔咯噔”。   他觉得好笑,说:“你就那么想出去?”   宋和风一个激灵。   季寒川观察他,语气很随意,说:“出去做什么?准备趁我换衣服,你赶紧跑吗?”   宋和风睁大了眼睛。   季寒川:“但我不太明白。你能跑到哪里去?得要到了哪儿,那些东西才不会发现你?”   宋和风受到惊吓,见季寒川仍然笑盈盈的,却那样说话。他四肢发软,十分绝望,觉得:难道我还是逃不过?   季寒川则道:“你现在还想跑吗?哦,应该也想。”   他看宋和风被吓成这样,反倒起了点其他心思。如果宁宁在身边,那眼下一幕,显然是在给宁宁“加餐”。回头得问问女儿,NPC的情绪能不能吃、和玩家的恐惧有什么不同。   这样一想,又记起当初,面对关着陈妙妙的楼梯间。季寒川心思一动,觉得自己从前,兴许时常有这样给女儿加餐的时候。他倒不会对玩家下手,但稍微推一把、吓吓人,总没问题。总归到最后,季寒川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会眼睁睁看人死。能捞的,就捞一把,不费事儿。   他想:所以我还是个好人。   长久困扰自己的疑问得到解释,季寒川心情愉悦,看眼前少年人。宋和风或许真的胆大心细,到这一刻,反倒镇定。脑子灵光了,从季寒川的话里发觉不对。他问:“韩少,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凉凉道:“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宋和风苦笑,抹一把脸:“怕……倒是怕。但我逃又逃不过。”   季寒川说:“我没和你客气。现在,坐。”   宋和风忐忑地在旁边沙发坐下。时间还在流逝,从方才到现在,过了约莫五分钟。宋和风在心中算了算时间,鼓起勇气,道:“韩少!从这块儿到能藏的地方,至少要十分钟!”   季寒川道:“放心,给你留时间。”   宋和风反倒一怔,从季寒川的话里琢磨出别样意味:“您难道……”   季寒川好脾气地:“我不和你去,不和你抢地方,放心。”   宋和风皱皱眉毛。他眉毛也很粗、很黑,这会儿带着十足的困惑,看着季寒川。季寒川说:“我有我的事要做。”   这句话太含糊了,反倒给了宋和风许多联想。他眼睛睁大一点,想说什么,却听季寒川提醒自己:“早点讲完,你就能多点时间,找地方藏。”   宋和风深呼吸,问:“韩少,您想知道什么?”   季寒川道:“是你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   宋和风两手捏在两边裤子上,还是微微发抖。季寒川承诺:“放心,等到了四十五,我就放你走。但是,你知道的。天亮以后,我还是会去找你。”   宋和风深呼吸,缓缓讲出一段往事。   他说:“……所有人都说,我爸是个疯子。”   宋和风:“我也这么觉得。很小的时候,我有爸。长大一点,我爸出海打渔,很久不回来,那些人说他已经淹死了。最开始,总有人来我家,劝我妈改嫁。我妈不愿意,这么熬着,熬到我八岁,我爸回来了。”   “但他疯了。”   “他那艘船,是上头发下来的,领了一批人,说要打回来能吃一个冬天的鱼,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几十号人里,只剩他一个。他呆呆傻傻,只会说‘雾’一个字。我妈之前那些年,都没有哭过。但这时候,哭得眼睛都要瞎掉。我也很害怕他。”   季寒川看一眼怀表,提醒:“你是在拖时间吗?”   宋和风苦笑。他明明还很小,却能被船长看在眼中,“机灵”当然是很大的原因。但是——   宋和风:“这次航程,我都是白天的班。昨晚,十二点,我原本在厕所。嗯,就我一个。”   他喃喃说:“就我一个。我闻到一股腥味,觉得整条船忽然就不一样了。然后,我忽然想起来,我爸给我说过一段话。”   讲到这里,宋和风的肩膀颓然似的松下来,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   八岁之后,人们言之凿凿,说他爸是疯子。   宋和风也这么觉得。   可在某个冬日清晨,他推开窗户,看到外面的一片雾。心里想,今天可能没有人会出海。天气这样差,不知道家里的下一顿饭要去哪里找。这样想了很多,回头时,却惊愕地发觉,自己背后站了一个人。   是他的疯子父亲。家里情况很差,或者说,这个男人回来以后,情况比先前还差。先前,只是一个女人艰难地拉扯儿子。两张嘴,吃的都不多。帮别人洗洗衣服,总能赚回一条鱼干。但这个男人回来以后,宋和风的妈妈照旧去帮人洗衣服,换回鱼干,却无论如何都不够三张嘴吃。   日子那么苦,要撑不下去。宋和风年纪很小,瘦瘦巴巴的,想要去给人帮工,都没有人要。但他已经下定决心,等自己再长一点、再高一点,就去求人让自己上船,让妈妈不要那么辛苦。   他甚至满怀恶意地想过:如果那个男人死了就好了。   没有这样的负担,没有自己这个累赘,妈妈就可以改嫁,嫁去一个或许一样贫苦,但总算有人分担的人家。   再说当时,年幼的宋和风被父亲吓到,很快回神,骂他:“疯子,你不在那边窝着,突然过来做什么?!”   可在那一刻,他的父亲看着他,眼神却是清明的,对他说:“小风,你不要上船。”   宋和风愣了。   这是从疯子父亲回来至今,对方口中的第一句明白话。   可宋和风却不想听。仍然骂:“我不上船?我不上船,吃什么、喝什么?我不上船,让妈饿死吗?!”   在海边渔村长大,他很小就知道,生死由天定,没什么好说的。从小到大,身边死过多少人,数都数不清。   他的父亲抬眼,看着窗外的雾。太阳出来了,这些雾或许很快会散去。他眼神很痛苦,可那个时候,宋和风还看不懂。他只记得父亲对自己说:“好,你上船。如果海上起雾了,船开不出去。到了晚上,你要找地方藏好。”   他叮嘱宋和风:“藏在鱼堆里。记住,到了白天,要打渔。到了晚上,藏在鱼堆里……”   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年以后,宋和风脑海中,已经很模糊。   他觉得晨雾消散不会那么快。但事实是,在父亲讲完这句话后,宋和风发觉,自己身后阳光已经照进来,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男人往后退了两步,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惊惧、恐慌,又跑回那个脏污的角落里,蹲在其中,咯咯地笑。   宋和风看着这诡谲一幕,出了一身冷汗。   时间拉回现在。昨天夜里,宋和风电光石火间,想到父亲先前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照做。但他的确那样做了。   他把自己埋在一群死鱼之中,周边的味道几乎把宋和风熏晕过去。而在这段时间里,宋和风看到了无比惊异的一幕。   他在最后一分钟时间,对季寒川描述:“那原本是一条鱼!但他的鳞片开始发胀,身上像是长了一堆瘤子,呕……”   宋和风回想着那样的画面,觉得反胃。又想不通,自己昨夜是如何忍受,才没有吐出来。   他说:“后来那些瘤子融到一起,又破了,里面爬出来一个人。我认得他!我认得,那是我们船上的人……”   他能年纪轻轻,就到海上讨生活,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到现在,宋和风清楚地知道,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变。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季寒川问他:“小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船长一定要带上你呢?”   宋和风身体僵住。   季寒川说:“你家里穷,没有人脉背景。又年纪小,身体不见得多好,”这是很含蓄的表达,事实上,由于小时候营养不够,宋和风比季寒川低了一个头,身高恐怕不到一米七,“带上你,也对他们守住货舱没什么用。可为什么要带你?”   宋和风磕磕巴巴:“我不知道。”   季寒川大度地:“没事了。你走吧,我们明天聊。”   宋和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季寒川确认:“你真的不去?”   季寒川说:“是,我不去。建议你快点,如果我是船长,就一定会找人盯着你。”   宋和风慌乱地眨眨眼睛,说:“好、好……”   季寒川:“等一下。”   宋和风惊慌失措,看着他,像是觉得韩少要反悔。   但季寒川说:“我有点好奇,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样,你穿我的衣服出去。”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宋和风个子矮,季寒川又太高。让宋和风穿季寒川的衣服,就像是小孩儿偷偷从父亲衣柜中取出衬衫、长裤,还需要把裤腿挽起。再看看镜子,佯装成大人模样。   季寒川看着怀表,提醒宋和风时间。最后装备好,已经到五十二分。宋和风深呼吸,打开房门,虽然揣着一肚子疑问,但活命要紧。韩少说得对,再有其他情况,可以之后再说。   只是不知道,明天早上,自己还能不能见到韩少……   他想着许多事,匆匆从拐角转过。低着头。而在宋和风身后,有一个船员抬一抬眼皮,虽然疑惑头等舱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人,自己仿佛没见过。但毕竟是乘客,不需要留意。   宋和风顺利离开。另一边,季寒川想一想,还是先把那身船员的衣服收起来、放进手提箱中。怀表走动,他听到声音,“咔哒”、“咔哒”。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原本只是觉得,自己昨夜涂出来的画能留到现在,那很大可能是,他们昨晚,仍然在这条船上。可张老板不觉得昨夜有什么不同,且先前给守楼梯口的船员塞银元,对方的确是感激、欣喜的样子。   这两件事,让季寒川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们只是不记得。   那怎么解释昨晚鱼怪船员对“宋”字的特殊反应?   季寒川决定试探一下宋和风。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宋和风讲了那么多。   “咔哒……”   “咔哒。”   “咔哒。”   午夜十二点,季寒川抬头,见到坐在床上,仍然穿着昨夜那身裙子的宁宁。   她对上季寒川的视线,惊喜地笑一笑,跑过来叫他:“爸爸!”   同一时间,有人在外面敲门,叫:“韩少。”   季寒川抱起宁宁,回答:“来了。” 第48章 第二场   季寒川再度去了昨夜的礼堂。进门的时候, 他瞥一眼木门周围的水渍。与昨夜相比,水渍扩大了一米有余。等到今天舞会结束,恐怕会扩散更多。   再进到厅内, 先看到人群中的张老板。他还是与昨夜一样,侃侃而谈,说着安平轮是怎样一个现代化的奇迹。季寒川没什么耐心听,拿了杯酒,坐在一边, 让宁宁站在身前、面对自己, 问:“昨天三点之后, 你在哪里?”   宁宁为难,像是还要去抓裙摆。但手指动到一半, 似乎想起爸爸的话,赶忙又把手收回来。她声如蚊蚋,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问得更细致一些:“你是直接‘过来’了吗?”   宁宁说:“不知道……”   她手指绞在一起, 迷迷糊糊地,说:“不记得了。”   季寒川一顿。   他抬眼,去看不远处微笑着讲话的人群。他们是不是也不记得?   季寒川又问:“你昨天晚上说, 从那个姐姐和那个哥哥身上闻到了‘香味’。那如果是这里的其他人呢?”   因季寒川的话, 宁宁转头,用有点迷茫的眼神去看那些NPC。   片刻后,她转回来, 认认真真对季寒川说:“可以吃。”   季寒川挑眉。   宁宁鼻尖皱起一点。她实在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这样的姿态, 都很可爱,回答:“但是不好吃。没有味道,可以吃饱。”   季寒川听了,心想:这又是什么道理?   但看宁宁这样子,显然也不知道什么。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对季寒川来说,都不算满意。   但眼下,显然也没有其他方式,来获取问题答案。   季寒川决定暂且把解惑事宜押后。   一口未动的酒,被他放在旁边桌面上。季寒川站起身,牵着宁宁,再度往木门方向走去空气比昨夜要潮湿一点,季寒川可惜自己不是人体测量仪,无法给“湿度”一个准确数据。等到了门口,守门船员见了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叫他:“韩少。”   季寒川看着船员两腮,再度响起昨夜那条鱼。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说:“我女儿要去甲板上看鱼。”   船员一愣,季寒川和他抱怨:“都是你们的人,好好的,为什么要给她看这种新鲜东西?一直闹我,说都说不听。”   宁宁被爸爸拉着小手,委委屈屈地在地上蹭脚。   船员皱皱眉毛,季寒川又问:“对了,之前还说,你们要帮我找人。”   他挑剔地抬了抬眼皮,姿态很居高临下,问:“人呢?找到了吗?”   船员瞬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和季寒川说:“韩少,我们的确找过。船上有姓宋的男乘客,但已经四十多岁。”不符合季寒川先前说的“小兄弟”。   又说:“倒是船员名单上,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   讲着讲着,船员两腮抽动,像是下一刻就要膨胀、变大。   季寒川看着,想到宋和风与自己描述的那一幕。他嗤笑一声,说:“船员?你们这些东西,一个个都要被晒成橘子皮了,就算年轻,哪里漂亮?”   船员一愣。   两腮又缩回去,变成正常模样。眼睛却泛着点诡异的光,慢吞吞问:“韩少,这我就听不明白了。”   季寒川皱眉,厌烦地:“你还没听懂?姓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漂亮。”   他用一种略带诧异的眼光看着眼前船员,好像自己已经讲得足够明白,可船员却听不懂。   在这天,季寒川又摸摸下巴,说:“兴许那人不是男的,是女扮男装。”   船员:“……”   季寒川最后瞥他一眼,说:“还不快点开门?这么愣着,张叔叔是少发你工钱吗?”   船员看着他,两腮又有抽动。可这一回,他仍然忍耐下来,开了门。   季寒川走到外面,先看一眼周身墙壁,暗暗拧眉:照这个扩散速度,至少有四到五天时间,玩家们要直接接触那种“溺水”环境。只是游戏不会直接封掉所有生路,照这么看,甲板很可能成为玩家们最终守着的地方。   这回,他在往楼下的楼梯口停留片刻,那个来叫他的船员如影随形地跟来,对季寒川说:“韩少,我听人说,韩小姐要看鱼。”   季寒川侧头看他,笑一笑,说:“我女儿昨天回去之后和我讲,那条鱼太有趣了,身上会长出来泡泡,真的吗?”   船员一愣。   季寒川心里琢磨:在前几天,“游戏规则”对这些鱼怪也有限制。只有在玩家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他们才能现形。此外,就是在玩家视线之外的地方。譬如昨夜宋和风见到的景象,再譬如自己已经走进船舱后,骤然闻到的那一股腥臭。   这天剩下的两个多小时,季寒川老老实实,待在甲板最内侧。和宁宁一起,看着桶中游鱼。他的手在鳞片上一点点滑过,之间微微用力。按说,这样的力气,别说一条鱼了,就是脚下甲板都能被轻松穿透。但他手底下的鱼只甩着尾巴,仿佛不觉得疼痛。   季寒川思忖:合着还是一条钢鱼啊。   让其他玩家来面对,恐怕会有点麻烦。   他这样想。同一时间,礼堂内,头等舱的五名玩家确实遇到一点问题。   宋柔昨夜经历了那种事,今天不敢独自待在房间。她留在韩秀房间里,等到十二点钟,安平轮发生变化。有人来叫韩秀,见到宋柔。宋柔主动提出:“我休息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直不露脸,这也太不给张老板面子。”   于是顺利出席。在礼堂内,成为众人焦点。   NPC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宋柔身边。   宋柔要喘不上气。   好像身边每多一个NPC,那股隐隐约约的腥味就要重一份。她昨夜就说过,自己胸闷。于是这会儿顺理成章地西子捧心,而其余玩家见了,趁势站出来,说要送宋柔去甲板上透气。   是的,甲板。   他们来前开过小会。既然宋柔一个人时在房间遇到了那种事,那在“舞会时间”结束之前,保不准房间里会再出什么变故。相比之下,还是更开阔的甲板比较让人安心。   而周围NPC里,昨夜那个拉过叶芳手的贵妇掩唇一笑,眼里带着冰冷的光,说:“先前,我见叶小姐与韩女士、聂先生玩的好,还问过叶小姐,家里是什么营生……叶小姐面子薄,不愿意与我说,倒是能和宋小姐亲热,莫不是瞧不起我?”   玩家们对视一眼,心道:来了。   仍旧是韩秀出面,客气地:“小叶就是这种性子。要说亲热,以小叶与老张的关系,怎么不能与宋小姐亲热?”   昨夜,叶芳实则是被周围环境、贵妇手上的冰凉粘腻吓住,又因窒息感,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要忘记。可此刻,这些都不能说。只能归咎于四个字:性格腼腆。   韩秀很冷静,完全以“游戏”的角度来考虑眼前一幕。仿佛学生时代,要考试了,前一夜复习书。同样是以老师的角度,去想哪些知识点要考、其中有什么解题步骤需背过。   这个贵妇无非是“游戏”塞给玩家的一道小小关卡,阻拦他们离开礼堂。   而玩家们要做的,就是用“游戏”认可的方式,尽量以这局中的人物关系逻辑,去绕开贵妇的话。   贵妇闻言一愣,再看叶芳,眼里就多了点畏缩。   口中说:“原来叶小姐是张老板带来的人?哎,真是这样的话,怎么不早些说。”   韩秀表情不变,道:“小叶原本就是这样……”一顿,余光里瞄见张老板朝这边看来。先前几人谈话,伍和平说,觉得半夜的张老板比白天更胖。因为这个,韩秀在中午张老板安抚乘客时,特地多看了他很久。到此刻,觉得:张老板的脸倒是没什么变化,主要是身姿臃肿。身上是一件西装,扣子却紧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韩秀有一些联想,而宋柔“娇弱”地靠在叶芳身上,说:“我胸口好难受……”   韩秀迅速接口:“就这样吧,我们送宋小姐出去。”   毕竟只是第三天,除去这个贵妇外,NPC们没有再多为难。   伍和平也找了借口跟来。五人抵达甲板,原本觉得这会儿会空寂许多、没有旁人在,恰好方便他们探索。   可出了舱,才发觉,这里已经有其他人在。   聂曲眼角抽了抽:又是韩川! 第49章 玩家眼中   “韩川”见了玩家们, 笑眯眯与他们打招呼,还叫旁边的小姑娘:“宁宁,要叫人。”   他站起身时, 大约是因为蹲了太久、有些晕眩,于是撑了把地面。   而玩家们的视线顺着“韩川”的话,转向他身边的小姑娘。便没有留意到,在“韩川”撑地面的动作之后,那一块甲板上, 出现五个极淡的指印。   小女孩穿了身裙装, 看起来是羞涩的样子。这会儿也站起来, 怯生生地拉住爸爸手臂,像是想要整个人都藏到父亲身后。她张嘴, 分别把几位玩家叫“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韩秀与伍和平被分到一个辈分,此刻莫名比其他人长了一辈。她眼皮跳了跳,视线下滑, 见到那对古怪父女面前的铁桶。   韩秀心中一动。十五天的游戏,或许会有“支线剧情”,但不会出现无用信息。这两人一鱼, 加上旁边的船员, 能站在这里,就说明:可能有什么线索。   她走上前,不太意外地在铁桶中见到一条鱼。那条鱼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银灰色。此刻她弯腰看, 身体投下一点阴影, 于是阴影中的鱼身就成了暗沉的黑。可没有影子的地方, 又像是吸收了电灯照过来的光泽,能看到一片一片雪白鱼鳞。   她看过,同样想到那些奇怪的船员。因不知道更多信息,韩秀倒是没想到,由鱼到船员,会有怎样的变化过程。   韩秀眨眨眼,想说什么,却忽而一顿。   她怎么觉得……   那一片一片鱼鳞下,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而“韩川”看着她,语气轻松、悠闲,说:“之前就听说过韩女士,我们还是本家。”   韩秀定一定神,被对方打断了观察。她身后,其他玩家也围过来。共有七人一起,去看其中的铁桶。桶中鱼甩一甩尾巴,叶芳就皱眉,暗暗想:这股味道……   聂曲在她肩上拍了拍。叶芳回神,朝“韩川”道谢,轻声说:“之前帮我解围,谢谢你。”   韩秀则按照先前对贵妇说的那样,对“韩川”讲一样的话,说:“小叶性格腼腆——”   季寒川笑一笑,说:“那就巧了。”   他侧过头,去看身侧的宁宁,说:“宁宁也很爱害羞。来,和姐姐自我介绍一下。”   玩家们:“……”要不要再背首古诗?   宁宁鼓了鼓面颊,像是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对叶芳说:“姐姐,我是宁宁。”   叶芳听了,手足无措:“啊,我是叶芳,”一顿,聂曲又拍她,才说:“是张老板的侄女。”   季寒川笑一下,大约觉得寒暄够了。再开口,是问:“你们也是来看鱼吗?”   韩秀斟酌着,回答:“宋小姐觉得礼堂不透气,所以出来转转。”   季寒川便友善地提醒:“那边的小伙子,”也就是船员,“给我说,围栏那边比较危险,不要过去。”   韩秀一顿,点头。   季寒川又侧头,对宁宁说:“你不是说鱼身上会长泡泡吗?”   宁宁捏着手指,为难地看着爸爸:“会、会吧。”   季寒川叹口气:“还是说眼花了?”   宁宁回答:“我不知道……”   他们对话,玩家则看着他们。其他NPC身上都有水汽,就是张老板,也能看出外观哪里奇怪。只有这对父女——   韩秀自认算得上细心。她特地走到季寒川身侧很近的地方,话题从铁桶中偏移,去问季寒川女儿的事,想知道白天、黑夜里的“韩少”有何不同。背景信息还是太少了,实在想不通,这小女孩是什么情况。   “韩川”告诉他们:“宁宁很乖,之前就经常和我出门,去过很多地方。啊,你说她多大了?”   他看着身边的小姑娘,柔声问:“宁宁,告诉阿姨,你多大了?”   宁宁掰着手指:“嗯……”   各场游戏中,时间总是混乱的。   季寒川在上一局游戏时经历初秋,街上都有桂花香气。此刻却是四月,海风中带着春日的料峭寒意。   所以宁宁说是计算岁数,不如说是在计算季寒川的游戏天数。   最后,回答:“四岁半!”   而韩秀仔细打量眼前女孩儿的脸颊。和礼堂中的那些名流一样,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见不出血色、看不到血管。   相比之下,“韩川”反倒是白日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   还有就是,他们身上,好像都没有那种微妙的腥味。空气中隐隐浮动的味道,是从铁桶中传来。这点,在韩秀的位置,感受得非常明显。   韩秀心中疑惑,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是她的第十九场游戏。过往,韩秀遇到过一些更资深的玩家。他们曾提到:在游戏里,很偶尔的情况下,会出现“正方”NPC。   那些玩家和韩秀回忆:“现在的NPC,说到底,都是没在第一轮游戏中撑下来的玩家。换言之,每局游戏第一轮存活的玩家人数,就是之后会进入这场游戏的玩家人数。”   韩秀听了,对方又说:“那些死掉的玩家,会被‘游戏’控制。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意志力比较坚定——当然,也可能是被其他因素影响,短暂地‘觉醒’,和玩家站在同一个阵营。”   那时候,韩秀说:“可是要怎么判断呢?”   那个玩家说:“没法判断。所以,建议是‘不要相信他们’。”   韩秀皱眉,对方意味深长,说:“就是在我们平常的时间里,人工智能也会自发地学习、进化,何况是这个显然超出我们理解能力的‘游戏’。”   时间拉回现在。“韩川”摸了摸旁侧小孩的头,说:“宁宁要睡了,失陪。”   他转头,又朝那个始终站在一边的船员点一点头,话里有话,说:“辛苦你,和你的‘同事’。”   他视线往下挪了挪,去看船员的口袋。   左边靠近心口的口袋里,像是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走路时有一点响音。静止不动的时候,也会给口袋压出一点下垂。   季寒川想:哦,又是一个“证据”。   他不能大言不惭,说自己记忆多好。但不说口袋上的不对劲,至少银元碰撞的声音真的很明显。而昨天,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有这点声响,有自己日记本上的涂画,还有宋和风晚间的话。   到现在,季寒川完全可以肯定:现在的时间,和白天的时间,是连通的。   所以季寒川想:如果张老板他们的计划顺利实施,那到天亮之后,船上一定会变天。   还要考虑二等舱的动静。   对此,季寒川明显觉得,自己抱了点厌倦心态。好像觉得人与“游戏”相争就算了,到眼下,还要和“人”争斗。很浪费精力。   他心思转动,同时有意无意,看一眼脚下鱼桶。抬脚,在上面踢了踢。桶中水波晃动,季寒川笑了声,弯腰抱起宁宁。他拿了张手帕,垫在自己摸过鱼的手上。而这个动作,让韩秀视线停滞片刻。   她不是嗅觉多么灵敏的人,可就在季寒川从胸口口袋抽出手帕的那一刻——准确地说,是他手在韩秀身侧最近处滑过的一刻——她突然隐隐约约嗅到那种味道。   而这时候,那小女孩说:“爸爸,你拿手绢做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说:“刚刚玩了鱼,手上还没有干,不能弄脏宁宁的裙子。”   小女孩“呀”了声。这一幕,显然父女和乐。等他们走了,几个玩家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围绕在船周的雾。   这天,他们也经历了昨夜季寒川经历的情境。只是他们人多,所以很快,船上的船员也成了五个,就是方才邀请他们的人。几次反复试探后,韩秀也不欲踩这些鬼怪的底线。她估量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便说:“哪里都不能看,还是回房间。”   “对,回房间。”聂曲瞥一眼那些苍白、阴冷的船员,咕哝:“我姐夫明天就收拾你们。”   于头等舱的几个玩家来说,这个夜晚,算是安稳结束。   第二天,他们聚在一起讨论。韩秀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说:“我怀疑韩川是人。”   玩家们莫名其妙。韩秀一一数出:“把他和那个小姑娘放在一起看,才特别明显。他们的肤色,能看出不一样。”   她没有藏私,讲出自己从前听过的话。几个玩家因“正方NPC”的设想沉思。   而这时候,玩家们可以安稳讨论,NPC却不行。航行第四天,迟迟不上岸,总归耽误事。最先,是有人提出,可否借用船上电报机,给岸上发一则消息、安排生意。船员却吞吞吐吐、神思不属。   那人生气了,说:“怎么,我还不能用?”   船员咽一口唾沫,一样心神不定。他只知道这些天行船上的问题,安平轮不知是驶入哪里,无线电没有型号,无法确定方位。按说老经验的船员能够在夜间观星,至少知道一个正确方向。可这些天,船长那边始终没有动静。船员们愈发害怕,此刻面对暴躁的乘客,说:“得要船长同意。”   NPC乘客一怔。   这场对话,迅速成为一点火星。NPC乘客怒道:“那你说,船长在哪里?我还不信,他能不答应!”   他面对的是一个普通船员,谈不上张老板、船长心腹,也没有太多特殊,无非是在安平轮上讨生活。此刻慌乱之下,说:“这、这样,先生,我们真的不能对电报机做主……”   NPC乘客更怒,但此刻,他整一整自己的领带,冷笑着离开。打定主意,要给这不识好歹的船员一点教训。   他自持身份,要去船长房间找人。   可敲了半天,不见门开。 第50章 混乱   一时之间, NPC乘客倒是没想到“船长已经躲进货舱”。他只觉得船上人都在敷衍自己,昨天中午船长出现,态度不错。可到了今天,就成这样。恐怕船长也没办法面对长久无法到岸的事实,没准现在自己敲门,船长就在里面听。   他眯了眯眼, 觉得自己已经“先礼”, 往后就是“后兵”。   这次出门,身边带着保镖的,不止张老板一个。   这名乘客心中明白,如果自己此刻撬开船长房门, 就算与对方翻脸。所以想了片刻后, 他决定先与张老板打一个招呼。说到底, 船长不过是一个雇员, 张老板才是自己能平等讲话的对象。只是眼下在海上,反倒显得船长是个人物了。   可再去见张老板, 对方同样不开门。到这会儿,乘客心中终于有了怀疑。   这两人还能一起“失踪”不成?   NPC乘客思绪往这边偏了偏, 倏忽听到一阵喧嚣声。像是有许多人朝这边走来。   他一怔, 与自己的保镖一起站在张老板门口, 回头看去。很快,有一群人走来。领头的是个少年人, 往后跟着的那些人也很面生。看衣服料子, 这名NPC乘客就能断定, 这是一群“穷鬼”。   他皱眉,觉得荒谬、自己的权益真是一点都不受保障。上安平轮前说得好好的,三个舱之间会守人,下面的穷鬼绝不可能上来。到这会儿,却能登堂入室。   NPC乘客心情原本就不佳,此刻厉声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而二等舱人最前,乐游笑道:“你从哪儿来,我们就从哪儿来。”   NPC乘客恼火,要叫船员干活儿、负起责任,把这群家伙撵回下面。照他的想法,就该再设立一个制度,让轮船公司把这群人的名字、年纪等信息记载下来,再交给其他一样的公司,让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不能再上任何一条船。   他今年四十多岁,出生时还是前朝最后几年。年幼所见,皆是尊卑。长大以后,虽然披上一层“民主”的皮,可骨子里仍然觉得自己才是“上等人”。   可此刻,他架子摆了一半,乐游就笑道:“啊,请这位先生先去一边。”   NPC乘客觉得自己不受尊重。刚要开口骂人,乐游身后就走出两人。正是熊俊、吴同方。两人在“游戏”降临之前,一是体育生,受过专业训练;一是民工,原本就凭力气讨生活,后来进入游戏,又得到游戏给予的体力加成,此刻完全不把区区一名保镖放在眼中。   两人上前,熊俊应对那满脸富态的乘客,吴同方则直接把保镖架开。   自己被推搡走时,乘客还愤愤叫着自己保镖的名字。见保镖也轻易一败涂地后,他错愕地张嘴,看着眼前一幕。那个少年走上前,看一眼门锁,再摸摸自己的拳头,一拳砸上!   几个走廊外,季寒川在自己房间中顿了顿,阖上手中的日记本。   他听到一点动静。   实话说,听力太好,其实是一件很苦恼的事。耳边总有无数的细微响动,从走路时木板吱呀、到飞虫撞上电灯。杂七杂八,要往脑海中灌。   好在季寒川已经摸到诀窍,可以让自己的听力自由开关。准确地说,他集中心神在一件事、一个方向时,就能忽略掉身边其他声音。   可即便这样,如果“其他声音”过大,也仍然会被留意。   他手指在日记本上点了点,回忆一下刚才的动静,觉得:是什么门被砸开了。   季寒川看了眼表。此时此刻,是上午九点。以玩家视角来说,离第三天结束,还有七个小时。   他一面觉得,砸门的人动作也太快、太心急。一面觉得:难怪。   鬼怪杀人尚需“规则”,饥饿杀人却什么都不用。   时间越长,身体就越虚弱。   到今天早上,头等舱的食物尚因厨房分开、单独存储,有一点保障。但二等舱,恐怕已经没人去送吃的。   接着这个理由,乐游带人杀上来,很正常。   只要在一切尚未爆发、头等舱的乘客们毫无防备时,把他们控制住。接下来的情况,就能方便许多。   实在不行,到了后期,人吃人,也不是怪事。   想到这里,季寒川皱了皱眉。   他知道人性复杂。上局游戏里,如果没有自己在,以高修然、于章的心性,很难说他们会做出什么。但这一刻,季寒川想:我不喜欢这样“人”与“人”之间的残杀。   哪怕季寒川知道,在玩家们眼中,NPC算不上人。   他思绪浮动,忽而听到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季寒川眼皮跳了跳,听出这个声音熟悉。于是在对方走到门口前,就开门,见到门外正抬手、准备敲门的宋和风。   对方见到季寒川,有些惊慌失措,说:“韩少!出事了!我从那边过来,他们在一间一间砸门……韩少,你先和我走。”   时间前推两分钟,乐游轻易砸开了张老板的人。二等舱中的乘客虽然皆不算富裕,但总有人眼力不错。此刻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就惊叹,这是某位大师的真迹。   再看屋内摆设。有了大师真迹在,眼下,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家具,都充满了金钱的气息。   那个先前去和船员理论的青年开口,愤愤道:“这群为富不仁的资本家!”   而后方,已经有人眼神闪动,似乎在计划什么。   这样气氛里,乐游说:“你们是想留在这里拿东西,还是赶紧干完活儿,吃顿饱饭?”   他身后,二等舱的乘客们犹豫片刻。到现在,他们虽然饿,但也不是一刻都等不起。   乐游冷笑:“想留在这儿的,算是自动退出!以后有问题,别来找我们。”   旁人一愣,乐游“嗤”了声,说:“东西就在这儿,什么时候都能拿。实在不行,别人拿了,你不会抢吗?吃的嘛,咽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乘客们一凛。   乐游满意了,大声道:“大家也看见,张老板人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到那里,总归是不想对我们这些乘客负责。”他轻蔑的看了眼被熊俊架在一边的那名头等舱富商,“当然,在这件事上,那姓张的倒是很一视同仁。没因为这位……”一顿,“有几个钱,就给他多吃点东西。”   乘客们人心浮动。到这会儿,因这边动静太大,有旁边房间的人偷偷打开门,想要一探究竟——   这一开,就不能关上。   而在愈来愈混乱的情境中,乐游满意地看着一切。他当然不可能对这些NPC乘客多么真心相待,此刻沉吟,对熊俊说:“你先把这人放下。”   熊俊放下了,乐游一个手刀过去,把人劈晕。保镖也被同样对待。   在NPC们的狂热里,一间一间房门被砸开,猝不及防、养尊处优的头等舱乘客们被拖出来,用床单裁成的布条捆在一起。二等舱的乘客们像是找到了发泄处,虽然乐游先前曾经说过,钱与食物孰轻孰重。可到这会儿,还是很多人忍不住,去拉开几个贵妇的首饰匣子,把其中珠翠装入口袋。   乐游没有在意这些。他身侧又聚拢来两个青年,一男一女。至此,二等舱的玩家到齐。其中一个略显唯唯诺诺的男玩家说:“乐游,我们是不是要和这边的玩家谈谈?”   乐游不以为意,说:“他们要是愿意,会和我们谈——”一顿,听到旁边一阵尖叫声。是宋柔。   有人认出她这个“大明星”。在混乱之中,人的恶念被最大程度激发出来。可宋柔看起来柔弱,实则好歹也有五次游戏经历。在玩家之中,显得平平无奇。当所有玩家都有提升,她身上的“提升”,就很微不足道。可眼前面对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甚至在岸上时,就生活清贫,不能顿顿饱饭,于是脸颊发黄的NPC。她轻易劈晕了一个人,趁旁人愕然的功夫,走出房间,一眼看到乐游等人。   与NPC们发黄的脸色相比,乐游等人显得很格格不入。宋柔皱眉走过来,开口就是:“你们也是玩家?”   乐游笑眯眯地点头。宋柔冷笑:“这是要做什么?”   乐游无辜地耸耸肩:“利用环境。”   宋柔心道:这何止是“利用环境”?   简直是要在安平轮上开始一场战争。   面对“医生”时,她心神不属、无法逃脱。眼下,面对“人”,她倒能冷静,很快看出眼下正在发生什么。她声音压低一点,问乐游:“他们总归也会乱,刚刚抢东西的时候就开始你推我搡……到时候,你还能置身事外?”   她觉得乐游疯了,才会主动制造混乱。如果没有这神来一笔,最快也要到几天之后,船上才有骚动。   而乐游耸耸肩,说:“姐姐,你们吃了早饭,对吧?但二等舱里,已经没东西吃了。”   宋柔一怔。   乐游又笑道:“他们乱不乱,管我什么事?最好全部打起来,然后‘嘭’——”   乐游:“死了才好。”   宋柔一顿,艰难地:“到时候,你还能应付过来?”这么多人死亡,船上会有多少魑魅魍魉?   听了她的话,乐游眯一眯眼,轻松道:“姐姐放心,总不会死那么快。”   同时,几道走廊外,NPC们还没涌来。季寒川手上拎着一个箱子,里面是先前拿的面饼、日记本。他原本想婉拒宋和风,但看宋和风焦灼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线索。于是来了点兴致,拍板决定,与宋和风一同离开。 第51章 三副   出门前, 季寒川斟酌了片刻,换上昨夜宋和风送来的那身船员服饰。原本的衣服虽贵重,但在接下来几天,显然不适宜在外活动。此外,按照二等舱的乱象,至少在最开始这段时间, 头等舱乘客是他们的首要针对对象。再有, 昨天“小熊”见了他一次。   换一身衣服,能暂且避开许多眼光。   而听说他要换衣服时,宋和风愣了愣,脸上几乎冒火, 很想冲季寒川喊:“那群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可季寒川先一步开口, 友善地对他说:“你转过去。”   宋和风深呼吸, 转过身, 在心里数秒。觉得数到“三十”,韩少再不好, 自己就直接走人。到时候,韩少衣冠不整, 大约也没法出来追自己。可想到这里, 又犹豫。进入夜间后, 船上会徘徊着那些鱼一样的怪物。想到这样的惊心动魄要持续两年、三年,看不到尽头, 宋和风就几乎崩溃。如果白天能安稳一点、休息一下也还罢了。可看眼下情况, 连白天也会乱成一锅粥。   自己真的要——不, 真的可以一个人捱过这些吗?   他心中悄无声息地崩溃,一时之间,倒是忘记数秒。心思飘远了,季寒川叫他的时候,宋和风还被吓了一跳。他转身看季寒川,那人不止是换好船员衣服,连腰背都弓起来,手上拿着一根铅笔,正在掰出笔芯,将铅芯搓碎,再抹到脸颊上。这样几个动作下来,宋和风身后就不是那个优雅风流的韩少,而是一个虽然眼生,但气质、面容都没有太大差错的船员。   他懵了,心中诡异地开始赞同:让韩少换一身衣服,的确是个好主意。   季寒川又迅速收拾好箱子,随后出门。   宋和风脚步匆匆,一路警惕。他对安平轮到底熟悉,带着季寒川,抄了许多小道。季寒川留心记住,又想:在之前的图纸上,可没有这么多细节。   最后,宋和风与季寒川一起,到了货舱前。   在安平轮的设计中,货舱分为两部分,干湿分开。外部是行船过程中打上来的渔货,以及一些鱼干储备。后面还有一道门,里面才是真正仓库。而这两天夜里,宋和风就藏身于这些渔货之中。   他身上一身鱼腥,这会儿来不及计较很多。对季寒川说:“昨天晚上,我看着张老板他们进门。”   他指着货舱入口。斟酌着,说:“他们进去之后,门关上。我听到很多声音,好像是里面在搬东西。到后面,声音才慢慢低了。”   季寒川听了,说:“可你本来就知道他们会进去。”这不值得惊异。   宋和风皱眉,痛苦地:“可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些鱼里待了很久。原本睡了一觉……睡得轻,掉一只鱼下去,都能醒。那时候,我以为张老板不会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突然听到声音,觉得是不是那些鱼怪。”   他屏息静气,把自己完完全全埋在鱼堆里,只在重重叠叠的死鱼下露出两只眼睛。又疑神疑鬼,觉得自己身边这些玩意儿会不会再突然跳下去,身体膨胀、发白,从中钻出一个“人”。   季寒川说:“那是凌晨三点钟吧。”   宋和风瞳孔一缩,愕然地看着他。   季寒川看一眼四周,遗憾没有地方能坐下。这里除了死鱼,还有一个池子,里面有一些有气无力游动的活鱼。他在心里梳理昨夜的一切,慢慢说:“小宋,你不知道。这两天,每天晚上,头等舱的人就会聚起来,办一场舞会。”   季寒川一顿,咕哝:“说是舞会,怎么没见他们跳舞。”   他这会儿不知道。今天晚上,这话就一语成谶。   此刻,季寒川只说:“其实昨天晚上,在舞会上见了张老板,我还在想,他到底还要不要来躲……”一顿,打量一下宋和风,“只是见他们晚来,你不至于这么急吧?”   宋和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想:舞会?韩少也去了吗……这就是他说的,要做的事?   他忽而疑心,自己先前的信任有没有错付,韩少究竟是不是活人,或是鱼怪以外的另一种鬼魅。按说此刻季寒川言笑晏晏站在他面前,先前两人疾行,几次宋和风都拉住季寒川,让他好好躲避。那几下,他分明察觉到季寒川的体温。可“体温”也不能作准。昨天一天,宋和风心神不属。有其他船员看他这样,觉得奇怪,问他发生了什么。而宋和风忐忑地看着他们,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的确尚在人间。   此刻,季寒川懒散道:“还是说,他们不止是‘进门’,还做了点别的?”   话音落下时,宋和风喉间一滚。他想说什么,季寒川却打断他:“等一等。”   他侧耳听了片刻,说:“有人来了——”   不奇怪。   宋和风知道这块地方,其他船员当然也知道。   头等舱出了那么大乱子,很难不惊动其他船员。   在他们明白“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刻,生存的本能,会让他们抢占食物。   而说到“食物”,船员或许会被分流。一批人去头等舱厨房,另一批人——一大批人——会来这里。   宋和风这才想到什么,焦灼地去看旁边的鱼堆。他心中埋怨:你们都已经是鱼皮里钻出的怪物了,又怎么能和我抢这些东西!   他虽然有机灵大胆的一面,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不知如何是好,抬眼看季寒川。季寒川笑一声:“你怕什么?”   宋和风:“晚上——”   季寒川轻声道:“那就和他们聊聊。”   宋和风心中忐忑。   季寒川想一想,和他确认:“其他人见了我,觉得不认得,会不会奇怪?”   宋和风一怔,说:“这倒不会,船上人本来就多,说你是这回在海城新招的就好。”   季寒川道:“好。我帮你这个小忙,待会儿你仔细一点,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宋和风匆匆点头。心中却想:这个人好奇怪。   他原本就要说给韩少听的。可季寒川一句话下来,倒像是两个人在等价交换。   宋和风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季寒川则想:虽然有分散,但船上笼统来看就这四股势力。三个船舱都有玩家在,唯有船员这边,玩家不能插手。但船员又是对整艘安平轮最熟悉的一方。从先前宋和风带他一路往下,就能看出,如果要打游击,船员无疑优势最大。   同样,连着两天舞会,玩家夜里出门,紧紧盯着他们的,都是船员,而非乘客。   乘客们虽然苍白湿冷,但脸颊抽搐、仿若鱼一样的,都是船员。相比之下,乘客们的变化方向,倒像是与船员不同。他们更像溺水之后的尸体,而非鱼一样的怪物。   他想着事。因不打算避开,所以干脆与宋和风停留在原处。几分钟后,果然有数十名船员下来。这里是在甲板之下,黑暗,潮湿,只留一个昏黄电灯,照着两方人。来这里的船员们见了宋和风与季寒川,都有些惊讶,像是诧异有人捷足先登。只不过这只有两人,看起来不构成威胁——   这批船员里,领头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沧桑,在海上打拼许久。宋和风认出对方,低声对季寒川道:“韩少,这是三副,大伙儿都叫他‘隆哥’。”   见到宋和风他们,三副身后,已经有人急躁开口,让他们快些滚开、不要妄图指染旁边的鱼堆。季寒川听了,倏忽笑一下,说:“隆哥也这么想?”   三副皱眉,看着他。他平日在船员中很有威望,此刻不怒自威,旁边的人见他要开口,顿时闭嘴、不敢说话。   季寒川慢吞吞道:“这里鱼有很多。再说,隆哥应该也已经派了人,去抢捕鱼装备。那才是重头。”   三副冷声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一顿,眯起眼,“我怎么没见过你?”   季寒川好脾气地拉出宋和风,说:“我是小宋带的。”   宋和风平日在船长面前露脸颇多,三副倒是记得他。这会儿冷笑,说:“怎么,平时那么卖力讨好,现在他们也没想着带你进去享福?”   言语之间,像是知道船长去了哪里。这会儿扯起嗓子,朝货舱那堵分离干湿的门呸一声:“这帮龟孙子,有种出来!”   他旁边有人说了什么,三副嗤笑,侧头:“行啊,你去推!五百斤钢条,我看你能推动!”   季寒川:“我们自己人,还是不要内讧。”   三副身边,“谁和你自己人?隆哥,照我说,咱们就把那姓宋的小子剁了,来当鱼饵……饵……”   在他说话期间,季寒川单手举起宋和风。宋和风来不及防备,或说即便有所防备,也不能抵抗。这会儿睁大眼睛,身体紧绷、不敢乱动。   而三副身后的几十个船员呆呆看着这样一幕,三副也愣了。等到片刻后,季寒川把宋和风放下。三副一顿,骤然改变口吻,说:“大家都是在这艘船上干活儿的,又都被船长、姓张的坑了,就该合起伙儿来,好好活下去!”   旁边人:“对对,隆哥说得对!” 第52章 昨晚的事   宋和风一路恍惚, 见转眼功夫,“韩少”已经能与隆哥谈笑风生。   来前,季寒川脸上抹了铅笔灰,几片阴影调整了视觉下的脸部轮廓。再有,此处灯光黯淡。哪怕有几个船员觉得季寒川看上去有点说不出的面熟,到此刻, 也只是狐疑, 不会把他往头等舱的“韩少”身上联想。   季寒川此刻与隆哥谈的事,也算简单,可总结为:这里鱼有很多,虽不新鲜, 但在慢慢蔓延的饥饿中, “新鲜”已经不是一个考虑要点。隆哥想占据这片地方, 本身没错。但如果他手下一帮人同时占据了捕鱼机器、船上渔货, 并且寸步不让,那无异于断了安平轮上其他人的生路。   季寒川笑眯眯地, 说:“隆哥是明白人,能想清楚。做人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你不让别人活, 别人当然会拼命。   相比之下, 如果这帮船员能以渔货作为资本,抛出诱饵, 牵制船上其他势力……   让所有“争斗”, 本质上成为争抢船员这边提供的食物。   一本万利。   三副眯了眯眼睛。   因季寒川方才展现的拿一手,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有人不赞同他的话,觉得照季寒川的说法,他们日后辛苦打上来的东西,难道要平白分给其他人?可此刻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闭嘴,一起请三副定夺。   而隆哥抬了抬眼皮,问季寒川:“你的意思是?”   季寒川说:“现在在海上,没有补给,剩余的面饼又在货舱。既然如此,无非靠海吃海。”   隆哥沉声道:“两千人,太多了,不可能够吃。”   潜台词是:季寒川所说的情况,或许有可行性,前提是先死一批。   季寒川沉默片刻,承认:这是对的。   他不想看到“人”和“人”争斗。但又有一个问题在于,船上这些NPC,多半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到了夜里才会苏醒的活尸。   ……可在白天,他们就是活生生的。“游戏”只在夜里侵入他们的意识。   季寒川慢慢思忖,口中说:“隆哥可以和二等舱那个年轻人谈一谈。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说到这里,三副沉吟。   片刻后,他问季寒川:“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季寒川坦然,说:“给我和小宋两筐死鱼,不要干涉我们的任何行动。遇到需要帮助的地方,来谈,你们出鱼,我们出力。”   三副看着他,半晌,笑一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是在海上生活经年的中年人,又因从普通渔船一步步爬上来,这样不容易,心中自然有些笔墨。这会儿对季寒川提出的条件,不说答应与否,而是先反将一军,道:“既然如此,你和小宋,就来担任‘与二等舱何谈’的要务吧。”   他唇角咧开,说:“等谈成了,别说两筐鱼,就是二十筐,也能给你。”   季寒川耸耸肩。   口中说:“成交。”   两人一起上到甲板,宋和风紧张地跟在季寒川身后。这回,他们没有绕小径,而是走大道。   宋和风问:“韩少——”   季寒川道:“改一下称呼。”   宋和风摸摸脑袋,有些不解。季寒川道:“我换之前那身衣服的时候,你再叫我韩少。”   宋和风:“哦哦。”   季寒川手里依然拎着之前的箱子。从楼下走时,有三副周围的人对季寒川的箱子提出质疑。季寒川直白地承认:“里面是有点东西,你们要抢吗?”   他态度太坦然,反倒让那些船员噎住、不敢说话。   他们是人多势众,按说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奈何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寒川离开。   宋和风思来想去,问:“可我把你叫什么?”   季寒川瞥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   他态度冷淡,宋和风倒是不介意。他对“韩少”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好是坏。可至少眼下来看,对方的确有帮自己考虑。于是在短暂思索后,宋和风叫了声:“川哥!”   季寒川脚步不停。   宋和风等了三秒,不见季寒川反对。于是他顺着这个称呼叫了下去,问:“川哥,你真的要去找那群——”   季寒川说:“隆哥太小气了,斤斤计较,乐游应该比他大方。”   宋和风愣了,眨巴眨巴眼,想了片刻,意识到:哦,川哥是不是在说二等舱那群暴徒的领头者。   他听出季寒川的意思,心脏怦怦跳,想:合着川哥是想两边条件都听一听,然后择优选取?   可他们最初的目的,仅仅是要一堆鱼,好让宋和风能在夜深人静时藏进去。   他心思转动。此刻,两人是在三等舱甲板,一路往内。等到了内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闷脏臭的气息。宋和风皱起眉毛,季寒川则四处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迈脚,往一边走去。   他走到一个男人面前。宋和风低头,见到男人一张马脸,还有眉尖一条刀疤。宋和风暗暗心惊,想:这么凶狠的面相,川哥怎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   听季寒川说:“楼上出事了。”   那马脸男人抬头,看着季寒川,眉尖微微拧起,似乎也在疑惑,觉得季寒川面相眼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季寒川意味深长,说:“这船上,可能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一顿。   旁边有眼光转来,似乎在疑惑,听不懂季寒川在讲什么。这里人员拥挤、冗杂,讲话会被旁人听到,不可避免。季寒川快刀斩乱麻,说:“我和小宋打算上去,你们呢?”   宋和风疑惑地眨眨眼睛,这才留意到,原来马脸男人身后还有四个身影。她们身上披着麻布袋,可在麻布破掉的地方露出的一小截胳膊,却白皙如凝脂。   宋和风脑子发蒙,搞不清楚,当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看那个马脸男人沉默片刻,与身后人说了些什么。而后五人一起站起,在一众饥饿、瘦弱,倒在地上的三等舱乘客里,往通往二等舱的楼梯口走去。   宋和风听到,有一个走在队伍里的女人问了韩少一句什么话,但他没有听懂。韩少仿佛也没有听懂,疑惑地看着她。   那女人像是没想到,韩少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她显得呐呐的,又困惑。而在这一列人身后,是三等舱其他乘客淅淅索索的讲话声。他们用一种奇异的视线,看着这群要去二等舱的人。等到七个人的身影都在视线中消失了,才有人恍然:“他们真的上去了?”   “可上面不是有人……”有人守着不让上吗?   “真的有人吗?都没人再来送饼子。”   “之前发的饼子吃完没有?”   “完了,”警惕地拉一拉衣服,藏住怀中那个已经有点发霉的面饼,“你呢?”   “我也完了。”眼神飘忽,吞一吞口水。   过了片刻,才说:“楼上会不会有吃的……”   “刚刚那后生究竟说什么?”   “不知道。”   “咱们要不要也——”   这边讨论渐起,楼梯上,季寒川把宋和风叫到自己身边,倒是不避讳身后的五个人。问宋和风:“小宋,你继续说昨晚的事。”   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宋和风的脑子出于一片混乱状态,被季寒川点到时,还有点发蒙,回答:“晚上?”   然后:“哦哦——”犹豫地看一眼身后,对上马脸男人的视线,宋和风打了个突,磕磕巴巴说:“他们要进货舱,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样子却特别、特别奇怪,不是走路的姿势……”   季寒川在心里数了数除去头等舱几名玩家之外,张老板他们会带着的人,回答:“然后呢?”   宋和风喉咙里“咕嘟”一声,像是想到那个画面,都无比受到惊吓。   他说:“他们全部、全部趴在地上,往前扭……”   宋和风深呼吸:“就是鱼怪的样子!我——我吓死了。但后面,差不多走到我面前那块儿吧,他们又一下子站起来。在那个地方站了好一会儿时间,突然像是清醒了,相互讲话,说了几个名字,说这些人怎么还不过来。最后,是张老板发话,说不等了。”   在宋和风与季寒川身后,马脸男人加上四个女玩家想象着眼前年少船员说的画面。马脸男人还好些,心性稳定。四个女玩家的反应各有不同,两人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一人搓了搓胳膊,像是不寒而栗;最后一人一脸麻木,看不出多余表情。   季寒川有意无意,往后瞥一眼,有点疑心:不知道“游戏”在分配玩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规律。   宋和风继续讲话,语气轻飘飘的,带一点迟疑、犹豫,问季寒川:“我总觉得,他们之前好像都在做梦。到那会儿,才突然醒了。之前那三个小时,他们全都不记得。”   季寒川“唔”一声。   他们上到二等舱。   虽然在乐游的领导下,大多数人都去了头等舱,但这里依然有人守着。   见从下面上来七个人,二等舱留守的NPC们一一转头看来,严阵以待。 第53章 聚集   这些留守NPC, 于玩家们来说,只是小猫两三只,能轻易对付。   说是严阵以待,但他们短时间内,并未找到趁手兵器,只好把房间里的桌子拆开, 一人一条桌子腿, 扛在肩上。   有人偷懒些,把桌子腿放在一边,与身侧人聊天,口中讲着自己的过往、自己这些年见的大场面。这般吹嘘, 享受旁人惊叹的目光。   此刻见下方来了人, 才端起架子, 用敌视的眼光看一看季寒川与宋和风, 倒是完全不把后面五个衣衫褴褛的三等舱乘客放在眼里。   眼下,几个桌子腿怼到身边, 季寒川叹口气,倒是不反抗。他往后退了两步, 慢慢就到了马脸男人身边。马脸男人看了他一眼, 眼神冷淡。   季寒川摊手, 一脸无辜——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想独自行动。再说, 宁宁来由不明。他可以凭借武力, 让其他玩家不敢多话。可即便如此, 总不能抑制他们心中的想法,还有行动中因此而来的变数。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当个“NPC”。   也是巧合,这局游戏里,有宋和风这个意外。所以季寒川思忖,觉得自己方才讲“只有我们几个人”,并不算突兀。   他再退一点,到了马脸男人身后。这样一来,那几根桌子腿,是直直戳到马脸男人眼皮底下。   他身量与季寒川相仿,但从面相看,眉宇间的一条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恶戾气。且肩膀宽厚,先前在三等舱里,就很格格不入。   相比之下,季寒川则是穿衣显瘦的高挑身材,在马脸男人身边,显得很不够看。   宋和风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刚刚把我举起来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啊。   而马脸男人“啐”了声,抬起手。他手掌宽大,一边可以握住两条桌腿。此刻两手齐上,四个NPC的眼睛骤然增大,尽力抢夺,却完全比不上马脸男人的力气。   至于剩下零星的几个二等舱NPC,他们原本在迟疑要不要上前“帮忙”。就在这时候,马脸男人身后,走出一名女郎。   先前,她一直遮着面孔。即便与季寒川往二等舱走,也是有半张脸被捂住,还一直低着头。到这会儿,脸上的遮掩被取下来,露出一张无比精致、让人见之不忘的面容。   女玩家显然很明白自己这张脸有多大优势,缓缓上前,走到一个NPC乘客身边,朝对方笑一笑。   那个NPC乘客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身着长衫,懵懵地看着眼前女玩家。   而女玩家脸色突变,抬起手,掌侧劈下,宋和风甚至听到“咔吧”一声。   宋和风:“嘶……”摸摸脖子,觉得好痛。   如果说季寒川是站在马脸男人身后半步,宋和风就是站在季寒川身后再半步,又借着身材小的优势,让季寒川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这会儿他从季寒川身后探头,咂舌,问:“川哥,这些人……”   季寒川说:“是和你我一样的‘活人’。”   宋和风微微张大眼睛,十分惊喜:“真的?!”   季寒川说:“是。”他看一眼那马脸男人。眼见女玩家出手,马脸男人也不甘落后。此刻气沉丹田,“喝”了一声,四个拿着桌腿的NPC就都被他推开,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宋和风惊呆了,再偷偷去看后面的另外三个女乘客。   其中一个这会儿大方地露了脸,说:“我叫詹珊珊,可以叫我珊珊。”   正如宋和风对她们好奇,詹珊珊也对季寒川十分好奇。她显然想问点什么,又一时没有头绪。这男人方才的表现,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玩家”。那这局游戏,还真让人想不通了。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是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詹珊珊眨巴两下眼:“韩国?”这个年代里,现代意义上的“韩国”建立了吗?   季寒川看她一眼,眼里仿佛有点“怎么这么不学无术”、“哦,女流之辈”——他当然不会真正这么想,可此刻,他扮演的是一个上世纪的富商子弟。或许接受了一些先进思想,但骨子里仍然瞧不起很多东西。   季寒川道:“齐楚燕赵韩魏秦。”   詹珊珊:“哦哦。”战国七雄啊,她想起来了。   二等舱的NPC们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缩在一边,看这群三等舱上来的人讲话。   在这点空档,马脸男人与先前手刀劈晕NPC的女玩家也讲话。前者声音低沉,说:“丁英达。”   后者笑一笑,拨了拨先前一直被捂在麻袋里,此刻才能披散下来的头发,说:“胡蝶。”   季寒川的视线在胡蝶四天没洗的头发上扫过去,心情有点微妙。   已知条件1:玩家在每局游戏结束的时候,状态会被刷新。   已知条件2:“刷新”之后的状态,即玩家们最初进入游戏的状态。   也就是说——   如果在最初“游戏”降临的时候,有些玩家的个人状况堪忧。   那在每次游戏结束“刷新”的时候,队友都会面临一些比较尴尬的场面。   在这样的“规则”下,因游戏场次太多、千奇百怪,故而玩家们近乎不可能遇到曾经队友的设定,仿佛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有了三个自我介绍,剩下的两个女玩家也开口。   其中一人先前搓着胳膊、显得颇为焦虑,说:“我叫毕婷。”   另一人道:“苏洁。”   宋和风看着她们,视线转了几圈,最终落在苏洁身上。   怎么说呢——   旁人的状态,宋和风多多少少能有些理解。   不管是恐惧,还是冷静。是在这种情景下也能鼓起勇气、表现得乐观,还是因为先前遇到的事,而变得有些过度敏感、乃至一惊一乍。   唯有苏洁,让宋和风有些看不透。她好像一直就站在那里,没什么动静,也没什么人气儿。跟在其他女玩家身后,像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这轮自我介绍结束之后,玩家们继续往上走。   同一时间,头等舱。   因在货舱前、在路上的几番折腾,虽然安平轮总体就这么大,但离先前宋和风过来、叫走季寒川,已经过去约莫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中,二等舱乘客展现出了惊人的团结,一间一间砸开头等舱的门,把里面的乘客绑出来。除了最先在宋柔那里卡了点壳外,往后要顺利很多。也遇到了房间砸开、里面没人的情况。或者房间门死活砸不开,兴许是有什么东西顶在门上。   面对后者时,二等舱的乘客们骂骂咧咧,最终锤一下门板,看着门板在手下震动。他们不是老大,没有老大那么大力气,眼下做不了什么。但一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多叫几个弟兄,把锁破掉,后面哪怕是把整张床都搬来顶门,要推开,也不是难事;二来——   有人琢磨着,笑了下,朝里面喊:“里面的,你有种就别出来!到时候你求我们,我们也不会放你。”这样喊完,拉着几个其他二等舱乘客,去其他房间搬了柜子过来,几个柜子堆在一起,再用床侧过、顶上。最后还嫌不够,又推了两个矮柜,彻底占据走廊剩余空间。   旁人从这里过,得要抬腿跨越。里面的人想出来——   完全做不到。   “这孙子,恐怕正后悔着哭呢。”   “哭就哭,他不是不出来吗,那就永远别出来了!”   这样嘻嘻哈哈,去砸下一个门。   在此期间,宋柔带着熊俊,主动把其余几个头等舱的玩家叫出来。她很无奈,看韩秀与乐游谈判。韩秀直接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乐游轻松回答:“少几个抢吃的的。”   韩秀皱眉,显然不能被说服。   她说:“吃的?谁抢的过你?”见吴同方、熊俊两个身材雄厚过乐游许多的人都闷声跟在乐游身后,韩川就能猜到,恐怕乐游的游戏经验在二等舱玩家中高居榜首。同样,他拿到了最多的游戏体质提升,所以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乐游摊手:“姐姐,你别把我想太坏了。咱们才是‘自己人’嘛。我想轻松一点,有什么错?”   他眼珠转了转,这会儿坐在一个被拉出到走廊的小沙发上,脸上带笑、很不严肃。   韩秀眯了眯眼睛,想: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她以己度人,觉得如果乐游真的是老玩家,那他一定是有什么考虑。至于是什么考虑——   韩秀忽然问:“二等舱的人上来了,等到晚上,多半也不会回去,而是直接在头等舱住下来吧。”   乐游眨一眨眼睛。   韩秀抬眼,却不是面对乐游,而是面对乐游身后的其他玩家,问:“你们二等舱,到了晚上,会发生什么?”   她明显地看到,在自己提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几个玩家都有不同程度的瑟缩。   韩秀张了张口,又要讲话。   这时候,所有人一起,听到一声声呼喊。   是二等舱的NPC在头等舱乘客面前作威作福,却终于碰到钉子。在看到有七人从楼下上来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二等舱其他人。可相互问一问,都说那七人十分面生。此外,里面还混迹了两个穿着船员服饰的男子。   于是二等舱NPC们相互使眼色,然后一拥而上,要继续发挥人多优势。   可他们刚上前,就被丁英达、胡蝶不费丝毫之力地推开。二等舱NPC们面对这样一幕,很快想到乐游那身古怪力气。他们不敢再拦人,同时,已经有机灵的,要去给乐游通报。   “老大、老大!”气喘吁吁,“下面上来七个人……”   游戏第四天,玩家就此集齐。 第54章 三等舱   在韩秀眼里, 此处一共有十五名玩家, 加上两个疑似“正方NPC”的……嗯?   她看着季寒川, 眼皮跳了跳, 认出对方。而季寒川对上韩秀的视线, 明白对方记得自己。这会儿摊手、耸耸肩,说:“又见面了。”   韩秀眯起眼睛看他, 意味深长,问:“你女儿呢?”   季寒川轻飘飘道:“小孩子害羞,白天不见人的。”   这话出来,二等舱、三等舱的人都疑惑又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宋和风,他的眼睛睁大一点,从季寒川这句话里,捕捉到许多旁人无法想见的信息。“白天不见人”, 意思是什么?只有晚上出来?   宋和风惊疑地看着季寒川。   韩秀“哦”了声, 尾音上扬, 显然在暗示:你这个理由, 难道不会太敷衍?   但同时,韩秀也确认了一件事:白天的“韩川”, 与晚上的“韩川”,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 让她稍稍安心。   走廊狭窄, 显然不足以让十七人汇聚一堂。玩家们默契地不想干预NPC之间的矛盾, 看乐游作为二等舱指挥者, 向那些NPC吩咐,让他们继续。随后说:“外面甲板人太多了,我们还是下楼。”   韩秀看着他,忽而想到:说到底,乐游从始至终,都没有在那些被捆起来的头等舱乘客面前明确露脸。   而玩家们这一走,没有了乐游的压制,二等舱的NPC们会对头等舱乘客做什么?   韩秀想:我知道的。   但和她没有关系。   她是玩家,等到十五天结束,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而到时候,无论这里的NPC们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他们都会忘记过去十五天里发生的事情,以崭新的样貌重临人间。   她这样想,于是连带其他所有玩家,都闭口不言。但在这当口,“韩川”开口,对乐游说:“我们这么走了,你们这些人——”   他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冷淡,扫向一边的几个二等舱乘客。   季寒川:“能对头等舱那些人‘以礼相待’吗?”   他嗓音清冽,如初春冰川融化后的潺潺流水,淌过众人心间。   而正是季寒川这句话,让旁人对他的“NPC”身份愈发确信。他是头等舱乘客,原本就该与这些NPC站在同一条线上。虽然这会儿,整个头等舱乘客群体中,或许只有他一人活着。   乐游想说什么,忽觉得有人拉自己袖子。侧头看,是头等舱那个聂姓男玩家。他听聂曲低声解释完,有点诧异地眨眨眼睛,“还有这种事?”   聂曲说:“韩姐提到的。说这种NPC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手上有重要线索。”   乐游若有所思,片刻后,从人群中叫出一人。季寒川看过去,认出那是一开始与船员中负责人理论的青年。既是读书人,到了这样的情境,要么是仍然守着心中一点清高,要么是自甘堕落、与旁人相比,变本加厉。   季寒川想到自己先前在这青年房中桌面上看到的报纸。其间专栏文字激昂、针砭时弊。而在同一时间,在外与人理论的青年本人也慷慨陈词,说安平轮不可不公。短短一天时间,他却像是变了一副面孔。沉默,脸色晦暗,从人群中走出。   季寒川想:也对。他起初只是想不被船员之死牵连,谁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么多。   他对于“安平轮中心”有情况的估计或许有误,但至少能从报纸上的内容,对这青年的内心世界有几分推断。短短时间,他似乎是还在挣扎,不知自己是磊落君子,还是畏缩小人。此刻乐游点他过来,季寒川才知道对方的名字。姓孙,名叫孙雷。   乐游笑眯眯道:“孙哥,先前一切由你起头,眼下我去谈事,这边的情况,也由你牵头。”   孙雷身体一僵,而乐游转头面对季寒川,说:“韩先生,你觉得呢?”   季寒川想一想,从自己看日记本的记忆中翻出几个当代高校名。用这点记忆,去问孙雷的来历。不算意外,对方还真是颇有来路,在一所名校读书。季寒川眯了眯眼睛,笑道:“我曾听过你们校长一场演讲。”   孙雷抬头,脸色僵硬,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奇道:“孙先生好像很害怕。”   旁人听了季寒川这话,一起转头看孙雷。孙雷开口,嗓音沙哑,低声说:“我会尽力看着的。”   乐游道:“好,孙哥也这样讲了,我们可以安心下楼——”   季寒川看了孙雷片刻,微微笑了下,点头:“也好。”   二等舱的甲板,就在头等舱甲板下面。周边是宽阔海面,头顶则是长出一些的头等舱甲板,四处有围柱支撑。阳光仍然能照进来,海风吹拂。又不至于让头等舱乘客看到、败坏心情。   这样一个地方,季寒川能听到头顶传来的各种动静。十七个人陆续站好,分作鲜明的四堆。分别是三个船舱的乘客,还剩下两个“NPC”。   宋和风晕晕乎乎,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走到这样一步。但既然有许多活人,那他心中还是雀跃。   季寒川给他泼凉水,先一步开口,说:“我之前在三等舱,听到一些讨论,说三等舱的人会做梦,梦到船上进水,所有人都淹死。”   他侧头去看马脸男人,友好地问:“但这毕竟是从其他乘客嘴里听来的,也不知道那些乘客究竟……嗯。总归,丁哥,还是要听听你怎么讲。”   丁英达抬眼。他站在甲板最内的方位,身侧一片冷肃,说:“不是‘梦到’,是真的进水。旁边都是雾,什么都看不到,更没办法下船。”   玩家们屏息静气,听他讲话。   丁英达:“第一天还好,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水到这里。淹死……或许有人淹死。”   他抬手比划,水位在自己鼻尖。对丁英达来说,尚可忍受。但对于他身后的几个女玩家来说,水位已经到她们头顶。   胡蝶仍然拨了拨头发。乐游在一边怪笑,说:“姐姐,你头发该洗一洗。”   胡蝶眯一眯眼睛,同样朝他笑,很妩媚,说:“弟弟,你大约还小,什么都不懂。”   两人对视,韩秀在一边打断,再问丁英达:“然后呢?”   丁英达:“第三天,水位到了我头顶。你们去过三等舱吗?”视线转一圈,只有“韩川”和宋和风点头。丁英达就抬手,往自己头顶二十公分的地方比一比,说:“三等舱比上面矮很多,只到这个高度。很多人挤到了楼梯上——”   韩秀问:“有人,不,有鬼守在那里吗?”   丁英达:“有船员在上面守着,一问话,问能不能上去,船员就开始变脸。”   韩秀和他确认:“变成鱼的样子?”   宋和风哆嗦一下。丁英达倒是迟疑。三等舱的夜里,没有多少光线,全凭船外月色。可那种情形,别说月色了,就是星光都透不进来。他能知道船员变脸,还是因为自己是玩家,眼力有一定提升,但也只是模模糊糊见到。   当然,最重要的,是空气里倏忽多出的那股味道。   他简要说了,并提出,昨晚夜里,胡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捉自己的腿。这下轮胡蝶讲话,她没有再拨头发,而是神情严肃起来,说:“不是‘我觉得’,是肯定有东西。而且我怀疑——”   旁人屏息静气。   胡蝶:“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淹死。”   丁英达不置可否,三等舱的毕婷小声惊叫,身体瑟缩。胡蝶瞥她一眼,眉眼里有点厌烦,像是觉得这个同伴未免太过胆小。而詹珊珊也留意到了,这会儿去安慰毕婷。可毕婷被詹珊珊“安慰”着,状态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   旁人看在眼中,季寒川“咳”了声,转头去看乐游,说:“三等舱是这种情况,那二等舱呢?”   乐游说:“哦,在你们上去之前,韩姐正在问我这个。”   不知不觉间,三个船舱的“领头者”,已经确认。乐游讲话,他身后有三男一女,都安静地看着她。季寒川先前已经知道吴同方和熊俊,这会儿见到剩下两个人。他们看上去都有些紧张。和其他玩家自我介绍,男的说:“我是何浩楠。”抿一抿嘴。   女的说:“我叫贾雪轩……”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胡蝶看了,又笑一声。而季寒川见了她,想到上一局中的陈妙妙。   会这么紧张,多半是刚进入游戏没多久,还没有完全放平心态。   这之后,才是乐游拍拍熊俊,说:“小熊,你来讲。”   熊俊深呼吸。在他看来,之前乐游的所作所为,都未免过于大胆、超出自己预计。到现在,才算是回到轨道,与其他玩家沟通情报。   熊俊:“是这样。到了晚上十二点,”咽一下唾沫,在裤子边儿上蹭一蹭手心的汗,“会有人过来敲门,说船上进水了,快点跑。”   季寒川若有所思,头等舱的乘客们也陷入思索。   三等舱被直接淹没,二等舱是进水、要跑。只有头等舱,像是完全不知道船出问题,还在继续歌舞升平。   熊俊:“第一天的时候,我不知道会这样。但因为已经睡了,我睡得又沉,被砸了好久门,终于醒来……” 第55章 捉迷藏   这是熊俊的第二局游戏。而他的上一局游戏, 也发生在学校里。与第一轮中的于章不同, 熊俊的第一局游戏仅仅有二十余天。   某种程度上, 熊俊虽然尽力适应, 但他并未做好“游戏玩家”的心理准备。   因第一夜安稳度过, 第二夜,熊俊觉得安心。“游戏”降临之前, 他就是宿舍里出了名的一睡就死、雷打不动,呼噜声震天。   他睡着的时候,任其他舍友在一边打游戏、外放,甚至吵架,都不会听到。   熊俊心里知道,自己这种状况,在游戏中恐怕很不安全。在第一局游戏后期,更是时时掐着自己大腿, 不敢轻易睡去。可后来三天休息时间, 再来, 就是上到安平轮。他一不小心, 就过于宽心。   直到门被砸到摇摇欲坠、水流从门缝里溢出来,灌到整个房间——   他脑子发蒙, 坐起来,第一反应是看同屋住着的NPC。可屋子里竟然是空的, NPC们全部不在。   外间, 传来一声尖锐女声:“啊!!!!”   熊俊这才迷迷糊糊睁眼, 发觉情况不对。   此刻, 熊俊:“当时,小贾没有心理准备,开了门……”他说的正是二等舱玩家里唯一一个女生,贾雪轩,“是她在叫。我没有多想,直接在房间里抄起椅子,冲出去。”   说到这里,贾雪轩有点感激地看着他。其他玩家也各有估量。或许觉得熊俊太傻,这种时候,冲出去救人,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也或许,是觉得熊俊人品不错,值得交往。   三等舱玩家里,始终沉默、没什么表情的苏洁在此刻抬头,看着熊俊,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众人视线里,熊俊抓了抓头发,说:“其实那个时候,我不开门,门早晚也得被砸破。”这样解释一句,继续道:“等开了门,门口却没有人。实话说吧,咱也害怕,又挂念小贾。就跑到她房间看。她房间门开着。”   熊俊深呼吸:“但小贾不在。”   玩家们的视线转到熊俊身后,去看贾雪轩。随着熊俊的话,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糟糕回忆。这会儿身上发凉,嗓音发颤,说:“我开门,也是因为再砸下去,门就要破了。”   韩秀问她:“你也睡着了吗?你房子里的NPC呢?”   二等舱是四个乘客住一起。   贾雪轩迷茫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顿了片刻,纠正:“不是‘我不知道’,是……我眨了下眼睛,他们就不见了。然后,打开门,外面是一个船员,我眼睁睁看他从怪物又回到人形。然后笑眯眯对我说,‘我找到你了’。”   而在那个船员身后,是许多、许多NPC。   他们之中,有一些贾雪轩过去一天半里见过、觉得还算熟悉的面孔。   乘客NPC们和船员一起,笑眯眯地看着贾雪轩。   这样一群人,紧凑地站在一起,占据了贾雪轩门口的半个走廊。   贾雪轩头脑眩晕。明明都是和往常一般无二的面孔,却像是被同化成了一个样子。张一张口,对贾雪轩说:“找到你了。”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站在最前面的船员上前一步,以一种完全无法抗拒的力气抓住贾雪轩胳膊。   她骤然被抓住,尖叫一声。往后,眼前却一下子黑暗起来。她记得当时身侧的一片湿漉漉,记得一点颠簸,可大脑晕晕沉沉,再细想,就什么细节都不能记起。最后,她被塞到了什么地方。“咔哒”一声,有东西被关上。又落了锁。   现在想到当初的一幕,贾雪轩都有点崩溃,说:“我后来醒了,试着想要出去。可身边都是一种……黏黏糊糊、又冷又腥的东西。”   宋和风冷不丁道:“像是鱼皮?”   贾雪轩困惑地看着他。对于她来说,“正方NPC”这一概念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了。可在宋和风审视的视线里,贾雪轩还是缓缓点头。   “对,”她说,“像是鱼皮。”   玩家们神色凝重。熊俊才此刻接过话头:“其实这事儿很奇怪。我从听到小贾的声音,到跑过去开门,其实没有多久。而且按照小贾说的,真有那么多人,我却一个都没见到……当然,这里是‘游戏’,不能以常理来论。”   他不仅发觉贾雪轩不在,还看到整个房间空空落落,贾雪轩的室友们也不知所踪。   熊俊心底发凉,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超出自己掌控。他到底是一个只经历过一轮游戏的“新手”,这种时刻,他的本能,是去找老玩家求助。而说到“老玩家”,就是吴同方、乐游。   熊俊:“但我一转身,又被吓到了。我背后有一个船员。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嘴巴旁边有一颗痣,就是那种媒婆痣。后来问小贾,小贾说,和绑她的船员是同一个。”   熊俊深呼吸:“他问我——”   “你要玩捉迷藏吗?”   那时候,船员顶着一身湿冷,这样问熊俊。   熊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心里知道,这个大约是“游戏内容”。于是他鼓起勇气,问:“你先给我讲讲规则。”   船员看他,笑一笑,阴冷的面孔因为这点笑,变得更加古怪。   他说:“还有其他几个参与者。”   话音落下的时候,另外三间房门被打开。是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吴同方、颤颤巍巍走出来的何浩楠,和笑嘻嘻靠在门框上、往这边看的乐游。   乐游对船员“哟”了声,说:“捉迷藏?这都什么老套路了。我们来玩狼人杀吧。”   船员缓缓眨眼。而乐游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想到什么。   此刻,二等舱甲板上,阳光落下。乐游语气闲适,说:“我到现在也在想,‘鱼怎么会眨眼睛呢’。”   他这话,在熊俊耳中,是一个不好玩的玩笑。但听在韩秀耳中,就让她陷入思索。   再说那晚。船员大抵是没听懂“狼人杀”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而这个对话,也被“游戏”判定为“NPC会忽略玩家们讨论‘游戏’时的言辞”。总归,他没有对乐游的建议作出任何反应。   而是继续对熊俊说:“现在,参与者来齐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沙漏。   沙漏底部,是一个轮船模型。看样式,正是安平轮。   而那时候,船员看着眼前的沙漏,对玩家们说:“你们有这些时间。”   细沙从顶部落下。是蓝色的,像是海水,盖在安平轮之上。   熊俊描述着这个画面。季寒川听在耳中,心中一动。   但熊俊还在继续讲述,于是季寒川没有说什么。   熊俊:“他把那个沙漏放在地上。原本在他手上,看起来很大。但放在地上,就很小了。”比划一下,大约有二十公分高度。   熊俊:“沙子落下来的时候,地板上开始浮出一点水珠。我们……大概是都被沙漏吸引了视线,再抬头的时候,那个船员不见了。”   熊俊总结:“这天晚上,我们就是在整个二等舱里面找贾雪轩。可能因为是第一场游戏吧,不算难,她被塞在一个房间的箱子里。身上裹着一层东西。其实我们找到箱子的时候,很怀疑她会不会已经……”   那时,沙漏漏了一小半,但船舱里的海水已经足够淹到玩家们大腿。   可那个行李箱,被塞在床下。   贾雪轩心有余悸,说:“如果不是当时那张,嗯,鱼皮,我可能就淹死了。”   她被找到的时候,船舱里的水忽然如潮水一般散去。玩家们觉得头晕,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在自己床上。身边的室友或许已经起来,或许还在睡。总之,都不知道昨夜发生过什么。这样氛围里,贾雪芳疑神疑鬼,听室友讲一句话,都能炸起一身汗毛。   讲了这些,三等舱的詹珊珊同情地:“啊,这也太……”难怪贾雪芳现在看起来还很害怕。   韩秀则问:“这是第二晚,昨天晚上呢?”   熊俊说:“昨天晚上,是何哥。”   也就是何浩楠。   乍看上去,他应该也是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可此刻,脸色苍白,原本的俊秀都被过于难看的面色遮掩。他含含糊糊,说:“我也是……开了门。”   熊俊看他这样,安慰他:“何哥,你别想那些事了。今天晚上,没准就轮到你们找我。”   何浩楠艰难地笑了笑。于是还是熊俊对其他玩家解释:“小贾后面告诉我们,NPC看到她的时候,说了句‘找到你了’。所以我们觉得,是不是先让何哥藏起来,就能破局?所以昨天晚上,何哥是藏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没有用。”何浩楠艰涩地说,“到十二点,头一晕,就又去了我房间。”明明前一秒,还在与熊俊那些NPC室友讲话。后一秒,就周身空空荡荡。 第56章 打算   “韩川”与宋和风上楼谈判、久久不回。货舱前, 隆哥慢慢擦拭手中一把弯刀, 但他身边, 已经有人起了疑心, 问要不要找个弟兄、上楼一探究竟。   而在玩家们谈话时, 另一披船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船上打渔设施。这会儿分出一人, 来向隆哥汇报成果。   隆哥听了,放下手中的刀,缓缓道:“先前那小子说的有道理。我们把所有吃的都捏在手里,就有了主动权。船不知道还要飘多久,有了主动权,船上其他人,就都要听我们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他身边不少船员露出点淫邪目光。还有人大胆道:“兄弟们都看到宋小姐了吧?那可是大明星。”   大笑一声, “大明星?到了咱们这儿, 的确可以继续当‘大明星’。”   往后, 对话越来越难以入耳。这些船员们在海上久了, 平日靠岸,不少人会拿了钱, 去找女人发泄。而今,除了电影女郎宋小姐, 还有不少人谈起头等舱其他女乘客。眼下还好, 那些自命不凡的有钱人还留着一丝体面。可随着船航行愈久, 她们就会明白。饿着肚子, 可没有什么“体面”。   有人说了句:“照这么说,等船靠了岸,咱们船上的人还要变多?到时候,一群娃娃在甲板上爬……”   听到这里,隆哥忽而道:“够了。”   旁人看他,有点不明所以:兄弟们这么劳苦,难道还要和平日一样守些无谓的纪律?   隆哥倒是没这么想。事实上,如果让他来评判乐游阻止二等舱乘客们趁乱抢夺钱财的举止,隆哥也会觉得不屑:金银、女人,从来都是不二的战利品。有了这些,手下才能干得更好、更听话,更与领头的人一条心。   他只是教训手底下船员:“你们要钱,要女人,好歹要等局势稳定。”看历史,哪家将帅不是在攻破城池之后,才下令狂欢三天?现在,那些乘客还没有失去反抗之力。   他说完,船员们倒真安静了些。隆哥微微笑一下,说:“兄弟们先吃饱,再说其他。”   与这些船员相比,玩家们倒还饿着肚子。   但在“游戏”开始之后,饥饿几乎已经成为所有玩家们的习惯。他们经历过胃中火辣、挠心挠肺的难捱,到现在,一顿不吃,不算难以忍受。   听熊俊讲完二等舱的状况,韩秀出面,简单描述了一等舱的舞会。并且提到,舞会过程中,可以外出,但看样子只能在一等舱范围内活动——这点倒是与三等舱相同。   至于二等舱。丁英达皱了皱眉,和乐游等人确认,他们那边的海水是否真的灌满整个廊道、整个甲板。乐游无所谓地耸一耸肩,回答:“是啊。”   熊俊更详细一些,说:“其实我们有去甲板那边看过。围栏是空的,按说海水可以直接流下去。围栏外面就是雾——”   熊俊:“但我们想走近一点,仔细看那边的情况,之前那个拿出沙漏的船员就会再站出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被藏起来的乘客不在那边’。”   熊俊总结:“所以,我们就没有去看。”   韩秀沉吟,说:“海水漏不下去?”这完全违反常理,但在“游戏”里,好像又不值得意外,只是韩秀觉得:“你不是说了,沙漏里有一条船。既然海水漏不下去,是不是很像沙漏外面的玻璃挡住水?”   熊俊说:“可能吧。”   同时,胡蝶一只手搭上丁英达的肩,说:“我们丁哥应该也想到这个。”她朝丁英达眨了眨眼,然后满意地发觉,丁英达肩膀的肌肉似乎僵住了。手指不经意地在上面摸一摸,能发觉那是鼓鼓囊囊的真材实料。胡蝶心中沉思:也不知道这人在“游戏”降临之前是做什么的。   口中说:“我们记得很清楚,水始终没有蔓上台阶最后几格。相应的,你们的水,也没有流下来。”   这个说法,几乎是在明确透露一件事:二等舱与三等舱遇到的情况,互不干扰。   所以乐游笑嘻嘻地,说:“所以呢,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头等舱睡了。”   熊俊:“既然在二等舱内,我们会被‘瞬移’。那出了二等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   丁英达眉尖拢起一点。胡蝶看着他,还是笑,说:“不然我们也去?我真是受够三等舱那群臭男人了。”   丁英达淡淡瞥了她一眼,抬手,把胡蝶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扫下来。   胡蝶被这样“拒绝”,倒是不生气。她还是很自信,改为抱臂站着。熊俊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刻,胡蝶立刻弯一弯唇。她明明没有化妆,甚至几天没有认真梳洗,按说该油头垢面。可此刻,太阳照过来,仍会觉得,她实在有些过于貌美。若说“韩川”是男人中难得的俊美,胡蝶就让人觉得,她这样光彩照人,一定是在“游戏”降临之前受到过很多优待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自信。   熊俊身后,贾雪轩有些羡慕地看着胡蝶。   她冒出和上局游戏里于章、祁俊相似的念头:在一切开始之前,胡蝶大约是一个明星吧。   于二等舱、三等舱乘客的想法,韩秀没有反对。她想一想,说:“那我再详细一点,讲讲晚上的事。”如果他们确定要来,那有许多问题需要注意。最明显一点,在于那些鱼怪会不会认出,他们并不是本舱乘客,从而做出什么。   其他人赞同,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但这时候,韩秀的视线转向一边,从始至终都没太出声的“韩川”与宋和风。她慢慢说:“大家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位韩先生——”   季寒川忽而道:“等等。”   韩秀眯起眼睛,玩家们看季寒川的视线也多了点审视。   而季寒川不以为意。他转头看向一旁,甲板与室内交接的地方。玩家们之中,也有耳聪目明的人。这会儿顺着季寒川的视线望过去,很快有人留意到:有人在那里。   季寒川再转头过来,笑着看着乐游,做口型:你去吧。   乐游挑眉,很有逆反心理:为什么。   季寒川摊手,口型:盯着我的。   乐游不是笨人。他看着季寒川身上的衣服,想到季寒川是与其他三等舱乘客一起从楼下上来,心里冒出点模糊念头。虽不足以猜到季寒川究竟做过什么,但这点念头,足够他在此刻略略点头。   他看了眼身后站着的两员大将。吴同方和熊俊。熊俊虽然好用,但毕竟没有受过“游戏”太多提升。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状况。   所以此刻,乐游沉吟后决定:“你们两个,把那边旁听的人带过来。”   两人点一点头。这一幕落在其他玩家眼里,就是鲜明的:二等舱已经形成了类似“金字塔”的结构。乐游站在顶端,下面是他的御用打手熊、吴二人。再往下,才是那两个被游戏吓破了胆的青年男女。   很快,吴同方与熊俊各架着两个船员过来。   季寒川知道,其余人并不晓得自己与隆哥的对话。而为了宋和风,两筐鱼,势在必得。看半夜船员对“宋”字的反应,就能猜到,他们——它们一定对宋和风怀有某种不用掩饰、被“规则”认可的恶意。在面对玩家时,他们还需要让玩家先说出一些关键字。可如果面对宋和风,恐怕会直接上手,让宋和风毙命。   而那时候,玩家们要顾自己,恐怕分身乏术。   宋和风的父亲曾经从这类船上逃脱,他的血脉里或许有什么不同。   季寒川能想到的一大恶果是,如果那些鱼怪吃了宋和风,可能会得到某种提升。   所以必须给他找一些可以掩护的东西。   此刻,他看着两个被吴、熊二人压着,又在乐游的示意下,直接跪在地上的船员。他们起先还志得意满,视线对上胡蝶时,甚至露出点贪婪面色。可眼下,两人似乎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又对自己一帮人手上的东西太过自信。虽然被压住,仍然不服,恶声恶气地质问季寒川:“你说上楼和人谈,就谈出这种——啊啊啊啊啊——!!!”   乐游笑一下,说:“吴哥,你太心急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咔”一声,是吴同方直接卸了船员一只胳膊。   而这样的细节,又让很多人有了其他联想。韩秀沉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晚上这些船员,会变成一种……似鱼非鱼的东西。白天来看,倒还是普通人,没有多余力气。   如果在白天直接杀了他们,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可如果是卸掉他们的胳膊、腿,让他们无力行动呢?   这样的变化,能否保留到十二点之后?   她有心试验,又不像沾上此事。所以打量一眼吴同方,暂且把心思咽到肚子里。   同时,季寒川“啊呀”了声,说:“这位……”看看船员,实在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年岁,只好含糊盖过去,“我是在与人谈呀。可他们发觉有人在听,不乐意了,恐怕连我也要扣住呢。”   贾雪芳:“……?”   她猝不及防,对上乐游的视线。这会儿一脸懵比,和何浩楠一起走到季寒川、宋和风身侧,作势压人。   跪在地板上的船员:“……”你们当我傻吗? 第57章 求同存异   这个年代, 在船员看来, 女性天然弱势。她们不算是独立的“人”, 而是男人们身边的装饰品。   尤其眼下, 楼下的弟兄们已经在商量怎么分“战利品”。   这两个船员眼中, 贾雪轩瘦弱又无力,怎么可能压制住季寒川那么一个大男人。更何况, 他们先前还亲眼见到季寒川轻轻松松,就举起宋和风。   兴许是他们的视线太明显,玩家们轻易猜出两个船员所思所想。贾雪轩原本就紧张,这会儿更是被船员的眼神吓到,几乎要一个哆嗦。季寒川看出什么,微微侧身,遮挡住一点船员的目光。   他无奈,想:这也太胆小了。   还不如宁宁——   从宁宁消失到现在, 说来不过几个小时, 但已经发生了很多事。   季寒川短暂地思念了下女儿, 同时, 胡蝶皱着眉头,声音一沉:“看什么呢?信不信我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她长得太好看了, 船员见到,就觉得蠢蠢欲动。只是眼下, 被吴、熊二人压着, 只能跪在地上。即便如此, 出于对“我们有吃的, 就是捏住整条船上所有人命脉,这些人待会儿就要客客气气、向我们道歉求饶”的心理,哪怕是被卸了条胳膊的船员,也是愤怒多于恐惧,心中想:别说求饶了,爷到时候就让你这孙子跪下来给爷舔脚!   另一个船员更加肆无忌惮,视线顺着胡蝶的脚、腿一路往上看,边看边笑,觉得自己这回被隆哥派出来,实在是捡到宝。   看衣服,这大美人居然是三等舱的。楼下弟兄只知道头等舱里有个大明星,却没想过,三等舱里还有这等遗珠。   等到待会儿,就能……嘿嘿嘿。   被这种赤裸裸的目光舔舐,胡蝶皱眉,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乐意用脸作为武器,不代表她乐意被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这样盯着。   她这样一说,众人的视线都挪了过去。那船员笑了下,露出一口黄牙,说:“来啊,别光挖眼睛,最好再来帮哥哥摸摸——啊——!!!!”   是胡蝶。   这时候,玩家们还不知道。她已经是玩过二十三场游戏、有一年半游戏经历的“老玩家”。   在安平轮上,她或许不是游戏场次最多的、游戏经历最长的,但足以在这两项上都排进前三。   能走到现在,她当然不是纯粹靠脸。事实上,韩秀方才思索的事,胡蝶也有考虑到。而今是借题发挥,她不止是卸掉那个船员的两条胳膊,还有他们的腿、膝盖、踝骨。   船员的惨呼声传遍三层甲板,玩家们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三等舱的NPC乘客默默打着哆嗦,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先前想要跟随丁英达等人一探究竟的人,到此刻,也开始打退堂鼓。至于头等舱甲板,那个先前与船员理论的青年孙雷原本正艰难维持形势,不让二等舱乘客们对头等舱乘客多做什么。而在听到下面传来的惨呼时,原本抱着轻松心态的二等舱乘客也一个激灵,没了先前的兴致。   他们面面相觑、吞一吞口水:“怎么了?”   “去看看?”   到这时候,有人看孙雷,希望他“拿个主意”。   孙雷身心俱疲。但眼下,他也意识到:自己总算等来一个机会。   可以树立一点威信。   于是孙雷做了个手势,示意身侧乘客们不要轻举妄动。至于昔日养尊处优,这会儿却只能被捆在甲板上的头等舱乘客,他们瑟瑟发抖,忧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孙雷走到围栏边,犹豫一下。这个角度,他看不到二等舱甲板发生了什么。只好稍微探出头一点,朝下面喊:“乐游,你在吗?”   片刻后,有人回答:“做好你的事。”   孙雷喉结一滚,僵着脸,回头,看着那些二等舱乘客,说:“没事。可能是别人——”   话音未落,楼下又传来一声惨叫。   头等舱甲板方才有的轻微喧嚣停了下来,所有人安静地闭上嘴巴,听那些痛呼在耳边回绕。   而二等舱甲板,胡蝶脸上始终带一点笑,温柔地给玩家们说:“其实我之前还在考医师资格证。唉,每天背书,满脑子都是解剖图。医院里事情又多。”   此刻,她神清气爽,站起身。她是三等舱的穷人,身上是破麻衣服,脚下光秃秃的,没有鞋子。这会儿,轻松地踩在那个船员肩上。而船员肩部剧痛,已经喊不出话来,这会儿只能张着嘴、喉间发出细微的痛呼。   另一名船员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听胡蝶问自己:“你呢,也想试一试吗?”   船员疯狂地摇头。   胡蝶像是遗憾。而乐游觉得“下马威”足够了,就对吴同方点一点头。吴同方便一手拎一个船员,把两人都丢进舱内。再回来,听玩家们继续谈话。舱内,那个只有胳膊脱臼的船员惊恐地爬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两腿还在。于是站起身,往楼下狂奔而去。   没有理会自己背后的另一个“弟兄”。   至于剩下那个船员,他浑身上下的所有大关节都被胡蝶卸掉。疼痛难忍,眼睁睁看着同僚跑掉,更是心生绝望。这会儿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甲板上。   季寒川耐心听着那个船员的呼吸声。等到呼吸声转为微弱,他明白,对方已经晕倒,才说了货舱前,隆哥的情况。   季寒川:“我个人猜测,以张老板的身份,他或许会带枪上船。到现在,他的枪,应该也带在身上。”   这个年代,大战前夕。相比之下,季寒川对自己没有枪这一事实,是颇为意外的。   而按照上一局的情况,“本该有、却没有”的东西,可能会成为翻盘关键。   他这样想,口中继续说:“隆哥……如果他有热兵器,不会不拿出来压场。”   乐游:“也就是没有咯?”   季寒川反问他:“二等舱的人在头等舱‘搜查’的时候,有找到一把枪吗?”   乐游一顿,其他玩家也或多或少有所思索。   季寒川:“如果是纯粹冷兵器对战的话,我相信,以你们刚才展现出来的身手,哪怕不加上上面那些……”一顿,笑一下,“乌合之众。你们依然能轻松掌控船上的局面。隆哥他们,不是你们的对手。”   韩秀眼皮一跳,问他:“所以,你是选择我们这边?”   季寒川好脾气地笑一笑,说:“我也想活命嘛,当然是两边择优。再说,我还有女儿要照顾呢。”   韩秀眯一眯眼睛。   这是宋和风第二次听季寒川提起女儿,他头皮发麻,反倒比玩家们更在意这件事。此刻,他吞吞吐吐,小声问:“川哥,你女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是小声,但丁英达、胡蝶、乐游、吴同方,再加上一个韩秀,把宋和风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季寒川说:“之前你们说了,到午夜十二点,安平轮会变得很奇怪。很巧,我女儿,也到了那个时间,才会出来。”   他话音落下,宋和风近乎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你女儿——你女儿也是那种怪物?!”   他胆战心惊、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掉进狼群里的羊。此刻恐慌地看着四周,见玩家们脸上也露出点错愕、意外,乃至于警惕,宋和风才能稍稍安心。但至少,他不敢再与季寒川讲话。权衡一下之后,他就近,跑到了韩秀等人身边。   这样一来,眼下局势,成了十五名玩家,加一个NPC宋和风,所有人一起去等季寒川的解释。而季寒川在众目睽睽下,露出点苦恼的表情,对众人说:“是这样的,韩姐她们也见过我女儿。我说的,大家可能比较……有保留态度。不然还是听韩姐来讲?”   于是所有人再看韩秀。   韩秀深呼吸,猝不及防被丢了个锅。她想一想,回答:“是,我们五个人昨天晚上,见过那个小姑娘,还有和她讲话。”   乐游皱眉,丁英达目光沉沉,看着她。   韩秀斟酌着,说:“我觉得,她的确和船上这些东西不太一样。”   季寒川补充:“大家放心,我女儿不是上了船才这样的。”   玩家们:“……”不不不,更不放心了好吗?!   宋和风崩溃:“……川哥,你女儿难道已经——”   季寒川露出点遗憾模样,说:“这个谈起来,比较复杂。要牵扯很多其他的事。”   韩秀:“是这样,我们之前已经留意到,船上的东西,身上会有一些腥味,而且哪怕是‘正常’状态,衣服上也会有一点水渍。但根据昨晚的情况,韩先生的女儿的确没有这些问题。”   平心而论,在韩秀看来,季寒川没有这些“特殊”,那才奇怪。   而季寒川说:“大家可能对我的情况比较有顾虑,这个没关系,求同存异嘛。小宋的情况,也比较复杂。”   话题骤然扯到宋和风身上,他却还没有消化川哥女儿的事情。此刻,季寒川点了他的名字,他愣了愣,明白这是轮到自己“交底”。他一面难以置信,觉得眼前这群人怎么就轻易把川哥的问题放下了。一面忐忑地,说了自己的父亲、还有与父亲的对话。   季寒川又强调:他们必须给宋和风整出一堆鱼。   宋和风听了,心情复杂。   玩家们认同这点。转而开始商量,是要隆哥等人守着的那堆死鱼,还是直接去找捕鱼机器。   同时,隆哥面对逃回来、哆哆嗦嗦,涕泗横流的船员,烦躁地踹了他一脚,骂道:“废物!” 第58章 太阳   作为船上三副, 在船长等人无故失踪——多半是进了货舱, 守着剩下的食物——之后, 整条安平轮上, 隆哥算是船员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所以在意识到情况后, 他迅速做出决断,想要一举控制形势。   在岸上时, 他要苦哈哈给人赔笑、艰难地一步步往上爬。眼下,环境摆在这里,他却能一步登天,成为船上的土皇帝。这种诱惑实在太大,哪怕身边只有几十个人捧着,隆哥都有些飘飘然、走路不稳。   但他能从贫寒人家爬到现在,脑子还是清醒的,于是做出了“先占领船上余下渔货, 再派人去抢占捕鱼机器”的决定。   至于在这之中, 自己要和哪边一起行动, 隆哥也有仔细考虑过。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他当然不能去做会伤到自己的活儿。抢机器不难, 难的是守机器。这会儿,自己若是出马一次, 以后恐怕都要亲身上阵。这种事,隆哥不愿做。   所以他选择领人下货舱, 美其名曰“探查情况”。   遇到“韩川”、宋和风, 是意外。   要说隆哥会因为“韩川”几句话, 就信任对方, 也不至于。一个面儿都没见过的男人,跟着的又是船长那边的马屁精宋和风,没准上了甲板,就要叛变。   此刻恼恨,更大程度上,是自己手下人不争气,连观察情况一类小事都做不好。被吓成这样,屁滚尿流地回来,简直是在下自己脸面。   最让隆哥难以置信的是,那船员被踹一脚,也没露出什么懊丧情绪,反倒显得庆幸。   隆哥眯了眯眼,察觉不对。再问,才知道,原来另一个船员被一个女人卸了全身骨头。   这话出来,他身边的其他人坐不住了。走到这一步,有清醒一些的,知道以后要过好,就一定要巴结好隆哥。可情况这么糟糕,昔日溜须拍马的招数恐怕不顶用。得要说出点实在的东西,才能证明价值。   所以有人把现状过一遍脑子,再沉稳地对三副说:“隆哥啊,说到底,不管他们什么态度,至少我们的优势摆在这里:人多、鱼多。那群人再厉害,两天不吃饭,还能抬起胳膊?”   隆哥脸色沉沉,阴晴不定地看着新冒上来的狗头军师,冷笑:“你倒是知道,他们能两天不吃饭。”   狗头军师摇头晃脑,道:“照我说,弟兄们现在吃饱喝足了,再把机器一藏。这里的臭鱼烂虾,倒是能给他们留下。他们饿得顶不住了,过来吃两口,闹了肚子,不就更虚弱乏力?”   隆哥若有所思。   某种程度上,他们和二等舱甲板上的玩家们达成了诡异的一致。   季寒川原本便觉得,宋和风用来藏身的鱼堆,不宜太新鲜,否则可能不够遮挡气味。   宋和风想到过去两天夜里自己所处的环境,便觉得憋闷、窒息,那股腥臭几乎是从鼻腔钻进脑子里。   可又要承认,川哥所说不错。   在周边众人的影响下,他心绪平稳一些。觉得自己先前太着相,如果韩川要害自己,哪用那么麻烦。看他先前在货舱前的表现,就知道,自己恐怕不够韩少一只手捏死。   玩家们又商量几句,乐游奇道:“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   韩秀:“我们的目的始终是过完这十五天,而不是在船上建立势力。”   她觉得乐游走偏了,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玩法,没必要评价太多。   乐游哼哼两声,显然并不认同,说:“把人收拾好了,后面才能轻松。”   韩秀反问:“怎么样才算‘收拾好’?要让NPC听话,就得在食物和人数之间做好平衡。光这点,你就不可能收拢所有人马。是,你可以制造敌对,但万一在这过程中有伤亡——”   乐游笑了下,韩秀平静地看着他,说:“你是有经验吧?所以才觉得,只要不是你亲自动手,那些变成鬼的NPC就不会来找你。”   乐游说:“‘游戏’的判定机制还没有那么智能。”   韩秀:“但‘游戏’是会进化的,不能以你的时间线来作为尺度。”   乐游:“说到底,韩姐是觉得我们应该和那些船员和气生财?”   韩秀:“只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她忽而笑一下,“我不信,在场这些人,有谁一点准备都没有。”最多吃不好,可哪个玩家会真的饿肚子?   两边语气愈重,最后,是丁英达开口,说了声:“够了。”   从来没有玩家们一定要合作的规定。   丁英达:“如果不能达成一致,就投票表决。”   乐游不以为意,说:“你们就是太保守。”   韩秀忍耐地:“好,我们投票。”   在他们讲这些的时候,宋和风愈听,愈觉得晕晕乎乎。   到最后,只隐约明白,这群人似乎闹了分歧。   他忧心,忍不住又去看韩川。对方倒是很轻松、放心的样子,等到身边人表决完了,才说:“既然如此,那还是我和小宋作为代表,去和隆哥谈?”   旁人看着他,各有各的疑心。   但按而今的情况,让“韩川”这个不与任何一个玩家站在一起的局外人去做此事,反倒能得到所有人同意。   季寒川见三方玩家陆续点头,笑一笑,加上宋和风,两人再一起下楼。   宋和风迷迷瞪瞪地跟他离开,走到一半,听季寒川笑着问:“小宋,现在不怕我了?”   宋和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说:“我觉得……”   季寒川:“嗯?”   宋和风坚定地:“那群人很奇怪。”   “游戏”的确会在NPC面前屏蔽掉玩家们所讨论的、关于“游戏”内容,但如果玩家们说得太多,而NPC又始终处于“明知他们在讲话,却什么都听不明白”的状态,会起疑心,也很自然。   可玩家们习惯了忽略NPC。此前,哪怕NPC们留意到这点,也不在玩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到底,还是宋和风的情况太特殊了,让韩秀等人没有心理准备、忘记改换态度。   对此,季寒川说:“我也很奇怪。”有一个只有半夜才会出现的女儿。   宋和风肩膀绷紧一瞬,片刻后,又松懈下来。   他也很无力、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跟着韩少,是能让自己活得长久一些,还是过一会儿,就要眼睁睁看着韩川脱下鱼皮、吃掉自己。   但最终,宋和风还是觉得:“在他们看来,咱们应该是‘一种人’。”   季寒川不置可否,宋和风叹气:“我也不知道了。”   他们再回到货舱前,见到隆哥。季寒川笑道:“隆哥,我们不辱使命。”   隆哥扯起唇角,露出个不喜不怒的笑,示意旁人把那个刚刚逃回的船员抬来,说:“这就是你的‘不辱使命’?”   季寒川无奈:“这……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啊。上面八个女的,一个比一个凶,我都不敢直接看她们,可这位兄弟胆子大,不仅看了,还满口花花。那他这样,我也没办法。”   隆哥“嗤”地笑了声,倒不意外。   他转而问起乐游对“合作”的态度,季寒川按照玩家们商量好的,说给他听:船员们负责捕鱼、给二等舱的人提供食物。二等舱乘客负责做事,不让头等舱、三等舱的人对船员产生威胁。   隆哥意味深长,说:“照你这么说,我们兄弟以后,就是给二等舱那群窝囊玩意儿干活?”   季寒川笑眯眯道:“隆哥,你不能这样想。各退一步,日后见了,也好说话。二等舱一共两三百人,出点血,让这群人做事,总好过不出血,被他们砸场子吧?”   隆哥“哦”一声,像是还有更多考虑。此刻,他倒是大度一把,令船员从旁边捡两个筐子的鱼,交给季寒川。见他与宋和风要走,再问:“你们呢,不打算呆在这儿?”   船员们隐隐站成围拢两人的姿势。季寒川背着鱼筐,手上还拎着箱子,笑眯眯道:“不是讲好了,我们只是出力。”   隆哥沉吟,像是还有打算。最后,却摆摆手,围拢的船员们离开。   再找人去看捕鱼机器那边的情况。很好,没出意外。   宋和风一路忐忑,走到外面一点,听韩少问自己:“小宋,你晚上不能在这里待了,还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有什么想法吗?”   宋和风深呼吸,说:“如果所有人都在外面,那宿舍应该没人在。”   季寒川想了片刻,“好,你去宿舍。两筐鱼,可能不太够。你拿上几条,弄碎了,涂在身上。再钻进筐里……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看到你。”   宋和风苦笑。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做了许多事,但而今,仍然在早晨。   太阳一点点升上正空,阳光慢慢带了灼热温度。头等舱乘客们迎着日光,被捆在甲板上,不知往后如何。二等舱乘客被乐游管束,尚不敢出格太多。三等舱乘客仍在观望,可肚子越来越饿,浑身无力。   这样情形中,太阳再一点点西落。   离十二点愈来愈近,所有玩家聚集在头等舱中,严阵以待。不知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会发生什么。 第59章 第三场   除去玩家们, 这天晚上, 还有二等舱的人, 也在头等舱所在层。   因乐游的影响力, 他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张老板、船长两人先前的屋子, NPC们不敢异议。   而张老板的房间已经足够大,能挤下十六人。坐在床上、桌前, 甚至地板上,摸出一副牌,打发时间。   玩家们也问过季寒川,想知道宋和风去了哪里,怎么天色暗下来以后就没有出现。   季寒川说了夜间鱼怪船员对宋和风的针对、敏感,随后摸摸下巴,想: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他们会给我找个什么人出来。   他天马行空, 心里翻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玩家们则因季寒川先前一番话, 陷入沉思。   乐游:“照川哥这么说, ”他仗着自己脸嫩, 把其他玩家都叫“哥哥姐姐”,旁人也不在意, 由他去,“那些船员也在找宋和风?”   说到这里, 乐游怪笑一声, 说:“那我们不如先把他交出去, 看他有什么用处。”   韩秀反对, 说:“万一宋和风出事了,我们来不及捞他——”   乐游摊手:“为什么要捞?”   韩秀冷笑:“乐游,我不知道你到底玩过多少场、多久游戏,但你未免太小看这些游戏生物了。”   这一刻,韩秀悟了。   看乐游的年纪,在一切开始时,他大约只是个中学生。   一个小孩子,骤然被卷进这样光怪陆离的世界。难怪他会这么莽撞、不知轻重,全凭自己的设想行事。   如果他真的有绝对实力,这还罢了。   但韩秀不觉得乐游有能力,可以敌过这条船上所有NPC、甚至所有玩家。   她现在能好好与乐游讲话,也只是为大局着想,不欲平白添乱。   随着韩秀话音落下,乐游眼睛眯起一些,看着韩秀,不知在想什么。   韩秀并不惧怕。她坦然看过去,然后视线偏转一些,去看乐游身后的几个玩家。   对上她的视线,吴同方头低下一点,熊俊愣了愣,贾雪轩与何浩楠则很神思不属,显然并未将眼前的情境放在心上,而是全心全意地担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老板的房间里有一个挂钟。他们能听到秒针走动时的声音。   这样寂静里,终于,来到十二点。   这个时间,头等舱乘客按说还在甲板上。   二等舱乘客在头等舱的各个房间享受。   三等舱乘客中,有人已经大着胆子,准备向上探索。   落单的船员们选择去投靠隆哥,也有人蹲在货舱的铁门前,研究要如何把门撬开。   宋和风按照先前与季寒川说好的,先弄碎几条鱼,再把自己的衣服混在腥臭的死鱼肉中揉、搅,直到腐烂的鱼块、内脏与衣料融合在一起。闻起来很恶心,捏在手上更是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活着更重要。   他深呼吸——吸气的同时,宋和风就后悔了,险些吐出来——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   然后钻进一个空筐子,再把另一个筐子里的死鱼迎头倒下。   做完这些,他蹲在筐子里,头顶盖着死鱼,身边也有零星鱼尸。   转眼,张老板房中的挂钟开始敲响。   几乎是下一刻,房间里,出现一个女童。   玩家们惊疑地看着这一幕。而宁宁晕晕乎乎,好像也没有想到,这次会有这么多人在。她眼睛微微睁大一些,在人群中见到季寒川,才安下心来,跑过去:“爸爸!”   乐游伸出一只脚,绊在她往前跑的路上。   宁宁:“……”   其他玩家看着这一幕,各有反应。韩秀皱了皱眉,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季寒川已经站起身。也不知他怎么走了两步,或许也是房间本身空间不大,让他在眨眼功夫、宁宁还没到乐游身边时,就站在乐游身侧,抬脚,在乐游腿上轻轻一踢。   韩秀听到了清晰的“咔嚓”声。   她后背一凉,在心里纠正:那可绝对不是“轻轻一踢”。   这时候,宁宁也跑到季寒川身边。   她个子小,季寒川腰蹲下来,才可以与她面对面讲话。   此刻,他便半蹲着,看宁宁看看自己、再转头,看看旁边的乐游。   宁宁小心翼翼问:“爸爸,这个哥哥刚才——”   季寒川轻飘飘道:“他想做坏事。”   宁宁懂了,转头,朝乐游做鬼脸。   季寒川见了,失笑,低声说:“你和谁学的。”   宁宁也笑,先问爸爸要一个抱抱。等被季寒川抱起来了,才开开心心,说:“和……唔。”   她委屈:“爸爸不让我说。”   玩家们听着这样的对话,莫名其妙。   季寒川倒是听懂了,低笑:“好,那等这些叔叔阿姨去做别的事了,宁宁再和爸爸说。”   宁宁就一口答应:“好!”   在她这句话讲完的同时,玩家们一起,听到迟来的敲门声。   也在这一刻,贾雪轩身体猛然一震,站起来,嗓音尖锐:“不要开门!”   按照二等舱过去的经验,此刻开了门,就会面对满舱乘客,再被他们捉走,玩一次“捉迷藏”。虽然前面两次都没有出状况,可谁也说不好,这次会发生什么。   三等舱的玩家们则皱眉。胡蝶娇笑,说:“但如果是要‘参加舞会’,还是得开门吧?”   贾雪轩一愣,忽而意识到:我现在在头等舱。   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因为这个认知怔住。身边,何浩楠也露出点惊喜的表情,似乎在想:奏效了。   这样静了片刻,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喊:“韩少,韩女士……”   显然是在叫头等舱的人。   韩秀暗暗记住敲门人所喊顺序。“韩川”在最前,叶芳在最后。按照先前头等舱玩家们互相交底的情况来看,除去“韩川”,这正好是头等舱五人参加过游戏场次从多道少排列。   韩秀暗暗想:这说明了什么?   敲门声还在继续。玩家们看到从门缝里溢出的水渍,打湿了门口放着的那一块地毯。   这样氛围里,韩秀朝其他人点点头,自己走上前去,打开房门。   看着这一幕,贾雪轩几乎要断气。她此刻再回想自己被“藏起来”时的场景,只觉得头脑昏昏,不记得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虽然已经听到船员叫头等舱玩家的名字,但贾雪轩还是继续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有多余的东西出现。   好在,她的期望没有落空。   打开门,门外是那个胸口口袋放了三枚银元的船员。他对韩秀笑一下,说:“韩女士,舞会要开始了,请和我来吧。”   韩秀点头。她已经很熟悉这一流程,此刻走出去,站在门外走廊。   同时,船员的脸颊抽搐着,又往门内看去,轻声说:“看来韩女士今天邀请了很多新朋友……”   韩秀问:“他们可以去舞会吗?”   船员慢吞吞说:“这个嘛……”   韩秀看着他,心想:这算不算某种BUG?   二等舱、三等舱玩家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按照“逻辑”判断,他们并没有参加舞会的资格。   可要说留他们在张老板房间,似乎也说不过去。   最后,船员的视线在船舱里挪了一遍,落在胡蝶身上。   他问:“这位小姐……?”   胡蝶妩媚地笑一笑,说:“我是三等舱的,今天韩姐见了我,说我也可以当明星,她可以捧我。”   完全见鬼说鬼话。   船员就笑一笑,说:“我不清楚别人。但这位小姐的话,一定可以参加。”   其他玩家:“……”哦咯。   游戏生物也会颜值歧视。   在船员面对门内讲话的时候,韩秀始终站在一边,细心看着船员。   她起先想:是我的错觉吗?   然后觉得:不,还是要韩川来看。   毕竟她和这个船员只在昨夜甲板上见过一面。   想到这里,韩秀慢慢踱步,换到可以和门内季寒川对视的角度。两人视线交织,季寒川意识到什么,抱着宁宁走出门,在韩秀的示意下,去看船员。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一下。   船员转头看他,两腮苍白、比前面两天都要大一些,此刻一鼓一翕。   幽幽问季寒川:“韩少,你在笑什么?”   季寒川懒洋洋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已经知道胡小姐长得漂亮、能当明星了。”   这话其实很轻浮,但又很有用。   甚至于,在季寒川这句话之后,船员的两腮都要收缩一些。季寒川又问:“我们已经在这里拖了很久,如果你不能拿主意,不如去问问可以拿主意的人?”   船员一顿,季寒川拉起女儿的手,说:“这丫头,进了礼堂,就要出去。可到了外面,又怪想回去的。”   船员沉默地看着他。有季寒川吸引船员视线,韩秀可以放心地去观察其他细节。她见到船员脚下的水痕越来越多,甚至船员皮肤上也有隐隐约约的纹路。她意识到:这样下去,哪怕接下来玩家们不触犯任何禁忌,船员们也会在时间足够后“变身”。   而船员慢慢点头,说:“既然这样,就直接去吧。”   季寒川问:“不用请示了?”   船员静了片刻,再讲话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水声。“咕噜”一下,好像是一条鱼。   他说:“不用。”   又含含糊糊说:“反正……也没有人能问。”   要到后面,玩家们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乐游、丁英达等人先前已经听头等舱玩家说过,晚上说是舞会,实际上,只不过是听张老板讲话。   但这天,推开愈发发霉、像是在水里浸泡很久的木门,他们却没有看到张老板。   相反,终于有了点“舞会”的样子。NPC们许多两两凑对,在中间的舞池中跳舞。   见了这帮前来的玩家,还有人过来邀请。眼神黑洞洞的,问:“可以和你一起跳个舞吗?”   韩秀反应迅速,拉住旁边的聂曲,礼貌地拒绝:“抱歉,但我已经答应小聂……”   那个NPC也不气馁,转而去邀请宋柔。   宋柔便拉住伍和平,笑一笑:“不好意思。”   另一边,季寒川也听到同样的话。   他心中一动:这次游戏,共有八名男玩家、八名女玩家—— 第60章 舞伴   会有那么简单吗?   如果没有二等、三等舱的玩家在, 头等舱里, 加上季寒川, 也该是三男三女。   一般而言, 玩家当然不愿意与NPC共舞。这是安平轮在海上航行的第四天, 也是第三场舞会。NPC乘客们皮肤要比前两天白许多,柔软的, 好像一碰,就能从他们胳膊上挤出水来。   所以此刻,季寒川觉得:“游戏”这么安排玩家数量,一定有什么用意。   而以游戏的尿性,绝对不是为玩家着想。   那是不是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沉吟,与此同时,身后的玩家们也迅速反应、两两结对。最后,留下一名二十出头的女生。季寒川记得对方, 她叫苏洁。这一天下来, 她都没怎么讲话。始终呆木木的, 有气无力, 仿佛对活下去欲望不大。   而在那个邀请季寒川的女郎身畔,有一个男NPC抬眼, 见到苏洁。他笑了下,唇角都溢出点水。海味愈重。   相比之下, 第一场舞会里头发潮湿、身上滴水的小丁完全不算什么。   季寒川已经做出决定。他礼貌地对眼前NPC女郎说了句:“稍等。”   随后抱着宁宁, 快一步去了苏洁身边。苏洁抬起眼皮, 没什么兴趣地看着他。而季寒川微微笑了下, 说:“那位小姐请我跳舞,我没办法照顾宁宁……”   苏洁的眼睛缓缓眨动,仿佛意识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惊讶。   季寒川说:“可以麻烦你带宁宁一会儿吗?”   宁宁看看爸爸,再看看眼前的姐姐。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配合地张开手。   她实在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哪怕苏洁心事重重,此刻见了宁宁,还是有点心软。再说,她虽然不在意外界,但“韩川”在这种时候过来,明显是为了帮她。   苏洁到底感激对方的善意。   即便她很不明白,玩家八男八女,完全可以内部解决。可看韩川的样子,他似乎想要绅士到底,去应接邀请他跳舞的女NPC。   她接过宁宁,宁宁立刻抱着苏洁的胳膊卖萌:“姐姐!我们也跳舞吧。”   苏洁眼皮颤动。她许久不讲话,白天也只有一句自我介绍。这会儿开口,嗓音低沉、沙哑,问:“你会跳舞吗?”   宁宁就低头,有点歉疚,说:“我比较低……”和我跳舞应该会很辛苦。   苏洁失笑,打起一点精神,抱着宁宁,在NPC们黑洞洞的目光下走进舞池。   而NPC们没有阻拦她。   同时,季寒川的手放在那个女NPC腰间。   手放上去的一瞬,他想:我从前大约也跳过舞。   虽然头脑不记得,可身体记得。他这样揽住什么人的腰,身畔有星光,有月色。还有点不太清楚的音乐声。   他走神,那NPC女郎发觉了,娇笑一声,眼里汩汩流水,她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带着腥气的海水打湿了季寒川袖口,也弄湿他的肩膀。他慢慢觉得肩膀上多了凉意,再去看NPC女郎手臂,甚至见到一点漂浮的肉絮——   像是在水下。   女郎裙摆飘飘扬扬,长发散落,像是海中女妖。苍白的、湿冷的面孔,是这篇幽深海域里唯一的亮色。兴许还有鱼从她的裙摆间钻过。   她张口,口中吐出一点泡泡,两条纤细的鱼苗,对季寒川说:“韩少。”   季寒川眨眼,方才的画面消失。他没有在海底,而是在安平轮上。身前的女郎的确苍白,皮肤被泡到发胀,但她还是尽力守住一个名媛该有的体面,这会儿问季寒川:“……这些天,听说你有家室,也见到了你的女儿。”   季寒川说:“是。宁宁正是顽皮的年纪,或许有给你添什么麻烦?”   一副“我女儿要是闯了祸你就直说,我绝对不包庇”的严父面相。   NPC女郎低低笑一笑。但在季寒川耳中,她的笑,与该有的娇美完全挂不上钩。他嗅到海腥味,同时,耳边是水声、音乐声。   是有一个演奏团,在旁边拉小提琴、大提琴。   季寒川耐心等待片刻,笑一下:“看来没有。”   NPC女郎说:“是我父亲要我来找你。”   季寒川笑道:“我刚刚就在想,你一定也在外面读过书,否则怎么会这么大胆。”一个女孩子,来邀请男士跳舞。   NPC女郎无奈。如果忽略掉她的面孔,忽略掉季寒川肩膀愈发蔓延的水痕,忽略掉她身上的潮气,她大约就是一个与保守父亲存在许多冲突的、接受了现代化思想的女生。她和季寒川抱怨几句,又说:“如果我爸和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听就是了。”   季寒川应了,NPC女郎又说:“韩少,这首曲子要结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两人脚下踩着舞步,季寒川一心二用,一面与她讲话,一面回忆自己脑海中朦朦胧胧的另一次跳舞。他直觉地认为,那一次跳舞,自己一定是和……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   眼下没有见到对方,记忆里仍然翻找不出对方的模样。于是季寒川坚定地在脑海中称呼对方为:我老婆。   他应道:“可以。”   NPC女郎问:“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被韩少你青眼?”   季寒川停顿片刻,笑着回答:“我也只是一般男人。”   NPC女郎露出点遗憾的模样。同时,音乐声停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拉起裙摆,朝季寒川微微点头。随后,去找下一个舞伴。   同时,另一个女郎走到季寒川面前。要与季寒川挑下一支舞。   这一刻,所有玩家都在面临相似的场景。   韩秀思绪快速转动,意识到:如果每首曲子结束,都要换舞伴,那这样下去,迟早会遇到NPC!   她试探着,先朝那个站在自己旁边的男NPC笑一下,说:“我下一首,还是与小聂——”   男NPC的面色骤然变化,身体迅速浮肿!   韩秀:“……瞧我,说话太快,不过脑子。我是要和伍哥跳。”   NPC胸腔震动,缓缓恢复。大股水流从他身上滑下。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同时,却像是嘲笑玩家们“垂死挣扎”,唇角一勾,说:“好,那我待会儿再来邀请韩女士。”   往后,玩家们内部互换,只有苏洁,遇到不一样的情况。   她原本也只是牵着小姑娘,在舞池边缘晃一晃,还无数次被宁宁踩脚。宁宁像是不好意思,脸颊发红,小声和苏洁讲:“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苏洁其实也不会跳舞。但有宁宁掩护,反倒显得她水平不错。   她也遇到旁人邀请,但苏洁拒绝时,没有扯上其他玩家。而是把宁宁抱起来,让宁宁面对那些NPC。她再为难一点,说:“我答应韩哥了,要照顾宁宁。”   宁宁也眨眨眼,说:“叔叔,你去找别人跳吧。”   NPC在原地卡住,片刻后,转身离开,身上没有更多变化。   发觉这点时,苏洁心脏狂跳。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有情绪波动了,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死。可眼下,她忽而意识到:关于这个游戏,我还有太多、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韩川到底是什么身份?   宁宁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这些保留了白天、晚上记忆的NPC是特殊的……那苏洁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寒川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在宁宁身上。   她大概率不是人。可牵着她的时候,苏洁觉得手心发凉,心里却是热的。如果摒弃掉对“活下去”的渴望,就可以以另一个角度来看游戏世界。她仍然觉得安平轮上其他的NPC恶心又可怖,可宁宁不一样。除去苍白一些、体温低一些外,她是比活人要乖巧许多的小孩。   转眼,舞会过去两个小时。这一晚,季寒川没有提前离开,他从一个与自己跳舞的NPC女性口中知道,按照打算,今晚一共会有九首曲子。那个NPC还和季寒川抱怨,说这种交际完全是体力活。其他男人都觉得这样才是时髦交际,只有韩少不一样。   季寒川坦然听着,心里明白:这就是今晚的危险所在了。   事实上,现在过去两个小时,他换了六个舞伴。而这六个舞伴的面容,一个比一个奇怪。最先,只是皮肤白一些、身上多一些湿痕,袖口一直滴水。到现在,他面前的NPC,已经眼睛要挤出眼眶,脸颊上缺了一块。她讲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季寒川在她腮侧的黑洞里看到一只海螺。   纠正一下。   一直寄居蟹。   它背着海螺,从螺口伸出八条腿,迅速爬走。可NPC口腔里的地方还是太小了,讲话的时候,季寒川清楚看到在她舌头上爬过去的寄居蟹。最后,小东西大约也要放弃,干脆从NPC嘴巴爬出来,“啪嗒”一声,直接掉在地上。   季寒川视线顺着过去,耳边是那个NPC的声音,问他:“韩少,你在看什么?”   季寒川笑一下,说:“看看宁宁——就是我女儿,她在做什么。”   NPC沉默,过了会儿,曲子又停了。   这时候,绕到季寒川面前的人,是韩秀。   她已经换过六个舞伴,其中六个都是玩家。   而这时候,她看着季寒川,问:“我们要跳一支吗?”   季寒川唇角弯一弯,回答:“最好不要。”   韩秀挑眉,听季寒川说:“我建议,在他们全部烂掉之前,先去找一个手还能搭上来的,混过去一局。”   韩秀深呼吸,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寒川想一想,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宁宁是那个样子,你猜,她妈妈是什么样?”   舞池边缘,正与苏洁讲话的宁宁倏忽回头,看向季寒川。   她心里委屈,想:都说了,没有妈妈,是两个爸爸。   而那个借用了宁宁身体、眼睛,来看季寒川的人,更加无可奈何。   这一回,他的本体没有在高楼上,而是到了一间学校里。   眼前是黑板、是讲台,是课桌。   邵佑随意地翻着一本语文书,上面还有自己的字迹。   他听到有一个很遥远的声音,犹豫着问:“宁宁,你怎么了?”   宁宁回神,面对眼前的苏洁,说:“爸爸一直和其他女人跳舞——”   苏洁:“啊,你想和他跳吗?”   宁宁缓缓摇头。   苏洁一怔。   她总觉得,刚刚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宁宁:“不是我,是——”   “啊啊啊啊啊——!!!!” 第61章 毕婷   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 吸引了礼堂内所有人视线。玩家们暗暗皱眉, NPC则看不出多少神情。到这时候, 他们的脸颊几乎全部像是被水泡化,模糊不清, 辨认不出五官。好像稍微碰一下,上面的皮肉就要掉下来。   毕婷就遇到了这样的场面。   到这时候,已经有玩家从一首舞曲的时间、NPC们的态度里, 发觉顺利度过今晚的关键。每首舞曲都必须换人来跳,但显然, 玩家的数量不够。既然如此,当然是越早和NPC跳舞越好。   在观察到这点之后,胡蝶已经与NPC跳了三支舞, 一路巧笑嫣然,与那些面目可怖的NPC们相谈甚欢。韩秀等人观察久一些, 但到现在, 也或多或少明白时间不多,应该开始行动。总不能真拖到最后, 和NPC们跳第九首曲子。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毕婷与她们不同。   她没有那么稳重的心态,只想能安稳一刻是一刻。从开场到现在, 她无数次看向苏洁, 心中羡慕又妒忌。在毕婷看来, 韩川大约就是这局游戏里的一张“免死金牌”。或者说得准确一些:他是金牌持有人, 金牌本体是他女儿, 那个叫宁宁的小鬼。   先前, 第五首曲子结束。毕婷四处张望,想找到下一个还没和自己跳舞的男玩家。但让她失望的是,自己视线所及之处,男玩家们要么已经选好舞伴,要么是要去挑战NPC。   毕婷觉得那些人根本是疯了。她甚至看到乐游在笑嘻嘻与一个胳膊上掉下一大块皮肉的女人讲话——疯子!都是疯子!   毕婷浑身发抖。   等到下一首曲子起来,她要崩溃,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干脆去楼下、回三等舱?至少在三等舱,她只用面对一舱海水。胡蝶一惊一乍,说水底下有东西、死了人——可总好过现在这样啊。   她很害怕,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血液像是一下子涌到头上,脸颊发烫。耳边嗡嗡的,眼前画面都要花掉,不知如何是好。这样情形中,有一个NPC过来,要与她跳舞。   毕婷浑身僵硬,点头。   她毕竟还是想活下去的,于是这样僵直着身体,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像是快要烂掉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而她抬手,将手放在哪个男NPC肩上。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完全是在面对一个尸体。这样情境里,对方居然还张嘴,要和她讲话。海腥味与腐臭味直冲毕婷大脑,她屏住呼吸,话都讲不出来。很难以置信,不明白那些与NPC们谈笑风生的玩家是如何做到。   这样一想,对苏洁的妒忌,就几乎成为怨恨了。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不是我被韩川挑中?凭什么苏洁就能好好和一个小鬼相处,我却要这样!   她在心中诅咒:哈,没准那小鬼还有后招。待会儿头就掉下来,咕噜噜滚地上,再问苏洁要皮球。血刺啦胡的,我看她到时候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倒是能暂且忽略掉眼前的情境。等这首曲子结束,那个NPC男人离开,去找下一个人。毕婷眼睛微微睁大一点,在发觉对方停在宋柔面前,而宋柔能笑盈盈与他讲话时,心中充满难以置信。   她在心里尖叫:难道你闻不到吗!那股味道!   她喉咙几次翻涌,险些吐出来,又害怕会招致什么后果,于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想到这里,毕婷又是一阵恶心。她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在这时候,又有一股腥风过来。毕婷意识到:这是第七首曲子了。   所以NPC们的情况更加严重。   站在她面前的男NPC,脸颊已经不止是浮肿。而是开裂一些,肉絮挤出来,眼睛浑浊、被泡大到原本一杯大小。他讲话,嘴里还要掉出来鱼、虾。毕婷瞬间想到:这些鱼虾,都是吃腐肉长这么大的。   她又想吐了。强忍下去之后,她想:我一定要找个玩家跳舞!韩川,对,去找韩川。   这样一想,抬头,却见韩秀在与韩川讲话。毕婷心生绝望。   某种程度上,对她来说,哪怕同样是和鬼跳舞,韩川那样长得好看、身边有没有奇怪味道的NPC,都远胜过现下情境很多。   但这么看,她似乎只有眼前一个选择了。   对方觉得征得了毕婷的同意,就过来,要搂她的腰。   毕婷闭上眼睛,心理暗示:这是一头猪、一头猪。   她胃部翻江倒海,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自己更加害怕,还是更加恶心。   可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毕婷忐忑,睁开眼睛。   她见到眼前男NPC抬起一条手臂——她定睛一看,瞳孔猛然缩小。   “它”穿了身中山装,看上去还算体面。可此刻,右臂袖口空空荡荡的,在空中摆着。毕婷起先还疑惑,但见男NPC费尽地蹲下去。大约是做这个动作的过程中,牵连到什么。空气中的腐臭味道顿时增大了。“它”身上的中山装不堪重负,兜不下太多东西。在男NPC站起来的时候,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腐肉、泡水太久以至于不能支撑的器官,从男NPC中山装的下摆掉出来。   而这时候,男NPC的左手拿着一截手臂。   看上去是苦恼的样子,对毕婷说:“真是不好意思了。”   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讲话慢吞吞的,可说出的每一句话,听在毕婷耳中,都带着海浪涛涛。   困惑、又满怀恶意,问毕婷:“我怎么觉得,你和我不太一样呢?”   毕婷被吓到脑子发木,说不出话。她小腿发抖,嗓子像是被锁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点“嗬嗬”的本能音调。   男NPC扯出一个笑。这个表情,让“它”嘴唇从中间裂成两瓣。大抵真的泡水太久了,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柔软、失去原本的韧性。像是浮萍,可以被轻易扯开。   毕婷看到了“它”的牙齿、牙龈。很完整,同样泡了水。   随着男NPC的笑,脸上的裂痕几乎要直达下巴。眼睛眨了下,眼球忽而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同样是“噗通”一声。   毕婷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脚底下也积满水。所以才有那样的声音。   她艰难地想:我要死了吗?   想:不行,我要逃走、逃走……   可男NPC抬脚,朝她走来。两人原本就只隔了一米不到,此刻男NPC再走进,那带着腐臭与腥风的面颊,就要贴在毕婷脸上。毕婷听见一声细微响动,但她的大脑已经没办法工作了。要到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是这个NPC踩爆了自己掉下去的眼球。   被踩爆的眼球孤零零滚在水中,让原本就不甚清澈的海水更加浑浊。   男NPC贴着毕婷的脸,像是在仔细观察:“让我看看,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至此,毕婷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从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平心而论,到这时候,玩家们身前的NPC都模样惨淡。   但也都没惨淡到毕婷身边那位的份儿上。   同时,在毕婷的一声尖叫之后,玩家们都敏锐地觉得,厅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毕婷像是被这一声尖叫激得回神,踉踉跄跄往后面跑去。可在跑的时候,她身前像是多了一道水墙。她退一步,就直接被埋到水墙中,无法呼吸。   玩家们留意到这点细节。韩秀仍然在季寒川面前,一面观察,一面呢喃:“她窒息了。那里有水。”   虽然玩家们看不到。   而季寒川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向前走去。   韩秀错愕,看着他。   另一边,舞池边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苏洁也迈开了步子。 第62章 生死自负   苏洁走前, 犹豫着, 问宁宁:“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事吧?”   宁宁困惑地看着她。   在苏洁身上,她嗅到了很香、很香的味道。是非常强烈的恐惧。   这样的情绪, 理所当然地引起其他NPC注意。宁宁看着许多乘客朝苏洁看来,而她对此无知无觉,面色上带一点焦虑。宁宁迷茫, 在很遥远的地方,问:“爸爸, 她想做什么?”   邵佑短暂地接管了宁宁的身体,回答苏洁:“没事。”   于是苏洁走了,宁宁留在邵佑身边。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见到黑板上残存的粉笔印,还有邵佑手边的书本。邵佑的意识不在这里, 只有身体坐着。宁宁从他手上拿起那本语文书。   她人小, 手也小。这会儿哗啦啦地翻书,不小心就掉到地上。书本摊开, 她意外看到了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字迹。   宁宁偏一偏头。她其实没有系统地学过认字,但这一刻, 看到那些字迹, 她又好像可以全然理解。   两种笔迹, 一清隽, 一遒劲。端正些的笔迹先写:不要走神。   另外一个人写:你管的太严了吧。   字迹要潇洒很多。   嗯, 俗称没有框架。   端正笔迹:晚上吃清水煮菜。   另一个人:你太残忍了!!   旁边画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   端正笔迹:或者, 你不要总是走神。张老师往这里看了很多次。   另一个人:她是怕我影响你。看吧,又来看了。   端正笔迹:听话。   另一个人画了三个点,墨水散开,大约笔尖在这里停留很久。   而过了很多、很多年后,宁宁看着这一切。   她皱了皱鼻子,抬头,去看旁边的邵佑。   邵佑分出一点意识,看到书掉了。于是弯腰过来,将书本捡起。   他一时是成熟稳重的青年,一时是面容清俊的少年。又有短暂时间,他面容模糊,鲜血淋漓。   可对于宁宁来说,无论邵佑变成什么样,在她眼里,这都是她的爸爸。   她站起来,问邵佑:“那是你和寒川爸爸写的吗?”   邵佑微微笑了下,手放在宁宁头上,没有回答。   只是说:“好了,你该回去了。”   宁宁眨眼,眼前场景从昏暗的、窗外挂着一轮血月的教室,回到灯火明亮的安平轮。这一刻,周身十五个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丝恐惧。   她个子小,又离得远,身前是一道道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宁宁试图往里面挤,至少挤到爸爸身边。她觉得脚底下越来越多的水很脏,自己的状态也很奇怪。之前从来没有这样。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宁宁背后抱起她。她转头看,见到乐游。乐游笑嘻嘻地,说:“小妹妹,你想过去看吗?”   宁宁点头。   乐游眼睛眨动,说:“好,我带你去。”   或许是因为宁宁在,乐游轻而易举地穿过人群。这时候,礼堂中的玩家与NPC几乎围成一个圈,中间是季寒川、苏洁和毕婷。毕婷躺在地上,面目惨白,头发湿淋淋的,身上也要湿透了。乐游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同时,听到有人问:“韩少,你这是做什么?”   季寒川面不改色,半蹲在毕婷身边,说:“她好像心脏病发作,需要抢救。”   半句不提“溺水”。   而苏洁在一边,很徒劳地张罗,希望NPC们可以往旁边挪些,理由是“心脏病人需要空气流通”。   但事实上,玩家们已经能看出来,无论毕婷到了哪里,她周遭,已经都是纯粹的水,不见空气。   最后,“韩川”猛然站起来。他将毕婷拦腰抱起,快步朝礼堂门走去。   乐游笑着对宁宁说:“小朋友,你千万不要把这个告诉你妈妈哦。”   宁宁鼓了鼓腮,什么都没说。   心想:我妈妈……不,我爸爸,他已经知道了啊。   同时,随着季寒川的步子,他身后的NPC们情况迅速恶化。其他玩家们也感受到了水流。   与前两场舞会不同。这一回,守在门口的船员脸上已经抽出两条触须。   韩秀忍不住喊:“韩川!不要走了!”   季寒川一顿,低头,看着毕婷。   她要死了。   季寒川想:哦,这局游戏里,总算要有一个玩家死掉。   这才是正常的事。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玩家。   空气很潮,墙壁上的水珠密密麻麻,许多地方干脆水流滚滚而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季寒川。NPC们蠢蠢欲动,玩家们则屏息静气。毕婷已经没救了,没必要为了她,再搭上所有人。   这样情形中,韩秀原本还想再说什么。   可她忽而听到另一个声音。明明是稚嫩的童声,却能听出异乎寻常的稳重。“她”叫季寒川,说:“——你做的足够了。”   “她”说:“你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的。”   “她”说:“不是你的错。”   人群之中,生死之间,季寒川转头,看向那个被乐游抱在怀中的女童。   他知道此刻说话的人不是宁宁。知道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而那个人对自己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只是‘想做’,不是‘一定要做’。”   “她”——不,是“他”,缓缓叹息一声。   这点声音,让玩家们心头一震。在无数正在进行的游戏世界之间,有另一道力量,跨越时间、空间而来,影响到安平轮。   最终,季寒川说:“好。”   他把毕婷放在地上。   一瞬间,礼堂内的窒息感散去。像是水潮退走,厅内音乐声又想起。是很悠扬的小提琴。   琴弓在琴弦上滑动,奏出一曲小调。   而地面上,毕婷苍白的、湿淋淋的面孔,忽然有了变化。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黑洞洞的,看着季寒川。   她皮肤发白、发皱,似乎在水中泡过很久。   此刻,她手撑在地上,像是很疑惑,说:“我怎么……”   讲话的时候,能从她喉间听到咕嘟咕嘟的水声。   有小鱼从她的袖口冒出来,再钻进去。钻进皮肉。   她皮肤之下像是有鱼游走。   玩家们方才放下的心,又忽而提起。他们意识到,此刻的毕婷,已经不是之前的毕婷。这样的认知,让许多人毛骨悚然,忍不住去看周围其他NPC。那些像是尸体一样,在海中泡了很久的东西,他们——   真的是安平轮上原本的乘客吗?   同一时间,毕婷抬眼,看着她眼前的季寒川。   她像是每一个这个年代里会有的贫困女郎一样,对眼下情境,惊喜又无措。很想一步登天,又恐惧于未知的未来。很局促,偏偏还是想要迈开那一步。   她害羞地、紧张地,问季寒川:“韩少,可以扶我一把吗?”   她等了片刻,听季寒川回答:“好。”   他朝她伸手。放在他掌心上的,是湿漉漉的、几乎与骨骼完全分离的皮肉。他能摸到毕婷破碎肉絮中的纤细骨头。   而在“扶起”她之后,有碎肉留在季寒川手上。   他不以为意,仿佛没有察觉这点不对。对毕婷略略点头,接着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到乐游面前,他接过宁宁。宁宁被他抱在怀里,安静又羞涩。季寒川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韩秀略一点头,便准备离开。   这一回,船员脸上的触须没有收回去。但在对上宁宁视线时,他们还是笑一笑,五官凸出来、嘴巴像是鱼一样一张一合,说:“韩小姐早点休息。”   到了屋外,季寒川看一眼时间。两点半。   他疲惫,站在走廊上,问:“你到底是谁?”   宁宁眨一眨眼睛。   季寒川:“你很了解我。”   宁宁,或说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我也会这么了解你吗?”   邵佑看着他,穿过无尽时光、岁月。他在另一个时空里,对季寒川说:“你本来就很了解我。只是忘记了。”   季寒川:“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邵佑:“很快。”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宁宁的身体迅速变凉。最后,季寒川阻止了邵佑,说:“以后再说。”   邵佑离开了。   宁宁重新睁开眼睛,摸着肚子,委屈兮兮,说:“刚刚才吃饱的,怎么又饿了。”   季寒川失笑,说:“明天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吃。”   玩家们此前说好,到了晚上,所有人分成两批,分别睡张老板与船长的屋子。床铺不够大,能睡三人。沙发睡一个。剩下四个,只好挤地板。   好在对于玩家来说,这并不是很辛苦的环境。按照先前设想,八男八女,男士绅士一点,睡地板上。   眼下,却有了一点意外。   毕婷。   等到三点,她迷迷糊糊地睡去。白天起来,还当自己是玩家。可其他玩家都见过她夜里化作浮肿尸体的样子,能做点表面功夫,可到底不能安心。毕婷则表现得很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开始排斥自己。   另一边,韩秀被众人委托,要找季寒川“谈谈”。十几个人,总是各有各的意见,其中有些人对季寒川昨夜的自作主张心怀不满。   韩秀说起的时候,很含蓄,道:“韩先生,你大约不知道。我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生死自负。昨天那种情况,我们很感谢你出手相助。但其实——”   没有必要。   反倒会拖累别人。   季寒川看着她,半晌后,忽而笑一下。   他长得好看,面容俊美、漂亮,如果是寻常时候,这样一笑,就会有许多人心折。即便是此刻,韩秀都有些“眼前一亮”感。   愈是艰难的环境,就愈需要精神上的慰藉。   季寒川说:“韩女士,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与我,与小宋,是不同的。”   韩秀心里一紧,心脏怦怦跳动。 第63章 鲨鱼   季寒川慢慢说:“你们不在意人命、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   韩秀有一刻觉得, “韩川”口中的“你们”, 不止是己方这十五人。   她忍不住想:这场游戏, 真的有“刷新”吗?   季寒川却没有说更多。   事实上,从他在酒店床上醒来至今, 也不过十数天。   这十数天中,他有过许多想法,最终觉得:我还是希望玩家们好好活着。   他不介意在条件允许时吓一吓他们, 甚至有些时候会站在游戏生物的角度考虑。要怎么做,才能给玩家们带来更极致的恐惧。   但仅此而已。   如果有条件的话, 他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玩家们死去。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伸出援手。   可更多时候,他又像是以一种很宏观的眼光, 来看“游戏”,看在其中挣扎的玩家。冷漠、冷眼旁观。   这样的割裂感, 让季寒川颇为不解。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此刻更没办法让韩秀明白。或许就像昨夜那个人说的,他很快会恢复记忆, 从而记起从前,记起自己心态的来源。   于是, 季寒川问韩秀:“如果是你呢?”   韩秀一怔。   季寒川淡淡道:“如果昨晚溺水的不是她, 而是你呢?你希望我带你出去, 在甲板上给你做心肺复苏吗?”   韩秀顿了顿, 艰难地说:“生死有命。”   季寒川看着她的表情, 半晌, 叹一口气,说:“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勉强自己?”   韩秀抿着嘴,不说话了。季寒川道:“我理解,他们觉得我牵连他们。”   听了他这句话,韩秀却不觉得放松,反倒心弦提得更紧。   果然,下一句,季寒川说:“但他们没资格这样想。”   韩秀:“你——”   季寒川平静地:“韩女士,你们或许误会了什么,觉得可以和我‘谈’。但其实,我们没有站在一条船上,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们可以阻止我。”   他微微笑了下。   此刻,他是站在甲板上。清晨的日光照着季寒川的面孔,为他的头发、睫毛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泽。   他容色耀人,此刻微垂着眼,去看栏杆下的海面。海浪轻轻拍打船壁,能看到鱼群游泳。   季寒川淡淡道:“如果你们可以做到。”   他真的非常、非常随心所欲。   韩秀终于意识到这点。她往前一步,却没有来得及拉住眼前的青年,只能眼睁睁看对方身体向后倒去。腰肢柔韧,直接在栏杆上翻转。随后整个人都倒向海面。   韩秀近乎以为自己还在夜间的舞会里,所以才能看到这样荒谬梦境。她听到“噗通”水声,是“韩川”掉进海里。片刻后,他又冒出来,手里捏着一条大鱼。   他伸手攀上围栏,抬眼,是三等舱的甲板。有人看着他。   见到季寒川手上的鱼,他们麻木的、沉寂的眼里像是浮出一点光。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笑一下,抬起手上的鱼,问:“想要吗?”   许多人下意识点头。有人已经想要上来抢夺,但又忌惮季寒川前些天在这里表现出的实,不敢妄动。   季寒川笑了笑,心想:其实没什么不同。   他从上一轮游戏时就觉得了。此刻,也只是思绪更加清明、有条理。   除去被“游戏”操控时的状态,换言之,除去夜里十二点到三点那段时间。其余的时段中,表现出正常神智、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的NPC,在他眼里,与玩家没有什么不同。   季寒川对此有所猜测:虽然还不清楚宁宁的来历,但宁宁是自己的“女儿”,而她显然不会是玩家。   是,她与NPC也不类似。   但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他仍然觉得,宁宁会是“游戏”的一部分。   他最亲近的家人是这样,他当然也会用一样的眼光去看这些玩家眼中不算人的“人”。   船员和玩家们都希望三等舱的人快点饿死,好给安平轮减轻负担。这种食物匮乏的时候,或许还会有人,要把这一千名贫困乘客当做食物。   季寒川知道:眼下的鱼群远远不够。   但如果是更多、更大的鱼呢?   他想到什么,把手上的鱼捏开,血流了一手,又滴进海水。   他听到了三等舱乘客吞口水的声音。同一时间,头等舱甲板,韩秀眉尖一点点拢起,又松开,错愕地想:他疯了吗?   她看出季寒川想做什么。   鱼血在海水中扩散,三等舱乘客中有人觉得季寒川在戏耍自己,爆发出一阵满怀怨气的声音。但季寒川不在意。   他攀附在围栏上,耐心地等待。   他眼力极好,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时,看到从远方极速游来的鱼鳍。   季寒川笑了笑,想:这个总够了。   同一时间,头等舱甲板。   先前的头等舱乘客们还被捆着,其中不少人嘴唇干裂。又因行动受限,无法便溺,几乎崩溃。这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时不时有一阵难堪的声音,把甲板变得污浊不堪。   好在海风甚大,这里的味道,没有传到韩秀那边。   韩秀转头看他们,心情复杂:在“舞会”结束之后,玩家们最忧心的事,莫过于不知道这些乘客在晚间是什么状态、舞会结束后又会变成什么样。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早晨过来看,乘客们竟然还被绳索锁住。   他们原本就是被二等舱的乘客们捉住捆绑,一时之间,玩家们也无法判断,他们身上的绳结有什么变化。   但韩秀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做些试验,好确定晚上这些人是怎么从容地去了舞会。   或者——去舞会的根本不是他们?   韩秀叹口气,想到“韩川”先前讲过,他曾给船员三块银元。到了晚上,银元仍然在船员口袋。   她想不明白这点。也在这时候,三等舱的丁英达过来。韩秀与丁英达没有多少交流,只记得对方沉默,眉眼间的疤痕为他平添一丝狠戾。但以这一天的相处来看,她并不觉得丁英达真的如同外表表现出的这样,无法交谈。   所以她对丁英达微微点头,听对方问自己:“韩川呢?”   韩秀回答:“你自己看吧。”   丁英达皱眉,也走到围栏边。他恰好见到那个叫韩川的青年骑在一条鲨鱼上,挥起拳头——   鲨鱼皮厚,如同橡皮。   可这也捱不住季寒川一拳。   他在三等舱乘客们惊异无比的眼光中,让他们让开一点,然后将鲨鱼丢到甲板上。   三等舱的乘客们面对一条寻常肥鱼,会露出难耐目光。到此刻,却统统懵掉。   海水流动,安平轮又在游走,海水中的血腥逐渐散开。可韩秀、丁英达已经能看到,此时此刻,船周围,还有其他鲨鱼若隐若现。   丁英达沉默片刻,问韩秀:“怎么回事?”   韩秀想一想,回答:“他很……一视同仁。”   丁英达说:“不对。”   韩秀挑眉。   丁英达难得多了点话,说:“我不觉得,这个年代的人,可以这么‘一视同仁’。”   韩秀说:“那你的历史课一定不及格。”   丁英达停顿片刻,说:“好,就算这样。”他们不知道季寒川先前面对船员时的很多临场发挥,“我问你,你觉得,自己能对付一条鲨鱼吗?”   韩秀若有所思。   丁英达说:“我可以。但是,不能是海下。”   韩秀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一顿:“不会的。他女儿怎么解释?”   丁英达:“我不知道。但‘游戏’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韩秀:“或许他是这场游戏里的‘不可思议’。”   丁英达:“那再看看吧。”   他想走,韩秀叫住他,说:“还有点事。”   丁英达挑眉,韩秀:“你会系绳结吗?那种比较有特色的、但也不会轻易被挣脱的。”   丁·看起来就像是黑社会·英达:“……”   与此同时,季寒川左右看看,从甲板边缘扒拉出一个铁桶。   旁人敬畏地看着他。眼睁睁见季寒川把铁桶撕开,再拿一个铁片,去将鲨鱼剖腹。   最后,他估量着,取了一块还算细嫩的、深入鱼腹的肉,然后拿着肉块,起身离开。   平心而论,鲨鱼肉不算好吃,带着一股难言的腥臊味。   但这会儿,饥饿已久的三等舱乘客们却来不及想太多。在确定季寒川不会回来之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将一条偌大的鲨鱼瓜分干净。   不久后,季寒川在船员宿舍,找到宋和风。   宋和风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到处沾着生鱼碎屑,其中一部分已经腐烂,带着腥臭,还有苍蝇围绕他飞舞。   但他还活着。 第64章 发现了吗   见到季寒川, 宋和风露出点惊魂未定的表情。季寒川看他这样, 就知道, 他半夜又受到惊吓。   这让季寒川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些鱼怪真的没有发现宋和风吗?   还是纯粹地,在享受他的恐惧?   季寒川“啧”了声, 总觉得这样的念头有点变态。   他看着手上的鲨鱼肉。如果真到了危急时刻,不是不能生吃。一来鲨鱼是海洋生物,身上寄生虫很难入侵人体。二来, 还有十天多,这场游戏就要结束, 玩家身体被刷新,不用惧怕什么。   但此刻,有条件, 他还是选择吃熟的。   于是,他对宋和风说:“你换一身衣服, 我们回楼上。”头等舱的餐厅里有这个年代最好的烹饪装置。   宋和风原本已经在对那块鲨鱼肉吞口水。这倒是让季寒川有点意外, 看他那样子,原本觉得, 短时间里,宋和风会对鱼腥味有心理阴影。   他随口问了宋和风一句。宋和风老老实实, 回答:“总是要吃东西的。”   季寒川意识到, 宋和风毕竟从小在渔村长大, 又在安平轮上工作许多年。他对于鱼腥气的耐受力, 应该远远高过玩家。   他又问:“你晚上到底遇到什么了?”   宋和风脸色一白, 身上肌肉紧绷起来, 嗓音发颤,回答:“他们进来了。”   季寒川:“嗯?”   宋和风闭眼,深呼吸,回想起晚上的一幕。   他埋在鱼堆里,不知时间流逝。而在某一刻,忽然听到推门的响动。在那之前,宋和风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可那时候,他忽然清醒,心跳怦怦。他甚至深恨自己心脏跃动的声音太响,万一被那些怪物发觉——   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声音。   不是脚步,而是滑溜溜的,带着水声,在地板上滑行。宋和风浑身僵硬,在心里祈祷。从妈祖,到上帝,全部被他念了一通。可那个声音还是在接近他。又像是在有意逗弄,到了鱼筐旁边,反倒停下来,一时没有其他动作。宋和风起先是脸上发烫,随后浑身发凉。一股寒意从脊柱末梢窜上。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被鱼怪吞掉,或者变成他们的同路人。可妈妈还在岸上家中等自己回去。   她已经很苍老,昔日美貌的渔村西施成了渔村婆子,因常年在别人家做工,背是佝偻的,无法直起。两鬓斑白,明明还不到四十岁,就被岁月的风霜侵袭成这样。   脸上多了皱纹、半点,手指粗糙。再不是年轻时的样子。   想着母亲,宋和风的心态反倒一定。他悄悄握着一条死鱼,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被发觉了,就自己站起来,声东击西、抓紧时间逃跑。虽然并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   他打算很好,可那鱼怪像是没有发现他。在筐便停留片刻,触须在筐内滑动,捏起一两条死鱼。却始终没有碰到在底下埋着的宋和风。   半晌,又离开了。宋和风紧张地等待,一路神经紧绷,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天亮之后,八九点钟,季寒川过来,宋和风却还以为仍在深夜,鱼怪再度回来。   季寒川:“……”算了吧,越说越觉得你已经被发现了。   昨天不吃,可能是准备养肥了再吃。   他看宋和风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点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   两人重新到头等舱,这一回,那些原二等舱的NPC乘客不敢再拦季寒川。季寒川一路通畅,去到餐厅厨房。   他掂量一下手上的肉块,开始在厨房找材料。蔬菜荤腥都被二等舱那些人扒拉得差不多,但盐、糖之类的调味品还在。季寒川甚至找到两把小葱,一头大蒜。   他把葱蒜丢给宋和风,让他摘菜。宋和风乖乖接过,问季寒川:“川哥,你打算做什么吃的?”   季寒川云淡风轻:“没想好,看着来。”   宋和风:“???”   他一个小时之前,还沉浸在恐惧情绪里。到现在,却在明亮厨房中剥一颗蒜。   宋和风有点恍惚,看季寒川去切肉、切葱。他拿厨刀的手法很熟练,好像此前用过许多次。宋和风看在眼里,一边惊讶“韩少这种身家居然还会做菜”,一边期待,想象着待会儿肉块下了油锅,翻炒之后,是如何美味。油煎鱼肉,满室鲜香。   只是。   宋和风:“韩少,你为什么要把刀……”捆一捆,绑在腿上?   季寒川:“嗯,拿点东西防身。”   宋和风眼神复杂,觉得这个理由极其扯淡。   捆好刀子,季寒川站起来,给锅里倒油。估摸着差不多了,再把葱段、蒜下下去,爆炒出香味。   宋和风幸福地吸鼻子,吸着吸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和风:“韩少!”他弱弱提醒,“锅是不是糊了?”   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地:“有吗?”   宋和风凑上来,“韩少,我妈之前给人家做工,带着我,我看那家厨房炒菜。”铺垫很多,小心翼翼,“您这油是不是放多了?”不该啊,还是纯粹手法不对?   季寒川沉思,看锅里的葱、蒜一点点焦黑,慢吞吞道:“有吗?”   宋和风绝望,觉得每一点焦痕,都烙在自己心上。   季寒川想了想,翻一翻锅里已经带着焦糊的葱段、蒜片,再捞出来。   他换了油,改去煎肉。这回简单一点,油多、火大。   宋和风看着肉上的焦黑,心都碎了。   片刻后,桌面上摆出两个盘子,两盘黑乎乎的东西。   季寒川安慰宋和风:“一回生,二回熟。都到了船上,怎么可能少得了鱼吃。”   宋和风无言以对,夹起一块鲨鱼肉。   他没有仔细尝滋味,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焦痕刮着食道,有些难受。但对于宋和风而言,这是难得满足。   他感慨,说:“韩少,你有所不知。我家一个月做饭,也用不了那么多油。”如今肚里有油水,哪怕味道不佳,也让宋和风觉得幸福。   季寒川看着他,想:如果宋和风已经被鱼怪发现了,那它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没有直接对他做什么?   他也夹起一块鲨鱼肉,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平心而论,味道不算很糟糕。季寒川觉得,自己只是初来乍到,不太熟悉这边的锅炉。等到晚一点,应该能更熟练。   同时,他看着宋和风,建议:“我忽然想到,到晚上,反倒是头等舱这边的房间里,不会有那些怪物过来。”   宋和风一愣。   季寒川说:“只是一个建议。”   他一顿,又说:“其实我有点好奇,如果你和我们——和我待在一起,到晚上,会发生什么。”   宋和风沉默,忽然没了胃口。他一直明白,自己的命,于头等舱这些贵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些天接触,让他有一种错觉,原来自己和他们是平等的、可以同桌吃饭。   可似乎并不是。   他问:“韩少,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吗?”   季寒川说:“至少这样一来,在你被发现的时候,我可以做点什么。”   而不是一无所知,等宋和风死了,也要到第二天才发现。   季寒川说:“当然,决定权在你。是继续躲在宿舍鱼堆里,还是到张老板房间,或者干脆不要躲。都看你自己。”   宋和风疲惫,说:“我要想一想。”既然韩少表现得这样民主。   他这话,是有点试探的意思。但往后看,季寒川果真不在意。他吃完盘中的鲨鱼肉,还去清洗了盘子。   这些动作,始终被旁边守着的二等舱NPC看在眼里。但没有人有什么动作。   等季寒川洗碗盘子回来,宋和风想到什么,问他:“韩少,怎么没见昨天那些人?”   季寒川说:“我们有一点观念上的分歧,可能他们觉得,大家都应该冷静一下。”   宋和风就不说话了。   季寒川用餐巾擦了擦手。看窗外眼光,此刻还不到中午。他心里默默想:这是安平轮航行的第五天,也是玩家们游戏进程中的第四天。   摆在季寒川面前的有两件事。   第一,搞清楚宋和风的特殊之处。   第二,想办法去晚上的雾气里看一看。   要弄清第一点,其实很简单。给宋和风手臂上划一刀,拿他的血肉去喂晚上的鱼怪,看鱼怪们会出现什么不同。   季寒川很早想到这点,只是一直没有实施。   这个年代,医疗条件很差。船上卫生环境又不好,万一宋和风感染而亡,或者因为伤口没有即使愈合,晚上被更多鱼怪发现,这未免违背季寒川的初衷。   所以他决定先去做第二件事。   到了晚上,鱼怪们会守在甲板上,不让玩家过到船边。   可如果他原本就在围栏上呢?   这晚,宋和风仍然选择去宿舍里躲着。但他表示,自己会换一间屋子,并且藏得更深一些。季寒川尊重他的选择,道别时仍然说:“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看到你。”   午夜十二点,船员准时敲响张老板的房门,邀请玩家们去礼堂举行舞会。   玩家们心怀忐忑。等所有人都走出门了,苏洁忽然说:“韩川呢?”   旁人沉默。韩秀说:“他早上离开之后,又回来用了一次厨房。”这是那些NPC告诉她们的,“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苏洁眉尖拧起一点,半晌,轻轻点头。   而胡蝶在旁边笑一笑,手搭上苏洁肩膀,说:“小苏,你也要与人跳舞了。” 第65章 晚上   这天白天里, 玩家们曾仔细算过晚上舞会时的情况:要怎么搭配, 才能让每个人都至少确保最后三场舞是和其他玩家跳。   在这之中, 他们甚至考虑了“韩川”在与不在的情况。   还有毕婷。她不知道玩家们为何忽而对自己表现生疏冷淡,自觉没有做错什么, 那就只能是被嫌弃实力拖后腿。她又怕又急,拿到整理好的跳舞顺序,才暗暗松一口气。却不知道, 自己这份“顺序”,完全是胡乱安排, 其他人手中的单子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名字。   同时,韩秀严肃地强调:“如果今晚舞会过程里, 还有其他人出事,要随机应变!”   所有人一凛。   眼下, 漫长的日照时间过去, 夜幕降临。身侧墙壁上待了水渍,他们从人间来到地狱, 一步步往被水浸透的礼堂走去。   木门推开,NPC们带着更加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   韩秀暗暗心惊:这才第五天, 他们已经不成人形。那往后——   她收敛心思, 看着木门在身后合拢。原本就笨重的门扉, 在这晚合起时显得尤其费力。像是有水在其中阻力。   而在门阖上的瞬间, 玩家们清楚地听到气泡声。音乐声响起, 又有无数NPC过来, 邀请他们跳舞。玩家们深呼吸,搭上NPC们的手。   与此同时,头等舱甲板上。   季寒川先前犹豫过,担心灰雾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如果雾非雾,而是强酸、强碱,会将人烧灼。   所以他选择折中。先放一艘救生船在下面,记住方位。自己则坐在栏杆上,面朝里,方便动作。   甲板上那些头等舱乘客被捆了快两天,周遭已经脏臭不堪。到这时候,他们全然忘记昔日的体面。有人哀求二等舱那些人,做出许多承诺。说如果对方愿意放了自己,自己就能给他们万贯家财。   而二等舱乘客们只在一边笑,说:“要家财有什么用?”他们已经瓜分完头等舱中的金银首饰,可在最初的狂热之后,又陷入低迷情绪,有些理解乐游先前的态度。   总归上不了岸,吃的又少,只是填一填肚子。眼下看着金花花的东西,能打起点精神。再过几天,恐怕也觉得金子不如面饼。   然后眼珠一转,虽然乐游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不能伤人。却没说,不能折辱人。   玩家们未必不知道这个。只是没看到,就当做没发生过。   这天白日,头等舱乘客们被折腾得极惨。季寒川晚上来到甲板时,已经有许多人没有人样。两天功夫,就脸色发黄,嘴巴干裂。血丝冒出来,被舔进嘴里。又因嘴巴太干、没有水分,光是这一个动作,都让嘴唇裂开更多。   见到季寒川的时候,头等舱乘客里有一阵骚动。最后,是那个丁姓青年抱着“大不了一死,也好过在这儿继续被折磨”的念头,叫了声:“韩少。”   季寒川侧头看他们。   从人群中,见到了昨夜与自己跳舞的女郎们,见到那个与叶芳有过不愉快谈话的贵妇,最后是那个在上船第一天时对自己多有巴结的丁姓青年。对方哀求地看他,而旁边看守的二等舱乘客抢在丁姓青年说出更多之前,上前去,拿手上的棍棒敲丁姓青年后背,说:“闭嘴!不要打扰我们贵客看风景。”   丁姓青年情绪忽然失控:“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是贵客!姓韩的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唔……”   他又被抽了一棍子,身体往旁边倒去,恰好落在一团脏污上。二等舱乘客大笑,又嫌弃,说:“你们身上沾满这些玩意儿,难怪人家不愿意过来。”复转过身,对季寒川点头哈腰,“您别气,我们来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行,您继续忙。”   季寒川倏忽觉得荒谬。   他问自己:这些真的是“人”吗?   又承认:是的。他们都是“人”。   所以有善恶,有悲喜。   季寒川看了片刻,说:“乐游之前说过,不能让他们饿死、渴死,你们有照做吗?”   这的确是乐游的吩咐。但他是出于另一个目的:大规模NPC死亡,可能会造成极其惨烈的后果,玩家们不想徒生事端。   二等舱乘客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季寒川想做什么。但还是回答:“乐哥说了,看人要死了,再喂水。喂完水还不活,再喂饼子。不能让他们有多余力气,给乐哥捣乱。”   而季寒川看看头等舱乘客们的样子。很渴,很饿,但没有死。最多只是昏昏沉沉地坐在那里,与身旁其他人相互依偎着。除了丁姓青年,其余人至多是偷眼看自己,没有再做更多。   有一刻,季寒川觉得自己十分虚伪。但他又觉得,这就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十二点钟之前,季寒川忽然问:“你们如果不被绑着,但要去三等舱,那里有很多人,更挤、更脏……你们愿意吗?”   二等舱NPC一愣,想说点什么。头等舱NPC则一一抬头,看着季寒川,眼里带着许多情绪。怨恨、妒忌,还要一点斟酌考虑。   季寒川看一眼怀表。已经在倒计时最后十秒。   他一点点后退,最后坐在栏杆上。   从前这个时候,季寒川都在房间里。觉得船侧有薄雾,却没意识到,从薄雾到浓重灰色雾气,竟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好像只是眨一下眼睛,船侧就是一片灰雾。再眨一下眼睛,面前的头等舱乘客消失,只留下一堆绳索。二等舱乘客同样消失。   第三下眨眼,一个穿着船员服饰的鱼出现在他面前,胸口被鱼生撑得紧绷,但季寒川能在“它”口袋中看到银元的形状。宁宁出现在这条鱼身后,担忧地看着季寒川。   鱼怪触须飞扬而起,直直朝季寒川抽来!   季寒川半身都在灰雾里。   在确定灰雾对身体无害、不会造成什么侵蚀,只是让视线有些不便后,季寒川果断后仰,直接从船上跳下!   这是他一天之中第二次跳船。   从头等舱甲板落到海水里、找到先前放下去的救生船,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这一瞬间里,季寒川意识里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他一心多用,见到滑溜溜的触须朝自己愈来愈近,而在抽上刚刚自己坐过的栏杆时,栏杆骤然崩裂;   见到二等舱中,那些白天或懒懒散散、或作威作福的NPC们聚在一名船员身后,几百号人密密麻麻站在甲板上,看着正在下坠的自己。而那个二等舱的船员也在瞬息之间变出鱼怪真身,又有一条触须伸向自己——不,是两条;   见到三等舱的甲板像是被水淹没,其中漂浮着许多尸体。明明是空荡荡的栏杆,却能挡住所有水流。尸体之中,季寒川甚至见到白日里抢食鲨鱼的面孔。   最后,他落入海水之中。   这是他第四次入海。   与白日不同,或许是光线原因,或许是其他更加不科学的东西,让海水失去了白日的干净、剔透。他像是在一盘黑水之中。   但他眼力甚好,此刻转开视线,慢慢觉得,安平轮的轮廓似乎有些奇怪。   季寒川还想挨得近一些查看情况,这时候,却听到了“噗通”、“噗通”两声。他明白,大约是先前的鱼怪入海。   他记得声音响起的方位,身体在水流中迅速游走,要去救生船的方向。一片湿冷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季寒川小腿。季寒川皱眉,身体在水面下柔韧地卷起,从自己腿边抽出一把刀。   正是早晨时的厨刀。   上场游戏最后,他就觉得,有时候一把力气,未必有合适的工具好使。可这局游戏里出现的桌子腿、凳子腿,都不太方便携带。隆哥手边倒是有一把弯刀,但可以想见,隆哥不太可能心甘亲愿地交出东西。   眼下,厨刀顺着水流,朝缠在季寒川腿上的东西斩去!   季寒川做好了刀片崩裂的心理准备。先前在水桶里摸鱼,他已经知道,鱼怪身上鳞片极硬。眼下只是一个尝试。   但他片刻之后,意外地蹬一蹬腿,发觉腿上的力道已经松了。   他听到一声奇怪的痛呼,像是婴儿在尖叫。   顺着声音,季寒川大致确认鱼怪的方位。离自己不算远,但也并不近。   趁这个机会,他浮出水面,手指攀上救生船船沿。   到了水面上,透过灰雾,能更清楚地发觉,安平轮看上去……很不对劲。   与白天形状不同。   像是有什么东西,缠在上面。   季寒川微微皱眉。灰雾涌动,看不清太多。或许需要离得更近一些,亲手触碰,才能断言,上面究竟裹着什么。   而在同一时间,他忽而听到了无数声“噗通”。救生船侧水波翻涌,一如滚水!黑水之下,他看到数个白色影子窜开。同时,小船震荡,无数触须探入船上,朝季寒川袭来! 第66章 灰雾   季寒川:“……”   如果灰雾能够散开, 有人从头等舱甲板探身看来, 便会见到极其惊悚的一幕——   黑色的海面浪波汹涌, 其间无数白影若隐若现。如果凝神细看,会见到那些白色影子真容。那是一条一条巨大的鱼, 偏偏鱼脸上能隐约看出属于人类的五官。好像是将人与鱼硬生生融在一起,成了这样非人非鱼的怪物!   鱼怪脸颊上的触须完整伸开,足有数米长度!此刻触须四处涌动, 季寒川似乎已经被一道道粘腻肉须包围。像是蚕茧上的道道丝线,将他裹在其中。   场面一时寂静。   片刻后, 救生船上的肉茧倏忽一震,无数触须掉落在船上,仍然不甘地拍打船面!   一道高挑的身影从中浮现, 是季寒川。   他抬手,擦一擦额角的汗。不得不承认, 这场游戏, 比上一局要难一些。   自己托大了。   如果没有刀子,他猝不及防被裹住, 还真有点麻烦。   这样想了一瞬,船又开始震荡。木板之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晃动。   季寒川微微拧眉。   仍然不时有触须朝他卷来, 被季寒川抬手切下。一把普通厨刀, 在他手中翻出千般花样。他冷漠地、沉默地聆听四周一切, 忽而觉得:不止这些。   灰雾之中、黑海之下, 甚至安平轮上——   有其他东西。   他听到三等舱中的水声、尖叫声与哭声咒骂声。听到二等舱中的一片沉寂, 甚至听到一丝细微的乐曲响动。天地广阔,海面无垠,可玩家被约束在一条船上,不得离去。季寒川站在船下,在灰雾里仰视眼前安平轮诺大的、模糊的影子。他看到有异样的东西攀附在轮船之上,牢牢缠绕、无法逃离。   他微微眯起眼睛。   这一刻,他听到了很细微的水声。此外无数嘈杂声音入耳,他要很细心,将那丝奇怪的声响与其他东西剥离。   季寒川闭上眼。他看不到,却能听到更多。周身鱼怪翻涌,一时忌惮、不敢妄动。季寒川便想:哦,“它们”会害怕。   他听到浪声涛涛,拍打在船上。   有什么东西,在朝他过来。   巨大的、破开海水。   迅速的、要将黑色海洋分成两半。   季寒川蓦然睁眼!   他摆出跑动姿势,右腿向前迈出一步,踩上船尖。左腿再向前,身体直直落入海水,再踩上鱼怪身体,借力向上!   半空之中,季寒川身体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避开朝自己卷来的触须。与此同时,海面上传来一声巨响,是救生船被什么东西自下而上地洞穿,木板爆裂!   同一时间,季寒川嗅到一阵腥风。他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握住厨刀的手向前,用力砍入!   厨刀与什么东西触碰,发出“锵”的一声。季寒川手臂发麻,却借此力道,再度向上!   他看到头等舱甲板,眼前倏忽清明,灰雾被他甩在身后。与此同时,那个被他砍伤的东西却似吃痛,突然发狂,身体剧烈甩动。安平轮由此左右晃荡摇摆,礼堂之内,桌椅偏移,上面摆的小吃饮料尽数撒在地上。器皿破碎,无数NPC乘客四肢掉落、滚了一地。再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胳膊,哪个是哪个的腿。   这样情形中,韩秀、聂曲等人迅速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趁着厅中混乱,他们也将一只胳膊抽出袖子、放在衣内,伪装出胳膊腿掉落的模样。   另一边,甲板上。季寒川身形很稳,安全着地。他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船体晃动,而是转身,重新看向船外灰雾、大海。   这一刻,或许是因为船体摇晃,或许是因为裹在船上的东西改换姿势。总之,灰雾依稀散开。   在浓雾深处,季寒川看到竖条摇摆的黑影,以及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影子。   宁宁从他身后跑来,拉住季寒川的手,紧张地叫他:“爸爸!”   季寒川眼皮一颤,再看眼前,却见灰雾再度聚拢,绕在船边。   同时,他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转身看,瞬息之间,身后已经站了数名船员。   这些船员的脸颊上都带着伤口,像是腮上被硬生生削下一块肉。可被削掉的地方却没有流血,只是泛着惨淡的白。   他们身上湿淋淋的,往下滴水。水滴汇聚,在甲板上凝成一个朦胧的镜面。镜面上,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同时,站在最前的、胸口处带着三块银元的船员开口,嗓音里像是带着汩汩水流,对季寒川说:“你看到了。”   季寒川缓缓眨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腰,抱起女儿。   从前在船员面前,他从来都表现得很肆无忌惮、不屑一顾。   到现在,他却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礼貌、文质彬彬,对为首的船员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船员皱眉,脸颊抽搐。可是这时候,他脸上的孔洞已经不足以从中长出触须、抽在这不知好歹的乘客身上。   季寒川饶有兴致地看他,再侧头,对宁宁说:“这个叔叔受伤了。”   宁宁有点为难,不知道爸爸想说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说:“受伤的话,还是要好好休息,不要那么劳苦。”   船员狠狠地看着季寒川,却毕竟忌惮,不敢多做什么。   季寒川等了片刻,反倒有点惊讶:“你竟然不动——”   船员脸上带着阴狠的表情。他,或说“它”,在季寒川眼前抬起手。   五指之间,长着薄薄的、半透明的璞。   此刻,“它”的手在空气中左右拨弄,像是将什么东西从季寒川身侧拨开。   同时,季寒川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惊恐尖叫,与痛呼声。他听到骨骼碎裂、皮肤被咀嚼。听到绝望的喊声,还有“噗通”“噗通”的背景音调。听到痛苦哀鸣,像是死前的声嘶力竭。   最后,船员做了一个“收”的手势。   季寒川耳边的哭喊声忽而消失了。变成了浓烈的血腥气。   船员:“韩先生白日里,对他们,表现得颇为关心。”   季寒川微微皱眉。   船员看着他的表情,脸上带着类似于“报复”的畅快,说:“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是——”   季寒川打断他,表情古怪:“你想让我觉得,‘他们’原本还活着?”   船员错愕。   随着季寒川这句话,他眼前的船员们,迅速往“鱼”的方向转变。嘴巴、眼睛一起凸出来,身体变粗、变大,四肢要变成鱼鳍鱼尾。他们无法站立,倒在地上,身体扭动。可原本用于攻击的触须,却已经被季寒川砍掉。这会儿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晃动身体,鳞片上带着粘腻夜里,涂在地面。   季寒川看在眼里,问宁宁:“这是你前几天看到的鱼吗?”   宁宁“呀”了声,抬手,捂住眼睛,小声和季寒川嘀咕:“好丑,好丑。”   季寒川好笑,蓦然意识到,“规则”不止是对游戏生物的限制,还给了玩家们利用的机会。   要怎么评价呢?   够刻板的。   他对那群扭来扭去的鱼失去兴趣,重新转头,去看船外。已经见不到那些黑影,安平轮也恢复平稳。   但季寒川知道,有什么东西,仍然留在灰雾之内,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一些。很好奇、非常好奇,好像是在上一个游戏世界中,他走到肉腔深处的心脏里,想要知道心脏之外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当时他离答案一步之遥,偏偏被于章阻止。可到现在,再没有东西能阻止他探究答案。   他问宁宁:“你留在这里,会有事吗?”   宁宁扭了扭手指。季寒川的视线落下来,在她指尖。宁宁意识到什么,缩一缩肩膀,不好意思地:“我不会拧了……我有改正的!”   她这样认真讲话,还是很有说服力。   然后说:“嗯,应该不会有事。”   季寒川温柔地:“不要‘应该’。是不确定吗?”   宁宁为难,说:“刚刚爸爸和下面的东西打架,我在上面,都是空空荡荡的,它们……那些丑丑的鱼,直接从船舱里跑出来,好像没看到我。”   她像是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游戏里,只有季寒川能看到她。同时,哪怕是其他NPC,也会无视她。   宁宁已经习惯这种状况,却又十分茫然。   季寒川听着这个答案,沉吟片刻。他抱着女儿,背靠在栏杆上,身后就是危险。但他能安心与宁宁讲话,说:“你不知道的话,问一问‘他’?”   宁宁乖巧地点头,下一刻,她的眼神忽而一变。   已经是另外一个人,透过宁宁的眼睛,来看季寒川。   “他”像是很感慨,说:“你终于主动找我了,寒川。”   季寒川言简意赅,说:“我要去追一下雾里的东西,能把宁宁留在这里吗?”   “他”有点失落于季寒川的直入主题、不留交流感情时间,眉眼间都显出一点委屈来。   明明宁宁此前也有过委屈的时候,却与“他”截然不同。   季寒川看在眼里,很无奈。可下一刻,他又若有所思:好像连“无奈”这种心情,自己都十分熟悉。   他倏忽意识到,这个通过宁宁的身体,与自己讲话的人,算是自己“老婆”。   虽不知道两人是如何谈恋爱,但他们应该是非常亲近的关系。   亲近的人一夕之间忘了自己,还这样公事公办,只知道疼惜女儿。设身处地去想,的确值得伤心。   季寒川有点尴尬,说:“……我会记起你的。”   “他”眼里便蓦然有了光彩,轻声说:“放心吧。”   “他”说:“——你是玩家,但宁宁……是不一样的。” 第67章 被抓住的   季寒川敏锐地抓住重点:“不一样?”   许多个世界、许多时间与空间之外, 邵佑站在学校钟楼上, 无聊地敲一敲上面老旧的挂钟。   这时候,他身上是一身校服。校服是最经典的运动款式, 蓝白相间, 左胸口印着学校校徽,下面还有自己的名牌。   邵佑回答:“你会知道的。”   他完全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面孔。说完这句话, 又蹲下来, 去看从教学楼、实验楼里走出的学生。   他们带着点刚下晚自习的疲惫,但又有马上可以休息的欣喜,叽叽喳喳、三五成群。   可等到更晚一点, 他们会变得沉默, 恐惧的气氛在这几千人里蔓延。   会有玩家加入,会听到“咚咚咚”的走楼梯声,会和跳楼的尸体玩捉迷藏, 会不小心踩上第十三层台阶, 会见到——   邵佑漫不经心, 想了很多。   可眨一眨眼,他又见到季寒川。船上的、上个世纪的季寒川。   季寒川心里犯嘀咕:怎么觉得这是个空头支票。   但他相信了。   很自然地,好像理应如此。   他放下宁宁,有意无意, 踩到那片从鱼怪身上滴下来的水组成的水洼。   鞋子落上去, 水洼泛起一阵一阵涟漪, 将其中黑影冲散。   而季寒川叮嘱宁宁:“不要乱跑啊。”   宁宁重重“嗯”一声, 露出个甜美的笑。   季寒川没忍住, 摸摸女儿的头,心想:不管女儿是怎么来的,至少真的是个贴心小棉袄。   他没有看到。等自己跳入水中,宁宁站在原地,身侧是扭动的鱼群。那些鱼怪们前一刻还对季寒川与宁宁怒目而视,可在季寒川入水之后,它们像是一起忘记了宁宁。   而宁宁左右看看,终于找到一块干净空地,坐在上面。   她已经很习惯了。   不被其他人看到,没有其他人可以讲话。交不上朋友。   但与此相对的,是她能穿梭于游戏世界内,去找另一个爸爸。   另一边,在季寒川之后,又是无数鱼怪入水。他听到身后的下饺子声,不以为意。到目前为止,季寒川已经摸出了鱼怪的攻击方式、行为逻辑。“它们”有意识、有理智,与白日里担惊受怕的真正船员相比,此刻占据船员身体的鱼怪,像是一个个寄生者。在被砍掉脸颊上触须之后,就没办法再做出什么攻击行为。   毕竟只是鱼。   想到这里时,季寒川忽而觉得身侧水流迅速向后退去。海面飘摇,他身在水中,无所依靠。回头看,却见是无数条与人类一般大小的鱼怪在他身后吸水。季寒川被水流冲着,忽而想到:它们能不能把我吞下去?   他用目光丈量鱼嘴大小,愉快地想:好像可以。   但他并不准备葬身鱼腹。   思绪转间,又有触须仍在的鱼向他抽来。季寒川喃喃自语:“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他抬手,抓住那条柔韧触须,猛然用力!   同时脚下踩水,将一条鱼怪直直拉到自己身边,再往它身上骑去!   鱼怪挣扎,却不能挣脱。最后,被季寒川像是骑马勒缰一样拉住两条触须,强行命令着向前游进。   因季寒川这一动作,鱼群乱了一瞬。但很快,季寒川听到一阵低吟。   他身下鱼怪猛然僵住,不再游动,被水流向后带走。季寒川“啧”了声,双腿一夹,鱼身抽搐。季寒川低头,温和地说:“你想现在死,还是待会儿死?”   既然有自己的意志,当然就可以沟通。   换言之,可以跳反。   鱼怪僵硬,感觉到有一只修长、骨肉匀停的手慢慢抚摸自己的腮。随后一阵剧痛传来,是那个人类将他的腮直直撬开,往里摸去。   季寒川指间一片冰凉黏腻,他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嗅到血腥味。只是这回不同,这回是鱼血。   他语气凉凉,说:“我其实挺好奇的,把你们弄死了,白天的船员,会是什么样。”   说到这里,季寒川甚至显得兴致勃勃:“是会死?还是不再受你们影响?”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身后鱼群很近了。季寒川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转身,会看到上百口长着的大嘴,试图将自己吞入其中。但他也知道,鱼吸水之后,会有吐水。此刻,他手更深入一些,几乎要摸到这鱼怪的骨头、鱼鳔。他像是一个刚接触到新奇世界的学生,问:“太神奇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从鱼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鱼……我看岸上有人争论,说什么德先生、赛先生。如果把你们捉去岸上,放进展览馆里展示,那我一定能赚到一大笔钱。到时候,你们倒是我的功臣了。”   他又等了片刻。   大约只有二分之一秒时间,季寒川的声音冷下来:“哦,看来你没是真的没兴趣配合。”   这时候,鱼怪的尾巴已经要进入它同伴口中。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左右环视,想找到另一个触须具在的游戏生物。可这时候,他身下的鱼怪忽而奋起向前。同一时间,身后密密麻麻的上百张大口开始吐水。水流向前,将季寒川及他身下鱼怪冲走!   他似乎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咒骂。   而季寒川身下的鱼怪努力游动,转眼,进入灰雾深处。   他们身侧的海水停滞,浓雾重重。季寒川在心里画了遍方才所走的方向,嗓音懒洋洋地,拉一拉鱼怪左边触须,示意对方往左。   他的手从鱼怪腮中抽出来,身体直起,见到指尖的一点血色。季寒川不以为意,在黑色海水中洗干净手,还有心情笑一下,说:“这水倒是不染色。”   鱼怪一滞,几乎吐血。   季寒川懒洋洋问它:“怎么,想通了?”   鱼怪沉默地向前游。   游着游着,忽而听到身上人类一声哼笑。   鱼怪身体一抖。   它的脸慢慢变成人的形状,脸颊上的凸出又凹回去一些,是一张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面孔。季寒川先前或许在船上与它擦肩而过,却没有留意这人是什么模样、做何差事。   此刻,鱼怪讲话,嘴里像是在吐泡泡,说:“……你不害怕。”   季寒川奇道:“你们这样的,我需要害怕?”   他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东西吐血。   鱼怪安静了片刻,又说:“你到底是真的不在乎三等舱那群人,还是假的。”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想:对了。   它们刚刚那样子,是想给他展示:因为你的自作主张、荒唐行事,所以三等舱的乘客被尽数屠戮。   可那个领头的、口袋里有三块银元的船员鱼怪完全没想在,在惨叫声与血腥味都浮上来之后,季寒川毫无反应。   此刻,季寒川低笑:“那你们可真的误会我了。”   他语气里带着奇异的冷漠,像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说:“我帮他们一把,给他们找吃的,是我乐意。”   季寒川:“我想让他们活久一点,但我不欠他们。”   “——哪怕他们今晚真死了,也是你们的问题。”   季寒川的手慢慢滑过身下鱼怪身上的鳞片,想到先前宁宁对自己的描述、宋和风对自己的描述。既然能够沟通,拿自己或许可以直接问这鱼怪,他们想对宋和风做什么。或者换一种问法,宋和风对他们,有什么功效。   但不能太直白。   季寒川思绪转动,口中继续说:“我错在哪里?错在没有坐以待毙,被你们威胁吗?”   他周遭一片寂静雾气,像是天地间就只剩自己,和此刻他骑着的怪物。   “倒是你,”在鱼怪的沉默里,季寒川手指嵌入一片鳞下,轻轻拨弄,“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鱼怪知道:这是威胁。   如果自己慢一点回答——   鱼身倏忽抽搐。   季寒川看着手上的鳞片。此刻没有光源,天上星光月色朦朦胧胧投进雾里。若非他眼力极好,在上百场游戏经历中被游戏提升许多,那他恐怕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   可此刻,他能看到鳞片上的细光。他手指一点点摸着上面的纹理,随后将鳞片放进口袋,重新摸上一片,手指嵌入鳞片之下。   鱼怪开始剧烈摆动,又被季寒川一拳砸在腮上。听身上人类古怪地笑一下,说:“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吧。”   鱼怪悚然,慌不择路,说:“等到时间到了,你一个人在海里,会淹死的!”   季寒川道:“不麻烦你担心这个,我会游泳。”   鱼怪绝望,意识到,这是真的。   季寒川甚至友善地提醒它:“倒是你,刚刚没有主动送死,而是和我逃出来。是你要死了吧?” 第68章 眼睛   鱼怪一步错, 步步错。   在它向季寒川伸出触须的那一刻, 它就已经走在注定死亡的道路上,无法回头。   它痛苦, 问季寒川:“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寒川一本正经, 说:“一个原本不太相信鬼神,结果被打破世界观的普通人。”   鱼怪却不相信。   身上这个人, 有一身大到诡异的力气, 还有寻常人无法企及的耳力、目力。他在这片海域上孤立无援,却又并不恐惧。反倒好像游戏人间,同时喜怒不定。自己在这个人类手下, 完全是一个泥团, 任其揉捏,生死都被掌控在他手心。   这样的心态、这样的行为,就好像是——   祂。   鱼怪安静地前游, 像是挣扎许久, 终于在依然徘徊在自己身上那只手的威胁之下, 缓缓吐露:“我是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   季寒川改抚摸为轻敲,问:“鱼?”   鱼怪发出点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十分难捱。季寒川意识到, 自己此刻和鱼怪的对话, 或许已经触碰到这场游戏的“规则”。但他等了片刻, 始终无事发生。   他沉吟:既然如此, 就是“游戏”默认, 眼下的情况,原本也是一条支线。   只是除了自己之外,很少会有玩家愿意走这条路。   鱼怪慢吞吞前游,身体划开黑色海水。水面在他们身后泛起一道道涟漪,又被灰雾吞没。   鱼怪的叙述很简单:它们的确是鱼,从生到死,都生活在这片海域。按说作为一条寻藏的鱼,不该有意识、不该有记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忽而发生变化。它们的身体迅速变大,胜过祖辈许多。它们开始觉得祖辈愚钝,难怪一辈子都只能游在水里。   在鱼怪缓慢诉说的时候,季寒川渐渐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低了下去。   他耳边是一点细微的、几乎要被忽略的电流声。“滋——滋——”这样回荡在耳蜗里。   一开始声音很小,往后,或许是他意识集中,或许是其他缘故。鱼怪的诉说在继续,季寒川耳中的声音也在继续。明明是很平淡无奇的话语,但随着鱼怪的声音,他像是被引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看到夜晚的狂风暴雨、海浪翻滚,雨水拍打在礁石与海面之上。他看到浪花涌起,在闪电之下映出道道白光。   他听到“轰”一声,耀眼的白色照亮了随波而起的巨大渔船。画面拉近,他仿佛是借着另一个人——另一个“生物”的眼睛,去看眼前一切。“他”起先是在水下,偶尔露出眼睛,借着闪电,去看白光耀耀下的渔船。“他”看到船上人惊恐的、声嘶力竭地呼喊:“进水了!快去收帆——”   季寒川的意识宛若被割裂成两半。   他不太明白当地土话,却在短暂思索后分辨出渔民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眼前一切,只见到船上人慌乱无措的面孔,并因此而兴奋、期待。   时间要到了——   “他”看到渔船直直撞向一个突出的礁石,船体破裂!   水卷上渔船,而“他”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要收割眼前一切。最后,“他”选择了一具健硕的身躯,从甲板上爬起,却很不适应突然出现的四肢。天气似乎温和一点,暴雨初歇。厚重的黑云散开,“他”看到自己。是四肢、是灵活的手指。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条鱼,而是一个人。   这时候,周边一个个影子立起。“他”环顾四周,见到自己昔日的同伴。来自同一个族群,同样长成先辈们四五倍大小,同样鄙夷先辈的愚钝,同样在电光大作时冲向这艘渔船。   同样,披上人类皮囊。   “他们”一起,踩在甲板之上。渔船还在沉没,已经有大半船身沉入水下。而“他们”不以为意,或说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仅仅是新奇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去看眼前世界。看到浩瀚海面,看到无尽苍穹,看到漫天星斗。最后,视线沉下,见到海面尽头,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从中浮起。身侧带着无数旋涡。   同时,数之不尽的船出现在海面上。大都是残破的、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想要去看,却不受控制、无法再挪动视线,只能继续盯着那个黑色影子。看到“祂”巍峨耸立于海面之上。   此时此刻,同样的画面,印如季寒川脑海。他借着鱼怪的视线、鱼怪的记忆,看到那个黑色影子。   他身体仿若不受控制,僵硬地注视眼前一切。无法眨眼、无法呼吸。海面渐渐平静了,他眼前仍然是成百上千条渔船。渔船上,都是一样披着人皮,却又不会呼吸的怪物。   渔船依旧在沉。   水面没上季寒川的脚,没上他的腿。   “他”的身体要随着渔船一起,沉入海面。   “他”是一只鱼,披着渔民的皮囊。可此刻,“他”的脸颊开始抽搐,属于鱼的触须重新回来。皮肤变得苍白,被无形的力量切割成一块一块。鱼鳞浮现。   “他”即将重新变回一条鱼。可此刻,季寒川与“他”共用一双眼睛。   季寒川眼睛无法眨动,只有余光,能见到愈发逼近的水面。   他没有意识。   只能长长久久,看着海面上的影子。   最终,海水涌上来,淹没了渔民头顶,淹没鱼怪,淹没季寒川。   他像是陷入沉睡,身体堕入黑暗与寂静。   这样长久安眠,忽然听到一道嗓音,破开海雾而来,叫他:“爸爸——”   还有那个声音之后的另一道嗓音,叫他:“寒川!”   季寒川蓦然睁眼!   他仍然骑着鱼怪,鱼怪却已经沉入海面之下。与此同时,他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尽是冰冷海水,还有一模一样的、盯着他的游鱼。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从远方看这一幕,会是一副如何诡异的场景。游鱼汇聚,密密麻麻,挤占同一片海域。而在其中,留出一道空隙。   空隙之中,同样是海水、寂静。   还有一个骑在鱼上的人类。   他抬头,透过重重海水,去看水面。   他已经要窒息了,留一口气。   可此刻,季寒川心里无悲无喜,只有一个念头:这就对了。   算是走上正轨。   或许眼下才是自己进行游戏的方式。在寻常玩家的游戏内容之外,剑走偏锋,去寻找一场游戏的核心所在。是什么让这篇海域变成这个样子?安平轮上的东西、自己周边的灰雾,还有这片黑色的幽深海水……   再有,先前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那道影子,像是一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原本缠在轮船上,又被自己一刀劈到痛极,离开轮船,潜入雾里。   平心而论,厨刀的大小,与那怪物相比不过牙签之于人类。但季寒川用力极大,又兼借力往上,于是没入怪物身体的刀锋直直向下,划开一道骇人的刀口。季寒川没有细看,却记得当时的手感。刀锋没入肉里,肉质坚韧。配合雾气里隐隐约约的轮廓,他已经有一些猜想。   他在水流之中、在上百鱼怪的冰冷注视之中,抬起手。   水流波动,像是倏忽惊醒了季寒川身前身后的鱼怪。它们之中,有许多已经失去触须。可此刻,更多没有失去触须的鱼怪扬起肉须,朝季寒川缠来。   这个人类已经在水中很久,即将溺水。   应该没有在空气里的力气——   可“它们”却眼睁睁看着,人类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竟然是一片鱼鳞。   坚硬的、从鱼怪身上生生拔下来的鱼鳞!   鱼鳞切开了朝人类卷去的触须,同时,也扰乱了海面之下的情势。季寒川冷笑一声,趁着鱼怪们陷入混乱,先低头,手指灵活地探入身下鱼怪腮部。然后在剧烈的挣扎之中,捏断鱼怪脊椎!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须臾之间。   海水带起他的头发,如果此刻有光源,有一双能够欣赏的眼睛,便会知道,季寒川此刻的侧脸是多么的冰冷、又带着仿若神祇的无情,与难言的俊美。   他复把手从鱼怪腮部抽出来,指尖在它身上流连。血水在海中散开,竟是季寒川直直拔下七八片鳞片。   做完这些,他肺中氧气也用到尽头。   他脚下一踩,两手中的鳞片仿若双刀,砍断所有朝他伸来的触须,离海面愈来愈近。   快到了——   快到了。   他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   看着海面,看着海上的灰雾、看着天空。   这一刻,季寒川倏忽停下。   他已经在憋气,耳中一片嗡鸣。有鱼怪朝他追来。   他却清楚地知道,随着“海面”愈来愈近,自己身上却越来越沉,好像是水压在增大。   不对劲。   他用端详的眼光,去看四周的黑暗。   心想:我现在看到的海面……   真的是海面吗?   画面倏忽倒转!   自远方看,是有鱼群追随人类而下,要进入无边深渊。   而在深渊之后,是一双与黑色海水融为一体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季寒川。 第69章 又到   季寒川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是一场“游戏”。他身在其中, 无法逃离。又怀着已经忘记的目的,慢慢走下去, 相信终有一天能拨云见月——   他踩着水流, 觉得周身压力渐渐减小。眼前是愈发黑、愈发暗的海底,却不见其他游鱼。他脸颊发红、快要没有力气对付一波波朝自己袭来的鱼怪。可正因为鱼怪加快攻击, 季寒川慢慢觉得, 自己是对的。   黑暗之处,既是光明。   最终,他浮出水面。   水花漾起, 他抬头看着天空,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却只能见到绵延无尽的灰雾。   季寒川猛然开始喘气。   他像是大梦初醒,仍然能记起刚刚见到的场景。此刻成功逃脱,他所做的第一件事, 是从口袋中拿出怀表。   怀表进了水, 已经停止走动。但能看到, 停下的时间是两点一刻。   他在两点一刻是被鱼怪带入海里。按照先前几次白天跳海时的经验来看,眼下至多不过两点二十。   还有四十分钟。   季寒川踌躇片刻,很快又有鱼怪追到水面。季寒川慢条斯理地把怀表、鳞片收入口袋,忽而问:“‘祂’在这里?”   鱼怪们警惕地看着他。   季寒川与它们对视, 想到的却是自己在幻境中, 见到的苍茫海面, 与远方的黑色影子。他清晰地记得, 自己当时动弹不得, 好像被黑影定在原地。   于是他意兴阑珊,想:哦,一群小喽啰。   恐怕它们根本没办法反抗什么、做些什么。   如果说玩家们是“游戏规则”下的傀儡,那这些鱼怪就是被“游戏”制造出的、“祂”的傀儡。   季寒川心里浮出一点诡异的惺惺相惜。他拨了拨自己湿乎乎、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水流顺着手指滚向衣袖。最后,他有点不耐烦,干脆把所有头发都扒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双腿晃动、踩着水,懒洋洋地将视线转向鱼怪领头者,看着对方要被身体撑破的衣服,还有胸口的三枚银元。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有点想笑。   一条鱼,明明没有长一张人的面孔,只是鱼头上隐隐约约透出五官……   却偏偏能穿着人的衣服。   他等了片刻,鱼怪们没有回答。它们只是沉默地浮在原处。   季寒川眼睛微微眯起一些,忽而领悟道:或许这是一种默认。   想到先前的经历,他低头,去看身下水面。   他看到了墨一般的漆黑。   季寒川缓缓眨眼,耳边又响起电流声。   这一刻,他权衡:要把我的鼓膜捅破吗——   算了。   有点不太值得。   这毕竟只是第五天。   于是季寒川冷静地从自己衣摆下撕掉两条细布,揉成团,塞进耳朵。   电流声弱了一瞬,很快又响起,变得尖锐、无法忽略。   季寒川头痛,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这回,他选择闭上眼睛。   天地广阔,又似只余他一人。他疑心此刻自己面临的同样是一场幻觉:周身的鱼怪,还有身下的黑暗——没有了视线干扰,反倒能更快得出结论。闭上眼睛之后,那电流声像是一夕之间弱了下去。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拨开水流。   是“祂”。   ……   ……   季寒川再醒来的时候,身体仍然在海面上飘荡。   他身下是一片木板。太阳暴晒,让季寒川头晕、嘴巴干裂。他此刻撑着身子坐起,左右看看,四处都是海面。怀表上的时间仍然停留在两点二十。但看阳光,此刻大约是正午。   季寒川摸摸肚子,很快判断:应该没有过去很久。   他上次吃东西,是离船前的傍晚,吃了手提箱中的面饼。面饼硬邦邦的,好在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地界,没有发霉。   到现在,虽然饥饿,但不算多么难耐。   海面无垠,见不到尽头,更看不到船舶。   季寒川头疼,此刻腿垂在海水内,算是降温。嘴巴干燥,头疼,需要补充水分。哪怕按照最好的情况顾及,自己先前也被晒了数个小时,恐怕很快就要脱水。   这里是海,不能直接喝,但好在有鱼。   于是一刻之后,季寒川从海面浮出,找到刚刚那块木板。他再坐上去,手上已经拿着一条肥美海鱼。   他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掏出来一看,是七八片鱼鳞。   季寒川微微一怔。转眼,他摇摇头,先用鱼鳞剖开手上海鱼,再庆幸:还好穿着船员的装束。   口袋够大。   不然面对这足有人头大的鱼鳞,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装。   他剖了海鱼。没有烹饪设施,加上口渴,干脆先喝鱼血、再生吃鱼肉。上一局游戏里,季寒川总觉得自己该经历过许多困苦时刻。眼下倒是应验。   鱼血腥稠,黏在脸颊上。半晌,他白皙的皮肤多了点点血痕。季寒川自己倒是不介意,随意地用手背擦一擦。补充完水分,终于有精力分析情况。   他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觉得水面下有东西在朝自己逼近。   而季寒川可以断定,那就是本轮游戏的“核心”所在。一如上局游戏中的心脏。   可惜上一局里,他在踢破肉壁之前被于章拦住。这回,又在真正接触“祂”之前失去意识。   季寒川摸摸下巴,想:怎么忽然觉得——   这又是“游戏”的某种措施。   他看着身下这块木板。看颜色、材质,或许就是救生船爆裂后飘出来的。但想想“木板正好飘到自己身下”的可能性,季寒川就觉得很扯。   但上一局游戏里,外面的风忽然吹进来,带着桂花香气、指出正确方向……同样毫无逻辑可言。   吴欢先前说过。启示录组织做了对照实验,然后得出粗略结论:拿真正游戏类比,“核心”就像是一场游戏中的GM,可以一定程度上调整游戏进程。   这种样本很少、不知是否存在幸存者偏差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但季寒川从自己的经历看,能大胆猜测:在阻止玩家逼近“核心”的时候,游戏必须确保玩家生存。   某种程度上,倒是与启示录组织的结论有一定重合。   当然,活下去是一回事,生存质量是另一回事。   如果上一局里,季寒川仍要作死;或者这一局里,长达几个小时的漂浮时间中,出了其他状况,让他跌下木板、直接淹死。   就不是“游戏”,亦或“GM”的锅了。   季寒川喃喃自语:“挺狡猾啊。”   此刻在白天,他手上只有一块进水、停止走动的表,无法分清方向。   季寒川干脆收心,不指望自己能找回安平轮。虽然晒一些,没准过几个小时又要濒临脱水。但周边鱼群取之不竭,总不会撑不下去。   他做最悲观预计:没准要在海面待完接下来十天。   往后,就慢慢处理手上剩余鱼肉:用鳞片边缘,一点点切成鱼片。边缘锋利,竟胜过厨刀几分。季寒川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发觉自己皮肤韧性更好。   也难怪。昨晚他第一次拔鳞片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这东西可以当刀片用。后面用上,也是情急之下,没其他工具。   季寒川把切好的薄薄鱼片铺在鳞片上,让太阳晒着,试图吃到一点熟食。   他甚至沾沾自喜,想:我刀工还不错啊。   之前炒葱蒜、鲨鱼块,虽然两遍都糊锅了,但至少切菜时得心应手。   于是季寒川坚信:会糊锅,一定是锅的错。   他这边悠哉,只等夜晚降临,自己再好好挑战一下游戏底线。至于找“核心”是为了什么,季寒川尚无头绪。或许可以问一问宁宁,或者她背后那个人,看他们能说出什么答案。   又有一个问题。晚上分开时,宁宁留在船上。不知今晚,她是会出现在安平轮上,还是出现在自己身边。   季寒川一面想,一面拎起一片生鱼片。   鱼片薄如蝉翼,能透过日光。   季寒川:“……”看来是不可能被晒熟了。   安平轮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前一晚,玩家中再度出现死者。这回,是贾雪轩和何浩楠,两名二等舱乘客。   他们先前就被二等舱中的船员选去捉迷藏。后面虽然被其他玩家找到,但或许是这次经历的缘故,两人都颇为心事重重、惊魂未定。这样心理压力极大,到了晚上,更是处处忧心。   更让玩家们意外的是,这晚,舞会仍然是三个小时结束,曲目却增多了,变成十首。   韩秀等人很快意识到:往后,曲目恐怕会继续增加。   他们迅速告诉其他玩家,计划不变,只是多一场与NPC们跳的舞。大多数人能忍受压力,贾雪轩和何浩楠却在跳舞的时候倏忽崩溃,再重复毕婷的经历,跑开、被水淹死。   韩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不免想到韩川。她又忧心,想:韩川不在。   他去了哪里?   到这次舞会结束,玩家们的衣服上都有了隐隐潮意。十五名玩家迅速减员,还剩十二人,却要与三个不知自己已经死去的东西待在一起。到早晨,许多人沉默许多。韩秀正低声与聂曲商量什么,忽而听到敲门声。   玩家们愣住。起先,想到很多种可能:韩川、NPC……打开门一看,是宋和风。   宋和风很紧张,问他们:“韩先生在这里吗?”   韩秀心尖猛地一跳,因为这短短七个字,浮想联翩。   如果韩川没有去找宋和风,那他晚上,会去哪里?   他还在船上吗? 第70章 货舱   “啊, 不在?”   宋和风忐忑地得到这个答案。   他顿在原地, 像是倏忽失去主心骨,此刻茫然、不知所措。   韩秀看他这样, 想一想, 将人拉近屋子。   门关上,挡住了二等舱NPC们好奇看来的目光。随着“咔嚓”落锁声, 宋和风的身体轻轻一颤。   韩秀察觉到这点。   往前回想, 在她握住宋和风手的时候,宋和风身体似乎僵硬了片刻。   这让韩秀不禁思索:难道是韩川对他说了什么?   但后面问起,宋和风完全一问三不知。过来很久, 才吞吞吐吐, 说起自己晚上遇见的事。   “前天晚上,”他对季寒川讲过一遍,自己躲在鱼筐里, 鱼怪近在咫尺, 实在很惊心动魄, “……之后白天,川哥问我,晚上要不要和他一起。我说想一想,后面却还是没敢去找他。但还是另找了个屋子, 躲了一晚。”   韩秀耐心地听。   屋子里, 其他玩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这边。   宋和风被许多人注目, 喉结滚动一下, 讲话时难掩困惑, 说:“昨晚,我原本也觉得害怕,可是——”   宋和风:“没有鱼怪来。”   玩家们沉默。   昨夜,于他们来说,是惊心动魄、历历在目。想到舞池里的场景,不少人仍然后怕。强烈的恐惧之下,他们的大多注意力都被那些NPC吸引。到此刻,听宋和风说完这些,终于有人冒出隐隐约约的念头。   “昨晚是不是没有船员守在礼堂门口?”   最先问出这话的,是詹珊珊。   她是三等舱乘客,此前也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玩家看了她,至多觉得她性格还算开朗,兴许能适应游戏环境,不被吓到崩溃。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胡蝶那引人瞩目的美貌,也没有韩秀的冷静聪慧、能担任团队领导者。詹珊珊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家,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算聪明、能抱大腿当然最好。   也正因此,她被人忽视的同时,能天马行空,想到很多事。   其他人陷入回忆,詹珊珊踌躇片刻,肯定地说:“是,我昨晚看了门口很久,还觉得奇怪,如果没有人守着,是不是可以直接出去。”   她拉着苏洁,问:“你说对不对?”   苏洁一怔,像是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向自己。她犹豫着,说:“我没有注意。”   昨晚,她大半心思,都在想韩川,还有宁宁。   剩下一小半,也放在背跳舞顺序,以及自己面前的NPC身上。再没功夫分心。   这样一个答案,让詹珊珊有些失望。她“哦”一声,转眼去看韩秀。   韩秀斟酌着,说:“韩川不在、船员也不在……难道是他做了什么?”   宋和风咽了下唾沫,又说:“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   韩秀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随意地问他:“什么?”   宋和风犹犹豫豫,道:“我刚刚上来,一路也远远见到几个船员。好像很多船员身上,都多了伤口。”   玩家们愣住。   这时是早上八点多钟,季寒川正昏迷不醒,躺在一块木板上,侥幸没有跌入海中。   玩家们经历了晚上舞会磋磨,身心俱疲,而今不过刚刚睡醒,没有精力去看船员们如何。   他们听宋和风磕磕绊绊描述:光是他见到的,就有五六个人脸上带伤,像是被人硬生生削去腮上一块肉。又很怪异,伤口全部没有包扎,就这样裸露在外。明明是新伤,昨天还不存在。可看伤口的情况,又不流血、不发炎,像是已经结痂。   这个描述,让玩家们心中浮出点怪异情绪。韩秀和宋和风一再确认船员伤口位置,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   等亲眼见了船员,韩秀叹口气,几乎能确认,这是韩川干的。   看位置,这或许正是NPC船员们鱼怪化之后,脸上两条触须所在之处。   而船员们一觉睡醒,脸上莫名多了很多伤口,这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岌岌可危。在不知不觉间,隆哥手下的船员们也分成两派。   与此同时,二等舱NPC来找乐游,对他说起,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男人上甲板,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问那群人要不要去三等舱。”NPC挠挠头,完全无法理解,“老大,要我说,直接把那群人丢进海里喂鱼,不是最简单?几十年、几百年来,海盗都是这么干的。”   乐游摸摸下巴:“他真那么问?”   NPC确信地点头,乐游心里就难得犯嘀咕,他想了想,让人把韩秀找来。   韩秀刚刚看完船员,又听到这个消息。她沉思,在心里慢慢勾勒昨晚韩川的行动踪迹,同时思索:他在十二点时留在甲板、之后引走鱼怪……安排这么一个NPC,是告诉我们,接下来只要一直有人引开鱼怪,就能确保剩下的人活着?   她冒出这个念头时,是觉得游戏险恶。还有十天时间,如果真是这样,那玩家岂不是只能活两个。   想到这里,韩秀扯了扯唇角,想:这倒的确是“游戏”的风格。   但她又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韩秀抬起眼皮,看了眼在旁边悠哉哉吃饼的乐游。   玩家们之间的平衡十分脆弱,乐游此刻愿意和她共享这个情报,韩秀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始终记得,船上形势变成这样,乐游有很大一份“功劳”。   或许是察觉到韩秀的警惕,乐游拍一拍身上的饼渣,露出点无奈样子,说:“韩姐姐,你多虑了。”   二等舱NPC走远了,乐游一本正经,说:“既然你们那么多人都选择‘走明路’完成游戏,我也少数服从多数嘛。”   韩秀挑眉,乐游笑嘻嘻地,说:“嗯,下一局游戏,我再走我的路子。”   韩秀就问:“你怎么看韩川的话?”   乐游正色:“我有个猜测。”   韩秀看他,一脸“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乐游委屈,“你也太不信任我了。我也是为了过关嘛。”   随后,他便提起,目前应该仍在货舱里的张老板等人。   乐游说:“你看哈,二等舱乘客十二点前是在头等舱的,但十二点后,他们就没了影子。我猜他们还是回了二等舱。”   韩秀微微颔首,乐游就说:“所以之前把头等舱的人留在外面,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三个舱室游戏不同’这点不可避免,就算把头等舱的人挪去其他地方,也不会影响晚上的舞会。但是,为什么张老板他们在货舱里,就出不来了?”   韩秀一顿。   乐游表现正经,韩秀便不介意和他好好讲话。此刻提醒他:“宋和风说过,张老板他们晚上也是‘鱼’的形态。所以,他们原本就归船员那边,不受三个舱室限制。”   “只是因为这个吗?”乐游反问,“韩姐,咱们都没有正面对付过鱼怪。但你觉得,那些怪物有没有能力打开货舱?”   韩秀冷静地:“这不是‘我觉得’,是看‘游戏规则’。”   乐游笑眯眯道:“那你觉得,会不会有一条隐藏规则,是:凌晨零点到三点之间,没有人能打开货舱大门——大概是这样,我随便一说,你听明白就好。”   韩秀若有所思。   乐游:“我琢磨这事儿也有些时候了,只是光凭我一个,可能打不开门。还要看韩姐、胡姐,还有丁哥的。”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笑了下。这一刻,他身上完全没有先前那种张扬、将人命视作儿戏的冷酷,只像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大约还很受老师喜欢。   韩秀定定看着他,说:“可以一试。”   先前所有玩家相互交底,但也有说的模糊不清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知道,这场游戏里,经验最丰富的四人,即为:丁英达、胡蝶、韩秀、乐游。   或许再加一个沉默寡言、光出力气不说话的吴同方。   换言之,他们是得到“游戏”提升最多的人。   五人一起,站在货舱外,打量眼前铁门。他们身后,隆哥阴晴不定地看着五人,却没有说话。   名义上,他们是合作者关系。再说了,隆哥对胡蝶先前卸掉自己手下船员一身关节的事记忆犹新。   他一面是出于大义:如果这五个人真的能打开货舱们,至少短时间内,船员们不用再为食物问题发愁,每天辛苦打渔。   一面是出于胆怯,不敢阻拦。   这时候,隆哥并不知道,玩家们另有打算。   而以丁英达、胡蝶为先,几个玩家一起,慢慢推动货舱大门。隆哥在他们身后,提醒吊胆地看,提醒:“里面有五百斤……”   他眼睛蓦然睁大!   货舱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从这条缝隙里,透出一股浓重的腥臭。像是什么东西死去已久,在黑暗潮湿的地方腐烂、乃至发酵。   胡蝶首当其冲被熏到。她好看的眉尖微微颦起,却不见太多厌恶情绪。此刻神色不动,对其余玩家们说:“继续。三、二、一——”猛然用力!   缝隙更大了。他们能看到堆在门口的钢条,看到深处黑暗。   而在黑暗之中,万籁俱寂,毫无声息。 第71章 船上的   韩秀抬高嗓音, 说:“灯!”   这个年代, 普通人家还在点煤油。但安平轮头等舱里已经布满现代化设施,找个手电筒出来, 轻轻松松。   只是毕竟科技树还没点到一定地步, 于是手电照出来的灯光忽明忽暗。   透过这点光,韩秀吞了吞口水, 难得紧张, 去看货舱内部。   她脑海中不住冒出画面:在自己细看时,有什么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东西,突然从里面扑出来。自己躲闪不及, 被一把挠瞎——   韩秀深呼吸, 压下这些胡思乱想。灯光又黯淡下来,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先前她曾进货舱一次,是与宋柔、聂曲两人拿出足够头等舱玩家吃上十数天的面饼。那个时候, 韩秀记住了货舱的大概布置, 此刻慢慢等到灯光渐明, 再次朝里看去。不出所料,摆在门前的,是一堆堆钢条。只是张老板等人的力气毕竟有限,于是并非五百斤钢条都在这里。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个曾对韩秀提起“正方NPC”的老玩家还有一个论调, 是:在达成一定条件之后, 部分游戏可以做到无损通关。   即用“规则”本身限制游戏生物的行动, 让它们无法伤害玩家。   此刻, 韩秀的心跳一点点加快。她眼睛睁大, 看到有什么东西,似乎黏在钢条另一边。还是太远了,看不分明,只有一丝影子。   她肌肉紧绷,忽而觉得空气里的味道很熟悉。   自己明明嗅过许多次的,只是这一次,其中加入了海水的咸味、腥味,就有些不分明。   韩秀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沉默地把手电筒交给丁英达。他们推出的缝隙还是太小了,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张老板等人原本就没有把钢条紧贴门口,留出了空子。此刻,货舱前一片寂静,手电筒在五个玩家之中一一传递。隆哥等人看着这一幕,渐渐焦躁,忍不住问:“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狗头军师也喝道:“别不说话!”又压低声音,对隆哥说:“……这么久了,也没见姓张的有动静,不对劲。”   隆哥同样想到此节。他脑海中冒出无数想法,恰好见到那几个乘客交换眼神。   隆哥在海上行走已久,最信经验直觉。此刻,他蓦然抽出弯刀!   “嗡”一声,弯刀出鞘!   而乐游缓缓挪过视线,看着隆哥,微微一笑。   他笑眯眯地,说:“我没理解错你们的意思吧?”   韩秀沉默。丁英达沉默。吴同方沉默。   只有胡蝶弯一弯唇角,说:“我觉得,没有。”   随后,五个人猛然向前。转眼,货舱前的船员与玩家陷入混战!   ——他们在那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什么?   是钢条上的、四处迸溅的肉碎与骨头。   就好像,里面的人拼尽全力、毫无理智,要往外走。   偏偏被他们——或者“它们”——自己堵住了唯一一条出路。   只好硬磕。磕到头破血流、浑身骨骼尽裂,然后凄惨死去。再在几天之后被发觉,尸身发臭。   像是随着海浪被拍打上岸的鱼。等到海潮退去,这些鱼依旧停留在沙滩上,一片小小的水洼里。等到太阳升起,水洼被烘干,就要迎接被晒死的命运。   这一天,乐游巧言令色,指使二等舱乘客去将船员一一捉住。有人因此重伤,被隆哥挥起的弯刀砍伤腰腹,乐游也毫不心疼,只把这些乘客当做一次性道具。即便死了,也与他无干。   既然他们夜晚时总会重新回到二等舱,自己则只会停留在头等舱,那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   他甚至笑嘻嘻地对韩秀讲:“韩姐,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哪有现在这么简单。”   韩秀淡淡看他一眼,并不多说什么。   乐游又感慨:“哎呀,好在韩川不在。如果他在,谁知道要说什么——”   这天天黑,二等舱乘客已经杀红了眼、占领捕鱼机器。乐游老大还说了,要把头等舱那群剥削佬与船员们一起丢进货舱。这让许多二等舱乘客颇为兴奋,有人自称苗裔,此刻绘声绘色地描绘起老家老人拿五毒养蛊的场景:先把毒虫捉住,再把所有虫子丢进一个器皿。这样过上一段时日,活到最后的虫子,就是蛊王。   他们大笑着猜测、开赌盘,想知道谁会是在货舱里活到最后的那个。   人性的恶意,在此刻被最大程度激发出来。   甚至有二等舱乘客对头等舱女郎提出交易条件,说只要对方肯乖乖听话,自己就可以把她悄悄藏在房间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都是后话了。   至少直至天黑,货舱中被关进了近四百人。他们大多手脚被捆,要么直接被手刀劈晕。只能绝望地看着铁门在自己眼前闭合。   好在货舱够大,白天又因取钢条、清路的缘故,敞开了一段时日,不至于让这些人当时便缺氧窒息。   做完这一切,二等舱乘客尚且嘻嘻哈哈。至于铁门之内是如何光景,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唯一留在外面的船员,是宋和风。   可他也没有享受到自由待遇。在发觉玩家们、二等舱乘客在做什么后,宋和风极为震惊,说:“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还是人吗?!   那四百人被活生生憋在一个铁罐头里,里面只有千余块面饼!   等到面饼吃完,有人饿死、渴死,剩下的人依然在黑暗中,见不得光。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光是想到这里,宋和风就毛骨悚然。他看着眼前人类,倏忽觉得,他们比晚上的鱼怪还要可怕。而乐游很不以为意,看着他。那眼神全然不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一样的、活生生的人,完全是看一个“东西”。还当着宋和风的面,与韩秀商量:“他要怎么办?”   韩秀说:“他比较特殊,不能关进去,得和其他船员隔离开。”   乐游“啧”了声:“就不能直接丢进海里……”   宋和风浑身发抖,猛然大喊一声:“川哥!”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迸发出了自己最好的演技,眉梢眼角都带着惊喜,好像终于看到救星。   玩家们还真的被他唬住一刻。可转头看背后,并未见到“韩川”。再转头回来,宋和风已经拔腿跑走。“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二等舱的乘客们一一闻声出门,其中甚至有人裤腰带都没系好。宋和风咬着牙,一路往前,最终却还是被一个乘客捉住。   对方笑哈哈地看着他。宋和风绝望,被人拖着胳膊,又拖回乐游等人面前。   这回,他看着乐游的眼睛,再看看自己身侧觍着脸、要邀功的乘客,忽而想:乐游看我的眼神,和看这个人的眼神,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可这个人并不知道。   他甚至很兴奋,觉得自己立了功,是不是会得到重用。   想到这里,宋和风闭上眼睛。   他觉得很累、很累。   从起初发现怪物,到这些天的躲避。他睡不安稳、精神紧张,心跳到要从胸腔蹦出来。这样难捱了,只是因为念着还在岸上的母亲,才能咬牙坚持。眼下,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韩川不在,其他人就暴露本性,那样对待旁人。   乐游往前一点,蹲下来,觉得稀奇:“你还没想通吗?”   宋和风疲惫地看着他。   乐游说:“没有什么‘人’。我们关进去的,都是怪物。”   宋和风心中一震。   乐游笑一笑,抬手,却是直接拽住宋和风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宋和风又对上他的眼睛。   他心里很乱、很乱。某种意义上,他知道乐游说的是真的。可那些哭喊声、怒吼声,难道就是假的?   但船上这种情况,或许的确是人越少越好。父亲当初回来,不也是只剩一个人,还变成一个疯子。这群人虽然冷酷、冷血,但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真的是“对的”吗?   至少在对上乐游的眼神时,宋和风非常确定:他们同样没有把自己当做“同类”。   可他已经跑不掉了。   他看着乐游站起身,仍然拽着自己的头发,对韩秀说:“我有一个想法。”   韩秀皱眉:“你别乱来。”   乐游笑一下,“我哪有,韩姐总是这么想我。”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宋和风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他又想到韩川。   先前,宋和风觉得,韩川并未将自己平等看待。   但至少,韩川眼里的他,是一个“人”。   而非一个可以被任意处置的物件。   他这样沉默,乐游反倒意兴阑珊。他正与韩秀讲话,毫不避讳,就提出试验:把宋和风胳膊腿切下来一点,喂给鱼怪,不就知道他有什么特殊?   乐游不知道,“韩川”也有过类似想法。只是顾虑颇多,没有实施。   他不避讳,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威胁。   这时候,忽听宋和风开口,说:“那二等舱、三等舱的‘人’呢?”   乐游低头看他,笑道:“哦,你总算脑子清醒了?”   宋和风咬牙:“回答我!”   乐游:“我也没有那么闲。”   与此同时。   季寒川百无聊赖,飘在水上,身下还是那块木板。   他是真的闲。   又抓了两条鱼,慢慢等天黑。到这时候,木板上已经摆满生鱼片。   天色终于黯淡,季寒川伸个懒腰,看着远方落日,还有周围再度升起的雾气。   他慢慢嚼着生鱼片,喃喃自语:“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第72章 海面上   这是季寒川第一次完整看过这个世界的日落。   他周身雾气越来越浓, 可最初的时候, 仍然能见到一点星光。他双臂摊开、躺在木板上,周围皆是鱼片。自上而下俯视, 会见到渺渺雾气里的苍茫海面。上有一叶扁舟。   有鱼群从季寒川身下游走。   可慢慢地, 鱼群消失了,海面变得深而黑。雾愈来愈浓, 要拉近许多, 才能看到季寒川的面孔。   他嚼着鱼片,不再为了填饱肚子,而是纯粹打发时间。周围鱼片甚至被他整齐排列, 乍看起来, 像是一对翅膀,在青年身侧展开。   他在日落之后,就一直默数时间。这会儿是四月, 东八区, 日落时间大约是六点半。在心里数秒, 慢慢地,觉得到了八点、九点。这时候,季寒川已经完全被雾气包裹。他轻轻哼起一首儿歌,轻快的调子在海雾中远去。这样等到十二点钟, 他撑着身子坐起, 环顾四周, 喃喃自语:“宁宁留在船上了吗?”   话音落下, 忽而觉得身后一重。   季寒川缓缓眨眼, 垂眼看身侧水面。仍然是浓重入墨的黑,可这一刻,上面映出另一道影子。   他唇角弯起一点笑,叫:“宁宁。”   宁宁站在木板上,“啊呀”一声,像是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她忧心忡忡,像是觉得季寒川这个爸爸太不让人省心,说:“你怎么在这里?”   季寒川闲闲道:“迷路了,找不回去。”   宁宁很狐疑地看着他。   季寒川转身,与女儿视线相对。透过宁宁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了无奈、甚至是“习惯”。他笑一笑,轻轻开口,说:“我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宁宁一副小大人样子,老气横秋,说:“是。”   她停一停,又有同样的嗓音,却是不同语调,说:“是。”   季寒川问他:“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邵佑回答:“这个,需要你自己想起来。”   季寒川耸一耸肩,说:“好吧。”看来这个人也很受规则限制。   此刻,邵佑左右四顾。他眼里的世界,其实与季寒川眼中世界有所不同。更加本质化、也更加容易找到目标所在。很快,邵佑低头。他身下其实是木板,可邵佑的目光却能深入木板,看海面之下。   他看了片刻,说:“有点棘手。”   季寒川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   他眼里明明是宁宁,却又完全不是宁宁。他明明不记得这个人的样貌、甚至没有听过这个人的真正声音。可此刻,季寒川心里却已经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长相俊秀、气质温和的男人,但说白了,这些又都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他”,隐藏在一副温和皮囊里,像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季寒川唇角扯起一些,问他:“你有什么建议吗?”   邵佑回答:“你需要一个氧气瓶。”   季寒川道:“昨天那会儿,是你叫醒我的?”   邵佑:“举手之劳,不用谢。”   季寒川懒洋洋道:“谢?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用说这些——”他一顿。   宁宁的皮肤又在变凉了。   季寒川无奈,抓紧时间,直切重点:“说点实在的。”   另一个时空里,邵佑坐在学校监控室里,看着眼前巨大的监控墙。宁宁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正在刻苦钻研。   他侧头看一眼宁宁,唇角露出一点笑。再抬头,去看监控画面里狂奔的玩家、以及追着他们的、手里拿着巨大三角尺的“老师”。   邵佑:“让‘它’上来。”   季寒川:“怎么做?”   邵佑:“用一点饵料……”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宁宁恍惚地眨眨眼。低头看着空空的两手,瘪嘴:魔方还没有拧完。   她就又回到这片海面。   季寒川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抬手,去握宁宁冰冰凉凉的小手。可以想见,那个人说的“饵料”,一定是自己能拿到、但不好直说的东西。这让季寒川倏忽意识到,或许那个人的确很特殊、可以自由地通过时间与空间,与自己交谈。但这样的“交谈”,仍然在什么东西的监控之下。   而监控的东西,不必说,自然是“游戏”本身。   可为什么他们讲话的中介偏偏是宁宁?   那个人说了,宁宁是和季寒川不一样的存在。   她好像成为一个电话,或说一个“道具”,可以沟通两个空间。   季寒川想了一刻,没有得出结论。   四处寂静,毫无声息。水面平稳,一片死寂。   甚至没有鱼怪前来干扰。   季寒川心道:或许是船上那些玩家做了什么。   他随意地拿出一块鳞片,想一想,把剩下的鳞片交到宁宁手上,让她抱住。   在宁宁摸上鳞片的时候,季寒川看着她的手。那么锋利、可以斩断鱼须的边缘,碰到宁宁手上,却丝毫不会刮伤她。她小心翼翼抱着那一堆鳞片,最大的苦恼,反倒是东西太多,自己身上没一个兜兜。   然后抬头,看季寒川慢条斯理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皙、肌肉凝实流畅的小臂。   宁宁微微张嘴,见季寒川拿起鳞片,在手臂上一划——   季寒川:“……”   没有划出口子。   嗯,意料之中。   他“啧”了声,加大力气,再度划去。这回,皮肤上出现一道白印。季寒川几乎无奈,干脆抬起另一只手,捏住鳞片,用力向下一砍!   宁宁“啊”了声,脸上透出点焦躁,叫他:“爸爸!”   同时,一道血口出现在季寒川手臂上。他眉尖微微拧起,看着新出现的伤口,还有其中涌出的鲜红血流。有些刺痛,在所难免,但还能忍受。   他安慰宁宁一句:“没事。”   然后把沾着血的鳞片放进自己口袋,随后将手臂伸出木板。   血液一点点滴落,融入黑色海面。   这样一滴、两滴——季寒川心里冒出一个很突然的念头: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饵料”真是这种东西。那他的血,会引来下面的怪物、这场游戏的“核心”,又是什么原理?   按照宁宁说的,她可以以玩家们的恐惧为食,补充能量。   而她的“能量”,可以让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借她的口、目,与自己沟通。   季寒川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人类的情绪,极端的、绝望的情绪,好像成为某种能源。而作为游戏生物中的异类,宁宁可以用这种能源“充电”,那么原本就在这里的游戏生物,当然更可以。   自己是经历过上百场游戏的玩家,只是暂时失去记忆。   与本局其他玩家相比,他原本该是最吸引游戏生物的那个。   但他并不会因为鱼怪、因为舞会里的尸体,而觉得“恐惧”。   季寒川甚至觉得,或许所有能走过上百场游戏的玩家都会是与自己一样的心境。按照吴欢所说的,这样情形中,“游戏”会加倍压榨自己,送自己进入过往,让他原本最信任的人伤害他,以此炮制“绝望”。   此刻,他手臂血液汩汩流下。季寒川平静地看着水面,耳边是宁宁小心翼翼的呼吸。   她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来去无踪、不似寻常人类。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有些难言的心疼。   慢慢地,他耳边又响起细微电流声。同时,海水像是更加黑了,吞没血液的速度快了许多。季寒川嘀咕:“怎么觉得,好像我在舍身喂对手。”   他不会觉得恐惧,只好用一点伤口,来伪装成负面情绪。   季寒川想:如果真是这个逻辑,那这个“游戏”的计算机制,是真的很刻板啊。   他之前就有过类似念头了,此刻,也只不过是想得更深入一些。   血流将他的手臂染红。这回,季寒川没有再堵住耳朵,而是直接闭上眼睛。   和昨夜最后的记忆一样。这一回,仅仅是闭上眼,耳边的电流声就弱了下去。他摸索着,又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下一条布料。只是单手操作,还是困难。于是季寒川开口,对宁宁说:“帮我绑在眼睛上。”   宁宁没有回答。   片刻后,布料被从季寒川手上接下。随后,贴上他的眼睛。   动作很温和,在他的后脑勺上,打出一个蝴蝶结。   这个过程中,季寒川嗅一嗅周边。   他慢吞吞收回先前撕布料、拿布条的手,同时,被划出伤口的手臂依然浮在海面上。   血不住地流,没有停止的意思。季寒川在心里默念:流到四百毫升,之后再止血。   他态度懒散,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记挂着很多事。   从口袋里慢吞吞拿出刚刚那条鳞片,边缘锋利,泛着点血光。   他听到了很轻微的水声,还有什么滑溜溜的、难以描述的声响。   可很快,方才的声音又消失无踪。天地寂静。   季寒川扪心自问:宁宁会有事吗?我竟然……不算很担心她。   又想: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能从上一局游戏中的温泉酒店跟我到这里,就说明,她本身、本身,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   季寒川猛然回身,手上鳞片向后划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身下木板剧烈晃动,将他翻下水面!   同时,鳞片显然是刺入了什么东西。   那种熟悉的、坚韧的触感…… 第73章 两边   在季寒川跌入水中的时刻, 其余玩家正坐在张老板房间中, 面面相觑。   宋和风被捆住,连嘴巴都被塞着, 说不出话。他起先还想反抗、喉咙间发出“呜呜”声。到后面, 乐游威胁地看着他,胡蝶则笑着问:“这个小朋友好像不太听话, 我们要怎么办呢?”   这是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宋和风绝望。他闭上眼, 少年人黝黑的脸颊上滚落一颗泪珠。   韩秀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而乐游瞥她一眼,笑道:“韩姐, 你不会心软了吧?”   他像是提点韩秀, 说了句什么。宋和风听着,心中一片空茫,像是顿悟。   又是他听不懂的话。   很难描述此刻宋和风的观感。他明明知道乐游在讲话, 知道韩秀在听。他甚至能从乐游的语气、还有韩秀接下来的叹息声里, 明白乐游一定是讲了句关于自己身份、他们这些人身份的话。乐游是想告诉韩秀, 说自己这种身份的人,根本不值得她上心。而韩秀显然是认同这点的。   可宋和风偏偏就听不懂。   不是因为“外文”、“洋文”。是,他甚至知道乐游讲了几个外文字母!他常年在安平轮上工作,接触过许多各色各样的客人。船长出于莫名目的看重他, 于是宋和风有机会听一些大人物讲话。他知道连年战乱, 各国来华。知道扶桑文、日不落文等等语言讲起来是什么腔调。   但他听不明白。   好像是一句话, 钻入他的耳朵、钻入大脑, 却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就离开了。   这样的认知,比鱼怪更让宋和风全身发凉。此刻,他放弃挣扎,只是谨慎地看着眼前的玩家们。又想:川哥之前说过,那些披着船员皮的怪物不会进张老板房间。或许我在这里,反倒是安全的。   总归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切中,詹珊珊问:“韩姐、胡姐,你们说,现在舞会还在进行吗?”   乐游躺在一把摇椅上,手上几张扑克牌,在饶有兴致地和吴同方、熊俊打牌,插话过去:“进行又怎么样?总归没有人叫我们过去了。”   詹珊珊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苏洁瞥她一眼,詹珊珊留意到,笑一下,看起来还是阳光开朗。但过去几天的经历,还是让她脸色有些发白。   苏洁冷不丁道:“最坏也只是再去跳舞,你担心什么?”   詹珊珊:“可还是会担心啊。”   苏洁说:“我们这么多人和你一起,很值得害怕吗?”   詹珊珊就不说话了。她瘪瘪嘴,看一眼窗外。浓重的、一望无际的灰雾。   这时候,玩家们心中还有另一个问题:韩川还活着吗?   他当然还活着。   虽然身在水中,如浮萍漂泊。眼前黑暗,不能视物。   季寒川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边,徘徊着什么东西。   却并不是前一夜的鱼怪。而是什么巨大的、有能力影响这一片海洋的怪物。   是“祂”。   “祂”就在自己身边。   像是季寒川于鱼怪记忆中见到的那样,沉默地、安静地看着自己。   而季寒川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摘下眼前布料、与“祂”对视,自己就又会陷入前一夜那样的恍惚境地。很显然了,这个怪物可以影响人类思绪。而如果真的被骗到,以为这样的影响是通过听觉,那才是真的完了。   此刻,他仔细听着身侧水流声,仍分出一点心思,想:可宁宁会去哪里……   好像从自己闭上眼睛开始,就没再听到宁宁的声音了。   这样的心思飘起一瞬,很快淡下。季寒川强迫自己先想眼前。   他感受着水流,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侧盘旋。可“祂”身形巨大,能让半边天色染上阴影。季寒川想着昨夜雾中的轮廓,这样沉思之间,有什么东西靠近他。他猛然回身!   这一回,鳞片再度刺入什么。而季寒川没有松懈,另一只手直直向前抓去!   他碰到了——   冰凉的、刺入骨髓的阴冷。   手指很快被冻到麻木。同时,指尖滑过,摸到的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海洋生物皮肤。这时候,季寒川指尖已经在发痛。他有一刻茫然,想:我到底要找到什么?   这样念头冒出来时,记忆里隐约浮出什么。他想要抓住,偏偏还是错过。而在分神之间,季寒川倏忽觉得,自己指尖的凉意淡了许多。   不,不是淡了许多!   是他背后开始发冷。   他听到海水分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破开海面。他想要避开,然而无处借力,最终被直接托起。身前身后都是冰冷,他像是置身北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春衣。水流“哗哗”,海水自“祂”的触手流下。   如若从旁观者眼光看,这一幕是:   一个黑色的、巨大的阴影,出现在海面之上、浓雾之中。   “祂”面容模糊,看不到真容。或说真容隐在海雾里,但凡有人睁眼去看,便会头痛欲裂、失去意识。   而“祂”抬起一条触手,这条触手分开海水。有一个人类站在上面,背对“祂”。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美的人类。眼前蒙着一片布料,布料的末梢飘在空中。   一时之间,像是陷入僵持。   “祂”似乎从未见过这样接近自己、偏偏还保留自己意志的人类。此刻灰雾之中,是一双、两双……无数双眼睛,静静看着季寒川。   等着这个人类崩溃、发抖,一如其他人类那样瞬时疯掉、失去意识。   可“祂”始终没有如愿。人类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让“祂”有些失望。可时间漫长,分秒的流逝,于“祂”而言,原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不知过了多久,季寒川慢慢回头。   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个东西,就在我面前。   这样近,偏偏无从得见。   季寒川想:到现在,我要做什么?   心中很快决断:我要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选择向前走去。   前方是一个下坡。他已经很冷,游戏给他的只是一些“物理”上的提升,面对眼前严寒,季寒川很快牙齿打颤。他并不害怕、甚至有些无谓于死亡如何。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向前。   要取到什么东西。   这一刻,触手往下,拍打水面。水面轰然绽开,无数水浪翻腾。季寒川跌入其中。   “祂”的身影再度隐去雾后,寒意迅速消退。   而季寒川脚踩水流,朝着寒意退去的方向追去。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窥视着这个悍不畏死的人类。   也有一双眼睛,在忧心地看着季寒川,喃喃道:“爸爸……”   是宁宁。   她闭上眼睛,跌入黑暗,回到邵佑身边。   邵佑依然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抬手,摸一摸宁宁的头发。然后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宁宁唇前,挡住她接下来的话。   宁宁微微睁大眼睛,听邵佑说:“不要担心。”   宁宁:“……”可是!   邵佑说:“最差,也只是像我这样而已。”   宁宁看着他,许久后,乖巧坐在一边,继续看着那片灰雾、灰雾中的黑影,以及追随黑影而去的季寒川。   海水浸入季寒川眼前的布料,更添一份湿重。   季寒川浑身冰凉,却并非出于情绪影响。他很冷,并且能够判断:如果离得足够近,自己的血管没准也会被冻住。   那要怎么办?   他一路追去,到了某个点,忽而再不觉得冷。这一刻,季寒川停在原地。海面像是一条分割线,冷酷地将世界分成黑灰两半。而季寒川就在这条分割线之中,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处两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向下潜入!   水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这样情境里,季寒川尚有余心,与自己开玩笑,想:虽然不知道船上那些玩家做了什么——   但还是要多谢他们。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乐游放下手上的牌,蹲在宋和风身边,笑道:“我们是要今天把你切了呢,还是明天?”   旁人不说话,冷眼看乐游自我发挥。而乐游摸摸下巴,拖长语调,几乎是欣赏着宋和风恐慌的面孔。他说:“夜长梦多。如果韩川突然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把我宰了。”   宋和风要疯掉。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嘲笑疯子父亲那么多年,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沦落到一样的境地。而逼疯父亲的人好歹是海中怪物,自己面对的却是人类。   他疑心:这些真的还是人类吗?   或者是披着人皮的、伪装更好的另一群怪物。   画面切回季寒川所在。   他头顶脚下,都是幽幽海水。   身侧安宁,只能通过海水温度,来分辨方向。   “祂”走过的地方,一片严寒。   季寒川辨过位置,觉得肺中氧气还够,于是继续向下。   这时,忽有一道暗流卷来,扰乱了季寒川的思绪。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暗流卷入其中。 第74章 洞窟   水流裹着季寒川, 冷酷又决绝, 让他避无可避。   季寒川之前就曾觉得,自己身上的“提升”说是有用, 但面对许多情境时, 根本无法发挥。譬如当初面对朝顶楼挤来的人群,再譬如现在。   游戏到底不会仁慈。   他被暗流裹走, 离海水深处的逼人寒意愈来愈远。最先, 他还能竭力挣扎、试图挣脱暗流。但很快,剧烈的水流就让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长久不能呼吸,肺部火辣辣的痛, 接近炸裂——   他或许有过许许多多游戏经验, 是一个被人艳羡的“老玩家”。   但在“大自然”面前,到底十分无力。   意识转向昏沉,偶尔清醒一瞬, 他看到自己口中冒出几个水泡。季寒川后知后觉, 想:原来眼睛前面的布条已经被冲走了。   可这会儿并没有听到电流声、听到其他声音, 看到出路。   看来的确离“祂”很远,神智没有受到影响。   可是——   他眼前的水泡愈来愈多。在黑暗里,透不出一点光影。   他想:我连最后一点氧气都没有了。   要淹死了。   没想到最后、最后,还是和船上NPC殊途同归。   思绪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 他想到宁宁、想到宁宁背后那双眼睛。他的记忆还是太短暂了, 不知之前的二十余年里有什么经历。就连玩家们都心有余悸的“游戏降临之时”, 在季寒川脑海中亦是一片空白。他与所有玩家、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季寒川晕了过去。   他的身体在海洋中下坠、下坠。   又被什么东西托住, 再度送入水流。   另一个世界里, 宁宁侧头,看向邵佑。   邵佑手指扣在一起、放在腿上。这时候,他所在的世界,来到白天。可天色仍然是灰蒙蒙的,看不见日光。   宁宁问:“爸爸,寒川爸爸是故意的吗?”   邵佑想一想,回答:“他不知道这些,不会‘故意’。”   宁宁困惑。   邵佑说:“但他……很习惯这样做事。所以下意识又去利用‘规则’。”   ——玩家离“游戏核心”太近时,会被“游戏”阻止。   ——但在“阻止”过程中,“游戏”要保留玩家性命。   邵佑站起身,舒活舒活筋骨。   他脸上凝重的神色退去,又成了普通高中生的样子。   此刻一夜未睡,却依然能打起精神,从一边拎起书包,说:“我要去上课了。”   宁宁慢吞吞点头。   邵佑笑一下,说:“你去其他地方找我。”   另一边,安平轮上。   这个世界,仍然停留在夜间。凌晨两点四十。   乐游拖着宋和风,站在张老板房间门口。往右走,会下到二等舱走廊。往左走,则是甲板。   他手上力道松懈一点,沉思:要走哪条路?   片刻后,他选择向左。船员都被关了起来,但二等舱乘客还在。如果走楼梯下去,难免要被他们带走“捉迷藏”。乐游对此敬谢不敏。   他此刻抓着宋和风,是想趁今晚的变化结束之前,开一次货舱大门。   为此,他讲出许多理由。玩家太多,乐游又不是得到游戏提升最多的那个。于是在一些事上,不得不妥协。他其实不太情愿,但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对其他玩家说:“白天我们看到的东西,丁哥、胡姐,应该都有和大家说过。”   他们打开货舱的门,见到里面撞得头破血流、早已死去的张老板等人。   那副尊荣,即便变成鱼怪,恐怕也很难活命。   于是乐游等人决定利用这点,把其他船员都关进货舱。到了晚上,他们自己撞断自己的头,岂不是少了一大威胁?   唯一让他们不太确认的,是这一招,是否对头等舱乘客起效。   现在来看,无论起效与否,至少没人再邀请他们“参加舞会”,可以顺利避开那一屋水淋淋的、朝巨人观方向狂奔的名流贵客。   乐游还说:“鱼怪只有在晚上才会出现,要搞清楚这个NPC有什么不一样,也只有这个时候——”   叶芳鼓起勇气,问他:“没必要吧?既然咱们现在已经能安稳度过了,何必呢?”   乐游笑眯眯转头看她,又侧过脸,去看窗口外的浓重灰雾。   他问叶芳:“你真的觉得,这场游戏会有这么简单?”   叶芳呼吸一滞。   她当然也不能肯定。   乐游明明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她心底发凉。   “现在不搞清楚,过上几天,再出点其他事,我们还会有时间?”   叶芳看着他,慢慢地,又去看宋和风。   宋和风几乎全身脱力,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芳想:这是个人——不,他不是人。   NPC和玩家是不一样的。   前者再像人,也不是人。   在第一轮游戏结束之后,死去的玩家,永远成了NPC。换言之,他本来就死掉了。再说,这场游戏很奇怪,竟然让她们回到上个世纪。于是叶芳更加不确信,除去玩家以外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沉默,再没有其他人阻止乐游。胡蝶冷眼旁观,韩秀也有心让乐游代替自己犯险。乐游嘴巴里“啧啧”两声,像是嫌弃这些玩家胆怯。   就这样,他带着熊俊,吴同方一起,拐过一条条走廊,看到通往甲板的门扉。   乐游脚步忽然停下,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音乐声?   熊俊和吴同方脸上都带点茫然。   乐游拧眉,很快想起前几天礼堂内的演奏班。他耳边是提琴声,不知不觉间,心里竟然能接上下面的音调。   乐游警惕。他松开抓住宋和风领子的手,说:“吴哥,你去前面看看。”   吴同方却没有动。   乐游心下恼火。因为头等舱、三等舱的人横插一脚,他先前建立起的威信,变得岌岌可危。此刻,他看了吴同方、熊俊一眼,微微冷笑。然后抬脚,往前走去。   音乐声越来越大了。他甚至听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与之一起的,是水声。   这条路走到一半,乐游倏忽一顿,看着身侧墙壁。   好像不知不觉间——   墙壁上,挂上了水珠。   这让乐游意识到什么。   他果断回身,向后走去。而吴同方、熊俊看到他的动作,意识到什么,先一步要跑!   宋和风身上被捆着,只能徒劳地“呜呜”。熊俊一咬牙,看他身形小,于是干脆将人扛起来、挂在肩上,向张老板房间跑去!   这期间,他和吴同方同样听到了音乐声。同时,有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乐游肩上。   乐游往前,听到一声很轻微的断裂声。手还在他肩头,却又什么东西垂落下来,似乎是一小截臂骨。   “不好意思。”   他听到一声带着汩汩水流的女声,讲话的时候,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淌。   那个声音还说:“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   “哐当”一声,张老板的房门关上!   熊俊与吴同方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其他人惊异地看着他们。而熊俊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墙上的挂钟。   两点五十分。   只剩下十分钟。   可以撑过去、可以!   剩下的玩家意识到什么,屏息静气。叶芳很想问一句,乐游呢。但她最后也没有开口,小心翼翼地把困惑咽下去。   熊俊看着周身墙壁,苦笑。   在出门的时候,他们就该发现不对了。   外面的墙壁,比里面的,要深一个色号。   如果更敏锐一些……恐怕根本不用经历这个。   所有人沉默,宋和风看着这一幕。见乐游被其他人抛弃,他或许应该开心。但这伙儿人的冷漠,又让他心惊胆战。   终于,挂钟上的时针到了三点。   其他人仍然不能放心。   三点零二。   韩秀的肩膀松下去,宋柔的呼吸也开始平稳。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三声敲门声。   “笃、笃、笃。”   堵在门前的熊俊身体一震。   片刻后,乐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开门!老子没死。”   ……   ……   季寒川再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他第一反应,是抬手,摸一摸眼睛。指尖下是细腻的皮肤,先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想起:哦,布条已经被冲走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谨慎地呼吸,能嗅到空气中的沉闷潮气,加上海水腥咸味道。他坐在一个湿漉漉的石头上,此刻四周都是黑暗。过了片刻,大约是适应了,能看出一些轮廓。   季寒川静静坐了片刻。客观上被动地失去视觉,让他有些不习惯。但在确定现状无法更改后,他站起来,准备先探索一下自己此刻究竟到了哪里。   这似乎是一个洞窟。   在石头旁边,他触碰到一片水洼。丢一块石子进去,“噗通”一声,再听不出什么。季寒川想了想,脱下自己的上衣,在袖子上绑一块石头,再拉着另一边袖子,慢慢将衣服垂下去。   碰不到底。   他看着水洼方向,想:或许这就是我进来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随意地把衣服取回来。湿漉漉的,穿在身上,也是平添一份寒意。他体格好,只要不是极端的冷,都能受得住。此刻干脆把上衣平摊在石块上,聊胜无于地晾一晾,然后去探索四周。   他没有带能生火的东西。即便带了,先前在水中泡那么久,也失去用途。   此刻,季寒川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空间。他手指触碰着湿乎乎的石壁,忽而一顿。   在上面……   好像有什么痕迹。   他停下来,耐心分辨。像是盲人触碰文字。   又过了很长时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太阳由东转西。季寒川摸出来了,这是一个人的记录。   那个人也被冲进这里。   但上面记录的时间是:光绪三十一年。   四十年前。 第75章 墙壁上   先前张老板与季寒川讲话, 提起这片海上的传说, 有说到近年战争里,葬身于此的海军。   而在那个时候,季寒川反驳他, 说海军算是英雄。英灵亡故, 即便魂不归故里,却不会出手伤人。   张老板被他噎住, 一时无话。   这场对话, 给了季寒川一个含糊信息:海面上的不对劲,是近年来才出现。   直到后来宋和风说起他的疯子父亲,季寒川心底的“近年”,又精确到“七八年内”。   但此刻, 他摸着墙上字迹,却倏忽发觉,这个诡谲传说, 已经在海面上流传已久。至少在这个人的记录里, 他祖祖辈辈,都听过类似的故事。   季寒川拧眉,从记忆里,揪出前天夜里、自鱼怪眼中看到的画面。他仔细回忆着那些画面中渔民身上服饰,还有轮船制式,下了结论:至少是明代之前。   这还仅仅是鱼怪出现的时间, 与“祂”无关。   想到那个怪物, 季寒川微微发愁。他继续往下摸去。   墙壁上的字迹似乎是用匕首刻成。当年一定刻得极深, 才能在海水冲刷下保留整整四十年。刻字的是个文化人,或许是为了言简意赅、少费力气,用了文言文。偶尔出现季寒川琢磨不透的字,不知是被海水腐蚀太过,还是异体字。好在结合上下文,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季寒川心里渐渐有谱。   这个人也遇到了与自己、与宋和风父亲类似的事。到了夜间,船上就会出现怪事。让人心神不属。   在这个人的记录中,他是一个普通船员。这个身份,让季寒川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随着一点点辨认字迹,他心态又放平,自嘲:哪有那么巧合。   作为船员,他还提到,自己这次出海前刚刚娶妻。哪怕为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也一定要回去。   季寒川便意识到,这个人恐怕也是无意间被冲到这里。   此后,是许多絮絮叨叨,大抵是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无聊,无事可做,闲到发疯,于是讲了许多青梅妻子的事情。说她温柔贤淑,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说好相守白头。   在这其中,提到了一个村落名字。   季寒川手指摸上去时,有些惊讶。   他很快得出结论:对,这是宋和风在的那个村子。   可四十年前……   时间对不上,不会是宋和风的父亲。   季寒川眉头愈皱。此刻继续往下摸,手指在湿滑的石壁上扫过。这里还是太凉了,他皮肤冰冷,胸膛里心脏跃动,泵出鲜血、为全身输送温度。季寒川了解到:那个船员被冲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找到了随身带的佩刀,还捉到几条一起被乱流冲来的鱼。   只是在摸到“鱼”字时,季寒川隐约觉得,这个字,似乎比其他字刻得都深,像是在强调什么。   季寒川抿一抿唇,继续往下。   虽然决心离开,但那个船员又有些恐惧。难怪,外面是一片幽深海域、四处涌动的暗流,这次被暗流裹走还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好。再有下一次,会是什么结果,很难说。   可鱼一天天吃完,他还是下定决心。   到这之后,记录的字迹倏忽乱了起来。季寒川要加倍花时间,才能辨认。   似乎是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   他摒弃了文言文,用白话文,在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刻: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字迹更深了,不知被描摹过多少遍。   季寒川:“……”嗯,也不意外。   长期在幽闭环境下生活,心态会出问题,很平常。   至于这个船员。在那个年代,就能读书,会刻字,能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强自镇定记录经历,已经说明,他大概来自一个不俗的人家。联想年代,没准他会是整个渔村里都少见的、家里对他有期许,希望他考功名的男人。   之后,又是一长串:我吃的是鱼。是鱼。是鱼。   然后是:那段骨头——   “头”字末尾,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捺,比其他地方更深。光是摸着,季寒川就能体会到那个人的挣扎。   他有点意外,想:难道吃了人不成?   季寒川耐着性子,摸过很长一段胡言乱语。   他以为信息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下一刻,字迹忽然正经起来。   却已经是一封绝命书。   上面写了当时船员的名字、事故发生的时间,并有大意为“如果有后人发现这段文字,一定要记住前车之鉴”的叮嘱云云。   季寒川在船员名字上摸出一个“宋”字,诡异地停顿片刻。   他安慰自己:很正常啊。   就是几十年后,依然存在宗族势力,何况现在。   既然都是一个村子的,那同样姓氏,再平常不过。   之后,是一段冷静叙述。说自己作为船员,跟随某某轮出海。自己自幼苦读,饱读诗书,不才在船上当一个账房先生。后来出事,最初,根本无人察觉,只是船莫名转向,到了晚上,所有人都稀里糊涂睡去。可一到白天,就会发觉,船上少了东西。   光是少东西还罢了。重要的是,陆陆续续,有人失踪。   船长有心要查。偏偏没想到,子时一过,船上没人能醒。   到这时候,许多人据回过味儿来,发觉不对。船长那边也终于承认,他们已经失去方向很久,晚上总有雾,不能观星。   就这样,随着船上的食物越来越少,船员一点点陷入麻木、绝望。   不知不觉中,几个月过去,船上的人相互怀疑、相互猜忌,终于走到相互残杀的地步。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把敌对的人都杀完了,船上就再不会出现问题。   可人越来越少,船却始终驶不出迷雾。终于有一天,这个记录的船员也和几个同伴一起,被逼着跳海。   很冠冕堂皇,还给他们每人一把刀、一袋干粮,让他们“自谋生路”。   然后驾船离去,几个人守在船头船末,警惕地看着海里的人,不让他们上岸。   船员等人绝望,相互看看。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找到一块礁石,节省力气。运气再好一点,他们或许能找到一片岛屿。   可事实上,他们运气很差,被卷入暗流   然后在这个洞窟中醒来。   看到这里,季寒川微微一顿,去看自己方才看过的方向。   在第一篇内容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生活过三个人。   所以说——   他吃的真的不是鱼?   季寒川皱眉,再往下看。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心里斗争,还有感怀过往。最后,这篇东西的主人提起,再待下去总会饿死,不如搏一搏。   季寒川放下手。   他想:如果这个人的同伴都是鱼……不,鱼怪,而他先前在船上,夜间同样“稀里糊涂地睡去”。   那他自己会是什么样?   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鱼怪,自己还全无意识?   不,看到最后,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这点。即便如此,仍然打算回家、回到妻子身边。   季寒川摸摸下巴,心里冒出一个古怪想法。   他成功了吗?   还有……这种白天是人、晚上是鱼的东西。   和普通人类,存不存在生殖隔离?   这样想了片刻,季寒川听到“咕噜”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腰腹的轮廓,摸一摸肚子。   他饿了。   一天没有吃东西,当然会饿。   这么说来,外面或许已经日落。   他摸了一整天石壁,眼睛完全适应黑暗,能够见到洞窟中的水洼。   不出意外的话,从这里跳进去,就能回到外面。   问题在于,回到外面之后,要怎么做。   昨天的暗流来得太快太急,季寒川能猜到,大概又是“游戏”干涉。   自己已经接连被干涉过两次。这么看来,直接接近,或许行不通。   他想到那个庞大怪物身上的冰凉,想到“祂”出现时带来的灰雾与黑色海水。最后,忽而想到:那么冷的东西……   会不会怕火?   这里是一片海域,见不到岛屿,更说不上有什么可燃物。   可安平轮是一艘轮船,排水量几千吨。这会儿又早就过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季寒川甚至看过安平轮设计图纸。   他心中很快有了想法。   驱动轮船,要用油。   而安平轮这些天来,大约都没有行驶,只在海面上静静漂浮。   换言之,船上油库内大约仍然有料。   自己可以“借用”这些现成的燃料,在海面上,点起一片火。 第76章 几天后   有了想法, 接下来是实施。   季寒川需要先从这个洞窟出去, 再找到安平轮。   还要问一问宋和风,他知不知道在洞窟里刻字之人的名字。   更晚一点,洞窟中心的水洼一点点扩大, 渐渐淹没季寒川小腿。他心里清楚, 到了夜间,这块洞窟或许会被淹没。只是不知道, 到时候, 宁宁会如何。   想到昨夜经历,季寒川到底有些忧心。他选择再等片刻。   这一等,就是张老板房间里十二点钟声敲响。所有玩家屏息静气,去看周围人。   毕婷、贾雪轩, 加上何浩楠,他们依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至于乐游,昨夜三点过后, 他敲门, 语气暴躁,说自己没死。这话落在其他玩家耳中,最初是有松懈。后面想想,却不能全信。于是更加提心吊胆。   贾、何二人依旧保留着毕婷死亡的记忆,却不知道自己同样在礼堂内被淹死。所以乐游即便出事,恐怕也没有记忆。   这让其他玩家有些为难。先前, 他们已经找了借口, 想办法让三个确定的死者被隔离出去。韩秀长了一副姐姐面容, 又是玩家们之间隐隐的主心骨,由她出面,讲了许多生搬硬套的道理。她面不改色地说,三个死者迷迷糊糊地听,满以为到了夜间,是所有人都独自进一个房子。   此前,乐游甚至提出:干脆把他们三个也关进货舱。   韩秀拒绝他,神色有些莫测,说:“有必要吗?”   乐游就耸耸肩,不说话了。   按照先前规律,夜晚,毕婷会重新回去三等舱,贾、何二人也是去二等舱捉迷藏。她们根本不会影响到头等舱的玩家。   所以韩秀不想做多余的事。乐游看出她的态度,就皮笑肉不笑,不愿与其他玩家闹僵。   这晚,房间里坐着十一个玩家,加一个依然被捆着、只有白天被喂了些水的宋和风。因玩家们对乐游心存忌惮,一时之间,倒是没人有兴趣跟他再去“验证”宋和风的“作用”。宋和风有些庆幸,甚至在被喂水的时候,抓紧时间,想要挑拨两句。   负责给他喂水的人是叶芳。叶芳听了,很为难,更害怕,匆匆拿过毛巾,再把他的嘴塞住。   宋和风“呜呜”挣扎,叶芳看了,叹口气,很快离开。宋和风颇为后悔,但转念一想,如果能这么过下去,是不是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安全了?   此刻,听着一声声钟音。宋柔抱着自己胳膊,沉默不言。胡蝶在一边,扯一扯唇角,放下手中的牌。   她面前,是熊俊与吴同方。二等舱只剩他们两个确定存活。五个玩家,没折在他们本该经历的捉迷藏中,倒是一个个折进头等舱的舞会。   说是打牌,但两人都很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门口,像是期待乐游来敲门、又害怕乐游来敲门。   旁边一点,是从张老板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的韩秀,还有她旁边同样坐在沙发上、这会儿手肘落在膝头,低头半是沉思、半是小憩的聂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明显能看出,他们已经偏离了这场游戏正常的轨道。一般情况里,玩家们大抵会规规矩矩参加每夜的游戏,再战战兢兢从其中谋求生路。哪像现在。   不过既然已经如此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所有玩家里,身材最健硕的,还是伍和平。他在这局的身份是张老板保镖,但此刻张老板显然死了。   伍和平惦记着另一件事:其他玩家或许不清楚,但他知道,张老板带着枪。三八大盖,这个年代最基础的制式武器。张老板那把要特别一点,似乎还在扶桑人手中被改装过。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子弹。   唯有一点,他进货舱的时候,一定带着这玩意儿。   听韩秀等人说,张老板已经死了。这么说来,这把枪应该还在货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人手里。或许情况好一些,一直没被发现。   丁英达坐在房间角落,闭目养神。   苏洁听到第一声钟响,抬抬眼皮,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一些。   叶芳与詹珊珊坐在一起。两人是在场诸人里心态最差的,此刻毕婷、贾雪轩接连死掉,其他几个人要么心性强大、要么一脸无聊等死。只剩她们俩,握着手,小声安慰对方。詹珊珊说:“乐游如果还活着,或许会来……”   叶芳说:“如果‘那个’了,就会直接去二等舱。”   两人忧虑,想着昨夜熊俊的话。在乐游臭着脸进门后,熊俊先发制人,与其他玩家讲了他们所见所闻。显然,他们不去参加舞会时,那些乘客NPC干脆把趴开到甲板上。他们没有强硬邀请玩家,可看墙壁上的水渍,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要被迫走上甲板。   都是烦心事。   他们安静地等。   慢慢地,唯一讲话的叶芳与詹珊珊也闭上嘴巴。胡蝶等人洗牌的动作越来越漫不经心,心思完全没有放在牌上。   昨天晚上,乐游在玩的,正是这副牌。   想到这里,熊俊就有些兴致全无。   他们等了三个小时,没等到敲门声。   相比之下,季寒川等待的时间,要短很多。在水蔓延到大腿时,他听到一声:“爸爸!”   是宁宁。   她个子小,这会儿可怜兮兮地站在一块石头上,还要踮起脚跟。即便如此,水都没到胸口。季寒川沉吟片刻,问她:“昨天,你去哪里了?”   宁宁伸手,要他抱。   季寒川叹口气,把女儿抱起来。身体短暂脱离身下海水,可衣服还是湿乎乎地黏在身上。宁宁浑身别扭,说:“爸爸不看我之后,那个怪物也不会看我了。我就坐在木板上……”看着一条黑色的、像是深海礁石一样的触手,从水面上抬出来。她甚至看到触手下方密密麻麻的吸盘。   宁宁却不觉得害怕。只有新奇。   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东西,直到“祂”接过季寒川手上的布条,宁宁才微微长大嘴巴。   她想说什么,可邵佑爸爸拉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拉到另一个世界里。   随后,季寒川跟着怪物,跳下海水。这时候,宁宁再回木板上,已经能安静待在灰雾中,被整个世界忽视。   她融入浓稠的雾气,正如融入整个游戏场景,变成环境的一部分。   季寒川和她确认:“我现在要出去,但可能很难带上你。”   宁宁懵懵懂懂地“哦”一声,不太明白。   季寒川说:“你留在这里,会……”   宁宁眨眼,童言稚语,问:“会淹死吗?”   季寒川手指微微一颤。   他此前虽然相信了,觉得宁宁是自己女儿,自己应该还算疼爱她,会熟练地帮她扎好漂亮辫子,甚至手摸上宁宁的头发,心里就能浮出许多编头发的花样。这是他身体的记忆。   但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要说有太多真实感,却不至于。   季寒川觉得,这或许是因为自己记不起宁宁从何而来。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他轻易说服了自己。可此刻,他忽而迟疑。   在听宁宁这么问的时候,季寒川想:我好想不太开心。   他温和地说:“宁宁,不要说这种话。你还小呢。”   宁宁就笑一下。黑暗里,季寒川再适应,也只能看到一丝轮廓。但他有听到宁宁的笑声,说:“好,我不说。”   季寒川深呼吸,宁宁提议:“……我不知道,不过可以问问爸爸。”另一个爸爸。   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不用学习,就能读懂许多文字、看清许多东西。   但她又的确像是出生的婴儿,是邵佑手把手教她如何握笔。   此刻,她退入夜色,由邵佑接管她的眼睛。邵佑先见到周围海水,已经漫上季寒川的腰。于是他快速说:“宁宁没关系。你放心走。”   季寒川唇角微微弯起,说:“我越来越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了,真想快点记起来。”   邵佑一顿,嗓音低下去,带了许多难言的情绪,最后归为一句:“会的。”   季寒川眨眼,想:这个语气,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一句很郑重的告白。   也的确是一句告白。   有了这个人的话,他彻底放心。但要把宁宁直接放在水面下,还是有些做不到。最后,季寒川在洞窟里绕了一圈,在高处找到一块突出的石头。宁宁坐在上面,东张西望,听季寒川对自己说:“我们是不是又要明天见了?”   宁宁就抬手,和爸爸击掌,无忧无虑,说:“明天见。”   是个很掩耳盗铃的行为。   季寒川想。   他背对宁宁,深吸一口气,然后扎入水里。   在他身后,洞窟里的水仍然在上涨、上涨,最终,没过宁宁发顶。   而她坐在原处,脸上却没有任何溺水的神色,甚至连胸口以上的衣服都显得干干爽爽。人在水中,却像是在空气里,沾不上半分水色。   她又去了邵佑身边。这回,宁宁眼前是成年的邵佑,要到而立之年,看着城市中苦苦挣扎的玩家们。   他是很风度翩翩的样子,站在一栋公寓楼上,手上一杯酒,看窗外夜色。听到身后声响,邵佑转头,看着沙发上的女儿,微微笑一下,“宁宁。”   宁宁趴在沙发背上,胸口以下的衣服还是湿乎乎的。她眼珠转一转,见到墙壁上挂着的巨幅照片。是她两个爸爸的合影。   同时,季寒川离开了洞窟,身侧一片繁乱水流。在水下,四处都是一样的海洋。他甚至花了些时间,来辨认何处是上、何处是下。   他小心谨慎。或许是真的离得远,于是没有惊动“祂”,也自然没有游戏干涉。这样顺利到了海面,看着熟悉的黑色海水与灰色海雾。   周围一片苍茫,无法辨认方向。   季寒川叹气。   这回连个木板都没有。   只能自己游。   他这一游,又是一天。从灰雾散去,星空露出。到晨色熹微,再到朝阳灿烂。   季寒川体力很好,但长久泡在水里,此前的休息也不算够,难免疲惫。   算算时间,游戏进程到一半,也不知船上状况如何。   这天夜幕,季寒川没有找到安平轮。好在运气不算太差,遇到一片礁石。他坐在上面,休息片刻,后面睡去。   等到晚上,涨了潮,他在水里醒来。宁宁又蹲在他身边,小脸上透出点和年龄不符的忧心忡忡,说:“你这样不行的。”   季寒川捏一把女儿脸颊,说:“是,所以我打算碰个瓷。”   宁宁不明所以,眨眼看他。   季寒川:“今天,我也算游了些距离,至少离之前的那个地方很远。”   顺带抓了几条鱼,补充体力。这些不必细说。   季寒川挽起袖子,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恢复了,被水泡太久,有些肿,但好在没有发炎。   根据上一局里吴欢的解释,出现在海面上的安平轮算是一个小型游戏场景。   虽然玩家更多,但场地更小,于是各种线索也显得紧凑,不会有太多无用信息。   季寒川觉得,自己可以赌一把。   他分不清方向,好在游了足够远。这样一来,再接近“祂”,大抵不会被暗流卷进之前的洞窟。   同时,这局游戏中,应该不会有太多出现在海中的线索。   所以按照“游戏”运行机制,明天从昏迷中醒来,他应该会得到一块新的木板。   他很随意,拿出之前的鳞片。用了两天,越来越顺手。   此刻鳞片割破伤口,血水一滴滴落入海中。渐渐地,季寒川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凉意。而他熟练地扯布条、绑住眼睛,追随那股凉意而去。   他果真得偿所愿,在太阳暴晒中睁眼,身下是一块还算大的木板。   有了“船”,能节约很多体力。就这样,季寒川又在海上晃了两天。   这两天夜里,他倒是和宁宁一起过完完整的三个小时。没心思招惹黑影怪物,鱼怪们又安静蛰伏。除去手臂上伤口外,季寒川一身轻松,和宁宁聊了许多。大多数情况,是他在一点点试着“游戏”的底线。他发觉了,宁宁有很多话没办法说。   可惜的是,没有其他玩家的恐惧作为补充,宁宁捂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看季寒川。觉得饿了,偏偏没东西吃。   挺不容易的。   季寒川哭笑不得,给女儿换着法地扎辫子。扎完之后,宁宁像是困倦了,趴在木板边缘,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眼睛很深、很深,看到了海洋深处,看到了这个世界如何构成,看到了另一双注视自己的、庞大的,挤满密密麻麻瞳孔的眼睛。她眨一下眼,那些画面又如同水墨一般散去。宁宁茫然,转头看季寒川,嗓音黏糊糊的,说:“我想睡了。”   季寒川明白,这或许是能量不够了,要休眠。   他思索片刻,问宁宁:“如果我觉得害怕的话,你可以‘吃’吗?”   宁宁揉一揉眼睛,声音更小,说:“不知道。”   她被季寒川抱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另一个世界里,她睡在房间沙发上,闭上眼睛。邵佑在一边看着她,同样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季寒川。一个孩子,两个父亲,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构成一张一家三口的画卷。   直到三点,宁宁再没有醒来。   又是日出、日落。   日出、日落。   游戏进入第十一天。   随着人数越来越少,玩家们心照不宣,全部挤在张老板房间中凑合。   可这天醒来,韩秀忽而一凛。   她闻到一股腥味。   是在进入这场游戏之后,已经很熟悉的,属于鱼、属于大海的味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终于来了。   果然,“游戏”不可能给玩家这种空子,让他们把船员们都关进货舱之后,就高枕无忧。   韩秀这样想,随后睁开眼睛。房间中十二个人,她一一确认。最后,瞳孔骤然一缩!   是叶芳。   她脸色苍白,躺在地上,身下一片浅浅的、已经要干涸的海水。   而其他人仍在睡,无知无觉。   韩秀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叶芳身边。除了海腥味,她还嗅到另一股气息。此刻,她看着叶芳身上盖着的毯子,在上面看到了一点暗色。   韩秀深呼吸,弯下腰,猛然扯开叶芳身上的毯子!   同时,叶芳身侧,詹珊珊被这边的动静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眼睛却越睁越大。最后,是一声尖叫。   “啊——!!!!”   惊醒所有玩家!   十个人一起,聚在屋子中间。韩秀面色冷峻,看着叶芳的尸体。   她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毯子以下的地方,腰腹处,是一片血迹,和流出的肠子、其他器官。   这样大的动静,也叫醒了宋和风。   他被捆着,浑身发痛,这会儿睁眼,也是先调整一下姿势。虽然无论如何都会难受,但总有稍微合适的动作,能缓解一下肌肉酸痛。   他听到“咔嚓咔嚓”的骨头碰撞声,一阵心酸,又安慰自己:好歹活着。   这样过了片刻,宋和风才觉得,房中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他嗅一嗅屋中空气,再看着聚在一起的十个人,心中忽然有了很不妙的联想。   死人了?   玩家开会,几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人也在现场。毕婷又怕又懵,她被其他人误导,以为叶芳是第一个死去的人。这会儿整个人都是被惊吓的状态,缩在角落里发抖。   叶芳的尸体,竟然被吃成那个样子。   太可怕了。   聂曲低声与韩秀商量着什么,韩秀严峻地:“叶芳的尸体,不能留在这里。”   其他人同意,又对叶芳的尸身去处,有一番争执,最后决定找一个锁还没坏的房间。   无论如何,叶芳死在三点以后。换言之,她是玩家中唯一一个“白天”的死者。于此,存活的十名玩家心照不宣。詹珊珊更是难以置信,她昨夜可与叶芳睡在一起!   叶芳被吃掉的时候,她就在咫尺之遥睡着。   詹珊珊私下找韩秀,忐忑地问:“韩姐,你看,晚上死的人到白天会复活,那小叶她……”晚上会不会活过来?   韩秀谨慎地:“这个,得到晚上,才会知道。”   也就是这天,要找房间,于是占据头等舱的二等舱乘客颇有怨言。很多人私下都在抱怨,甚至有人找上乐游,说和死人住一层楼,太晦气。   乐游冷漠地看着他们,心中思绪起伏。   他总觉得……   在那天晚上以后,其他玩家看自己的眼神,就很不对劲。   虽然他们也有掩饰。   可正是这份掩饰,让乐游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他却不愿相信。   自己好好地活着,能呼吸能讲话,能吃饭能睡觉,怎么可能死了?   他心情不好,拿二等舱NPC发泄,把人暴打一顿。那胆子大、找上门的二等舱乘客鼻青脸肿,甚至被打下一颗牙来,腮被牙齿磨出一片伤口。抬起眼,嘴巴上求饶、惶恐,眼神却透出怨恨。   乐游看了,心下更气。他被其他玩家隐隐孤立,不好再动宋和风。此刻有人送上门来找打,他便毫不客气,直接把NPC揍到半死不活。再冷漠地宣布:“既然如此,就你的房间吧。”   与那个NPC同住的人一惊,脸上带出许多不情愿来。乐游阴沉不定,忽而说:“不想搬出来吗?”   NPC们背后发凉。他们舒服了太久,已经忘了,乐游是个什么样的人。   乐游缓缓笑一下,说:“难道你们在房间里,藏了什么东西?”   他去了那几个NPC的房间。瞄一眼锁,果然没坏。   房间不大,原本就是单人住,这会儿塞着几个NPC的东西,附上原有财物,一个房间满满当当。   乐游左右看了看,最后蹲下,偏头,看向床底。   他对上一双眼睛。   惊恐的、瑟缩的眼睛。   也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乐游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   在前天夜里,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乐游回身,见到一张被水泡到模糊的面孔。   可从依稀的五官来看,正是此刻床下这张脸。   乐游暴怒,站起身,看向身后几个NPC。   他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NPC踹翻在地。还不解恨,走上前去,拳头狂风骤雨般落下。   乐游咬牙切齿:“你们几个,还真是活腻了啊。”   这天中午,头等舱甲板上,多出几十个浑身是伤的二等舱NPC。   还有五六个原本住头等舱,后来被这些二等舱乘客趁乱藏在自己屋子里,并未塞进货舱的女NPC。   季寒川上船的时候,正好对上这样一幕。 第77章 点燃   这日海风熙和, 阳光灿灿。落在玩家们身上, 却不能觉出温度。光线再暖,都仍旧遍体生寒。   先前,他们不打算探究礼堂中的舞会是否继续。到后来, 乐游出事, 玩家们便默认,一切仍然在进行, 货舱关不住头等舱玩家。   到晚上, 他们依然会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向玩家们发出“跳一支舞”的邀请。   但在乐游从床下拖出那个形销骨立的女郎时,一切蓦然发生变化。玩家们心中既定的印象被推翻,这让他们倏忽茫然起来。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或许又是一个暗示,在冥冥之中告诉他们,他们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在实施过程中出了意外,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刻, 头等舱甲板上,韩秀看着乐游。日光下,他紧紧抿着唇,神色阴冷。而在他身边,几个二等舱乘客已经不成人形。   韩秀倒是不关心后者。她在心中默默判断:乐游会不会已经察觉了?   按照常规,游戏在前三分之一的时间, 是给玩家带来一些惊吓。但只要小心防备, 就不会出现死者。   中间三分之一时间, “防备”之余,还需要运气,才能让玩家们在游戏生物手中活下去。   到了后三分之一时间,之前的一切要被洗牌。“规则”对游戏生物的限制愈发松动,玩家稍有差池,就要赔上性命。   现在已经是最危险的时间。   这局游戏实在太特殊,已经死掉的玩家,竟然还会被抹去身故的记忆、回到人群之中来。   乐游皮笑肉不笑,转脸看韩秀,叫一声:“韩姐。”   他刚想说什么,视线却倏忽偏离,是被围栏上的什么东西吸引视线。韩秀一顿,迅速考虑乐游是在声东击西的可能性。可片刻后,她听到一声干巴巴的:“嗨。”   韩秀猛然转头!   是韩川——   他身上还是那件船员工服,可是被水浸透了,又被撕去很多边边角角,有些衣衫褴褛的样子。这会儿,韩川满不在乎地从围栏外翻进来,然后把上衣脱下,拧出上面的水渍。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侧身向海面。韩秀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背影。   他背后肌肉凝实漂亮,在阳光下,带着白皙温暖的光泽。手臂上,似乎多了一条伤口。   拧好衣服之后,季寒川将上衣套好,再转身,有功夫应对眼下情况。   他瞥一眼旁边的二等舱乘客、头等舱女NPC,语气闲散,问:“这是怎么了?”   乐游眯起眼睛,咽掉方才要对韩秀说的话。   片刻后,场景转换,所有玩家一起面对季寒川。季寒川以一对多,瞥一眼旁边被捆在角落里、欢喜得仿若要哭出来的宋和风,再看看眼前整整齐齐十四名玩家。   他视线在毕婷身上停顿一瞬,很快挪开。   温和地与诸人打招呼:“好久不见。”   心中琢磨:叶芳不在了吗?   玩家之间,依然是韩秀领头,问季寒川:“你去了哪里?”   季寒川笑一笑,说:“你还是问,‘你还活着吗’吧。”   他看到韩秀微缩的瞳孔,意识到,这段时间里,玩家之间果然还死了人。   于是季寒川停顿一下,曲线救国,委婉地:“我好像没看到叶小姐。”   他这话一出来,詹珊珊登时有了激烈反应:“难道是你做的?昨天晚上才出事,今天就见你回来——”   苏洁拉了她一把。詹珊珊皱着眉头看她,见苏洁摇头。詹珊珊一愣,转头,发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韩秀、胡蝶……这几个在玩家中占据话语权的人,此刻都不太赞同地看着她。   像是她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似的。   詹珊珊眼皮颤抖,安静下来,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   她其实是在对韩秀道歉,觉得自己打乱了韩姐问话的节奏。可季寒川好脾气地接了一句:“没事。”   一副“我原谅你冤枉我”的态度。   詹珊珊心里一梗,但苏洁仍然拉着她,于是她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怨念地看了眼季寒川。   季寒川留意到这道视线,不以为意。他重新转向韩秀,想一想,说:“或许我们不用拐弯抹角。”   韩秀从前是企业家,此刻拿出谈判桌上的态度,与季寒川打太极,说:“巧了,我们也这么觉得。”   季寒川看她,说:“我走的第一天,还有鱼怪来围攻。第二天、第三天……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鱼怪,是你们做了什么?”   韩秀皱眉,说:“是。”不吐露更多信息。   季寒川无可奈何,摊一下手。他长得好看,在这种场合很占便宜。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生死,旁人见他这样,或许会愿意稍让一步。可此刻,韩秀紧咬不放,抓住季寒川话中细节,追问:“你走?走去哪里?”   季寒川回敬她,四两拨千斤:“当然是海上。”   他手指在旁边椅背上轻轻点了点。分不清方向,加上视野广阔,很难从洋流中辨别自己究竟游开多少距离。但至少在这些距离中,季寒川没有见到岛屿。   两边磨了许久,到后面,韩秀以外,其他玩家或多或少困倦。他们到底从季寒川口中得到一些信息:夜间,海上浓雾绵延,一片寂静;海面之下,鱼群消失,海水变成黑色。   却没有提自己遇到的洞窟。   倒是船上发生的很多事,都被季寒川磨到。听到叶芳被什么东西“吃掉”时,他神色一顿。想到宋和风。   但他没有更多反应,在韩秀眼里,这一顿,也仅仅是惊讶。   季寒川问:“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韩秀淡淡道:“分散风险。”   季寒川就想:哦,他们觉得,晚上有东西潜入房间、叶芳的尸体被吃得七零八落,也是游戏中不可抗拒的危险。   他也不是全然认定宋和风有问题。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总需要验证什么。   到这里,季寒川语气闲闲,说:“看来我们也没办法向彼此提供什么线索了。”   韩秀说:“很遗憾。”   在他们眼中,“韩川”来去不定、作用成谜,当然不可全信。   季寒川彬彬有礼,终于提到旁边的船员,说:“我要和小宋聊一聊。”   韩秀眉尖一皱。   这些天,宋和风始终被捆在房间里。他直面了乐游的事,贾雪轩、何浩楠有问题这点,他大约也能猜出。   如果韩川与宋和风聊一聊,自己先前的许多留白,都没有意义。   在她皱眉的时候,胡蝶、丁英达站起来,走到韩秀身后。   来到头等舱后,胡蝶的生活条件改善许多,又有一头柔顺长发。此刻妩媚一笑,说:“韩先生,这样可不好。”   季寒川不为所动,说:“我没有与你们商量。”   玩家们一顿,从他的话里,琢磨出几分别样意味。   季寒川说:“那就到这里吧,失陪了。”   他站起身,忽略掉虎视眈眈的玩家们,往宋和风所在方向走去。   宋和风起先是激动,觉得自己是不是终于要被放开。可转眼,又睁大眼睛,嘴巴里“呜呜”的,十分急切,想要提醒季寒川:川哥,你背后——   季寒川轻巧地往旁边避了半步。   胡蝶的手刀偏移,恰好落空。   季寒川面不改色,继续往前。房间不大,他很快到了宋和风面前。身后又是一阵劲风。   是丁英达。他直接朝季寒川踹去,可季寒川依然轻松挪开步子,躬身去捞地上的少年船员。   光是两次躲避,已经足够其他人看出,季寒川恐怕身手不凡。   如果说经历了二十场游戏的玩家可以辗轧船上所有NPC,那此刻,他们悚然发觉,对上韩川时,自己才是被碾压的那一个。   他到底是什么人?!   接连两次失利,己方再无更强人员。韩秀忍耐地,说:“让韩先生走吧。”   季寒川转过脸,视线从玩家们身上一一挪过,礼貌地:“谢谢。”   韩秀深呼吸,问:“韩先生,你也想活下去,对吧?”   季寒川看她,笑一下,说:“放心,我们的利益不冲突。”   他很光明正大,拎着宋和风,一路到外面。在季寒川身后,其他玩家一拥而上,要问韩秀到底在考虑什么。韩秀疲惫,扶着额头,反问:“我们能打过他吗?”   乐游嗤笑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韩秀说:“打过他,然后呢?我们还是会有伤亡。”   聂曲:“韩姐,他对NPC都那么……应该不会伤人吧。”   韩秀:“要拿这点来赌吗?他刚刚那样子,明明不把胡蝶、丁哥放在眼里。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聂曲听着听着,脸色一变,想起:“甲板上那些人!”   他们可都知道,韩川先前在三等舱做了什么。一头鲨鱼,不够千把人吃,但足够上百人果腹。此外,也让三等舱许多人有了信心,愿意亲自下海捞鱼。往后一点,他们依然不敢上看守严密的头等舱,可二等舱中,已经住了许多三等舱乘客。   季寒川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一片混乱。最后,他还是和宋和风去了船员住处。他换了一身还算干净整洁的衣服,摆脱之前的破布。   而宋和风手脚被捆了许久,此刻血流不畅、四肢发麻,正在给自己揉捏,忽听季寒川问:“小宋,你来讲讲,这些天,那群人里出了什么事。”   宋和风很配合,把季寒川当做救星,说了贾、何二人多半有问题,又提起那晚乐游出事。最后,当然还是说起玩家们把船员、头等舱原有乘客都关进货舱的事。季寒川算一算时间,正是自己离开后的第二天。   此刻,宋和风的心情低落下去,说:“川哥,我知道那些人有问题。但我还是……”   季寒川看出他心绪复杂,却没有过多安慰,口中说:“看来他们除了捆着你外,也没有额外虐待你。”   宋和风打起一点精神:“几天了,只给水喝,另外半个白面饼,都发霉了。唉。”   季寒川想:可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又渴又饿。   他改换话题:“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们渔村里的人起名字,都会是你这样吗?”   宋和风有些迷茫,“什么样?”   季寒川笑一下,“我家里有请一些帮工。他们的家境也不太好,很少有你这样好听、能写出来的名字。”   宋和风“哦”了声,回答:“好像是我爷爷留了字辈,我爸单起一个‘风’字。”   他揉着脚脖子,陷入某种回忆:“其实我爷爷早不在了,但他可是前朝最后一批秀才,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唉,可惜那年月,秀才也不值钱。”   季寒川露出点恰当的惊讶:“那你家里,怎么会……”穷苦到那样地步?   宋和风恹恹道:“他去得早。听我妈说,我爸都是我奶一个人拉扯大。”   所以迅速落魄。即便如此,宋和风的爸爸在年幼时,也跟自己父亲学过几天读书认字。   季寒川心想:扣上了。   他先前想从鱼怪口中套话,后来意外颇多,没能成行。但阴差阳错,还是知道许多信息。   现在来看,叶芳或许根本不用死。但玩家们饿了宋和风太久,他自己恐怕都不能控制自己。   游戏不会给出无关线索,这么多细节都能对上,只有一个解释。   洞窟里写字的人,是宋和风的爷爷。   宋和风的父亲有二分之一鱼怪血统,所以他可以在迷雾重重的海域里逃出生天。   张老板和船长未必知道其中细节。他们只知道,宋和风的父亲经历过这种情况,又活下来,于是对宋和风另眼相待。   或许是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信息,也或许是觉得只要跟着他,就能成功逃离。   到此刻,宋和风一口气说完所有信息,又好奇地看着季寒川。季寒川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些,温和地:“小宋,我刚才与他们讲话,你大概也有听到。我的确在海上漂了很久,到了晚上,遇到一个东西。”   宋和风屏息静气。   季寒川却没有多说。   他问宋和风:“安平轮这么大,行驶一趟,燃料库里有多少油?”   宋和风一怔。   在弄清季寒川想做什么后,他嗓音颤抖:“川哥,你——”   季寒川说:“不把‘祂’弄死,这条船,永远都别想出去。”   宋和风吞一下口水,觉得眼前的男人简直疯了。他眼前一花,有一瞬间,似乎随着季寒川的话,见到一副诡异画面:阴沉海面上,有一个庞大黑影慢慢浮起。身侧满是浓重雾气,无数人站在破损渔船上,朝“祂”所在的方向看去。   宋和风眨眼,迷茫,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   但在对上季寒川视线的时候,他意识到:川哥似乎,并不是在商量什么。   他是在“通知”我。   而我没有能力阻止他。   只是可以选择要不要帮他。   宋和风浑身发抖,嗓音颤动,问:“川哥,如果真的点了火,我们能活下来吗?”   季寒川笑一下,说:“那要看,小宋能不能开船了。”   宋和风:“可是!”   季寒川说:“你想在这条船上烂掉吗?”   宋和风眨眼。   他是少年人,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总是爱听故事的。   他听过许多风流人物的传说,在这一刻,蓦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沾上了“英雄”二字边角。如果他可以救下这一船人,那往后的人生,或许会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的时候,宋和风问:“川哥,你说货舱里那些人,还活着吗?”   季寒川说:“我不知道。”   宋和风痛苦,季寒川看着他,说:“小宋,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季寒川:“但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   宋和风挣扎许久,终于说:“好,我们去做。”   在韩川面前,他才不是一个可以任人蹂躏的牲口,而是一个人。可以和他说“我们”。   季寒川微微笑一下,说:“好,我先提前说一句谢。”   他们去检查了燃料仓。时间渐渐过去,等到晚上六点,外面开始起雾时,燃油一点点被排出船外,在安平轮之后拖出一条长长轨道。   季寒川没想拖着所有玩家做什么。   他又找了搜救生船,自己坐在上面。看着海雾中的安平轮一点点远去。   在他周边,是一个燃油画成的大圈。同时,他所在的这条救生船周边,同样是许多小船,上面摆满燃油罐。   这天入夜,玩家们不算意外地发觉,韩川又不见了。至于宋和风,乐游以外的玩家们原本就对他兴致缺缺,此刻没人提起。他们更在意叶芳。   他们商量,无论如何,要把那几个头等舱女NPC也推入货舱,或许这是解决之道。   但在真切面对货舱门时,又开始犹疑。伍和平站在所有人身后,眼光深深。其他人在想的,不过是这里面有没有活人。伍和平则在想,不知道有没有活人,拿到那把枪。   这样僵持,不知是谁提出:“也不一定要把她们关进去吧。”   玩家们视线转动,看向詹珊珊。   比起最初的开朗,到现在,詹珊珊沉默许多,这会儿说:“既然她们不会影响我们——”   熊俊说:“不是‘不会’,是‘我们不知道会不会’。”   聂曲也劝她:“我们只是为了多一份保障。”   詹珊珊闭上嘴巴,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胡蝶拍一拍手,道:“好了,来开门。”   他们都不知道,这时候,宋和风在驾驶室里,艰难地完成一个圈。然后又跑前跑后,关上燃油闸门。随后,继续开船,让安平轮远离那片燃油区。   做完这些,船侧已经是一片海雾。他紧张地看着周边一切,又颓然。   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川哥究竟如何。   同时,胡蝶、丁英达等人,缓缓推开货舱铁门。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从中飘出。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那几个头等舱女NPC眼神麻木,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大门。在嗅到那股腐臭气味时,她们却像是骤然活了过来,开始挣扎。   可在玩家们面前,她们的挣扎,并没有用。   最终,连带那几个藏了女NPC的乘客,总共几十号人,都被塞进货舱。这期间,货舱里传出一些淅淅索索的声响。二等舱乘客听到,几近崩溃,甚至有人当场失禁。胡蝶十分嫌弃,转向一边。丁英达面无表情,拎着失禁者的领子,把人扔了进去。   铁门缓缓合拢,到最后一点光线都消失的时候,货舱里的NPC们茫然四顾,要被味道熏到晕厥。同时,有人壮着胆子,左右摸索。摸到了破碎的骨骼、腐败的血肉。   他们的尖叫声、求饶声、呕吐声,一起被挡在铁门之后。   这晚,玩家们照例“分散”开。而后,还活着的玩家,又悄悄去张老板房间里聚拢。   房间内还剩十人。此刻有死一般的沉默。   这之中,宋柔的视线倏忽晃动一下。她从床下下来,走到窗前,看着远方。   旁人留意到她的动作。韩秀有些疑惑,跟着过来,视线却落在窗边的墙壁上。   宋柔:“韩姐,你看——”   韩秀凝重地:“看来把头等舱的人关进去,没有用。”   宋柔有些诧异。其他人寻着韩秀的目光,见到墙壁上渐渐溢出的水珠,各有所想。而宋柔犹豫片刻,说:“韩姐,我是说外面。”   韩秀一怔。   这一回,她顺着宋柔视线看过去,在一片蒙蒙灰雾里,见到一点火光。   韩秀眨眼,以为自己看错。可丁英达、胡蝶相继过来,胡蝶皱眉:“怎么会起火?”   与此同时,季寒川眼上蒙着新的布条,再用另一块布随意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周身一片火光,同时海浪翻搅!那个从深海中被玩家血液吸引、浮上来的巨大怪物,在触碰到火焰时,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叫!   而季寒川手上拎着油桶、怀中揣着被油布包好的火柴,随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而去。他踩着翻滚的触手,身体轻巧、越跃越高,身侧是愈发逼人的寒意,他血管要被冻住,手指发僵。这时候,他打开油桶,滚滚燃油倾泻而下!   季寒川又向上跃去!   他身子轻灵,像是海中飞燕,踩着一条条触手。那庞大怪物想要潜入水下,可此刻,季寒川艰难地划开火柴——   火柴落下,带起一串火焰。   “祂”身上的燃油被点燃。   整个海面都开始翻滚。狂风呼啸,吹散了安平轮周边迷雾。玩家们站在船边,看到雾中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丁英达皱着眉,见到黑影上方跳跃的一个小点。   在玩家里,他是话不多的一个。此刻,却开口,说:“是韩川吗?” 第78章 吃饱   这晚之前, 面对窗外迷雾, 玩家们没有细谈,但也有共同认知:那是游戏在为场地划出界限,不让玩家离开安平轮。   这太理所当然了, 过往哪一场游戏不是这样?根本不用考虑。   以至于玩家们根本没有想过, 他们要不要离开安平轮、去往海面。   后来知道“韩川”从海上归来,也没有动摇玩家们的想法。他们认定“韩川”是NPC, 于是很多事有了另一种解释:给玩家们的限制, 当然不会影响NPC。   到现在,房间里其他人也慢慢聚来,透过窗子,看远方海中黑影翻滚。   天空中似有乌云凝聚, 云中电光闪烁。   而玩家们远远注视,像是在看一副油画。画中有灾厄、有巨兽,还有悍不畏死的人类——   这一幕, 让玩家们对“游戏”的认识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宋柔喃喃说。   韩秀沉默, 再想到先前遇到的老玩家,十分茫然。   屋子一时寂静,反倒是墙壁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到后来,最先到窗边的宋柔猛然后退一步,再大口喘息。她脸颊苍白,带着一丝冰冷水色。而玩家们如梦初醒, 意识到:“水”流进来了。   宋柔被唤醒登船第二夜的记忆, 面色很不好看。她转头, 快步走向屋门。可离屋门越近,先前的窒息感就越明显。   宋柔闭一口气,最终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手。   掌心下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安心。此刻回头,看着身后其余玩家。十个人,十种心思,宋柔显然是决意离开房间。可又有其他人,觉得:“韩姐,我们真的要走吗?现在都半点了,按照这个扩散速度,至少今晚不会扩散到房间中心。我们是不是没必要——”   韩秀说:“自己决定,不要问我。”   詹珊珊一怔,见韩秀也皱眉、踌躇。远离窗边那奇异一幕,眼下才是韩秀真正熟悉的游戏。会有各样危机,有许多时候要看运气。开门迎来的或许是生路,或许是死胡同。她不想担起其他人生命。   最后,詹珊珊坚持留在房间。苏洁犹豫片刻,选择陪她。其他人则出门,见走廊墙壁湿润。熊俊略带紧张,说:“甲板上应该还有那群东西。但如果只是跳舞,应该没事?”   韩秀说:“走吧。”   他们走到一半,忽然觉得船身一震,向一方偏去。   玩家们猝不及防,全部摔到走廊一边。留在张老板房间的詹珊珊被呛到,手脚并用,爬到屋子中心,大口喘气。   与此同时,沙发、床铺移位。苏洁留意到,瞳孔微微缩小。   这种东西移位了,那在货舱里外,那些用来堵门的钢条呢?   可苏洁来不及细想。她堪堪扶住床,安平轮又一阵震动,被涛涛海浪拍打、在惊涛骇浪中起伏。如果此刻玩家们看一眼窗外,会觉得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在火光中震怒。“祂”一念之间,海上巨浪滔天、浪花几乎扑上云端!   这是怎样一副末日景象。   季寒川身在其中,眼前黑暗,视觉受阻,只能依靠听觉。他在黑色巨怪身上撒了几桶燃油、放了几把火,几乎能嗅到空气里的焦香肉味。可还不够。   他脚下若有吸盘,在滔天海浪中,身体起起伏伏,却依然能稳稳立在“祂”身体上。无数触手朝季寒川涌来,这时候,“祂”巨大的体型反而成了劣势。季寒川四处乱窜,这庞大的游戏生物便不能解开他眼前布条。   而季寒川一边听四周响动,一边在心里勾勒出一幅“祂”的绘卷。触手之外,是“祂”从水面拔起的庞大身躯。而躯干之间,会是——   最脆弱的部分。   季寒川深深呼吸,从身后,取出一把鱼怪鳞片。一共九片,先前他交给宁宁八片,自己留上一片。到现在,又回到季寒川手中。   他把鳞片当做飞镖,身姿跃动中,将鳞片一一朝黑色巨影甩去。这些鳞片借着风势、借着季寒川的腕力,一一在巨怪上划出长长伤口。海面上火焰熊熊,“祂”多少次想要逃离火圈,却又在身体触碰上火光时遁去。“祂”被彻底激怒,不愿潜入海中,只想尽快捏死身上捣乱的虫子。两只眼睛睁开,其中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瞳孔。远方安平轮上,头晕目眩间,詹珊珊不经意间视线转来,与“祂”对视,身体登时僵住。   苏洁痛苦地躲避,要留心乱砸的东西,又因船舶颠簸、胃中翻滚。她捂着嘴巴,几次干呕,难以抑制地联想到晚间在货舱中嗅到的腐臭。这样无暇他顾,过了许久,才留意到詹珊珊的不对。这时候,原本固定在墙边的柜子缓缓挪动,在木地板上发出“刺啦”响声,眼看就要往詹珊珊所在方向倒去!   苏洁瞳孔一缩,下意识伸出手,喊:“珊珊!”   詹珊珊依然静静站立。   到这时候,苏洁再迟钝,也能发现詹珊珊不对。进入这场游戏之后,她的心态几次转变。眼下,苏洁艰难从床上下来,跺一跺脚,去拉詹珊珊。詹珊珊身体稳如磐石,可她毕竟只是个新玩家,又是身材消瘦的女孩,这会儿被苏洁扯开,随后柜子便倒了下来!   “咚”一声,砸在地板上。   此刻,张老板原本低调的房间已经乱七八糟,大小摆设碎了一地。苏洁扶起詹珊珊,见她眼中迷茫,过了许久,才像是分清自己身在何方。同一时间,房中的水汽愈发浓重。詹珊珊来不及多说什么,先吸了一大口水,再剧烈咳嗽。   苏洁看到,反倒按下心来。她问:“珊珊,你刚才?”   詹珊珊身体一颤,难以形容自己究竟见到什么。是宇宙沧桑,是星河彼岸。她甚至觉得自己多看片刻,或许就会超脱于人世之间。此刻,她头脑混乱,像是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说:“我看到了……”   “啊——!”   却是苏洁的尖叫!   在安平轮晃动中,床铺终究向一边倒来。苏洁难得崩溃,说:“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里东西太多了!”   詹珊珊恍恍惚惚,被苏洁拉走,脑中仍然是刚刚见到的景象。世界是什么?游戏是什么?玩家是什么?   她们遇见过什么?失去了过什么?   她忽然多了些飞蛾扑火的心态,想要扑到窗前、多看一眼。   可苏洁握在詹珊珊手上的力度,还是让她有些许迟疑。詹珊珊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聪明、有自制力的人。她最后一点理智,是用来判断:我不对劲。   可之后,她思绪渐空,甚至想:“祂”就是一切。   也要让苏洁看一看。   想到这里,詹珊珊笑起来。   同时,季寒川手中八片鱼鳞飞完,剩下一片被他握在手中。他却是真正飞蛾扑火,身边火光闪烁,“祂”四周仍然冰冷刺骨。在这样割裂环境中,季寒川义无反顾,朝“祂”头颅扑去!   这回,他再没有借力之处。身侧是海洋,是火焰,是“祂”飞起的触手。他身体砸在巨大怪物的头颅之上,像是心脏都要被冻住。“祂”已经接连受伤,疼痛又狂怒。却因为先前伤口,未曾留意新伤。   借这一点空档,季寒川浑身发颤,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迅速结冰。他喘着气,却连呼出的都是白雾。衣袖、裤脚,全部染上白霜。   火焰似乎黯淡下去,再不能提供热量。   季寒川虚弱又无力,手上力气越来越轻。就这样,切开“祂”的身躯。   伤口愈大,黑色巨兽怒火滔天!身体在海面之上剧烈摆动。剩下几艘救生船跌撞起伏宛若浮萍,船上的宁宁看着眼前一幕,看着即将化为冰雕的父亲,也看着“祂”身上扩大的伤口。蓝色血液从怪物庞大身躯上细小伤口中涌出,所到之处一片霜冻。季寒川却再没有力气做更多。   他唇色发白,手脚麻痹,不像从前恣意俊美。   兴许是察觉身上人类虚弱,“祂”渐渐平静。却非放过,而是让身体慢慢沉下水面。   蓝色血液淌入海水之中,结成一个个颜色空灵的冰柱。有冰柱自宁宁所在救生船下流走,宁宁趴在小船边缘,伸手,捞出一把蓝色冰晶。   相较于季寒川浑身冰冻,宁宁显得轻松许多。她原本困倦太过,邵佑给了她一些基本能量,可只够维持宁宁清醒。眼下,她仍然疲惫,却低头,轻轻舔了口手中冰晶。   像是夏日里偷吃冰淇淋的小孩。   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在玩家们的尖叫惶恐、安平轮的剧烈震荡之中;   在“祂”慢慢沉下水面,而季寒川跟着沉下、手脚冰冻之中。   宁宁含住一块蓝色冰晶,五脏六腑都是一片暖融融。   像是终于、终于有了迟来的力气。此刻,她身后甚至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影子是一片幽幽色泽,要融进灰雾、融进夜色,融进黑色海面。   影子抬手,于是海中蓝色冰晶一点点浮出,海面流光溢彩。   月色终于穿过迷雾,投向这一片黑色海洋。幽蓝色的海面之中,一艘小船,与一个庞大的黑色影子,沉默对峙。   在玩家们不知道的地方,甚至是季寒川见不到的地方,庞杂的信息流迅速滑过,两个世界边缘接触、碰撞!   随着邵佑出现,灰雾里,有了模糊不清的城市影子。而眼下,他情知自己不能出现太久。于是下一次抬手,季寒川的身影从“祂”身上跌落,被冰冻起来的玩家浮在水面上,一点点进入这片幽蓝海域。而冰晶在触碰季寒川时,自发地让开、留出一条道路。邵佑轻轻叹息一声,与那双巨大的、充斥着无数瞳仁的眼睛对视。海洋与城市在他们——“祂们”身后出现。邵佑所在的世界,奔逃中的玩家抬头,见到天空上出现一片深蓝,掩去了原本的血月。   玩家们怔忪。   这时候,海水上的幽蓝色迅速消融。   化作蓝色光点,一点点,飞入宁宁身体。   宁宁抬起手,看光点飞入指尖。灰雾再次凝聚,这一回,是隔在安平轮与火焰间。安平轮上,玩家再不能窥见黑色巨影。   庞大的怪物身上,蓝色血液汩汩流下。   季寒川被涌起水流推入船中,昏迷不醒,不能见到眼前邵佑。   身上冰水消融。   时间像是被拉快进度,雾里雾外成为两个世界。安平轮上,玩家们走到甲板,果不其然,见到另一场舞会。头等舱NPC站在上面,用肿胀的、被水泡到要散的眼睛,去看眼前玩家们,问他们,要不要跳一支舞。   这时候,海面上的风浪像是停下,方才散去的浓雾又裹过来,在安平轮四周形成一道壁垒。   韩秀深呼吸,将手搭在一个NPC手中。掌下是水,是飘忽忽、没有重量的肉絮,是骨骼。   画面渐渐往下,二层,所有NPC一起站在甲板上,眼神空洞,抬头,听着上方传来的乐声、脚步。   三层,海水淹没整个三等舱,各样东西碰撞,偶尔有“咕噜”水声。   再往下,货舱前,死鱼烂虾散发着腥臭。以为方才的晃动,此刻原本被挡在货舱之外的钢条四处散开,变得乱七八糟。同时,货舱铁门上,出现一条缝隙。   片刻安静后,一条触须,从中出现。   渐渐地,触须增多,成了三条、五条……无数条。   然后,这些触须拉开了厚重铁门。淅淅索索的声音里,数不清的影子从中窜出。   驾驶室内,宋和风四处踱步,心情焦灼。   川哥到底成功了没有?!   也不知道头等舱那群人这会儿在经历什么。   他时不时看一眼表。可大约是看得太频繁,以至于不觉得时间流逝。最后,宋和风重新回到驾驶座上,手撑着头,愁苦又无力,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驾驶室内的东西大多有地方固定,是以在方才的海浪滚滚之中,宋和风没有受到影响。他有心开船、离川哥稍近一些,看能不能见到什么线索。可又忧心,怕自己与轮船不能全身而退。这样纠结,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   宋和风浑身一震。   他僵硬地转头,去看驾驶舱门扉,心头一片混乱:这个时候敲门,会是谁?   头等舱那些人?   宋和风想到这里,不太敢开。   但他一转念:或许是川哥?   自己看不到灰雾那边,当然也看不到川哥现在在做什么。没准川哥已经解决威胁,回来找自己庆功。   宋和风心里多了点微不可查的激动。但还是忧心。在他踌躇期间,又有三声敲门响动。宋和风迟疑,抬高一点声音,问:“是谁?”   没有人回答。   宋和风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如果是川哥,怎么至于这样久不讲话。   他决定假装不在。又懊恼,觉得自己刚才为什么还要发声、摆明了驾驶室里有人。这样恍惚犹豫,他最终决定捂住耳朵,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想到这里,宋和风转头,看向眼前驾驶室玻璃。在十二点之后,他眼前就是一片灰色了。只在刚刚海风大作之时,灰雾被吹散片刻。   可此刻,宋和风心跳停了一拍。   他血液涌上脸颊,全身发烫,难以置信,恐惧侵占大脑,再不剩其他情绪。   他眼前的玻璃上——   贴着无数、无数鱼怪。   它们的触须,将玻璃上的最后一点空隙都侵占。   到此刻,注意到宋和风的视线,为首的鱼怪咧开嘴,朝他笑一下。   同时,宋和风听到“咣当”一声,是驾驶室的们被打开。   夜色更深。   灰雾散去,海面恢复以往色泽。   救生船上,季寒川半昏半睡,又到第二天中午,方才睁眼。好在这一次,他离安平轮不算远,能见到远方轮船。   季寒川划船过去,路上顺便捉鱼、果腹。他已经很习惯拿鱼怪鳞片切鱼,可惜的是,这回他在身上摸了片刻,发觉鱼鳞不在。   季寒川遗憾,只好亲自上手。好在海鱼鲜美,换种吃法不影响味道。只是吃了太久,还是有些腻歪。   他悠闲吃鱼、悠闲回想昨夜。海面上的火已经熄灭了,燃油毕竟不足。昨夜弄伤了黑色巨影,不知今晚还有没有能力再接再厉。   太阳更烈一些的时候,季寒川上了安平轮。   这是轮船航行的第十二天,离玩家正式进入游戏第十二天还剩两个小时。   这天见了玩家们,他们看季寒川的眼神或多或少有些古怪。私下里,韩秀斟酌着,问季寒川:“昨晚,你是不是在和什么东西……”打架?   季寒川想一想:“可以这样说。”   他又笑,说:“但我建议你,不用了解这么清楚。”   韩秀深呼吸,明白过来,自己可能触碰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依然觉得“韩川”来历奇怪、行踪更是有问题。可眼下,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韩秀,告诉她:不要问。   就好像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很不好的后果。   韩秀选择相信这一份直觉。   她该换话题。苏洁给她说了詹珊珊昨晚的不对劲,最后不太确信地推断,说詹珊珊是在看了窗外之后,才变得十分古怪。如果那个怪物是詹珊珊古怪的缘由,那韩川他,算是“敌人的敌人”。韩秀说服自己,也接受季寒川的建议。她和季寒川讲了詹珊珊的事,却不再追问更多。   韩秀这样的态度,让季寒川心情不错,投桃报李:“你们可能注意到了,我眼睛上一直蒙了东西。”   韩秀忧心,问:“真的那么厉害吗?”看一眼都会出问题?   季寒川说:“不要冒险。”   韩秀咬牙,接受。转而说:“其实还有一件事。”   关于叶芳的尸体。   早上经过叶芳尸体所在房间时,有人觉得不对,去叫其他人。打开门看,却见叶芳尸体比昨夜更惨不忍睹。   她原本只被人吃了腹部一块皮肉,但眼下,仅剩一点碎肉挂在骨头架上。房间里血渍斑斑,墙壁上多了许多血手印。   季寒川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了。”   又问:“昨晚那种情况,我听说,货舱里关着人?”   韩秀警惕看他。   季寒川说:“……自己做的,自己不敢承认?”   韩秀摸不清他的态度,这会儿谨慎道:“我们检查过,货舱外的钢条还在原来位置。”   季寒川微微眯眼,意味深长,说:“这样吗?那质量还真不错。”   这话很敷衍。他们都知道,钢条动不动,和“质量”没什么关系。   季寒川留下这一句话,去找宋和风。可在宋和风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始终没见人影。季寒川扯一扯唇角,半是自言自语,说:“看来晚上还有的麻烦。”   但他更挂心海中怪物。   此刻,季寒川回身。想一想,干脆再去救生船上补眠。在他离开之后,几个船员慢慢从各种角落探头。宋和风身在其中,神色阴晴不定。隆哥抬手,拍一拍宋和风的肩。   短短几日不见,隆哥身上皮肉迅速消瘦下去,几乎成了一块行走的骷髅。他形容枯槁,在阴影中,恰似鬼魅。对宋和风说:“小宋,你可切莫被迷了心智。”   宋和风侧脸看他,面色冷漠,没有回话。   隆哥朝其他船员招一招手:“兄弟们,走!”   这天,玩家们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留意到,许多耀武扬威的二等舱船员,被人悄无声息地捂住嘴、掐住脖子,拖入黑暗。   转眼再度入夜。这回,季寒川仍然选择飘在小船上。没有鱼鳞,他手上多一把厨刀。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磨刀,手边放着一块新怀表,听秒针“咔咔”走动。这样过了许久、许久,海雾渐浓,海水色泽更深。季寒川心中一动,坐直身子,看向四周。   平静的海水下,危机四伏。   宁宁出现在他面前。   季寒川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女儿。一天不见,她袖口好像微微缩水,露出一小截手腕。但看脸颊,还是带着婴儿肥的小孩。   季寒川手上仍是那把厨刀,耳畔许多嘈杂水声,有什么东西聚拢过来。   一切像是昨日重演。   在这之中,他对宁宁笑了下,很温和的好父亲样子,欣喜于女儿的成长,说:“宁宁,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宁宁轻轻“呀”一声,扯一扯自己袖口,说:“好像有点……”   毕竟昨天吃了很多、吃得很饱。 第79章 死亡   季寒川又问:“昨天晚上的事, 我不太记得了, 你能告诉我多少?”   宁宁绞着手指,很为难。季寒川看到,就明白, “游戏”在限制她。   换言之, 昨天晚上,一定有又什么过界的事情发生。   宁宁想了半天, 终于说:“你从‘它’身上掉下来, 被水带到船上。”   这倒是实话,只是减掉大多细节。   如果父女两人是写字沟通,或许会发现他们对那庞大黑影的定义有所不同,可惜此刻并没有这种条件。   她想一想, 记起什么,认真道:“爸爸还说,我不能一次吃太多。”   季寒川缓缓眨眼。这显然是叫另一个人。   宁宁举起袖子, 朝季寒川比划。她手臂比之前长一公分, 此刻坐着,看不出身高,但她口中讲:“一次长高这么多,就够了。不然会被发现的。”   季寒川看着女儿,想: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   被发现?被什么发现?   昨晚是“吃”了什么,让宁宁长高?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季寒川没有追问什么, 失笑:“好。”   他话音落下, 余光便见有什么东西悄悄攀上小船边缘。季寒川皱眉, 听宁宁在自己耳边继续叽叽喳喳,说一些很孩子气的话。他分出一点心思,听着听着,觉得心里又柔又暖。有一刻,季寒川很确定地想:虽然我不记得那个人,但我大约真的很在乎他。   他心跳加快一瞬,带着难言的悸动。他仿佛听到了一点回忆中的钟声,然后是搭在自己肩头的温暖的手。宁宁的声音似乎变远了,季寒川几乎要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气氛中。可在这时候,他抬起右臂,慢慢覆盖在自己左臂上。   船员的衣服是麻质,很差的料子,带一点洗不掉的脏污。此刻,季寒川右手倏忽用力,手指扣进已经结痂的伤口。剧痛袭来,让他神智清醒。没有什么钟声,更没有肩头的手臂。是一条条触须卷上季寒川肩头。   鲜血一滴滴滑落,宁宁惊叫一声,扑过来:“爸爸!”   在季寒川看不到的地方,触手穿过宁宁的身体。两边像是处在不同位面,宁宁没有被伤到分毫。她忧心又难过,恍惚又慌张,“怎么办,怎么办——”   季寒川拾起一边的厨刀,左臂伤口皮肉撕裂、边缘发红。他砍掉身边的触须,身下水流翻卷。一波浪打来,将小船打翻。季寒川跌入水中!   他周身一片鱼群。在这之中,季寒川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隆哥、口袋里带着三枚银币的船员,还有其他。他在海水中睁开眼睛,意外又好笑,张嘴想说什么,可吐出的只是泡泡。血水在黑色海洋之中消融。有什么东西,静静潜伏在季寒川身后。原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愈来愈近。季寒川背脊感受到了凉意。   又来了。   这回是在海中。吸取教训,要为昨夜经历报仇。   季寒川闭眼,耳边是抑制不住的电流声。涛涛浪花中,翻掉的小船扣在海上,如果季寒川抬眼去看,会见到宁宁依然坐在上面,像是一幅水中倒影,不受重力、不受一切控制。   可他最终没有睁开。   他身前是鱼群,身后是寂静黑暗。背后带出一丝凉意时,季寒川抬手,堪称熟练的抓住一根鱼须。他想:我原本已经没有想要做什么。   宁宁说,她吃了足够多了,不能多吃。   所以季寒川打算安然在海上飘一夜。他只是懒得再管安平轮上各种纠葛。   这种想法,其实有些无赖了。他伤了人家,难道不准人家复仇?   此时此刻,季寒川将鱼怪拽到身边,控制鱼须,翻身骑上!   鱼怪在他身下扭动,季寒川轻轻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又出问题了,手臂上的剧痛已经不足以抵消那个怪物对意识的控制。他又见到那片海面、那片船舶。此刻,他抬手,猛然将厨刀斩上鱼怪背脊。鱼怪的挣扎瞬间弱了下去。而季寒川借此功夫,解放双手,扯下布条缠住眼睛。到此刻,他慢慢清醒一些。又意识到:我在下沉。   他把鱼怪当做砧板,同样当做武器库。水声里,季寒川下了鱼背,拽着鱼怪触须,开始上游。有无数同样的怪物朝他袭来,最后都被季寒川一条条拉住触须、捆在一起。鱼怪们挣扎,在海中泛起无数波浪,又都被季寒川抓住、不能逃脱。片刻后,季寒川顺着触须,拉过一条鱼怪,毫不迟疑,从它身上扒下鳞片!   海中多了更多血流。   季寒川浮出水面!   水花中,他甩一甩头发,在布条后眼皮微颤动。他手上一把鳞片,昨夜就觉得好用,可惜没地方补充。现下却不同了,不管鱼怪是如何从货舱逃出,至少此刻,他有了取之不尽的资源。一片片鱼鳞划破空气,朝那黑色巨影飞去!   海面重新巨浪翻滚,安平轮在浪尖跌宕!   季寒川身后是鱼怪,鱼怪触须被他握在手中,像是游乐园里卖气球的商人。只是这一回,他手上的“气球”,却是活物。会挣扎扭动,又全部无力逃脱。这时候,反倒是先前已经被削了触须的鱼怪更加占据优势。它们在水中布成一排,张嘴吸着水流。水流涌动,要带着季寒川向后而去。季寒川“啧”了声,厌烦又无奈,松开了手。   两边鱼怪碰撞!   其中一边,带有触须的鱼怪被季寒川捆在一起,无力单游。而“祂”身上再多出许多伤痕,狂怒之中,整个海洋都在震动。   宁宁倒在水里,能更轻松地摸到水中蓝色血液。她偷偷地伸手,想:我就吃一点,一点点。   如同每一个经受不住零食诱惑的小孩。   尝一点,然后是再一点点。   另一个世界里,邵佑阖上手中金融杂志,抬一抬眼皮:“宁宁。”   嗓音难得清冷。   宁宁抬眼,很无辜。邵佑:“……”   他深呼吸,走过来,把宁宁抱起来,放在一边桌子上。一大一小,父女对视。邵佑严肃:“不能再吃了。”   宁宁摸一摸肚子,有点心虚。   邵佑:“……你被发现的话,我没办法带你回来。”   宁宁怔一怔,抬手,拉住邵佑的袖子。   邵佑握住女儿的手。细细软软,指肚肉乎乎的。他又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宁宁,还是个很小的、苍白的婴孩。到现在,多少场游戏过去。邵佑偶尔在心里计算,想:宁宁该上幼儿园大班。   如果没有这一切,到明年,就要上小学。   可惜世事无常,偏偏没有“如果”。她在一片魑魅魍魉中长大,没有经历过正常人世间。   宁宁:“我不想……”不想和爸爸分开。   邵佑显然很明白,声音温柔,回答:“我也不想。我们和寒川爸爸还没有团聚,怎么能分开?”   宁宁眼里多了点水光。   邵佑:“所以,宁宁,别让‘它’发现你。”   宁宁肃着一张小脸,郑重地:“嗯!”   她又回到海水之中。   这时候,身侧已经是一片幽幽蓝光,连海水的墨色都要冲淡。   宁宁迷惑地抬眼。在海面之上,一人一兽正激烈交战。“祂”想要抓住、想弄死季寒川,偏偏季寒川抓紧时间,往自己眼睛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布料。这种时候,原本用来吞噬生命的鱼怪反倒成了绊脚石,一个比一个没用。“祂”愈发愤怒,触手猛然拍上水面,激起巨大浪花。鱼怪们像是听到什么命令,从这片海域中离开,再度回到安平轮边。   这时候,灰雾之中,只剩黑色怪物、季寒川,还有旁边倒扣的小船,以及船下的宁宁。   “祂”身上布满伤口,季寒川手臂也有汩汩血流。“祂”身躯庞大,可季寒川连续多日放血引怪,此刻再度被自己扣出伤口,反复折腾之下,脸色终于有些发白。   又因离“祂”太近,身上一片冰霜。季寒川有些犹疑,想:难道这就不死不休了?   最初见到,“祂”明明简简单单,就放过季寒川一马。现在想来,或许是还没有达成游戏允许“祂”出手的条件。   季寒川心绪转动,不住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拔下来的鱼鳞。可惜鱼鳞毕竟有限。在剩最后几片时,他选择节约一些,不再妄动。   此刻,季寒川心中忽而想到:如果有枪——   布料之下,他眼睛微微眯起。   他达成了被这黑色巨怪追杀的条件,可安平轮上其他玩家没有。   想到这里,季寒川果断下水!他仿佛能听到身后冰冻。十数分钟后,一直手指修长、骨肉匀停的手,抓住了安平轮的栏杆。   这或许是探索货舱最方便的时刻。   鱼怪出来了,NPC更是各司其职。   几层甲板上,詹珊珊神思恍惚,不住去看周边灰雾。   因这份恍惚,与愈发像是巨人观的NPC跳舞时,她倒是没出太多状况。这些NPC大抵是因为眼睛腐烂到底,喉管也烂的差不多,于是很难再对玩家挖什么言语陷阱。韩秀倒是问了一句,为何不用礼堂。那NPC就怪笑,讲话时噗噗流水,说礼堂整修,不能再用。   又问韩秀,说如果她想要有特别尝试,也并非不可。   韩秀言辞委婉,拒绝了他。   她心想: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船忽然变得很稳。   在玩家们没有留意的时候,有一根、两根……许多触手,在灰雾中,缠上船身。   这时候,季寒川走在廊道中,将眼睛上的布条拉下。   他就着一盏昏黄电灯,把货舱外用来掩饰的钢条推开、开门。果然,里面一片寂静。   光线照进一些,季寒川嗅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好在他在上一局里经历颇多,此刻调整一下脖子上的布圈,改遮眼为掩鼻,然后走进去,见到一地污秽、破碎尸体。   季寒川挑眉,想:至少死的时候,是人的样子。   所以到现在,那些尸体也没有再度变回鱼。   他很快在货仓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个肥胖的、湿淋淋的身体前。   是张老板。   季寒川蹲下来,带着三分嫌弃、七分冷静,扯开张老板的衣服。   他微微一顿,在心里纠正自己刚刚的想法。   脏污的唐装下,是一个鱼肚皮。上面鳞片密布,肚子胀大。季寒川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是割开张老板的肚子,就会有秽物喷涌而出!   张老板已经死了很久。   以至于腹内器官腐烂、酿成沼气。   季寒川撇一撇嘴,去摸张老板口袋。最终在内侧一个密袋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伍和平先前的思虑。甚至季寒川本人也有点惊喜。   果然,这个年代,作为战乱中起家的富商,张老板果然会带热兵器防身。   季寒川卸了子弹,数一数。两把枪,十发。   他微微笑一下,想:足够了。   季寒川把两把枪保险栓上好,用油布抱着,放在口袋。   而后转身,离开货舱。走前,他瞥一眼货舱外阴影处,无声地动了动唇瓣。   这一切悄无声息。要到后来,头等舱的玩家们算着时间、算着还有几首曲子,一面被折磨,一面心怀期待。忽而觉得船身一震!   是缠在船上的触手,被季寒川手中子弹打穿。   “祂”更加愤怒,触手收紧,钢制船板发出“咯咯”声响。头等舱的玩家们惊慌失色,哪怕是最冷静的韩秀到此刻也有慌乱。抱着她跳舞的NPC却恍若未觉。   只是在这时候,因为船只晃动,熊俊不小心崴了脚。又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稳固身体,于是抓住、拽下了他舞伴的胳膊。   他的舞伴,是一个难得眼睛还在、没有腐烂太过的NPC女郎。此刻幽幽看他,说:“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熊俊平日也算胆大心细,到此刻,他大脑飞速转动,干巴巴说:“我还给你——”   NPC女郎反倒说:“我不要你还给我。”如果她五官还在、人形还在,这或许是一个娇羞的笑容。但眼下,她带给熊俊的,只有恐惧、心乱。她说:“我要你的。”   熊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他迅速调整过来,知道自己一点失措逃走,就一定是被溺死的命运。此刻,他稳住身形,嗓音微颤,说:“我的什么?”   NPC女郎笑一笑,嘴巴里爬出螃蟹,螃蟹又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往下。她身上原本就破碎不堪的肉絮被勾住,扯下一块。这样一来,她的下巴、颈部,都只剩骨头。   她说:“当然是你的手。”   这话出来时,玩家们骤然发觉,不止是海面升高,还是安平轮正在沉下。头等舱的围栏末端,竟然要与海面平齐。   熊俊大感压力,额头冒汗。其他人看着他,有怨有怒,还有惊慌失措。   NPC女郎已经抬起另一条手臂,去摸熊俊胳膊。从他宽厚的、散发着活人温度的肩膀,再去摸他健硕的肱二头肌。她像是想说什么,可惜舌头都要掉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秀警惕地看着旁边海面,再高一点,海水就要灌进来——   此时此刻,船身又是一震!   这一次,所有玩家都看到,有一个黑色的、扭动的影子,在灰雾中若隐若现。这一刻,他们的注意力从熊俊身上挪开。而熊俊心下发狠,干脆往前一步,将眼前湿漉漉的骨头架子架在肩头,再往船边奔去!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海水终于灌入头等舱甲板,玩家们面前的NPC毫无动静,仿佛习惯。只有熊俊肩头扛着的NPC发出点类似笑声的响动。可下一刻,船身再度震动——   伍和平侧头。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是季寒川。   他站在桅杆之上,在灰雾之中朝下开枪。火药在“祂”身体中爆裂!   视线穿过迷雾,季寒川见到跌成一片的玩家们。他微微皱眉,注意到,原来“祂”正在拖着船体下沉。   如今三枪下去,血液染蓝半边海域。季寒川深呼吸,自高空跃下。这一次,又是两声枪响!   直接爆开黑色巨影庞大身躯!   不止伍和平,船上其他人也听到枪声。可此刻,他们都没有余力注意这些。船再度回到海面,海水退去。NPC们的身体愈发七零八落。   而熊俊与红颜骷髅在围栏旁边纠缠。他脸胀得通红,身上NPC女郎抱住他。熊俊眨眼,能看到海面之下,自己与这具尸体缠缠绵绵。   他呼出的气愈来愈多,吸入的气都成了水,堆在肺中。   最终还是倒在地上。片刻后,再爬起来。   而这时候,灰雾尚未完全合拢。詹珊珊长久注视雾中一点,忽而转头,去拉苏洁。苏洁迷惑,问:“怎么了?”   詹珊珊笑一笑,说:“苏洁,你看。”   苏洁转过脸。   这是一个很快、很快的过程。   可更快的,是一梭子弹,直接擦过苏洁侧脸,射向甲板!   “砰”一声,苏洁猛然惊醒。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依然察觉不对。苏洁往后一步,詹珊珊却如鬼魅一般缠来,叫她:“苏洁,你看——”   苏洁:“珊珊,你?”   詹珊珊喃喃重复:“你看,你看。”   苏洁一咬牙,抬手,狠狠在詹珊珊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一声,詹珊珊的脸转向一边。她脸颊肿起,苏洁自己的手掌也火辣辣的痛。她烦躁又期待,想要这一巴掌扇醒詹珊珊。可此刻,詹珊珊重新转头过来,仍然微微笑着,对她说:“苏洁,你看。”   苏洁后退一步。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詹珊珊疯了。   苏洁抬高嗓音,喊:“大家不要看外面!珊珊疯了——唔!!!”   詹珊珊猛然扑上来,身体撞到苏洁,扯住她的身体,因太激动,五官都要移位。她强行拉着苏洁,要让她转向灰雾一边。苏洁挣扎,最后一脚踹在詹珊珊身上,将詹珊珊踹出两米!   同时,季寒川引着那庞大怪物,渐渐进入灰雾深处。   不知过去多久,詹珊珊迷茫地抬头。有身体浮肿的NPC低头看她,浑浊的水流从NPC身上流下,问她:“你跳舞吗?”   可这已经是今夜最后一支舞。   詹珊珊大脑混沌,说:“好。”   另一边,“祂”身上,几个枪伤所在之处血流如注。海水愈发蓝。   宁宁吞一吞口水,告诫自己:不能吃,不能吃。   她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踩在一根触手上。在触手要滚入水中时,他猛然将手中之枪高高抛起。另一根触手抓紧时机,朝这边卷来,将三八大盖拍向一边。   又被从水中窜出的季寒川接住。   季寒川在心中默念:还剩四发子弹。   不能乱用。   他与海中巨兽对峙,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射出一发。“祂”身形庞大,避无可避。而这一枪,正中昨夜季寒川最后割出的伤口!   往后,三发子弹接二连三,从同一个伤口射入!   海浪滔天!   黑云遮月!   巨兽发出一声恰似嘶鸣的声音,鱼怪们在此刻停滞,无法动弹。   季寒川跌入水中,手中枪被水浸透。海水幽蓝。   他泡在其中,被海浪推走,在海中沉浮。最终,却是那黑色巨影渐渐失去力气,要沉入水中。   灰雾在此刻渐渐散去。   留意到这点时,韩秀看一眼怀表,惊疑不定:还没有到三点零二。   怎么回事?   她这样想,忽而觉得有一阵白光照来。韩秀疑惑,转头去看。雾气更淡了,能见度该有两米、三米……于先前那十数个日夜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玩家们被这束光吸引,苏洁尚且惊魂未定,左右四顾,见到仍在与NPC跳舞的詹珊珊。   她张一张口,一声“珊珊”,却被咽了下去。   NPC们在白光中渐渐停滞,身体倒下。   而玩家们眯起眼睛,趴在围栏边上,去看白光照来的方向。   是一艘船——   韩秀睁大了眼睛。   她厉声道:“要撞上去了!去驾驶舱——”   丁英达手搭上她的肩膀,说:“来不及了。”   韩秀瞳孔缩小,眼睁睁看着两船相撞!   同时,灰雾愈淡。远处,季寒川把救生船翻过来,捞起宁宁,自己也坐上船。   他神色不明,看着宁宁。而宁宁拉一拉季寒川袖子,说:“爸爸,你看。”   季寒川侧头。   看两艘轮船,撞在一处。   他骤然想到自己在船上第一晚,看到的画面。   一艘船,破开迷雾,朝安平轮撞来。 第80章 最后   两艘轮船相撞, 玩家们所在的轮船将“另一艘安平轮”撞出一个巨大豁口!水流滚滚而入。   季寒川远远看着这一幕, 见到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上甲板,偏偏阻止不了海水灌来。海面上形成一个漩涡,偌大的安平轮被卷入其中。   一切发生的极快。他看到乘客们崩溃哭叫,却毫无办法。那些乘客似乎全然没有见到旁边静静伫立的另一艘轮船,连那艘轮船本身,在此刻也仿佛不受海流影响,安然停留在漩涡之上。   就像是——   一个影子。   韩秀等人悚然发觉,轮船上的水越来越多,墙壁被泡花泡软。联想到刚刚两船相撞的景象, 韩秀心中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这个时候, 詹珊珊仍然在和NPC跳舞。NPC已经越来越软、要碎倒在地上,可詹珊珊不闻不顾。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侧是温暖的灯光,是悠扬的音乐。她站在华美室内, 身上一件贵重长裙,是上流社会名媛闺秀,与爱慕者跳一支舞。   她停留在这个世界、停留在舞曲之中。   韩秀断然道:“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等那艘安平轮沉没,她们脚下所踩的甲板,会变成什么样?   韩秀不敢想象。   她甚至不敢动用这里的救生船。此刻攀在围栏上,往外看去。海水涛涛,旋涡中夹杂无数杂物浮木。韩秀深呼吸, 转头问:“你们会游泳吗?”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   很快, 韩秀又说:“我会跳下去、往外游。”   这时候将到五月, 北半球,夜间还是很凉,何况在海中。但韩秀此刻的判断是,只有远离这两艘船,才有机会在这样的危机中活命。   她愿意告知身后玩家们一声,都是仁至义尽。此刻,韩秀深呼吸,往后一些,去了离海上旋涡最远的地方,然后纵身跃下!   她在海水中睁开眼睛。   见到了许多、许多,浮在海中的鱼。   韩秀心中一突,但很快,她发觉这些模样诡异的鱼群只是停在原处,毫无动静。她迅速整理好心情,选好方向,朝一边游去。心里默念: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之后,安平轮上的玩家们面面相觑,脸色各不相同。最终,一个一个,“噗通”跳入水中。   而在所有玩家之后,又有一个身影,同样入海。   另一边,季寒川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袋,这回从里面摸出的是怀表。   离三点零二越来越近。他摸一把自己所在的救生船,从船沿摸出一把水渍。   季寒川唇角挑了挑,说:“看来我们也要下船了。”   宁宁眨巴眼睛。   季寒川说:“这个船,可能要沉了。”   宁宁:“啊……”有些失落的样子。   他们身侧,海水的幽蓝色还没被冲淡。   但眼前情境,散开的雾气、淌下的月光,以及那两艘相撞的轮船,无一不说明,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去。   安平轮沉没的速度极快。几乎只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就完全消失在海面旋涡里。   而在沉船之后,另一艘玩家们原本所在的轮船,在愈发皎洁的月色下,开始变淡,最终与雾气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季寒川都能看到,头等舱甲板上,有一对人在跳舞。   离得太远,他勉强能分辨出跳舞的人一方身体破败、一方健康如初。   两个人随着轮船一起消失。   季寒川在海面上,手臂划开水流。他下救生船时,选择背着宁宁。原本,父女两人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到某一刻,季寒川身上忽然一轻。   他去看时间。果然,三点零二。   季寒川原本觉得这就是结束。   可下一刻,他听到一声有些意外的嗓音,叫他:“爸爸。”   季寒川抬眼,看见宁宁。宁宁穿着那日船员找给她的衣服,踩在海水之上。片刻后,觉得这样讲话不好,身体又低下来,半身在水中。   她身体是透明的,水流自她身体之中穿过。   又成了上局游戏中,季寒川见到她时,她有的样子。   季寒川看着女儿,眼睛轻轻眯一眯,想:还没有结束。   仿若拨云见月,海上迷雾消散。这天天亮,玩家们见到了一座岛屿。   他们艰难地上了岛,身心俱疲。清点人数,詹珊珊最终还是没有跟来。此外,乐游、毕婷……也全部不在。   但玩家们意外发觉,宋和风竟然也在沙滩上。   玩家们颇觉怔忪。问他,韩川在哪里。   宋和风迷茫,挠挠头:“不知道啊,川哥挺独来独往的。”   韩秀沉吟,下意识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在海上游了半夜,她太累了。这会儿干脆说:“大家先在海滩上休息一下。”   丁英达抬眼,看一看前方茂密丛林。他缓缓说:“这个纬度,岛上可能会有一些野生动物。”   胡蝶摸了摸胳膊,问他:“有危险吗?”   丁英达:“说不好。”   胡蝶就撇嘴,说:“和没讲一样。”   他们还是过于疲惫。这样说了几句,就一个个在沙滩上睡下。再醒来,是在下午。韩秀揉一揉眼睛,听到低低的讲话声。她坐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韩川”。   这一刻,说不上韩秀是什么心情。理所当然?暗暗警惕?干脆放松?   她左右看一看,心里数着玩家们。头等舱活下来四个,二等舱很惨烈,只剩吴同方。三等舱活了三个。   再加上韩川、宋和风,此刻岛上一共十人。   她走过去,加入季寒川与宋和风的对话。见了她,季寒川笑一笑,主动说:“我昨晚见到你们跳船。很果断。”   韩秀皱眉,问:“不跳船,会有什么后果吗?”她原本只是凭直觉做出选择,后面一路游泳,甚至没有意识到,两艘轮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会儿,她听眼前男人告诉自己:“我看了下,詹珊珊和熊俊不在了?昨晚最后,船上还有两个人在跳舞,然后他们和船一起消失。”   韩秀皱眉,确认:“是消失?不是掉到海里?”   季寒川摊手,还是很潇洒的动作,说:“我不至于连这个都分不清。”   韩秀喃喃说:“这也太凶险。”如果玩家们停留在船上,兴许也是这样的下场。   她一顿,问:“韩川,船会消失,是不是因为你?”你和那个怪物打架,有没有分出胜负?   季寒川:“说不好。”不承认、不否认。   韩秀斟酌言辞,提到:“昨天我跳船,见到船边有很多鱼。”而她对“鱼”有很不妙的联想。   季寒川笑一笑,说:“船上也有。我从货舱上到桅杆,遇到很多,好在都打走了。”   韩秀迟来地毛骨悚然,喃喃道:“但在我到水里之后,那些鱼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被定格在原处,被抽走灵魂。   季寒川道:“韩姐,我们没必要想这些。有些事情是没有逻辑的。”   譬如上一局游戏里,彭总怎么变成一个会膨胀的怪物?讲师为什么会浑身骨骼碎裂、七窍流血?   根本没有原因。   说白了,只是“游戏”认为,这样的场景能让玩家感到恐惧。   韩秀定一定神,道:“你说得对。”   季寒川温和地说:“前些天,我在这片海上待了很久,从来没有见到岛屿。现在,岛出现了,或许预示着什么。但离‘结束’还有三天,不要掉以轻心。”   韩秀皱眉,见眼前男人侧头,看向宋和风。   被他的眸光注视着,宋和风身体僵了僵,低声说:“是,要注意安全。”   一直到韩秀离开了,只剩他们两人,宋和风才显出焦虑来。   他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季寒川笑一笑:“告诉他们什么?你不如先告诉我,昨晚守在货舱外,是想做什么?”   宋和风痛苦地闭眼。   季寒川说:“隆哥、其他人,现在都不在了。”   宋和风问:“真的吗?”   季寒川:“你既然是跟着韩姐下船,应该也有看到?”   宋和风说:“是。”   他无法忘怀那一幕。   水面之下,是层层鱼群。那些鱼与人等大,幽幽注视着从船上跃下的玩家,还有宋和风。玩家们看了,觉得诡异。宋和风见到,却能从那一张张人脸中,看到昔日同僚的影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下颚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像是那里也打开两腮。脸颊发胀,似乎会长出触须。   他从小就擅长游泳,到那会儿,却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如果我不用手、脚,是不是也能在海中漫游……   这个心思一出来,宋和风先一个激灵。往后,他无比后怕,迷茫又恐惧。只能把全副注意力,放在“跟上那些乘客”身上。跟着他们找到岛屿后,宋和风爬上岸,在晨光熹微中看着自己的手脚。日光照来,带来一丝暖意。他脸颊上的发胀感停止了,摸一摸脖子,还是人类样子,没有长出多余的东西。   宋和风如蒙大赦。   可他还是犹疑、不敢睡。偷偷坐在一块礁石上,心里记挂过去两天的经历。他在驾驶室内,见到从货舱逃出的船员,并且真切与鱼脸相对。那一刻,宋和风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他没有死。   鱼脸船员与他讲话,要求他,到了白天,也要配合行动。并且问,有没有吃的。   宋和风不回答,鱼脸船员嗤笑一声,说:“得了吧,你身上的血味儿快窜出来了。”   宋和风愕然。他大脑不允许自己把“叶芳的尸体”与“饱腹感”联想起来,可那天晚上,船员强迫他,去到头等舱。打开门,那些鱼脸船员回复点人类模样,很嫌弃具不新鲜的尸体,说既然要吃,还是要吃新鲜的。   但还是“勉为其难”,填了填肚子。   宋和风看着鱼怪们吸附在叶芳身上、大快朵颐的样子,几乎吐出来。他捂着嘴巴,后知后觉,从胃里泛出来的味儿,和房间里的气味何其相似。   “总算不用忍着了。”顶着隆哥脸的鱼怪摸一摸肚子,不太满意地打一个饱嗝,说,“明天晚上,行动,把那些人都关进去……”   “祂”并不需要人类血肉。   可对这些披着人皮的鱼来说,人类的身体,是他们的皮囊,也是美餐。   他们甚至摸着宋和风的脸颊、手腕,在鼻尖吸一吸,半是威胁,说:“小子,你味道也不错。如果明天捉不来人,那你就洗洗干净、自己上桌吧。”   到了白天,船员们重回人形。宋和风忐忑,不知道他们记得什么。后来发现,他们什么都不记得。   可这也不值得庆幸。什么都不记得后,船员们仍然想要对二等舱乘客复仇。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些领头者,也就是本局游戏的玩家。   他们把二等舱乘客捉住,塞进船员宿舍内。原定计划,是在夜幕降临时,将头等舱那十数个人一网打尽。   他们需要宋和风告知这些天船上局势,但对与“外人”相处数日,却没有断胳膊断腿、甚至状态不错的宋和风,可没什么同僚之谊。   他们各自分配任务,让宋和风守住货舱。这晚,宋和风在货仓外,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往后,见到季寒川来了、走了,路上听动静,似乎还与几个鱼脸船员打了一架,并且成功得胜。宋和风背心都是冷汗,靠在墙上,意外发觉,墙上溢出了水珠。   他一个激灵,觉得:不能待下去了,会有危险。   从货舱到头等舱,一路上的鱼怪都被季寒川清掉。宋和风紧张地上楼、躲藏,想要看一看情况。路过叶芳尸体所在房间时,他胃部翻江倒海。但宋和风很快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多想。他看到了另一艘船的灯光。   宋和风愣在原地,脑海中冒出许多被自己忘却的记忆。   他在安平轮上很多年。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   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起夜。因值白班,此刻睡了一半,宋和风精神很差。外面又冷,于是他搓着胳膊,满心只有:快点回去、快点上床。   他揉着眼睛、搓着眼屎,正要提裤子,忽然觉得一震。宋和风脸都绿了,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听到许多嘈杂声音,夹杂了对张老板、对船长的质问,说安平轮号称亚洲最大轮船,怎么可以出这种事故。背景是灌入船舱的水流,是倾斜的甲板,是乱成一片的乘客。三等舱已经被水淹没了,接下来是二等舱、头等舱。在这样的灾难面前,身份地位没有半点作用。死亡来临,于是终于人人平等。   他听到有人在哭,说晚上舞会,自己终于有机会和心仪对象跳一支舞,眼下却不再有机会。   这样混乱里,宋和风并没有意识到,头等舱里,有几扇门,始终没有打开,好像被隔绝在灾难之外。   这些记忆灌入脑海,像是一把重锤,敲碎宋和风原有的许多认知。他耳朵边一片“嗡嗡”声,一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这样头脑晕眩,见到那些奇怪的乘客一个接一个跳海。宋和风茫然四顾,见到倒在甲板上、泡水浮肿的名流贵族,又想到货舱里的各样尸身。最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   他扪心自问:我还活着吗?   想:我不知道……   又想:但我好像、可能,是没有死的。   这个念头出来,更多记忆灌入!那夜安平轮沉没,旁边游荡的鱼群朝船上涌来。宋和风毕竟是船员,他以为因为这个,所以自己仍能游泳、换气,不被旋涡吞噬。乘客们早已随着轮船一起坠入大海。   在发觉涌来的鱼群大到惊人时,宋和风微微张口,十分惊讶。   而后——   他听到一阵电流声。   “滋滋”的,搅得他头脑发乱,什么都记不清楚。   时间拉回现在,宋和风坐在礁石上,双手捂住脸,说:“哪怕他们都不在了,那我呢?我还……算是‘人’吗?”   季寒川看着他,想:我也不知道。   现在来看,毫无疑问,是宋和风“吃”了叶芳。因此,判他一个故意杀人。在这个年代,送他一颗枪子,丝毫不冤。   可季寒川自认不是法官,不能越俎代庖。   同时,他更知道,宋和风恐怕永远、永远,都等不来审判。   三天过后,宋和风会消失在玩家们眼前。再过几天,休息日结束,玩家们离开,一切洗牌重来。宋和风依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被船员们眼红,被船长莫名看重的少年。这个世界迎来新的玩家,安平轮再度起航,从海城驶向对岸。   那个曾经冒出来、后来被忽略的问题,再度浮上季寒川脑海。   他想:这些NPC,到底算什么呢?   他们有着清晰的记忆,知道自己过往来历,甚至有父母宗族。   这些究竟是“设定”,还是“真实”?   这毕竟是上个世纪了。于玩家们来说,是彻彻底底的“过去”。要等几十年后,世界才会一夕之间发生变化,“游戏”陡然降临,一切天翻地覆。   季寒川又想到,在最初来到这局游戏时,自己觉得,眼前一切,都带着莫名的虚假。   可此刻,在他眼前苦恼、难捱的宋和风,又是那么真实。   如果真如吴欢所说,那个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也是“程序”的一部分吗?   季寒川想不出答案。   或许在以后,他重新拥有过往记忆时,会得到一个解。   他在这边与宋和风讲话,另一边,玩家们渐渐醒来。第一件事,是填肚子。   他们仍然对晚上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又因丁英达的话,对丛林里的东西心怀警惕。最后,是下海捉了鱼。又生火,坚决不进入丛林。   一顿晚饭吃完,宋和风摸着肚子,主动去旁边待着。私下里,甚至要求季寒川把自己绑住。   季寒川凉凉道:“他们之前没有绑住你?”   宋和风沉默。   他反问:“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季寒川说:“你对我没有威胁。”   宋和风困惑地皱起眉毛,“但我对他们有啊。”   季寒川说:“那你可以找他们‘自首’,他们会很乐意杀你。”   宋和风说:“真搞不懂你。”   季寒川不置可否。   他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讲出。但这天入夜后,玩家们坐在一起讲话,士气低落又紧张,像过去每一天那样,等着夜里十二点来临。   宁宁坐在季寒川身边,看着沙滩上一只小螃蟹,兴致勃勃。这一回,没有人能看到她。   等到十二点钟,韩秀问:“韩川,你女儿呢?”   季寒川停顿片刻,微微笑一下,说:“这个,我也建议你,不要问。”   韩秀沉默,心中有无数问题,得不到解。   但熬到三点,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随着季寒川的枪声、随着安平轮滚入海水,一切都消散于无形。玩家们对未来的游戏道路,各有想法。   最后三天,再没有出其他意外。宋和风偶尔觉得,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却不是在看一个凶手,而是在看一个……怎么说,“马上要离开的人”?   他还问季寒川:“川哥,我半夜都不敢睡了,不过你是不是也没睡?”   半夜和女儿拿小贝壳玩家家酒的季寒川:“……”   宋和风感动地:“你嘴上说不管我,但还是愿意看着我,唉。如果我真伤了人,川哥,你杀了我,我绝对不反抗。”   季寒川冷漠地:“那时候,‘你’也不会是‘你’。”   宋和风晕晕乎乎。   季寒川看他,想:这么无知、懵懂,在一场又一场游戏里,重复着或许一样,或许有所不同的经历,给一批批玩家带来希望,又让他们觉得恐惧。   他其实可以想象,在“正常”的玩家局中,身心俱疲的玩家们发觉有人被吃后,该是怎样歇斯底里。最可怕的是,连宋和风本人,都对自己饥饿状态下做出的行为一无所知。   就这样,日复一日,玩家们相互猜忌,宋和风也身心俱疲。   “游戏”需要负面情绪。   宋和风是这场游戏内精妙的一环。   只是这一次,这一环,在炮制了一场死亡后,就失去作用。 第三卷 Ⅲ海城一中 第81章 第三场游戏   转眼三天过去。下午四点钟, 前一秒, 宋和风还在和季寒川讲话。宁宁在旁边,晃着小腿,手上是一把漂亮贝壳。季寒川心神放空,去看眼前海面。海洋深处,潜伏着什么东西,但至少到现在为止,“祂”都没有出现过。   这几天风平浪静,甚至没有出现恶劣天气。   宋和风不知道许多细节,还在忧心忡忡, 希望有其他船经过, 好将自己带走。又苦恼,担心自己体内的怪物会在未来再度浮出水面。   远一些的地方, 玩家们各自做事,偶尔有人抬眼, 看一眼礁石。   窃窃私语,说:“是不是要到时间了?”   “对——”   然后,就到了四点。   宁宁和爸爸笑一笑,说好下个游戏再见。   季寒川和她隐秘地击掌,宋和风还以为川哥在感受海风。他张口,又道:“川哥,你……”   而后就消失了。   只留季寒川一个人。   他站起身, 侧头, 看海滩上明显显露惊愕的玩家们, 唇角勾出一点弧度。   从石块上跳下来,走到玩家面前。   沙滩上浮出一行血字,是:“恭喜玩家韩川、韩秀、丁英达、聂曲、胡蝶、伍和平、苏洁、宋柔、吴同方完成游戏。”   “本轮休息时间:三天。”   血字刺目,印在玩家们心头。方才的猜测被证实,玩家们难以置信,看向季寒川。   宋柔捂住嘴,却还是泄出一声诧异的惊叹。   韩川是玩家?!   他怎么——怎么可能是玩家!   哪怕没有最初的否认,就拿他“女儿”来看,他也不可能是玩家啊!   这期间,丁英达往前一步,警惕地看着走来的男人。而季寒川停一停,卸去前些天那张佯装不懂得面孔,直入主题,说:“你们里面,有没有‘启示录’的人?”   无人应声。   季寒川叹气,说:“好。如果以后遇到他们,讲到这场游戏,不要给他们提供错误信息。”   不会有一个来去无踪、还带着女儿的“NPC”。   更不会有NPC与海怪大战三百回合、提前让“游戏”结束。   季寒川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但至少在这种微末小事上,不想坑到以后的玩家。   他笑一下,说:“这个岛很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再会。”   说完这句,他便离开了。   玩家们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懈。最后,化作茫然。   更晚一点,沙滩上生起一堆火,玩家们开始复盘这一局里的大事小事。韩秀还是很在意白日里听说的“启示录”三个字,她看着一堆望向自己的玩家、同伴,说:“听起来或许是个组织。但是这种游戏,能形成组织吗?”她经历了快二十场,还从未遇见过一样的人。   苏洁慢吞吞说:“韩姐,其实……”   韩秀抬眼,听苏洁深呼吸,说:“上一局游戏里,我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人救了我,对我说,他们来自‘诺亚方舟’。”   玩家们一怔。   苏洁:“还说,如果以后游戏的时候,愿意救其他人,再让被救的人也一直……把这种精神传递下去,游戏会越来越好。”   她捂着脸,说:“可我还是没救下珊珊。”   “——还是把她留在了船上。”   让她与安平轮一起消失在海面。   最先,因为上一局游戏的经历,苏洁并没有太多“活下来”的意志。   可随着这局游戏继续,她还是一点点打起精神。觉得自己是被旁人救下,那或许她可以先帮一帮其他人,然后再死。   所以在毕婷在礼堂内尖叫时,苏洁下意识迈开步子。可她没有赶上。   即便是“赶上”了的人,也无力改变毕婷的死亡。   生命那样脆弱。   其他人都想好好地活。   所以慢慢地、慢慢地,苏洁心里,又被点起一点光亮。   她也想活下去。   至少要救下一个人,再说其他。   在她身侧,胡蝶拍了拍苏洁肩膀。苏洁靠过去,枕在胡蝶肩头。   这样沉默,气氛安静,却多了点前些天不会有的祥和。游戏结束,至少在这三天里,他们是安全的。   长久寂静后,韩秀咳一声,看向丁英达。   在“韩川”抓鲨鱼那天,丁英达已经有所怀疑。当时,韩秀却反驳了他。   此刻,韩秀苦笑,说:“你是对的。”   丁英达垂眸,看着火焰跳跃,说:“我之后也放弃那个想法了。”   韩秀拍一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思索:“所以,如果没有他,这局游戏会是什么样?”   最先,玩家们与乐游达成平衡。后来韩川回来,却迅速打破局面。再往后,是那个海中的怪物、疯掉的詹珊珊。换言之,如果怪物还在,船上的舞会恐怕在最后三天也会继续。按照那些NPC乘客掉一只胳膊、就要暴起杀人的态度,再想想他们愈发残破的身体,玩家们慢慢对最后三天该有的惊险程度有了认知。   不像现在,倒似有一周休假。   最后,韩秀叹道:“果然,游戏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另一片沙滩上,季寒川平躺着。身下是柔软砂砾,是爬来爬去的小螃蟹。天气有了些湿热的意思,蚊虫在他身边飞舞。但对季寒川来说,这算是一个能打八分的环境。   他看着夜空。   此刻星光耀耀,能见到银河流淌。   休息日的三天,在玩家们不知道的时候,季寒川又回了一次安平轮沉没的地方。   这回,他身侧仍然有许多大小鱼群。可是没有看到那些透出船员面孔的鱼怪。   条件所限,不能深潜。他在海洋中环顾四周,再想到那个自己被暗流卷入的洞窟。   可惜这一次,分不清环境,注定不能再去一探。   他从海上回来,拧一拧衣服上的水渍。说来尴尬,那天安平轮沉默,季寒川提前脱了自己身上的船员服饰,只留内衣。后来那身衣服果然随着救生船一起消失。   他花了些功夫,在真正安平轮沉下的旋涡里,找出一个衣箱,从中拿了衣服,才好上岸。   到此刻,眼前是无垠海面,身后是茂密丛林。季寒川在心里默算:离他自酒店床上醒来,到现在,是第二十五天。   他知道了许多,也有许多疑惑。   不知道接下来一场游戏里,自己又会面对什么。   ……   ……   “生存一百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你是海城一中高三十五班的学生‘季寒川’。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誓师大会后,就是最后冲刺阶段。”   “注意事项: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季寒川再度睁眼,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在厕所里。   这显然是一个隔间。蓝色的塑料门上,带着两行鲜红血字。读过之后,血字消失。   季寒川心里一紧。   他有一种很莫名的念头,想:是巧合吗?   还是真的这么快?   第一局游戏中,吴欢告诉季寒川,游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体验类”,和“扮演类”。   前一种游戏里,玩家们所在的环境,会依据他们本人,进行一些调整。譬如第一局游戏中,季寒川手上的工牌上写着“韩川”,证件上也是他自己的照片。第二局游戏中,船上的NPC都知道,他是“韩少”。   前两局游戏,他身体都是自己的。旁人看季寒川,也是他照镜子时会有的样子。   但“扮演类”游戏中,游戏会给予玩家身份,要求玩家自行摸索。   NPC们看玩家时,眼里映出的,会是玩家所在的壳子。   而玩家不能让周边NPC发觉,身侧的壳子里,已经换了芯子。   吴欢还说:“但‘扮演类’游戏里,你会是什么角色,是有迹可循的。‘游戏’的目的是让你害怕,不是直接弄死你。所以,‘游戏’会提供一个和你有一些类似之处的壳子。名字、长相……都有可能。”   这是在告诫他,要谨慎判断,不要弄错自己的“初始游戏”。   此刻,季寒川揉了揉脸颊。   他周遭是讲话声、冲水声。还嗅到一点烟味。季寒川眼皮一跳,心里涌起一些预感。很快,外面的嘈杂声忽然大了起来。像是有人在手忙脚乱。   又是一阵冲水声。有什么人进来,一个个敲门。隔壁隔间里,有个年轻的、属于少年人的嗓音骂了句:“老胡一天到晚找事儿……”   转眼,敲门声到了季寒川这边。   季寒川打开门。   门外,不出所料,是每一所高中都有的角色:教导主任。   此刻正怒气汹汹,来厕所里,抓抽烟的男生。   对方见了季寒川,不太满意地皱皱眉头,说:“出来。”   季寒川往出站了一步,身侧一排都是同龄少年。教导主任挑剔地看了季寒川一眼,说:“干什么呢?”   季寒川老实巴交:“上厕所。”   教导主任:“没抽烟?”   季寒川摊手:“没有、真没有。”   教导主任视线却下滑,定格在季寒川裤子上。   他穿着很宽松的校服,此刻,却能见到裤子口袋边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教导主任:“左边口袋是什么,拿出来。”   季寒川:“……”不是吧,这么寸?   他摸一摸口袋。   摸到了烟盒。   “哪个班的?”教导主任问他。   季寒川摸了摸鼻子,回答:“高三……”   一顿。   季寒川扪心自问:等等,这里的“季寒川”,真的会这么老老实实、自报家门吗? 第82章 邵佑   他迟疑的这一瞬, 在教导主任眼里, 俨然是反抗。   少年与成人还在对峙,这一刻,忽然响起铃声。是很悠扬的音乐。厕所外有一串忙乱脚步,此刻厕所里,教导主任抬一抬眼皮,侧头看旁边站成一排的少年人,嘴巴里叫出几个名字,眼见他们愈发提心吊胆,才说:“你们先回去上课。”   那些少年人如蒙大赦, 还有人朝季寒川挤一挤眼睛:兄弟, 谢啦!   季寒川:“……”   而等厕所空了,教导主任提溜着季寒川, 说:“不说是吧?行!带你去高三办公室,让你们老师都认认人。”   季寒川迅速调整表情, 改口:“老师,我错了!”   他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教导主任不认识他。   或说,不认识这个“季寒川”。   而这个事实的潜藏含义是:“季寒川”此前从来没有被教导主任抓包过。   在这同时,眼前男人却能熟练叫出其他几个男生的名字。证明他并非刚刚调来,而是对这所学校有一定认识。   这些加起来,给季寒川勾勒出一个虚浮的人设。口袋里有烟盒,八成不是什么乖乖牌学生。十五班, 这个数字很微妙。如果是按照成绩排序, 要么是理科班, 自己成绩烂到排最后;要么是文科,这就不好说了,怎样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季寒川疏忽头疼。平心而论,他更希望答案是前者。眼下毕竟是高三,要“扮演”好角色。那是不是说,成绩上也不能出什么BUG?   短时间内,他可没办法把高中知识都补回来。   “现在知道错了?”教导主任扯一扯嘴角,打开烟盒。比较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满满当当,一根没抽。   季寒川眼尖瞄到,松一口气,胡乱说:“老师,是这样。之前我爸让我帮他买烟,我忘了给他,不一小心就揣到学校……”   教导主任平静下来,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也有点“既然你没抽,就不和你计较”的意思。他把烟盒、打火机一并没收,说:“明天交一份两千字检讨。说吧,几班?”   季寒川慢吞吞说:“十五班。”   他这会儿其实可以隐瞒,说十六、十七。   如果担心班级对不上号,也可以简单一点,七班、八班。   但季寒川想,这个教导主任有闲情逸致进厕所抓人,八成也有功夫,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好验证之前抓住的抽烟学生是否撒谎。   他被从厕所放出来时,已经是上课铃声响起后的两分钟,走廊一片寂静。   好在这里是末端,可以端直往前走。   走时看一眼厕所外间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张少年面孔。没有季寒川日后那么高,但从刚刚与那几个少年的对比来看,依然算得上高挑。   皮肤白,是很健康的莹润暖白。看眉眼五官,倒是与日后的自己有些相像。只是因为年纪小,还是显出些青涩。   吴欢先前叮嘱,说“游戏”用心险恶,或许会放烟雾弹。可此刻,季寒川还是慢慢觉得:或许这就是我。   在这个世界里,他会遇上过去认识的人。   走廊空旷,教导主任盯着他,确保他不会乱跑。季寒川抬起眼皮,在某个教室门口见到宁宁。他一怔,见小丫头朝他挥手,像是在说:这里!这里!   季寒川迈脚走过去。一看门牌,果然十五班。   身后是教导主任离开的脚步。他松一口气,走进教室。讲台上站着一个中年女老师,这会儿皱一皱眉头,说:“季寒川?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上课——”抬起手腕,看一眼表,“五分钟了。”   季寒川眼睛在下面的学生里乱瞄。有点犯嘀咕:竟然有三个空位。   想到自己出现的地方,他有些犹疑,觉得难道这三个空位都是玩家,而这场游戏对他们的第一个考验,就在于顺利找到座位?   季寒川说:“在厕所。”   女老师愈怒,看他这幅不正经的样子。过了片刻,忍耐下来,冷冷地说:“快回座位。”   从言语、肢体动作,无一不透露出“这个学生无可救药了”的意思。   季寒川看了,反倒放松,觉得自己所猜不错,这果然是个理科差班。   估摸着老师对自己的态度,他一路往后走。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   身后飘来一个幽幽的嗓音,说:“季寒川,你往哪里走?”   他一顿,回头,见讲台上的老师盯着自己,红唇弯出一个弧度。   季寒川想:之前看她,可没觉得她嘴那么红。   灯管“滋”一声,教室里的灯光暗了一瞬。一个班是四个组,每组五排,教室后面有充足的空间。黑板上是班报,高考动员主题。还挂着口号横幅,与讲台旁边挂的倒计时翻页遥遥相应。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个普通学校、普通高三教室。虽然是学渣班,但学生桌面上依然摆着厚厚书摞。只是从后往前看,能明显看出,很多人心不在焉、在玩手机。   季寒川甚至见到有人光明正大,把手机摆在桌上,似乎在看电视剧。又因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兴致勃勃地抬头,想要看一场八卦。   季寒川大大方方,回答:“有点困,在后面站一回儿。”   他这句话落下,教室里的灯光像是明亮一些。女老师的唇色黯淡下去,成了以往模样。冷冷瞥了季寒川一眼,说:“你不拿书?”   季寒川叹气,想: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忽悠过去。   好在因为先前动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座位应该在前面。   他走到教室中间,第二排,拉开椅子,坐下去。   出乎意料,桌面上整整齐齐摆着书、笔记本。倒像是个好学生。   季寒川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既然坐下了,他就不准备再站起来。此刻还是笑一下,说:“老师,我又不困了。”   女老师冷漠地看他。又在视线转向季寒川身侧同桌时,眼里带了点温度。这样的态度转变,让季寒川琢磨出什么,想:难道我同桌还是个“好学生”?   那怎么那么想不开,和我这学渣坐同桌啊。   他侧头,看一眼身侧。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姿势端正,留意到自己的视线,男生便冷淡地看过来。季寒川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和这同桌相处如何、关系怎么样。如果这会儿没有摆对态度,会不会又要闹出什么状况。   他到这会儿,后知后觉:这场游戏,好像比自己先前以为的麻烦一点。   两人对视了一刻。讲台上,老师清了清嗓子,说:“好了,开始上课。来讲之前布置的作文。”   而季寒川视线下滑,到同桌男生的练习册封皮。   上面是两个端正、清隽的字:邵佑。   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舌尖要离开上颚两次。嘴巴先咧开,再拢成一个圆。   ……   ……   另一个世界里,吴欢难得遇到一个启示录成员。   两人交换情报,吴欢提起,自己在五六个游戏前,见到一个“失忆”状态的玩家。只是对方还没有经历初始副本,不知道后面情况如何。   “哦哦,”那启示录成员有些欣喜,提起:“之前不是说要仔细统计各场游戏的死亡率吗?现在样本还是太少了,不过已经有点雏形。”   吴欢头疼,觉得这样一来,自己要记住的东西恐怕又要翻一番。但总归是为了好好活着。   她打起精神,认真做笔记。争取在这场游戏结束前,把笔记中的内容背过。   “有一个副本,目前已知有三组人去过,死亡率是零。”那启示录成员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吴欢讶然。虽然之前有过很多全员通关的游戏记录,但当“全员无损”三次出现在一个游戏里,还是让她颇为惊讶。   “当然,也可能是巧合,不能掉以轻心。”那启示录成员强调,“那个副本,场地是‘海城一中’。”   吴欢认真记下,笔戳着嘴巴,有点感慨:“是个中学啊。”   这两个字,对现在的玩家们来说,已经过于陌生了。   “不过,”启示录成员话锋一转,“不是说就简单了。这是一场‘扮演类’游戏。”   吴欢皱眉,琢磨片刻:“对,一个中学,那么多人,要在这么多人里演下去,挺难的。”   “所以虽然能过关,但听那三个人说,有人直接疯了。”   吴欢“嘶”一声,问:“那游戏内容呢?”   启示录成员:“八十个玩家进入,分布在高三二十五个班,还会有教职工。目前确定的是一班两个人,二班三个,三班没有……”   吴欢听得眼晕:“等等,这个就不用记了吧。”   启示录成员:“哦,那挑重点。十五班有个角色,‘季寒川’。”   吴欢洗耳恭听。   启示录成员:“其他玩家不要和这个身份的人接触。到这个身份了,就,自求多福吧。”   吴欢咂舌:“这么惨?”   启示录成员:“嗯。已知的三场游戏里,疯掉的角色不太一样,但扮演‘季寒川’的玩家都出问题了。”指一指自己脑袋。   “而且,”他又补充,“即便不疯,这个身份,也是遇到麻烦最多的。” 第83章 搬迁   “遇到麻烦最多的?”吴欢追问。   启示录成员:“这么说吧。鬼老师点名, 第一个一定是他。晚上‘查寝’, 一定会去他寝室。厕所出问题,第一个撞到的人是他。床铺变棺材,其他人两个小时逃出来,他要被捂一晚上……”   吴欢脊背发凉:“啊,就像是《活埋》?”   启示录成员:“可以这么想。”有点沉重,阖上手中的笔记本,“如果‘GM论’是正确的话,只能说,这个身份对于‘海城一中’的‘核心’非常特殊。”   吴欢问:“那对于‘核心’, 有什么猜测吗?”   启示录成员:“校长、教导主任, 还有宿舍楼管,或者操场地下后期会出现一个空间, 都有可能。”   吴欢有些忧色,喃喃说:“这也太难了。”   与此同时, 季寒川见同桌已经开始针对老师所讲的内容,在自己的作文上圈圈点点地修改,便也拿起笔。   只是在落笔之前,他忽而停下,心里一个“咯噔”。   季寒川低头,看着眼前练习册上的作文要求,下面粗略列着的提纲, 还有一边的作文纸。   太难了吧。   是不是连字迹也要能对上号?   他有点无处使力的感觉。前两局游戏之中, 玩家们会受到限制。但相比之下, 仍然算是“自由”的。到现在,他却好像被框在一个套子里。   好在季寒川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自持实力、随心所欲。   他拿笔,并不写字,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里转圈。   这么转了记下,忽而留意到一道视线。侧头看,是他那个看上去就冷冷淡淡、不好相处的同桌。   季寒川眨一眨眼,友好地朝他笑一下。   他同桌显然一怔。   季寒川顶着一张十七八岁的皮囊,看上去十足青涩。但骨子里,他的自我认知还是“成年人”。这会儿看着一脸“别惹我”的同桌,见对方绷着神情,可毕竟脸嫩、是个真正小孩儿。季寒川见了,就有点逗小朋友的意思。   他不会害怕,不会因为所处情境觉得恐慌。甚至有点遗憾,觉得宁宁刚刚给自己指了路,然后就消失了。自己倒是能再叫她出来,到时候给小朋友上上课、让她提前准备高考,似乎也不错。   这样胡思乱想了片刻,他同桌紧绷的嘴角倒是一点点松下来。半晌,露出点隐约的笑。   季寒川:“……”嗯?   小朋友忽然变得友善了?   季寒川心里琢磨着“自己”与同桌的关系。就说嘛,都当了同桌,还是高考最后一百天,同桌还是个好学生,大约很受老师喜欢。如果真的关系恶劣,邵佑大约可以直接向老师申请,把“自己”踢了,不用一味忍受。   之前冷着脸,大约是因为在上课,觉得自己作为差班的希望,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高考的机会。   季寒川转过视线,看着眼前的作文。他慢慢端详“自己”的字迹,觉得还挺……潇洒。   应该有练过,字迹算清楚,只是看不出骨架。说不上难看,如果抄一抄诗,或许还颇具古韵。可惜落在作文纸上,八成要被批阅者嫌弃。   季寒川拿了张草稿纸,对照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和作文纸上的不太一样,但细小勾画十足相似。   季寒川写着写着,颇觉惊喜,放心了:这就是我的字。   想到先前镜中见到的面孔,他就觉得,之前的担心,或许有点多余。   只是早了很多年,所以字体很多地方还不成型。要让季寒川的字迹直接退回去,恐怕不太容易。但模仿起来,并不算难。   他在草稿纸上抄完第一段,余光瞄到同桌朝自己推来一张纸条。季寒川很想笑,觉得自己这冷着脸的小同桌还蛮可爱。看纸条上的内容,是:你又走神了。   季寒川:“……”哟,还会上课传纸条?   这也太“高三”了。   从他进教室、坐下来,不过十来分钟。季寒川的心境,就转了几个弯。   在邵佑眼里,是一只警惕的流浪猫,渐渐发觉,自己又回到家里。所以可以放松地舒展身体、抖一抖湿淋淋的毛发。然后见到了等待已久的“主人”。   “主人”朝流浪猫伸手,给他喂一口罐头。流浪猫慢慢地蹭上来,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喵喵地撒娇。   他见季寒川低着头,在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   邵佑则侧过头,无声地对宁宁比一个口型:安静。   宁宁做一个“缝拉链”手势,又毕竟是小孩子,看两个爸爸在教室里排排坐,就很雀跃。直到季寒川写好纸条、再递回给邵佑,她才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消失。   季寒川在纸条上写:哪有。   只有两个字,可旁边画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   季寒川原本没打算画很多细节,可是笔落上去,小恶魔就慢慢被勾勒出来。他坦然接受,这又是自己身体的记忆。   和之前顺利给宁宁扎辫子时一样。   大约是画过许多、许多遍,才能这么习以为常。   另一边,邵佑看着纸上的小恶魔,想笑,又心软。流浪猫回来了,“主人”恐怕才是更加惊喜的那个。   他习惯性写:晚上吃……   一顿,意识到,他们已经不能出学校了。   明面上,理由是高三最后冲刺。在誓师大会后,所有高三生一起搬去老校区,开始长达一百天的集体生活,没有假期。   暗地里,就不好说。   好在学校食堂不错。邵佑冷静地继续写:……什么?   季寒川看到,义正辞严,回复:你自己也走神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摸到这个同桌的性格,还有两人如何相处。   两人做小动作,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女老师瞥一眼邵佑,再看季寒川,倏忽开口,说:“季寒川。”   季寒川抬起眼皮,很无辜。   邵佑同样抬眼,眼睛黑沉沉的,看着台上老师。   女老师一怔,讲话的速度慢了下去,连气势都削弱许多,说:“这次的三个例子,你举了什么?”   他们在讲作文。而先前季寒川看着“自己”写的东西,就发觉了。这里老师八成给了学生什么模板,写起来非常套路。开篇点题,中间三个例子,递进点题,结尾继续点题。总归是把一个论点重复八百遍,生怕批阅人看不清。   季寒川站起来,回答问题。这幅少年身躯,哪怕被裹在秋日肥大的校服里,都掩不住俊秀光彩。开口时,语气有些懒散,一一对着试卷念了。女老师一脸想要借题发挥的样子,季寒川留意到这点,甚至有意弯了弯唇角,一脸挑衅。   女老师偏偏又按捺下去。   这反倒让季寒川有点莫名。   按照吴欢所说的规律,至少在这里读书的第一个月,他不会遇到太严重的问题。可如果挑衅了明显有问题的NPC,还不出状况,这才是“问题”所在。   季寒川坐下来,想:日子还很长。   没准到晚上,自己就能迎来什么“惊喜”。   他这么想。此刻是下午,晚一点,五点多结束下午的课。一个中年秃顶大叔走进来,自称是班主任,督促学生们赶快“搬书”。   教室里一片嘈杂。季寒川有点发懵,旁边邵佑看了他一眼,说:“别愣,快走。”   季寒川慢慢“唔”一声,决定随大流。高三四位数学生,搬着箱子、书摞走在学校里,像是一条蓝白河流。这样进入一片稍显陈旧的建筑。   在这之中,季寒川随意地对邵佑说:“祝阳和高卓还不来吗?”   他在黑板侧面,见到一张座位图。对照一下,就找到剩下两个空座位的主人。   邵佑抬眼,微微笑了下,说:“谁知道呢。”   这个答案莫能两可,没有得出任何信息。   季寒川转过视线,喃喃说:“你还说今晚吃什么。这个样子,应该什么都吃不了吧。”   邵佑:“不一定。动作快一点,能赶上去食堂。”   季寒川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也不一定要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佑的眸色似乎沉一些。季寒川眼皮颤了颤,“你怎么和小老头似的?那么讲究?”   到这会儿,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但却已经能顺着性子,与邵佑讲话,不觉得丝毫不对。   旁边同学听到,也见怪不怪。   邵佑手上抱着书箱,不好做什么。此刻回答:“小老头?”语气有点微妙,“你这么觉得?”   季寒川一顿,反思:是不是散漫过头了?   他“唔”了声,说不上承认与否。邵佑微微眯起眼,片刻后,说:“我记住了。”   季寒川想:这难道还要打击报复?   两人走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进入一道铁门。   铁门将一中的老校区、新校区,分成两部分。   季寒川看着这样的建筑规划,觉得简直浪费土地。而在他身后,是漫漫人河。混杂着四位数NPC、两位数玩家。所有人一起,走进这扇大门。   六点一刻,季寒川与邵佑坐进食堂,吃着晚餐。时间很赶,只够要两个馒头、夹一点菜。饶是如此,环顾四周,还有人边吃东西,边背知识点。   这会儿,邵佑冷不丁问:“你在想什么?”   季寒川转回视线,说:“好刻苦啊。”   邵佑皱眉:“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眨巴眼。   邵佑:“下午课间,不背单词、不写作业,就在那边瞎晃悠。”   季寒川:“……”等等,我不是被老师嫌弃的差生吗?这么努力?   邵佑冷酷地:“待会儿自习给你听写。错三个以上的话,你知道怎么办。”   季寒川脸上带笑,心里茫然。   啊?   我不知道啊。   你在说什么?   他眼神变了变,打量起邵佑的体格。   邵佑皱眉:“想什么呢?”   季寒川笑一下,说:“没有,快点吃,要上自习了。”   心想:你这样子,也不太像能把我怎么样嘛。   于是顿时放下心来。 第84章 是你吗   老校区的教学楼里, 光线要差很多。走廊阴暗、狭窄。   一共二十五个班,平均分布在五层楼上。排名越靠前的班级, 楼层越低。像十五班这种理科学渣班级, 就到了顶层。   这会儿天色完全黯淡下去。天气不好, 天空雾蒙蒙的, 能见到学校外的霓虹光彩。十五班的窗外是一株高大槐树, 树荫繁茂。   季寒川转回视线, 见到桌子上斑驳的刻字、黑板上擦不去的粉笔灰。角落里, 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季寒川翻了翻自己的练习册,意外地发觉, 自己竟然全部一一写满。   他不死心, 直接翻到最后。答案显然被撕了, 留下一点残破痕迹。   季寒川深呼吸,冷静地去自己那一摞书中翻找。邵佑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问:“在找什么?”   季寒川没有抬头, 回答:“找东西……唔。”   他瞳孔蓦然缩小。   先前游戏里,他从来、从来没有过失色的时候。哪怕眼前情况再危难,甚至是险些在海上巨怪身上冻死, 季寒川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可此刻,他身体僵住,听邵佑说:“你在敷衍我。”   他声音很轻、很淡。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季寒川喉结一滚,觉得有一只手, 顺着自己的后颈, 一点点往下滑动。动作沉着, 似乎不带什么暧昧。又像是——   在抚摸自己家里的小动物。   这种动作过于亲昵了。根本不是“高中生玩闹”时该有的样子。   最后,那只手停留在季寒川背心。而季寒川走神一瞬,想:“游戏”是会循环往复的。   在面对其他“季寒川”的时候,邵佑也会这样吗?   看上去冷淡,实际动作间,却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他从桌子底下直起身,对上邵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很黑。而此刻,季寒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很没头没尾,问:“是你吗?”   邵佑眨一眨眼睛。   此刻教室安静,讲台上是先前那个秃头男老师,正在批改卷子。改着改着,惆怅地叹一口气。   季寒川与邵佑坐第二排,能清晰看到秃头老师手指后的汗毛。视线偏转,还能见到有同学桌上摊着杂志、或者干脆与同桌下五子棋。   明明到高三最后一段时期,还是这幅悠哉悠哉的样子。季寒川看在眼里,就觉得担心。   最后,他视线重新回到邵佑身上。   他不知道那个会透过宁宁的眼睛看自己、用宁宁的嘴巴和自己讲话的人的名字。   但这会儿,季寒川觉得: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如果自己真的曾经与什么人相爱过,甚至到现在心里都是对方的影子,只是被“游戏”掩盖了记忆。   他们一定有过共同生活的经历,一定是经历很多才走到一起。   从前,通过宁宁口中寥寥数语,季寒川觉得,自己的“老婆”会是一个看起来温和,实际性格却并非如此的人。此刻对上邵佑的视线,他又惊觉,邵佑看自己时眼睛很黑、很沉,像是有无边情绪藏在其中,偏偏无法诉说。   吴欢曾告诉他,另一个玩家在“初始世界”里,重温了自己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自己与“那个人”感情深厚,那没道理,在“初始世界”中,见不到对方的影子。   而纵观过去几个小时经历,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人,就是他这个同桌了。   无论是上课时的纸条,还是晚饭在食堂的对话。或者刚刚放在他背脊上那只手。   季寒川感觉到一点焦躁,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质问:你为什么还没有认出我?   他安静地、平静地注视邵佑。   片刻后,邵佑低笑,说:“你在说什么?”   两人讲话的声音很轻,可毕竟是第二排,趴在讲桌上的秃头老师还是瞥过来一眼,带点警告意味。   季寒川一顿,从善如流:“……把我东西藏起来的,是你吗?”   他这样讲话,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邵佑的面孔。见到邵佑一点点微笑起来,对方甚至伸手,过来拉季寒川。课桌下,借着书摞掩护,两人的手悄无声息地握在一起。邵佑一点点揉捏起季寒川的手指。   因为他的动作,季寒川指尖发麻,心脏微颤。他皮肤上带起一点热度,像是脸红。   邵佑微微眯眼,口型说:坏孩子。   季寒川深呼吸:没错了。   就是他。   或许是受到什么限制,不能直白与自己讲话。   但邵佑的眼神、肢体动作,无一不在说明,他和“自己”有超出同学之谊的关系。   仔细回想,以邵佑上课时的态度、练习册上的一个个红勾,还有老师对他的态度。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间教室。   相比之下,那些老师看自己,态度最坏的,是语文课张老师,一脸自己带坏邵佑。好一点的,就是上面的秃头班主任,但也是时不时叹口气,显得很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是二月底,比上一局游戏更凉。教室里关着窗户,半节自习课下来,空气都带了几分浑浊。只是因开着空调,不想让热气儿溢散出去,只能所有人都捂在屋里。右手被邵佑捏住,季寒川掌心带了点薄汗。   确定了。   然后呢?   应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自认不算一个有规划的人,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去做。此刻,心里带着很多疑惑。邵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班级里,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相比之下,“游戏”本身,反倒不太重要了。   一室静谧里,邵佑嗓音很轻,问:“我藏了你什么东西?”   季寒川张了张口。   他尚未讲话,就听到“滋”一声。从上一场游戏过来,季寒川实在对这种声音有些过敏,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晕倒。   可随着这个声音来的,是教室倏忽黑暗,连空调的风声都停了下去。   身侧学生们顿时叽叽喳喳起来,一片喧嚣,连带外面几间教室也开始吵闹。讲桌上,秃头老师大喊:“安静!安静!”皱着眉头,“你们继续自习,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季寒川眼力很好。窗外又有月光照入,不算真正夜色迷蒙。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秃头老师走出教室,身后拖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影子。   那影子在地面上扭曲、摇摆,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忽而留意到什么,又停下,慢慢往季寒川所在方向滑来。   季寒川果断挪开视线,去看邵佑。这一眼,才发觉,原来邵佑一直在看自己。   周遭吵闹中,他问季寒川:“你还没有回答我。”   季寒川想起自己先前的信口胡说,一顿。   在安平轮上,他再怎么随心讲话,都很理直气壮。   可此刻,他竟然觉得心中泛起一些陌生的情绪。似乎、好像,是“心虚”。   这样的情绪,让季寒川非常新奇。旁边已经有人趁老师不在,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季寒川耳力好,能听到走廊上的对话声,是几个老师聚在一起。他还记得刚刚那条拉长的影子,按说走廊没有光源,怎么可能照出影子……这样想了片刻,邵佑仍然在看他。季寒川想一想,回答:“我的……心?”   他听到一声笑。   是邵佑。他神色缓和,捏着季寒川的手,问:“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不敢告诉我?”   季寒川想:有点奇怪啊。   邵佑这态度,倒像是他的监护人。   明明看年纪,两人都是十七八岁。高三生,年纪能差到哪去?   这种联想,让季寒川脊背微微酥麻。很陌生,却不讨厌。借着这个台阶,他回答:“下午,老胡抓到我,呃……让我写检讨,2000字,明天去交。”   邵佑问:“抓到你做什么?”   季寒川低声说:“抽烟——不,我没有抽。”   邵佑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说:“所以你今天很奇怪。”   季寒川意识到:他好像是在帮我。   帮我在某个更高层次的东西的判断机制下,圆过我今天所有“不对”的地方。   顺着邵佑的话,季寒川点头。   邵佑微微笑了下。教室里的灯光忽然亮起。秃头班主任再度走回教室,说:“是电路老化,会有人来修。现在没事了,继续自习。”   季寒川侧头看他,见到他身后,灯光照去的角度,跟着一条乖顺的影子。安安静静蛰伏着,全然没有方才的嚣张。 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季寒川给邵佑交代了自己在厕所被抓包的经过。   邵佑想一想,说:“你先写其他作业。我给你列个检讨提纲。”   季寒川受宠若惊。   邵佑瞥他一眼,又是先前那种冷淡的样子,说:“高兴什么?现在开始听写单词。”   季寒川叹气。   几分钟后,果不其然,二十个词里对了六个。   这实在不能怪季寒川不学无术。他自觉按年龄看,自己大约已经离开校园很久,又不是从事语言行业。从宁宁年纪看,也还没到“辅导小孩学习”的程度,当然把高中时学到的东西还给老师。   再者说,他隐约觉得,邵佑是不是特地挑了比较难的单词。   看着纸页上的一堆叉号,邵佑:“嗯,罪加一等,晚上再算。”   季寒川放下笔,有点“不知死活”,说:“现在还不够晚吗?”   邵佑:“……”   他眼神微妙,问:“你很期待?”   季寒川:“……”等等。   之前他觉得,看邵佑的体格,八成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可眼下看,这个“怎么样”,好像和自己先前想象的方向不太一样? 第85章 同桌   季寒川来不及再说什么, 就听到上课铃声。   讲台上照旧是脑袋油光发亮的班主任。大抵是批改卷子的情况太让他头疼,此刻再看班里学生, 他先敲一敲黑板, 说:“之前周测的卷子, 我批了一半。咱们班的情况, 唉。”   班主任在上面讲话, 下面学生仍各做各的。邵佑很大度, 主动拿自己写好的作业给季寒川, 顺带附上借口:“两千字还挺多,你后面可能写不完。这样, 今天作业先抄我的。”   是两张卷子, 还有一单元练习册。   季寒川看他, 邵佑坦坦荡荡。季寒川就笑一笑,唇角弯起, 说:“谢谢。”   他很礼貌。回头慢慢抄着卷子上的计算过程。有书摞挡着, 倒是不担心班主任看到。班主任又说了会儿,言语间是十足的心累,最终忍不住道:“现在我都把邵佑的卷子留到最后批, 就指着这当‘速效救心丸’了。”   台下一片笑声。班主任摇一摇头,重新坐回讲桌前。这期间季寒川手上动着,心不在焉,想:他是对“我”这么好吗?   是对所有的“我”都这么好?   这样念头冒出来, 让季寒川心底泛出一点微妙情绪。心思转动, 转眼又听到一阵铃。一小时的晚自习再度过去。还剩最后一小时, 就能回宿舍。   这个空档里,邵佑把写了整整一页的草稿提纲交给他。季寒川看了,觉得这份骨架都快八百字,自己只用填进一些多余描述。   邵佑问:“作业呢?完了吗?”   季寒川手上转着笔,说:“差不多。”英语卷子上多是选择题,不花时间。剩下物理卷子、生物练习册,倒是费一点功夫,但也很快。   邵佑说:“九点五十下晚自习,之后十点五十熄灯。你还有两个小时写检讨,不要拖延。”   季寒川应一声,想:他好像有点着急。   熄灯之前不写完检讨,会发生什么事吗?   季寒川扪心自问,思索如果换个地方、换个同桌,自己会不会老老实实开始写。可惜情境不对,得不出结论。看邵佑一门心思替自己打算,又是帮忙圆过下午的不对劲,又是在作业、检讨上都提供便利。顶着一张少年面孔,偏偏要做出成年人的表情。季寒川见到,有些心软,想:算了算了,都依他。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和邵佑“谈恋爱”。此刻慢慢摸索,既新奇,又有趣。心态上,完全不像是在经历一场恐怖游戏。   偶尔飘过一个念头,是吴欢告诫他,说这些觉醒自我意识的初始世界NPC可没有那么好心,他们本质上讲已经是另一种生物,要为虎作伥,帮助“游戏”把那些过于强大的玩家“留下”。吴欢说的时候,是拿另一个玩家举例。此刻季寒川却觉得:还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身边可没有宁宁。   既然有了宁宁,有了之前的几次对话,季寒川就有模模糊糊的念头:游戏结束后的“刷新”,在邵佑身上,或许不存在。他始终保留有先前所有场次的记忆。   真是个小可怜。   季寒川同情了一刻。认真说来,是“怜爱”更多。他看完邵佑写给他的提纲,运笔如飞。饶是如此,两千字还是有些多。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声结束,都没写完。邵佑看他一眼,说:“继续吧,写完再回宿舍。”   季寒川说好,然后见身侧学生三三两两离开,教室里顿时空旷,只留他和邵佑。他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等到十点过去一半,终于扣上笔帽。   他侧头看邵佑,见邵佑正随意翻看一本作文素材书。似乎是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他抬眼,嗓音清冽,说:“写完了?”   季寒川笑一笑,说:“要检查吗,阿Sir?”   邵佑一顿,片刻后无奈摇头,说:“你啊。”   季寒川眨眼,邵佑看他,心中一片暖意。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季寒川看到邵佑的面孔靠过来,是个很熟稔、又很平常的动作。他手放在季寒川肩上,手指微微收拢,捏住他肩头。是固定,也是确认。季寒川心中浮过一点惊异,可他的身体完全习以为常。哪怕是在最近、最近的时刻,还是很放松。   他不由想: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或者,只是这个世界的“季寒川”。   如果脱离游戏环境,仅以他和邵佑的身份、关系来看。两个高三男生,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发生点什么,显得再正常不过。如果他们日后组成一个家庭,当然会在高三时就开始恋爱。   可这里是游戏世界。   季寒川在外经历无数场游戏,邵佑则要迎来一批又一批玩家。他们一样藏在“季寒川”的身体内,一样在厕所里被教导主任抓包,或者更巧妙一点,能够顺利通过这一关,再坐在邵佑身边。到时候,邵佑会不会和那些玩家也做这些?   季寒川想到这里,就觉得唇上一软。   他觉得邵佑握住他肩头的手有些发僵,甚至微微颤抖。邵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很轻的、像是蜻蜓点水的吻。可这个吻后,邵佑想要离开。看着他的眼睛,季寒川没来由地想:他好像很痛苦。   在压抑什么,不能多说、不能多做。   但他——   还是可以“选择”的。   在遵从“逻辑”的前提下,游戏前期,玩家可以避开一些危机。同样道理,在NPC身上规则亦如此。只要符合“逻辑”,邵佑对性格变化的“季寒川”换一种态度,好像也很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时,季寒川心里倏忽一松。邵佑愈来愈远了,像是要回到他的座位上。而季寒川抬手,勾住那男孩儿的颈,将人拉向自己。   邵佑惊讶,却也惊喜。这个吻仍然很轻,不像是带着暧昧、带着情欲,更像是一种安慰和确定。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季寒川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可话音未曾出口,邵佑又吻他。   很明显,是让他“什么都不要说”。   这是游戏之中,对玩家、对NPC的监控无孔不入。   两人分开,邵佑停一停,嗓音还是很稳,说:“回宿舍吧。”   季寒川应一声,听邵佑安排:“把你的检讨拿上,晚上放在枕头底下。”   季寒川就笑,很不正经,说:“是不是还要放两张纸币在枕头底下?”   邵佑抬了抬眼皮,说:“你有吗?”   季寒川:“……”没有。   并且和第一局游戏一样,周边NPC都有手机,就他没有。   邵佑不轻不重,说:“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迷信。”   季寒川眨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我们十分钟不见,也是隔了一些日头。”   邵佑还是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怎么这么贫?”   季寒川说:“等你和我‘算账’啊。”   邵佑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没有讲话。   作为最后离开教室的人,两人顺手关灯。   后面下楼,季寒川有意看了看其他教室。不少教室仍然亮着灯光,透过门扉,能见到仍在自习的学生。   往后一点,离开教学楼,是一条安静小路。天气太凉了,萧瑟的风吹过。邵佑拉着季寒川的手,揣进自己口袋。   四下无人,季寒川倏忽开口,叫了声:“宁宁。”   他觉得邵佑握住自己手的动作紧了紧。话音落下时,小姑娘出现在两人面前。季寒川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去看其他人。   他问:“这样可以讲话吗?”   身侧,邵佑安静地走,一言不发。   宁宁却开口,嗓音是和小姑娘完全不一样的沉稳,说:“可以。”   季寒川笑一声:“这也太好钻空子了。”   宁宁,或说邵佑不置可否,道:“想知道什么?” 第86章 传言   季寒川:“这场‘游戏’进行过多少次?”   在他身侧, 路灯的光照下来,照亮邵佑半张面孔。季寒川听到一声笑, 却是宁宁问:“你吃醋吗?”   季寒川垂眼, 看着眼前女孩儿。他和邵佑还在往前走, 身前身后都寂静无声, 路上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这或许是一场安静的、悄无声息便发生了的爱情, 在他的过去, 十八岁时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往后经年, 都能想起眼下甜蜜。   可季寒川不记得。   他下意识觉得邵佑很好、愿意亲近。这和他见到宁宁时的亲切感有相似之处,又更加沉重。   季寒川反问:“你会觉得其他人是‘我’?”   邵佑失笑, “不会。”   季寒川说:“所以, 回答问题。”   邵佑认真一些, 说:“我能记得的,十二次吧。但不是每一场都很上心。”   季寒川:“如果我不把检讨拿回宿舍, 会怎么样?”   邵佑笑一下, “明早来会找不到。”   季寒川斜眼,见身侧少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不苟言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刚借宁宁之口讲话时, 嗓音里还带着笑意。   季寒川:“找不到,又会怎么样?”   邵佑:“麻烦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到宿舍了。”   身前亮起一片灯光,照亮了宿舍楼昏暗的走廊。这个点,有洗漱的学生走动。季寒川还在楼外看到几对小情侣, 正依依相别。   踏上第一级台阶时, 宁宁口中那个声音道:“寒川。”   是很简单的两个发音, 偏偏被念出了许多惆怅叹惋。   邵佑:“——我不能和你说到很清楚。但事情发生的时候,相信我,好吗?”   他与季寒川的手牵在一起,两人掌心温度交融,季寒川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邵佑在紧张。   他想:紧张什么?   是因为这里是“初始世界”,“游戏”希望邵佑将自己留下吗?   季寒川笑一笑,回答:“好。”   他见邵佑放松似的转过身,借着感慨的名义向他解释,说:“还好提前把被褥搬来了,不然晚上还要折腾。”   男女宿舍是两栋楼,同样陈旧,墙壁上有斑驳掉漆。他们宿舍在二楼,一屋四张床,睡七个人,留一个床位放东西。季寒川和邵佑是上下铺,睡靠门右手边。   同宿其他人也是十五班学生。原本五个人凑在一起,看中间那个人打游戏。正交战激烈,忽然听到开门声,于是所有人顿时手忙脚乱,要把手机藏起来。见到进来的是邵佑和季寒川,才松口气,笑道:“啊,学霸回来了。”   邵佑对这个称呼反应平平,季寒川倒是很有兴趣。他有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此刻先环顾四周,硬是没找到一个插座。   季寒川:“还玩呢?没电了怎么办,这里又没办法充。”眼下情形,高三生不能离开“老校区”。这条规定下,“老校区”八成就是这次玩家们的活动区域。   宿舍里没有插座,明面上,是让学生断网专心学习。潜藏含义,却是不能与外界联系。   “咱有办法。”拿手机的男生挤一挤眼睛,很快,和季寒川分享。原来他的台灯可以拆开,手机正好能放进充电口前的空隙,再配上一个转换器。季寒川看得眼花缭乱,深觉自己跟不上时代。听同宿男生说:“这就行了!拿去给班头充,他又看不出来。”   “再说,教室里的插口还能用,到时候给兄弟打掩护啊。”其他人也笑笑闹闹地接口,没有一点高三的危机感。   这样的画面活泼生动,完全想象不出,接下来百天时间里,学校会发生什么。   只是阴暗破旧的老楼、晚自习时突如其来的断电,最重要的,断电后班主任四处扭动的影子,还是让季寒川留了几分心思。   这天熄灯前,季寒川记下五个同寝男生的名字。拿手机的男生姓耿,叫耿泰河,算是宿舍里人缘最好的那个,被推举为舍长。他讲义气,又佩服“文化人”,对邵佑讲话时的音调都与和季寒川讲话的音调不同。季寒川听在耳中,对自己学渣身份又多了一重认知。   从晚自习的情况来看,背单词、做作业,练习册上满满当当的字迹,或许都是邵佑对他的要求。   等季寒川洗漱好回来,见邵佑躺在下铺,便准备上梯子。邵佑叫了他一声,说:“别上去了,你睡这里。”   其他男生起哄,挤眉弄眼。邵佑一眼瞥过去,又顿时安静。   季寒川见他这幅态度,再联想一下那几个男生的动静,一琢磨。他倒是没什么异议,上了床,被窝热乎乎的,显然是刚才人体暖炉的功劳。他离开校园久了,又不记得这边几个同学是什么性格。可两个高三男生,有这种“帮忙暖被窝”行为,怎么想都……   Gay里gay气。   邵佑把他检讨拿过来,在枕头底下压好,才说:“早点睡,半夜别醒。”   季寒川有点微妙:晚上醒了,会发生什么?   邵佑却没有多说。   在旁人面前,他很克制。没有牵手、没有更近一重接触。   季寒川想:除了“谈恋爱”之外,我和邵佑,大约还有其他关系。   只是不好透露。   所以他会出现在十五班。所以在给季寒川暖被窝时,其他人只是起哄,却没有再说更多。   到十点五十,熄了灯,窗帘拉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点光,是从耿泰河被窝里发出来。他没再玩游戏,而是和女朋友聊天。季寒川的视线在屋子里转过一圈,翻个身,改作平躺,看着面前木板、床铺。邵佑就在上面躺着。   他原本没多少倦意。可气氛摆在这里,后面慢慢睡着。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邵佑叫他起床,季寒川意外于昨夜无事发生。转念想想,这只是第一天。什么都不发生,才算正常。   这天上午,大课间,季寒川去交检讨。老校区很小,只有三栋楼,一个操场。教导主任和几个老师挤在普通办公室,其他人改作业、教导主任喝茶训人。见季寒川过去,他眼睛眯一眯,接过三页检讨书,说:“还有没有藏烟?”   季寒川:“没有。”   教导主任“哼”了声,说:“从现在到高考,九十九天。看你也没机会出去买。”   季寒川说:“老师,昨天那个真的……”   “行了,”教导主任摆一摆手,“不说这些。你回去上课。”   然后转过视线,对眼前两个年轻老师讲话。两个年轻老师脸上都带一点慌张,季寒川听到影影绰绰几个词。他出了办公室门,没有再走,而是靠在墙壁上,后脑勺贴着墙,一副靠着休息的样子。耳边是嘈杂人声。   慢慢地,分辨出两个在教导主任面前讲话的嗓音。其一道:“胡老师,我一开始也觉得学生是胡闹。但一个人胡闹、两个人胡闹就算了。现在是三个宿舍的人都说出了状况,咱们还是要查一查。”   教导主任皱眉,另一个年轻老师紧随其后,说:“咱们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现在消息还没传开,但我们班已经有人在猜,到底是谁半夜不睡觉梦游。说得有板有眼的,这要真被他们套上一个学生,岂不是影响越来越大?马上考试了,还是抓一抓。”   教导主任沉吟片刻,最终道:“你说得对。”   季寒川还要在听,可听到一阵上课铃声。   他耸耸肩,往回走。这一路,念着办公室里听来的几句话。一晚功夫,昨夜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   这倒不用季寒川一味胡猜。   学生之间,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又不知来路。等传到季寒川耳中,已经过了不知多少版本。说之前只有少部分人在校住宿,其他人多半走读,完全看不出,有人竟然会半夜梦游。   他们舍友也很惨。好好睡着,后面迷迷瞪瞪睁眼,却见有人站在床头。可一来是迷糊、精力不济,二来是半睡半醒,以为纯粹做梦,于是没有在意。到第二天醒来,发觉床前一双鞋子,鞋尖正对自己,这才有些毛骨悚然。   这版本里,又衍生出很多额外东西。说老校区的楼“不干净”,此前曾有过于用功苦读、以至于忽视身体健康的学生,后面身体太差,以至于睡下之后再没醒来。自己又不知道这事儿,意识恍惚,以为还在读书。所以半夜出来,想和学弟学妹多多交流。   更有甚者,耿泰河绘声绘色地给一群人描述,说某一届学长复读两年,都没有考到理想大学。所以一怒之下,爬到楼顶、纵身一跃!   “砰”一声,直接摔到地上!   耿泰河吓唬人,说那块地就是他们教室窗外,说:“脑壳都碎了,血从里面流出来,糊了一地,洗都洗不干净。”   季寒川听到这里,确认他作为包打听十分失职,完全把教室当脱口秀舞台。   另一个舍友也吐槽:“你这么讲,不怕人家半夜来找你?”   耿泰河挤挤眼睛,说:“嗨,咱俩谁跟谁。都来找我了,又是一个寝的,当然要给你也介绍一下。”   这是第一天。   有了一点传闻,可没有更多动静。课程在继续,到最后冲刺阶段,所有科目轮番轰炸。十五班人里,不少人经过昨天,手机没电,只能恹恹地看杂志、下五子棋。还有老师苦口婆心,花半节课时间熬鸡汤,说总归你们没事做,不妨听一听。   季寒川就在听。   邵佑说了,不能总是抄他的作业。他昨天到最后也没和季寒川“算账”,也或者已经“算”过了,正是那一个、两个,三个吻。   高三的东西,已经离季寒川很远。昨夜大多是卷子,季寒川勉勉强强能写作文,对其他科目实在敬谢不敏。他尚有邵佑打掩护,游戏里的其他玩家完全叫苦连天。   这样环境中,到游戏第二天、第三天。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接二连三听到:“胡老师,我们班也有学生那么说。”   “怎么回事儿?这范围也太大了。”   “得组织半夜巡逻吧?”   “这……还让不让人睡了,”为难,“咱们也不是铁打的啊。”   “可那么多宿舍都说,半夜醒来,觉得床头有人看,这不对劲!”   “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你们也别着急。这话,学生们知不知道?”   几个老师皱眉,相互看看,叹口气:“早就传开了。”   “所以呢,重点还是一开始那几个宿舍。”在岗多年,教导主任颇有经验,“至于其他学生,哎,我不是说他们撒谎。但这个时间,心理压力一大,做做噩梦,不是很正常吗?咱们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胡老师,你是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咱们两方面下手。首先呢,给学生做做思想工作。高三,这么要紧的时候,别乱传闲话。其次,才是仔细和那三个宿舍的学生聊聊,也和他们家长沟通。要真的是身体有问题,也不要耽搁学生治病。” 第87章 前奏   教导主任安排完, 自觉可以从源头解决问题。为了学生心理健康考虑,在高三搬入老校区时, 一起来的还有校医院、心理咨询室。虽然百天不放假的制度严苛一点, 但也是为了学生。   “——一百天都不出学校, 学生还勉强能解释过去, 那些老师、食堂大妈, 都跟着一起住学校, 这不是很奇怪?”   教学楼一层, 离大门最近的教室,是高三一班, 也是理科重点班。两个随机到这里身份的玩家上课跟不上进度、下课写不完作业, 连着被罚站两天, 终于借此接头。   “还有,吃的。”左雯说, “学生加上老师, 一千来号人。食堂就那么大,仓库地方能够吗?”   “所以,”方良和她嘀嘀咕咕, “我怀疑,游戏又在设置上坑人,该有的活动范围会更大。你想想,之前那种限定场地的游戏, 根本是直接断掉出路吧?”无论是一座楼、一个小区, 或者一个城市。整个“场地”, 会成为一片孤岛。玩家们无法离开,无法看到外界。和NPC一起挣扎求生。   “也对。”左雯皱着眉头。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课。一中不算顶好的学校,过去十年都没出一个状元。这两年,生源愈差,很多好学生早早被其他学校捞走。根据玩家们这些天的打听,“百天冲刺”制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学校用尽手段,想让学生们摒除外物干扰、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   在冲刺过程中,周一到周六正常上课,周天全天自习,始终有班主任看着,副科老师则留在办公室,学生们在自习期间可以自由去副科老师那里问问题。这样制度下,学生们辛苦,老师们同样心力憔悴。根据方良这两天的观察,宿舍楼似乎有一层专门给老师们居住。至少乍看上去,老师们也要在老校区待足100天。   方良却觉得,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他说:“等到周末,看看那些老师会不会回家。还有,食堂的菜还挺新鲜的,看上去也需要经常采购。”   左雯应一声。之前时常在游戏中饿肚子,这会儿心有戚戚。   认真说来,“方良”和“左雯”并不是他们的真名。只是既然到了扮演类游戏,就要入乡随俗,把角色身份完全贴合自己。   这两天,周遭同学已经对他们多有怀疑。几次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上,更是让两人察觉到危机。   此刻,他们在教室后面交头接耳。讲台上的老师又不满意,先忍耐着,说:“方良,你来讲讲这道题。”一顿,补充,“回答正确的话,就可以回到座位。”   方良答不上来。   老师深呼吸,还是没忍住,拍了桌子:“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视线在方良和左雯身上来回移动,狐疑道:“我告诉你们啊,如果有什么私人问题,这是高三了!最后一百天!你们就不能忍一忍,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表达感情?”   方良、左雯:“……”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像是怀疑他们早恋啊。   两人叫苦。可实在是没办法一夕之间补全高中知识。下了课,还被提溜到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原本就因为学生之间黑影的传言上火,看了两个学生,更上火,说:“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已经稳了?之前年级上开会,还有老师提议,说是不是要继续滚动班级。你们再这个状态下去,下次月考完,就得去十五班。”   这话一出来,两个玩家非但没有失落,反倒有点诡异地欣慰。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和对方接上头。但学校这么大,里面的玩家显然不止他们俩。如果真有这个制度,无疑,一次月考后,玩家基本都要去十五班。到时候,或许还要轻松一些。   班主任来完硬的,又喂一颗糖,嗓音舒缓下来,说:“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方良踌躇着,抱着打听消息的心思,说起同学间流传的“床头黑影”。   班主任听着,神色一点点凝重。   “……我说真的!”高三十五班,耿泰河脸色有点发白,“我看到了,不是开玩笑!”   旁人“哦”一声,各做各的事。   耿泰河颓然:“唉,你们都不信。”   他的座位在教室角落,标准的“学渣座”,靠着垃圾桶。平日里,是自由自在。这会儿,却有些寂寞沙洲冷。   一班学渣里,也就他同桌这会儿同情地拍了拍兄弟肩膀,踌躇道:“这两天到处都在传,你是做噩梦了吧?”   耿泰河说:“那鞋子怎么解释?”   “咱宿舍的鞋子不一直都放得乱七八糟的?”同桌朝第二排的邵佑、季寒川努努嘴,“也就他们那个床,能稍微整齐一点。”   “可那是我自己的鞋子啊。”耿泰河道,“我怎么可能那么摆鞋子……”   “怎么不可能了?就你鞋子踢得最乱。”   “那双我一直收在盒子里!”   “哎,你就是想太多。是不是马上高考了,你也有压力了?”说到这里,同桌有点敷衍,“没想到啊老耿,说好的一起复读呢。”   耿泰河皱着眉头,颓然,不说话了。   没有人相信他,都觉得他又在吓唬人、博存在感。仿佛“狼来了”的故事,因为之前,他把传言讲得惊悚吓人。所以这次,同学觉得他是故态复萌。还嫌之前的描述不够带劲儿,所以干脆把自己也加入其中。   可昨天半夜,他尿急、准备去厕所的时候,真的看到了。   有一个影子,在他床头。   半身倚着栏杆,看着他。月光照进来,被窗帘挡住,只能找出那影子一点模糊眉眼。耿泰河又睡眼惺忪,看不清楚,只记得对方大的吓人的眼白、还有面孔上隐隐约约的污血。   他被骇了一跳,当时就清醒了。大脑充血、耳边都是“嗡嗡”的,险些尿在床上。这种细节太丢人,耿泰河不好意思与旁人讲。他赶忙闭上眼睛,安慰自己:是噩梦、是噩梦。   闭上眼,的确什么都看不到。这样迷迷糊糊,耿泰河要睡着了,偏偏又憋着尿意,想:我刚刚做了噩梦,但这会儿该醒了。   他在被子里,悄悄掐一掐自己的手,确认是痛的。   于是睁眼,准备爬起来上厕所。这一眼,却让耿泰河差点当场失禁。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几乎挨着他面皮。发觉耿泰河睁眼,那黑影脸上勾起一个笑。耿泰河记得对方惨白的牙齿,还有一句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抓到你了。”   他疑心自己被吓晕。到第二天醒来,膀胱几乎爆炸。他急匆匆下床,来不及套好衣服,先冲进厕所。在厕所放水时,听着淅淅索索的水声,他心里犯嘀咕,最终仍然归咎为“噩梦”。然则出了厕所,重新上床,还在心里吐槽学霸和他媳妇儿又腻腻歪歪,知道的知道他俩是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眼神一歪,见到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双鞋,正在自己床边。   耿泰河的心跳当时就不对劲了,拉着睡下铺的舍友喊:“谁把我AJ取出来搁地上?”   舍友还在穿衣服,一脸没睡醒,闻言很懵:“什么AJ?”   另一边,季寒川与邵佑也看了一眼。他们已经收拾好,叠过被子、拿上书,只差出门。季寒川微微拧眉,想到什么。而邵佑拉了他一把,季寒川会意,离开宿舍。   即便离开了,季寒川仍然能听到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是其他舍友觉得耿泰河莫名发疯,一双AJ,好像谁买不起似的。自己鞋子好好摆着,怎么就能扯别人头上。季寒川甚至听到一句:“你就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耿泰河现在想想,心慌不已。最重要的是,他记起:自己可是睡上铺的啊?   怎么可能有“人”以那种姿势,站在床头?   如果是其他东西……呃,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他心跳慢慢平息,犯嘀咕:昨天晚上,真的只是梦吧。   也是巧合。因班主任们接连上报,教导主任双管齐下,其中一个步骤,就是找来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原本打算一个班一个班做心理辅导,后面觉得这样进度太慢,有些班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于是一拍桌子,干脆利用起每个班里都有的广播,把心理老师塞广播室,来安抚学生。   时间定在这天第一节 晚自习。原本这节是生物辅导,这下辅导取消,耿泰河在一个小时里,被灌了一耳朵“要看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旁人都在摸鱼玩游戏,他却难得当了回“好学生”,两臂都放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听。   一边听,一边琢磨,什么才算“积极向上”。   在广播最后,心理老师提了句:“如果大家平时生活中还有什么烦恼,欢迎来我这边。”   第二排,季寒川转着笔,想:班主任身后的影子、学生床头的东西……这才第三天。   这进度,未免太快了。 第88章 人呢   邵佑:“在想什么?”   季寒川回神, 语调有些懒散,说:“在想, 要不要去问问班头, 祝阳和高卓,”也就是那两个空座的主人,“还打不打算来学校。”   最先的时候, 季寒川进教室,觉得三个空位, 应该是留给三个玩家。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两个空座一直没人, 他又有点不确定。   虽然“游戏”对玩家不怀好意,但面儿都不露,就直接被干掉了, 还是有点惨。   所以季寒川慢慢冒出另一个念头。他想到第一局游戏里的工地、商店, 觉得那两个学生会不会只是“游戏背景”的一部分。要验证这个念头, 也很简单,只看班主任能不能讲一讲那两人去处。   他这么说了, 邵佑笑一下, 说:“好啊, 你去问。”   此外没有太多反应。   季寒川看他。相处三天, 他渐渐摸出一点邵佑的性格。温和、好说话,很替季寒川着想。结合“晚上床头会出现人影”的传言, 季寒川很怀疑, 邵佑坚持给他暖被窝, 是不是也是针对这个“传言”的措施。   但他没有问。   邵佑说相信他,季寒川则觉得:我想相信他。   哪怕……总有一点其他念头,觉得这个温和的邵佑,或许只是一张表皮。来这场游戏第一天,那只落在他后颈上,再从脊柱慢慢滑下去的手,才泄露更多邵佑的“本性”。   而这样的念头,反倒与季寒川先前对“宁宁背后那个人”的猜想有所重合。   到课间,耿泰河向人借一本作文书,翻看里面的励志小故事,从牛顿被砸看到富兰克林放风筝,从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到仲尼厄而做《春秋》。看着看着,耿泰河自觉心灵受到洗涤,于是摸出藏在台灯盖里充好电的手机,乐滋滋打游戏。   同桌兼舍友白文玉看到这一幕,无语地撇撇嘴。过了片刻,又像是闻了腥的猫,跟着凑上去,想要待会儿也能来一局。   慢慢地,愈来愈多同学注意到这个角落。十五班,原本就太多上进心,无非混吃混喝等死,领一张高中毕业证就出门混社会。像邵佑那样的,在十五班算是个奇葩。两边互不招惹、井水不犯河水。   教室后排,人越凑越多。有人担心班主任注意到,抬眼瞅一下讲桌,见季寒川正在与班主任说什么,吸引了班主任全部注意力。于是松口气,继续看耿泰河打游戏。   另一边,班主任皱皱眉头,说出一个出乎季寒川意料的答案。   “祝阳、高卓?”他和季寒川确认这两个名字,“……有这两个人吗?”   季寒川一怔。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班主任语气和缓一点。但他眉眼之间,分明是茫然、不知季寒川在说什么。只是联想到刚刚广播里的内容,班主任后知后觉,忧心起自己班上学生的心理健康。虽然这些孩子成绩不好,上课也不用心,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将来考虑。   可也没闹出过其他事儿,季寒川又显然收心、还有邵佑看着……   得严肃对待。   班主任:“别急,你从头说说?”   季寒川沉默。此刻抬眼看黑板旁边,在原本教室里贴着座位表的地方,空空如也。   很正常。他们只是学生搬来,最多带上百日倒计时挂历和冲刺口号横幅。至于座位,能记得自己位子就行,没必要再把表格贴近新教室。   只是季寒川倏忽意识到:除了自己的记忆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个班里,有“祝阳”、“高卓”两个人吗?   ——和邵佑的对话?   可邵佑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是普通NPC。他保留了每一次“刷新”的记忆。   季寒川抬眼,从眼前班主任神色间看到了清晰的担心。他视线一偏,见到班主任身后的影子,乖顺地卧在哪里。   他表情的变化,在班主任眼中,好像成了某种“自我怀疑”。班主任的嗓音更柔和了,摆出知心哥哥的架势,倒也有模有样,说:“这样,我打电话问问心理咨询室那边,给你预约一下?”   季寒川想了想,说:“好啊,谢谢老师。”   他重新回到座位时,恰好是铃声响起,后面一窝学生作鸟兽散。耿泰河做好心里建设,摸了一节课鱼,又和同桌白文玉下了一节课五子棋,深感无聊。于是商量,要不要在晚上熄灯之后翻墙出去,在网吧浪一宿。   白文玉心动了。两人就此讲好。等到这晚自习结束,按照之前宣布的住宿安排,晚上十点五十熄灯,十一点左右会有楼管查寝。五层宿舍楼,三个楼管,一层老师住,也就是说楼管分别要巡查一层多。不过他们宿舍位置好,一般十一点出头就能被巡到。之后,就能整晚安宁。   耿泰河强迫自己,想:我出去玩,是因为想打游戏了,才不是因为昨晚。   这样洗完脑,又笑嘻嘻与同桌勾肩搭背。这夜,果然,十一点时,季寒川还没睡,就见耿泰河坐起身,与白文玉相互招呼着,要出门。另一床的齐瀚也没睡,这会儿探头,问:“哎,做什么去?”   耿泰河大大方方,回答:“网吧,走不?”   齐瀚摸摸鼻子,显然陷入犹豫。但最后,还是一扯被子,说:“算了。”   他躺回去,耿泰河也不在意。他和白文玉一起,先趴在宿舍门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走廊空旷、静谧,门板又破旧,不算隔音,能清楚听到楼管巡逻的脚步。过了十来分钟,外面安静下来。楼管的住处都在一楼,理论上讲,只要巡逻结束,就不会再在其他楼层出现。   耿泰河与白文玉在黑暗里对视一眼,白文玉做口型:行了。   门“吱呀”两声,是那两人开门、关门。接下来是一阵轻轻的脚步,他们到了宿舍楼走廊尽头的窗口,再从窗口翻下。   季寒川闭着眼,听了一阵,又睡着。   他前些天,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但这一晚,很罕见,他竟然在半夜醒来。   意识清醒后,季寒川并没有睁眼。他能感觉到,灯光没有亮起,还不到早晨开灯时间。过往几天,都是邵佑叫他起来。   季寒川脑子里飘着念头:白天又没睡,晚上怎么会醒……   很奇怪。   他莫名觉得,自己“不应该”醒。此刻意识回笼,更像是某种游戏干预。   那就没必要睁眼了。   季寒川翻了个身,改作面朝墙壁。甚至拉了拉被子。   换个姿势,连呼吸都能通畅一点,不像刚才,仿佛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吐息。   同一时间,上铺,邵佑坐起来,侧头看着下方。   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那实在不像人,身体模模糊糊的,无法分辨出四肢、躯干,只是一团朦胧的黑。到了“面孔”处,才有不甚清晰的五官,还有上面的血污。脸色惨白,慢慢从弯腰的状态直起身,却也没有看邵佑。   同时,季寒川床边,原本摆放整齐、头部朝外的鞋子,改了姿势,鞋尖朝里,正对季寒川的头部。   邵佑皱了皱眉,抬眼,去看耿泰河的床铺。被褥被铺开,里面还垫着一团衣服。这是个预防措施,如果楼管二度杀来,只要不开灯细看,就不会察觉不对。   邵佑一顿,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没有刻意放轻声音,或说根本有意闹出动静。季寒川还没睡着,能听见邵佑衣料摩擦、脚踩上床架。他始终没有睁眼,起先觉得邵佑会不会去厕所。后来,却觉得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头发甚至蹭到季寒川脖颈。   邵佑的手在被子里摸索,找到季寒川的手,扣上来,手指在他掌心慢慢写:睡。   一顿,或许是觉得字形太复杂、怕季寒川看不懂,又拿英文写一遍。   季寒川有点好笑。因邵佑这番动作,他更加清醒。只是思绪还是被打乱。   这么一想,似乎邵佑在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大多放在邵佑身上,很少再去想其他。会想要知道自己与邵佑是从何开始,怎么认识、邵佑为什么在十五班。作为宁宁的“另一个父亲”,邵佑一定知道宁宁是从何而来。考虑着这些,放在本局游戏上的心思实在不够。   在邵佑的体温里,他还是睡着了。两人的呼吸、心跳,慢慢交融。随着邵佑过来,那团黑色的影子像是失去了目标,在原地站了片刻,身形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与此同时。   离开这座宿舍,视线前推,见到走廊尽头的窗子。方才耿泰河与白文玉翻窗离开,是从这里跳下一楼。此刻窗户上,还带着他们淡淡的指纹。   窗户没有完全拉上,留下一条缝隙,夜风从中透来。   窗外,仍然是雾蒙蒙的天空,和校外的霓虹光彩。可那一切,都是模糊的,看不分明,好像是一副奇异的画卷,作为背景,被铺在海城一中的老校区之外。   老校区的围墙是旧式,层层叠叠砖块,上面镶嵌碎玻璃。对于翻墙逃学的学生来说有些棘手,好在旁边有一棵树,能先攀爬上去。在“前辈高人”的口口相传中,树旁边的那块围墙,并没有顶着碎玻璃。   耿泰河拉着白文玉去的,正是这片墙。   只是此刻,两人并没有离开学校。   耿泰河骑在墙上,背上背着白文玉。月光照下来,他们的身体——尸体,一点点僵硬。 第89章 失踪   时间前推。十一点半, 耿泰河与白文玉站在墙边。白文玉抬头看围墙,见到碎玻璃反射出的光, 有点犯嘀咕:“这能上去吗?”   耿泰河乐呵呵地, 说:“小白,你还想回去吗?”   白文玉撇嘴:“咋回?我算是被你带沟里了。”   他打量一下旁边的树。觉得树干够粗,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爬。于是撺掇耿泰河, 说:“你先上去。”   耿泰河就笑,“咋, 害怕了?”   大抵是因为白天“丢了面子”,此刻, 耿泰河表现得异常活跃。他摩拳擦掌,踩着树上的瘤子,三下两下, 就到了围墙高度。白文玉看在眼里, 嘴巴微微长大, 揉一揉眼睛。   在耿泰河爬树的时候,他见到一个黑色影子。依附在耿泰河背上。可转眼, 那影子又消失不见。   白文玉想:应该是看错了。   是树荫的影子, 落在耿泰河身上。   他心大, 没有把这点眼花联想到白天耿泰河说的话上。见耿泰河顺利爬上去, 白文玉也来了点信心,要抱着树, 顺耿泰河刚刚踩着的那几个瘤子, 一步一步踩上。可这么爬到一半, 他手臂酸软无力。于是抬头,想让耿泰河拉自己一把。   这一眼,白文玉的瞳孔猛然缩小!   他看到耿泰河跨坐在围墙上。正侧头,与另一个“白文玉”讲话!   那个“白文玉”长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连身上衣服也一般无二。要知道,此刻他们并没有穿校服,是套了自己的衣服。   白文玉扒在树上,看着这一幕,心底一点点发凉。他一时之间,疑心自己在做梦。可猛地闭眼、睁开,仍然见耿泰河在和那个“白文玉”说什么。这下,白天耿泰河说的那些话清晰地浮现在白文玉脑海中。他原本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细听,可眼下,那些话,却一字一字灌入白文玉耳朵。耿泰河说,他床边有一道影子。   白文玉又想到刚刚自己抬头,在耿泰河身后见到的那块影子。   他吞了吞口水,脑子晕晕乎乎,觉得耿泰河撞邪了。或许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对!就是前两天,他在教室里大肆说着先前学长的事儿。于是半夜鬼敲门。   但这关他白文玉什么事?   恰好手臂无力,于是白文玉轻手轻脚地下了树,决定不要掺和。他还是害怕的,心底也有个声音,说他这么把兄弟丢下,太不厚道。转眼,一点中二魂泛出来,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天人交战,白文玉再抬头,耿泰河和那个披着自己面皮的东西已经要下围墙了。这时候,那个“白文玉”侧头,视线与白文玉相对。他一个激灵,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片惨白。那张自己看了十八年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脸上糊着血污。   他被吓得肝胆俱裂,往后退了一步。这里是学校最僻静的地方,何况已经是深夜了,所有人都要休息,有谁会来看这边?不会有人救他!他要自救。   这时候,白文玉完全不考虑被老师抓住后会有什么后果。记过还是留校察看?他不在乎!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   他狠狠一掐自己胳膊,在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然后转身,就要往宿舍楼大门跑去。这时候,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他:“小白?”   白文玉血液都凉了。   那竟然是耿泰河的声音,很困惑,问他:“不是说要看我怎么爬吗,你咋转过去了?”   白文玉沉默,不说话。脑子混乱,摸不准究竟什么情况。而耿泰河又说话了,嗓音里有点怒气:“我靠,你不会要当缩头乌龟吧?”   白文玉晕晕乎乎:怎么回事儿?   耿泰河这话说的,倒像是他还没有开始爬。   但白文玉尚记得刚刚那一幕。决心尚未消退,他说:“是,我不去了。”话音落下,就要往宿舍楼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耿泰河怒火冲冲,说:“姓白的,你要跑了,你就是孙子!”   白文玉一面恐惧,腿都要打颤。一面迷茫,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那只手压在白文玉肩头,耿泰河的声音缓和一点,要和他“晓之以情”,说:“你现在回去,不就相当于告发我了?哎,小白,都是一个宿舍的,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做兄弟?”   白文玉吞着口水,耳鸣、心跳加速。有一瞬间,真恨不得自己直接晕掉。他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可耿泰河的声音也是真的。和从前一模一样,急躁又“义气”。白文玉声音打飘,说:“你这话太严重了。这样,我去教室……不回宿舍。”   耿泰河说:“不行,来都来了,你还想跑?我说小白,你好歹面对我讲话吧!”   白文玉恍若未闻:“呃,我回宿舍。”就要抬脚。   但按在他肩头那只手,仿若千钧。   耿泰河说:“你转过来!看着我!”   白文玉不耐烦了,说:“怎么不是你转过来看我?!”   他话音落下,耿泰河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白文玉这才后知后觉:刚刚和自己讲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他又听到:“哦,我转过去看你啊——”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白文玉心口。白文玉心尖一跳,像是全身细胞都在给他发出危险、预警的讯号。他拔腿就跑!   却来不及了。   他面前骤然出现一张脸,是“白文玉”!那个在墙上,与耿泰河讲话的东西。和白文玉五官一样,只是脸颊惨白又模糊,带着血污。这会儿桀桀怪笑,说:“好,我转过来了。”   还是耿泰河的嗓音。   “——抓到你了。”   白文玉喉间发出“嗬嗬”声,是惊骇过度,说不出多余话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空!   他开始下坠、下坠。   最后,骑在一个人背上。眼皮抬一抬,能见到朦朦胧胧的月光。   第二天。   季寒川再醒来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三个同班同学。他们看着季寒川与邵佑的睡姿,惊讶地开玩笑:“学霸,你和你媳妇儿终于圆房了吗哈哈哈!”   邵佑翻了个身,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   三个男生摸摸鼻子,很快又嘻嘻哈哈,说:“老耿和小白还不回来?他们校服还在呢吧。”   “急什么,还没到七点呢。”按照之前说的规定,是七点关宿舍门。   “哎,咱们要不要把他们校服直接拿教室去?”   “不用吧。”迟疑,“万一他们回来,又找不到衣服,那该有多急?”   “也对……”   这么离开,去外面洗漱。季寒川跟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偏头,就见到鞋尖朝自己的鞋子。   宿舍只剩他们两个。他推一推邵佑,说:“怎么今天赖床?”   邵佑就抱过来,下巴搭在季寒川肩头,说:“没睡好。”   季寒川有点稀奇:“你还会没睡好……”一顿,意识到什么,“昨晚?”   他话讲到一半,邵佑侧头,亲一亲他。是很简单的唇瓣触碰,再无其他。季寒川笑了下,明白:哦,不能问。   那就不问了。   他觉得自己在被迅速腐化。有邵佑在,所以对其他事物都兴致缺缺。   两人一起起床、一起洗漱,再回来拿校服外套,去食堂吃早饭。老校区的食堂,光线很暗,几百号人挤在里面,油烟味混杂在一起,实在不算好闻。好在饭菜味道不错,生煎是现包的,表皮软酥,底盘焦脆。咬开一口,还能尝到里面鲜美的汁水。季寒川一连吃了五六个,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好吃。”   这天是周四。   早上进教室,上课之前,有半小时早读时间。班主任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对两个老空位视若无睹。但在发觉角落里耿泰河、白文玉的座上没有人时,他不满地皱眉,说:“谁和耿泰河、白文玉是舍友?”   一顿,教室里稀稀拉拉举起五只手,包括季寒川和邵佑。老主任又问:“他俩人呢?”   对自己班上的这群祖宗,班主任斗智斗勇已久,颇为了解这些学生的德性。感情上,他当然希望所有学生都能开窍懂事、考上好大学。但理智上,他也知道,班里唯一的希望是邵佑,剩下勉强算0.5个希望的,是被邵佑手把手带着的季寒川。   当初邵佑强行要求来十五班,惊掉了办公室里一群老师的下巴。好在长久看下来,邵佑并没有被“带坏”。只是要说给这个班带来了什么好的影响,那也真的没有。他和季寒川的桌子,在十五班教室,就像是涛涛激流中的两块礁石。明明在一副画面里,被冲刷洗礼,又毅然不动、不受牵连。   那三个NPC男生嗫嚅着,相互看看。其中一个道:“老师,我们今天集体起晚了,醒来就没见他俩。”   “集体起晚”这种事儿,大多人都经历过。班主任在心里过了一遍四个字,转头看邵佑,说:“邵佑,你也‘起晚了’?”   邵佑还是那副“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说:“我比他们起的还晚。”   这是实话。但他没有说的是,耿、白二人,是在昨夜离开。   班主任皱着眉头,额头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学生无缘无故不见人影,这是大事儿。眼下,显然没办法从这群小混蛋口中得到什么线索。他急匆匆道:“课代表领读!”然后就离开教室。 第90章 心理咨询   平日看, 觉得老校区阴暗狭窄,像是一个黑窟窿, 里面塞着一千号人。可到了要找人的时候, 又觉得学校这地方实在太大了。   班主任去找了教导主任,连带几个教导主任手底下专门巡查纪律的老师,一起先去宿舍。这会儿已经快八点, 学生被窝早凉透。可耿泰河、白文玉的校服还堆在上面。几个老师面面相觑,教导主任按先前经验, 先仔细询问班主任,早上那几个学生是怎么说的。班主任复述了, 教导主任就冷笑,说:“这几个崽子,玩儿什么春秋笔法呢。”   班主任皱眉。等早读结束, 五个学生被一起叫进办公室。老胡唱黑脸, 班主任唱白脸。花了点功夫, 撬出来:原来不见了的两个学生昨天半夜就溜走。   班主任要被气死了,教导主任老胡的血压也有点高。他们把学生在学校关整整一百天, 之前给不少家长单独做思想工作。立了多少军令状, 保证孩子在这里可以平安无事、好好读书。家长们也是怀着这种期望, 才愿意把孩子送来。可现在, 这群小崽子不识好人心,净会添乱!   老胡的视线从季寒川身上飘过去, 眯了眯眼。季寒川摸摸鼻子, 听对方说:“你们几个, 一人写两千字检讨。”   季寒川:“……”啊?又来?   “别不服气!”老胡抽了把另一个男生的头,力气不大,那男生也终于开始觉得,自己瞒下一件很危险的事儿。   之后,就是老师们商量着,先给耿泰河、白文玉打电话。之后实在联系不上,再给家长交代一句。实在不行,报警。高中生,虽然耿泰河已经成年了,但白文玉还没满十八,够得上报警条件。这么商量完,班主任险些心绞痛,老胡也手痒,想从抽屉里摸烟。这么一想,就记起抽屉里那包烟还是从季寒川手里收的,于是又把季寒川瞪了一眼。   季寒川很无辜。   后面开始上课,老师们把这五个兔崽子打发走。回教室路上,季寒川有意无意,问其他三个舍友,说起那两个贴在黑板边上的名字。这时候,他的说法已经换成:“你们知不知道祝阳、高卓?”   这是个很含糊的说法。如果“知道”,皆大欢喜,证明班主任有问题。同时,季寒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问这两个同学近况。   如果“不知道”,季寒川也能转换话锋。   果然,他得到了否定答案。刚刚被老胡抽头的男生挠挠脸,问:“谁啊。”   季寒川说:“两个小网红……之前网上掐架,闹挺凶的。哎,不知道就算了。”   话题在这里打住。   季寒川侧头,看一眼邵佑。他什么都没说,眼神里却透露出许多意思,似乎在问:那你呢?   邵佑抿着嘴,不说话。   季寒川就想:之前十几场游戏,邵佑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他把这样的细节都记住,有点为难他。   另一边,办公室里还有女老师,于是老胡和十五班班主任一起,去楼外抽烟。抽着抽着,瞅一眼宿舍楼的窗子。之前只把每个宿舍单独的窗户钉上铁栅栏,现在看,还是不够。   这里毕竟是学校,不是集中营,没道理让老师们白天负责上课、晚上还要花大功夫巡逻。几个楼管倒是专门干这活儿的,但老胡这会儿觉得,还是要治本。于是说:“得把那几个楼道的窗子也钉死了。”   班主任闷头抽烟,不说话。老胡瞅一眼他油光发亮的脑袋,心有戚戚。   两个中年男人慢慢走着,压力都很大。这才刚开始百天冲刺,就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愿意。最后,两根烟抽完,十五班班主任想起昨晚季寒川的古怪问话,说:“胡老师,学生之间传的那些闲话,你有什么头绪吗?”   老胡一顿,“你们班也有?”   班主任:“对,就是刚刚那个男生,季寒川,他昨天问我,我们班有两个人是不是没来。但班上根本没有那两个人啊!”他纳闷,“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我就想,孩子们的心理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老胡叹口气,“你别说,我还真给那几个一开始传‘梦游’的宿舍学生家长打了电话。二十多通,没一个说自家孩子有这毛病的。奇了怪了。去年也没这么多事儿。”   老校区很小,两人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宿舍楼后。看到身侧的围墙,还有几棵零星的树。教导主任安慰道:“都是为了孩子。”   “唉。”叹气。学校制度,学生们考好了,老师能有奖金。但这奖励,说白了,和十五班班主任没什么关系。辛苦却是一样的。   正叹气,忽然余光一闪。班主任懵了下,讲话声都磕巴了:“胡老师?”   老胡正要点下一根烟,声音从嗓子里哼出来:“嗯?”   班主任:“你、你看!”   老胡抬头,看到两个骑在墙头的少年。   ……   ……   似乎是觉得季寒川昨天表现得太奇怪,这天上午,班主任给了他一节课的假,放他去找心理咨询师。   老校区实在很小,只有三栋楼,外加食堂一个建筑。心理咨询和校医院都挤在食堂二楼。   季寒川上楼的时候,看着斑驳的墙皮,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但到了地方,推开门,里面倒是装修的不错。贴了墙纸,是很干净清爽的蓝。还有一把软椅,他坐在上面,看着昨夜只闻其声的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是女性。知性打扮,不太能看出年纪。眼角有温柔的细纹,这会儿给季寒川泡了杯茶,听眼前少年问:“老师,还有其他人来你这儿吗?”   心理老师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季寒川理解。笑一下,说:“嗯,职业道德嘛。但我还是想知道,其他人来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他们的鞋子莫名其妙转了方向?”   心理老师一愣。季寒川看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哦”了声:“有吧。”   某种程度上,他是来搜集信息的。   心理老师大概也意识到这点。她温柔地笑一下,说:“这里的环境,还是有些压抑了。圈子狭小,大家每天谈论的内容也差不多。如果有一点相似的细节出现在自己身上,在感官中,这点相似性会被不断放大。也就成了你所说的情况。”   季寒川就笑。他低头,见到纸杯里散开的花瓣。是玫瑰骨朵,这会儿散发出幽幽香气。   他问:“老师,你觉得这是一种集体幻觉吗?”   心理老师不置可否,说:“对‘集体幻觉’的认定,是有严格定义的。现在呢,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传闻到了什么地步,但显然,既然‘错觉’内容和那个传言有关,就不算‘没有外界刺激’,更谈不上‘集体幻觉’……当然,我不建议你为了验证这个,每天特地去记鞋子怎么摆、放在什么位置。”   季寒川眨眼,听对方道:“……虽然‘高三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这话很俗。但眼下情况,你的确可以用‘学习’来分散注意力。”简而言之,不要总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季寒川说:“我不就山,山却就我啊。”   心理老师无奈,说:“试一试。”一顿,问,“同学,我之前听你们老师说,你昨天提到两个人?”   这里毕竟是学校。说是“咨询”,其实并不正规。季寒川也不介意,回答:“对。”   心理老师温和地:“不如你和我讲一讲,那两个人,是什么样子?”   季寒川看她。空气里,玫瑰茶的味道像是比之前要浓郁一些。他手捏着纸杯,杯中温水轻轻荡漾。玫瑰花瓣在温水中散开。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老师,你误会了。”   他把纸杯放回桌面上。   咨询室里装了空调。这会儿开着,屋子里似乎比之前要燥热一点。   但也仅此而已。季寒川松了松领口,说:“我没有提到两个人……嗨,不知道班头怎么和你说的。”   心理老师温柔地说:“你们班主任告诉我,你提了两个名字。问他,那两个人还来不来学校。”   季寒川说:“他听错了。”笑眯眯地,“哪来的两个名字?我怎么不记得。”   既然“班主任”、“三个同寝男生”的印象中,都没有那两个名字。这就说明,是“游戏环境”把那两个名字抹去。   他这样的态度,让心理老师顿了顿,有些接不上话。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说:“你刚刚也说了,学生压力太大,所以会有一些特别留意的小事。但说真的,学校这个制度,班主任压力才大吧。所以呢,没准是我们班头也有些受不了,在和老师你‘求助’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想到,同一时间,班主任是真的很“受不了”。   他手心都是粘腻汗水,问教导主任:“电话还是打不出去?”   “奇了怪了,我给你打,明明好好的。”教导主任皱着眉头,最后,把手机放进口袋,“也没什么,出门往东一百米,就有个派出所。这种情况,嘶。” 第91章 出不去   最先, 班主任和老胡是骇了一跳。转眼,变成恼怒,叫那两个学生快些下来、回去上课。当然,真回去之前,少不了一番训斥。   可他们叫了几声,墙上两人仿若未闻。班主任觉得不对劲了。   他毕竟更了解自己班级的孩子。一中的学生, 再混,也都只是上课不听、作业不写的程度, 不会做多过分的事。此刻见耿、白二人愣在原处不说话, 班主任心底渐渐泛起一阵凉意。低声说:“胡老师,不太对。”   两人转了个方向, 去迎着光照,看两个孩子的面孔。十八岁,还是初升的朝阳, 此刻却像是浸了寒霜。两人面目惊惧,死不瞑目……   不知在最后一刻, 看到了什么。   胡老师手都在抖。   有孩子去世了,对一中无疑是重创。这事儿不知道能不能压住。   当然,即便压住,往后这一百天, 恐怕也没办法安安生生地冲刺。   胡老师头晕目眩, 往后退了一步。他脸色苍白, 与班主任对视。到这一步, 不是打不打电话、联系不联系家长的问题了, 是必须报警!   但报警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于是两人讲好,由班主任在这里看着,胡老师去校外派出所。他没想到的是,等到了铁门边儿上,问门房的人要钥匙。门房的人抬一抬眼皮,慢吞吞起来翻找。片刻后,愣住:“胡老师,钥匙我就挂这儿的啊,怎么不见了?”   教导主任懵了。门房老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嘴巴里嘟囔着,细细又找了一遍,说:“哎,怎么回事,找不到啊。”   教导主任心跳加速。但这时候,他只是焦灼,并不害怕。钥匙找不到,电话打不出去,但这都无所谓。一扇铁门,还真能把人拦住?   这时候,他还是重新试着打了个电话。仍然无法接通。   教导主任泄气。听门房老头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急着出去?”   胡老师犹豫一下。死学生的事儿,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眼下……   他最终含含糊糊地说:“是要出去。这样,要是找不到就不找了。搬点东西过来,我踩着,翻过去。”可怜他一把年纪,一把老腰。   他到这时候仍没觉得危机。   另一边,食堂二楼。季寒川恰好从心理咨询室出来。   一出门,寒意扑面而来。冬末春初,是一年之始。他走到走廊边,抬眼,见到正在与门房大爷讲话的教导主任。这节课还没有结束,按说他应该直接回教室。但此刻,季寒川站定,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神情冷淡,看着铁门方向。   他仍能见到铁门外的新校区。因在上课时间,所以新校区看起来空旷无人。季寒川想:看来是出事了。   之前游戏里,他得知,进入游戏的玩家数量,会与游戏进行的天数有关。时间越长,玩家越多。这局游戏足足一百天,那么玩家当然也不会少。只是人还是太多了,都是现代社会,所有学生被裹在一模一样的校服里。季寒川又有邵佑牵绊心神,于是很少有心思去留意其他人身份。到现在,游戏第四天,他只能确认,十五班只有自己一个玩家。   他这样站着,见教导主任找来了一面桌子、一把凳子。再踩在上面,试图翻越铁门。   宁宁的身影忽然出现。她坐在围栏上,视线里带点笑,问季寒川:“怎么不回来上课?”   这是邵佑。   季寒川抬手,戳着小姑娘柔软的面颊,让她视线转向校门方向。   邵佑兴致缺缺:“这个啊。”   季寒川道:“宁宁在上一局里,长高了一点,是那个……”一顿,斟酌措辞,“章鱼的作用?”   邵佑笑一笑,回答:“是。”   季寒川说:“这局游戏的‘章鱼’在哪里?”   邵佑说:“用不到。”   季寒川一顿。另一边,胡老师费尽辛苦,爬上铁门。   他愣住了。   自己眼前所见,是一副模模糊糊的画卷。抬手触碰,手却伸不出铁门之外。   季寒川说:“他被拦住了。”   邵佑赞同:“是。”   季寒川:“‘用不到’是什么意思?”   邵佑眨一眨眼。他这个动作,用宁宁的脸做出来,很可爱。此刻回答:“寒川,在这一局里,你不用想很多。我们在一起就好。”   季寒川说:“这也是‘相信你’的一部分吗?”   邵佑温和地回答:“我不会伤害你。”   季寒川道:“但你会让我在‘游戏’之外?”   他们其实相距不远。   算直线距离,邵佑与他,或许只有不到五十米。此刻季寒川抬眼,能见到高三十五班的窗户。只是邵佑的座位在教室中间,所以此刻,他们没法对视。   于是回过头来,季寒川还是看宁宁。他说:“在刚刚的房间里,我总觉得很热。”   邵佑说:“那个心理老师有点问题。但这是第四天,你不会有事。”   季寒川:“是吗——”   邵佑:“你想去门口看看?”   季寒川道:“但你不想让我去。”否则不会突然让宁宁出现在这里。   邵佑:“我们之前几天,过得不好吗?”   季寒川:“为什么?”   邵佑无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寒川,你之前已经很累了。我希望你可以轻松一点,把这一百天当做休息。”   季寒川说:“我很‘想’相信你。”叹口气,承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不会去考虑其他事情。”   他甚至有些明白,吴欢先前说过的,另一个玩家在“初始世界”中重温了他人生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到现在,季寒川有类似感觉。邵佑没什么不好。无论原本性格如何,至少他表现得温柔体贴,算最好的初恋对象。又一心一意,季寒川甚至直觉认为,邵佑会出现在十五班,也是为了自己。   如果这样走下去,他和邵佑会度过平静、安宁的一百天。前提是他忽略掉身边发生的其他事。   如果“游戏”没有降临,这是他过去的一段记忆。那在一百天之后,他与邵佑高考,在大学里继续恋爱、亲密。那么到十年之后,他们依然会在一起。   这样的过往太好了。   好到季寒川觉得,这像是一个对自己的麻醉剂。   季寒川说:“你有意识,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对不对?”昨天半夜,他忽然醒来。之后,邵佑下床、把他抱在怀中。之后天亮,见到那双鞋尖朝着自己的鞋子。这不会是偶然,一定有东西找上来了。只是或许没有满足“规则”,或许有所忌惮,于是昨夜找上来的东西没有对季寒川动手。   邵佑知道什么,这不奇怪。但邵佑很自信,觉得只要季寒川不主动干扰,“麻烦”就不会来找他。这未免有些过头了。   季寒川不觉得邵佑是一个盲目的人。他能通过宁宁,与无数世界之外的自己联络。能知道第一局游戏里哪里藏着陷阱,宁宁身上也有特殊之处……邵佑会是个简简单单的NPC吗?   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学生,那你的‘权限’,未免太大了点。宁宁不需要这个世界的‘章鱼’……”他手指放在宁宁脸颊上。到这会儿,小丫头的脸颊仍然是温凉的。不奇怪,她不是人类小孩,原本就没有“正常”体温。只是在消耗能量的时候,她的体温会急速变低。   到现在,季寒川与邵佑讲了许久话,宁宁依然是从前的状态。   季寒川说:“是因为她上一局里‘吃饱’了,还是因为这一局里,她可以稳定地‘充电’,用不上‘消耗’?”   邵佑说:“我们都是她的父亲。她和我是有些联系。”   季寒川垂眼,见教导主任颓然地从桌椅上下来。茫然、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手机响起。教导主任惊喜了一瞬,拿出手机接通。但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他眉眼里的期许一下子黯淡下去。打电话给他的是十五班班主任。   他已经离开围墙有一段时间了,班主任问他情况如何、是否正在与警察做笔录。并且提醒他,还是要叫救护车。   老胡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头发,看着眼前拥挤、闭塞的校园,再看看旁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看门老头。他心里似乎又一个巨大的空洞,此刻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就在这一刻,“叮铃铃——”   是下课铃声。   老校区很小。即便这么小了,仍然会有学生选择在课间时间出来溜达一下,呼吸新鲜空气。   老胡几乎是从桌子上跳起来,急匆匆道:“把桌子搬回去!”他和看门老头合作,把铁门前恢复成从前样子。然后想:这事儿一定是瞒不住的。   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这种事,显然超出科学范畴。   他们无法对外联络、不能离开。学生还好说,他们原本就要被留在学校百日冲刺。可副科老师、乃至食堂工作人员,都是周内在学校住宿,周天休假。   今天周四。要么,他现在和这些人摊牌,说外面出了问题,然后一起向学生隐瞒。要么,等到周末再说。   同一时间,食堂二楼,季寒川拐向一边的楼梯。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校门有问题,远看无碍,近处的教导主任却出不去。接下来九十多天,这里的学生该如何度过?食堂仓库有足够存粮吗?   宁宁跟着季寒川。季寒川也不介意,甚至牵住宁宁的手。   他和邵佑讲话,说:“我还是相信你的。”   邵佑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季寒川就笑,说:“在宁宁面前说这些,有点不好意思。”   邵佑转眼看他。季寒川说:“我们是很亲近的关系,对吧?”邵佑可是他老婆。   邵佑眼神里带了点控诉,仿佛在说:你口口声声说“相信”,实际行动呢?   季寒川道:“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出于‘规则限制’,做一点其他事,并且不能告诉我。这和我们的关系不矛盾。” 第92章 墙壁   邵佑看了季寒川片刻, 消失在楼道中。   季寒川面色不变,继续下楼。他却没回教室,而是绕到食堂后方,抬头看面前围墙。   另一边,高三十五班。邵佑侧头看了片刻窗子,随后转过视线, 从书摞里找出下节课要用的东西。宁宁坐在季寒川原本的座位上,小声问:“爸爸, 寒川爸爸是不是——”   邵佑说:“今天是第四天。”   宁宁眨眼, 有些迷茫。邵佑语气平和一点,说:“已经比之前要好。”   宁宁就叹气, 有些老气横秋的架势。这会儿,她身上还是上个世界里的洋装。难得穿这样漂亮的衣服,总有些炫耀心态。可惜没有其他人能看到。   与此同时, 高三一班。   方良和左雯今天没再罚站。但教室里,除了半夜的恐怖故事之外, 又兴起另一种传言。此刻见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后面甚至有起哄声。方良有些尴尬,但看左雯神态如常,他也冷静下来。   两人出了教学楼, 同样绕去角落。方良和左雯确认:“你真的看到了?”   左雯说:“是。我怀疑——”   “——这个学校的‘时间’有问题。”办公室里, 两个年轻老师各端一杯水, 站在窗户边。乍一眼看上去, 只是批改作业累了、稍事休息。但讲话的时候, 两人声音都压低了一些。   “或许我们‘进入’这个学校的时间,并不是真正的‘游戏开始时间’。”   “嘶,怎么会!”   “那个教导主任NPC在门口跳了十几分钟,肯定是遇见什么问题了!”   “那也不一定……”   “这还用‘一定’?自己去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也对。”沉吟,“但白天还是太明显了。”   “你说晚上?”   “或许可以……”   “你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方良问左雯。   左雯说:“没有。但‘游戏’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再说,虽然没有“游戏”在时间上挖坑的前车之鉴,但其他地方的坑还少吗?   左雯心有戚戚,想起自己先前经历的一场。那是一个很短暂的游戏,场景也很简单。是在一个空屋中,里面摆了几张桌子。看介绍,是面试现场。游戏介绍中提到,只有顺利通过面试,才能“留下”。   另外提及,他们的游戏时间,是两个小时。   而在这两个小时之中,他们一边答题,一边要应对各种危机。答错题目的话,卷子里会跑出各种魑魅魍魉。只有一路答对问题,才能安稳过关。左雯运气不好,一连错了很多。她原本都要绝望了,还听负责面试的NPC宣布,说他们只留一个人下来。   但左雯和其他玩家,都很疲于逃脱怪物的魔爪,很少有功夫动脑子思考。转眼,过去一小时五十五分钟。那游戏生物HR收了卷子。所有人心惊胆战,觉得接下来肯定还有一波更凶险的情况。果然,他们见那个HR迅速批改卷子,随着一个个分数冒出来,他们在小小的房间里精疲力竭,大多人都受伤,其中不乏断胳膊断腿的人。哪怕是那个答题最好的玩家,也被剁了两根手指。   而在HR对那个玩家说“你通过”了的时候,答题最好的玩家原本庆幸着松了口气。结果接下来,左雯等人眼睁睁看着那HR身体裂成两半、裂开的身体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将那玩家上半身一口咬住!   左雯脸颊上甚至溅上了血液。她心神恍惚,贴在墙壁上,看着那玩家的血液四处喷溅。落在瓷砖上,鲜红鲜红一片。这时候,面试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怪物消失了,血迹也不再。天花板上浮出血字,说剩下的人通过游戏。   房间里,玩家们的表情都不好看。这时候,忽然有人轻声说:“他算是……因为答题太好,所以被‘留下’了吗?”   左雯从回忆中抽回心神,和方良讨论:“那你觉得,‘游戏真正开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方良皱眉,在脑海中串联着线索。同时,其他班级、办公室中,各个在过去几天内汇合的玩家都或多或少有所讨论。两个端着杯子、披着年轻老师皮的年轻玩家中,一人想到什么:“之前我看那些NPC,他们电话还能打出去。但今天早上之后,就说打不出去了。”   “奇怪。”皱眉,“这次游戏的场地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季寒川往后退了几步,再助跑、直接踩上墙壁。   他轻轻松松,就攀上墙头。掌心下,玻璃竖在哪里。非但没有扎上季寒川的手,反倒直接碎了几块。   季寒川:“……”   他不以为意,直接坐上墙头。再抬手,去触碰眼前。   他摸到一片“墙壁”。   季寒川仍能看到校外景象。只是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幅被处理过的照片。如果这是一幅画,那显然,海城一中的老校区才是主体,其他部分都能被省略抹去。季寒川手摸上去,也像是摸到墙上的贴纸。这个学校,像是成了一个露天的房间。   季寒川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天空。   他看到浮云,看到飞鸟,看到太阳东升西落。此刻,季寒川想:如果外面的楼、路……这些都是假的。   那这些云,这些鸟,会是真的吗?   季寒川跳下墙壁,从地面上捡了几块石头,往天空抛去。   他这样做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随着石头落下,季寒川没看出天空有什么不对,于是拍了拍手上的土。   再拿手上的石头,去丢墙外。这回,石头弹了回来。   他能安心玩石头,另一边,十五班班主任提心吊胆,守着墙头两具尸体。   他倒不至于害怕。读书的时候,学校旁边就是医学院。两边学生会常常联谊,班主任时常去医学院参加活动。   他只是担心。觉得外面吵闹,虽然这里离教学楼颇远,但这个“远”也是相对而言。他们学校,毕竟太小。如果在这十分钟课间的功夫,有学生过来……   班主任不敢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正愁眉不展,忽然心脏一跳。有一道身影,超这边走来。   转眼,他又安下心:是胡老师。   十五班班主任原本觉得,这是否是找了警察回来。然而胡老师走进了,他见到对方面上凝重的神色。班主任心里一个“咯噔”,问:“胡老师,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说:“出事儿了。”   他也是坚持了几十年唯物主义的人。此刻错愕、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几十岁的人了,还要想一想学校里的百千号学生。   短时间内,教导主任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商量对象,就是十五班班主任。   而班主任起先是不信,后来是不得不信。这会儿再看耿泰河、白文玉的姿态,都有些心底发毛。班主任道:“胡老师,你看,这两个孩子,总不能……”   而今自顾不暇,也管不上破坏现场与否。这到底是尸体,就算是春天,天冷,可放上些时日,还是会腐烂。到时候,味道出来,大伙儿就都知道不对了。   不,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   到老校区的这些人里,其实没有人专门管后勤。认真说来,老师们对食堂的了解程度,恐怕还不如拆了校服铭牌、用后面别针撬锁后溜进仓库的季寒川。但季寒川看完情况,也意识到,这里绝对撑不了多久。   他皱着眉头,回到教室。上课了,邵佑撑着下巴,转头看他。眼神很黑、很暗。季寒川见了,之前心疼的感觉又浮出来。   接下来要熬九十天。食堂仓库里的东西,最多再够所有学生吃三四天。这么小一个地方,到后期,恐怕要堆满尸体。   这甚至不如上一局。玩家在安平轮上时,活动范围实则是一整片海洋。他们可以捕鱼、可以吃到很多海上特有的鲜美食物。到这里,季寒川甚至怀疑,食物紧缺的情况下,学生、老师们会去吃尸体。   邵佑就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过了十几局游戏?   这也太艰难了。   他还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向自己倾诉。   在季寒川心疼的目光下,邵佑背后僵了僵,很快转为一个浅淡的笑。   他不知道季寒川在想什么。但邵佑觉得,季寒川大约还没有猜到真正问题所在。 第93章 夜晚   在学生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教导主任拉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开了一次会。   现在的情况,要瞒,是瞒不住的。教导主任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自己从前看过的一些网络小说。他疑心外面的世界恐怕也发生了变化,只是此刻没有头绪、不知这样的变化是从何而来。   但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 作为成年人,他们有责任保护学生。   这样的气氛里, 学生们还一无所知。百天冲刺阶段, 连周末都成了无所谓的事。因为还要有自习,得一直坐在教室里, 所以并不值得期待。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悄悄去找班主任,提出, 周末可不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抽一节自习时间, 班上同学自己组织一点娱乐。   十五班班主任手指发僵,看来找自己的班长说:“老师,我们班班费还有一些。您能不能给我们批个条子,我们出去采购一点零食……”   班主任果断道:“不行。”   班长一愣, 好像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果断拒绝。他还想据理力争什么, 说:“老师, 班上的同学压力都很大。”他停一停, 吐露, “最近好多人都去约心理老师了。”   班主任揉一揉眉间,颓唐又恐惧。但他一面害怕,一面还要稳定军心。此刻道:“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氛围,要放松,也不是这个周末。”   班长眨眼,听明白一点:“哦,之后才可以?”   班主任急于打发走学生,此刻道:“嗯,晚一点。”   班长走了。办公室门口,几个等他消息的同学露出点遗憾的样子。又打听:“哎,耿泰河和白文玉到底怎么回事?一直不见人。”   班长说:“呃,忘了问。”   但很快,班主任也给了他们答案。冠冕堂皇,说他们两个逃课出去打游戏,这几天被领回家停课反省。说这话的时候,班主任眼神乱飘,一不小心,对上季寒川的视线。   季寒川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样子,还在和他同桌传纸条。只是班主任心乱如麻,这会儿连警告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很快转过眼神,表示开始上课。   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不能混乱。这是一千号人,如果从根儿上乱了,未来是什么样,无法预料。   而季寒川在写:他很害怕。   邵佑回复:都会害怕的。   季寒川:这场游戏给我的感觉特别奇怪。   邵佑眼神扫过纸条。   季寒川:怎么说呢,进度有点太快了。   他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眼下,也不过是一次验证。   人多、食物少,再加上目前已经出现的危机。虽然班主任说耿泰河和白文玉是停课回家,但显然,眼下根本没人能离开学校。   所以季寒川轻易猜到,那两个人大约已经死了。   很寻常。季寒川心里没什么波澜。如果再来一次,他有机会阻止,或许会在那晚两人离开前叫住他们。但现在,对于无力改变的过去,季寒川轻易就将事情抛到脑后。   他没指望邵佑回复自己什么。又写:这么下去,学校里的人早晚饿死。   邵佑没什么反应。季寒川知道他是受到限制,继续写:游戏会让玩家最后全部靠吃人活下来?挺恶心的。但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情景,好像是热锅煎油。撒一点水,这锅就要炸。   而那捧水,无疑就是这个周末。   季寒川收了笔,开始听课,看不出用心与否。他对吃人没兴趣,这种时间,应该屯一点粮食。问题在于,食堂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且新鲜食材居多。能屯下来的,无非米面。他倒是可以藏几袋米、藏几袋面粉。但但凡季寒川这样做了,学校里的混乱恐怕会提前到来。   季寒川自认不是好人。但如果能阻止一点混乱、杀戮,那他不介意去做。   这天白天,数学课之后,季寒川就趴在桌面上,算是补觉。醒来的时候,他还是神态如常,和邵佑讲话。聊宁宁,也聊当下。他们像是一对平凡情侣,在人生冲刺阶段,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静悄悄地,借着掩护,谈一次恋爱。   在这期间,也通过宁宁这个“中介”,明确告诉邵佑:“今天晚上,我不在宿舍。”   宁宁眨眼,用邵佑的语调问:“你要和那些玩家一起?”   季寒川就笑。他一腿叠上另一条腿,手上还转着中性笔。看起来明朗、肆意,就是这个年纪时叛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嗓音懒洋洋的,说:“放心,我只和你在一起。”   邵佑微微拧起眉尖。而季寒川侧头看他,趁老师写板书的空档,突然亲了邵佑一下。   后桌的同学:“……?”我看到了什么?!   季寒川说:“我会做这种事,对吧?”   邵佑低笑,无奈地伸手,借着校服的掩饰,捏了把季寒川的腰。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有点遗憾,写纸条:如果现在不是高三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和邵佑的美好回忆应该有很多。   如果换一个地方。有更大的场地,他们换一个地方住,或许眼下,他们早就不是清纯地亲一亲、抱一抱,其他什么都不好做。   这天直到晚上,季寒川身边,都没出什么意外。可玩家太多,也有人遇到一点事端。   被关在厕所里,无论如何敲门都没有回音;从桌兜里取东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捉住自己;上楼上课,可楼梯转过一层一层,总是台阶,见不到要去的楼层……   不止季寒川,很多玩家都觉得:太快了。   当晚,十一点后,巡楼的脚步声仍然没有停下。季寒川坐起来,走到宿舍窗户边。还没睡着的NPC舍友见到了,有点紧张,用气音问:“寒川,你做什么?”   季寒川道:“做一点不太符合纪律的事,不要告发我哦。”   他刚刚躺下的时候,没有脱衣服。这会儿只用粗略套上校服外套。此外,季寒川还找到一个口罩,戴在脸上。   NPC舍友趴在枕头边上,抬眼,看了眼邵佑。他想打趣什么,但见邵佑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就什么也没有说。   “季寒川”不是好学生,但邵佑总爱管他,倒是要把他“拉回正道”的样子。这会儿,寒川要出去,也是挑邵佑睡着的时候。   NPC舍友正这么想着,忽然余光一闪。他错愕地张大嘴巴,看季寒川直接掰开了窗外围栏。   然后轻轻松松,从自己掰开的空隙中钻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踩在什么东西上,在钻出去之后,季寒川甚至还把围栏复原了。   校园静谧,像是隐藏着什么东西。季寒川一路走贴围墙的地方,脚步倒是悠闲。在经过某个地方时,他停下脚步。   见到了一棵树,还有旁边一段略显光秃秃的围墙。   季寒川想:这里应该就是两个舍友离开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正这么想,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叫他:“寒川。”   是邵佑的声音。   那个声音问:“寒川,你怎么出来了?”   季寒川撇一撇嘴,觉得无聊。   他继续往前走,没有理会身后的声响。如果从旁人眼光看,能见到那高挑少年身后,紧密地贴着一道影子。那影子是模糊一团,只有一张惨白面孔算是颇具轮廓。到现在,那个轮廓,倒像是比先前要清晰一些……   季寒川走过两栋楼,转弯,就是食堂。食堂的货仓在侧面。   身后的叽叽喳喳声还在继续。那声音似乎有些急切了,质问:“你半夜出来,难道是要去见其他人吗!季寒川!回答我!”   季寒川想:烦人。   邵佑不会说这种话。   他看起来温和、脾气好,但季寒川总觉得,这一切的前提,是“一切尽在掌握”。   如果脱离掌控,邵佑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点凶、恶声恶气讲话?   季寒川想:应该也不会。   邵佑不是那么喜怒现于行色的人。   他历来不动声色,甚至用那副温和表皮当做伪装。像是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去铺另一张捕猎的网。   仓库门在室内。季寒川一路堪称光明正大地走过去,身后的嘈杂声,倒像是渐渐减小。最后,一片寂静。   那团粘在他身后的影子,在旁人见到季寒川的时候,就消失了。   季寒川站在仓库前,看到仓库上挂着的锁,还有七八个人。   这些人显然已经分成几派,一起紧盯着季寒川。季寒川在原地站定,笑了下:“比我想象中人多一点。”   七八个人里,倒是成年人居多。季寒川见到几个眼熟的,似乎是在办公室见过。这就很好解释了,在加强巡逻力度的情况下,学生很难离开宿舍。但“老师”不同。   有一派人紧盯着季寒川。忽然开口,问:“玩家?”   季寒川明白了:哦,原来这群人里,NPC、玩家都有。   很正常。在不被集体操控的情况下,NPC也有自己的意志。而这座学校圈住的人里,玩家才是少数。   NPC也想活下去。   而眼下,“活下去”最重要的要素,就是仓库里的食物。   学校有冻库,蔬菜鲜肉会坏,但在坏之前,还是能撑一段时候。   教导主任给他们开会,强调要保护学生、清点食物之后施行列一个计划,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下最大限度让学生们撑更久。他在教育岗多年,某种意义上,把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之前很多行径,譬如去厕所里抓抽烟的人,譬如在上课时间巡逻……本质上讲,还是为了教学考虑。从一开始,教导主任就没有考虑过利用时间差、在没有其他人发现异象前独吞食物的可能性。   但或许其他老师不这么觉得。   季寒川笑道:“你说什么?”   那群玩家一愣。   似乎没想到,这么一个学生过来,竟然不是玩家吗?   季寒川往前走。在离仓库门只有两米时,有人拦住他,不让他前进一步。   季寒川视线偏过去,倏忽笑一下,然后将人手臂抓住、猛然一扭!   在场所有人听到“咔嚓”一声。 第94章 对峙   季寒川还是笑。别人看不到他勾起的唇, 但能见到他弯弯的眉眼。见他这幅打扮,显然是学生。这会儿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旁人见季寒川,心底都是一寒。   NPC老师们还只有惊慌,玩家们就只剩下惊恐了。谁都知道, 游戏能否顺利通关,玩家们闹不闹内讧是关键!万一有一个不听指挥的心理变态, 那游戏难度将呈几何式上升!   季寒川瞥了眼旁边警惕的玩家, 手上又一扭,仍然是“咔嚓”一声, 脱臼的胳膊回到原位,口中提醒:“这条胳膊最近不要搬重物。”   宁宁的身影从一边浮出来。除了季寒川,没人看到她。   她坐在窗台上, 是个规规矩矩的小朋友。灰尘不会染上她的裙摆。   那些老师、成年人投鼠忌器。这回季寒川再往前走,没人敢拦他。几个人倒是在季寒川身后交换视线, 可谁能想到,玩家之间,还有这么个杀神。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季寒川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靠在仓库门上, 甚至打了个哈欠, 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眼前人不动。   季寒川笑一笑, 说:“你们今晚拿了里面的东西, 明天、后天……这里会乱成什么样, 你们有想过吗?”   眼前所有人沉默。那些玩家心里冒出点隐隐约约的念头,听眼前人语气里带点嘲讽,说:“这个游戏的玩家……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旁人想到他刚刚的动作,对此持保留态度。   季寒川:“现在多占、多得,到了以后,你们守得住?”   几个NPC老师紧抿着唇,听眼前少年道:“你们知道,这种局面,什么时候能结束吗?”   NPC当然不会知道。   可玩家们知道。要撑够一百天,还要与鬼魂争分夺秒。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说,床头有东西、会跟上人。甚至有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师身份玩家隐约得知,学校里,已经死了人。只是不知道尸体在哪里。   季寒川倒是有点猜测。   但这话不能说。他估摸着,耿泰河、白文玉两个人,没准就在自己背后。   当然,这个“背后”,是一个实指——也就是他身后这间仓库。   虽然是初春,但一日日下去,尸体总要腐烂。要防止这点,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冻肉的冷柜将他们冻起来。   教导主任此刻恐怕还没想到,晚上仓库前,会有这样一幕。这些玩家、NPC恐怕也不知道,等他们激动地冲进仓库,打开冷柜搜刮食材的时候,会从拨开的肉、菜下,看到两张死不瞑目的青白面孔。   玩家们皱眉,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季寒川道:“哦,我知道了。你们想组成一个小团体,并且提前搜集好物资,再占领一块地方。里面的东西,不够一千号人吃,但几十号人还够。”   而这的确是玩家们的打算。   在绝大多数玩家看来,NPC不是人。他们死就死了,不会给玩家带来任何心理压力。   季寒川的态度,在玩家群体中,才算是奇葩。   而此刻,季寒川转向那几个NPC。   他说:“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你们应该是同期进一中的吧。哦,还有一个当时带你们实习的?”   在这场游戏中,“规则”强调,玩家们应该扮演好身份。   到了后期,食物短缺,人际关系自然会出现崩盘。但眼下,一切还没有开始。   季寒川朝几个玩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带一点试验态度,笑道:“不过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几个老师,还带着学生,怎么就凑做一堆了,还那么同仇敌忾,和你们站两边?”   NPC老师们一愣。   季寒川语气幽幽,轻飘飘的,说:“就算是要和你们抢,这种组合,还是太奇怪了吧?”   他说:“你们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在他讲话的时候,窗外,月色之中,似乎多了一点绯红的光晕。但这时候,仓库中前的人,并没有留意到这点转变。那几个NPC定定看着玩家们,而玩家们心中一惊。好像转瞬之间,气氛就发生了变化。   周边温度降了下去,那些NPC面孔僵硬,眼睛黑沉沉的,看着玩家们。为首的一名老教师问:“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嗓音沙哑,从黑暗中走出,像是一尊被什么人操控着的木偶。   坐在窗台上的宁宁抬头。她的视线穿过楼层,穿过屋顶,与最上方站着的邵佑对视。邵佑神情冷淡,站在月色下。月光落在邵佑身上,为他俊秀的面孔披上一层阴影。   而玩家们怒视季寒川:是他!他在挑拨这些NPC!   到底是为什么?!   有玩家迅速做出反应,说:“来的路上就走到一起了!过来看你们守在这里,当然要先攘外再安内!”   季寒川闻言,说:“啊,其实没必要现在就开始争吧,既然你们原本就打算组成小团体……现在是八个人,最后要多少人?十八个,二十八个?你们可以直接就地组队嘛。”   那个老教师NPC转向季寒川,脖子一格一格扭动。季寒川丝毫不惧,看着他,说:“我这两天状态不好,出来散散心,不行吗?”   他原本就不是“好学生”。前两天还因为带着烟,被教导主任抓包。虽然没抽,写了张检讨,就被轻飘飘放过。但季寒川之前做的那些事,和他现在半夜不睡觉、出来溜达的行径,是保持“统一”的。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玩家,就各有各的问题。   很快,老教师的视线又转回那些玩家身上。季寒川火上浇油,对玩家们说:“咦,不过你们怎么那么犹豫、不想和这几个老师组队?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已经确定的队友?不是吧,放着摆在眼前的同事不选,去选其他人。其他人也是‘走在路上’就认识的吗?”   “咣当”一声,这个隔间的门忽然关上。   玩家们崩溃:“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的!从前进入游戏,不都是想方设法逃离危险?他们原本以为季寒川是那种疯子玩家,以屠戮其他玩家取乐。但现在看,这里显然是出现问题了,季寒川本人却没有逃离的意思。玩家们有些看不懂。   季寒川舒缓语调,平淡道:“想告诉你们,现在情况下,玩家们上来就组队、合作,行不通。”   他们必须有正当的理由“认识”。   不用很复杂,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走在路上就聊起来、攘外必先安内……就已经足够了。   过程不会很慢。几个玩家一起动作,再通过已经认识的人互相认识。动作快一点的话,一两天、两三天,足够做完。   前提是其他玩家也愿意主动配合。   可问题在于,在他们做这些的时候,食物仍然在消耗着,老师们这边的行动,也在进行着。   此刻没有开灯,但电灯泡还是发出“刺啦”声响。玩家们说与游戏有关的事时,NPC能听到他们在讲话,但听不懂话语内容。他们短暂停顿片刻,又继续朝玩家们走去。而为首的玩家电光石火间明白什么,此刻大喊:“我们当然还是和老师们一起行动!统一指挥!”   NPC们的表情松动,像是先前的低压只是玩家们的幻觉。而玩家们心神恍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眼前的学生是在提醒他们不要犯错,还是为了其他目的。而那老教师NPC转向季寒川,语气温和,说:“这位同学,你是几班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显然,眼下情况中,这个孤身一人的学生,代表了绝对“力量”。   老教师NPC已经在考虑,如果把这个学生拉拢过来,那接下来的情况,就要轻松很多。   偏偏季寒川无知无觉地笑了笑:“我还挺想吃大锅饭的。”   玩家们皱眉。   这意思,难道是要让一千来号人用仓库里这点东西撑一百天?   他们匪夷所思的看向季寒川,简直想撬开他的脑袋,看他在想什么。   季寒川:“现在这种情况,你们想没想过,如果学校外的‘墙’会消失呢?”   玩家们:“……”不,这不可能!   但NPC并不知道。   玩家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学生模样的家伙巧舌如簧,对NPC说:“到时候,如果你们真的抢走所有食物、故意让其他人饿死……这可是整整一个学校的学生啊。到时候,几个枪子,够你们吃的?” 第95章 声音   “规则”限制, 玩家没办法把这场梦魇将持续足足一百天的事告诉NPC。   “游戏”在某种意义上很宽松,从来不会因为玩家做什么出格的事,而给玩家惩罚。可“规则”又无处不在。   无论是口述、还是笔写。在面对与这场游戏有关的情报时,NPC们就像是突然患上生理性的障碍,什么都听不明白。   因此,此刻季寒川一句话下来, 那几个老师NPC隐隐松动。忍不住想:对啊,万一呢?   眼下情况来的莫名其妙, 像是一场噩梦。万一这场噩梦忽然醒了呢?   他们要如何自处?   人性经不起考验, 在这个夜晚,这些人心底的怪物即将出笼。但在出笼前, 又被季寒川一鞭子抽了回去。不是因为善意浮现,而是出于对未来状况的不确信。要是那扇铁门突然打开,后面是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世界, 可老校区已经成为人间炼狱。到那时候,就像是这个年轻仔说的, 他们能有几条命活?   季寒川说动他们了。   而玩家们眼神晦涩,看着那几个NPC老师被季寒川劝动、离开。他们没有走。   而是在没有威胁之后,问季寒川:“你图什么?”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靠在身后门上, 语调懒散, 说:“图心情好。”   领头的玩家愤怒。季寒川看他, 说:“我见过你。”   玩家一怔。   因老校区实在太小的缘故, 教学楼一层五个班, 每个班配一个班主任。同时,一个副科老师,负责五个班的课。   课程量很大,每个副科老师一周要上二十多节课,还要负责晚自习辅导。这样一来,几乎每天都被排的满满当当。   很辛苦,但拿着海城一中的高工资,吃的就是这碗劳苦饭。若说身份为尖子班学生的玩家苦不堪言,那这几个成了老师的玩家就更加叫苦不迭。他们可没什么教学经验。   好在有“身份”原主留下的教案,能勉强撑上几天。可面对来问问题的学生,就彻底没辙。这样环境里,玩家们身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季寒川想了想,说:“你是理科尖子班的化学老师?”   领头的玩家一顿,神色冷漠,看着季寒川的眉眼。他过来这些天,上了小二十节课。一开始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才好。到后面,也有点摸出经验。这期间,他一直都在观察,想知道班上那些同学是玩家。   他已经大概摸出来,一班那两个一起被罚站的小情侣看起来不对劲,二班大约有三个学生有问题。   除此之外,他倒是没太留意作为NPC的学生。但刚刚的对峙,已经说明了,眼前这个少年,是与他们同样来历。   此刻自己的身份成了明牌,对方却还带着口罩。连窗外照进来的光线都偏爱他,让他的眉眼模模糊糊、隐在阴影之中。   季寒川拧眉,在记忆里翻找。他给教导主任交检讨的时候,见到的一张张办公桌。还有后来几次上楼下楼,从教室门缝中看到的身影、黑板上的板书。   他笑一笑,叫:“李老师。”   李青瞳孔一缩。   他冷笑一声,说:“是,你知道我是谁,但——”   那又怎么样?   李青道:“实话和你说,不光是我,所有玩家,恐怕都盼着早点乱。这样下去,谁知道哪天身份就被NPC看穿了。”而到那时候,会有什么下场,从刚刚的情境就可见一斑。   季寒川明白,哪怕不是“所有”,这也是绝大多数玩家的心病。   李青甚至打量他,问:“你这么出来了,你身边,就没人觉得奇怪?”   季寒川没理他。   李青有些泄气,还想说什么。但季寒川道:“你可以回去了。”   李青怒视,季寒川说:“或者你也想试试?”   李青一顿,想到刚刚那个被拧到胳膊脱臼、又硬生生被对方接回去的NPC。   好汉不吃眼前亏。   到这会儿,李青也意识到了经过一场又一场游戏之后,自己体能的提升。但他自问,还做不到眼前少年人那样举重若轻。   但这不是问题。李青觉得,玩家之中,总有能与那少年匹敌的人。   “游戏”对待玩家,向来冷酷、从不仁慈,不会多给予一个人半分。   他们离开了。   季寒川原地坐下,闭目养神。   他白天补过觉,这会儿不算很困倦。但毕竟无聊。   宁宁轻手轻脚下来,到季寒川面前,好奇地数着季寒川睫毛。   季寒川就睁眼,笑一笑,和女儿玩起拍手的游戏。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对骨子里是成年人的季寒川来说其实很枯燥。但看着笑嘻嘻的宁宁,他心底顿时安稳下来。更何况,从宁宁偶尔的眼神里,季寒川留意到另一道目光。   邵佑也在。   他不能现身,但他也在这里。此处静谧,月光带着薄红,照在地上,成了淡淡光晕。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视线拉远,见到食堂之外一样斑驳的墙壁,见到躺在楼顶、带着点笑的邵佑。再拉远,见到整个老校区。像是一个盒子,被塞进一副斑驳画卷里。   第二天,打饭的时候,学生们明显觉得,食物在减少。   但他们还没有往心里去。   倒是季寒川。他第二天天亮,和邵佑说好在食堂等他。但在邵佑出来之前,他还是在学校里转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眉头一点点拧紧。   最后,季寒川停在一面围墙之前。   墙壁斑驳,是颜色不一的砖块砌成。摸上去,原本会是粗糙不堪的手感。   可这回,季寒川眼里是粗糙墙壁,手下的触感却细腻许多。   他蓦然收回手。再捡一颗石子,朝天空丢去。季寒川腕力极大,石头打飞机做不到,但打中一只鸟,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他听到鸟雀惊叫一声,慌乱地扇动翅膀。季寒川目力优越,甚至见到了鸟翼上飘落的羽毛。   他深呼吸,走回食堂前,见邵佑已经在哪里。手上还揣着一本单词书。   季寒川过去,笑一下,说:“早上吃什么?”   邵佑神色淡淡,扫过他,说:“没什么好选。”   此刻季寒川若问一句“你怎么知道”,邵佑或许会回答,“很多人吃完以后抱怨,我听到了。”   但他们也多多少少心照不宣,不是这回事。   所以季寒川不会追问。   这天是周五。老师们之间,更多人知道真相,上课时都神思不属,没有精力理会当堂睡觉的季寒川。   周六,季寒川打着哈欠,从食堂仓库门口离开后,想一想,去后厨拿了一把刀。   是尖刀,刀刃锋利。季寒川见了,忽然忧心,觉得这种东西是否需要藏好。   然后心安理得地再拿一块白布,缠一缠刀刃,去了食堂后的围墙边上。   他拿着刀,用了上一局里砍破自己手臂的力气,将刀刃朝墙壁扎去!   墙壁没有丝毫反应。   倒是“啪”一声,刀刃生生折断。季寒川虎口微微发麻,折断的刀刃从他脸颊边上擦过,带出一道血丝。季寒川停下来,有些迟疑。   他揉了揉手腕。一丝血流从他脸颊上划过,为白皙的面孔带出一丝鲜红痕迹。季寒川忽而听到身后有人问他:“你怎么把自己搞伤了?”   又来。   季寒川厌烦,那个邵佑的嗓音又开口,说:“你晚上总是不回宿舍。寒川,你如果喜欢别人了……”   这会儿,天甚至没有亮。海城一中对住宿生的起床铃是六点半,但到七点食堂才开始提供早餐。   几分钟前,季寒川刚刚听到铃声。   他面无表情,往前走去。学校很小,不走回头路,也能很快绕到食堂前方。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奇异地缓和下来,不像是先前那晚一样,恶声恶气、暴躁不堪。   说:“你会喜欢别人吗?”   季寒川不理会。   他想:邵佑怎么会这么磨磨唧唧。   那个声音道:“你不会的。你只会喜欢我。”   再问:“可你为什么不理我?”   季寒川:“……”啰里啰嗦。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面无表情。   那个声音:“可你……如果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呢?我也没什么好。”   “有钱一点而已,算不上什么,又不是我赚的。”   “你要跑,我怎么能拦你?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季寒川皱眉。   那个声音:“寒川,如果当初不是我捡到你,是其他人,你也会喜欢其他人吗?”   季寒川眼皮一跳。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个声音:“我哪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甚至轻轻叹了口气,把邵佑的语气模仿到惟妙惟肖。   那个声音:“我这样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早就觉得烦了?”   季寒川想:那倒是。   那个声音:“可我这么装模作样,你才喜欢我。我若是不装了,你去喜欢别人……”   长久沉默。   那个声音忽而笑了笑,笑声古怪。   像是自言自语:“我不会做什么。”   “不会杀了他、剁了他……法治社会,我还想多和你在一起,十年二十年。”   “但搞掉他的工作,搞掉他的学校,搞掉他的所有东西。”   “寒川,你是不是就只会喜欢我了?”   食堂前的人一点点增多。季寒川不再听到那个声音了。   他身后贴着的那道影子渐渐消散。不久后,真正的邵佑出现时,季寒川脸颊上的血痕已经干涸。他恍若不觉。   脑海里盘旋着最后那几句话。   季寒川慢慢梳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   现在是高三,最后一百天,他和邵佑已经是情侣。虽然目前为止只是亲一亲,浅尝辄止。但季寒川身体的直觉上,他和邵佑应该做过更亲密的事。   在这之前,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培养感情”?   邵佑在十五班。但按照这两天他展露出的成绩来看,季寒川觉得,邵佑去尖子班,轻轻松松。他来十五班,只有一个目的:盯着季寒川,把他的成绩提上来。   季寒川先前觉得,后者才是重点。但现在来看,没准两者的重要性没什么差别。   可按照之前玩家的经验,这会是“最快乐的一段回忆”。按照邵佑的要求认真听讲、做作业,每天被他听写单词,单词错太多的话会有“算账”……这种事情,让我很开心吗?   “捡到”又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不解。   再说那个声音。季寒川大致猜到,那是这场游戏中的一个鬼怪。但自己不理它,就不会被攻击,只是耳边聒噪。   之前遇到时,季寒川以为那玩意儿只会信口胡言、模仿一下别人的语气,却连语调都模仿不到位。可今天来看——   不一定。   那玩意儿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邵佑家里有钱吗?季寒川说不上来。都穿校服,实在不好分辨。后面的内容,则讲一讲他家里有权有势,还想仗势欺人。   太细节了。   季寒川漫不经心,想:我老婆怎么一脑子违法犯罪思想。   这样很不好。   得教育一下。   他这样天马行空,眼前忽然有一道阴影。抬眼看,是邵佑。   邵佑见他,原本觉得高兴。但在视线触碰到季寒川脸颊上的伤痕时,他微微眯眼,问:“你怎么把自己搞伤了?” 第96章 头脑风暴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   流浪猫被捞回家里,洗了澡, 吹干毛发, 变得干净整洁, 热乎乎、软乎乎。有警惕心, 但也会窝在主人怀里翻肚皮喵喵叫。   只是在主人不在的时候, 还是会爬高踩低。仗着自己身手好, 恨不得从屋顶往下跳。   结果这一跳, 就崴了脚, 肿起一个老大的包。   再撒娇,主人的手指点上软软的小肚子, 看着脚上的包,问流浪猫:“怎么把自己搞伤了?”   再接下来,该有的,就是继续撒娇、继续喵喵叫。   片刻后,食堂之后,那片狭窄的空地上,邵佑捏着季寒川下巴,一下一下, 很轻地吻他。季寒川无可奈何, 想:没办法,老婆心疼我……   他倏忽“唔”一声。   声音是从喉间溢出的,带着难言的绵。   邵佑咬了他。   宁宁从屋顶探出头, 邵佑抬眼皮看了下, 宁宁又把头缩回去, 当一个乖仔。   邵佑再低头,看季寒川。手指摩擦着带上牙印的唇瓣。   像是看他,又像是看其他什么。   这场游戏里,有多少东西,可以伤到季寒川?   邵佑心底有谱,哪怕不追根究底,也知道,八成是季寒川自己弄的。所以一见面,他就那么问了一句。   但从前,季寒川还没有这样强大的时候,他的忧心、担惊受怕,也都深深刻印在邵佑的记忆里。   这会儿,他的唇一点点从季寒川唇角擦过,去吻他耳垂。他们还是在高中里悄悄恋爱的学生,在清晨所有人都吃早饭时,找僻静角落安静亲吻。很克制,说:“寒川,你不要受伤了。”   他听到一声轻轻的笑,然后有一只手,扣在邵佑脑后。季寒川礼尚往来,亲一亲他,说:“不会的。”   邵佑不太信任:自己才多么一小会儿没盯着。   然后,季寒川抱着他,叫了声:“宁宁。”   宁宁麻溜儿地从屋顶飘下来,站在季寒川眼前。   季寒川身后是食堂墙壁,身前是邵佑温热的身体,眼前则是女儿。他看着宁宁的眼睛,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却不是问宁宁本尊。   而借着女儿的口,向邵佑提出问题。   邵佑像是沉吟片刻,说:“有一点小状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季寒川:“什么状况?”   邵佑回答:“不能说。”   季寒川微微拧眉,心想:他默认了。   默认他其实始终可以“看”到我,无论我身在何处。   刚刚的言下之意,是邵佑分心,所以没有留意到季寒川这边的动静。可如果他没有分心呢?   这样被一个人事无巨细地盯着,对正常社会的人来说,或许毛骨悚然。但眼下,他们都在“游戏”里。   邵佑看着季寒川,“规则”看着所有人。在这座学校里,他们已经很亲近了,胜过所有玩家、胜过所有NPC。吴欢之前说过,“游戏”希望进入初始世界的玩家被留下来。那眼下,邵佑就是最好的饵。吸引季寒川咬钩。   他和邵佑没有明确谈过这方面,只是某种默契,让季寒川知道:邵佑不会这么做的。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季寒川有些在意。   邵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之前背后那道嗓音的开场白。两者相加,无疑是在告诉季寒川。那个影子所说的话,并非毫无依据。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切切实实地模仿着真实的邵佑。   季寒川脑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推一推邵佑,说:“好了,先去吃饭。”   邵佑应了声,原本垫在季寒川腰间的手却没有松下来。他们身体挨得很近,隔着春日里略显厚重的衣物紧密相贴。季寒川并不心急,安静地等。片刻后,听到一声低叹。   邵佑说:“寒川,我很想你。”   这话有两种意思。其一,因为先前的长久分别,思念只能通过宁宁讲话的季寒川。但这显然不符合邵佑作为“游戏NPC”的身份。他应该和季寒川天天粘在一起,不会有这份思念。   至于其二——   季寒川能感觉到邵佑呼吸的热度,他笑了下,手指卷了卷邵佑的头发,说:“我也想你啊。”   这样一来,就成了小情侣之间的调情。   “想”多了一重意味,邵佑身上骤然负担的压力瞬间消失。“规则”来过了,又再度潜入游戏之中。   他们在食堂之后耗了很久。早读前五分钟,才走进已经空空如也的食堂。餐盘里只剩两个豆包,被季寒川与邵佑包圆。后面还有同学进来,只能目瞪口呆,看着干干净净的餐盘:“没了?!”   又不死心,把所有窗口都看一遍,最终不得不承认:这破学校,还真能不给学生提供饭。   还没个小卖铺,只能揣着一肚子怨气,满心不虞地去教室。原本对待早出来的同学,有些酸溜溜的。结果听其他同学说,今天早上,食堂阿姨抠门得惊人,看两个纤细的女孩子走去时,恨不得只给一个馒头,让两人掰两半吃。   学生们吐槽,面面相觑。玩家们在这样环境里,各有沉思。他们或多或少听说了半夜守在仓库边上的人,后来细想,慢慢觉得,如果真能让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听从安排,那或许“饥饿”这关可以熬下去。   没办法。   海城一中真的太小了。满打满算就那几个地方,真要囤积食物躲藏,能躲到哪里去?蔬菜肉类需要冷柜,米面油又得要食堂餐具烹饪。倒是能直接把食堂占了,但一千多号人,除去玩家也有八九百。玩家们只是体能好一些,在这样的人潮前能有什么优势?   与此同时,五楼,季寒川与邵佑回到座位上,班主任迟迟不来。有胆子大的,去其他班瞄一眼,也得到个“没人看”的结论。   班里顿时嘈杂起来,一边骂食堂,一边摸鱼。班上气氛很乱,也有人在这样混乱之中咽下恐慌的唾沫,觉得出事了、被抛弃了。   又不敢说。   于季寒川,这两天,半夜来客不止一批。到后面,他懒得动嘴皮子,心怀不轨的直接一个个揍过去。关节骨头“嘎嘣嘎嘣”响,季寒川听着,莫名愉悦。后来揍到一个玩家,等人鼻青脸肿、认清差距地走了,宁宁害羞地蹭出来,小声和季寒川嘀嘀咕咕,说自己刚刚也吃到一点零食。   季寒川:“……”心情复杂。摸摸女儿的头。   也遇到点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譬如听到“耿泰河”在背后叫自己,让自己给他“开门”。季寒川一律不予理会。   慢慢地,NPC老师或真心实意、或被揍到点头,总之都同意了教导主任的决定:所有教职工配合,连同八百多名学生一起,尽全力活下去。   问题在于,学校里人这么多,食堂里的东西在迅速减少。   而这时候,看着清点出的仓库余量,一个生物老师忽然说:“还有几袋土豆。直接吃,分到每个碗里也就几口。老校区这边的地不多……”   皱眉,犹豫。   然后是头脑风暴。   最终,老师们决定:虽然地不多,可有土啊!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学校外面多了四堵墙,里面的水电却始终没有断。物理老师甚至开玩笑,说外面的人如果发觉老校区这边不对劲,完全可以通过断电、来电的频率变化,来给被困在老校区的人传递消息。只是辨认起来要困难一些。   思路拉回此处。他们完全可以向下挖,再把挖出来的土铺到楼顶。如此一来,就能凭空多出将近一半的种植面积。   这是一个大工程,或许很难做到。但都到了眼下情况,也就不在乎困难与否。甚至于,这个时候,老师们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既然从“上面”出不去,如果往下挖……万一能挖出一条地道呢?   老校区的老师里,年纪最大的,经历过上世纪建国后最动荡的一段岁月。那么艰难的情形都过来了,看着眼下,也不是那么毫无希望。   他沉重地总结,说:“我们仍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显然有超出地球科学水平的东西影响到我们……但在这里,我们是成年人,是长辈。要为那些孩子,探索出一条生路。我们不能倒下。”   这种大规模种地的动静,显然瞒不过学生。到这一步,老师们也不打算继续隐瞒。而“宣布真相”的时机,被定在下周一的升国旗仪式。   这么开完会,老师们恍然发觉,早读时间都要过完。这会儿拖着脚步回教室,对上学生们或不满、或已经有所察觉的目光。有人抱怨起食堂,老师们也只得叹口气,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周六夜间,季寒川还是盘腿坐在仓库前。他自觉手上该抱一把长刀,可惜这会儿没有资源。邵佑还和他开玩笑,说新校区那些社团的教室里肯定能找一把用来cosplay的泡沫刀。季寒川撇撇嘴,想:什么事儿啊。   他今晚再度听到脚步声。看来人,却是教导主任。   对方见了戴口罩的季寒川,愣了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季寒川眯眼: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   教导主任抹一把脸,疲惫、憔悴,说:“我听几个老师说了,晚上一直有人帮忙看着仓库。唉,你是哪个班的?”   季寒川慢吞吞想:哦,好像没有叛变。   教导主任被无视,也不生气,坐下来,慢慢和季寒川讲话,说:“之前那么动荡,差点打起来。我还奇怪呢,怎么一个个忽然就成圣人了。问了一圈,才知道你这事儿。唉。”   季寒川嗓音低哑,说:“仓禀实而知礼节,你不知道?”   教导主任笑了下,说:“是你。”   季寒川嘴角抽了下,扯下口罩:“是我。”   教导主任长吁短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正是他先前没收的那盒。他把烟、打火机还给季寒川,说:“算谢礼。”   季寒川不以为意,想说:邵佑又不让我抽。   但想了想,还是收下来。   教导主任碎碎念了一堆。季寒川听出,他大抵是先前压力太大,又不好找人诉苦。干脆跑到这儿,把自己当树洞。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教导主任让出一个座。对方说一句谢谢,而后道:“其实我是想找你帮忙的。我们决定下周一把现在的情况告诉所有人,到时候——”   现场可能会出现混乱。   几百号人,没准儿就踩踏事故了。   教导主任郑重地:“你能帮忙维护一下秩序吗?”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可有可无,道:“嗯。” 第97章 夜深人静   一大人一少年,在仓库门前蹲了一晚上。教导主任年纪上去、精神不济, 到了后半夜, 鼾声如雷。   等快要六点半, 季寒川推了推他。教导主任起先发蒙, 后面站起来, 浑身上下哪哪都痛。季寒川很无语, 说:“你以后不要来了。”   一顿, 又说:“等到挑明之后, 安排一些人,每天守着。哦, 钥匙交给别人,相互牵制,懂伐?”   教导主任摸摸头,想:怎么被个小孩儿教育了。   但听季寒川说起“钥匙”,教导主任又一激灵,想到之前自己想出学校时,那把神秘消失的铁门钥匙。虽然看后来的情形,开不开门, 结果都一样, 面前是同一堵墙。但他还是有些在意。   此刻,季寒川察觉到他眼神不对,问:“怎么了?”   教导主任:“想起一点事儿。”皱眉, 不知该不该和季寒川说。但想到学校里的混乱, 眼前这学生显然比很多成年人靠谱。于是教导主任三言两语, 总结了那天的情况。季寒川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投桃报李,说:“如果有什么声音从背后叫你,别理。”   教导主任一愣:“什么情况?”   季寒川说:“不知道,不是人。”   教导主任一个哆嗦,硬生生被眼前少年一句话吓出半身冷汗。事实上,他的年纪几乎是季寒川的三倍了。他定定看着季寒川,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意味。可季寒川坦坦荡荡与他对视。   教导主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想起最初几天,那些流传在学生之间的传言。他去咨询心理老师,心理老师只说,学生紧张、很容易被外界影响,没准做了类似的梦,让恐慌加剧。眼下看——   季寒川笑一笑,说:“耿泰河和白文玉在里面吗?”   教导主任紧抿着唇,额角流下一滴汗。   季寒川:“我昨天半夜,听到耿泰河叫我转头,让我‘放他出去’。说他之前和白文玉半夜去网吧,结果差点被抓到,情急之下躲进仓库里……”   教导主任打断他:“别说了!”   他脸色发白,喘了口气,看季寒川。那少年人眉眼精致,在月光下,说不出的俊俏好看。但眼下,他的面容,在教导主任眼里,恍若厉鬼。   季寒川说:“冷静。有心脏病的话,不建议多吃药,后面会有更刺激的事儿。”   教导主任眯眼,直觉认为,季寒川恐怕知道什么内情。可接下来,那少年就撑着地板站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然后兴冲冲出门,准备吃早饭。   嗯,季寒川吸取教训。虽然现在吃的很少,但早点去,至少选择性多嘛。   而教导主任留在黑暗的隔间内,窗外日光一点点升起。晨色熹微,他仍然有些反应不上来。恍恍惚惚间,几乎是幻听了,觉得有个声音在叫自己,让自己给对方开门。   教导主任五十岁的人了,这会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迅速踏步离开。   那个声音,在他身后一点点远去。   玩家之间,有人讨论:“我怎么觉得这些NPC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了?”   左雯意兴阑珊,调羹搅着碗里一天比一天稀薄的粥,说:“哪里不对劲?”   和他同桌的人是二班的玩家。这两天,他们慢慢聚在一起。   二班三个玩家,性别都是男。此刻董佳泽左右看看,说:“都没什么精神,也懒得看书。”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上,小胖子NPC手里拿着本政治重点,可是眼睛一闭,半天不睁。旁边一起吃饭的人要走了,拍一拍他,小胖子才猛然醒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方良:“我看有人去约了心理咨询,回来以后也怪怪的。”   “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一百天的游戏,这才第七天,出这么多状况,不对劲儿吧。”   “可能都不是第七天呢。”方良说。   二班的另一个玩家姚光远问他:“你什么意思?”   方良说了自己先前与左雯的讨论,其他人若有所思。   他们不知道的是,另一桌隔壁,坐的就是季寒川与邵佑。邵佑一下一下撕着馒头,动作优雅,倒像是在撕面包。季寒川看了他一下,留神听着隔壁桌的动静,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第一局游戏时,七天,出来十个害人的游戏生物。第二局游戏中,更是直白地分作白天黑夜两种模式,晚上三个船舱面对不同事物。   所以,没道理在一百天的游戏里,只有半夜聒噪的影子一个鬼怪。   只是不知道其他东西是什么。   除了季寒川之外,十五班也有其他学生约过心理咨询。这天课间,季寒川有意在那个同学接水、偏偏饮水机的热水完了的时候走上去,手里也拿着杯子,做出等候的模样。很无意,说:“周末了,连个买饮料的地方都没有。”   那同学说:“还饮料呢,我能吃饱就谢天谢地了。”   季寒川笑一下,说:“这两天,我嘴巴里唯一有味儿的就是心理老师那块的茶。”他面不改色,说着谎话,“你也喝了吧,我琢磨着,回头能不能去蹭点茶包。”   那同学也笑,有点出乎意料地看着季寒川,一脸“看不出啊你居然有这种娘唧唧的爱好”。   季寒川看着,就明白:他喝了。   他后来又问了其他几个同学。结果无一例外。   同时,上课补觉的人群之中,慢慢也有这些人的影子。从这点来说,季寒川倒是非常“合群”。   他考虑过其他可能。是心理咨询室的氛围、心理老师说话时的关键字……但这些天,预约的人越来越多,能分给每个人的时间就越来越短。甚至有人是单纯地蹭沙发,想在咨询室睡一觉。用他们的话说,在外面时,总有些心慌意乱。到了心理老师这里,才有片刻安宁。   而每到这时候,心理老师都会给他们端一杯茶。   季寒川想:两种可能。要么茶不止是“茶”。要么是通过倒茶这个既定印象,来隐藏真正重要的东西。   所以,自己要怎么做?   季寒川此前是不爱插手游戏生物与玩家之间的事儿的。   偏偏这回,邵佑明确说过心理老师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又很慢性。现在只是表现得困倦、心神不宁。可到后面,谁知道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这种人群中的不稳定因素,如果不提前确认、控制,兴许会出大问题。   季寒川想象力丰富,脑海中是一片猩红血色的海城一中。他摇摇头,想:至于吗?   可游戏里没什么是“不至于”。   周天晚上,窗外月光撒入,季寒川抬头,后脑勺挨着仓库门,视线却看向天花板。这上面,就是咨询室。   片刻后,有人慢慢按开了咨询室的门。   他让宁宁留在仓库门口,说好如果有人过去,宁宁就到二楼找他。季寒川一面唾弃自己多管闲事,一面踏入咨询室。这一刻,一股温热气流朝他卷来。   咨询室的灯倏忽亮起。   在夜晚的校园内,成为一盏烛光,引飞蛾扑火。   心理老师坐在座位上,抬头,斯文又亲切,温柔又知性,眼角的细纹与季寒川来时一般无二。   季寒川面无表情:“……”哦咯,撞上了。   他一只脚踩在咨询室地板上,另外半只脚还在外面。   心理老师朝季寒川笑一笑,说:“怎么这么晚来这里。”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也是正正经经,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值班。问题在于,此刻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季寒川瞥一眼空调的方向。理所当然,空调没开。   他没回答,直接收回之前踏出去的那只脚。同时,身后有一道嗓音,这回换成教导主任。是中年人的烟嗓,带着心力憔悴的疲惫,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到楼下,没有看到你,所以就上来……”   季寒川不说话,把面前的门关上。   门扉之后,心理老师微微眯起眼睛。她实在算不上“漂亮”,只是气质很好。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由衷觉得信任。   季寒川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一步。   他保持着倒退的姿势,一路回到门前。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后背贴上仓库门的一刻,季寒川猛然睁眼。   他半只脚在心理咨询室内,半只脚踩在室外,身后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这回,心理老师的办公桌,离季寒川近了一点。 第98章 天亮   咨询室的热风迎面抚上季寒川面颊。   季寒川垂眼,看着地板上自己的鞋子。铺了木地板, 有清晰纹路。他记住自己此刻踩着的两块板, 没理会心理老师看来的目光, 第二次向后退去。   这回, 走到一半时, 他想一想, 在自己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 留下一道青色的印子。   季寒川没有再去仓库门口。   他直接离开食堂范围。老校区实在太小, 食堂外只留了一点空地,然后就是左右两边的教学楼、宿舍楼。季寒川站在空地上, 抬头,见到月色洒落。   他眉尖拧起一些。   此前还不觉得,但今天——   月亮怎么有点发红?   季寒川尽力维持,不去眨眼,很快眼眶酸涩。   这样忍耐不知多久,终于没能抵挡生理本能。一瞬间,季寒川重新感觉到那股热风。还有桌后的、再近一些的心理老师。   他垂眼,去看自己的鞋子。脚下纹路不变。   换言之, 表面上看, 季寒川根本没有挪脚。   可季寒川再看自己手臂时,见到了清晰的青印。他眨了下眼,心里有点模模糊糊的念头。   至少“出去”以后发生的事是真的。   心理老师叫他:“同学, 你……”   季寒川还是没理她。   他把鞋子踢掉, 露出里面白色的袜子, 第三次往后走。   门关上,心理老师的脸有些变色。她面容扭曲了一瞬,很快又变成之前温柔知性的样子,转头看窗台。   窗台靠了一个少年人。神色冷淡,面容是这个年纪里很出挑的俊朗。在灰扑扑的高三校园里,恍若带着光彩。察觉到心理老师的目光,邵佑转头看她。心理老师深呼吸,下一刻,门又打开。   季寒川出现在那里,低头,看一看袜子。   袜子底脏兮兮的,显然是刚才走到外面,所以沾上灰。脚下还残留着砂石硌到的触感。   季寒川搞明白了:哦,不是幻觉,恐怕是某种传送机制。   又做的很巧妙,心理脆弱一点,恐怕已经被来来回回见到的场景逼疯。   但只要冷静地试上几次,就能发觉,他确实已经走出去了。   只是在闭眼的时候,会触发传送,直接回到咨询室门口。会在那一瞬间觉得热风铺面,也是这个缘故。外面毕竟要冷,存在温度差   季寒川想:有些意思啊。   他有点跃跃欲试,开始第四次试验。心理老师更近,好像再多来几次,她就能贴上季寒川的脸。   季寒川面上不显,心里觉得:她倒是能和我背后那玩意儿挑个贴面舞。   这回,离开咨询室前,他闭上了眼睛。   睁眼难以维持,闭眼却很简单。于是一路顺遂。   在季寒川身后,咨询室的门安静阖上,不再开启。   邵佑看完全场,失笑。   另一边,季寒川一不做二不休,从口袋里取出口罩,叠一叠,缠在眼睛上。   他在上一局游戏里就习惯了黑暗。此刻适应良好。静静待了片刻,时间漫长,和宁宁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后来聊天对象成了邵佑。   邵佑用另一种视角看季寒川。浅蓝色的口罩遮住季寒川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秀美的唇瓣。有一瞬,季寒川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描摹着自己的眉眼。他微微笑了下,身体还是很放松,说:“……这样不太好吧。”   那只手顿了顿。   季寒川懒洋洋道:“我有男朋友的,虽然他现在在宿舍睡觉……唔。”被轻轻咬了一口。   季寒川一顿,一本正经:“第三者插足是不好的。”   邵佑笑了笑,低头,再去亲他。季寒川装模作样地躲避,又很不认真,就显得欲迎还拒。心中则想:等天亮了,再去咨询室看一看。   这夜没有人来。   六点多钟,天光乍破。季寒川扯下眼前的口罩。   后半夜,他完全是闭目小憩。此刻精神不错,去二楼推门,意外发觉,门上竟然挂着锁。   季寒川顿了顿,眼睛眯起。   半夜来的时候可没见到这玩意儿。   但无所谓。他熟练地掏出一根曲别针拧成的铁丝,顺利开锁,心里嘀咕:我未免熟练过头了吧。   门内冷冷清清,屋里屋外都是一样温度,不见暖意。   季寒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走进去。这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摆放整洁。他很容易找到茶罐。   透明塑料罐里剩了一半玫瑰骨朵儿,干巴巴的,带着枯萎似的灰败。季寒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若有所思:就是这个东西吗?   未免太轻松了。   这会儿还早,但随着学生状态越来越差,心理老师开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季寒川从内锁上门。老式锁,里外锁起来都是一个样。然后抱着塑料罐子,从窗口翻下去。想一想,把罐子埋在一棵树下。   而后抬头,看向咨询室的窗户。   他隐隐觉得: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又想到咨询室里的茶、温度。季寒川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我总不能把水桶搬走。”   那动静也太大了。   还是观察两天,看没了茶,学生们的状况会不会好。   这天是周一。学生们走进食堂,看着东西更少的餐盘,气氛越来越差,俨然要在沉默中爆发。   不少人商量着,要直白抗议,把自己的态度传递给老师、给食堂工作人员。也有人想给家里打电话,可怎么都打不出去。按照中学生的惯性思维,他们倒是不觉得自己身陷囫囵,只觉得学校太阴险了,居然装了信号屏蔽器。   许多人商量好,干脆就在升国旗仪式上闹一场。他们是学生,又不是学校赚钱的工具。如果学校再不改变态度,就闹去教育局。   在商量这些的时候,NPC学生们并未留意到,身侧时不时滑来的复杂目光。   早晨七点半,以往这会儿要开始早读。但周一,所有人聚集在操场前的人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成一团。   有人问邵佑:“寒川呢?”   邵佑神色淡淡,回答:“之前老师找他有事。”   同学就露出“我懂了”的眼神,同情地看一眼邵佑,默认季寒川又惹了事儿,被叫去写检讨。学霸太不容易了,对他们这样十五班的学生死活不放弃。   邵佑熟视无睹。   他站在人群之中,视野却在人群之上,看着这个狭小的、挤着几百条鲜活生命的学校。   他不得不承认:过去十二场游戏里,从来没有这样平和安宁、所有人聚在一起安心听讲的时候。   教导主任上台,神色沉重。季寒川靠在台下,听着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   话筒一阵嗡鸣,台下安静了些。胡老师沉重地拿起话筒,说:“大家已经在老校区待了一周了。”   他沉默。之前打过腹稿,但到了当下,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胡老师:“大家可能有些疑问。在这里,我们会为大家解答。”   他说了“我们”。   学校里的副科老师,加上校医院的医生、食堂阿姨,此刻一起上台。几个食堂阿姨脸上带着局促和恐慌。   胡老师说:“大家都读高三了,也学过唯物主义。但现在,这个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嗓音有些发颤。但在看到台下学生投来的困惑目光时,他还是一鼓作气地讲了下去。   教导主任想到那天自己见到的两具少年人尸身,想到自己手指碰上铁门之外时摸到的墙壁。想到前天夜里,季寒川看他,肆意地笑一下,说在耿泰河死掉以后,还听到他的声音。   学校的封闭无法隐瞒,但那种鬼神之事要怎么告诉学生?他们强行为学生扯出一点希望,但现在,教导主任觉得,这层“希望”只是一点支离破碎的影子。维持不了多久。   但至少当下要稳定住。   教导主任开口。   台下学生从茫然不解,到惊愕。最后,站在后排、离铁门最近的一排学生哗然,看向身后。   学生嘈杂,玩家们身在其中,不少人皱起眉毛。   事情还是发展到这一步。   学生们朝铁门挤去。   人潮涌动,季寒川皱眉,站出来,从教导主任手中抄过话筒。他厉声喝道:“站住!”   这一声仿若雷霆,席卷整个操场。 第99章 缩小   台下,十五班的学生最先认出季寒川。许多人怔愣, 还有人下意识去看邵佑。   就见邵佑抬头, 施施然看着台上那一道身影, 眼里似乎还有笑意。   十五班学生:“……”   季寒川没有留意这些微末动静。他下了主席台, 兴许是先前一声气势使然, 这下第一排中间的学生下意识往旁边让开两步, 留出一条通道。   季寒川侧头, 看着那让出通道的学生, 说了句:“谢谢。”   而后向前走去。   有这一个开头,后面不少人也跟着让开。只是走到这个班末尾, 还是有高个子、身材健壮的男生不服,站在原处,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其妙——”   季寒川挑了下唇角。   对方个子高,但季寒川这会儿也有一米八出头。两人对视,季寒川只用微微抬头。他抬起一只手,在对方愤怒错愕的目光里,手指点在对方额头。   旁人屏息静气,看着这一幕。   起先还有些不明白, 觉得那男生怎么这么没了言语。很快, 却见他咬牙、额头冒汗。   季寒川眯了眯眼,意兴阑珊,手上加了一重力气。   那男生就再也支撑不住, “砰”一声, 直接跪在地上!   全场寂静。   所有人身后, 教导主任胡老师咽了口唾沫,揉一把眼睛,恍恍惚惚,想:我们到底招了个什么学生?   一班在角落里,方良干脆踩在一边花坛台子上,踮起脚尖往人群内看,喃喃自语:“简直是个怪物。”   左雯问他发生了什么。方良在花坛上蹲下来,说:“应该,不,肯定是个玩家,大概就是他们说的,半夜守在仓库门口的人。我估摸着,他至少玩儿了几十场游戏了。”   左雯看他,想:玩儿?   哪有这么轻松。   她秀眉微颦,心中浮起一些困惑。同班的同学见到这一幕,愈发肯定这俩人在谈恋爱,于是开口打趣。   另一边,季寒川仍然在向前走。有先前一个下马威,再没人敢拦他。邵佑在人群里,静静看这一幕,脸上带起一丝由衷的笑容。   他的流浪猫长大了。   会挥着爪子、吓唬别人。   这样,季寒川到了铁门之前。他身后一米的地方,挤满学生。但又恪守着一米距离,没人敢往前一步。   季寒川和看门老头确定:“钥匙还是没找到吗?”   看门老头眯了眯眼睛:“没有。”   季寒川“哦”了声,抬手,拳头直接朝铁门门锁砸去!   在他身后,几个人不敢细看,闭上眼睛。   门锁轰然被砸裂!   铁门打开,季寒川眼圈出现一面模糊的、朦胧的“墙”,上面五彩斑斓。   像是有人用水彩画出学校外的景色,再往这幅画上泼一碗水。   季寒川打开手上的话筒,说:“首先,这不是真人秀。其次,有兴趣的人,可以试试把周围一圈墙都拆了。”   他个子高,但人毕竟很多,后排的人还是看不到。   季寒川想了想,转身一跳,手臂攀上铁门顶端。再一使劲,人就坐了上去。这样一来,全场都能看到他。   他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到每一个人耳朵中。   季寒川:“食堂里吃的不多,老师们打算把中间这块水泥地挖开种土豆。所有人听从安排,每个人都要干活儿。”   他顿了顿,视线在面前许多或茫然、或惊惧的面容上划过。   季寒川笑一笑,阳光照下来,为他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色光泽。这样危难情境里,他仍然有种异乎寻常的好看。不少人看着他的模样、听到他轻松的语调,心情都跟着松缓下来。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但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   季寒川:“恭喜大家,我们要回人民公社时代了。”   这话不是开玩笑。   仓库里,蔬菜几乎消耗殆尽,米面油倒是还剩一些。再有,肉。   只是不少知道内情的人,不太有勇气面对和两个学生尸体睡了几个晚上的肉。   这天中午吃饭,食堂在一种诡异的沉默里。不少人偷偷去看季寒川。   季寒川也很坦然,随便他们看。   邵佑倒是来了一句,说:“你是有意立威吗?”   季寒川停顿片刻,想一想:“这种地方,人太多了,地又少。的确需要‘一个声音’。”   邵佑就笑一笑,说:“好,加油。”   季寒川耸一耸肩,半是抱怨:“别光让我‘加油’,你也要做事。”   虽然是午饭,但他们面前的餐盘里,并没有像样的米饭、炒菜,而是一人一碗肉粥。   肉还是正经猪肉。季寒川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但也有人胃口不好,吃不下去。   再被劝两句,“不能不吃东西啊”、“身体才是本钱”、“知道你心疼学生,但靠你省这一口两口,能余到学生嘴里一人一粒米吗?”   有口难言,只能苦着脸往下吃。同时心里安慰:只是冻一块儿,又没熬一块儿。   呕。   教导主任等人商量过接下来的章程。人多,原本就是件危险的事。如果这些半大孩子还无所事事,更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   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想好,所有学生都要继续上课。   一来,把他们时间占上,不让他们想东想西。   二来,也是一点隐秘的期许。说不定在高考之前,一切就能回归原点。到那时,老校区的门打开,出去的学生精精神神、像模像样,再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打响学校名号,这样多好。   但季寒川说的“干活儿”,也不是信口开河。   教导主任等人排好班,每天有两个班的学生要负责下楼、清理水泥地,让泥土渐渐回归师生视野。   这是一个大工程。生物老师说了,土豆成熟的周期就两个月。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不太良好的进度,教导主任擦一把汗,玩笑道:“看来我们没可能在高考前吃到自己种的土豆了。”   旁人听了,很想问:可是这些学生,真的还能经历高考吗?   这话当然不能说。   至于为什么是每天两个班,诸位老师也有悉心考虑。   首先,种土豆一事迫在眉睫,他们的存粮真的撑不了太久,几个生物老师已经聚在一起培苗,并且感慨好在自来水管仍然能用。   不出所料的话,这一批土豆,可能等不到成熟,就要全部挖出来,添进伙食里。   要种地,就要先清理水泥地,这无疑需要人手。   同时,老师们商讨之后,认为只有通过对比,才能显现出“继续读书”的可贵。是苦哈哈挖地好,还是坐在教室里做题好?在没有对比的时候,小兔崽子们会抱怨、不想读书,八成还能讲出许多歪理。但有了另一个选项后,谁都知道选后者。   两个班,能有一点竞争感。如果说挖地算是奖惩机制中的“惩”,那当然还要有“奖”。目前的打算是,挖地进度更快的那一班学生,可以得到一顿“正常午饭”作为奖励。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时间拉回现在,仍然是周一午餐餐桌上,邵佑看着季寒川吃饭的动作,道:“好,我做什么?”   季寒川想一想,忽然说:“其实我今天很意外。”   邵佑挑眉。   季寒川深呼吸,道:“之前以为铁门那边已经打不开了。”   邵佑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季寒川三下五除二,把碗里剩下的灌进嘴巴。食堂阿姨尽力了,把一晚平平无奇的粥做的鲜美无比。当然,更大可能是学生们饿了太久,早晨是蒸馒头,晚上是炒馒头。季寒川周末时与NPC讲话时,抱怨嘴巴里没味儿,这是实话。   之前季寒川一番话,又把学生们对于“食物”的期待压得很低。   这样情形里,一碗粥,算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他擦一擦嘴,看邵佑吃完,站起来,说:“你和我来。”   季寒川把邵佑带到食堂之后。是一条窄道,种了树,脚底下是潮湿的土壤。   季寒川说:“手抬起来。”   邵佑听话地抬手。   季寒川:“摸一摸墙。”   邵佑听话地摸。   摸着摸着,倏忽听到一声笑。邵佑侧头,眉眼冷淡,听季寒川自言自语:“你很累吧。”   他明明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但他又偏偏什么都“不该知道”。   只能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与季寒川在这里,装模作样。   季寒川快速道:“能感觉到吧?这墙看起来很粗,实际上呢,摸起来特别光。”   邵佑点头。季寒川:“我之前拿刀在这里扎了一下,把刀崩断了,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难得停顿,斟酌一下言辞。   “摸到的墙,比看到的墙,要靠前很多。”   这是个很抽象的描述。   其他人恐怕很少留意这里,奈何季寒川天天来。起先,围墙与树之间的距离有小一米。到现在,隔上一段距离,视觉效果,仍然是围墙离树颇远。但走进了,就会发觉,墙已经挤在树边。   季寒川:“这个地方在缩小。”   “但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规律。”   “一开始,以为整个学校都在缩小。但今天,那扇门还在、门上的锁还在。我又去宿舍楼、教学楼后面转了一圈。”   季寒川微微拧起眉毛,说:“好像,只有这边在往里压。” 第100章 左雯   方良:“来看这张图。”   一班二班的五个玩家聚在一起, 严肃得仿佛在开研讨会。他们中间摆了一张纸, 上面是海城一中的地图。   新校区的地方被铅笔涂灰, 老校区的地方还光堂堂的。   画的很简陋, 只有示意。   方良:“这两天,我在考虑一个问题:‘原本’的活动范围, 会是多少?”   左雯坐在一边,想了想:“整个学校?学校附近?”   方良:“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是,记得手机信号的问题吧?”   左雯:“嗯……”   “所以, ”方良从桌兜里取出另一张纸, 展开来看,是一副城市地图,“我找老陈, 要了这个。”   他口中的“老陈”,当然也是一名玩家。在这一局游戏里,这名玩家所扮演的角色名叫“陈铭”, 是十六班到二十班的地理老师。   方良原本只是抱着随便问问的态度。可误打误撞,陈铭还真在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一幅。   几个人凑在一起,看着那些昔日熟悉的街道、小巷。在“游戏”降临之前, 海城是整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到这会儿,一切都成了泡影。   方良:“有个想法。李青他们不是说, 教导主任一开始给外面打出去过电话吗?所以——”   二班的董佳泽问:“你不会想把那些电话的地址找出来吧?”   “Bingo~”方良打了下响指。   他承认:“这是个大工程。但做完之后,应该对我们的现状很有帮助。”   其他几个玩家沉默片刻, 像是陷入思索。方良抖着腿, 脚几乎要和地面组成两张快板。最后, 左雯道:“嗯,那我也有一个想法。”   方良看她。   左雯:“还记得之前升国旗仪式那个玩家吗?他和胡老师的关系好像很好。”   二班的姚光远皱眉,回忆片刻:“的确,你的意思是?”   左雯:“在NPC那边,他应该比较有话语权。”   姚光远:“让他去问?他是什么态度?”   左雯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场游戏,和以前那些都不一样。”   一直没有说话的穆向荣撇了撇嘴,道:“当然不一样了。我就没见过那么惜命的,居然还是惜NPC的命?有病。”   姚光远:“话不能这么说。他的做法,的确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局势。”   方良:“李青不是说了,之前有个玩儿过二十八局的玩家过去单挑,结果被他一下子揍趴。我打包票,‘游戏’开始之前,他就练过格斗。”   姚光远:“不说这些。既然小穆不赞同,那咱们举手表决?”   穆向荣:“我没有不赞同。”皱皱眉毛,“我就是不明白。算了,先这样。”   于是周一下午,十五班门口的学生促狭地叫季寒川:“季寒川!有人找你!”   左雯在教室门口。都是校服,一张张面口袋裹在身上,看不出美丑。只是到了这时候,学生们心里憋得慌,急需有什么东西发泄情绪。左雯正撞上来,加上季寒川那张极其吸引人的脸,不少人在此刻露出看好戏的目光。   虽然早上出了那种事儿,午饭伙食也画风突变。但到下午,还是继续上课。不少学生干脆自我麻痹,看看周边,觉得环境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那就随大流走下去吧。   事实上,这种心态,正是教导主任希望看到的。   话说回来,季寒川看到左雯,思绪转了一圈,没想起这人是谁。他又转头看邵佑。   邵佑微微抬了下下巴。两人默契,季寒川意识到:怕不是玩家吧。   他站起身,走到教室门口。左雯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她很开门见山,讲:“我们觉得,你做这事儿事半功倍。”   季寒川手上,地图撑开。与先前的五个玩家不同,他却是海城本地人。虽然失去记忆,但那一个个熟悉的字眼、地名落入眼眶时,季寒川开始有一瞬怔忪。   他想了想,说:“好,我现在就下去。”   左雯露出点喜色。她碎碎念,说:“哎,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还第一次见把游戏过成这样。”   季寒川把地图叠起来,笑道:“什么样?”   左雯:“竟然和NPC合作了。”   季寒川:“这里比较特殊,毕竟是学校。”   左雯叹气:“也是。”   但在这之前,所有“前辈”都在告诉她,NPC只是比较好用的替死鬼,用来给玩家多一点生存机会。玩家们光是为了活下去,就足够心力憔悴。实在没有精力,再面对更多东西。   譬如“道德”、譬如“感情”。   左雯说:“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虽然吃不饱,但心灵上的枷锁骤然松开,连腰板都能挺直一点。   季寒川眨眼,“嗯。”   但他有很多话没有说。   太快了,不应该这么快,这不符合“一百天”游戏的进度。   班主任背后的阴影在一次闪现之后就变得寂静乖巧,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今天去心理咨询室的同学没再喝茶,只喝了一杯白水。但回来以后,还是显得昏昏沉沉。   显然,不是茶的作用。   季寒川估摸着,干脆趁松土的人还没有挖到食堂后面,先把那罐子茶挖出来、放回去。   但念头转到这里,他又有一个全新的想法。   砖头、土地……这些都被那堵越来越靠近的“墙”吞没了。   这堵墙向内逼近的速度不算很快。但一周时间,七十公分。算下来,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速度,一百天,就是十米。   会把一个教室、一条走廊、一栋宿舍楼囊入其中。   那如果在墙缓缓向前的时候,前方站着一个动弹不得的人呢?   季寒川思绪一顿。   到了一楼办公室,季寒川拿着左雯给自己的地图敲门。早上的事情之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记得他的脸。李青也把季寒川和之前戴口罩的学生对上号。   此刻,李青抬眼瞥了眼季寒川,季寒川偏一偏头,朝他露出一个笑。   李青露出点吃黄连的表情,恹恹转头。   教导主任看到季寒川,眉宇间松弛一些,问:“怎么了?”   谁能想到呢。一周之前,在这里,季寒川还在交检讨。   此刻,季寒川简明扼要地说了左雯他们的建议。他也没邀功,直接讲,是几个同学的讨论。但那些同学不太好意思过来,就拜托自己。   还额外补充了句:“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教导主任沉思:“嗯……”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教案本。翻开看,上面写了一排名字、班级。   又翻了片刻,找出一叠学生名单。解释:“这里就是。你是要一个一个找他们?”   季寒川说:“这个待会儿再说。老师,你的手机还有电吗?给我看看通话记录。”   老胡愣了愣,片刻后,取出手机。   季寒川:“这个本子……”   教导主任痛快道:“给你用。”   季寒川礼貌地:“谢谢。”   他翻着通话记录,迅速把拨电话的时间记在每个学生名字后面。然后说:“应该还有家庭地址吧?”   教导主任摸摸鼻子,“我这儿没有,得去找他们班主任。”   季寒川有点失望,但很快说:“好。”   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左雯还在外面等他。见到季寒川,左雯问:“怎么样?”   季寒川晃了晃手上的本子:“接下来你们去做?”   左雯“啊”了声,很快反应过来:“好。”   季寒川:“本子是老胡,哦,就是教导主任的。用完之后还给他。上面有每个学生的班级,我看了下,就三个班,还有一个是你们班,应该是你们比较方便。另外,注意通话时间。”   左雯晕晕乎乎:“哦哦。”懂了。白天爸妈在上班,晚上才在家里。   一般会是这个规律。   季寒川:“做好地图之后,拿来给我看一下。”   左雯:“你放心。”她保证,“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应该团结协作。”   季寒川闻言,唇角勾起一点。又提醒:“你们有遇到晚上的‘东西’吗?”   左雯:“呃。”   季寒川:“不要睁眼,不要回头,不要回答——我遇到了好几天,这么做的,暂时没出问题。”   左雯眨巴两下眼睛。   季寒川纳闷:“怎么了?”   左雯:“你不害怕的吗?那种情况,我是说……有时候不是想要睁眼、想要回答,只是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了。”   季寒川听了,“哦”一声,“那就多锻炼一下。”   他冷漠无情地走了。左雯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方良从前的话,说季寒川简直是一个怪物。   她站在原地,摇一摇头。   这时候,已经开始上课。   左雯回到教室。她和另一个女生换了座位,这会儿是方良同桌。两个人完全自暴自弃,觉得如果这样能方便行动,那继续让NPC们误会下去,也无所谓。   学生们没心没肺,讲台上,老师却一个比一个压力大。之前进学校的时候,这些学生就做好“冲刺一百天”的心理准备,下定决心闭关。虽然多多少少有偷藏手机、准备后面和父母联络,但落差并没有老师们那么大。   教研组里,有一个女老师孩子刚一岁。到现在,只能每日强颜欢笑。   一节课结束,五个玩家又凑到一起,拿着季寒川要到的名单分配任务,平均工作量。   “一个宿舍八个人,”方良咬着笔头,“三个宿舍,二十四人。这样,咱们四个男的一人负责五个,左雯负责四个,行吧?”   其他人都没意见,于是开始行动。   期间,左雯心神不定。她后面才意识到:原来“流言”,真的不是“流言”。   但看着NPC的时候,她又慢慢放下心。觉得既然作为普通人的NPC都能在鬼影面前挺住,那自己一个玩家,多少见过大场面,没道理被吓到。   心态放平了,做事都顺利很多。当晚,他们就汇总出一张图。   当然,期间费了很多嘴皮子。但在和其他玩家汇总时,几人都没有多说。   地图是一次性用具,方良再三考虑,还是没有直接在上面涂画。这回,他去找了一班班主任,想要一张最小八开、越大越好的纸。   班主任无语:“哪有这东西?”   方良:“答题卡啊!”   班主任:“……”   之后,找了一个真正的NPC地理老师,求对方帮忙画一张海城地图。   那NPC老师原本懒得理方良。当下情况,自身难保,哪有时间陪小孩子瞎胡闹。   但方良花了很长时间,和那NPC老师解释。最终,还是拿回一张手绘地图,然后再对着地址,一一在上面标记出当初接电话的二十四个家长身在何处。   看到结果的时候,方良扪心自问:“是巧合吗?”   “可能只是‘设定’。”董佳泽道。   方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口。   穆向荣接口:“我说,你们两个,”看着方良和左雯,“怎么怪怪的?”   两人不明所以,听穆向荣说:“是不是和NPC接触太多了?我告诉你们,记住了,别把他们当人。”   左雯微微皱眉。穆向荣留意到,“嗤”地笑了声,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摸着良心说,如果到时候,你和一个NPC一起逃命。把他推到后面,你就能活!你怎么选?”   方良不说话了,但眉宇之间,还是不太赞同。   左雯深呼吸,道:“你这种假设完全没必要!再说,你这段话里,把‘NPC’换成‘其他玩家’呢?”   穆向荣一滞。   左雯冷笑:“别给自己找借口。”   穆向荣脸色阴沉,坐在远处。姚光远打圆场,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内部不要吵架。”   左雯心里憋着一口气,道:“你们继续。我先把图给季寒川看看。”   穆向荣想说什么。但这时候,桌子下,两只手同时按住他。   他“切”了声,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但这声气音,还是从嗓子里溢出来。   这时候,是第二节 晚自习结束、要到第三节晚自习的课间。   说实话,白天里,老师们上课还勉勉强强,权当逃避现实,和学生一起造一个桃源梦境。但到了晚上,日暮西沉,所有人都没精打采。晚上的辅导课跟着成了自习。下面一片窃窃私语,但这时候,只要学生不闹得太大声,老师也懒得管。   甚至其他班的人串门,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个玩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中讨论。   此刻左雯一路上楼,拐过台阶。她心中还是有些生气的,嘀咕:“我看,没准他自己之前真做了这种事儿,也不怕鬼敲门。”   拐过一个台阶的时候,深呼吸一下,想:不考虑这些。   大抵是人太多。不止NPC,还有玩家,于是鬼怪可以得到的选择也很多。进入这场游戏到现在,左雯还只遇到过一次停电、两次灯闪。再有,就是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因为摸不清状况、OOC太严重,让周围同学沉默、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但到后面,有了“和方良谈恋爱,所以成绩直线下滑”作为理由,就能勉勉强强在NPC同学那里撑下去。   她又拐过一个台阶,想: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楼上这些班都不下课吗?   那么用功?   算算日子,已经到三月初。左雯瞄一眼标牌,她到了四楼。   马上就要见到季寒川了。可惜方良求了半天,那个地理老师只画了一张地图。希望季寒川能记住。   左雯倒是没太多想法。只是季寒川显然实力强横,心态又好。有这么个大腿在游戏里,不抱白不抱。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   但在走进四楼的时候,灯光骤然一闪。   左雯心中“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边的温度,忽然降了下去。   她“咕咚”,吞一下口水。   然后闭上眼睛,猛然向楼梯上跑去! 第101章 身份   这样横冲直撞往楼梯上跑, 或许一不留神儿就要被绊到。左雯心知肚明, 可眼下情形里, 她实在做不到冷静。   她心跳迅速加快, 脸一下变得通红。是因为血液倏忽涌上来,耳边都有“嗡嗡”声。唯一一点清明念头, 还是在恍恍惚惚地抱怨,觉得:我之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呢……   课间时间,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还不足以让她警惕?   左雯后悔又懊恼, 这会儿踩着楼梯“蹬蹬蹬”往上。掌心里是一层薄腻汗水,把地图上捏着的一块儿变得潮湿、皱皱巴巴。她拐过一个楼梯口,再往上。到五楼了——   左雯心里稍稍一松。   这一刻, 她听到季寒川的声音,叫:“左雯?”   有点惊讶,又有点惊喜, 含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左雯就要睁眼,表明自己和其他几个玩家是有在认真办事,很快就定好地图。但在眼皮抬起的前一刻, 她倏忽一颤。   左雯起了点疑心,扪心自问:那真的是季寒川吗?   她想到季寒川先前的话。   不要睁眼, 不要回头,不要回答。   从这短短十二个字里, 左雯意识到:那个“东西”, 或许只能黏在人背后。   季寒川又说不要回答。   那么——如果自己不回答, 但身后真的是季寒川本人,他明知先前提醒过自己此事。想要破局也很简单,只要他主动绕到左雯面前,讲一句话,左雯就能认出,他是真人。   可那道嗓音,始终飘在左雯后面。   左雯心底一点点发凉,恍惚,想:可我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还很正常。   是哪里开始变得不对劲呢?   她想不出答案。   闭着眼睛,但还是能感知到光线。先前不觉得,到这会儿,灯光落下来。左雯站在原处,背后的嗓音弱了下去,似乎是清楚了,眼前的女生不会被轻易哄骗。   这样环境中,左雯想到什么。她摸索着楼梯扶手、墙壁,一点点,找到层号标牌的位置。踮起脚尖,在上面摸了摸。   一个金属的“5”,在她手指下一点点被勾勒出。左雯心底松快一点,毕竟自己没遇上鬼打墙。   她想一想,干脆一路摸着墙,往季寒川教室去。一层五个班,方位很好记。左雯花了几分钟时间,摸到教室门口。她其实很挣扎,不知道自己拧开门以后会发生什么。算算时间,自己闭着眼,路上肯定折腾过很久。这里听不到铃声、不能睁眼看手表。可左雯觉得,第三节 晚自习应该已经开始了。   季寒川不知道她会来,方良他们多半也会觉得她要等季寒川记地图,段时间内不会发觉她不见了。   既然如此,只能依靠自己脱离困境。左雯一咬牙,猛然拧开眼前的门!   这一瞬,人世的灯光照在左雯身上。耳边突然有了很多其他声音。   她听到有人迟疑着问自己:“你来找季寒川吗?”   这回,这声音是在左雯面前。   她将近虚脱,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之前的环境。但在真正睁眼前,还是有点为难,怕自己会看到一张紧贴着面皮的青白鬼脸。   左雯苦笑,想:我怎么这么胆小。   她这样不说话、闭着眼睛。慢慢地,倒是让十五班的学生有些害怕。门口坐着的同学声音弱了下去,讲台上,班主任摸摸头,不太能明白状况。正要问一句,忽然看到第二排有人站起来。瞅一眼,毫不意外,季寒川。   季寒川走到教室门口。看左雯的样子,就知道她遇见了什么。他转头看班主任,说:“老师,我和她出去一下?”   班上一阵打趣的声音。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推一推邵佑,说:“你弟早恋哎,你不管管?”   邵佑:“……”   啧。   他干脆也站起来,与季寒川、左雯,一起在教室外的走廊站定。   视线从左雯手上的纸页上扫过。在那两人看不到的角度,邵佑的眼神微微沉下去。   要不是觉得这张地图对寒川有用,这女人……   邵佑视线转开一点,听季寒川说:“刚才怎么了吗?”   左雯紧张,说:“你之前说的,那个声音,我听到了!”   季寒川“哦”了声,不以为意。   左雯:“用了你的声音。还有,刚刚我上楼,到三楼的时候,一下子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好冷。一直到推开你们教室的门,才一下子变正常。”   季寒川一顿。   意外是不意外的。清场、降温,都是最常见的把戏,用来玩儿心理战。   看左雯这幅惊魂未定的样子,就知道这两套虽然俗气,但真的很有效。   唯一让季寒川没想到的是,左雯从这种情境中脱离出来,竟然只是简简单单地推开十五班的门。   当然,对她本人来说,这么一个动作,或许也算不上“简单”。   他想到这里,看了眼邵佑。邵佑看起来温和、无害。对上季寒川的视线时,眼里还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季寒川挑眉:你有做什么吗?   邵佑眨眼,不说话。   两人“眉来眼去”,另一边,左雯咬咬牙,到底不好意思,偏偏实在忧心,所以低声道:“之后我下楼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季寒川想一想。举手之劳,也不费时间。   于是答应下来:“好。”   又对邵佑道:“你一起来。”   讲好这事儿,左雯松下心,把整理好的地点图展开、放在季寒川眼前。   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时间。但——   季寒川评价:“有点儿意思。”   左雯低声说:“我们也讨论了一下。有个玩家,”她这会儿,是下意识觉得邵佑也是玩家,所以才让季寒川这样亲近、毫不避讳,“……他觉得,这种情况,只能是‘游戏设定’本身要求这样。”   说到这里,左雯的语气有点疲惫:“我也不知道了。”   从时间上,能清晰看出来,胡老师打电话的顺序,是由远及近。   太规律了,是巧合吗?   季寒川想了想,说:“我会去问问老胡。”   左雯叹气:“就怕问不出什么结果。”   季寒川:“也是。”他其实觉得,最该被询问的对象,是自己身边的邵某人。可惜邵佑什么都没法说。   左雯:“但这会儿至少可以肯定,在进入老校区的第一天、第二天,‘范围’还在整个城市。不像现在。”   她斟酌一下,道:“其实一开始,我和方良——就是另一个玩家,我们想过,是不是这回游戏在‘进入时间’上挖了坑。但后来想想,觉得这不太符合游戏模式。所以应该还是空间的问题。”   季寒川“嗯”了声,拿着那张图。   片刻后,他抬起眼皮,看邵佑。   季寒川:“你有手机吗?给这个拍张照。”   学校校规,不能带手机,但没多少人认真遵守。放在季寒川这里,他没手机的“原因”是,手机被邵佑收了。   这大概只是一个游戏不给玩家提供通讯工具的借口,就像第一局游戏里,所有玩家都是小组内“业绩太差、被没收手机”的对象。连多了层主管身份的高修然也不例外。   那么理论上讲,他这个身份的手机,应该在邵佑那里。   邵佑却道:“没有。放家里了。”   季寒川有点失望,转眼说:“要不然把耿泰河的拿来用用?”   邵佑:“……”   邵佑言简意赅:“可以。”   这个时间,耿泰河的手机要么和他一起被冻进冷柜,要么在教导主任那里。   季寒川做完决定,就对左雯道:“走吧,先送你下去。”   左雯晕晕乎乎,脑子里还在想季寒川与邵佑的对话。她此前默认邵佑是玩家,但既然如此,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都是过客,怎么会有“家”?   此刻邵佑走在一边,左雯有意拉了拉季寒川,低声问:“他是什么情况?”   一边说,一边瞄着邵佑。可从外观上看,玩家和NPC没有任何区别。   季寒川说:“嗯,我同桌。”   左雯皱眉,难以置信:“同桌?”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季寒川想一想,含蓄地:“是‘季寒川’的男朋友。”   他话音落下时,邵佑往这边看了眼。左雯浑身发僵,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搞错了。   那是NPC啊!   她太清楚季寒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邵佑和“季寒川”这个身份是情侣关系,而顶着“季寒川”这层皮的玩家,在来到这场游戏之后,从善如流地模仿着、继承着。这样的认知,让左雯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再看季寒川时,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一团迷雾。   玩家们的共识,“扮演类”游戏虽少,但每一场,都非常要命。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什么事。所以进入此类游戏时,最好的方式,是迅速把自己搞臭,以此断开与周围NPC的联系。   左雯也走了这个路子。对高三生来说,谈恋爱或许不算要紧事。但对于尖子班的学生而言,为了谈恋爱,让成绩大跳水,就实属分不清轻重缓急、脑子有泡了。   同时借这个理由,她整日和方良黏在一起,自然而然与“左雯”原有的朋友闺蜜淡化关系。饶是如此,左雯依然时常胆战心惊。   季寒川是怎么做到的?   不止适应了身份,还直接接手了身份的男朋友。 第102章 手机   左雯一路恍惚。好在下楼路上, 没有出什么意外。   她看到两边明亮的教室, 白炽灯光线从窗口透出来, 落在走廊上。   左雯叹口气, 思绪一转,说:“还好现在没有停水、停电。”   季寒川笑道:“不觉得太不真实了吗?”   左雯一愣, “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你们通过电话讯号来确定‘第一天的时候游戏场地包括整个海城’,但到现在,水电还通着。”   左雯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 有些发愣。   季寒川:“啊, 我知道,之前那些限制场地也是这样。”   左雯:“嗯……”脑子转啊转。   季寒川弯了下唇角:“就好像‘水电’也是‘游戏场地’的一部分。”   左雯原本就心思繁乱,到这会儿, 更是差点被绕晕。   季寒川轻巧地换了话题,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如果老胡那里拿不到手机的话,我就在你们教室把图抄一份吧。”   左雯答应下来, 看着季寒川去办公室敲门。办公室中,老师们勉强维持着正常姿态,这会儿见季寒川过来, 却或多或少露出点复杂表情,好像在说:怎么又是你?   季寒川找到教导主任, 说明来意。教导主任下巴上冒出很多胡茬,是最标准的、被生活压垮脊梁的中年人样子。他静了静, 说:“是, 我的确有一部手机。”   到这会儿, 他倒是不介意把这手机给季寒川用。   只是在拉开抽屉的时候,教导主任身体僵了僵,忽而狐疑,看着季寒川:“你怎么知道?”   先前,他与十五班的班主任一起发现两个学生的尸体。往后就是惊觉学校封闭,再也出不去。两个人咬咬牙,狠狠心,把那两个学生的尸体埋在仓库冷柜里。   后来所有老师一起开会,作为说服众人的筹码,这件事,教导主任也隐隐约约提起。其他老师多少知道一些,对细节,却不甚了解。   那季寒川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教导主任想到那天晚上,季寒川的话。他说听到耿泰河的声音,在仓库里叫自己。教导主任浑身发麻,心口绞痛。但他这两天,原本就显得憔悴,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到这会儿,脸色不好看,但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季寒川摊手:“您真要在这里听理由?”   教导主任喉结一动,像是在斟酌、审时度势。   对季寒川,教导主任的心态其实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是个好孩子。之前抽烟的事儿,放在正常校园里,的确严重。但都这种情况了,抽上那么一两口,反倒还解压。可惜烟是不可再生资源,抽一根少一根。他们这种情况,种种土豆还可以,种烟草就算了,想都别想。   教导主任自己库存快要用光,所以那天去仓库门口蹲着时,口袋里顺便揣上从学生那里收来的烟盒。虽然有点难为情,但那天之前,他已经抽了一两根。   季寒川或许发觉了,但并没有提起这事儿,显然并不在意。   而那天晚上,在认出守仓库门的就是季寒川之后,教导主任心中感慨。既然环境变化,抽烟不是一件不能宽恕的事儿,那就无所谓了。出于这种心态,他把烟盒还给季寒川。   至于另一方面,就是和所有人一样,不明白:季寒川到底为什么能那么厉害?   细思起来,这也是件很诡异的事。但当下足够危难,季寒川又是正面态度。所以教导主任强迫自己忽略疑点、与季寒川合作。从升旗仪式时的情况来看,效果显著。   季寒川已经立威,接下来,有他在的场合,所有事情都会容易很多。   此刻,他选择站起来,和季寒川、邵佑以及左雯去屋外。然后问:“你还是说一说。”   季寒川无奈,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天,你那个表情,我一看,就明白了。”   教导主任一愣:“就这么简单?”   季寒川反问:“不然呢?”   教导主任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   他自嘲,想:我为什么总是自己吓自己。   季寒川倒是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什么,想一想,道:“老师,你也知道,现在学校里的麻烦不止是外面的墙。”   但前者非常直观,就算不说,也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难免在学生之中引发恐慌。   再说,食物短缺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教导主任还不知道,如果升旗仪式的时候自己没有直接讲学校被困一事,那当天,就会有学生冲上主席台、拿着话筒,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让食堂那么敷衍学生。   所以他讲了。   另一个麻烦,却不然。   当了一辈子无神论者,教导主任这会儿心中苦涩。一半是惊惧,一半是心累:“你之前和我说过……”   季寒川说:“是这样。左雯刚刚上楼的时候,也遇到一点情况。”   教导主任听着,神色变化。最终道:“这要怎么办?”   季寒川:“很简单。让大家相互看着,不要一个人上楼、下楼。”   教导主任沉吟,季寒川说:“这种事,没必要直白说。”   教导主任叹口气,道:“按你说的来吧。”   耿泰河的手机已经没电了。等充电、开机,季寒川按照先前说的那样,拿着地图,拍了张照片。   除此之外,他没有动耿泰河手机上的任何东西。   折腾这么久,第三节 晚自习将近结束。   从办公室离开时,左雯由衷地说:“季寒川,我现在的感觉,很奇怪。”   没等回答,她就继续讲下去:“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嗯,和‘其他人’通力合作。”   因邵佑在旁边,她讲话时难免小心翼翼。   虽然知道NPC听不懂和游戏有关的内容,但人就在那里看着自己,左雯有点紧张。   季寒川说:“也很正常吧。毕竟那些麻烦,都是所有人一起面对的。”   左雯叹口气,喃喃道:“你真奇怪。哦,我们这边的几个同学都这么觉得。”   季寒川笑一笑,“算是给你提供一种新的‘游戏思路’?”   左雯不答。恰好听到下课铃声,班内嘈杂。   季寒川说:“好了,晚上早点休息吧,半夜不要醒。”   左雯应一声,看季寒川与他那个NPC男友一起离开。   两个少年人身量相仿,都有一副出挑相貌,只是风格不同。他们没有再回教室,而是直接往教学楼外走,显然是要去宿舍。   季寒川正侧着头,与邵佑讲话。离得远了,又是夜色之下,其实看不清什么。但左雯仍然隐隐约约觉得,季寒川眼神十分温柔。   另一边,那个NPC看季寒川,也是同样珍惜的神色。   左雯挪开视线,胡思乱想:倒好像他们真的认识了很久……   后面方良出来,见左雯在原地愣神。方良问:“想什么呢?”   左雯回神,把地图还给他。两人一样往外走,这一路,左雯简要说了自己之前的经历。方良沉思,说:“我觉得吧,季寒川在‘游戏’开始之前,没准是演员?”   “演员?”左雯一愣。   “对啊,”方良有理有据,“所以嘛,在扮演类游戏里这么轻松自如,完全是体验人生、磨练演技!啧,如果游戏有结束的一天,说不定我们还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左雯笑了笑,“想得美。”   “游戏”真的会结束吗?   方良耸肩:“不然呢,想想都不行啦?”处境艰难,还不让人自娱自乐?   两人聊天,左雯短暂放松心情。可到了宿舍,面对一屋子NPC舍友,她还是叹口气。   除了她以外,宿舍里七个女生,各个都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沉默不言,气氛压抑到几天。   就好像白天在教室里撑出正常面貌,已经费尽力气。   左雯记得季寒川的提醒,要早睡。   但到了深夜,她还是辗转难眠。烙煎饼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游戏场地”到底由什么界定呢?   她又想到自己经历过的、在一间房子里,进行招聘的游戏。此前回忆,只觉得这场游戏里,说明中挖的坑,给自己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教训。现在却记起,那间房子大约只有三十平米,门窗紧锁,同样始终亮着灯。   后来两小时游戏时间结束,玩家们获得二十分钟休息。这期间,左雯看到一个男人晃晃悠悠站起来,脸上还沾着血。他抄起一把凳子,直接朝窗子砸去!   玻璃“啪”一声,出现裂纹。其他玩家看着这一幕,有人不赞同地皱眉,也有人觉得,他只是之前被吓到、需要发泄情绪。左雯也抱着后面这种看法。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觉得如果自己去砸,可能会更爽。   那玻璃并不坚固,很快碎裂。下次砸上去的时候,椅子直接带着碎玻璃,被丢到屋外。   玩家们看着黑洞洞的窗子,长久愣神。接下来,他们就迎来下一场游戏,再无暇思索。   眼下,左雯却想:好像没有听到椅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啊。   那个面试房间之外,究竟是什么?   她理不出头绪,只有一个念头:那种地方,显然不可能有发电装置。   但想到当时的灯光,左雯忽然觉得:在“游戏”里,“电”是屋子的一部分,而非从发电厂、电路网传来。   左雯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   之前董佳泽说,教导主任打电话的顺序,可能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仅仅是“游戏设定”。左雯对此不算赞同,她还是觉得,其中应该包括一些线索。可眼下,她却清晰地觉得,“房子里会有电、学校里有自来水”,真的仅仅是“游戏设定”。   这么算下来,他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左雯迷茫,想:如果有真的在这里读过书的玩家就好了。   或者以后遇见,自己一定要问对方一句,海城一中真的有老校区吗?   老校区的布局是不是这样。   一中的学生高三真的要开始百天冲刺?   她迷迷糊糊睡着。期间半梦半醒,隐约觉得呼吸不畅。仿佛有什么东西挡在鼻子前面,堵住了进出空气。   到第二天清晨,左雯翻了个身,一眼见到自己床边那双鞋子。   鞋尖正对自己。 第103章 排查   左雯起先还有些迷糊。昨夜翻来覆去太久, 她虽然谨记季寒川的话, 始终没睁眼看时间。但左雯觉得, 自己大约到了凌晨一两点, 才终于睡着。   这么算下来,起床铃响起的时候, 她仅仅睡了五个小时。   可在见到床头的鞋子时,她瞬间清醒过来,凉意顺着脊柱一路攀上大脑。她头皮发麻, 胳膊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此刻记起半夜里呼吸不畅的感觉, 左雯手捏着被子,惊惧莫名,想:那时候, 我面前难道……   有什么东西?!   左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下床,不敢再穿那双鞋。在床底下挑挑拣拣,另找了一双穿在脚上。期间舍友们同样起床, 还是相互不讲话。左雯深呼吸,明白自己大约没法在NPC舍友口中打探什么消息。她急于离开,想和方良讲自己昨晚的异样感觉。也想去问问季寒川,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宿舍八个人。左雯匆匆洗漱,没有留意到, 还有一个舍友,一直躺在床上, 始终没有动静。   而她的床边, 也有一双同样鞋尖对准枕头的鞋子。   一直到左雯离开宿舍, 其他NPC舍友也相继走人。最后留下的两个女孩儿小声讲话,一个说:“要不要叫一下呀?”   “可能是心情太差了……唉,这种时候,上什么课啊。”   “其实上课也好。总好过没事儿干,那就只能胡思乱想了。”   两人沉默相对、叹气。   最终决定:“嗯,还是叫一下。”看样子,接下来老师们对学生的管理,应该处于放羊的程度。如果真不想去教室,说一声,大概也不会被为难。   她们都十七八岁了,班上很多人已经成年,只是身在校园里,周边都是相对单纯的环境,于是总像个半大孩子。   两个NPC女孩儿先小声叫舍友名字。对方始终不回答。   但也没有更多动静,譬如拉一拉被子、明确表示自己不想听。   终于,有一个NPC女孩儿鼓起勇气,大声叫:“曾佳佳!你到底去不去上课?!”   另一个NPC女孩儿拉了拉她,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前者吐一下舌头,小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可那个曾佳佳还是没有回答。   至此,站在地面上的两人有点担心了。先前大喊的那个更是说:“会不会生病了?不行,要去校医院看看。”   她往前一点。宿舍里的光不算很亮,而这个NPC女孩儿心里嘀咕:怎么觉得她脸色这么难看,都有点发青。   她先是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舍友。舍友却一无所觉。   NPC女孩儿皱着眉头,用手背去贴曾佳佳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嘶——”   她往后退了一步。   心神恍惚,“敏敏,我……”   另一个舍友疑惑:“怎么了?”   前者缩一缩肩膀:“她额头好冷啊。”   另一个舍友:“冷?”没听懂。   前者终于害怕起来,说:“我们去找校医院的老师吧,我有点不敢在这屋子里待。”   另一个舍友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你、你是说?”   前者低低“嗯”了声,身体打颤。   两人跌跌撞撞地出门,一路往校医院跑去。到了到了地方,推开门,里面却已经挤满了人。   她们后知后觉:事情好像比之前想象的还要糟糕。   ……   ……   “死人了?”   季寒川听到这个消息,是左雯上楼叫他,说教导主任找他过去。   季寒川闻言,微微拧眉。他照旧拉着邵佑,半小时后,和教导主任并几个学校老师一起,一间间宿舍地走过去。   发觉季寒川另带着一个人时,几个老师多少流露出些不赞同的目光,像是觉得这是严肃秘闻,季寒川偏偏不以为意、还大咧咧拉其他人来透露消息。   季寒川在里面见到李青。   先前,李青曾在半夜去了一趟仓库门口,又流露出想取些仓库里的东西、占为己有的意思。后面被季寒川阻止,没能成功。   季寒川知道,眼下是游戏第九天,其他玩家多多少少有所联系。左雯和他提过一句,光是目前已知的玩家,就有六七十人。或许还有其他玩家隐在暗处,默默观察。   某种程度上,他算透过左雯这个中间人,和玩家群体联络着。   教导主任倒是没对邵佑的到来发表什么看法。他只和季寒川确认了一句:“你放心他?”   季寒川想:别说“放心”了,这些学生没准就是在邵佑的眼皮子底下死的。   但季寒川又相信,哪怕真是这样,邵佑也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回答:“对。”   教导主任狠狠皱了下眉头。这两天,他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深。最后,讲:“走吧。”   一路上,穿着白大褂的校医院老师和众人快速讲道:“早上来了十几个学生,都说宿舍里情况不对劲。还有人直接说,舍友死了。我真是……唉。原本以为是孩子们被吓到,小题大做。可这么多人,肯定真的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背后,教学楼上,不少正在上课的学生悄悄往楼下望去。就连授课老师,到此刻,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未必知道发生什么。只是眼下,明明陷入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恐怖境地,偏偏还要粉饰太平。这样的情况,让很多人无法忍受。   另一边,教导主任沉重地应一声。他们这一群人,加起来共十数个承认,外有两个学生。叫这么多人去,季寒川觉得,教导主任面上不显,但他心里已经接受那个答案。   “十几个学生”的确死了。   而教导主任觉得,需要把他们的尸体搬出来。   只是此次事件,倒给了季寒川一个出乎意料的发现。站在一间宿舍门口,他迟疑,“这里住了八个人吗?”   旁边是男生宿舍楼的楼管,回答:“对。”   季寒川慢慢说:“我们宿舍只有七个人。”   楼管愣了下:“七个?呃,可能你们宿舍正好空了个床位吧。”   季寒川皱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教导主任等人决定一间间宿舍检查过去。楼管手上挂了一盘钥匙,把宿舍门慢慢打开。开到第五个门时,他们见到一个躺在床上的男生。和之前的耿泰河、白文玉,包括曾佳佳一样。他面色青白,失去呼吸。   校医院的老师走上前,手指先放在男生鼻前。过了片刻,去摸他的脉搏。   指肚一片冷意。他深呼吸,站起来,低声道:“胡老师,这个孩子已经不行了。”   校医院老师已经用了很委婉的说法,但教导主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险些晕厥。   他心口又开始抽痛。这种时刻,也顾不上自己没剩多少速效救心丸的现实。手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来药,吞了下去。   旁人从他身后看着这一幕,有人在惊慌的同时于心不忍,劝教导主任:“胡老师,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几百个孩子,就靠你呢!”   教导主任身体颤了颤。旁人看他,在他鬓间发现斑斑点点的白色。好像是一夕之间,他头发就成了一片花白。   这样痛苦、恐慌蔓延的气氛中,季寒川冷不丁开口,说:“尸体要怎么办?”   旁人看他,季寒川平静地:“就躺在这里?”   李青皱眉,趁机刺他:“你才多大,十八岁?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同学不在了,你就关注这个?”   季寒川无语,说:“李老师,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李青还要趁机再说,旁边的NPC老师拉了他一把。   看他安静下来,季寒川道:“老师们都是成年人了。”半软不硬的一个词儿,算是回敬李青,“楼那边还有几百个同学。现在我们要尽最大的能力,把这件事捂下来,不让他们发现。”   NPC老师们表情复杂。这或许是对的,但他们心里,对李青的话,也有一些赞同。   十八岁的孩子,看着同龄人冰冷尸身,真的该有这么镇定自若?   季寒川:“仓库的冷柜可没那么大。”希望死人不多吧。   一句话出来,许多人变色。教导主任声音抬高一点,叫道:“行了!先把他带出来。”   话是这么说,可在他讲这话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群老师大多都低着头,数起地板砖的纹路。   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觉得“晦气”。   这样情形中,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季寒川提出:“老师,我觉得还是想好之后怎么处理比较重要。如果仓库地方不够,是不是要单独给他们准备一个房间?可咱们学校只有这么大……”而且放在外面,注定腐烂。   教导主任头倒抽一口冷气。一狠心,说:“不,之前买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肉也没剩多少。如果人在二十个以内,没准可以。”   季寒川想:那不就是一个叠一个,密密麻麻塞一柜子。   他同情,看了眼躺在床上的NPC,口中说:“也好。”   然后上前,把手脚僵直的NPC尸体背到背上。同时问校医院老师:“老师,你知道他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吗?”   校医院老师一怔,摇摇头,苦笑:“我也不是法医。”平时只负责开点头灯闹热的小药,再有就是给学生批假条。这份工作,实属打发时间。   到这会儿,他肠子都要悔青。如果上学的时候再认真努力一点,自己这会儿肯定不至于在这里,面对一群阴阳怪气的人,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在把尸体背起来前,季寒川抚下他的眼睛,让他闭眼。   有人这会儿不好意思了,走上前,说,还是他来吧。   季寒川拒绝,说:“老师,接下来肯定还有一样的状况。不是说了,十几个宿舍都出问题。”   他是真的不在意。在游戏里,更危险的事也经历了很多。   季寒川以身示范。到遇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那群NPC老师里有人咬咬牙,主动干活儿。   否则看季寒川背着尸体往前走,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热发烫,活像是被人抽了几个巴掌。一个未成年!小孩子!都比自己担得起责任,认得清处境,不怨天尤人,而是脚踏实地思考怎么解决问题。   从男生宿舍顶楼到一楼,慢慢地,大部分人背上都多了一份重量。期间很多人觉得累,还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就这样,进度到十五班宿舍。   或许是十五班已经死了两个人的缘故。四个宿舍,被褥上都空空如也,没再出状况。   季寒川看着这样的情况,眉尖却一点点拧起来,像是想到什么。   他稍微落后一点,邵佑留意到,问:“寒川,怎么了?”   季寒川抬眼看他,说:“我数了数。大多数宿舍的确是八张床都铺了,但也有五六个宿舍是只铺了七张。教师宿舍另算。”和学生宿舍的布局不一样。   邵佑拧眉:“是这样,怎么了?”   季寒川说:“十五班四个宿舍,其中两个是七张。”   邵佑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还在楼里,光线不好,显得邵佑眼睛很黑、很暗。   他轻轻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季寒川吸了口气,把背后那具尸体往上挪了些。   要说心理压力,他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平静的那个。   但他也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此刻道:“那两张现在用来放行李的床,之前是睡着高卓、祝阳吗?”   “——还是说,真的就这么巧合?” 第104章 以前   邵佑没有回答。   他看着季寒川, 眼神深深。片刻后, 眸底却多了点笑意, 像是初春里消融的冰雪, 带出一丝微末的暖,说:“胡老师他们好像又看到起不来的同学了。”岔开话题。   季寒川顿一顿, 叹气,“唉。”   他其实不期待邵佑的答案。   而邵佑眼下的话,已经算表明态度。   季寒川心不在焉, 想:我猜对了吗?   一群人走过两栋宿舍楼, 最终找到十三具尸体。季寒川顺便数了女生宿舍的空床,和男生宿舍一样,五六个。   两边数字相加,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又理不出头绪。   ……按照刚刚一闪而过的猜测,难道这些都是“消失”的人?   还是自己想太多, 反倒绕了进去?   季寒川遗憾:可惜不能再回一趟新校区,看看各个班级黑板边上贴的名单。   不过看了多半也没太大用处,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名字, 再拿来老校区,与现存学生NPC一一对应。   从宿舍楼出来时, 十三具尸体覆在每个人背上。起先还有人觉得害怕,到现在, 周边所有人都一样, 于是慢慢放松心神、强行自我安慰。   这幅模样, 当然不敢大大咧咧从空地那边走,生怕被教学楼里的学生看到。   他们走了侧门,绕到宿舍楼之后。围墙伫立,耿泰河与白文玉先前爬过的树依然在。在老师和昔日舍友背着十三个不会醒来的同学从旁边走过时,恰好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再晚一点,尸体被放入两个冷柜,耿泰河与白文玉被压到最下面。所有人神色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特殊的葬礼,看教导主任慢慢把冰柜门阖上。   隔着玻璃,隔着一层积累已久的霜花,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被掩盖。最终,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五官轮廓。   这之后,胡老师又拿了几块布,盖在冷柜上,遮掩一切。   做完这些,胡老师手撑在冷柜边缘,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葬礼“仪式”部分结束,终于有人打破沉默,问:“这要怎么给其他学生交代?”   这些天,教导主任俨然成了老师中的主心骨。但面对这种情况,他的脊背还是骤然弯了下去。短短几天,看起来就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瞒着吧。”教导主任说。   “怎么瞒?昨天刚说没人能出学校,今天就这么多人不见了!”   教导主任沉默。李青这会儿倒是接口,道:“有些时候,问问题的人不是真要知道答案。”   他还是觉得季寒川太过顾及NPC,说得好听点是心慈手软,说的难听了那就是妇人之仁、分不清重点!   这样的心情,夹杂着之前被阻止时毫无还手之力的软弱感,让李青看季寒川非常不顺眼。   但李青自认理智、能屈能伸。在对季寒川十分不喜的情况下,慢慢也承认。在接下来还有九十天的情况下,稳定总好过混乱。   玩家们或许真能干掉所有NPC。但那之后,就要生活在一群尸体之中,也够受的。   相比之下,当下这样,每天少吃一点,缔造出虚假的和平,好像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听到李青的话,那老师一怔。   李青继续道:“说他们生病了,在校医院休息——能对付过去就行。”   那老师慢吞吞道:“真的吗?”   教导主任抹一把脸,“真不真,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算赞同李青的办法。   那老师就叹气。在场所有人静静站着,他们都不想面对当下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话题。   这些学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失去生命?   今天晚上,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吗?   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相比,连学校的封闭、食物的短缺,都变得不值一提。   教导主任深呼吸,说:“我们回去之后,要整理一个名单,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   他们最终还是散去了。   仓库是当下最重要的地方,在原本的锁外,又加了两把锁。三把锁的钥匙放在不同人手里。   此外,按照先前说的那样,门口始终有人当班。   三把锁一一扣上的时候,有人转眼,去看季寒川,心里暗暗想:之前这学生直接把校门口的铁门砸碎。这么看来,三把锁恐怕也拦不住他。   心里起了些念头,再看季寒川,就怎么都觉得他居心不良。   季寒川留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头,见到一个眼生的老师NPC盯着自己。对方刚刚并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背尸体,而是负责守门,一直待在仓库这边。既然眼生,那他至少不在一楼、五楼办公室。   他眨眼,朝对方点一点头,算打招呼。   那NPC更加不悦,想:他不担心、不害怕,还不是因为觉得可以随时来拿吃的?   胡老师是怎么对这么一个人放心的?照他看,与虚无缥缈的灵异事件相比,还是这学生更算威胁。   气氛凝滞,最后是教导主任说:“先这样吧。晚上……提醒学生小心一点。”   刚刚问话的那个老师又开口了,说:“这要怎么提醒?”   教导主任嗓音很低,带着难言的颓败,说:“小吴,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告诉孩子们。但这个学校,的确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笼罩着。现在还能粉饰太平,但学生们未必没有察觉到这点。”   姓吴的老师皱眉。他是政治教师,入职刚两年。能被提到高三,全是因为前任老师怀孕了,今年要养胎,于是主动申请教一年初中。吴老师还年轻,脸上带着几颗青春痘,眼睛里还有睡不好造成的血丝。他头发乱糟糟的,卷毛乱翘,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导主任想一想,道:“寒川,你来说。”   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被丢了一口锅。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其中善意恶意皆有。季寒川一律坦然接受。   他说:“很简单。不要睁眼,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老师道,“神神怪怪的。现在都这样了,还要制造恐慌吗?!”   季寒川眨眼。他知道,看到自己这样轻佻的态度,恐怕面前有人会更加不满。但季寒川不太在意。   他从来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此刻道:“吴老师,现在环境就是这样。”   季寒川摊手:“世界上总有一些未知的东西。您不认可那是‘神怪’,可以当做是某种异常的磁场,会被一些小动作触发,致死。”   吴老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想说点什么。但在上一局游戏里,季寒川练就了很熟练的“在开口前打断”技能,眼下道:“这事儿在我们同学之间,流传了一周,不是没有人告诉老师。上周一,胡老师觉得这是梦游。好,这个想法没问题,胡老师也因此联系了同学们的家长,很负责。可到现在了,别说这是不是真的梦游,就说‘半夜床头会有黑影’这事儿吧,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还不太相信,觉得这是封建迷信。要不然这样,从今晚开始,您找个学生宿舍睡一下?”   吴老师脸涨红,说:“睡就睡!”   季寒川一顿,微微笑一下:“我们宿舍正好空了一张床。你别担心,不是里面那十五个同学的铺位。”   两人说到这里,其他老师多多少少流露出点不赞同的神色。只是不知道,这份“不赞同”,究竟是针对哪边。   季寒川有意无意,瞥一眼邵佑,再对面前所有成年人说:“当然,不介意的话,耿泰河、白文玉的铺位,也在我们宿舍。欢迎其他老师一起试试。”   却没有人出声。   季寒川礼貌地等了三秒钟,总结:“既然老师们不想试,那多半是相信了。麻烦记得给班上同学提醒。我们初衷都是为大家好,没必要自己闹矛盾。”   说完这些,他一顿,“现在,我还是回教室上课。”   从头到尾,邵佑都站在季寒川身侧半步,看着自己的小男友。   而在不远处,李青则看着邵佑,若有所思。   在季寒川与邵佑迈步离开的时候,李青喊道:“等一等!”   季寒川侧头,挑眉。   老师们也有些哗然,觉得同事要做不理智的事。   刚刚季寒川说起的时候,很多NPC骤然意识到,好像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老师遇到危险。前提是,季寒川说的都是真话,而非一群半大孩子在压力之下产生的臆想。   毕竟是人,虽然眼下一切平和。然而寂静的水面下,还是有暗潮涌动。   不少人觉得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学生,不用经历这些危险、面对这些死亡。   这甚至不算恶念,只是本能的私欲。   李青打破沉默,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要上课了。”   季寒川听到几声暗暗叹息。他笑一笑,表情很淡,只是唇角稍稍弯起,说:“好。”   等离开仓库门口的隔间,李青深呼吸,撑出一张笑脸:“季寒川,你和我交个底?”   季寒川知道他特地一起走,一定有目的。可听了李青的话,还是有点稀奇,说:“你看不出来?”   李青叹气,半真半假,说:“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那天晚上,是我太冲动。”   季寒川礼貌地:“你可以少一点客套。”李青看他的眼神,可没有嘴巴里说的这么友好。   李青眼皮跳了下,像是斟酌厉害。但很快,他剥去先前友好的伪装,直接道:“你难不成是想和这些NPC一起活下去?”   一边说,一边瞥一眼旁边的邵佑。早上与左雯等人开会,他已经知道邵佑的身份。与昨晚左雯的表现不同,此刻,李青在“NPC听不懂玩家关于游戏发言”的规则下,肆无忌惮。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这不是知道吗。”   李青看了他片刻,最终叹气,像是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划,没想到。”   季寒川说:“李老师,你因为自己的猜想对我产生期望,再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和你猜想的不一样,就对我‘失望’——不觉得太自说自话了一点吗?”   李青皱眉,季寒川:“好了,再见。”   他与邵佑一起上楼,留李青站在原处,神色晦涩。   拐过一个转角后,两人消失在李青视野中。季寒川则侧头,去看邵佑。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再没其他人。他伸手,与邵佑牵手。   两人十指扣在一起,紧密相贴。季寒川叹道:“想笑就笑吧。”   邵佑从善如流地弯起唇角。   季寒川问:“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邵佑想了想,说:“以前要更凶一点。”   季寒川“啧”了声,“这是好话?”   邵佑:“不是坏话。我喜欢凶一点。”   季寒川就笑,微微斜眼睨他,捏着邵佑的手指。邵佑改口:“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轻,再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季寒川说的“以前”,可以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游戏,也可以是他与邵佑的过去。而邵佑的说法,同样是一语双关。   凶?   季寒川琢磨着这个字。他有些在意,如果按照吴欢说的,而今自己周边都是三十局以下的玩家,那这无疑是“新手场”。而在这一局结束之后,自己恢复记忆,就会回到原本该有的游戏场次。   到时候,他现有的体力、目力,多半不会成为玩家之中鹤立鸡群的优势。“游戏”对玩家们的提升是公平的,不会因为做过什么、没做什么,就有所增减。 第105章 登记册   办公室里, 胡老师摊开一本教案本。他这个职务, 没有教学任务, 但学校发下来, 就当笔记本用。   前些日子,上面写满了对现状的各种记录。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因环境大变, 对很多事, 都反应不过来。虽然从前闲暇时间会放松、看网络小说。但当那些神怪之事真的出现在眼前, 还是让胡老师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会儿,他则怀着沉痛的心情, 翻开新的一页,写:   3月9日, 晴   今早又出了事。很多学生去校医院,说室友起不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立刻组织人手,去一间间宿舍查看。最终结果令人痛心。   在百日冲刺的第九天,我们失去了十三名同学。一共十五具年轻的尸体躺在冰柜里, 不知还有没有入土为安的那天。   我仍然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而起。但由衷地希望, 可以早一点结束。   如果不能, 那么在很多年后, 或许有人见到这个本子。至少至少这些艰苦的日子中, 我, 同事们, 孩子们, 都经历了什么。   写到这里,胡老师停了停。不知不觉,又抒发很多心情。   他笔锋一正,继续:   今天,那十三名同学分别是高三一班,霍婷玉;高三四班,杨驰;高三五班……   这样一一写过十三个学生的名字。   胡老师看着名单。那些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   他们办公室中,一班班主任什么都没说,但眼圈有些发红。十六班班主任低头坐在座位上,沉默良久。   胡老师最后总结:   操场上的工程已经在进行了。希望明天会更好。   到这天中午,胡老师有见了一次季寒川。季寒川说,他想要一份去世同学的名单。   胡老师斟酌片刻,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季寒川点头,又补充:“只是想法,还不太确定。”   胡老师就道:“好,给你抄一份。”   他的确是亲手抄了一份给季寒川。   虽然抱着“日后有人会看见这些文字”的念头落笔,但想到当下会有学生见到、知道这些心情,胡老师还是有些迟疑。好在不过十三个名字,他很快抄完。撕下一页纸,放在季寒川手上。季寒川道谢。   胡老师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此前在厕所抓到季寒川时,精神矍铄。但现在,脸上却多了许多暮色。他写字是用钢笔,灰蓝色的墨汁一路渗进纸张。笔锋刚劲有力。   季寒川一一扫过去,再把纸页折起来,放进口袋。   他说:“我要做一点事,会借用您的名义。”   胡老师一顿,笑道:“好,放手去做。”   在老师们开会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出,是否要提防季寒川。但胡老师觉得,没这个必要。   如果季寒川真的要做什么,那他根本不需要和自己虚与委蛇。   他相信这是个好孩子。虽然之前绕了点弯路,但本心善良、乐于助人。相比之下,抽烟根本不算瑕疵。   季寒川拿着名单,去了趟心理咨询室。   来这里的学生更多了。只是这会儿,他们面前杯子里,只有清水。心理老师见到季寒川,朝他笑一笑,说:“你又来了。”   季寒川说:“胡老师让我拿一下这边登记的学生名单。”   心理老师一顿,语气温温柔柔的,说:“这样不太好吧?侵犯了大家的隐私权。”   季寒川说:“事急从权。这种环境,不能用寻常标准来看。”   心理老师看了他片刻。视线一偏,去看季寒川身后的邵佑。   在季寒川与心理老师讲话的时候,邵佑就站在一边,安静地打量房间布置。   唯独在触碰到心理老师目光时,邵佑轻轻挑了挑唇。   心理老师收回视线,叹口气,说:“也对。我找一找。”   她很快从抽屉里找到登记册。拿出来之后,她却没有直接递给季寒川,而是放在桌面上。   心理老师:“是这样。胡老师可能不太了解,事实上,来我这边的同学,很多都不会留下名字,登记的时候只写代号。”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谢谢提醒。”   他没有理会心理老师显然是抗拒的动作,直接伸手,要从桌面上拿起登记册。   但在季寒川手碰上去的时候,心理老师同样伸手。   她脸上看不出年纪,手指也一样,算是修长纤细,还涂了漂亮的指甲油。显得白皙、优雅,这会儿轻轻点着季寒川手背。   季寒川其实可以直接抽开的。但此刻,他抬头,看心理老师的眼睛。   心理老师问他:“你之前来的时候,喝了我这里的茶,感觉怎么样。”   季寒川笑了下,唇角勾起,很礼貌:“很好。香气很浓郁。”   心理老师:“可惜我现在找不到剩下的茶了,明明还剩下很多。”   季寒川干巴巴道:“这个嘛,最近来这儿的同学太多了,可能不知不觉间,就喝完……”   心理老师:“连罐子都不见了。季寒川同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季寒川表情不变,心想:这人,不,这东西,倒是白天晚上一副面孔。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希望老师快点找到。”   心理老师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手指从季寒川手背上一点点擦过。季寒川一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他忽然有些困倦。意识正沉沦,旁边邵佑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季寒川,将他往后拉了一步。   季寒川的手背从心理老师指尖下滑开。   他骤然清醒。   邵佑彬彬有礼,说:“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这本登记册,很快给您送回来。”   心理老师身体往后一些,坐在办公椅上,回答:“请便。”   他们出门,季寒川翻开登记册。看着日期,直接翻到2月28日。这天他刚刚进入游戏。   而在之后,3月1日,是个周一,开始在老校区学习、生活的日子。   从这时候起,每天的登记人数迅速增多。季寒川也在其中。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霍婷玉、杨驰……”季寒川打开耿泰河手机的备忘录,一一将这些熟悉名字的咨询时间、次数记下来。后面翻完,一共找到五个和胡老师名单重复的名字。至于剩下八个人,他记得心理老师那句话,很多人用代号登记。   所以季寒川按照胡老师记录中的班级信息,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拿了每个死者的笔记。   在找的过程中,他又从其他NPC学生口中明确得知,有五个死者这些天始终待在心理老师那边,觉得那块儿更加安宁、不愿回来上课。   换言之,到这会儿,十三个人里,已经中了十个。   还剩三个。季寒川原本只是大胆假设,但在小心求证之后,觉得概率颇为惊人,自己或许想对方向。   三本厚重笔记摆在季寒川面前,他翻了翻,有点没耐心,故决定去找左雯。   左雯莫名其妙,就被丢了一堆任务:“等等,你是觉得,这些人都去过心理咨询室?”   季寒川说了自己已经确定的情况。快八成的概率,不低了。   左雯的脸色不太好看:“的确有些奇怪。我和方良也发现了,最近几天,很多人上课的时候无精打采,话里话外都是想去咨询室。就像是……”   她停了停。   左雯福至心灵,想到一个精准概括:“上瘾。对,就是这个。从心理咨询室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容光焕发的。但过段时间,又蔫不拉几。就这么循环。”   她想一想,接下任务,答应:“好,我们负责对比。”   左雯不觉得这是季寒川在“使唤”自己和其他玩家。得到信息、整理情报,这原本就是相对的。当然要有付出,才有所得。甚至于,她很庆幸季寒川愿意让自己掺一脚,这算是眼下最迅捷的消息渠道。   季寒川冷不丁问:“之前李青知道邵佑是什么人了,你说的?”   左雯一顿。   季寒川道:“没事,可以说。”   左雯看了看他,见季寒川神情不变,刚刚稍稍提起的心慢慢又放回去。还有点好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个NPC而已,季寒川哪有那么在意。   她与同伴讲的时候,是的确不觉心虚、觉得自己透露了什么秘闻。在左雯看来,季寒川对NPC的态度不是坏事。整天打打杀杀,她也觉得累,甚至认为那些虐待NPC的玩家都是心理变态。   但不代表左雯会把NPC平等看待、乃至当做与自己一样的“人”。   讲述过程中,她很平铺直叙,把“经常和季寒川在一起那个男生是NPC”和“我一个人上楼的时候遇到麻烦”并列,都是信息而已,要说重要,也是后者更加重要。   事实上,在左雯看来,季寒川本人也不会对一个NPC多么真心。   他们毕竟都要离开。   再过九十天,这个世界会结束。不知到时还有多少存活玩家,但毫无疑问的是,季寒川与邵佑的相处,有且只有一百天。到下一个扮演类世界,如果季寒川的角色依然有关系紧密的亲朋好友,那他一样会是这样亲近的态度。不同游戏玩法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左雯承诺:“我们会尽快。”   季寒川说:“辛苦。”   左雯:“但是,”犹豫一下,“如果昨晚死人的标准真的是心理咨询室……”她深呼吸,“是不是说,心理老师也有问题?” 第106章 对比   季寒川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左雯问了, 他就把那晚自己在心理咨询室的事讲一遍。   左雯听完, 心情复杂, 觉得季寒川真是作死高手。   但他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或许也是有恃无恐。   季寒川甚至对她说:“我有个想法。如果后期被鬼怪追杀,那是不是可以提前到咨询室‘存档’?后面不管再做什么,只要眨一下眼睛, 就能进咨询室。这样一来, 岂不是能轻松避开很多危险?”   左雯静了片刻, 评价:“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游戏’。”   季寒川笑道:“总要好好活下去。”   左雯:“你甚至可以利用游戏中的特性……”   季寒川:“我们都在利用啊。你和方良谈恋爱的事,不是也是一种‘符合逻辑’?”   左雯揉了揉眉心, 疲惫:“也对。”   她问:“那能不能先说一声。如果确定这些人真的和咨询过的人完全重合,接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不像是身处险境,倒像是在度假。左雯已经接受同伴们关于“季寒川多半是经历过几十、几百场游戏的大佬”的猜测,但到现在,她心中还是困惑又夹杂羡慕, 希望自己也有这样肆意的一天。   她完全不知道, 季寒川很有自知之明, 觉得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能浪。   季寒川:“先不说这个。其实我不太明白, 昨天已经请老师们强调了, 半夜不要睁眼。但今天去宿舍楼的时候, 还是每一个死者的窗前都有摆放特殊的鞋子。这么多人都忽略老师的话了吗?”   左雯一个激灵:“等等!”   她迅速说了自己清晨起来看到的情况。   季寒川有点意外:“哦。”这么看来, 原本被选定的受害者或许更多。只是只有这十三个人睁眼。   左雯清楚地说:“我昨天睡得很晚, 总睡不着。也有一会儿,觉得脸前面有什么东西。”   这个经历,倒是与季寒川颇为类似。   季寒川笑着说:“恭喜你,逃过一劫。”   左雯将近虚脱。   季寒川:“我还在想另一件事。玩家们面对的危险或许不平等,”譬如第一局游戏里,镜子里那玩意儿和彭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而高修然直接和彭总睡一个房间,显然是抽到了鬼牌,“但总是要面对危险的。没道理目前为止只有学生遇到事儿,老师没有。”   左雯脸色苍白,说:“你的意思是?”   季寒川:“或许是按顺序来。或许,他们已经遇见问题了,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等左雯离开,邵佑评价:“你就吓人吧。”   季寒川无辜:“哪有。”   邵佑凑过去,亲一亲他。这一幕落在一些过路学生眼里。   在往常,他们或许会惊诧、甚至有颇多想法。但当下,自身难保,于是看着两个男生光明正大接吻,也只是冷漠地“哦”一声,就转开视线。   在老师们、玩家们都没有留意的时候,一股异样的风潮,悄悄席卷着所有学生。   这种环境了,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得起自己吗?   课堂上,学生们频繁改换座位,大部分老师懒得管。   只有一小部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敲一敲桌子,提醒:“大家都是半个成年人了。现在这个环境,医疗状况不用我说,大家都知晓。校医院最多给你治一治头疼脑热,连外伤伤药都只有云南白药和双氧水。所以——”   扫一眼学生们,带点警告:“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这波下来,加上学校空间狭小,做什么都不太能避开旁人视线,倒是没有小情侣偷尝禁果。   时间拉回现在。季寒川轻轻笑着,抬手捏住邵佑的下巴,同样亲他。   这个吻结束了,他身体往后一点,端详邵佑的面孔。   光看外表,邵佑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但他面容俊秀的同时,手上很多地方都带着茧子。季寒川一一摸过去,大致猜到,邵佑应该练过一些格斗技巧。   他在邵佑指根背部摸到一层厚茧。这会儿胡乱猜测,觉得男友或许打过拳。   这么看,自己对邵佑的了解,仿佛越来越多。只是还远远没到吴欢所说的“恢复记忆”。   另一边,左雯拿着季寒川给自己的登记册,笔记本下楼,给方良等人分派任务。方良翻着那几个笔记本,眼睁睁看前面端正秀丽的字到后面面目全非,化作狂草。   方良沉痛地:“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左雯:“还好吧,找一找细节。笔画写法是不会变的。”   方良吞了口唾沫,摩拳擦掌:“好,来!”   加上二班的三个玩家,他们先把登记册上的人名分类。左雯有一点想法,于是她特地在最初的时候就花了一番功夫,把登记册上的名字按去过的次数多少、时间长短划分。   期间,一本登记册被玩家们翻了数十上百次,边缘不可避免地变得陈旧。方良还看了看前面的内容,说:“之前一天就两三个人去,看来咱们学校人还蛮健康的。”   董佳泽抬头瞥他一眼:“‘咱们学校’?”   方良耸耸肩,在心里吐槽:嗨,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整理出一个单子。到最后,姚光远放下笔,忽然感慨:“我们为什么不去老师办公室借电脑?”   五个玩家沉思。   方良猛地一拍桌子:“对啊!拿个excel一划拉不就出来了!”   他有点心痛,看着眼前纸页上的一个个正字,碎碎念:“所以说,无纸化办公是必然趋势……”   左雯就笑,问他:“哎,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在只有玩家的场合,扮演类规则也能松一些。但方良脸上笑嘻嘻的,讲话却很警觉,说:“以前?当然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初中生啊。”他们在一班,说这话,绝对不算OOC,“之后嘛,当个码农、补贴家用。”   其他人听明白了,方良在“游戏”降临之前,应该是程序员。   董佳泽:“都做到这儿了,还是继续做完。”   几人叹口气,在短暂的聊天之后,又开始干活儿。   明明在一所中学里,身侧是课桌,眼前是黑板,自己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但气氛沉重,倒像是社畜开会,被领导布置任务。   随着统计结果一点点出来,五人的脸色一点点难看。   姚光远突然一拍桌子,道:“我靠!不是吧?!”   他们统计的方式很简单:把人名列出来,然后后面多出来一次,就在人名之后接一笔,画正字。到现在,离百日冲刺开始不过九天,死者是昨夜出现,但有人名字后面已经画了四个正,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这么看,完全是随时往咨询室跑,贯彻落实“心理咨询室是我家”的原则。   董佳泽道:“的确不太对劲。”   穆向荣跟着皱眉。他想的方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只觉得这些NPC算是给玩家趟雷,让玩家知道咨询室是个危险的地方。他们死了,死得其所。   等登记册的内容被整理完,左雯先对着季寒川找教导主任要来的死者名单,把那些已经确定的名字一一用红笔圈起来。   这一下,结果清晰显露:在去的最多的二十个人里,有十个都在其中。   方良摸摸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大到小来对笔记?”   左雯深呼吸,道:“嗯,开始做吧。”   话是这么说,但真的对照起来,仍然是个不小的工程。他们不是专家,登记册上的信息又很少。学生本人只用填时间、日期、代号,剩下的一些建议、记录,都由心理老师自己来写。   几个玩家花了一下午时间,期间一度自我怀疑,认为是不是他们太想把这两份单子一一对应,所以强行觉得这一撇和那一捺笔锋相似。   意识到这点之后,玩家们先收一收思绪,决定跳开既定思维。他们拿着对照出的、最像的几分笔迹,去找其他人查看。   等得到很多认证之后,才把结果给季寒川。   十五班的人见到左雯,又起哄。左雯起先有点不明所以,后来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澄清:“我有男朋友了,是教导主任叫我找季寒川。”   扯上方良挡枪。   季寒川翻着结果,说:“好,谢谢。”   左雯看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等你好消息。”   季寒川阖上登记本,笑着说:“哪有什么好消息。”   话是这么说。但到了晚上,天色完全暗下去。晚自习结束了,所有学生回到宿舍。他在夜色里,与邵佑并排走在一起,看到许多一样亲近、暧昧的学生。   危机之中,费洛蒙成了鸩酒。   邵佑轻轻摩挲着季寒川的手指。他什么都没有问。   但季寒川相信,邵佑会知道、会看到。   在耿泰河和白文玉死去之后,他们宿舍更空了。剩下三个同学也整日没精打采,商量着去咨询室看看。   而在这天十一点后,季寒川拿上登记册,敲响咨询室的门。   里面传来一道嗓音,温和的女声,说:“进。”   随着这句话,门“吱呀”一声开启。   里面的热风,卷上季寒川的面孔。 第107章 心理老师   几天前, 季寒川同样半夜三更来到此处。而那个时候, 心理老师对他讲了一句话。   问他, 怎么这么晚还来。   之后季寒川离开, 可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会重新回到咨询室门口。与此同时,心理老师也离他越来越近。季寒川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逃走”的次数多了, 心理老师终究会直接贴上他的身体。到那时候, 会发生什么——   季寒川没兴趣亲身试验。   要说上回夜探有什么收获,其一, 他发觉了这种传送机制。之后遇到什么麻烦的话,或许能够利用这点特性, 出其不意地逃脱。其二,晚上这个心理老师,仍然能够沟通。   按照他拿登记册时的表现来看,白天黑夜待在这里的,应该是同一个游戏生物。   此刻, 心理老师仍然坐在办公桌后面。她显得很悠闲平和, 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的茶杯, 里面只有白水。   季寒川看着她, 想:果然。   在那晚之后, 第二个夜晚, 他闭眼、睁眼, 都没有触发传送。   也就是说, 这种传送机制,只在当晚有效。   所以眼下心理老师的办公桌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季寒川说:“老师,我来还登记册。”   在他身体完全进门之后,身后的门就慢慢关上。“咔嚓”一声,落了锁。   季寒川像是一个被灯光、暖风捕获的猎物,又像是被猪笼草吸引的昆虫,跌入一个甜蜜陷阱,无法逃脱。   心理老师抿一口白水,似乎有点嫌弃白水平平的滋味。但这种嫌弃转瞬即过,她脸上撑出一张笑脸,好像刚刚的情境只是季寒川错觉。   她把茶杯放下,问:“这么快就用完了?”   季寒川面不改色地胡扯:“是。胡老师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状态,大概看了看。”   心理老师瞥他一眼,笑一笑:“是吗?我还以为你们翻了很多次,册子侧面都要黑了。”   季寒川:“哦,可能是胡老师翻的时候手不太干净。”   心理老师道:“不说这些。难得这会儿没有人,坐。”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办公桌前面的转椅转了过来,恰好面对季寒川的方向。   季寒川瞥一眼。大抵是热风醉人,他心里冒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这把椅子,好像很舒服。   柔软,适合坐上去体验。   他的意志被割成两半。一半想要沉沦在当下,一份冷眼旁观。   而又有一点中立的想法,思索:邵佑这会儿在哪里?   表面上,季寒川是怔了怔,看着眼前的转椅,露出点渴求神色。   心理老师慢慢弯起唇。她走温柔知性路线,于是化着裸妆,唇上只涂了一层无色唇膏,看起来是柔和的淡粉色。季寒川视线转上去的时候,觉得这份颜色,很像是刚刚结成的玫瑰骨朵儿。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咨询室原本就小,再多一步,他就要到转椅前面。心理老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她微微张着唇,像是想说点什么。片刻后,又忽而一顿。   她侧头,看向一边的窗台。季寒川看不到,但在心理老师的视线中,那里站着一个年轻学生。和几天前这不速之客到访时一样,邵佑沉默地、带着点警告意味的看着她。   心理老师一顿。她不是没有不满,只是游戏生物之间,力量就是绝对地位象征。她还是太无力了。   可在这种环境里,想要积累力量,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有一刻犹豫。就在这空档,季寒川终究到了桌前。出乎心理老师意料,他没有直接在转椅上坐下,而是先把登记册放在心理老师面前桌上。   季寒川站的位置很巧,恰好挡住心理老师面前的灯光。   阴影落下来,心理老师心中迟疑、挣扎,不知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个猎物。至于季寒川古怪的反应,她则自动理解成“因为我没有想好怎么处理,所以出了点意外”——   “唔!”   游戏生物露出了惊诧的目光。   季寒川直接踹翻转椅,踩上桌面!   他动作很快,转瞬之间,就拉住心理老师的领子。这时候,季寒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桌面在下陷。他眯了眯眼睛,却是接着手上的动作,将心理老师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头顶灯光一闪。   季寒川眼皮颤动,一个与当下截然不同的房间在他视野里闪现而过。可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只能分辨出灰败的墙壁,还有墙角蛛网。   脚下桌面越来越软,他果断向后跳去。身体稳稳落上地面,却觉地面也跟着在这一刻晃动。   灯光幽幽,照出心理老师惨白的面孔。她张口说话,慌乱又无措,摆出受害者态度,问:“你在做什么?……冷静一下。”   灯光映照下,季寒川却在她身后看到了一点点清晰起来的、乱动的影子。他想到来这里第一天时班主任的变故,但很快明白,两者不同。   心理老师背后,那些影子是几条鲜明的、腿一样的长条。季寒川看在眼中,脑海中倏忽浮出一道画面:   在一样的房间里,眼前女人身体膨胀,一条条腿脚从她背后破身而出!只留一张脸,还是从前温柔的模样。   季寒川被这些脚围拢。   那张脸似乎成了纯粹装饰品,往下一些,原本是双手的位置才是真正嘴巴,两颗毒牙反射出森然的光。   这只顶着心理老师面孔的怪物发出“嘶嘶”的声音,吐出一条条蛛丝,将季寒川全身缠绕,变成一个人蛹……   接下来的画面,一片黑暗。   季寒川意识短暂陷入,觉得天地寂静,周遭漆黑。全身麻痹,做不出动作。   可手指颤动时,他忽而又觉得,自己捏着什么东西。   理智倏忽占据上风。可是还是太微弱了,如海中浮萍、被风吹雨打,漂泊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浪涛淹去。   季寒川用最后的理智,咬上自己舌尖!   他没有留情,被咬破的舌尖剧痛,血流溢出,满口都是铁锈味。   随之而来的是意识清明。季寒川骤然松手,身体往后一跳,眼前画面重新回到温暖、安宁的咨询室里。可这回,这样的柔和灯色仿佛一张虚假的画卷,与灰旧、落败的场景交替闪现。   地板很弹、很晃,就好像是——   季寒川自言自语:“一张网。”   他踩在网上。稍微动弹,就会被趴在网上的另一个怪物察觉。   在他身前,心理老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她还是人形,可从影子看,她身侧共有八只脚,左右各四,下躯膨胀,影子盖过身体!   季寒川泛起一阵恶心,同时开始明白,到底是什么影响到了其他学生。   果然,花茶只是幌子。真正有问题的,应该是“接触”。   表面上看,只是心理老师的手指落在学生身上。实际上,在视线不及之处,毒牙已经扎入,把神经毒素注入皮肤。季寒川先前出现幻觉,八成也是因为白天他与心理老师有了短暂触碰。   当时,心理老师手落上来,季寒川就慢慢困倦。好在邵佑拉了他一把,让心理老师的指尖从季寒川手背滑下。   回到当下。心理老师朝季寒川走来,影子上的八条腿跟着迅速晃动。季寒川自认只有两条腿,多半跑不过。咨询室又太小,他身后已经是木门。   季寒川手放在背后,摸到了门把手。原本光滑的金属变得软而粘,比原本膨胀许多。显然上面已经缠满蛛丝。   季寒川喉结一滚,明白,自己多半打不开门了。   所以在心理老师贴近时,他身体向下一折,迅速滚向窗子方向!   校服过于宽松。起身时,季寒川听到“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了出去。他看也没看,直接抄起、塞回口袋。掌心是塑料触感。   而那顶着心理老师面孔的、蜘蛛一样的怪物抬眼。以邵佑视角看,八只眼睛一齐紧盯着自己,似乎忌惮。   季寒川见不到这些,却能清晰觉得,在自己过来之后,脚下的晃动减轻了许多,眼前的怪物也不再咄咄逼人。他心中一动,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心理老师害怕的东西。   季寒川警觉地缓慢向后移动,心理老师投鼠忌器,不敢向前。   季寒川趁这个机会,打量四周。在角落中,看到一点红色。   他怔了怔:是消防器材。   两罐灭火器。   季寒川有些诧异,想:再没有什么东西……难道是怕这个?   但他又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在他沉吟的片刻间,邵佑就在他身侧。他望着季寒川,视线勾勒起季寒川的眉眼。手搭上季寒川的肩。他眼睛的颜色很深、很暗。可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会儿,邵佑的眼睛上似乎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光。   并不难看。是很朦胧的颜色,只有从特定的角度看,才能见到那一点模糊的红。像是眼中流转的光彩。   他看季寒川,完全是看自己所有物的表情。顶着心理老师面孔的八条腿怪物被强大的等级感压制,明白:这是“祂”看上的猎物。   不能动。   可她——它——不服!   同样是海城一中的一部分,凭什么邵佑就能自由出入、掌管一切!   两方无声对视,仿若蜘蛛的、偏偏还是人类模样的八条腿觉得压力,轻轻颤动。   同一时间,季寒川福至心灵,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打火机。   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心理老师,开口询问:“你的网,可以烧着吗?”   从身后八条腿的影子清晰起来开始,心理老师就好像失去了面部神经协调能力,撑着一张苍白麻木的脸,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塑料,被妆点成人类面孔。偏偏又做不出表情,只能靠着涂出的五官来假扮成人。身体之后,那乱晃的八条腿影才显得真实。   而在刚刚,季寒川滚过来时,打火机从口袋里掉了出去。   进入海城一中的第一天,他被教导主任抓包,胡老师把烟盒打火机没收。   前几天晚上,季寒川守在仓库外,胡老师半夜前来,又把两样东西都还给他。   季寒川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烟盒已经拿出去放在桌兜了,但打火机还在。   此刻,季寒川想:我小时候应该挺熊的吧。   是个上树掏鸟窝、开水灌蚂蚁洞的皮小子。   烧蜘蛛网这事儿,多半也没少干。   他一点点后退。邵佑微微笑了下,窗外云层飘过,遮住月亮。   邵佑眼里的薄红一样消退。   他看到季寒川走到窗前,人面蜘蛛不敢动作。无论是忌惮邵佑、还是忌惮季寒川手中的打火机。总之,心理老师背后的腿影一点点变淡了,脸上能有其他神色。   季寒川推开窗户,见到熟悉的小道。   他拿着打火机的手抬起来,像是告别的姿势。   八条腿的影子几乎消失,心理老师的表情更加生动。   季寒川笑了下,猛然将打火机朝地面砸去! 第108章 蜘蛛   打火机直直砸上地板, 塑料外壳崩裂, 火花四溅。   机油洒出, 火苗一路蔓延。房间内的心理老师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 身后的八条腿重新显现。这回不再只是影子。   随着火苗窜动,季寒川眼里慢慢有了蛛网的轮廓。火焰翻卷,蛛网燃烧。心理老师背后的腿在烧灼中浮现在季寒川面前。   那完全是一个被生硬拼接起来的怪物。   肥硕的黑色壳躯上, 是八条洁白的女人腿, 修长洁白。如果单另提出来看, 一定会是少年人梦境中的瑰丽诱惑。偏偏这会儿,八条腿一起连接着蜘蛛躯, 旖旎梦境骤然碎裂,只剩诡谲惊心。   毒牙带着寒光, 八只蛛眼仇恨地盯着季寒川!   而在蜘蛛腹上,心理老师的面孔僵硬贴在哪里。   火焰越来越大,转眼,整个屋子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苗朝季寒川窜来。   与此同时,火焰燎上蜘蛛怪的身体。“它”身上的细毛被烧灼, 空气里浮出些类似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季寒川眯了眯眼, 身体向下倒去。   他落在下方泥地, 抬眼, 看正熊熊燃烧着的房间。   火光之中, 心理老师的面孔出现在窗口。蛛躯太过庞大, 无法从窗子离开。火焰里的怪物愤怒又疼痛, 抬起一条腿, 重重砸在墙上!   “怎么回事儿?!”一楼,看守仓库的三名老师骤然觉得楼体震动。他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问:“你也感觉到了?”   “废话!”话音未落,又是一震。   “怎么回事儿,地震?”   “等等,什么味道?!”   吸吸鼻子,疑惑地抬头,看头顶天花板。   “难道是……”   “起火了?!”   楼外,从季寒川的角度看,咨询室所在的那块墙壁已经要被砸塌。   在露出足够空隙后,蜘蛛后腹却先挤出来。季寒川心道不妙,今天晚上,动静似乎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要大很多。   他记起什么。眼前就是一楼的窗子,季寒川扑上去,拉开窗户,恰好对上三个守仓库老师的视线。其中之一,白天时还隐晦地用视线表达了对季寒川的不满。此刻四双眼睛相对,那个不满季寒川的老师先一愣,随后质问:“你怎么在这里?!”果然,他所想不错,季寒川就是想要趁机到仓库里偷东西!   他话音刚刚落下,瞳孔倏忽缩小。   “什、什么东西?!”   是蛛丝。   蛛丝朝季寒川喷来,与上方咨询室中不同。在咨询室里,季寒川能走能跳,最多觉得脚下太晃。这会儿,喷向他的蛛丝却又粘又轻。稍微沾上,就无法扯下。   季寒川从一楼窗子翻进去,将玻璃拉上,暂且阻挡。眼前三个NPC老师都在愣神,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人喃喃道:“蜘蛛侠?”   季寒川嘴角一抽:“……”真是蜘蛛侠倒好了。   他迅速道:“你们有打火机吗?”   三个老师不明所以地点头。都是成年人,又是这种情况,抽烟必不可少。可惜烟越来越少,打火机就没了用武之地。   季寒川:“如果被蛛丝碰到,用火烧。”   讲完这句,他背后的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一条雪白的腿,从玻璃破洞中伸进来。   三个NPC老师更懵了:“这是什么——”   季寒川喝道:“快走!”   话音落下,蜘蛛腹恰好贴上一块还算完整的玻璃,上面是心理老师的面孔。   这会儿,心理老师的眼睛闭着,脸色惨白。又因贴合玻璃,于是整张脸显得变形、扭曲。   守仓库的是三名男老师。他们认出那张脸,又有些不敢确信。虽然平时打交道不多,但学校所有教职人员都有“心理老师脾气很好、性格温柔,总是带一点笑”的印象,与现在这个倒挂的怪物截然不同。   其中一人脱口而出:“是苏老师!”   说到一半,被身侧同伴忙不迭地扯走。一直到了楼外,几人回头,看眼前食堂,看到了咨询室窗口的火。   “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茫然,恐惧在心中蔓延。从楼体震动到当下,认真说来不过五六分钟时间。但在这五六分钟里,他们已经尽力了几次三观动荡。挂在墙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会吐丝,用那种怪异姿势伸腿进楼,还有贴在玻璃上的苏老师面孔……   “难、难道那玩意儿就是苏老师?”   “不会!苏老师在咱们学校干了几年了,怎么可能。”说到后面,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举目四顾,当下环境已经说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三人讲话的同时,墙体再次震动。如若在楼后看,能见到那只人腿蜘蛛抬起另一边的四条腿,将墙壁一点点敲碎,好让身体塞进房间。   它的八条腿原本都是雪白颜色。到这会儿,却有三条腿仿若烧焦,上面多了干枯的黑。在蜘蛛动作期间,季寒川也不曾闲着。他从楼梯上楼,第二次到咨询室前,伸手拉开木门!   金属质的门把手已经被烧得通红,普通人手放上去,皮肉都要被烧焦。季寒川大着胆子试了试,他皮肤韧度异于常人,此刻也有些被烫伤感。   把手按下去,门纹丝不动。楼外,人腿蜘蛛却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慢慢又向上爬去。它在咨询室外静静待了片刻,而后向上,直接来到屋顶。   那三名已经离开屋子的守仓库老师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一个巨大的、有人那么大的蜘蛛,趴在屋顶,对整个学校虎视眈眈!   三个老师牙齿打颤:“这、这是什么?!”   他们拔腿就跑!   到底有些良心,没往宿舍楼去。三人行动一致,直接冲向教学楼,想让楼体挡住怪物。   同时,二楼,季寒川抬眼,看着微微变形的门框。他皱了皱眉毛,往后退了两步,直接抬脚,朝咨询室们踢去!   火焰滚滚而来,燎到季寒川的眉毛。他再度嗅到焦糊味,可这回,自己才是被烧的对象。   火场太过凶险,不适合直接进入。季寒川眯眼看了片刻,情理之中,里面的许多东西像是消失了。桌子、柜子,乃至沙发,都不见痕迹。只能看到四处遍布的蛛丝,以及上面燎起的火。   蛛丝太多,完全是个盘丝洞。   季寒川深呼吸。他到这里,是想要找点趁手的武器。打火机被他一次性用掉,刚刚在楼下倒是能问那几个男老师再借一个,可是看他们仨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季寒川还是作罢。   此刻,季寒川左右看了看。屋内凶险,屋外空旷。到最后,他干脆拆了根楼梯扶手,将木质扶手尽头点燃,宛若拿着一根巨大的火柴。   做完这些时,正好听到一声惊叫,从楼外传来。季寒川皱眉,走到在楼边栏杆口往下看。   几分钟不见,三个男老师已经挪到教学楼前,却无法再进一步。他们被蛛丝团团粘起,成了季寒川先前沉沦幻境中曾经见过的人蛹。   月光下,眼前空地上方,能见到几丝隐隐反光。毫无疑问,是蛛丝。   楼下,那三名男老师还在挣扎、扭动。惊惧之下,完全不记得季寒川先前的叮嘱。   可惜他们越动,身上粘着的蛛丝就越多。到最后,三人似乎放弃了。这时候抬眼,与二楼的季寒川视线相对。   季寒川身侧是火海,头顶是蜘蛛。先前看季寒川不顺眼的男老师肝胆欲裂,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吃掉。如果还有人能救自己,那一定是季寒川!   他拼命朝季寒川暗示:你上面有东西!   可离得太远,嘴巴又被蛛丝堵上,不能发出声音。季寒川看了片刻,目力好,能察觉到他们想对自己提起什么消息。话说回来,那蜘蛛——   他思绪转动,头顶天花板在此刻裂开一条条纹路。季寒川“啧”了声,意识到,蜘蛛就在自己头顶。   此地不宜久留。   他扛着那根扶手做成的巨大火柴,上面火焰燃烧,久久不灭。这会儿重新回到楼梯,继续往上。   当初酒店大楼,他在外,挡不住从楼梯口出来的NPC大军。此刻,轮到季寒川在里,人腿蜘蛛同样挡不住他。   他一脚踹开眼前的门,月光洒落。季寒川视线偏移,有一刻想:月亮的颜色……   很奇怪。   但情况紧急,想不了太多。   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平心而论,季寒川也没料到,事情能发展到这般地步。但他晚上过来,原本的目的就是以力破巧,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体力优势,让心理老师不能再对一中的师生形成威胁。后来的蜘蛛、火焰,都是随机应变。   到现在,楼下还在起火,不知会烧到什么程度。一楼就是仓库,好在大门紧闭,只要尽快解决人腿蜘蛛、然后灭火,那情况多半不会发展到最糟。   让季寒川有些意外的是,那只人腿蜘蛛并不在楼顶。   耳边是数十米外三个男老师的“呜呜”声。季寒川意识到什么,转向空地方向。原来那人腿蜘蛛已经在向三个男老师走去,八条腿灵活地踩着蛛网,动作间毫无声息,能避开季寒川的耳力。   季寒川不虞,朝蛛丝方向跑去!   人腿蜘蛛动作更快了。晚上消耗了很多,它需要补充能量。把这些人吃了,它能恢复很多。   季寒川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巨大的火柴点上蛛丝,火苗一路朝人腿蜘蛛窜去。末尾被烧断,人腿蜘蛛直接从空中落到地面!   三个男老师几乎绝望。这样一来,那怪物却是离他们更近。八条女人腿挪动,朝他们极速而来!   这时候,季寒川往后两步,算给出自己一点助跑余地。而后迈开腿,向前跑去——   他在楼檐一跃而起!   手中的木扶手仿若利剑,带着火焰从天而降,直直插入人腿蜘蛛身体!   “噗嗤”一声,人腿蜘蛛巨大的腹部在季寒川身下爆裂开,腹液四溅! 第109章 我们学校   此刻薄云散去, 带着一层薄红的月光落在季寒川身上。   人腿蜘蛛仍然在挣扎。可季寒川手上的木柱已经直直捅入地底。这些天师生协力, 要将空地上的水泥一点点剥下。老校区建立太久, 日月消磨, 不少地方的水泥已经裂开,质量堪忧。又有师生们白天的劳作,先把地面敲碎, 再一点点撬走。眼下, 人腿蜘蛛身下虽然仍是水泥, 可裂纹无数。又有从二楼跳下时的惯性,季寒川几乎是把那蜘蛛躯体钉在地上。   人腿蜘蛛再挣扎, 也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撕裂很多。   季寒川在它身上站起来,忽而听到一声恰似哭音的哀鸣。他低头, 面无表情,看着身下的怪物。月色照着他的发梢,三个被蛛丝黏住的男老师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季寒川身后,食堂二楼,火仍然在烧。   “噼里啪啦”, 浓烟从窗口滚滚而出。   动静这样大, 到底引来了宿舍楼那边的目光。不少学生小心翼翼地从走廊里出来, 相邻宿舍的人相互看看, 再一起蹑手蹑脚, 去走廊尽头。   “这是……”   “卧槽!什么玩意儿?!”   “啊啊啊啊怪物——”   “有人在它身上?”   “卧槽……”   沉默半晌,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是、是季寒川吗?”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 季寒川抬头, 侧过脸,看向宿舍楼三楼。刚刚念出他名字的人肩膀一缩,下意识后退一步,心脏狂跳,想:他听到了?他竟然听到了?!   走廊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不少原本还在观望的学生这会儿也走出来。男生宿舍二楼,某间宿舍里,三个男生看着季寒川空空如也的床铺,还有上层睡到醒不来的邵佑,咂舌:“不是吧?!”   也不知在说季寒川为何不在,还是说邵佑怎么到这种时候还能睡着。   嘀咕到一半,却见邵佑从床上坐起,转头看来。眉眼都是冷淡的神色,说:“不是什么?”   NPC男生:“没什么,呵呵,呵呵。”   三人踌躇,不知要不要出门看。但邵佑知道,他们这会儿出门,完全没办法挤到前面。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儿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多数并不知道季寒川在看谁,这会儿见他视线落在宿舍楼上,就鼓起勇气,大喊:“川哥牛掰!!!”   季寒川:“……”   季寒川礼貌地:“谢谢。”   这段时间里,蜘蛛的挣扎一点点弱了下去。宿舍楼里的学生并不知道,蜘蛛腹下绘着一张很多人都很熟悉的面孔。哪怕是此刻,楼中都有人在默默计划,等到白天,要去心理咨询室休息一会儿。   而季寒川从蜘蛛身上跳下,身侧四条腿失去活力,瘫在哪里。季寒川看在眼中,想:这吃了会中毒吧。   想到这里,有点恶心。   前方,那几个老师NPC急急地“呜呜”着,想让季寒川先过去放开他们。季寒川一看,乐了,说:“你们之前不是说,有打火机吗?”   老师NPC:“……呜呜。”一开始或许能用,但到现在,手被捆住,动弹不得。   季寒川叹口气,走上前。他从一个老师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慢慢烧着他身上的蛛丝。那NPC老师心惊肉跳,看着火苗顺着蛛丝窜上,眼见要烧到自己。他都能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   季寒川眼疾手快,在那老师NPC的双手解放之后,直接把火扑灭。   老师NPC直愣愣看着,见季寒川满不在乎地甩一甩手。他原本惊诧,心底再度泛起“这小孩儿怕不是怪物”的想法。但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他视线倏忽一顿。   这老师NPC猛然拉过季寒川的手,在上面看到一串水泡,有的还被磨破了,显然是早被烧伤。就这样,还帮自己灭火。   这NPC心中巨颤,一时之间,心情无法言说。愧疚,混合着感激涕零。一面觉得自己无用,竟然要一个小孩子来救,还让小孩子伤到了手。一面则是自责,觉得季寒川明明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刚刚那么危机了,如果季寒川对之前的别扭稍有芥蒂,完全可以晚一步过来,等蜘蛛怪把他们吃掉。可季寒川没有。   倒显得大人龌龊。   季寒川莫名其妙,“丁老师?”   丁老师深呼吸,说:“你手这个样子,先拿凉水冲一冲!然后上药,对,必须要上药!”校医院应该有烧伤膏。   季寒川偏头,总觉得对方误会了什么。他手上是有伤,但简简单单扑灭火苗根本伤不到他。这些水泡,是因为之前在心理咨询室试图打开门,而金属把手已经被火焰烧灼很久,温度高达几百度,他掌心又直接贴了上去。   但既然是关心他,季寒川就心领,说:“丁老师,先灭火吧。”   丁老师:“灭火?哦哦,好……”声音低下来,俨然惭愧到极点。   他视线偏了偏,又看向季寒川身后的蜘蛛,呐呐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季寒川淡淡道:“刚刚不是认出来了?苏老师。”   他面前,三个老师都是一怔。   讲话的空档里,宿舍楼慢慢有人出来。教导主任半夜被叫醒,心跳都要停住。在窗口看了空地上的怪物,更是连连后退数步,疑心自己还在梦里。天上绯色的月亮,成了最好的证明。   旁人说了半天,教导主任才捏捏自己胳膊,将信将疑:哦,还挺疼的。   可这月亮……   他摇摇头,与几个这些天一直在做事的老师一起下楼。到楼下几层,先让看热闹的学生都回宿舍,不要在外逗留。还安排几个老师守在这边,看好学生。   再带着剩下几个人出去。宿舍楼的门被推开,绯色的月光落在所有人身上。走进了,见到操场上四个人。三个同事身上还有黏糊糊的蜘蛛丝,再有就是季寒川。   少年人俊秀的面孔在今晚特殊的月色下显出几分妖异。   这一幕,邵佑见到了,视线里有许多欣赏。旁人看到,却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来不及说太多。季寒川道:“先救火。”   随教导主任出来的所有人神情一肃。   这里是学校。虽说是老校区,往年都是封闭的,这两年才因百日冲刺开启。但既然是读书的地方,就要接受消防检查,各种器材一应俱全。刚刚季寒川在二楼看到两罐灭火器,而在他第二次推门进入的时候,桌椅都不在了,灭火器更是不见踪影。   此刻,几个老师从教学楼内紧急装置里拿出喷罐。季寒川之前关了门,一切发生得又快,到这会儿,火势还没有蔓延开。等到二楼,咨询室门边一片墙体被熏到乌黑,好在再没有其他地方受到烧灼。倒是在看到光秃秃的楼梯扶手时,几个老师愣了愣。   季寒川在门框边儿上踹了几脚,门开了,整个房间内遍布蛛丝,这些都算着火点。几个人拿干粉灭火器一通喷洒,花了很大一番功夫,终于让火势减小。到这会儿,几个老师都已经气喘吁吁。只有季寒川,还算神采奕奕。   他看着眼前房间,墙壁是陈旧的灰,因为刚才的火焰,灰中又带着黑色焦痕。地上零零散散铺着散碎蛛丝。   “嘶……”   教导主任扶住额头,一阵头痛。旁边的老师原本伸手扶他,可很快,自己也开始捂住头。只是顾及形象,没到满地乱滚的地步。   季寒川:“?”   怎么回事儿?   难得的,季寒川大脑空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胡老师等人慢慢扶着墙,在楼梯上坐下。这样缓了五六分钟,终于能捂着额头,说一句话。   第一句是:“我们被骗了。”   季寒川眨了两下眼。   第二句:“怎么会……”   季寒川:“……”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买的p2p爆雷了。   第三句,多了点后怕:“天哪,太吓人了。”   季寒川忍不住开口:“胡老师?”   教导主任慢慢抬头。季寒川留意到,他脑门上都是虚汗。   季寒川往前一步,在教导主任面前半蹲。这样子,两人的视线堪堪持平。   他问:“怎么了?”   教导主任眼神复杂,后怕又惊心,嗓子都是哑的。他问季寒川:“你没想起来吗?”   季寒川一顿,谨慎地:“老师,你在说什么?”   教导主任视线转向旁边的咨询室,透过变形的门框,去看空荡荡的房间。   季寒川意识到: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和心理老师有关的事?   这也太为难玩家了。   季寒川觍着脸,合理利用学渣身份,硬是挤出一点难为情,说:“老师,我平时不太关注学校的事儿。您这么说,我确实不明白。”   教导主任梗了一下,片刻后,又觉得情有可原。   嗯,对待学生,要因材施教,关注学生的优点。季寒川同学虽然会藏在厕所抽烟、上课开小差,但他在危急时刻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他张了张口,到底觉得心有余悸。这空荡,旁边已经有另一个老师开口,嗓音发颤,说:“我们学校,没有心理老师啊。”   季寒川一怔。   旁边的老师嗓音发飘,似梦非梦:“明明没有的。哪来的什么咨询室?”   季寒川眨了两下眼睛,了然:哦,原来是这样。   他想了想,友好地解释:“老师,你们大概不知道。楼下那个,”他往自己背后指了指,没有明说,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季寒川在讲什么,“肚皮上有张脸。就是‘苏老师’。”   这话出来,面前教导主任脸色一白。 第110章 第十天   季寒川仔细描述:“其实前几天, 我晚上上来过一次, 那时候就发现咨询室半夜有人。今晚睡不着, 觉得时间还早, 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干脆到这边转一转。”   话里全是槽点,可是教导主任等人惊魂未定之下, 也不太在意季寒川所讲的细节。   有人急切追问:“然后呢?你怎么发现……”   季寒川笑了笑, “这里开着灯啊。”   旁人一怔。   季寒川结合真实情况, 半真半假,说:“我当时还想, 苏老师实在太辛苦了,这个点还要加班。那会儿我敲门, 苏老师让我进去,又让我坐椅子。我看着椅子,就觉得特别软软、特别舒服,想要往上坐。但都快挨上了,又觉得不对劲。”   季寒川:“明明没有其他人, 我背后的门却自动关上了。‘咔嚓’一声, 我一下清醒。可脑子还是晕的, 好像马上就要睡着, 眼睛都要睁不开。”   他清楚地看到, 面前教导主任咽了口唾沫, 露出点后怕神色。   季寒川:“所以嘛, 就觉得奇怪。那会儿我咬了下舌头。”他舌尖吐出来, 能看到上面的伤口,鲜红一条线。过去这么久,伤处还在疼,但已经止血。只是嘴巴里的铁锈味还没有完全消散。   季寒川:“当时候没想太多,就觉得电视剧里都这样。结果咬了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苏老师,哦,那个怪物,可能是觉得我不配合,想动手拽我。但她,”一顿,“‘它’站起来,我就看到,它背后有一堆乱晃的影子。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但还是害怕,就想往出跑。”   跑是跑不出去的。   季寒川:“它追过来,影子的样子越来越奇怪。我拧不开门,就往旁边躲。这时候打火机从口袋掉出去,它突然不动弹了。所以我猜,它是不是怕火。之后跳窗户、烧蛛丝,再有什么事儿,丁老师都知道。”   最后总结:“还好火一直在屋子里,没烧到外面。”   他讲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可几个老师听在耳中,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教导主任抹一把脸,有些犹豫,问:“寒川,照你看,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吗?”   季寒川:“没有。”   教导主任一怔。   季寒川:“老师们可能没太注意。但最近这段时间,很多同学都显得不对劲。我找了另外几个同学,他们整理过常去心理咨询室的学生名单,然后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   所有老师闻言皱眉,季寒川道:“前二十个同学里,十三个在昨晚去世了。剩下七个,最近的表现也很奇怪。上课没精神、动不动往咨询室跑。”   “嘶……”   跟着教导主任一起来的人里,之前那位吴老师也在。他原本最不信鬼神,今天晚上躺上床了,还在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按照季寒川说的,去学生宿舍睡一晚。正在犹豫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然后就看到让他三观碎裂的一幕。   八条女人腿嵌在蜘蛛躯上,那画面吴老师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隐隐认可了季寒川的话。但毕竟世界观冲撞,一时之间仍旧心神恍惚。   到此刻,听了季寒川的话,他到抽一口凉气,追问:“还有呢?你怎么觉得这和那怪物有关?”   季寒川回答:“‘苏老师’变成那样的时候,原本两只手的位置成了毒牙。所以我猜,它之前已经给所有去咨询室的学生下了毒。当然,可这地方的事儿,不能以常理推断。那个怪物的‘毒素’大概不会作用于身体,而是作用于精神。”一顿,解释:“白天,我来拿登记册的时候,她的手在我手背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这个,一开始过来,看到转椅,我才会受影响、觉得想坐上去。”   在场所有人沉默。这种情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季寒川:“明天观察一下那些同学的状态吧,可能是我多心了。也可能蜘蛛死掉,他们身上的‘毒素’也能消除。”   谁知道呢。   话是这么说,但教导主任等人无法平静看待。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会儿,宿舍楼里已经有人揉着两个眼泡,打着哈欠,睡也睡不着,等待白天到来,自己能去咨询室内放松片刻。   季寒川很耐心,看眼前的成年人们一点点恢复精神。最终问:“胡老师,你看,要怎么处理那个怪物的尸体?”   教导主任身体一颤。   季寒川提出:“不然这样。这个屋子应该就是‘它’的巢穴。”那怪物蛰伏在老校区中,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长出那样的八条腿,还有一副恰似人类的面孔。按照教导主任等人的记忆,海城一中不存在心理老师。所以以原定规划看,咨询室位置的那间屋子,应该是空的。   危急之下,也管不了蜘蛛身体会不会腐烂、发臭。   如果是个简简单单的怪物,或许学校师生还能心大一些,拿它的躯体当做日后肥料。但那八条修长细腻的腿软在地上,摸上去时,是真真切切的人类皮肤触感。光这点,就让教导主任无法接受。   他们以一种相当自欺欺人的姿态,把楼下的蜘蛛怪抬上来。期间不少人都捂着嘴巴干呕,而那八条腿失去力气支撑,一晃一晃,几次擦到NPC老师们的身上。让他们毛骨悚然。   做完这些,原本咨询室的门被关上,加了一把锁。只有焦黑的墙壁提醒诸人,晚上发生了什么。   蜘蛛怪之前弄塌了墙体,如果站在食堂之后,能清楚看到二楼房间内的状况。   为应对此,几个老师找来一些床单,缝补之后罩在二楼墙外,掩耳盗铃。   所有人身心俱疲。忙活一晚,此刻天亮。季寒川算一算时间,想:第十天了。   上上周周天,海城一中白天补课,下午搬迁至老校区。   今日是周三。如果按照游戏规则刻板计算,就是到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之后,下课铃声响起,才是玩家们进入这局游戏的第240个小时。   昨晚折腾太久,教导主任拍拍季寒川的肩,主动提出,他白天可以休息,不用去教室。季寒川笑了下,听教导主任忐忑地问:“寒川,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晚上遇到事儿,不能睁眼、不能转头。这也是因为那个蜘蛛?”   问话的时候,教导主任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   但在季寒川回答“不是”时,他仍然难掩失望,问:“所以——”   季寒川笑一笑。没了月色,他神情看起来清爽许多。半大少年,头发原本该两周一剪。到现在,显然没条件,于是季寒川的头发半长不短,刘海几乎到了眉毛下面。他回答:“老师,这座学校,可能会比你想象中的危险很多。”   胡老师皱眉。   季寒川温和地说:“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团结一致。”他笑了下,“这话,您比我清楚。”   胡老师叹气:“既然‘不是’,那这两者之间,是毫无关系,还是有一些关系?”   言语之间,似乎已经把季寒川当主心骨。   季寒川自认不太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他想了想,说:“胡老师,‘半夜在某些情况下,回头、睁眼都会遇到危险’——这不意味着‘昨天那十三个同学身故是因为这些情况’。”   教导主任还想再说什么,季寒川道:“您问我,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   教导主任叹气,说:“好,那你先回去休息。”   季寒川说:“其实我还有个小愿望。”   教导主任打起一点精神,说:“你说。”   季寒川:“老师,你给我批假条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给邵佑也把假条批了?”   教导主任:“……”   他露出点“我都准备好了结果你竟然只说这事儿”的表情。   季寒川无辜地摊一下手,教导主任沉吟,问:“你和他?”   季寒川眨眼:“啊呀,这就不用说那么清楚了。”   他这么说,没有承认,又近乎于承认。教导主任皱眉,忍不住说:“寒川,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邵佑……你们还年轻,有些事,或许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他家的大人,会同意这事儿吗?”   季寒川有点稀奇,想:哦,邵佑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家应该还有大人。   他笑一笑,回答:“及时行乐嘛。”   教导主任不太赞同,但昨晚季寒川贡献很大,相当于救了学校里所有人。他不好倚老卖老,再说了,原本就是切实关心。此刻含含糊糊,叮嘱:“及时行乐,也别忘了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别做不好收场的事儿。   季寒川应一声:“知道了。”   等和一群老师道别、回宿舍休息后,季寒川转过头,脸上笑嘻嘻的神色倏忽淡化下来。   他想:邵佑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   自己忘了邵佑,所以不记得这些。可如果他和邵佑还会在一起很多年,那邵佑的爸妈,或许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季寒川轻轻开口,叫:“宁宁。”   空荡荡的走廊内,小姑娘鼓着腮浮出来,控诉:“爸爸好久都不和我讲话了!”   季寒川有点心虚,去抱小姑娘。他顶着十七八岁的皮囊,宁宁则是四五岁的样子。两人挨在一起,不像父女,倒像兄妹。   季寒川问:“宁宁,你见过爷爷奶奶吗?” 第111章 一家三口   “爷爷、奶奶?”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   季寒川压低了嗓音, 从走上台阶。到了转弯的地方, 晨光从窗口照进。   宁宁被这缕光线吸引, 微微张嘴, 伸手去抓眼前那一束光。季寒川留意到她的动作,失笑。   他在原地停留片刻。宁宁玩了一会儿,又开始觉得无趣, 回过神, 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没见过耶。”   季寒川一顿。   这个答案,不算很意外。   他重新抬腿, 往楼梯上走。日子越久,天亮越早。这会儿外面一层蒙蒙光线, 起床铃还没响。一中的学生半夜看了一场热闹,后来又被老师们拘束着回宿舍,也不知能不能睡着。   到自己和邵佑的宿舍门前时,季寒川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说:“里面还有其他哥哥, 待会儿我不能和你讲话。”这段话, 只用了气音。   宁宁乖巧地点头。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但她还是有样学样, 同样用气音道:“知道。”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 摸一摸女儿的小辫子。宁宁显然很享受这样的亲近, 乖乖趴在季寒川怀里。在季寒川打开门之后, 又开开心心地转过脸,叫邵佑:“爸爸!”   宿舍里,另外三个男生这会儿还在睡。邵佑却睁着眼睛,坐在季寒川床上,手上翻着一本书。   季寒川走过去,坐在床边,怀里还抱着女儿。   他很亲昵、自然,直接亲了邵佑一下。   两个人的唇碰在一起,邵佑起先一怔,随后揽住季寒川的肩,将这个吻加深。   宁宁被夹在两个人中间,成了一个饼宁。   她晃了晃胳膊,被邵佑拉住抱到一边。这期间,他还在慢慢地、一点点地吻着季寒川,唇从季寒川的唇角一直游移到耳畔。   他咬着季寒川的耳朵,低声说:“辛苦了。”   季寒川弯了弯唇角。当下时刻,突然有种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岁月静好。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两人分开一些,视线撞到一起,像是又有火花迸溅。这档口,却突然听到一声“嘶”音。季寒川转头看,是同宿的一个男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刚睡醒,眼角挂着眼屎,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还带着油光,嘴巴里是一声将出未出的“卧槽”。   季寒川:“……”   他喜欢邵佑的吻,喜欢吻邵佑,但没兴趣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亲密。   他坐直身体,“早上好。”   张涛:“卧槽!!!”还是脱口而出。   他坐起身,费解地揉着头发,大脑一片混乱。先问季寒川:“寒川,昨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一只大蜘蛛在学校里?”   他屏息静气,问:“这是我在做梦伐?”   季寒川遗憾地告知他:“不是。不过你现在出去,已经看不到那只大蜘蛛了。”   张涛心惊胆战,问:“跑了?”   季寒川:“死了。”   张涛一个哆嗦。   季寒川看他这样,很好笑。甚至想多吓吓他。   但脑海里滑过几个念头后,又记起:哦,这人又不是玩家,就算吓到肝胆俱裂,也没法给宁宁加餐。   于是顿时懒散,说:“张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涛抱着被子,小心翼翼:“你,和邵佑?”   季寒川:“嗯?”   张涛:“你们俩刚刚,在内个?”   季寒川:“嗯。”   张涛一脸震惊。   两人讲话,另一边,邵佑靠在床侧的墙上,和宁宁玩拍手游戏。宁宁“咯咯”地笑着,眼神明媚又天真。邵佑的动作停一停,手指点上宁宁的肚子,无声地问:吃饱了吗?   宁宁“嗯”一声,小声回答:“吃饱啦!”   她好喜欢这个世界。   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让爸爸担心、觉得会被“发现”。   邵佑唇角弯起一点弧度,问:是不是又要长高了?   宁宁露出点苦恼的样子,伸出手,给邵佑看自己手腕。还是那件洋装,但到这会儿,袖口又缩短了点。小孩子白嫩嫩的手臂露在外面。   邵佑沉吟,做口型:等一等。   他眨了下眼睛,转瞬,去到另一个世界里。高楼上,玩家们在城市中挣扎求生。而二十余岁、面容冷峻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走到衣帽间里,拉开柜子,取出一件小姑娘的衣服。   这样的动作,和他的外貌、气质十分不搭。   邵佑简短地说:“这件?”   宁宁拿过来看看,对着上面的向日葵图案摇摇头。   邵佑没有多说什么,把衣服拿回来、叠好,重新放回柜子里,再取出一件。   宁宁显得有点为难。   邵佑想了想,干脆把女儿抱起来,让她自己从柜中挑选。宁宁看了半天,最后指了一件印着灰太狼的。   邵佑:“……”   他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宁宁手上,说:“好,自己穿。”   宁宁点头,开开心心抱着衣服去一边。   而在海城一中男生宿舍内,张涛露出了很纠结的目光,看看季寒川,再看看他身侧靠着墙、俨然在闭目养神的邵佑,说:“你们不是兄弟吗?”   季寒川:“?”兄弟?!   他缓缓眨眼,慢慢转头,去看身侧的邵佑。   邵佑在这一刻睁开眼睛。   季寒川视线偏转一下,去看旁边的宁宁。眨眼功夫,宁宁就换了一身衣服。这会儿是一件小T恤加牛仔裤,T恤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灰太狼头。   换了新衣服的小丫头有点人来疯,自己蹦跶到床下,在小小的宿舍里美滋滋转圈。   季寒川转回视线,一字一顿,问邵佑:“对啊,我们不是兄弟吗?”   怎么还有这出?   季寒川罕见的大脑空白。   他视线停留在邵佑面孔上,将男友的五官与自己一一对照。最后得出结论:一点都不像。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原本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在邵佑眼里,就是紧张兮兮、弓起背,做出进攻姿态的小猫又放软了腰。只要捏一捏、呼噜一下,就又可以躺在地上,翻出软乎乎的肚皮。   邵佑有点手痒。   他语气平静,回答:“你现在又不在我家户口本上。”   季寒川眯一眯眼睛   邵佑眼里多了点笑意,潜台词是:以后就在了。   季寒川接收到这个讯息。可惜已知情报太少,不能判断。   邵佑解释:“寒川的养父是我家里一个叔叔,”“叔叔”是委婉称呼,真实身份是邵佑父母聘来的管家,“也算兄弟了。之前说我是他哥哥,是这个意思,不是我们真有血缘关系。”   他明面上,是说给张涛听。实际上,却是借这个机会,讲给季寒川。   邵佑:“所以呢,我们在一起,合情合理,不违背公序良俗。”   张涛露出点出乎意料的表情,像是在说: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种“兄弟”。   此刻记起前几天邵佑替季寒川暖被窝的行为,心情顿时微妙。   张涛小声问:“哎,你爸妈,还有寒川养父母不管吗?”   邵佑回答:“有什么好管?他们都有新家了。”   张涛愣了愣,很快叹口气,同情地看一眼邵佑。   没想到啊,学霸邵佑竟然有这么一个家庭。难怪在季寒川转学过来的时候,邵佑义不容辞,直接从一班跳到十五班。当时还在年级上引起轰动。   作为十五班的学生,那个时候,他们有种不好宣之于口的扬眉吐气感,觉得被称作十五班也能压过尖子班一头。但之后,日子久了,发觉邵佑好像并没有融入班集体的意思,他完全是为了季寒川来的。上课独树一帜地好好听讲,下课也只和季寒川讲话、督促他学习复习。班里其实有人私下嘀咕,觉得从几次考试成绩来看,季寒川的基础未免太差。看邵佑的劲头,倒像是想把他拉上去、能上本一。不少人觉得,邵佑这是在做白工。   张涛想完邵佑的事,思绪又转回昨晚。他到底害怕,此刻道:“那你们……嗯,挺好的,都这样了,搞搞基也没什么。”   快速讲完这句,他摸摸胳膊,问:“蜘蛛死了,就没事儿了?”   季寒川实话实说:“有别的事儿。”   几个人讲话,过程中,听到起床铃声。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掀开被子,起床一看,几个熊猫眼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嗓音低沉,显然昨夜没有睡好。眼睛里带着血丝,声音都是哑的,问季寒川:“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老耿和小白是不是根本没有出去?”   “刘冬,你说什么呢?!”另一个人刚刚坐起来的人反驳,“他们肯定出去了,之前不是通报批评吗,说他们逃学、停课一周。”起先他还同情,到现在,不知有多羡慕。   “真这样倒好了。”刘冬说,“不过王嘉文,你也太天真了吧。季寒川,我问你,你这两天和那些老师走那么近,那你知不知道,学校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们!” 第112章 刘冬   季寒川有点意外:“是啊, 我知道。不过你真想知道?”   刘冬深呼吸, 捏着被子, 坚定地点头。   季寒川:“人太多, 地方又小。如果不统一安排,而是把‘发生了什么’悉数告知,放所有人自由活动, 你猜学校会变成什么样子?”   要是没有一开始的安排、没有老师这一身份对学生天然的威慑力, 没有前天升国旗仪式时季寒川的立威举动;   最重要的是, 没有轮班看管仓库、把“打开仓库”的权利分散到数个人手中。   那可以想见,海城一中的小小校园, 迟早会变成一个弱肉强食的“森林”。   几百个少年人披着人皮,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怪物。   海城一中算是比较好的学校。能在这里读书的, 态度最差,也只是在上课时摸鱼玩手机,或者半夜翻墙去网吧。但从未有过学生之间约架、斗殴的情况。   他们在文明社会中长大,世界给予他们善意。   到现在,善意却被撕去了。老师们因为各种原因, 选择运转从前的“规则”, 小心翼翼地护住学生们心底的“道德”。   季寒川说:“老师们现在觉得, 仍然有‘出去’的希望。”所以那晚老教师带领的人在季寒川的话下犹豫, 所以真心爱护学生的教职工们要竭力维持学校平静。如果学校真成了原始森林, 不知多久以后校门开启, 里面是几百个小怪物。   那他们还有未来吗?   季寒川语气懒散, 说:“所以呢, 这话虽然俗,但的确是为了你们好。”   刘冬听着听着,皱眉:“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   张涛和王嘉文在一边听着,想要劝阻。可见刘冬态度坚决,慢慢地,也偃旗息鼓,一起看向季寒川。   平心而论,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眼前少年人语调凶恶,季寒川倒是不以为意。   他把自己当成年人,于是对眼前的孩子很宽容。尤其是,他知道,在九十天后,一切洗牌。待在这个世界里的,永远都是少年。   不成熟、冲动。又没有磨灭锐气。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季寒川不予置评。他说:“我回答你了啊,‘为什么一直瞒着你们’,这就是原因。”   王嘉文嘴角抽了抽。他看起来瘦巴巴的,戴着眼镜。平日在宿舍里,耿泰河会呼噜一下他的头发,把他叫“瘦猴”。   他听出来了。季寒川没有否认刘冬之前的话。   这让王嘉文有失魂落魄:原本觉得,宿舍里的哥几个,好歹有人逃了出去。   刘冬显然更生气了。他踩着鞋子下床,气势如虹,朝季寒川走去。   季寒川笑眯眯看着他:“哟,这就生气了?”   刘冬捏着拳头。看季寒川这幅样子,他满心烦躁。这些天憋在学校里,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世界的剧烈变化带给不少少年很多恐慌。但在大环境下,谁也不敢把这种恐慌宣之于口。好像只要说了,就能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刚进入老校区时,年级里就有传言,说半夜床头会有一道影子。但到现在,这个传言已经迅速消退,不会有人提起。   反倒是前天白天,班主任讲完课,一拍脑袋,说了句相关的话:“楼管和教学组这边反应了,说半夜有人不好好睡觉,胡折腾。你们啊,记住了。早点睡,半夜没事儿少起来。就是清醒了,也别睁眼。就往下睡、继续睡!”   这话出来,不少人心肝儿一颤,联想颇多。   而在昨天,更是有很多人突然“生病”。名义上,是躺在校医院。实际如何,他们不谈论、不交流,不敢猜。   这让刘冬尤其不满。   他已经过了十八岁,是成年人,该有知道自己处境的权利!   学校完全把他们当猪养,都这种时候了还上课上课上课,有什么意思?!   他记得季寒川升国旗仪式时的表现。但刘冬被情绪冲昏头脑,再说了,他和季寒川当了小半年舍友,对对方也算知根知底。虽然刚刚张涛和季寒川、邵佑聊天,自己蒙在被子里听到的那些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说到底,家里的事是一回事,学校里的日常表现是一回事。季寒川也就是一个普通学生。   刘冬抱着这种念头,朝坐在床铺上的季寒川挥出一拳!   季寒川:“……”   他轻轻“啧”了声,小声抱怨:“这也太没耐心了——”   季寒川此前没有仔细估量过,自己在“游戏”上得到的提升,究竟是什么程度。   只有一些简单对比:吴欢经历过十场游戏,掰手腕时季寒川轻松得胜;这场游戏中,李青找了个二十八九局的玩家对付他,照样被季寒川卸了胳膊,再在对方的求饶声里帮他装了回去。   但这都没什么普遍性。   吴欢是女性,又比季寒川低半个头、体重更是只有季寒川三分之二。袖子弯起来,能见到她纤细的胳膊,和微微突出的腕骨。她原本就没走力量流。   季寒川觉得,别说自己了。就是随便找一个成年男人,哪怕是个普通NPC,没有游戏力量加持过,都能和吴欢掰成平手。   至于李青找来的那个玩家。力气不错,胜过吴欢很多,但在季寒川面前不够看。最重要的是,他一通乱打、全凭蛮力,毫无章法。   旁人觉得季寒川练过格斗,到现在,季寒川也隐隐有这种感觉。   他在邵佑手上看到了练拳磨出的茧子,没道理日后自己不跟着练一练。   眼下,刘冬十八岁。按照他的年纪来说,体格不错,人高马大。   比升旗仪式那天拦住季寒川的男生差一些。但放在人群中,算是个健硕少年。   可惜的是,他动作太慢了。   季寒川能避开游戏生物的攻击。到现在,刘冬挥出的拳头,在他眼里像是慢动作。他稍微偏了偏头,刘冬的拳头就从他脸颊边上擦了过去。刘冬本人还因为惯性,直接栽倒在床上。   季寒川有点嫌弃。他反手扭住刘冬手臂,向后掰去。轻轻松松,像是压住一片叶子。可这种力量,于刘冬本人来说,重若千斤。   他痛到失语,额头冒出汗水,嘴巴痛苦地张着,口水都要流出来。   季寒川更嫌弃了,说:“就这样,还想打我?”   宿舍里,另外两个男生见到这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想劝。季寒川抬眼看他们,王嘉文鼓起勇气,说:“寒川,算、算了。”   张涛也说:“冬子都这样了……呃。”   季寒川道:“你们还小。”   三个男生:“……”   他松开刘冬的胳膊,轻巧地一扶,刘冬就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他胳膊还是很痛,夹杂着酸软,完全抬不起来。季寒川道:“别把为你们考虑当做害你们。”   刘冬满脸不忿。   季寒川耐心地说:“如果有个两岁小孩儿,要往火坑里跳。你们是把人揪起来抱一边儿,还是和他讲道理?”   刘冬怒道:“我们不是小孩儿!”   季寒川笑盈盈,问:“不是吗?”   刘冬梗住。   季寒川:“看看你这样子。情绪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真想挨揍就直说——是,你不是两岁,但你的心理年龄也就七八岁。学校情况很复杂,有危险。但要是真想害你们,昨晚就应该直接把你们扔出去喂蜘蛛!”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砸进宿舍三个NPC男生心里。   王嘉文往前扶住刘冬,低声说:“算了,冬子。有些事儿咱们没必要知道。”   刘冬扭过头。   季寒川笑了声:“现在不好意思了?”看一眼时间,“都五十了。你们去上课。”   王嘉文问:“你呢?”   季寒川道:“压榨我一晚上劳力,不得给我点时间补补觉啊。行了,去吧。”   三个男生相互扶着走出去。季寒川和邵佑抱怨:“刚刚声音太大了,嗓子疼。”   邵佑笑了下,说:“给你润润?”   季寒川:“嗯?嗯……”   邵佑又亲了上来。   宁宁在一边悄悄捂住眼睛,只是手指头分开,能从缝隙里见到两个父亲。   女儿眼皮子底下,两人的亲吻也是很轻的,没有深入探寻,只是一种表达亲昵。   等这个吻结束,邵佑说:“累了的话,先睡一下?”   季寒川笑道:“嗯。给你也请了假。”   说到最后,倦意涌上来,打了个哈欠。   原本想着回来就睡的,没想到还要经历刚刚那一出。   他躺下,宁宁趴在床头,和季寒川点着手指。起先,季寒川笑着和她玩。到后面,宁宁瞄一眼邵佑的方向,收回手,很懂事,说:“爸爸睡!”   季寒川轻轻应一声,闭上眼睛。   在邵佑面前,季寒川总是很放松的。他知道海城一中仍然充满危机,但此刻,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他甚至没有做梦。很安心地补充精力。   邵佑在旁边看着他。   偶尔又低头,看着手上的表。   宁宁小声问:“还有多久呀?”   邵佑说:“八个小时。”   宁宁托着脸,皱起小鼻子,像模像样地叹气:“唉。” 第113章 双标   季寒川一夜未眠, 兼刚刚解决一桩祸患, 又有邵佑在身边。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十二点。   醒来的时候, 季寒川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回顾过去一个月三场游戏的经历, 这似乎是他睡得最舒服的日子。   季寒川遗憾:这场游戏,怎么偏偏只有一百天。   第一局游戏中,大学生于章说, 他被困在学校里整整一年。游戏结束的时候, 光是存活玩家名单,就密密麻麻, 数都数不清楚。   此刻,季寒川头发乱翘。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帮他捋顺。   邵佑的手指温柔地从季寒川脑后抚过,一点点落在他后颈上。然后靠过来,亲一亲他。   像一个早安吻。   季寒川笑了下,说:“中午好?”   邵佑说:“嗯,去吃午饭吧。”   季寒川应了声。两人下床, 季寒川简单洗漱过, 就与邵佑一起出门。   这会儿刚刚下课,食堂里坐满学生。是高峰期, 人太多, 季寒川和邵佑没找到位置。干脆端着碗, 回宿舍吃。   碗里照旧是面糊, 加一点肉。已经看不到青菜的影子。   季寒川说:“好像还有几包大豆, 原本买来熬粥,现在是打算做豆芽。”帮学生们补充维生素。   两人喝着面糊,邵佑听季寒川讲话。季寒川:“其实这两天我也在想,其他轮里,玩家要怎么度过这次游戏。”   邵佑不回答。   作为“NPC”,他应该听不懂季寒川这番话。   他捏着调羹,在碗里搅一搅。面糊柔且稠,能占肚子,但没办法真正吃饱。饭量小的女孩子还好些,到了男生这边,已经有不少人接连饿肚子。   虽然很残酷,但这也是老师们商讨出的结果:男生火气大,又是封闭环境。如果让他们吃饱喝足、有精神闹腾,谁知道会出什么问题。相比之下,更安全的选择,还是从源头上,让他们提不起劲。   理由也很冠冕堂皇:现在的仓库库存,得一直撑到第一批土豆收获。现在少吃一口,未来就能多吃一天。谁不想活着。   季寒川:“仓库里的东西,我看过单子。现在左雯他们联系上了大概七十个人,哪怕再多算一点,一百人,那些东西,也勉强够吃。只要玩家之间能‘平均分配’。”   “但我觉得,这种事情很难做到。玩家们都被饿怕了,稍微长期一点的游戏,都有‘饥饿’如影随形。我的上上一场,有人一开始就被困住。我到后几天才见到她,如果她在上一局里是吃饱喝足的状态,可能就不会……但在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饿死了。”   他说到一半,忽然记起,邵佑应该知道这件事。   那个时候,宁宁就在他身边,还给他指了一条地下廊道正确的出路。   只是现在想来,宁宁当时恐怕力量不足。只是帮邵佑讲一句话,就很承受不住。   不像现在,说再多,都轻轻松松。   季寒川一顿,理顺思绪:“‘游戏’想让玩家争斗。这些场地能‘不合理地’提供水电,但从来不会‘不合理地’提供食物。从上礼拜我守仓库的情况来看,玩家彼此都做不到相互谦让,何况再加上NPC了。”对于玩家不把NPC当人看的态度,季寒川不赞同。但他知道,大势所趋之下,自己的“不赞同”,只是杯水车薪。   在这一局中,他强硬地转变了整个学校的氛围。但在他不能接触的成千上万场游戏里,每时每刻都有NPC被玩家推到身后挡刀。   季寒川忍不住想:可我为什么会这么站在NPC的角度考虑?   他看着眼前的邵佑,一哂:这是个现成的答案。因为邵佑。   邵佑是特殊的。他可以保留记忆、可以通过宁宁,与身在无数世界之外的自己讲话。但在其他人眼里,他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季寒川承认自己双标。如果有人拿邵佑挡刀,自己之后又有机会遇见对方。那他会做什么,说不好。   话说回来,邵佑真的有那么“平平无奇”吗?宁宁能拿上一局中的大章鱼充电,这局里有源源不断的能量。   他思绪转动,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邵佑不能直面回答,但宁宁出现在桌子上,乖乖坐着,看着季寒川,讲:“是很残酷。”   是邵佑的语调。   季寒川回神,慢慢说:“有时候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邵佑笑了下。宁宁则说:“但目前为止,你做的,都是之前也会做的事。”   季寒川:“听起来像个滥好人。”   宁宁:“你从来不是坏人。”   季寒川:“我猜猜啊。这一局里,最大的敌人,是‘食物危机’,这足够让人暴露黑暗面。”上一局,安平轮上,季寒川遇到的情况与此类似。但安平轮在海上,情况好很多。“能有多少人活到最后?”   邵佑一顿。   季寒川笑了下:“嗯,不能说。”   他理解。此刻讲这些,原本也只是帮自己整理,不是指望邵佑翻出一张参考答案。   季寒川想一想:“你说心理老师有问题。嗯,这个很清楚了,一只盘踞在老校区的蜘蛛,有了人形,迷惑学生,吸取学生的精气。啧,说起来怎么怪怪的。”   “它和那十三个学生的死有什么关系?我不觉得是巧合。但在精神状态很差的情况下,半夜睡不着,没听老师的话睁开眼睛,很有可能。倒是不用阴谋论太多。”   “其他事……唉。”   他放下调羹。   季寒川说:“太快了。按照常理,这局游戏要到三十天之后,才会有这么大范围的死亡、鬼怪现身。但现在才第十天。”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说:“你好像有什么事想说。”   邵佑眨了下眼睛。他眼睛很黑,没有了夜色中的一抹薄薄绯红。   只是季寒川还未在夜里见过邵佑,并不知道红月笼罩之下,邵佑的眼睛会变成不同的颜色。   季寒川:“但你不能说,难道和‘这局游戏进度太快’的原因有关?”   邵佑轻轻拧眉。   季寒川一顿,停下。   他观察片刻,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燃起怒火。   这股怒意是对“游戏”,也是对自己。   明明知道邵佑不能透露,为什么要问?!   邵佑这样子,显然是被“游戏”惩罚了——   在季寒川的记忆里,他和邵佑只有十天接触。但这十天中,他无数下意识的小动作,对邵佑的习惯,对于邵佑亲近的喜欢,都在无声地告诉季寒川:这个人,对我非常、非常重要。   他爱邵佑,不想让邵佑经受一点危险。他不知道邵佑身上的特殊是从何而来,潜意识里觉得,大约与自己有关。但他不能问、不能知道。他遵从规则行事,原本觉得已经足够了。可邵佑因为他的一句话,露出了痛苦神色,偏偏还要隐忍不说。   过了片刻,却是邵佑开口。他握上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反扣住。他抬眼,看着对方。   他十八岁时候的男朋友、二十八岁时的伴侣和家人,有一双很黑、很深的眼睛。他不是个爱笑的人,平日习惯了冷面示人。但在看季寒川的时候,眼里总有一丝温度。   他对季寒川说:“吃东西吧,待会儿要凉了。还要拿去食堂呢。”   季寒川勾了勾唇角,露出点笑。只是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他无比确切地知道:我想记起发生了什么。   从前隔着宁宁,他就这样觉得。到如今,这股意识更是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季寒川脑海中。   可是要耐心,要等待,要捱过这一局游戏。   一时之间,季寒川倒是不知道,自己是更喜欢多一点与邵佑相处的时间,还是早点记起从前。   两人手掌贴在一起,半晌,季寒川回答:“好。”   他很快吃完剩下的面糊。在此期间,刘冬等人回到宿舍。见到季寒川与邵佑,刘冬有些尴尬,别过头,什么都没说。   倒是王嘉文主动道:“寒川,休息的怎么样?”   季寒川笑了下,说:“还好。”   他已经整理好情绪。   等到吃完,两人一起下楼,去食堂送碗筷。季寒川不问了,但心里还是在琢磨,邵佑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像是马上要经历分别。   可这明明才第十天。   他记起这场游戏里的诸多古怪之处: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高卓、祝阳,还有其他十来个空床的主人究竟去了何处。还有食堂后的墙壁,仍然在缓慢、又坚定地向内推进。   再加上教导主任打出去的那些电话。   一团乱麻。   从食堂出来,邵佑说:“我们走走吧。”   季寒川答应:“好。”   话是这么说,但学校太小,实在没什么好走。   到最后,两人坐在食堂后面,加上宁宁,拿一根木棍,在泥土上涂画。宁宁玩儿的很开心,始终笑嘻嘻的,肉肉的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   看着就觉得甜。   季寒川心情一点点放松,同时留意到:邵佑在时不时看表。   只是这回,他没有多问。 第114章 要下课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邵佑显然很珍惜。这天下午, 第一节 课是语文。邵佑翻一翻书,上面许多地方都有他和季寒川的交谈。   季寒川的小恶魔图案越画越好。讲台上, 语文老师也越来越看不惯、深觉季寒川是在耽误邵佑的前途。   加上眼下困境, 难免心浮气躁。语文老师平日会听老师们例行开会,但二十五个班,上百名教职工, 以教导主任为核心的组织、管理者只占少数。大多情况, 是研究好方案之后,向其余老师传达。   故而语文老师知道季寒川厉害, 却缺失了很多情报,只把他当做一个颇会打架、被教导主任选出来稳定学生的小混混。因此更加不平,觉得:那么多勤奋努力的学生都没表现,怎么季寒川一天到晚四处活跃?   早晨,办公室里,听说季寒川没来上课,还是教导主任亲自批的条子。语文老师听了, 更加心情糟糕, 觉得现在同事们都晕头转向,竟然让一个小混混骑到头上。   她秉持着“老师”的威严, 要给季寒川一个下马威。此刻看季寒川与邵佑把一本书推来推去, 上面的图画越来越多。语文老师皱着眉毛, 道:“季寒川。”   她讲一道简答题讲到一半, 这会儿故意问:“这道题选什么?”   十五班学生平日就不太给语文老师面子, 认真听课的人只有零星几个,多半还是因为闲着无聊,而非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语文老师的话一出来,班里倒是有些淅淅索索的低声交谈,“姓张的给川哥找麻烦?”   “季寒川昨天晚上……”   “她怎么敢啊,不怕川哥直接爆头?”   “去去去,别瞎说,寒川不是那种人。”   一个人讲话的声音很轻,但十来个人讲话,教室里就有隐隐约约的声音。语文老师心中怒火更盛,此刻把练习册拍在桌面上,提着一口气,就要教训全班人。台下学生看在眼中,一下子明白:得,这位又要滔滔不绝咯。   有人拿手指掏一掏耳朵,烦得慌。   季寒川倒是脾气好,此刻耳朵在班里收一圈音,笑道:“老师,可你没在讲选择题啊。”   语文老师“哼”一声,道:“那你说说,我在讲什么。”   她话音落下,坐第一排的人悄悄把书立起来一些,手指在其中一行缓缓滑过。季寒川垂眼,视力好,别说练习册上的文字,就连那女孩儿手指上的倒刺,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漫不经心,念:“分析毛里求斯想要修复的档案文件的受损原因。”   语文老师卷起手中的书本,敲一敲讲桌:“原因呢?”   前桌的同学往后翻,找到参考答案,继续给季寒川指。   大抵是季寒川的眼神太明显,语文老师嗓音骤然抬高:“陈洋,我问季寒川,有你什么事儿?!”   第一排的女生一僵,默默将练习册扣回桌上。   季寒川说:“老师,你不要说她,她只是乐于助人。”   语文老师冷笑:“乐于助人?你们这个班啊,学生没个学生的样子,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也就是邵佑……”她用鼓励的眼神看了邵佑一眼,偏偏邵佑没有看她。语文老师的怒火一下子窜上来,道:“行了,季寒川,你也别说那么多。拿上书,去门口站着。”   季寒川一顿,疑惑:“这年头,老师还能体罚学生?”   语文老师一噎,脸涨得通红,一副快被气到爆炸的表情。   季寒川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他拿起练习册,往外走。走到一半,背后传来一句:“邵佑,你做什么?”   邵佑沉稳的嗓音传过来,说:“刚刚是我和他一起违反课堂纪律,要罚站,当然也要一起。”   语文老师:“……”   她咬牙切齿,说:“行,去吧。”   心中恨恨,想: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得老师的苦心呢?!   到门外,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季寒川站没站相,身体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他递给邵佑,解释:“换衣服的时候看到的,原本在另一个衣服口袋里。”   邵佑看着他,片刻后,微微笑了下。   季寒川说:“嗯,多笑笑,好看。”   邵佑拨开巧克力的塑料包装。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里面的东西显然融化过一次,这会儿形状乱七八糟。他掰成两半,给自己留一半,再把余下的还给季寒川。   季寒川说:“突然有点在普通学校谈恋爱的感觉。”   他们背后,教室里,语文老师显然很顺不过气,仍然在喋喋不休。她扯出一张大旗,说一中里上千号人,就这么失去联系,外面的政府机关肯定也头疼、想着如何捞所有人出去。或许都不用等到生物组的土豆成熟、豆芽发出,他们就能踏出这鬼地方。   语文老师嗓音尖锐,说:“到那时候,你们这样子,是想直接拿毕业证去混社会,还是跟着下一届重新参加高考?都多大的人了,别总没头没脑跟着别人,得为自己考虑!”   门口,季寒川听完,承认:“还蛮有道理的。”   邵佑含着那块巧克力,嘴巴里都是甜蜜。看季寒川讲话时眉眼盈盈含笑,少年人的面孔白净俊秀,修长柔韧的身形被宽大的校服挡住。邵佑慢慢咽下口中的巧克力,唇齿间还带着余香,忽而凑近一点。   季寒川接受这个吻。   欣然想:对嘛,这才是早恋的感觉。   他们穿着校服,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中,周遭有讲课声。对面班没有关门,有十四班的学生诧异地转过视线看他们。慢慢地,转头的人越来越多。   季寒川镇定自若,毫不尴尬。等这个吻结束,笑嘻嘻问邵佑:“哎,这算什么,我给你盖戳?”   邵佑:“嗯,我是你的了,他们都知道。”   他眼神温柔,带着怜惜,和一点不舍。季寒川眨眼,忽然低头,去看邵佑手上的表。   他说:“三十九,快要下课。”还有六分钟。   邵佑缓缓说:“是啊,要下课了。”   他语气很平和,可听在耳中,季寒川莫名焦躁。他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但不能问,不能试探,不能旁敲侧击。他不想再看到邵佑露出痛苦的神色。   然而这样事情偏离轨道、失去掌控的感觉,又让季寒川十足不虞。   他突然问:“邵佑。”   邵佑看着他。   季寒川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吧。”   邵佑轻轻回答:“对,很久。”   两人对视,十四班的老师终于发觉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学生。他走过来,看到正罚站的两个人,愣了愣。   但还是把班门关上,挡住学生好奇往出看的视线。   季寒川叹口气,说:“我有点放心了。”   他拨开塑料纸,把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含入嘴中。   邵佑看着,忽然说:“吃慢一点。”   季寒川微微拧眉,下意识觉得,邵佑这句话,可能有什么深意。   但在看邵佑的时候,他又恢复平常的表情。   季寒川便把半块巧克力含在口中。不算很好的牌子,称得上廉价,带着一丝奶香。要在平时,多半会摆在小卖铺收银的柜台旁边,路过的学生可以随手买上一块。季寒川想到这里,脑海中浮出一点画面。觉得自己大约是在进校门前,想到邵佑,想到那些老套俗气的“追求方式”、“恋爱秘笈”,于是买下。   只是在这看不见出路的校园里,的确算是难得的美味。   他们没有再讲话。而是安静地站着,季寒川屏息静气,去分辨邵佑的心跳声。   邵佑的手很温暖,血液汩汩流向心脏,再泵出。他是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他闭上眼睛,听着邵佑每一次呼吸。然后想:如果这一刻,可以久一点……   他仿佛听到下课铃声。   “叮——”   这样一声,好像很近,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身体贴在墙壁上,头脑有一刻空白,想到自己在心理咨询室曾经隐约见到的画面。   柔美的女人背上挣出八条一样秀丽的腿脚,那些腿脚缠住季寒川,腹躯内吐出的丝将他团团裹住,变成一个人蛹。   这画面转瞬即逝。之后,是那天下午,他还在新校区,从窗口往楼下看。二十五个班,将近四位数学生,身上穿着一样的蓝白校服,往老校区的铁门之后去,像是一条漫漫长河。   到老校区,晚自习停电,班主任身后乱窜的影子;   半夜出宿舍,在他背后响过很久的、“邵佑”的声音;   咨询室中,愈发困倦的头脑;   食堂之外,一点点推进的墙壁。   这一切,像是胶片,记录季寒川过去十天内的经历。   而此刻,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把剪刀,将这圈胶片剪短。   季寒川睁眼。   他带着安平轮的记忆,首先看到蓝色的塑料隔档,随后是眼前门上血字。   “生存一百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一共三行,他迅速读完。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   手指摸上口袋里的纸盒时,季寒川还有点困惑,想:难道是烟?   等拿出来,他表情有点复杂,沉重地想:没想到啊。“我”竟然这个时候就会抽烟。   季寒川咂舌,然后又是一怔。   他困惑,不明所以。   怎么觉得……嘴巴里有点甜甜的? 第115章 规则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少年人的嗓音频繁地提起一个名字。片刻后, 有人敲响季寒川所在这间隔间的门。   季寒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宽松的校服, 还有手上捏着的烟盒。   想也知道, 高中生,被抓住在厕所抽烟,大概是件比较严重的事。   他果断蹲下来, 将烟盒塞进袜子角。纸盒被勒到变形, 脚踝上异物感很重。季寒川没什么多余表情,打开门, 见到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见了他,问:“干什么呢?”   季寒川回答:“上厕所。”   中年男人想说什么,季寒川却先一步开口,打断:“……呃,没上出来。”   那男人皱皱眉毛,露出点“虽然不好嫌弃但我真的有点嫌弃”的纠结表情,说:“要上课了, 回教室吧。”   季寒川应一声, 老老实实从隔间里走出来。   宽大的校服裤脚一直垂到鞋面上,遮掩了所有痕迹。他从厕所出来之后, 那中年男人仍然留在里面训人。季寒川在洗手台停留片刻, 慢慢得知, 原来那男人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   他洗了手, 想到刚刚游戏的提示, 到走廊上看两边挂着的班牌。做的很精致,每张班牌上都有班主任照片。季寒川一路看过去,一层十个班,老师各有气质。最终,“十五班”的牌子上,印了个秃顶中年男,看起来面目和善。   季寒川:“……”   宁宁就站在这个班牌下,身上换了身衣服,是灰太狼图案的T恤。这会儿手背在身后,身体扭来扭去,有点害羞。   上课铃还没响。季寒川摸了摸宁宁的头,站在十五班门口,往里看。课间嘈杂,一张张课桌上都堆满课本,厚重书摞后是或趴或抬起的人头。季寒川微微拧眉,意识到:这局给玩家的第一个考验,或许是找到“自己”的座位。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黑板边上贴着一个座位表,看来“游戏”没打算过于为难。   季寒川走到座位表边,视线在上面一扫,发觉自己坐第二排,还是教室正中间。   宁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是个小粘人精。   季寒川低头看宁宁,宁宁就同样低头看地板,像是一只小蘑菇。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真可爱。   自家女儿,哪怕穿成这样,都非常可爱。   他赶在下课铃结束前在座位上坐下,友好地与同桌打招呼。同桌看着他,眼神很冷淡,说:“上课吧。”   季寒川虽然失忆,但只是丢掉了关于“游戏”的记忆。对于很多现实生活里的大事小事,仍留有判断常识。他心下纳罕,觉得自己进入这个游戏之后的一切,都带着浓浓的矛盾感。自己是会带烟来学校、在十五班读书的“差生”,偏偏眼前桌面干净整洁,甚至离开教室前做好准备工作,将眼下要用的书籍材料端正摆好。   季寒川想:或许我也没那么“差”?   这也不对。看上课氛围,就能知道,这个班是真的没什么学习热情。   台上是一个女老师。不知是个性使然还是被十五班人的态度磨灭激情,她讲起话来一字一句都很平,催眠效果极好。季寒川看着自己水杯上的反光,觉得后排大半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看手机。   此外,四十五分钟下来,季寒川还多出一个判断:她不喜欢我。喜欢邵佑。   也难怪。整个课堂里,听讲最认真的,恐怕就是邵佑。笔记一丝不苟,每一个问题都能跟上,语文老师也特别爱提问他,并且在每一次提问后都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这就更矛盾了。一个受老师喜欢的、态度端正认真勤勉的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教室?   季寒川装模作样地记笔记,实则已经浮想联翩:难道是分班考试的时候出了问题,直接没考?也不对啊,如果他平日里的成绩很好,那老师应该会给些弥补措施,不至于留在这里。   他把这点疑惑暗暗记下。在接下来这个课间,从同学们讨论的声音中,季寒川又听出另一件事。   今天是周天,原本不用上课。但在早晨,他们来到学校,开了百日冲刺誓师大会。按照学校的传统,明天开始,高三生就要去老校区闭关读书。   搬迁工作在下午四节课后进行。原本这会儿不该有课的,但校领导大手一挥,觉得学生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誓师大会的劲儿,再加把力气。   学生们对此颇有怨念,与邻桌聊天时,还有人提到,自己一帮朋友已经想好了,在誓师大会结束之后聚一聚,庆祝这珍贵的十八岁。可惜一个补课通知下来,所有人顿时如丧考妣。   十五班的学生不情愿,一班、二班的声音倒是小很多。所以在讲起时,十五班的学生很多带着一丝不屑一顾,道:“那帮家伙,假模假样的。私下明明骂得比谁都凶,结果嘴上叫得比谁都亲近,我呸!”   老师们倒是激情澎湃、融入气氛。他们班还好,十四班就绝了,下午一点半,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就在门口狭路相逢,再一起看着已经站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饮恨惜败。   然后一起扭头,去旁边的十三班。这回语文老师更快一步。   说起这事儿时,有个瘦的像是猴子一样的男生摊了摊手,道:“不管是谁,谁能把咱们这张女士换下去啊!”   张女士就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季寒川一听,好笑:原来这个老师真的这么不得民心,难怪她那么喜欢邵佑。没准儿在她看来,自己和邵佑同样是明珠蒙尘,这会儿要近朱者赤。   此外,百日冲刺期间,所有学生不能离开老校区一步。   季寒川的思绪从学生八卦中抽回来,想:有点奇怪。   他现在在的地方,是“新校区”。所以理论上讲,这局游戏的场地范围会包括这里。   但以学校的规定来看,学生们又要停留在老校区、不得离开……这两个规则,似乎有些矛盾。   他毕竟是玩家,不是真正学生,所以当然还是以“游戏规则”为准。就好像第一局游戏时,玩家们都在温泉酒店内培训。可事实上,他们同样可以去外面,真正的“场地限制”作用在城市外围。   季寒川想好了,等到天黑,自己就往出溜,看看晚上新校区会有什么状况。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一下。   季寒川思绪转动,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等天黑,而不是直接留在外面?   他记起之前游戏说明中的注意事项。要求玩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个去厕所时带着烟、非常不受老师待见的学生,逃课不是常事吗?   这样一路沉思。课上,季寒川感受到几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最频繁的来源,是他那个学霸同桌。   对方推了个笔记本到他面前,上书:想什么呢?   季寒川捏起笔。中性笔在他手上准了一圈,翻出很漂亮的弧度,写:想去网吧打游戏。   他审视地看着这行字,再和原本练习册上的字迹对比,慢慢放心。这就是自己的字。   在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同桌见了季寒川的回复,手上动作微微一紧。   他很快在笔记本上画了什么。重新推过来时,季寒川才发觉,同桌什么都没有写,只是在之前那行字下面划了一道横线。   似乎是重复这句问话、催促季寒川回答的意思。   笔迹很深,力透纸背。简简单单的横线,都能感觉到落笔人的情绪。   季寒川看在眼里,稍稍正色。   好像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既然要“扮演好角色”,那人际关系,一定是重要组成部分。按笔记本上的内容来看,他和身侧这个男生的关系,很值得琢磨。   季寒川想到之前吴欢的话,在“我就是‘我’”这件事上,画了一个红圈。   可这不代表他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说失忆,哪怕是让没失忆的季寒川过来,可能都要面临一些挑战。   他现在顶着十八岁的脸,年轻水嫩,十足青涩。五官已经几乎定型了,只是气质上与温泉酒店、与安平轮上的“韩川”相差太多。   人是会变的。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岁,可心态上,看到高中生,已经觉得这是一群小孩。   季寒川想了想,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去翻本子前页。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周身温度在一点点变低。显然,他做了“季寒川”不会做的事。   可在看到其中一行对话时,季寒川倏忽笑了下。   一个端正的字迹写:认真,不要上课背单词。   凌乱一些的字迹:你让我背的啊   端正字迹:下课背,否则加倍   凌乱字迹:……   显然是愤愤不平,还在之后画了个愤怒的小恶魔图案。   季寒川想:我小时候,原来这么可爱。   他翻回原本页数,笔放上去,一个小恶魔就被自然而然地画出。   写:接下来一百天都不能去了!   片刻后,同桌把本子推回来:四十五分钟。我把你东西拿去老校区,记得吃饭。 第116章 逃课   季寒川看着本子上的字迹, 露出点笑。   他态度认真一点, 回复:好。   然后是一个显然可爱很多、软乎乎毛茸茸的小恶魔。两只角都弯出一点开心的弧度。   再把本子推回去后,他一手支着下巴, 去看同桌的侧脸。   同桌长得很好看。明明还只是少年人, 已经能看出面如冠玉。   等再过上几年,大约会有很多人为他痴心、为他伤心。   他只是冷冷淡淡坐在那里,季寒川就觉得, 自己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此刻的心情, 像是喜欢,又像是贪恋。季寒川觉得有些新奇, 慢慢地,心里冒出另一种可能性。   台上老师还在讲课,他转回视线,假装看手上的练习册。上面印着一句:“……如白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   季寒川唇角轻轻挑起。   嗯,这不就是邵佑的眼睛。   他很低地叫了声:“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他座位旁边,乌黑的眼睛眨一眨,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思考片刻, 随手扯了张便签纸, 在上面写:这是你另一个爸爸吗?   然后画了一个箭头,指着自己同桌。   他把便签纸拿给宁宁看, 宁宁“咯咯”地笑一笑, 点头, 说:“是呀。”   季寒川明白了。   在他身侧, 邵佑转头看着这一幕, 微微眯眼。   下午四节课结束,季寒川溜达溜达,逆着人流,出门放风。   临走前,邵佑想到什么,给他手里塞了两张百元钞票。季寒川一愣,说:“上个网,不用这么多……”忽然顿住。   他捏住钱,塞进自己口袋,笑道:“等我回去。”   邵佑点了下头,说:“不要去西边那家网吧,环境太差。东边有一家网咖,新开的。”   季寒川一顿,说:“好。”   他穿着那身蓝白校服,与高一、高二的学生一起,陆陆续续走出校门。   人潮涌动,季寒川按照邵佑说的,往东边拐去。   他想了想,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又有点为难:如果邵佑只是一个普通NPC,那别管他和现在的季寒川是什么关系,他说的话,季寒川都不用太听。   可如果邵佑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换言之,他保留了所有游戏轮回的记忆,那邵佑的话,就很值得斟酌了。   毫无疑问,“游戏”会限制邵佑,他不能大大咧咧地告诉季寒川这局游戏中应该留意什么。但他也一定会打一些擦边球。   问题在于,要如何分辨这些“擦边球”。   季寒川原本还不太确定。他听到邵佑那句话的同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走东边,会遇到什么事。到现在,走了十分钟,没见到邵佑所说的“网咖”,季寒川的心就一点点落到实处。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自己发现。   可事件发生往往转瞬即逝,季寒川不能确定,自己要以什么样的速度走,才能恰好遇见。   这样想的时候,宁宁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要季寒川拉手一起走。   季寒川低头看他,问:“是你吗?”   宁宁显然一怔。片刻后,回答:“是。”   季寒川就笑了下,拉住宁宁的小手。校服袖子宽大,路上行人又各有各的事,没人留意季寒川手上虚空牵着什么的姿势。   宁宁带着季寒川,步子很慢。季寒川留意到,想:我刚刚还是走快了。   下课时间是五点半,六点半开始第一节 晚自习。   邵佑对他说,可以玩四十五分钟。这或许就是一句提示。   在季寒川走了快二十分钟,都没有走到那个网咖的情况下,可以想见,邵佑根本不觉得季寒川真的有机会“玩”。   这样一路行走,马路一点点开阔,到了繁华的地方。最终,季寒川面对一个十字路口。而在十字路口的另一头,是一个商场,二楼玻璃上贴着“红枫网咖”四个字。   宁宁说:“要到了。”   季寒川已经知道,与自己讲话的人,是邵佑。   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邵佑、邵佑……自己以后会和他在一起十年,乃至更久。他们眼下一起读高三,那之后会不会又一起读大学,甚至一起工作、一起有一个女儿。   这个十字路口车流很多,要等九十秒才是绿灯。   季寒川始终拉着宁宁的手。等绿灯亮起,两人随着人流踩上斑马线。宁宁的手很软,是典型小孩子的样子。但此刻,季寒川却觉得,自己牵着的小手有些发僵。   他记起邵佑之前讲的话,“要到了”。   什么要到了?   季寒川耳聪目明,此刻环顾四周,听到喧嚣的城市响动。   在第三十秒的时候,他和宁宁走到路中间。   三十五秒,季寒川突然听到了异常的声音。   四十秒,他猛然转头,看向另一头马路。有一辆轿车似乎失控,一路往这边直冲而来。行人留意到,惊恐地尖叫、逃窜。只是看那辆车行驶的轨迹,大概不会冲到自己这边……   就在这时候,宁宁忽然停下了。   还拉了拉季寒川的手。季寒川顺着力度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似乎与家长失散,这会儿站在人流之中,茫然四顾。   而那辆失控的轿车,已经往这边猛冲过来,眼见就要撞上那小孩!   季寒川在这一刻倏忽明白了邵佑的意思。   他要扮演好“季寒川”。   “季寒川”会听邵佑的话,一路到这边的网咖。   “季寒川”不会不回去上课。   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   比如现在。   他猛然冲上前,在轿车冲来的一刹那,将那小孩推到一边。   车子直直撞上季寒川的身体,将他撞出十数米远!   到这一刻,那车都没有停下来。似乎是察觉到撞了人,司机倒是停顿了片刻,可很快,又开火、朝一边冲去!   行人哗然。接下来是一片混乱,有人报警,一个女人抱着刚刚的小孩哭着蹲在季寒川身边。再过不久,是救护车的声音、警车的声音。   六点半,季寒川没有回到学校,而是进了医院。   同一时间,学校。   十五班班主任走进教室。   他清一清嗓子,准备发表一番讲演,好歹鼓励一下学生。虽然这是十五班,在学校本科率高达96%的现在,十五班就是剩下那4%的集中出产地。但十五班班主任仍然觉得,还有一百天,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教室里的桌椅与新校区一般排列,只是桌子旧了很多,上面多出很多划痕、刻字,乃至修正液涂写的痕迹。灯光还算明亮,只是灯管总有些晃悠悠的。   一共四组,每个组五排。共有五个空位零散分布其中。   班主任却唯独留意到第二排的空位。他皱皱眉头,问邵佑:“季寒川呢?”   邵佑一顿,说:“之前下课的时候,他说要出去一下,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班主任一顿,皱眉,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   邵佑算是他们班的独苗、全班的希望。问题在于,这独苗是从一班过来的,完全是“借读”。想着靠邵佑出成绩,总有些底气不足。   所以对班主任来说,他更愿意把宝压在季寒川身上。   季寒川是这个学期开始才转学到一中。先前,据闻是在九十八中就读。那地方,班主任听说过,完全是个小混混集中营。后来仿佛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父母被剥夺监护权,由另一户人家收养。那户人家又有关系……嗯,没准儿还是和邵家沾亲带故那种“关系”。所以非但季寒川被塞进一中,连邵佑也一口咬定,要到十五班“陪读”。   当时年级上还开了会,考虑不让邵佑挪动,而是把季寒川放去一班。可一班学生不知道从哪听到这个消息,联名抗议,一群学生,倒整的像模像样,还写信、搜集全班人的签名。就这样,一切成了定局。   班主任原本也很担心。尤其是开学前那次摸底考,季寒川的成绩惨不忍睹,六科加下来不到二百分。   但在现在,经过邵佑一个月的努力,在上次月考时,季寒川已经迅速拔升到快四百分。虽然还是蹭不上本三线,但进步很快,未来还有希望。   只是这个希望,怎么到这会儿忽然泄气了呢。   班主任说:“大家先自习。”   此刻,他还没想太多,觉得季寒川只是迟到。   等到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七点半。班主任皱起眉毛,让邵佑与自己出去一下。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灯光昏昏,班主任问邵佑:“他到底去哪儿了?”   邵佑说:“说是最后到网吧放松一下。”   他站在那里,即便周遭环境破败,也像是一棵玉竹。身材修长挺拔,已经比班主任略高小半头。   班主任皱眉,不太赞同:“怎么能这样……”   他问邵佑:“季寒川带手机了吗?”   邵佑说:“没有。”   班主任:“你知道他去哪个网吧吗?”他准备亲自去抓人了。   邵佑配合地回答:“东边哪个网咖。”   班主任:“……啧,还跑挺远。”这么看,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按时回来。   他对邵佑道:“行了,你去继续自习。”   自己回到办公室,拜托正在批卷子的英语老师给自己带班。英语老师欣然接受。   然后班主任下楼,去一楼找教导主任,表明有一个学生竟然进了网吧、乐不思蜀。   教导主任一听,就皱起眉毛,道:“行了,一起去抓人。”   两人讲好。出了教学楼,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夜幕低沉,笼罩整个校园。   一中在还算繁华的地方,只是老校区不同,像是一个陈旧的口袋,装着几十年前的校园。   两人一起走到铁门边。一小时前,这扇沉重的铁门阖上,将千名师生锁入其中。   而此刻,看门的老头子走出来,眼神浑浊,认出教导主任,问:“胡老师,这是要去哪儿啊?”一边从圆盘中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很快找到了钥匙。   教导主任道:“有一个学生,跑去上网了,没过来。”   看门老头“哦”了声,将钥匙插入锁孔。   门开了。   天色太暗,教导主任没细看,道了声谢,就准备往出走。   然后一头撞在墙上,错愕地捂住头。 第117章 医院   医院里, 季寒川被推来推去, 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检查。小孩儿妈妈很感激他,爽快刷卡付费。   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季寒川安慰对方, 说:“我真的没事。”   刀剁在他胳膊上,最多划出一条口子。刚刚被车撞,季寒川自觉与其担心自己, 不如想想那辆车有没有被他撞出什么问题。   小孩儿妈妈却不赞同, 说:“说不定会有内出血。你这样子,还是学生吧?唉。”   有警察来找季寒川, 登记了他的信息, 表明在抓住那肇事司机之后,会让他对季寒川进行赔偿。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想一想, 问:“我们学校六点半开始上自习, 您能帮忙给我们老师打个电话吗?我不是故意逃课。”   他面容俊秀, 一脸无辜, 刚刚又见义勇为, 还被车撞倒。警察看了,由衷觉得这是个可怜的好孩子。于是答应下来:“好。”想一想,又问,“你们老师电话是什么?”   季寒川一顿, 有点尴尬。   他说:“我不知道。没拿手机。”   警察就问:“这样, 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顺便去你们学校说一声。”季寒川穿着一中的校服, 而一中和他们单位只有五分钟车程, 很近,不耽误什么。   季寒川闻言,笑了笑,说:“太麻烦您了。”   但也没过于推拒,后面就报了自己的班级、姓名。   警察记下来,又问:“也要联系一下你父母。”   季寒川:“……”哦咯,更尴尬。   他在上上局开始时失忆,到现在,也只知道自己未来的伴侣是邵佑,女儿是宁宁。对家庭背景一无所知。   季寒川含糊地说:“不用。”一顿,“我又没事,不用他们担心。”   警察不赞同,道:“你可是被车撞到!就算真的没事,后面也会有赔偿。你要读书,这种事儿,还是交给父母沟通。”   季寒川沉默。   片刻后,说:“我不记得他们手机。”   警察顿了顿,反应过来:这小孩儿,可能和家里关系不太好。   他有点意外。季寒川能义无反顾救人,能主动提出和学校报备。种种行为,让警察有了“这是好孩子”的念头。此刻,就有点先入为主,觉得这小孩的爸妈是不是不太尽责。   季寒川趁这个机会,补充:“再说,我也成年了。”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出生年月。   但能自然而然去网吧,邵佑也没反对,那多半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   这其实是在赌。   吴欢说过,“扮演类”游戏里,如果做出过于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行为,会导致极其可怕的后果。她曾经经历过一次,那时候,OOC的玩家被NPC硬生生剥掉一身皮肤。   最初还能惨叫,到后面,只能看到鲜血汩汩涌出,没有皮肤,只剩下肌肉、器官,一个鲜红鲜红的“人”躺在那里,吴欢眼睁睁看着那个玩家的心脏从还能勉强跳动,到彻底失去生机。   那会儿一起的所有玩家都吐了。可NPC们在剥完皮后又恢复成“正常”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面对吐了的玩家,还眯一眯眼睛,意有所指地问他们怎么了。   那会儿吴欢与季寒川讲这事,还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在NPC问话的时候撑住了,没被判定为下一个“不符合人设”。   她提了很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主要为了帮季寒川补充“游戏”中的常识。最后总结,说:“‘剥皮’可能也和那个游戏的背景有关,带点宗教色彩,有很多很可怕、意想不到的刑罚。以后你遇到这类事,可能就是不同结果。总归不是好事儿。”   此刻,季寒川踩着游戏底线,给自己捏出一个“叛逆少年”的人设。并且发觉,“游戏”认可了。   他周遭环境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干净明亮的医院,关切看他的警察。   所以他是对的。   季寒川:“待会儿检查结果出来,我就回学校。真的不用告诉他们,没必要。”   警察看了他片刻,叹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从季寒川口中得出什么答案。同时,发觉在说起“回学校”时,季寒川的表情要比提到父母时高兴很多,眼里都像有了光彩。他大概真的很喜欢校园。   所以警察回答:“也好。”   话是这么说,但出于对工作的负责、对高中生的保护,他还是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拐去一中的时候,和季寒川的班主任提一句,请班主任去联系季寒川父母。   孩子出车祸,这么大的事儿,长辈总有知情权。之后怎么处理,就不是他能干预的。   警察离开后,那个小孩儿的妈妈给季寒川买了晚饭。到此刻,季寒川才觉得有些饥饿。上一局中,最后两天,依然是烤鱼。季寒川运气好,还在丛林外围打了一条蛇。   没有太多调料,但他闲着无聊,从海水里晒出粗糙的盐巴,将蛇肉腌了一遍。之后生火、烤肉,滋味不错。   吃太久粗糙食物,眼下面对一盘都市里的餐盒,还有点不习惯。吃着吃着,又觉得自己大约很久没尝过油水,所以最爱拿油爆茄子下饭。   这个认知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让季寒川微微一怔。   很久吗?   ……或许吧。烤蛇时肉中滋啦滋啦出来的,不算正经油。   他漫不经心地说服自己,吃完一顿晚餐,对小孩儿的妈妈道谢。对方抱着自家孩子,像是一刻都不想松手,到现在还后怕,说:“谢什么啊。之前太凶险了,要不是你,我家轩轩就……”有些说不下去,眼圈发红。   季寒川看着那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萝卜头,说:“我家里也有个和轩轩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个年纪,就是很操心。”   季寒川脸嫩,所以小孩儿妈妈自动理解成季寒川的弟弟或妹妹。接下来,两人心有戚戚,聊起育儿经。季寒川说:“我家的孩子是女孩儿,叫宁宁。不过我没有她的照片。”   还说:“小丫头特别臭美,老爱缠着我给她扎辫子。”   宁宁在一边吐舌头,不服气:哪里臭美啦?!   小孩儿妈妈看不到她,笑着提出:“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把两个孩子带出去一起玩。”救命恩人,还是那种以身代之的救法,要不是看季寒川年纪太小,她甚至想让自家儿子把季寒川认成干爹,以后当一门亲戚走动。   快八点的时候,她老公也来了,仍然是一迭声道谢。他刚刚加完班,一路心急如焚,看老婆孩子都没事儿才安下心。   此刻和妻子换班。天色已晚,小孩儿妈妈先带孩子回家。   九点,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都意外:季寒川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别说骨折内出血,连擦伤都不存在。   一群人啧啧称奇,但也不算很意外。在医院里,生老病死是常事,见过各种不幸,也见过各种幸运。同样车祸,有人在半道儿上就重伤不治停止心跳。也有人像季寒川这样,活蹦乱跳嘛事儿没有。   小孩儿的爸爸跟着松一口气,重新说了句感谢。季寒川想一想,说:“叔叔,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学校啊?”   那男人一口答应。   很快,两人离开医院。同时,之前那位警察站在一中的校长办公室里,与他一起的,还有一群民警。   一群人神情严肃,面临大案要案。   那从医院过来的是在场唯一一个交警,此刻恍恍惚惚,听了半天,忽然记起:“对了,还有个孩子在医院。”他挠挠头。   自己原本是为这事儿来的,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说学校出事儿了,然后糊里糊涂听到现在。   民警那边的负责人闻言,追问:“什么孩子?”   交警:“环西路有个车一路肇事,有个小孩儿被撞了,送到医院,我跟去了解情况。他是这学校高三的,在……几班来着?对,十五班。”   交警:“他叫季寒川。之前还和我说,晚上要上晚自习,请我帮忙给班主任说一声,他不是故意逃课。”   “晚自习?”校长愣住了,“可高三年级明明……”   没有晚自习安排。   在誓师大会后,上了一下午课,就放学回家。   而此刻已经是放学两小时后,陆陆续续有人打电话到学校,说本该到家的人联系不上。   起初学校还没有重视,直到几个老师的家属也提出一样的问题,他们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于是迅速报警。 第118章 了解情况   九点四十五, 季寒川坐在一中校长办公室里, 身前是一堆成年人。他表情有点微妙:“没有晚自习安排?”   一中校长道:“今天是礼拜天。下午加课都是临时说的,别说其他……”   季寒川眉尖一点点拧起,反问:“那有没有‘百日冲刺期间搬进老校区’的安排?”   一中校长一愣。   先前的交警已经离开了。他在转告完季寒川要带的话后, 看着校长的态度,总有些心里发毛。   这会儿,他已经到家楼下。海城是个繁华都市, 市中心尽是高楼大厦, 灯火璀璨耀人,夜间也亮如白昼。可也有不被这些灯光照到的地方。   他家是一个老旧小区。六层, 只能走楼梯, 楼梯里的感应灯还坏了,一路上去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拐过楼梯弯处时, 从铁栏杆透进的光, 能为地面带来一点白霜。   交警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不好。甚至于此处如果拆迁, 那自家能拿到的赔款足够买两间新房。他在这里长大, 小时候和朋友在一个院子里打闹, 长大了看昔日的朋友一个个成家。虽然物业很差,有诸多不便,但这仍然是一个很好的家。   三楼以上,感应灯能亮起。他哼起一点歌, 头顶灯泡闪烁。在他身后, 拖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影子。   那影子一点点扭动, 跟着交警的动作, 进到他家里。   于此同时,季寒川有点意外:“没有‘老校区’?”   校长斩钉截铁,道:“对,没有!”   季寒川沉默片刻,说:“可是……”他还没太记住学校的分布,不清楚怎么描述。这会儿比划着:“在楼那边,有一个铁门,进去就是了。我下午从学校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有三栋,还是四栋楼。”   校长皱眉,民警听到这里,显然发觉不对。他们对视一眼,隐隐察觉到什么。   又是“那种事”?   只是到这里,波及的范围实在太大了。他们所也算身经百战、有一些经验,偏偏之前遇到的情况都还算简单。不像这次,一次牵扯了成百上千人,其中一半儿还是未成年人。想到这里,领队的人头都要炸。   另一边,校长皱着眉头,从抽屉里拿出纸,再拿钢笔在上面简单涂画。   他在教育界待了很多年,甚至早年还带过一段时间美术课,有功底。这会儿很快勾勒出两幅画面,拿到季寒川面前,问他:“是不是这样?”   季寒川一怔,见第一幅画上是一个铁门。他在现实中看到的时候,那扇铁门是打开的。而在画中,铁门闭合。   那真是一道平平无奇的门。呈现在画纸上,就是一个大长方形下面多出两个小轮子,上面再有一扇小门。   季寒川点头,去看第二幅。   这回,画上是逼仄的校园:三栋五层高楼,一层两层高的矮建筑,排列在一块很小的土地上。在标注着“教学楼”的楼边,还有一棵槐树。   季寒川正要点头,忽然停顿。   他指着那颗槐树,说:“树比这个要高很多。”先前只是惊鸿一瞥,此刻回忆,“……树冠已经到了五楼以上了。我那会儿,好像有个念头:听说新教室在五楼,也不知道是哪一间,能不能从窗口看到树叶。”   校长脸色一白,差点喘不上气。   民警看他这样,心中的不安被坐实。他们对视一眼,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自有默契。队伍里唯一一个女警走过来,对季寒川说:“同学,我先送你回家吧。”   季寒川原本坐着,此刻抬头看她,见着女警样貌温柔,看不出年纪。她皮肤很好,只是眼角有些许细纹。这无损于她的面貌,反倒更添一丝柔和。说三十岁、四十岁,好像都可以。   季寒川眼皮颤了颤,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他补充:“我……不太明白,但我同学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危险的事?你们还要调查,太辛苦了,不用麻烦。”   他口袋里还有邵佑给自己的两张百元钞票。   季寒川觉得,邵佑给自己钱,就是料到之后的事情。   他坚决拒绝,仍然打出“我已经成年了”的招牌。警察、校长当然放心不下,但季寒川坚持。最重要的,是校长找出高三的联络簿后,打电话给季寒川“父亲”,对方回答他,让季寒川自己回去就行。   季寒川耳力好,能听清话筒对面所有内容。他想:啊,我爸。   不知道是什么人。   只是看这语气、态度……难怪之前在医院里表现成那样,都没有被“游戏”判定为OOC。   他和他的“父亲”原本就是这种关系。   后面,一屋成年人只好放季寒川离开,但还是说,之后或许还要找他问一些问题。   季寒川很光棍,“可我没有手机。”   校长噎住。片刻后,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老年款备用机。   季寒川拿在手上,认真道谢。   女警送他离开校门。一中新校区很大,有单独的操场、篮球场、泳池和体育馆,季寒川走在其中,某一刻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一堵墙。   几个小时之前,这里打开了一扇门,千百个少年学生走入其中。   包括邵佑。   他心脏忽然一揪。哪怕理智上明知道邵佑不会遇到危险,可此刻,仍然难以抑制地担心,以及想念。   留意到季寒川的动作,女警问:“‘门’就开在那里吗?”   季寒川说:“是。”   女警默默记下。片刻后,两人在学校门口告别。女警看着季寒川离开,这才转身,回到学校内,要再去校长办公室。   她没看到,此刻季寒川已经拐了回来,抄另一条路,直接绕到办公楼后面,然后灵活地在墙壁上攀援。   上上局游戏里,他能轻轻松松爬大楼。到现在,一座六层建筑,当然也不在话下。   很快,季寒川就到了校长办公室的窗户之外。此刻距他离开大约过了一刻钟,他错过了一些话题。   他静静贴在墙壁上,侧头,认真地听。   先是警察,问校长:“你确定?”   校长说:“是。”他嗓音有些颤抖,“我当初也是在一中读高中。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我还记得,我们教室在二楼,窗户外有一颗槐树,树荫正好能照到我们。夏天的时候天气闷热,多一点阴凉都是好的。三楼往上的班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很羡慕我们。”   不像现在,所有光洁明亮的教师里都安装了空调、多媒体设备。在那个年代,一中已经算是条件设施拔尖的学校。即便如此,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都太过破败。   校长在曾经的一中度过了很美好的校园时光。   他说:“后来我考上大学,毕业以后回海城当老师,最先是去三中……后来慢慢调上来,重新到一中,还是几年前的事。这会儿一中已经重建过很多次了,学校买了地,扩张到现在的大小,校门也换了地方。但是——”   季寒川屏息静气,抬头,看天上月亮。   此刻是一轮弯月,月色清亮,悬在天上。   薄云拂过,飞鸟掠过。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   校长:“我刚刚画给那个学生的,就是当年的图!”   民警和他确认:“你之前说,没有‘老校区’?”   校长苦笑。从声音的动静里,季寒川觉得他是抹了一把脸。这会儿说:“是啊,没有。老校区被推倒重建了,现在这个校区就囊括了之前的‘老校区’。”   窗口,季寒川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想:这倒是出乎意料。   到这时候,女警回到校长办公室。其他警察问她情况如何,那孩子有没有什么状况。又说,他们先前查了下那个孩子的情况。   季寒川一怔。   难怪自己晚了十五分钟再回来,还能跟上话题,原来他们之前再说其他事。   此刻,其他警察简要复述给女警。原来那见义勇为的孩子家庭背景十分复杂,是这学期开学时转到一中的,养父为邵家工作。   季寒川抓住几个关键字:养父、邵家。   他几乎毫不犹豫,把“邵家”和“邵佑”连接在一起。   校长也承认:“说是转学,但他的学籍还在九十八中,更像是借读。”这就是钻制度的空子了,当时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归根究底,是他和教育局里抓高中这块儿的一把手,一起和一个人吃了顿饭。   邵先生本人当然没有这么清闲,来的是他的秘书。   窗外,季寒川沉吟:没想到啊。   邵佑竟然是这种家世。   季寒川摸出自己的老人机,试图拿机子上网。可惜机子实在太老旧了,不支持这个功能。   算了。   季寒川想:还是去网吧吧。   他只有二百块钱,当然住不起小旅馆。要说“回家”,季寒川也不知道自己家门往哪个地方开。   最好的情况,可能是找一个麻将馆。   季寒川暗暗打算,同时办公室里,校长和警察又简单说了下邵佑当初死活要和季寒川一起去十五班的情况。警察们听了,各有想法。女警说:“他们关系倒是挺好。”   校长:“是啊,谁也想不到。”   等到近十一点,夜风吹着,季寒川不觉得冷。他听完校长与警察们所有的话,等到他们离开了,才慢慢从楼上下来。   这回走在街上,路边已经是喧嚣夜市。季寒川在里面见到几个穿着一中衣服的学生,后知后觉:对啊,高一高二还在学校。其中也有一些人住宿。   今天是周天,住宿生会提前返校。   他拐进网吧,网管看着他的脸,问:“你多大了?”   季寒川回答:“十九。”   网管眯眼:“身份证?”   季寒川:“……” 第119章 关系   先前邵佑说了, 西边的网吧环境差。季寒川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得出另一个结论:西边网吧便宜。   所以在这晚出校门后,他一路往校门左手边拐去。走了两三百米。见到一个亮闪闪的牌子。   大抵是刚刚进入十八岁的角色状态,所以他在被问到“身份证”时, 是真的出乎意料。尤其一低头,自己身上竟然是一中校服……   难怪会有此一问。   季寒川口袋空空,显然拿不出身份证。   可邵佑之前让他去东边网咖时, 并没有提到此事。   这事儿按照“遵循人物性格”的游戏规则, 有两种解释:邵佑挖了个坑,让季寒川到地方后发现自己没法进门, 于是只能悻悻离开。   或者, 邵佑知道,哪怕不刷身份证, 季寒川一样能进。   此刻, 季寒川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邵佑既然家境好, 从校长语气来看, “邵先生”对海城教育界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秘书出面吃一顿饭, 就能直接把季寒川塞进一中高三。看校园环境,这学校大约每年都能从教育部拿到不少资金。虽然暂时不知道升学率如何,但季寒川觉得,一中应该是个好学校。   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邵佑不太可能视网络若蛇蝎。打游戏嘛, 只是放松一下身心, 不值一提。   眼下面对网管的问题, 季寒川神色不动,说:“你是新来的吧?我都来这儿多少次了,哪次刷过身份证。”   网管的确长了一张年轻面孔。听了季寒川的话,他愣了愣,狐疑地看着季寒川身上校服。   季寒川懒洋洋说:“你们门口贴的是‘禁止十八岁以下入内’,可没贴‘禁止中学生入内’,不准人上学早啊?”   网管被问住了,还真转头,去后面休息间里找人。   出来一个稍成熟些的,看到季寒川,就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来了。”   季寒川点头,抱怨:“刚刚那小哥还问我要身份证。”   “他刚来没多久,是我们老板的远方表弟。”成熟些的网管一面解释,一面熟练地帮季寒川开机,问:“要包间还是外面?”   季寒川回答:“包间。”   网管又问:“多长时间?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季寒川说:“通宵。”   网管微微皱眉,神情间显然是不赞同。季寒川看着他的表情,有意无意,道:“你不会连这事儿都要给邵佑报备吧?”   网管不言,季寒川就说:“你要能联系到他,也行。”   网管看着他,斟酌:“你们吵架了吗?寒川,你知道的,不要太任性。小邵先生对你很好。”   季寒川抿着嘴,不说话了。   网管叹口气,还是给他开了包间。但在把卡递给季寒川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我们都很羡慕你。”   季寒川听出来,这话是认真的。   他没说什么,拿着那枚薄薄的塑料卡片离开。   一路上,都在想:我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高三下学期突然转学,九十八中……   等到了电脑边,门关上,季寒川查询起自己这晚听到的各种信息。首先是“邵先生”。这算一个大姓,但在加上关键字“海城”后,立马出现很多关于一家企业的报道。季寒川点进去看,慢慢了解到,海城龙头企业天诚集团的老板就是这个姓。   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复制了天诚集团老板的名字,“邵安远”,加上“邵佑”二字继续搜索。   出来的是海城一中贴吧,有一个帖子神神秘秘地表示,自己听到了一个十分耸动的消息。   季寒川动动手指,点进去看。可惜进去之后,显示帖子已删除。   季寒川锲而不舍,改换思路,在海城一中贴吧搜起“邵佑”两个字。他甚至看到有人发帖,想要邵佑的企鹅号。下面的回复,则是:要不到的,那位大神根本不和班里其他人接触。平时上课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周只有一半时间在学校,另外一半时间不知道做什么。   季寒川看在眼中,摸摸下巴:没看出来啊。   这帖子是一年以前的。往近翻,有人惊诧地开贴问,邵佑是不是真的去了十五班。也有二班的人幸灾乐祸,说少了邵佑,自己班的平均成绩没准能超过一班。   季寒川一顿。   看来……邵佑真的挺厉害啊?   看到一半,有人敲门。季寒川随手ctrl w,口中道:“进。”   进来的是刚刚那个网管。他大概和季寒川很熟,这会儿给他端来一托盘零食。季寒川一怔:“我没叫这些。”难道是包房赠送?   这个猜测很快被否决。那网管说:“我请你。唉。”   他说完,直接在旁边坐下来。季寒川想:看来我和他比之前想象中还要熟一点。   季寒川看了眼网管的工作牌。这人姓林,名叫林雷,是个很大众的名字,又长了一张很大众的脸。包房灯光下,他能看清林雷鼻子上的黑头。视线往旁边偏一点,还有痘印。   季寒川说:“请我?”他稍微琢磨一下,“哦,真没打通。”   林雷不说话了。   季寒川笑道:“邵佑知道你这么一心一意当耳报神吗?”不过不管知不知道,显然对此地环境颇有意见。   林雷道:“寒川,我不知道你和邵佑是怎么回事。但人家救了你,你之前也说了,没见过对你这么好的人。”   季寒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他抿着嘴,听林雷道:“哥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你还能好好读书。邵佑不是说了吗,不管你考上什么学校,学费、生活费,都不用你操心。”   季寒川想了想自己那一堆练习册,觉得自己之前的学习态度应该真的不错。   但林雷的话,还是让他有点疑惑。听校长之前的话,他有养父,这养父还和邵佑的父亲有点关系。而之前校长给他的养父打电话,对方的表现偏偏很冷淡,并没有什么父子亲情。   季寒川忽然想:如果我被“收养”,和转学到一中,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呢?   不,这不用“如果”,校长、包括警察交谈中的意思,就是这样。   林雷说“你还能好好读书”,明显在说季寒川转入一中后的生活。听到这里,季寒川有点遗憾,刚刚查了太久邵佑,却没搜一下九十八中去年的高考数据。   面对林雷,季寒川干巴巴道:“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其他人好吗?”   他知道答案。或许有人会,但邵佑不会。   邵佑对他的所有关照、管束,都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因为喜欢他。   到了几年以后、十年之后,都一样喜欢他。   季寒川知道这个,林雷却愣住。他小声说:“邵佑家里那么有钱,之前你又那么惨,人家做公益嘛。”   他呐呐说了这些,像是有点说服不了自己。此刻看着季寒川,猛然问:“他有对你做什么吗?卧槽,我就知道这些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季寒川:“没做什么。”   林雷:“……”尴尬。   季寒川:“我在和他谈恋爱。”   林雷:“???”   季寒川说:“吵架了,其他事儿,没什么。”   林雷:“……”   他脸色绿一阵红一阵,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先一步猜出他想问什么,这会儿直接说:“我是男的,别想太多——哦,邵佑也是男的。”   林雷声音都飘了:“你们,两个男的?”   季寒川:“弥子瑕分桃,汉哀帝断袖,民族传统美德。”   林雷几乎要跳起来,破口大骂:“我靠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季寒川:“我不知道。”   林雷一脸遭遇重大打击。季寒川看着他,不知他想到什么,才露出这种“我家兄弟被变态带坏了”的表情。   季寒川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但从林雷的话里,多少能整理出一些信息。   邵佑“救”过自己。   结合前面那些事,或许在他“救了”季寒川之后,又想办法办了收养、转学等事宜。   季寒川的养父是邵先生的人,或许为邵先生工作,或许有其他关系。会这么操作,原因很好猜。邵佑总不能让自己亲爹收养季寒川,且不说他父亲会不会同意,就是以邵家的家世,日后财产分割都是大问题。   此外,既是收养,那要么季寒川已经没有法定监护人。要么,他亲生父母被剥夺了监护权。   林雷说,季寒川曾经讲过,邵佑是对他最好的人……   季寒川心不在焉,想:我之前到底过得有多惨啊。   邵佑明明和他一样年纪,怎么还要邵佑来“救”他。   季寒川安慰林雷:“你别担心。两个男的,很正常。”   林雷一脸紧张:“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季寒川哭笑不得,说:“想什么呢。” 第120章 过去的事   林雷与季寒川聊了半个多小时。   他端来的托盘上, 是两盒饼干、一瓶酒精饮料, 外加一份泡面。   泡面是盒装,清淡的海鲜口味,盒上印着外国文字。季寒川回忆了下自己进网吧的时候看到的货架, 能想到,林雷大概在权限范围内送了他最好的东西。   他听林雷讲话,想:我们应该的确是朋友。   这个世界, 是季寒川过往的人生。有他的爱人, 也有他的友人。   林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提到家里奶奶也很想季寒川。但转眼又强调, 让季寒川听邵佑的话好好上学,可以等到高考后再去自己家坐坐, 到时候奶奶给季寒川做好吃的。   说到“听邵佑的话”时, 林雷脸上又露出点纠结的神色。显然, 他还是没有完全消化季寒川所说的、他和邵佑在谈恋爱的事。但既然兄弟觉得可以, 那林雷想, 自己好像没必要反对。   他知道邵佑对寒川是真的好。给他一个家,让他去好学校读书,甚至愿意包揽未来季寒川读大学的费用。林雷隐约觉得这种行为换在男女之间,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可抬眼看着季寒川的面容, 又觉得:寒川毕竟是男生。   他关切地念叨很多, 像是一个哥哥, 在叮嘱调皮捣蛋的幼弟。   季寒川听过, 答应:“好。奶奶身体还好吧?”   林雷笑了笑:“嗯,一天到晚到处溜达着要捡破烂,我不让她去,她还嫌在家里待久了骨头僵。我给她说现在我能赚钱了,一个月三四千,她才放心。不过现在出门,还是什么都舍不得丢,看空瓶子也想往回拾。我就随她。”   季寒川说:“老人家总要做些事,舒活筋骨。”   林雷说:“是啊。”   这样聊到十一点半。有人来敲门,叫林雷去值班。林雷和季寒川道别,说:“明早你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下班回宿舍睡觉了。”大概见不到,“说好了啊,我也给我奶说一声,让她琢磨琢磨给你做什么菜。”   季寒川答应,林雷就乐呵呵地走了。   季寒川转头,重新看电脑,在网页上搜“海城第九十八中”。   他手指摩挲着鼠标上的滚轮,看屏幕上一条条消息,神情平静。   季寒川知道,自己注定没办法赴林雷这个约。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玩家只能在这局游戏中停留一百天。但季寒川忍不住想:现实中,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有没有在考完试以后,去林雷家里看看?   刚刚聊天,林雷从头到尾没提父母,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就是和奶奶相依为命。   他说自己过了下个年,虚岁就二十四。这么算,现在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二,比季寒川现在的壳子大四岁。   他很怀念地对季寒川提起几个人,似乎都是他们从前的“朋友”,还说,这群人里,有人已经结婚了,老婆怀孕,小孩冬天出生。他们都在讲,谁去做孩子干爹。然后促狭地对季寒川道,季寒川就算了,年纪太小,可以给那还没出生的孩子当小叔叔。   还说,有了这么一群叔叔,小孩以后一定比自己小时候过得高兴。   从林雷的话里,季寒川拼凑出一个自己的过去:爹不疼娘不爱,整天上街和一群同样没人管野孩子玩。   浑浑噩噩长大,在初中毕业后辍学打工,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生了。   林雷说,他们当时还很意外,季寒川竟然能读高中。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值得高兴。   好在季寒川遇到邵佑,终于让人生转向。   他没有细说“不值得高兴”的原因,但季寒川查完九十八中去年的高考成绩——果不其然,考得最好的上了二本,大批人在本科线以下——后,往下一拉,看到一条关联新闻。   是本地媒体,语言不太正规,报道了一场小规模的学生械斗。还有采访视频。   上采访的学生全都没露正脸,报道中也都是化名。记者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反问,为什么不。   再说起打架原因,是轻飘飘一句:“他抢我们大哥女朋友啊。”   “莉姐说了,他不停纠缠,骂都骂不走。”   “其实我听说是莉姐先追他的,后来……”声音低了下去,镜头前两人看着彼此笑了笑,完全不把之前发生的械斗当回事儿。   虽然打了马赛克、用了变声器,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讲话语气,都是普通少年人,又多了点“社会”气。   季寒川拉到结尾,看报道时间。在去年年末。   他的视线在采访视频上停留许久。大脑仍然一片空白,没有相关记忆。但季寒川忍不住想:我转学,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很难说。   报道里还写着,因为所有参与者都是未成年人,所以最后只是批评教育。   季寒川关掉眼前的窗口,转而去看其他新闻。   看着看着,余光一闪,身侧似乎出现一道影子。   “宁宁?”   他偏过头看。穿着灰太狼T恤的小朋友踩在沙发上,只是身体半透明,不会在沙发上留下脚印。她问季寒川:“怎么突然又开始看这个?”   季寒川眨了下眼,反应过来:“邵佑。”   顶着宁宁的皮,邵佑两只手搭在电脑桌面上,看起来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只是他表情过于冷静,全然不是宁宁会有的样子。   季寒川看了片刻,忽然把他捞起来,两只手嵌在宁宁腋下,将人抬起、放在眼前电脑桌上。   邵佑一脸惊愕,显然被季寒川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动作弄懵。   过了片刻,才恢复镇定。季寒川忍不住笑了下,抬手,捏捏邵佑脸颊。   邵佑瞪他。   季寒川说:“你用宁宁的脸做这种表情,很可爱。”   邵佑:“……”   他一脸无语。季寒川正色,说:“之前遇到林雷了,和他聊了聊。就想到之前的事。”   他当然什么都没想到。但只有这么说,才能符合“游戏”对于“季寒川”这一身份的判定。   同时,也方便邵佑继续讲下去,帮季寒川补充前情。   果然,邵佑很快道:“你一直没问,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季寒川笑了下,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该放下了。”   邵佑盯着他,片刻后,却道:“不要笑。”   季寒川:“我没强颜欢笑,认真的。”   宁宁版邵佑慢吞吞说:“你这么笑,我想亲你。”   季寒川:“……”   他礼貌地:“那还是算了。”   季寒川一本正经,听邵佑说:“当时那些人,后面虽然没有具体处罚,但也都被退学。我找人查过他们现在怎么样,有人去了工厂打工,在流水线剪拉链。还有人已经在相亲,准备结婚。”   季寒川说:“听起来过得不错。”   邵佑道:“寒川,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和你有什么交集。”   季寒川闻言,下意识想弯一弯唇角。但想到邵佑之前的话,他的脸色顿时古怪。   邵佑披着宁宁的皮,嗓音一点点放低,很温柔。只是这幅模样,落在季寒川眼中,实在得不到该有的反馈。他只觉得小丫头脸嫩,又老气横秋讲话。可爱是真的,但要说“感动”,那也是真的没有。   邵佑:“他们的生活会麻木地过下去,最后烂在泥地里。你不一样,你会越来越好。寒川,你已经进步很多了,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如果今年不可以,那明年再来也没关系。你很好,他们有眼无珠。”   季寒川说:“谢谢。”   邵佑无可奈何,知道自己顶着这张脸,做什么都不太合适。   而另一边,季寒川想到什么,忽然抬手,又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   指尖是莹润的凉意,但说不上冰。   他和邵佑讲了很久话,宁宁却没有第一局游戏里那样“消耗过度”的状态。   季寒川猜到些什么。又转念,想到一中“老校区”。   他斟酌一下,不知邵佑能否向自己透露一中高三的成百上千名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直接问了,邵佑会不会被“规则”处罚?   邵佑像猜到他想说什么,此刻道:“我很好。其他人,可能不太好。”   季寒川挑眉。   坐在电脑桌上的小朋友笑了笑,身体一点点消失。   季寒川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标志。已经过了十二点,是新的一天。   老校区,男生宿舍二楼,邵佑所在的宿舍很空。八个床位,只睡四个人。同寝的另外三人对其中三个空位不闻不问,只针对邵佑下床,问了句:“邵佑,寒川怎么不在?”   问话的是刘冬。   邵佑翻了个身,睁眼看他,说:“他没过来。”   刘冬一愣:“怎么搞的?哦,之前晚自习,班头和你出去,也是为这个?”   邵佑说:“嗯,家里有点事,他回去了。”   刘冬喃喃道:“这种时候……”   邵佑说:“睡吧。”   刘冬皱皱眉头,喉咙中咕哝一句什么,闭上眼睛。   邵佑再翻身,面朝天花板。   他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三楼同样位置的寝室,那个呼呼大睡的男生,以及他床边一点点改换方向的鞋子;   四楼教师宿舍,一个还在玩手机的年轻老师——不,玩家,以及他同寝人身后寂静蛰伏的影子;   五楼仍然是教职工睡,这个位置,是一个食堂工作人员。他肚儿圆肥,打着呼噜,呼呼大睡。   然后是更高的地方。   一轮绯红的月亮,挂在天空上。   邵佑眨了下眼睛,眼里带着浅淡红光。   在这同时,薄云擦过月色,在静谧校园中投下一片阴影。 第121章 档案室   三月一日, 百日冲刺第一天。老校区里,教导主任胡老师与十五班班主任一起确认了一件事。   电话打不出去了。   老校区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笼子, 把二十五个班的学生、任职教师, 以及食堂工作人员、校医院的医生,加上六名楼管困在其中。   老胡抽着烟, 手指发颤。到这会儿, 他没心思再想那个逃课的学生。他甚至觉得, 对方才是运气更好的那个。此刻在外界, 不知有没有告诉旁人学校的不对劲。   他狠狠吸了一口。一中不算顶好的学校,但也绝对不算差。平日又有各种饭局, 教导主任抽的烟不差。到此刻, 或许是吸得太猛了, 有一丝呛。   浓烈的烟草味卷入肺中,再被吐出。他做了一个决定。   “咱们没法把这事儿捂住。”教导主任对十五班班主任说, “得告诉别人。”   同一时间,季寒川穿着校服,光明正大地走进学校。   门卫不记得他的脸, 权当他是高一、高二的学生,正常上学。此刻,“高三集体”失踪这种耸人听闻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但季寒川觉得, 事情应该捂不了多久。   他也不担心。校长等人总会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到这天升国旗仪式, 解释就来了。说高三有十数位学生集体查出肺结核, 所以给整个年级放假一周。说是放假, 但校长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表明隔离的意味更重。   此话一出,高二、高一的学生哗然。谁都知道肺结核的强传染性,此刻不免担忧。   季寒川换了身学校保洁人员的衣服,带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手上拿一个笤帚,站在操场最后。   心想:这理由不错。   只是恐怕撑不了一百天。   季寒川沉吟,同时慢吞吞扫地。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有两个高一学生小声讲话。一个说:“应该不会传染吧?平时又接触不到。”   另一个恨铁不成钢:“你一天到晚难道都待在教室?在操场、食堂,还有厕所……不都是接触吗?”   前者“嘶”一声,跟着忧心忡忡,说:“那怎么办啊?”   “做个检查吧。唉,太倒霉了。”   “你说这事儿会不会上新闻啊?”   “高三那么多人,肯定了。”   两人正在嘀咕,班主任慢慢挪到后面,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肩膀一抖,不敢说话。   季寒川:“……”真是令人怀念的校园生活。   校长做戏做全套,表明今天开始会对全校消毒,此外其他年级的学生如果身体不舒服,也请及时就医。   接下来,是上周的流动红旗颁发。只是到这会儿,所有学生都没等自己班名字的心情。甚至有人悄悄去问班主任,说自己额头好像有点烫,能不能现在就请假离校,否则传染给同学就不好了。   老师无语,又有点害怕。学生可以糊弄,但他们隐约知道,高三似乎出了其他事,肺结核只是借口。眼下唯一明确的是,高三组的同事,全部联系不上。   抱着这个念头,老师冷漠地拒绝了学生。   季寒川听到这里,就转身离开了。   他到了学校给保洁人员配备的休息室,迅速换回校服。临走前,他瞥了眼休息室门口的穿衣镜。   季寒川微微一怔。   他停在原地,凝神细看。   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一道很细、几乎要消失了的伤疤。   这是进入本局游戏以来,季寒川第一次认真看镜子,以及镜面中的自己。   昨天下午刚刚进入时,厕所外其实也有一面镜子。只是那会儿季寒川惦记着上课时间,没有细看,只大致多了个“里面的人好像就是我,只是嫩了几岁”的印象。   到这会儿,季寒川的指尖一点点在脸颊疤痕上扫过。他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了伤。同时,昨天刚进入时,嘴巴里若有若无的甜味,也在这会儿回归季寒川脑海。   他游戏经验太少,可这的确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个发现,如惊雷劈入脑海。季寒川迅速回忆起昨日进入游戏后发生的大事小事,从在蓝色塑料门上看到的说明文字,到后面与教导主任的对话、课堂上语文老师投来的厌烦目光,同学们对“老校区”的猜测、以及对学校规定的抱怨。还有教室里空着的几把椅子。   季寒川猛然拉开休息间的门。高三教室此刻空空旷旷,他径直走到十五班,看到满眼整齐桌椅。上面的书已经被带走了,但季寒川仍然记得昨天那几把空椅所在的位置。   靠外面窗子的最后一排,以及中间倒数第二排——   他对照黑板边上的名单,找到四个名字:耿泰河,白文玉,高卓,祝阳。   季寒川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脉搏鼓噪。   他去了老师办公室。老师们的座位也很空,大批教案、教学资料都被带走,不知现在究竟到了何处。   但季寒川还是在十五班班头办公桌抽屉里的地方找到一叠陈旧的通信名单。他摸出校长给的老年机,手指在名单上下滑。   名单按首字母排序,季寒川看到的第一个熟悉名字,是白文玉。   他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白文玉妈妈。季寒川说:“你好,请问是白文玉家长吗?”   对方很激动:“是!你是谁?我们家文玉在你那里吗?求求你放了他,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凑……”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季寒川想:哦,她误会了。   他说:“阿姨,我是白文玉的同学。是想问问你,昨天下午我们班有补课,您知道吗?”   电话那头,白文玉妈妈显然愣了。片刻之后,另一个人接过电话,是白文玉的父亲。   白爸爸道:“你是?”   季寒川重新解释一遍。最后说:“我知道,我们年级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理解的事。昨晚我原本是逃课了的……”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白爸爸恍然:“啊,季寒川?我知道你,文玉和我们提过。”   那边,电话似乎被拿远一点,白爸爸安慰妻子几句。后来讲话,季寒川听出,他们似乎不太愿意让自己掺和进去。季寒川问了许久,才得到“昨天中午,文玉打电话回来说学校临时加了补课”的答案。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靠在桌沿上。他手上把玩着那部手机,陈旧的老人机在他掌心里转动,被灵活修长的手指翻开、扣上。往上,是少年人尖俏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鸦羽般的睫毛。   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季寒川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对劲啊。   昨天下午上课,第一节 是语文老师。她看教室里的空位,问都不问一句。   如果说这是个例也还罢了,可剩下老师也是一样态度。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白文玉等人空空如也的位置。   季寒川在下午第一节 课后进入游戏。此刻,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昨天的游戏介绍,是不是消失太快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想到自己脸颊上的细疤,昨天嘴巴里的甜,再加上三节课中老师们古怪的态度。   “啪嗒”一声,老人机被再次扣上。季寒川把那手机揣进口袋里,决定先去学校档案室,研究一下海城一中老校区建立的始末。   在前两局游戏中,季寒川发觉,“游戏”中的鬼怪存在宏观上讲根本没有逻辑。可如果细究,还是能找到一些浅层原因。   上一局中鱼怪出现,是因为大章鱼。再上一局里司机鬼出现,则是因为车祸后心怀怨气。   电梯里的碎骨女人是出了事故的讲师,彭总肥胖的身躯显然在一切化作魍魉地狱前就足够拉人仇恨。所以理论上讲,这局游戏中,作为核心的“祂”会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其他小问题,没准能找到一个明面上的答案。   说做就做。上午九点钟,季寒川掰开一段铁丝,打开一中尘封的档案室。其中灰尘扑鼻,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打了几个喷嚏。这里偶尔会组织学生参观、勿忘学校发展,培养学生“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以我为荣”的意识。只是学生们往往兴致缺缺。   真正的纸质文件在更深处房间里,外面的房间则摆了几个展示架。墙上挂了几张照片,是一中建立至今的一些重要事件记录,和几任贡献很大的校长。   学校一九五四年成立,至今走过一甲子有余。   季寒川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照片前。他认出,那是校长口中的“老校区”。   当时一中没有现在这么大,拍照技术也没发展到如今的程度。是彩色照片没错,但已经有些发黄。色彩朦胧,能见到上面的三栋楼、一个矮建筑,和一株槐树。   似乎相框没有封闭好,进了水。此刻照片最上面被氤氲出一道黄边,黄边恰好停留在食堂边缘。 第122章 锁链   季寒川把相框取下。   墙壁上有一大块褐斑, 手指放上去,墙皮就扑梭梭掉下来。季寒川蹭了一手灰, 不以为意蹭蹭手指, 然后低头,去看相框。   相框背后也微微泛潮。季寒川很快拆开框架, 拿起照片。   他手指修长白皙, 又带了些细茧, 好像与“光滑柔嫩”无缘。季寒川不在乎这个, 他大致想到,自己兴许经历过很不愉快的童年少年, 总要有一些办法自保。   他看着照片, 有种奇怪的感觉。   之前校长图画中, 槐树只到大约三层楼高度。可在季寒川手上这张纸片里,树高已经到五楼往上。枝桠繁茂。   但要说这真能代表什么, 也不至于:校长在一中,是上世纪的事。而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季寒川看了眼左下角的数字标志,是十几年前拍。   纸页有点受潮, 可能是埋在墙后的管道漏了水。   除了几座建筑、一棵树,就是空落落的“操场”。和现在一中的绿茵场、塑胶跑道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块光秃秃的水泥地。看教学楼大小, 当初的学生数量应该比现在少很多。这么一块地, 就能装下所有学生了。   或许是上课时间, 要么干脆在假期。上面没有一个人影。   季寒川视线偏转一些, 去看相框。   与朴素的照片相比, 相框反倒显得色彩大胆。同样陈旧褪色,可能看出,上面原本有五彩斑斓的撞色,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副画卷。   季寒川想了想,出去一趟。   走前,他想过要不要先把照片放回相框、挂在墙上。但心思一动,又觉得没必要。   总归很快要回来。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来。   他脚步踏出档案室,大约五六分钟后,下课铃声回荡在一中。季寒川混在一群年轻男女里,总有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但也只像蜻蜓点水,很快又转开。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方式,就是丢进大海。   季寒川穿着校服,上面没有写年级,于是没人能看出,他是本该被“隔离在家”的高三生。   他面不改色,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餐巾纸。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旁边放着一盒巧克力。是国民牌子,很便宜,中学生也能时常来一块。鬼使神差地,季寒川拿起一块,一起结账。   小卖铺老板娘懒洋洋抬抬眼皮,说:“两块。”   季寒川取钱。上了一晚上网,包间,夜机,一共二十块。现在还剩一百八。   许多人排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讲话,无忧无虑。但也有不少人问老板娘,有没有医用一次性口罩。   老板娘说:“卖完了。”又问:“怎么忽然说这个?今天好多人要。”   年轻的孩子们七嘴八舌,说了升国旗仪式时校长的讲话。   季寒川已经走远,没听到老板娘咋咋呼呼的惊叹。他拐去教学楼,上了个厕所。出来洗手时,旁边一个男生身上带着烟味。旁边个子小些的男生问前者,怎么今天这么大胆。前者就笑了下,说:“告诉你啊,老胡今天不在。”   “不是吧,”咂舌,“老胡也中招了?”肺结核?   “谁知道呢。”耸耸肩,“早上去交检讨,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   季寒川听在耳中,拧上水龙头。   他有点出乎意料的感觉。先前,只知道高三的学生、以及科目老师不见了——去传说中的“老校区”——可现在看,这个“消失”的范围,比季寒川以为的大。   课间很快结束。季寒川踩着最后的铃声,重新回到档案室。   一脚进去,最后的铃音消失。他没看到,十分钟前,放在玻璃柜上的照片骤然喧嚣起来,空荡荡的水泥操场上晃满遛弯的学生。   季寒川抽了两张餐巾纸,悉心垫在照片后面,再把照片塞回相框。   有些鼓鼓囊囊的。他看着处理好的相框,再看看显然仍然潮湿的墙壁。   季寒川自认没能力修水管,更没能力砌墙。但也有其他办法。   他把墙上的钉子拔出来。因墙壁被水浸泡到松软,这个动作变得很容易。然后耐着性子,花了点时间,把钉子按在一个干燥的地方,重新把照片挂上去。   最后,季寒川拿起手机,用完全不符合时代的30M惨淡像素,给这幅老校区图景拍了张照。   照片可以放大,但很模糊,能见到槐树上新抽出的嫩芽,新旧绿色都融到一处。   而后,季寒川收起手机。他仔细看了这里摆出的各种文字资料,从最初建校到一甲子沧桑。经历过很多,其间扩建数次,终于从最初的几栋平房变成现在的样子。   季寒川找到老校区那几栋建筑存在的时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这么看,先前那张照片就拍在一中拿到新的地皮、新地皮上的教学楼要建设完毕,准备推掉老建筑的时候。   读完这些,又过了四十余分钟。季寒川想:能摆在这儿的,好像都是些很光鲜的事儿。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琢磨,想找到“灵异”的表层原因,或许得要换一种方法。   那个年代,网络远没有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但也有一些雏形。   上网……或者再原始一点,老报纸?   季寒川随意想着,重新关上档案室的门。   初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   锁“咔嚓”一声。同时,档案室里,重新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中,又有了人影。无数细小的影子从那栋“教学楼”里出来,想要晒晒太阳、缓解一下在黑黢黢校园里压抑的心情。   而在墙的另一边,某一任校长照片同样骤然灵动。上面的人影缓缓挪动视线,原本慈爱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深沉、冷漠,像是淬了寒冬腊月的冰雪,落在档案室门上。   另一侧,季寒川已经站在阳光下。   他走小道,避开可能会有的视线,心里翻转着各种主意。思索时,无意中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干脆拿出来,剥掉塑料外包放进嘴巴里。   巧克力在温热口腔中融化,带着一点奶的丝滑,混合着一点劣质的甜蜜感。   季寒川垂眼,意外看到,宁宁竟然在此刻出现在自己身边。   季寒川问:“你想吃吗?”   宁宁嗓子很细,说:“我不能吃。”   季寒川慢慢“哦”一声。正常,宁宁的食谱与“人类”不一样,这让季寒川更想知道,宁宁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可对上宁宁的眼睛,看到她眼里单纯的亲切孺慕,季寒川又觉得,知不知道这些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   宁宁总会是他的女儿。   他嘴巴里含着巧克力,身侧没有监控摄像头,更没其他人注目。这里是办公楼后的一片小荒地,原本似乎想要做成小花园,只是藤蔓乱长,野草遍地,蚊虫肆虐。连铺好的石砖小道都变得黏黏糊糊,上面还躺着蚯蚓的尸体。   季寒川走在其中,问:“那你这会儿出来,是因为我吃了这个吗?”   他舌尖吐出一点,嫩红色的舌尖上,带着巧克力酱。   宁宁有点困惑。季寒川笑了声,叫:“邵佑?”   困惑的小丫头变成了一脸冷淡的小丫头。   季寒川逗他,说:“你这样子,我总觉得自己有两个女儿。”   邵佑:“……”冷淡脸变得有点纠结。   季寒川看他片刻,猜测:“你好像不能说。”   邵佑不讲话。   可“不讲话”本身,已经是一种反应。   他披着宁宁的皮,季寒川看不到,在另一个地方,一间老旧很多的教室里,黑板上是老师上节课的板书,值日生正打打闹闹地擦黑板。邵佑坐在第二排,低头,似乎在写练习册。可在其他NPC不曾留意的角度,他眉尖拧起,脸色发白。   同时,季寒川打量怀中的小丫头片刻,笃定道:“这个表情,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邵佑:“没有。”   季寒川道:“你心虚什么。”   邵佑重复:“……没有。”   语气干巴巴的,很难听出什么。   偏偏让季寒川心尖颤动。   “老校区”内,天色倏忽暗下许多。坐在窗户边的学生转头,看向外面阴云,喃喃说:“是不是要下雨了。”乌云遮天。   而这时,邵佑已经趴在桌面上。所有声音、喧闹,都仿佛离他远去。   季寒川怀里,小丫头打了个呵欠,才发觉,是自己又掌控身体。她下意识回头,没有看到教室里的邵佑,只看到满园荒径杂草。   季寒川沉默地看着她。他想问“邵佑出什么事了吗”。   可没有问出口。   如果宁宁与邵佑有联系,这句话让邵佑——不,最重要的是,让“游戏”听到,一切或许会滑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在每一场游戏的逻辑框架下,“游戏”给予玩家很多自由。他们可以和NPC插科打诨,可以用一点言语漏洞来逃出生天。“游戏”对这些行径给予宽容态度,让玩家觉得,自己是可以掌控命运的。   可在另一个维度上,“游戏”的锁链又牢牢压制着被控制的所有人。季寒川之前猜测,宁宁在这场游戏里要活泼一点,能自由自在地与邵佑“连接”很久。这是不是说明,邵佑就是本局游戏的“祂”。   邵佑一定很特殊,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才能在一切降临之后还能和自己保持联系。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把季寒川送出局,让他以另一种视野经历接下来的一切恐慌。   同时,他的“主动”,是建立在“规则”之下的。   是季寒川先说,想出去打游戏。邵佑才能做出接下来的反应。   季寒川心跳蓦然加快。他先前隐隐约约的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   他没有直白说出口,却能肯定: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昨天、今天。 第123章 麻将馆   在串联起所有疑点后, 季寒川豁然开朗。   他思绪通透,换一种角度思考:如果我没有出来呢?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   他能安安稳稳留在“老校区”外, 最重要的因素, 就是那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可如果季寒川没有提出“想去打游戏”,邵佑自然没办法就势让他去那间网咖, 车祸也无从谈起。   当然, 邵佑可以炮制其他原因。然而一切的前提都是, 季寒川抛出了一个被“游戏”认可的饵, 而邵佑抓住时机。   如若不然,季寒川便会随着大部队一起进入“老校区”。   还有另一个问题:显然, 游戏给玩家们挖了坑。但并非无迹可寻。   以季寒川现在的情况看, 在“上一个轮回”中, 发生在玩家身上的变化都可以保留。可以是身上的伤痕,同样可以是味蕾上残留的一点感知。最重要、也是最明显, 一定会公平摆在所有玩家面前的,是迅速消失的游戏说明。   说明玩家看到游戏说明前,已经流逝了一段时间。   这样的提示, 清晰又难以察觉。季寒川记得很清楚,温泉酒店局中,血字大约停留了两分钟。安平轮局内, 血字在他观察完周围环境后才慢慢浅淡。可这一回, 游戏只留给玩家读一遍说明的时间。   虽然很苛刻, 但毕竟存在。   所以季寒川忍不住觉得:这是否是游戏运行机制“刻板”的一种体现?   会挖坑, 但在挖坑的同时也会留一点尾巴, 给玩家发觉不对的余地。   “刻板”的同时,多了些小聪明,会耍滑头,很容易就能欺瞒过玩家的眼睛。   说明中提过,本局游戏共一百天。季寒川不知道现在是第几次轮回,他只知道,如果本轮游戏会一次次重启,那其中的进度安排:鬼怪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变得有攻击性……不能以常理推断。   他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失去记忆、重新开始,那不如提前做一些标记。   好提醒之后的自己。   季寒川又去了趟保洁人员的休息室,这回,他把校服外套塞进角落无人使用的柜子里,对着自己的裤子略微发愁。   但很快,季寒川想起,学校门口有一些杂牌服装店。   他手上还有178元,在没找到赚钱途径前,每一块都要精打细算。   季寒川翻墙离开学校,先花三十块买了条质量颇差、凑合着能穿的裤子,然后拐去一边的商店,买了把水果刀,一包女性每月必用棉制品。   校服裤子被他团吧团吧,暂存在商店。老板看着他,眯了眯眼睛,说:“一天五块。”   季寒川:“……”行吧。   老板悠哉悠哉,说:“先付钱,存几天?”   季寒川和他商量:“久了有优惠吗?”   老板:“有,包周二十。”   季寒川拍板:“那就二十了。”   做完这些,他找了间小旅馆,开了个钟点房。   积蓄骤降到八十块。季寒川心有戚戚,想:邵佑之前怎么不多给点。   算了,他应该也没办法。听林雷的意思,邵佑对季寒川管得严。二百块,还是“出门上网”这个理由,没准已经是极限。   进入房间后,季寒川坐在厕所里,先用自带的打火机给刀子消毒。之后,用刀子对准自己手臂。   他放松肌肉,即便如此,一刀下去,仍然很难割破皮肤。   季寒川纳闷:那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虽然能推断出本轮游戏的机制,但落在这种细节处,就有点摸不着头脑。   好在对于刀砍不入这种情况,季寒川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在他的印象中,几天前,自己还在海上飘着。那时候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鱼怪,以及它们身上掉落的鳞片。鳞片锋利,犹如尖刀。可那样的尖刀要割破季寒川手臂,都需要极大力量。   所以季寒川很耐心。他一边“自残”,一边自娱自乐,想:之后得把浴室给人家打扫干净。   这就是他选在这里,而非房间内割胳膊的原因。   瓷砖总比毛毯好擦。老板要做生意,季寒川也不想搞出一副酿成血案的样子。   最后,季寒川在自己手上刻了两个字。刀印很浅,偶尔滴落血珠,但因伤口不深,血液不多。   第一个字是:“天”。   第二个字是:“次”。   划完这两个字,季寒川又在字后面各自带了两笔,算计数。   是“正”字前两个笔画,并且在“次”后面,额外加了一个点,意思是:不知道之前还有没有。   他不想表现得这么像非主流少年,奈何目前能证实的消息只有疤痕会留下。季寒川倒是额外买了支马克笔,把现状言简意赅在腿上写了一遍。心想:不知道这些笔迹能不能留到下一次重启。   此外,季寒川还有其他担心:万一没有“下一次”了呢?   万一这就是“最后一次”。   在温泉酒店中,季寒川听说有人被困在地下廊道,便直接下楼;   安平轮上,三等舱乘客饿着肚子、无比麻木,季寒川干脆捉了条鲨鱼,为他们找到一点生存的期望。   所以此刻,季寒川扪心自问:我希望“老校区”里那些人被困下去吗?   ……不希望。   他想:我想“救”他们出来吗。   毫无疑问。   季寒川想:但我要怎么做?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在下一次“重启”时,用下午最后三节课时间,打消老师们“百日闭关冲刺”这一念头。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是高三整个年级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同时,学校里其他教职工对“老校区”的存在两眼一抹黑。   那其实很简单了。到时候,把校长带到高三其他人面前,两方谈话。   季寒川晚上回校时那扇铁门已经关闭。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大批猎物已经进笼,所以“老校区”不介意一个溜掉的季寒川;要么那扇铁门的打开,有时间限制,等到某个点必须关闭。   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重要前提。   季寒川能“想起来”。   他深呼吸,放下刀。刀片上沾着鲜亮的血迹,在昏暗灯光下一点点干涸。   之后,季寒川拆开那包卫生巾。是粉色包装,他付款的时候,商店老板还对他露出点暧昧的目光。   换去校服之后,季寒川面孔仍然青葱,但已经多了点散漫的“社会青年”气质。他身材高瘦,面容俊俏,看起来就是受女孩儿喜欢的后生。这么一个男青年,跑到商店,买卫生巾……   足以激起很多联想。   但季寒川买这个,是为了给伤口止血。卫生巾吸水性好,又干净卫生,出厂前消过毒,很适合这种场合。   他艰难地把卫生巾固定好,拉好袖子,对镜自照。   没什么问题。   季寒川满意,掐点出了房门,到小旅馆前台退押金。   等取完押金,他的积蓄正好三张钞票:五十,二十,十块。   季寒川沉吟片刻,还是直接问:“姐姐,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打麻将啊。”   他长得好看,于是小旅馆前台的女孩嘻嘻笑一下,说:“你把微信号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季寒川拿出自己的老年机,很无辜:“这也没法下微信啊。等我赚了钱,买好新手机,再来加你?”   前台:“……”有点难以置信。   这年头,智能机一个几百块,这人居然没有?   前台女生心里生出一点“这人是不是过于穷酸”了的嫌弃。抱着这种眼光看,季寒川身上的毛衫、背心,都显得十足廉价。   她撇撇嘴:“算了。出去以后左拐,进第一个小区。进去以后直走,右拐,第三排楼……”这么说了一通。   季寒川记下来,笑一笑:“谢谢。”   他走进寒风里。   前台女生“啧”了声:“怎么不冻死你。”   季寒川倒是真不冷。   不说体质问题。他身上穿的,除去一条三十块的牛仔裤,其他都是邵佑家管家一订就是一个系列的衣服。他胡乱穿,邵佑也没说过价钱。   但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背心,能值四位数。   季寒川不知道这个。   他按照小旅馆前台女生指的路,找到麻将馆。老板看他一眼,用海城话问:“是萨宁介绍那来的?”   季寒川回答:“我阿是听老王介绍额。”   他睁眼说瞎话。“王”是大姓,总能撞上几个姓这个的熟客。老板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撩开帘子。   季寒川从容地走进去。   并且在发觉游戏仍然不判定他OOC时,心想:难怪在之前温泉酒店里,我赢得那么顺手。   没准他就是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   季寒川在麻将馆待到下午两点,手上的钱,成了四位数。   有人怀疑他是老板找来的,还有人偷偷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一起合作一下。   于前者,季寒川什么也没说。于后者,他熟练地掏出老人机,说:“记下手机号。”   那人:“……”穷鬼,算了。   三点十五,季寒川坐上通往市图书馆的公交车。 第124章 十年   市图书馆下班是在五点半。季寒川坐了半小时车, 踩着三点的尾巴进入。   他看导览,过刊阅览室在二楼。等上了楼, 又要先登记图书证。   季寒川:“……”正常社会就是这点不好,缺少证件就举步维艰。   他不知道自己身份证号、过去在用的手机号,当然做不到去前台查询信息, 看是否已经办理图书证。   季寒川惆怅:好像没办法走正常途径了。   他先在身上摸了摸,露出点迟疑目光, 说:“好像放外套口袋里了,我去取一下。”   季寒川面容白净,表情诚恳, 又恰好穿了一身内搭,的确是还差件外套的样子。阅览室管理员点点头, 没说什么,又去看手边电脑屏幕。   后面没等到季寒川,也不意外。萍水相逢, 谁也不是谁的老妈子。   可事实上, 此刻, 季寒川已经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中。他找到零四年本地日报的合订本, 厚厚一摞, 看完需要耐心。季寒川想了片刻,觉得现在在这里看有些不保险, 容易被发觉。要说把合订本带走……太多了, 带不完。   他决定晚上过来。   于是又走到窗边。书架挡着, 管理员完全没有留意房屋深处的动静。窗子被轻轻推开, 又从外面拉上。季寒川从楼边跳下,轻巧地落在地上,身姿像猫。   等天黑的时间,他吃了晚饭,又买了一个小巧手电筒。最后一点时间消耗在网吧。   这块儿离学校很远,再没哪个网管认识他。但季寒川额外花了点钱,以自己出门忘带身份证为借口,请网管把自己的证件借给自己。他看起来年纪轻,但也没到“小”的程度。借他身份证的网管随口问了句,“你多大?”   季寒川说:“二十二。”   网管就笑,也不知相信与否。他开好机子,说:“行了,去吧。”   季寒川便离开了。   他上网,以海城一中为关键字,将搜索时间定格在零五年前。他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但还真跳出几条消息。   季寒川一一看了过去。   高考状元心得分享?   ……哦,关键词有误,状元是十一中的。   某个名人曾经是一中学生?   老校友发在本地论坛上的学校新气象?   季寒川看着看着,暗自想:还真和九十八中形成鲜明对比啊。   一个是社会混子烂成一摊泥的沼泽,一个则是祖国花朵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摇篮。   季寒川一手托着脸,一手所以滑动鼠标。他想:其实我和邵佑的人生,原本应该是两条平行线吧。   永远不会相交。   但在几个月前,这样的平行,被什么事情打破。   邵佑救了他。   他有了今天的生活。   季寒川倏忽遗憾。昨天下午,三节课时间,自己想到许多事,唯独没想到与邵佑好好聊聊天。   他继续往下滑。然后再某件事上,微微眯起眼睛。   高考舞弊案?   季寒川点了进去。   这事发生在零四年。同一年,老校区被推倒重建。而档案室保留的最后照片,正照在那年高考结束后。   季寒川迅速读完报道。无线电作弊,把接收器藏在眼镜框里,耳道中放了微型耳麦。等到开考之后,考场内有人接应。接应者是一名老师,姓陈,他拆卷后把试卷提前拍出去。   在外等待的组织者找枪手做卷子,再把答案传回考场学生们的耳麦中。   当时检测技术尚不发达,前两门考试都顺利完成。到第二天上午,综合开考。某个考场内,一个学生的眼镜掉到地上。   一切是猝不及防的意外。老师帮学生捡眼镜时,意外发觉镜框裂开,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而那学生冷汗涔涔,脸色惨白。监考老师看到,迅速明白,自己撞破了一场舞弊案!   于是开始彻查。   一路追踪,最后从组织者那里拿到收款名单。顺着名单查下去,让所有人惊诧不已的是,被卷入其中的,多半是一中优等生。后来警方进行多方谈话,不少学生承受不住压力,承认是老师鼓动他们“买答案”。   追根究底,是因为一中前两年升学状况不佳,而校长又急于出成绩,把压力下放到高三教研组身上。某日一名高三老教师与人喝酒,醉了之后说出心中烦恼。然后与对方一拍即合,一手谋划了这场海城第一高科技舞弊案。   为了利益最大化,老师们放弃了普通班学生,把目标定在尖子班。   案情被揭露后,那年一中有近百名学生高考成绩作废。其中有人去其他学校复读,也有人直接进入社会,开始打工。   人生就此走入不同方向。   此外校长引咎辞职。季寒川见到照片,觉得有些面熟。他很快记起来,自己曾在昨天档案室内见到这个人。   他读完一遍报道,总感觉什么地方微妙不对。于是往上滑了滑,看着某一段出神。   昨天下午,他听周围学生聊天,似乎有人说起“百日冲刺”的由来原因。   是升学状况太差,十年都没出过一个状元,过去两年生源愈发糟糕了,好苗子都被其他学校捞走,于是年级开会,校长施压,最终弄出一个类似于“集中营”的政策,让学生们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学习、提高成绩上。   但季寒川想着这些,又记起邵佑。   实话实说,哪怕“十年没出过状元”,一中也不算很差的学校。和九十八中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所以以季寒川的角度看,邵佑在一中,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他原本是在一班,尖子班,一中的希望。   问题是,昨天晚上,季寒川查了邵佑父亲邵安远的资料。   这让他有些疑惑。一中是不差,可作为海城首富,邵安远的儿子,却在一中……   总有些“不合适”。   以邵家的财力,以邵佑原本在一中一班的成绩,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而不是眼看着持续走低的一中。   所以此刻,季寒川动了动手指。   他昨天只查了九十八中的高考成绩。   这回,关键词变成“海城一中”。   最先出来的报道,就是去年高考喜报。   往下一拉,状元采访。   季寒川看着这一切,轻轻眯起眼睛。   这回关键字没有识别出错,去年的理科状元,是一名一中的女生。点进去看采访视频,镜头前,她落落大方,说起平日的学习娱乐。言语之间,都说一中教学气氛宽松,老师是学生的良师益友。另一条采访中,状元的班主任也出场。季寒川见到对方,觉得有点面熟,或许是昨天在走廊中有过擦肩而过。   班主任同样提起学校“氛围宽松”一事,温和地说,老师只在教学中起一个引导作用,最重要的还是靠学生自己刻苦努力。比起传达知识,他们更要做的,是激发学生的实践能力、创新能力。   非常符合新式教育观。   但和昨天季寒川听到的消息格格不入。   采访最后,记者问一中的状元,平时是怎么安排时间。   状元说,自己是走读,只上两节晚自习。每天正常上课下课,会在晚自习期间完成作业。同时也在发展一些自己的兴趣爱好,虽然高三,但在过去一年中,她仍然担任学校手工社团团长。记者问她觉不觉得这样耽误时间,状元就笑一笑,说怎么会耽误。又举例,说自己的好朋友甚至是模联主席,高三还出去打过比赛,拿了奖项。高考成绩依然不俗。   季寒川看着电脑屏幕,想:显然,老校区那种环境、“百日冲刺”的学习压力,都没有降临在这些学生身上。   在“过去十年升学率”压力下,进行的一切决策,都是谎言。   真相是,高考舞弊案后,新上任的一中校长痛定思痛,在学校内大刀阔斧地进行革新。他亲力亲为,深入一线教学。在过去某年的文科状元采访视频中,季寒川还看到,那男生对校长进行了高度评价。   “校长给我们带过两个月历史课。也就是那两个月里,我下定决心要学文科。”   镜头前,男生温文自信,侃侃而谈,道:“之前总有‘文科无用论’,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历史不是干巴巴的年代事件,而是一个个让我们反思的、营造更好未来的过往。我在欧老师的课上才学到这些……欧老师的上课方式很棒,听他讲课,永远不会枯燥,就像是在听评书、听故事,故事听完了,知识点也记住了。听说,我们这一届选择文科的比例比往年大幅度提高,都是欧老师的功劳。”   季寒川看到那位“欧老师”的照片。   很巧,也是个熟人,一样在白天档案室中出现过。他是这任校长的上一任,在一中待了足足十年,让一中出了十二个状元。其中有四年,文理状元都出在一中。   季寒川若有所思。   这天晚上,他潜入市图书馆。从市图书馆的过刊合订中,看到了更多关于舞弊案的细节。   他一手打手电,一手翻刊物。报纸走过很多个年头,纸质细薄,季寒川要很小心翻阅。他快速找到几条与一中有关的报道,看到的内容与白天大致相仿。只是又出了一些细节。   里面提到,记者进入某个小区,采访某位当事教师。   这只是含糊一笔。但哪怕季寒川不懂新闻学,也知道,此类写法有些不妥当。但眼下,这是一场“游戏”。   很多事,不能以常理判断。   季寒川把合订本放回原本位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25章 小区   海城是一座很大的城市, 有两千万人在其中饮食起居、工作生活。一中失踪的千余人是近来最大的案子,但也没到占据所有警力的地步。   无数起猝死集中上报, 警方焦头烂额。他们原本不觉得这是“案子”,大约只是当代社会,年轻人压力太大。可忽然有同事迟疑道:“可能是我太较真了吧。但这几个‘猝死’现场, 是不是有点共同点?”   旁人一怔。   “他们的鞋子,好像都是鞋尖对着头的。”   旁人:“……这也, 没什么,吧?”   “不是啊,鞋尖对着床这本身挺正常。有人就是这么上床的, 可你看,这两个鞋子, ”拿出一张现场照片,“摆的整整齐齐!当然,不是说人家不能整整齐齐, 可既然都‘特地摆’了, 为什么不是摆成方便早上穿的样子?一家两家是这样, 算是个人习惯。可这些全部都这样……鞋尖还都对着枕头。”   这段话说下来, 警局一片寂静。   无数人心底发毛, “你你你,别说了!”   提出这点的人忍不住道:“头儿, 你说呢?”   办公室里, 中年人狠狠抽了一口烟。   “把这几天的猝死案搜集一下!晚上都别睡了, 给家里发个消息!干活儿!”   在这同时, 季寒川站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   他手臂上又多了一条疤痕,“天”字后的“正”成了三笔。   上面照旧垫了一条卫生巾,被衣服裹住,从旁人角度看,不觉得哪里不对。   老旧小区往往物业很差,季寒川从容地直接进去。不用刷卡,也没人要他登记。   脚下水泥地很多地方已经碎了,季寒川绕了一圈,找到小区内老太太们集中织毛衣,聊家常的地方。是个小花园。   他长得好看。只要愿意,就能嘴甜。这会儿三言两语,逗得老太太们满脸是笑。最后问,“阿姨,侬晓得陈老师住辣啥地方?”   被这么个俊俏小伙儿喊“阿姨”,像是自己也平白年轻十岁。只是季寒川的问话,让老太太们倏忽怔愣。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寂静。   季寒川心中反道:果然有戏。   他还是笑眯眯蹲在那里,看起来无辜又乖巧,小脸白嫩,嘴巴甜,眼睛也亮,睫毛纤卷,好像电视上都再难找到这么可心的孩子。   一个老太太问他:“侬寻伊是做啥额?”   季寒川想好了。他解释,说自己在读新闻,最近老师布置了作业,让他们对海城过去发生的某件事做一个追踪报道。   自己小组成员选择了当年那场舞弊案。   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最后无奈地挠挠头,说自己忘记带学生证。   这话说的,破绽百出。只是他现在面对一群老太太,又有相貌优势。老太太们先入为主,觉得季寒川是好孩子,乖巧可爱,惹人心疼。于是此刻叹口气,相信了他的话。   其中一人说:“伊搬场了。”早在当初舞弊案闹出来,有记者在报纸上写了小区地址,那位陈老师就匆匆搬走。   季寒川想了想,问老太太们,知不知道陈老师搬去哪里。   老太太们相互看看,有些迟疑。最后,却还是告诉季寒川陈老师女儿工作的地方。   季寒川道谢,准备离开。   往小区走,恰好看到一家人开车回来。一身素服,为首的女人抱着一张黑白照片。   季寒川与他们擦肩而过。   然后蓦然回头,往前一步,叫了声:“阿姨!”   那女人一愣,回头,莫名地看他。   季寒川看着她怀里的照片,问:“这是童警官吗?”   那天去医院看他,告诉他会交警队会处理车祸后续事宜、让肇事司机向季寒川赔偿的交警!   抱照片的女人嘴唇颤了颤。她旁边,显然是她丈夫的人揽住妻子肩膀。男人苍老,此刻大约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带儿子回家。   儿子的尸体还躺在太平间里。他们还是很难以置信,向来身体康健的儿子怎么会猝死。他虽然工作辛苦,但也有注意休息……   他们看着季寒川,眼里有痛苦,也有疑惑。季寒川深呼吸,自我介绍,说自己之前出车祸,走在路上被车撞了,是童警官处理。   夫妻二人一怔。   他们其实不太清楚儿子工作过程中遇到什么。但季寒川这样说了,他们就轻轻点头,也不知该如何应话。   季寒川说:“我前天车祸,童警官很热心,一直帮我。”   他见到夫妻二人神色震动。   季寒川说:“没想到……”   他说:“节哀。”   女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丈夫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扶住妻子,看季寒川,俨然十分不悦。   季寒川却问:“劳烦问一下,童警官青年俊彦,怎么会——”   女人哭道:“昨天早上,没起来。我们送去医院,说是已经……呜。”   “好了。”他丈夫安慰妻子,又对季寒川道:“失陪。”   两人离开。   季寒川站在原处。他知道自己唐突,但此刻,季寒川心里幽幽冒出其他念头。   他想:这是“意外”吗?   很正常。一座大城市,死一些人……再寻常不过。   哪怕这人自己前天刚刚见过,也可能只是巧合。   前提是,这是“现实世界”。   而非“游戏”。   “游戏”中没有巧合。   季寒川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有记忆的第一轮里,那座温泉酒店,有彭总、碎骨女人、镜中会融化的怪物……淋浴喷头喷出的血水,烧焦一般干枯的手臂,还有那个会拖人溺死的温泉,“背靠背”的声音,停不下来的电话铃声。   短短七天,就有这么多鬼怪。最先时还能君子协议,每个鬼锁定一个猎物。但越往后,“规则”对他们的管控越松。   所以季寒川从里没想过,这一轮长达一百天的游戏中,自己只需要应对一件事。   现在已知的问题有:“老校区”的存在,以及邵佑。   对,季寒川很肯定,邵佑也是本局中的一个鬼。只是身份特殊,或许是“祂”。   但季寒川相信,邵佑不会有意害人。   尤其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过去惨淡,那么帮助旁人、尽力捞一把的心态,或许正是在与邵佑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形成。没准是邵佑教会他“善良”。   但这不代表玩家们安全了。   温泉酒店的游戏中,他离开温泉酒店后,一样遇见鬼司机;   溺水之后并未身故、而是得到抢救的玩家住在医院里,没几天,心脏病发作。   显然,酒店中的鬼只是整个城市的一片缩影。事实是,在酒店魍魉肆虐时,城市中的其他角落也在上演惊魂时刻。   可那毕竟是一个小城市,只有百万级人口。不像海城,是千万级的繁华大都市。   “——现在已知的问题有,”老校区,方良摊开一页新练习册,“晚上床头出现的影子,还有半夜会从背后叫人的声音。”   玩家开会。左雯补充:“床头影子是传言,背后声音是现实。后者的破解方法是不要听、不要回应……暂时是这样,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变故。”   穆向荣:“列这些有什么用?”   左雯瞥他一眼:“把问题找出来,集思广益。总好过临了脑袋发蒙。”   穆向荣“啧”了声,道:“行行行,我看你们还能捣腾出什么来。”   “我怀疑,通往‘外面’的门已经关闭了。”方良说,“这很奇怪,我搞不清这局游戏的具体范围是什么。”   左雯:“还有,你们不觉得进度太快了吗?一百天,这才第三天,就出了这种传言。”按说怎么也要到第三十天吧?   “你们就一唱一和吧。”穆向荣道,“都是让你死,哪有那么多原因。”   左雯凉凉道:“你不想一起想,可以不来。”   方良:“还有,李青说,第一天晚上停电,那时候他在办公室,觉得同办公室里有人影子不对。这会和床头那影子有关系吗?”   左雯咬着笔头,不说话。   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这些讨论、这些疑惑,已经重复过。   他们陷在一样的问题中,无法前行。   只是又有不同。   “有个很严峻的问题,”姚光远道,“食物。”   方良赞同。他在笔记本上写下“食物”二字,然后画一个圈。   姚光远缓缓说:“这个学校里,只有食堂仓库里有吃的……”   董佳泽接口:“但一定不够这么多人吃一百天。”   姚光远说:“怎么办呢?”   穆向荣嗤笑一声,说:“把那些NPC干掉,剩下六七十个人,总够吃了。”   左雯微微拧眉,方良道:“有难度。”   穆向荣瞥他一眼,说:“你想饿死?自便。”   方良就不说话了。   “行,大家达成共识。”姚光远结束话题,“具体的,我会和几个身份是老师的玩家商量一下。大家到时候来帮忙就行。”   左雯忍不住问:“你们已经决定了?”   姚光远微微笑一下,说:“是啊,先下手为强。” 第126章 陈老师   季寒川花了点时间, 到第五天,终于找到陈老师女儿。   他约对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陈老师女儿今年二十多岁, 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媛。她面容素净,坐在季寒川面前,眉眼里带着点紧张和厌烦。季寒川礼貌地请她喝焦糖玛奇朵, 陈莉莉道:“不用。”   季寒川说:“你可以放松一点。”   陈莉莉忍耐地:“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吧。”   季寒川就想:哦, 她讨厌我。   很正常。   季寒川觉得,两人身份对换,他也不会拿出很好的态度。所以他很理解陈莉莉, 此刻直接问:“我想知道,陈老师现在怎么样?”   陈莉莉两只手捏着, 放在桌面上,说:“我爸已经不在了。”   季寒川微微一怔。   陈莉莉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家受到很大影响。哪怕搬家, 都没有止住流言蜚语……当然, 我爸自作自受。”   她讲起父亲, 语调中有种奇怪的冷漠。   陈莉莉:“之前经常有另一个男人到我家喝酒。两个人喝着喝着喝醉, 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还要拉上我,让我假装他们学生。我妈看不下去, 赶他们走。季同学, 我知道的不多。”   季寒川单手托着下巴, 装模作样在本子上做笔记, 还放一只录音笔在手边。他这会儿还是用之前的理由,只不过花点时间,在震旦大学失物招领处“借”到一个学生证。   陈莉莉因此相信他的身份。但季寒川觉得,她愿意赴这场约,应该还有其他缘故。   现下,他听完陈莉莉的话,说:“陈小姐可以先讲你知道的。”   陈莉莉手指绞得更紧。季寒川看她这样,想到宁宁。宁宁那么小,季寒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迎来这个女儿。准确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宁宁毕竟不是寻常小孩。   但他这会儿想,等宁宁长大,也许“游戏”已经结束,不用再有下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也许自己和邵佑已经死掉,宁宁需要一个人在无数世界中穿行。   长大的宁宁会是什么样子?会和陈小姐一样,二十多岁,仍然改不掉小习惯,会在紧张的时候捏着手指,做许久心理准备终于能讲话吗?   陈莉莉深呼吸,脸颊上的皮肤有些干,或许是工作繁忙来不及护肤,季寒川在她鼻尖上看到一点起皮。她说:“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查下去。”   季寒川的笔一顿。   他不动声色,问:“为什么?”   陈莉莉坚持地:“季同学,你可以换一个主题。这个问题查下去,会有危险。”   季寒川笑了下,说:“陈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学新闻的,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背后什么东西的喉舌。这是实话。但至少这个时候,我还有点梦想。”   陈莉莉厌烦地:“我不和你谈梦想,只给你一个忠告。”   季寒川微微眯眼,想:她到底知道什么?   他问:“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哪来的危险?十几年前的案子,当初有牵连的人都长大成人,不少三十多岁,哪有那么放心不下。就算真想要报复,也轮不到我头上。”   陈莉莉嗓音抬高一点:“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看起来紧张又焦虑,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季寒川默默望着她,说:“陈小姐,你看起来很害怕。是你有危险吧。”   陈莉莉肩膀缩进,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动物。季寒川这会儿才想通,原来她不施粉黛是因为真的没那个心情。她看起来好像快死了。   季寒川干巴巴道:“我是不是要帮你报警?”   陈莉莉猛然站起来,就要走。   季寒川叹口气,说:“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不是震旦大学的学生。”   陈莉莉皱眉,像是困惑。季寒川看她,明白她一定已经遭遇了灵异事件。   正常。   这个环境下,整个城市都岌岌可危。海城一中甚至不一定是恐怖的发源地。   陈莉莉嗓音发颤,问:“那你是谁?”   季寒川嗓音平平,反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   陈莉莉声音尖锐起来:“你到底是谁!”   她看上去要崩溃了。   能撑住之前的平静,都不知做过多少提前准备。季寒川自忖心理年龄比她大很多,看陈莉莉这么害怕,他安慰对方:“我是或许能给你提供一点建议的人。”   陈莉莉看他片刻,骤然颓然,坐下来。   这回季寒川再点玛奇朵,陈莉莉没心情反驳。等饮料端上来,有点过于热。可手放在杯壁上,陈莉莉凉到彻骨的心开始回暖。她试着尝一口,很甜,甜到发腻。表情显露出一点意外,季寒川就主动承认,说自己下单的时候让人多放一倍糖。   糖分能让心情变好。   陈莉莉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解释。她头脑混乱,嗓子发干发腻,想到自己看过的一些网剧、小说。最后问:“你是那种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人吗?”   季寒川想了想,说:“不准确。但我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这次找你的真实目的是搞清楚当初一中舞弊案还有什么内幕。学生证上的照片是刚刚照的,你仔细看会发现钢印位置完全不对。”   陈莉莉听完,知道对面青年人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他是什么来历。   季寒川也没办法。   他在这场游戏十八岁,说出来就要先被盖个“刚成年小屁孩”的戳。遇到危险情况,要是别人有绅士风度一点,决定妇女小孩先行,季寒川会是被排在“先行”名单里的那个。   再说,他对自己的身世来源全靠猜。虽然已有头绪,但万一哪里不准确,被游戏判定OOC,就要引出一堆麻烦。   季寒川不认为自己对付不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当然是模糊身份直达重点更好。   桌子对面,陈莉莉调整一下思绪,说:“我妈那会儿把他们赶走。是真的赶走,分居,要离婚。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之后就和妈妈过。我妈想到这个就哭,她应该知道我爸想干什么。劝过骂过威胁过,我爸不听。我妈提心吊胆。后来事情被曝光,我爸直接被判刑,两年,罪名是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名这么大,我妈都要崩溃。到这两年还在说,我不能考公都是因为这个,直系亲属有污点……我倒是觉得还好。”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不错。   陈莉莉抱着玛奇朵的杯子,看着季寒川。季寒川的衣着就是普通青年,却长了一张能把所有衣服都穿成T台走秀风格的脸。只是看起来还是有点嫩,皮肤白眼睛亮,陈莉莉看在眼里,分不清季寒川年龄大小。   她心情镇定一点,在季寒川鼓励的目光中继续道:“过两年,我爸出狱。我妈没有去接他。这两年我才知道,当时其实很多人劝,她那群闺蜜朋友,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陈莉莉显然想要抱怨更多,但想到季寒川的目的,她还是打断自己的情绪,继续平铺直叙下去:“我妈不想原谅他,但最后还是折中一点,愿意让他来看我。我已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他可能也后悔吧,我不知道。”   季寒川说:“陈小姐,你刚刚说,陈老师已经不在了。”   陈莉莉:“对。”她咽一口唾沫,“他是生病去世的,癌症。那段时间,之前和他喝酒的那个男人又来看他。我妈见他,恨得咬牙切齿。我问她,她不告诉我。”   季寒川说:“你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吗?”   陈莉莉谨慎地:“看照片应该能认出来。”   季寒川说:“我没有照片。可以借一下陈小姐的手机吗?”   陈莉莉有点意外。季寒川说:“要上网搜一下,我手机是这样,没办法。”   陈莉莉看着季寒川拿出的老人机,嘴角抽搐一下。有点恍惚,但莫名其妙更相信季寒川来历不简单。   在找到浏览器APP、把手机递给季寒川时,陈莉莉问:“季同学……季先生,你用这种手机,是有什么讲究吗?”   季寒川愣了愣,去看陈莉莉。从对方表情中,他猜出点什么,好笑道:“没有。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   陈莉莉身体明显一抖。   季寒川说:“你好像很害怕,又逃避,不敢和我说具体遇到什么。”   陈莉莉脸色越来越白。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打字,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渐渐划过。他气质从容,像是泰山崩而不变色。嗓音温和,说:“其实没什么。最可怕的反倒是‘害怕’这种情绪。”   陈莉莉听到,心神恍惚。   他找到一篇零四年的新闻报道,那上面有当时一中校长照片。季寒川拿给陈莉莉看。   陈莉莉回神,仔细分辨手机上有些模糊的照片,犹豫道:“好像是。”   季寒川:“好像?”   陈莉莉:“我当时太小,之后……这又那么多年,他当然会有变化。”   季寒川:“也是。”   他把手机还给陈莉莉,解释:“这是那件事出来时一中的校长。当然,在整体案情中他被摘得干干净净。”   陈莉莉沉默。季寒川看她这样,问:“陈小姐没有查过吗?”   陈莉莉说:“一开始是没想过要查,后来我妈妈不让。她看到这些就很伤心。我不想让她上心。”   单亲妈妈带小孩,受很多苦,不必赘述。   季寒川觉得前情已经铺陈得差不多,问:“陈老师既然离世,那还有什么危险呢?”   话题又转回此处。   这回,陈莉莉像是挣扎已久的一只飞蛾,终于能破开困住自己的茧子。   她嗓音干涩,回答:“几天前,我爸爸回来了。” 第127章 他回来了   “他出狱回来, 到病逝,大约还是两年时间。我现在想到那会儿, 还觉得是做梦。印象里好像听到他和我妈吵架,或者说我妈单方面骂他,问他后不后悔当初做那种事。他说, 他只是想让孩子们的成绩变好啊。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我妈生气了,和我继续骂他, 说他有病,不知道好好把教学工作搞好,就知道搞一些歪门邪道。你这么说, 我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校长, 是姓孙吧?我爸让我把他叫孙叔叔,为什么我妈看上去也很讨厌他。”   季寒川道:“你说‘陈老师回来了’,是指什么?”   陈莉莉惨然一笑:“字面意思。他回到我家, 准确说是我和我妈的家, 就像是平常上班下班, 回来以后还脱掉鞋子躺在沙发上睡觉。如果我不知道他死了, 那肯定觉得这人又懒又烦, 我妈嫁给他是图什么……但我会觉得他是个活人。”   有缺点会烦人那种。   “但我知道他死了!他死的时候我和我妈一起披麻戴孝!我妈在一边哭得稀里哗啦,我后面问她她为什么要哭, 不是很讨厌我爸吗?她反过来问我, 说怎么能不哭, 那是她老公啊。我搞不懂。”   陈莉莉说着说着, 就会把话题扯开。季寒川不得不一次次提醒她两人之间的正题。   陈莉莉神经质地拧着手,深呼吸,说:“抱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季寒川理解地:“没事。”   陈莉莉道:“他回来之后……在家里那段时间,我会忘掉他已经死了。”   季寒川微微拧眉。   陈莉莉说到最要紧的地方,语无伦次,像是骤然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她说:“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休养。好像那扇门就是一个圈,走进去之后就会忘掉之前的事情。在里面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知道我爸活着,我们一家三个人都在就行。但每天早上出来上班,一走出家门,我就一下子清醒了。”   季寒川在笔记本上涂了一个点。   陈莉莉瞄一眼他的本子,觉得季寒川之前表现得仿佛在记东西,实则什么正经内容都没写。   她压抑太久了。想要和周边朋友同事倾吐,甚至动过把其他人带到家里的心思。她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证明一下到底是自己疯了、出现幻觉,还是真的遇见灵异事件。   这个念头冒出来当晚,她进家门,还是瞬间什么都不记得。可那晚餐桌上,妈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自己新学了菜式,莉莉可以请朋友到家里来吃。   餐桌上,陈莉莉说好。第二天出门,一身冷汗。   她回头,从渐渐合拢的缝隙中看向自己熟悉的、待了十数年的家。她妈妈在收拾桌子,一边收拾一边抱怨丈夫光坐在那里不动手。而她爸爸,那个早就该死掉、甚至已经被火化的男人手上捏着报纸,大约正看新闻。听到妻子的话,他勉为其难地抬手,挪了几个碗。   做这个动作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怪物抬起眼睛,看了眼门口的陈莉莉。   他问陈莉莉:“莉莉,怎么不走?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陈莉莉几乎要虚脱了,瞬间将门扣上。   这会儿,咖啡厅里,陈莉莉说:“可能今天晚上,他们就要问我是不是谈了男朋友,要我带你回去吃饭。”   季寒川说:“你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陈莉莉苦笑,揉一把脸,道:“我不知道……”   她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你这样,好像真的挺有信心,倒是真有点想带你回去。”   季寒川:“其实我已婚。”   陈莉莉:“……”   她愣了愣,“好吧。”   季寒川:“下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有问题,还每天回去?”   陈莉莉:“我妈还在啊。我不能丢下她。”   季寒川:“不考虑带她走吗?”   陈莉莉:“没办法考虑。我进了那扇门,就不会想‘走’。出了那扇门,又没办法和我妈有联系。我妈之前工作太累了,身体不好。家里没有电话,我爸……那个鬼拿走她的手机,她还觉得是为她好。还有,虽然她抱怨我爸不洗碗,但这两天买菜都是我爸去。她根本不会出门。”   季寒川说:“你和阿姨感情一定很好。”   陈莉莉喃喃道:“对。我不能……但我很害怕。”她看着季寒川,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季先生,你说你经历过这种场合,那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季寒川说:“还是要先看看情况。”   陈莉莉沉默片刻,看一眼手表。她说:“要两点了,我得回去上班。”   季寒川说:“我在这里等你吧。”   陈莉莉有些惊诧地看他。季寒川道:“不用叔叔阿姨邀请了,我今晚就和你回去。但是,不要介绍说我是你男朋友。”   他想一想:“就是普通同事吧。我帮了你的忙,所以作为回报,你请我吃饭。”   陈莉莉答应。   两人讲好,陈莉莉离开。季寒川低头,把本子翻过一页。   他觉得自己已经理出一个“明面原因”了。   不用很规整的逻辑,只要表面能说得过去就行。   “游戏”搭建出一个仿若真实的世界。如果季寒川不是心知肚明,自己绝对不是十八岁。那他或许会觉得,眼下一切,是发生在现实里。档案室里的灰尘,过马路时的红绿灯,医院里的生老病死——哪里不真实?   可他的年纪、他与邵佑的关系都在提醒季寒川,这只是一段“过去”。   从最初的说明来看,这段“过去”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海城一中。但游戏毫不吝惜,竟然大手笔搭建出一整座城市,还有其中往来的行人、同样经历危险的NPC。   这实在过于细节化了。   上一轮中,在和船员套话时,从船员口中听说对方帮别人洗衣服、手上长了冻疮依然要辛苦劳作的母亲时,季寒川也有类似感觉。既然是一个“游戏”,那保证主线体验即可,有什么必要做出这种细枝末节?   他心思浮动片刻,低头在本子上写:升学率。   这是十年前孙校长的心病,也是陈老师入狱的原因。   季寒川之前看报道时,其实觉得记者采访到的那些老师避重就轻,拿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洗白自己。可现在看,谁也不了解谁,他倒是不能武断地说,这是假话,而非发自内心。   至少从陈莉莉刚才的话来看,陈老师对此不是一般在乎。   只是在乎的方式有点剑走偏锋。   陈莉莉要到六点下班。还有四个小时,季寒川在路边拦一辆车,说自己有急事,要去太仓,问能不能过去。   司机算了算,说不打表,一口价,一百二。   季寒川答应。   他上了车。司机喋喋不休,说:“我也不是坑你。主要是你这么急,肯定要走高速,过路费就得二十!再说了,到了那地方,我不一定能拉下面一单回来,所以往返都要记给你,这也没办法。”   季寒川说:“我知道,辛苦师傅。”   这司机是个话痨,一路与季寒川闲聊。季寒川有意套话,想知道城市里的灵异事件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所以在司机问他去太仓做什么的时候,季寒川回答:“其实我们最近在策划一个节目。”   他前面还是震旦大学新闻系学生,这会儿又成了新入职的自媒体实习生,张口就来,说在策划的节目走灵异路线。还像模像样地把自己手机号留给司机,说以后司机如果有素材,欢迎投稿。   司机说:“嗨,能有什么,这可不敢有。”   季寒川笑了笑,说:“也对。不过说白了,就是图个刺激,谁也不希望这事儿真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司机余光一空,整个人心跳加速,几乎当场车祸!   坐在他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年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另一边,季寒川站在高速路上,很无奈。   他不是故意吓人……好吧,也不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后果。但真正出现时,仍然有点意外。   他被拦住了。   一堵无形的墙,伫立在季寒川面前,让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这里是海城边缘。   那辆出租车还在往远处开。季寒川在原地站了片刻,绕到一边,从高速上跳下去,到普通国道。片刻后,上了一辆开往海城市区的大巴车。 第128章 做客   陈莉莉下午上班, 总心不在焉,几次出错。后来同事问她, 是否身体不适。陈莉莉叹口气,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反倒耽搁,所以痛快地请了假。   她三点半离开公司, 到楼下咖啡店,得知季寒川已经走了。陈莉莉心乱如麻, 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恐慌。如果今天不能顺利把妈妈带出啦……   大约也没有其他办法。   日子总要过下去。要么是自己被逼疯,要么是那个鬼先杀了自己。   等到四点, 她忍不住给季寒川打了个电话,得知对方在车上, 正往这边赶。季寒川没有直说自己去做什么,陈莉莉有点习惯了。她把季寒川看做小说故事里的“高人”,所以神出鬼没。   五点半, 两人会合。季寒川说:“先不急走。”   陈莉莉忐忑。   季寒川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马克笔, 撩开右手袖子, 把胳膊递给陈莉莉。   陈莉莉发蒙。   季寒川解释:“我左手胳膊已经写了其他东西, 不太方便。这次你帮我写。”   陈莉莉听明白了。季寒川是说, 他担心自己在进到陈莉莉家门后也受影响,不记得陈老师已经死掉的事实, 所以做个提醒。   她“嗯”一声, 从季寒川手上接过笔, 斟酌片刻, 写:我与陈莉莉今天初识;陈老师已于十年前去世火化。   两句话,各写一行。季寒川道了句谢,把袖子撸下来叠好,顺手在衣袖最里夹了张塑料糖纸。   糖是从咖啡店前台拿的,季寒川还分给陈莉莉一块。陈莉莉含上,说:“好久没吃这个。”   季寒川道:“放松。陈小姐往好处想,至少‘陈老师’回家之后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吧。”   陈莉莉喃喃道:“是啊。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季寒川想到邵佑,以己度人。他先承认:“如果陈老师没有恶意,那我可能不会对他做什么‘处理’。”   陈莉莉沉默片刻,说:“真这样,也好。”   但她心脏仍然怦怦乱跳。后面回家,站在家门口,用钥匙拧门锁时,更是耳畔“嗡嗡”作响。   “咔哒”一声,锁开了。   陈莉莉掌心拧满汗水。   她嘴唇颤抖,脸色发白,眼神僵硬地转头看季寒川。这一刻,对未来的忧心与对门中鬼怪的恐慌,压倒了她的理智。陈莉莉甚至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季寒川原本觉得,要不然算了,自己先进门看看。   可屋内传来一道嗓音,叫:“莉莉,回来啦?”   是女声。人到中年,中气不足。谈不上温柔,却让陈莉莉咬咬牙,下定决心。   她打开门,应道:“妈,我回来了。”   然后一脚踏了进去。   进家门后,陈莉莉瞬间换上一张笑脸,与在家门外时判若两人。她脱了自己的外套,然后转头看季寒川,说:“季先生,请进吧。”   季寒川手扶着门框。陈莉莉家不算大,老式小区,一眼看过去十分通透。能直接看见客厅,厨房的每一处布置。一个中年女人在厨房忙碌,沙发上则坐了一个面容古板,严肃的男人。   那男人寻声看来,问陈莉莉:“怎么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莉莉回答:“突然决定的。家里没电话,给妈打电话又没打通,就直接请人回来了。”   男人眯了眯眼,去看季寒川。   陈莉莉又催道:“季先生?”   季寒川笑了下,终于抬脚,走进去。   说不上是从哪一步起,他的思绪迅速变化。他知道自己姓“季”,是什么工作?哦,是和人合伙创业,做自媒体。选定了灵异题材……   这个讯息被迅速抹去了。   他又知道:我是震旦大学大二学生,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自选题目,做一则新闻的追踪报道。我们组选择当初的一中舞弊案。我查了当初的报道,在上面发现一个小区的名字,所以过去找人询问。   “阿姨,侬晓得陈老师住辣啥地方?”   “伊搬场了。”   他不死心,死缠烂打,终于问到陈莉莉工作单位。是有位老太太某日与陈莉莉妈妈偶遇时聊天得知。   而在今天,陈莉莉独自一人喝咖啡。遇到点麻烦,他帮陈莉莉解决,于是被陈莉莉邀请回家做客。   陈莉莉请他坐在小沙发上,去端来果盘,又泡杯茶给他。   季寒川道谢,坐在沙发上沉思:可我帮了她什么忙?   不知道……   不,我帮了她忙。   他低头喝茶,说:“很香。”   陈莉莉笑一下,说:“我爸爱喝茶,我不懂这些。你们聊,我去帮我妈做菜。”   她去厨房。帘子放下来,再看不到母女二人身影。季寒川漫不经心打量屋中陈设,觉得这个家虽然显得局促,可物件摆设颇为齐整,显然是有用心收拾。   然后转头看陈老师。他笑一下,说:“叔叔,你好。”   陈老师冷淡地看他。   季寒川说:“这是什么茶?”   陈老师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季寒川偏了偏头,很无辜,“叔叔为什么这么说?”   陈老师那张严肃的、仿佛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脸上露出点教训人的威严,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像是苍蝇一样,嗡嗡打转。这里不欢迎你,请走吧。”   季寒川看他片刻,“啧”了声,说:“我是苍蝇,那您是什么呢?”   陈老师皱眉。他重复:“这里不欢迎你。”   季寒川说:“我是陈小姐的客人。”   陈老师显然在忍耐,但还是过于厌恶,此刻道:“出去!”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季寒川,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   季寒川想:他声音那么大,陈小姐好像也没听到?   季寒川说:“不如我们去问问陈小姐,看她想不想让我出去。”   陈老师皱眉,说:“你再这么纠缠不休,我就报警了!”   季寒川不以为意。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里又冒出一些其他信息:邵安远、邵佑……对,那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以及同学的爸爸。   他觉得自己头脑混乱,好像很多东西缺失。可这种“混乱感”,很快也要一起消逝。   季寒川艰难地抓住一点:邵安远是海城首富。我与他能搭上关系。   换句话说,自己可以仗势欺人。警察来了,也不害怕。   所以季寒川道:“请便。”   陈老师气急。连身后的影子也有点扭曲。   他的影子更长了,一直拉到墙上,又从墙上立起。   像是另一个“陈老师”。站在墙壁上,盯着季寒川。   如果换陈莉莉坐在这里,她大抵会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有种被强大的、不可名状的力量盯上,又无处可逃的恐惧。   可季寒川只是抬了抬眼皮,饶有兴致地想:哇——   这不太符合物理规律吧。   季寒川兴致勃勃。虽然他身为“新闻系学生”,但想起专业知识,脑袋就一片空空。可至少记得一句话。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眼前这个影子多新奇,多有趣。季寒川果断摸出手机,打开,要将镜头对准陈老师,拍一张新闻照片。   他还抽空惊讶。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大二学生了,怎么还用这种惨不忍睹的老人机。   而就在他打开相机之前的一刻,陈老师突然坐下来。   同一时间,厨房里传来饭菜香味,还有陈莉莉与母亲的讲话声。人间烟火又来到季寒川身畔。   陈老师阴郁地盯着季寒川。季寒川热情地说:“叔叔,莉莉她人真的很好。我只帮了她一点小忙,”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她就愿意请我吃饭。我来你们家里,是突然拜访,可房间还这么整齐,一定是平时就在用心打理。”   陈老师眼神更阴郁了。季寒川心里叹息,想:唉,他怎么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于是季寒川也有点兴致缺缺。他声音轻了下去,不久后消失。陈老师则说:“别打我女儿主意。”   季寒川条件反射,回答:“我已婚了。”   这话出口,他脑海中缺口更大:我大二,应该是十九岁,最多二十岁,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   他困惑,转眼这点困惑消失。陈莉莉端着一盘菜出来,放在餐桌上,招呼季寒川和爸爸过去吃。她笑着说:“没想过有客人来,好在爸买菜的时候买了很多。季先生尝尝合不合口味。我妈做了炸丸子,马上出锅。”   季寒川夸她:“陈小姐蕙质兰心。”   陈莉莉笑一下,回厨房拿筷子、打米饭。米饭原本只煮了三人份,这会儿匀出一份给季寒川,每个人碗里都显得空。好在菜色够多,可以多吃菜。   陈莉莉看季寒川的杯子空了,想一想,又去泡了一壶茶,放在桌上,说:“季先生,我就不一直给你倒了,你直接来。”   季寒川说了句“好”,然后一杯杯给自己倒水。等这顿饭吃完,他有点抱歉地说,想要借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那边。”陈莉莉帮他指路,“灯在外面墙上,对,按一下!”   厕所灯亮了。   季寒川走进去,关上门。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我大二?读新闻?震旦大学?”   那他一定是整个专业排名倒数第一的学生,否则怎么这么不专业。   “小组作业?我组员呢?”   不知道,倒数第一的学生没准被排挤,没人愿意和他一组。   勉强理顺这个逻辑后,季寒川还剩一点不解:“我已婚?”   想不通。   不止想不通这个。从刚刚在客厅与陈老师讲话时起,他就觉得,自己衣袖里有什么东西,有些刺,有些痒。   在别人面前不好做不雅观的动作,这会儿倒是能放松一点。季寒川左手摸进右边袖口。摸到一点边缘,可是不太够。   他只好把衣袖推上前,好去取里面的东西。   然后,就看到了手臂上的字。   季寒川:“……” 第129章 相机   厕所的灯光倏忽暗了下去。   一道黑色的影子, 慢慢浮现在季寒川身后墙壁上。而季寒川低头,琢磨着手臂上的字, 似乎完全没有留意背后动静。   他脑海的确很乱。   真实的、虚假的信息在其中冲刷。他毕竟只是玩家——玩家?   季寒川眼神一凛。   他几乎是熟门熟路,闭上眼睛,然后身体灵活向一边扭去。什么东西轻柔地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滑过, 而季寒川扶着额头,叫对方:“陈老师。”   “陈老师”不回答。   季寒川想起第一局游戏中被纸币灰烬焚烧的巨人, 心中一动。   他慢吞吞,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老人机操作简单,没有智能机复杂的锁屏、密码。更不可能出现找不到按键的问题。季寒川不睁眼, 也知道自己已经打开相机。   第一局里,他作为一个成年员工, 被“没收”所有钱财、通讯工具,理由是“业务太差,培训期间要一心一意, 不让其他东西分心”。   勉强说得通。但仔细一想, 季寒川简直想报警说自己进了传销组织。   到眼下, 他是高中生。游戏给他的理由是, 邵佑“没收”了他的手机, 要他好好学习。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和第一轮中遇到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刚刚沙发相对, 就在季寒川满脑子新闻、要给陈老师拍一张的时候, 陈老师蓦然坐下。而在那之后, 原本寂静的房间开始有了其他声音。   仿佛客厅与厨房之间的隔阂被撤离。   季寒川谨慎猜测, 或许相机能对陈老师的影子起一定作用。   他循着记忆里的按键,打开录像功能,在厕所里转了两圈,三百六十度拍摄。   虽然闭眼,但厕所的灯光仍然能透过眼皮,让季寒川有所察觉。   似乎在录像之后,灯光亮堂一些。   录像功能还没关闭。季寒川沉吟片刻,突然转过手机,将镜头对准自己。   手机翻转的一刻,他突然有种奇怪感觉。像是流沙拂过身体,又像魂灵从血肉离开。他站在原地,脑海里转过无数画面。   他不记得自己去过“老校区”。   但他在记忆里看到,在一间陈旧很多的教室里,自己似乎弯腰捡东西。而邵佑的手放在他后颈,顺着脊柱往下滑动。这样亲昵。   邵佑撑着下巴看他,眼睛很黑,像是两颗黑曜石。他沉沉注视季寒川,直到季寒川抬头,问邵佑一句话。   他看到寂静深夜,自己坐在一扇门前,月光自窗子投入。宁宁在他眼前,笑嘻嘻玩闹。   看到光亮白天,他和邵佑、和宁宁一起在一块狭窄空地,身前身后都是墙壁,只有左右留出一条小径。自己手上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图画。   看到火光燃起,一个相貌诡谲的怪物抬起八条女人腿朝自己爬来。那怪物腹下吐丝,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被缠住。他被裹成人蛹,然后摸到口袋中的打火机。   看到——   季寒川头脑一震。   厕所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对话。有女人的声音,是陈莉莉妈妈。还有陈莉莉惊慌失措的尖叫,说:“你别过来!别碰我妈!”   季寒川猛然睁眼!   他眼前空无一物。是普通房间。   季寒川拧开厕所门把手,踏出屋外。见陈莉莉将中年女人护在身后,手上拿了一把雨伞,恐惧到几乎崩溃,朝眼前男人喊:“你是什么东西!”   陈老师阴沉沉地看着她,说:“王雅,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陈莉莉整个人一颤,护住母亲的手又往后一些。她几乎要哭了,讲话时都带上沙哑腔调,说:“你到底是谁!”   陈老师冷漠地:“王雅,你来说。”   显然,他口中的“王雅”,正是陈莉莉妈妈。此刻她显然愣住,接连数日没有出门,她的记忆比陈莉莉要混沌许多。在思绪慢慢回笼后,她脸色一点点发白,看着丈夫想起什么。   嗓音发颤:“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她亲眼看着丈夫火化!   陈老师听着这个回答,似乎失望。他往前一步,还要说什么。这时候,忽然有另一道身影,插在陈老师与陈莉莉母女之间。   季寒川嗓音里带着笑意,对陈莉莉说:“陈小姐,今晚你和阿姨出门住旅馆吧。”   陈莉莉一愣。但她很果断,回神后立刻道:“好!”恰好她的包就放在进门那边的柜子上,里面有证件和钱。   王女士扶着女儿手臂,茫然无措。陈莉莉安慰她:“妈,季先生是我请来处理这件事的,别怕。”   季寒川又道:“陈小姐,你家里的家具可能有些磕碰。”   陈莉莉迅速道:“没事儿!你看着办!”   随后就带着妈妈往出走。   离开家门,陈莉莉冷汗涔涔。但她仍然提着一口气,一路到酒店、开好房间,终于能暂且放心。然后就突然哭出来。   王女士也是懵的,到现在都有些不能接受。但见女儿哭了,还是抱住陈莉莉安慰。   到后面,成了母女抱头痛哭。陈莉莉一边打哭嗝一边说:“妈,我好害怕,好害怕。”   王雅带着点担忧,拍一拍女儿的背,问起季寒川的情况。   时间前推,陈莉莉与王雅离开后,房间里。   转瞬功夫,陈老师的脸孔开始变黑。在灯光下,季寒川看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要变成一团影子。   季寒川却不惧怕,甚至有点期待。   他知道这局游戏会“重启”,知道眼下至少是第二轮。而刚刚眼前闪过的那些画面,显然与“第一轮”有关。   季寒川很期待恢复记忆。   老人机一直被他拿在手上,刚刚厕所里的视频被保存下来,季寒川准备稍后再看。他重新打开录像功能,只是这回,无论如何不能点下确认键。   手指按着键盘,屏幕却始终得不到反应。季寒川不信邪,去按其他地方,倒又使用如常。他想通什么,眼看陈老师的身体愈来愈黑,仿若一滩浓墨。季寒川记起白天陈莉莉与自己说,她妈妈的手机一直被眼前这个鬼收着。   他眼神晃动,迅速在房间中找寻。很快见到目标。   就在茶几上。   季寒川思绪转动。   刚刚从袖子里摸出的糖纸,这会儿被他团吧团吧,变成一个塑料纸球,往陈老师所在方向轻轻一丢。   他腕力好,屋内又没有风。于是小球直直朝陈老师飞去。   此刻已经看不出陈老师的表情了。他五官模糊,身体上的衣服一点点滑落。即便如此,在塑料纸球朝自己飞来时,陈老师还是做出一点反应。   他,或者“它”,轻轻低了下头。   看纸球从自己身体穿过。   同时,在那黑影低头的刹那,季寒川蓦然向前,自茶几上抄过那台手机。纸球落地,季寒川清晰听到一点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声音传来的地方,是陈老师身后!   他没有看,却知道纸球穿过了陈老师身体。换言之,陈老师眼下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怪物。季寒川没有丝毫犹豫,他打开王雅手机——   没电。   季寒川:“……”   季寒川郁闷。他闭上眼,遗憾宣布:方案一失灵。   然后保持着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用老人机打电话给陈莉莉:“陈小姐,我是季寒川。遇到点意外,‘那东西’可能会朝你们去。”   他说到这里,方才脑海中翻出的繁杂画面中出现夜里校园。自己走在其中,背后是邵佑的嗓音,一句句,一遍遍,问季寒川是否变心。   季寒川颇为无语。   但他很快挑出重点,对陈莉莉道:“那玩意儿会模仿其他人的声音。所以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睁眼!……挺无聊的,建议你们直接关灯睡觉,半夜醒了也别开灯。”   陈莉莉紧张:“好,好。”   季寒川:“把你们酒店的地址短信发给我,别说出来。对了,你妈手机充电器在哪儿?”   陈莉莉发蒙。片刻后王女士接过手机,回答:“在主卧插销上插着。”   季寒川:“知道了,晚安。”   他挂断电话。   理论上讲,似乎可以告诉陈莉莉,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用相机拍照。   可话到嘴边,又被季寒川咽下去。   他知道闭眼不理会一定没事,但不确定相机拍照真的有用。危机关头,还是别让陈小姐分心。 第130章 回笼   季寒川花了点时间, 找到充电器,为王阿姨的手机充电。   等待期间闲来无事, 先插着充电线,把眼前屋子扫一遍。   无事发生。   季寒川不气馁。他坐在原处,安静等电充满, 顺便整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记忆。   之前在厕所,他照遍整个屋子, 期间灯光忽然变亮。季寒川在那一刻确实觉得:哦,相机有用,应该没事了。   但在他准备睁眼的前一瞬, 又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一个影子,能有多大体积?万一……是在我身体到手臂之间这段距离呢?   这个想法, 让季寒川难得有点鸡皮疙瘩起立的感觉。他在面对高楼一般的巨人、深海中能翻起滔天巨浪的怪兽时都能镇定自若,可想到一个老橘子皮离自己这么近,瞬间浑身不舒服。   所以他把镜头转过来, 对准自己。   这完全是一次赌博。但下一刻, 他感受到了。   很奇妙, 像是——   那个影子, 穿透了他的身体。   被关进相机之中。   他耳聪目明, “游戏”遵循刻板规则为他带来许多提升,又在他走到一定程度后将他打入初始世界。又有前一轮中的很多体验, 到现在, 即便失去目力, 照样能用耳朵、用风擦过皮肤的细微触感, “看”到周边发生了什么。   可惜的是,按照吴欢先前说的,到下一局中,自己恢复了记忆,就不能再有这样的便利。   说来只有短短一刻,后来季寒川听到外界声响,显然,陈莉莉骤然恢复了记忆。加上手机录像功能突然不能使用,所以季寒川猜测,自己可能真的撞上了对付那团影子的正确方式。   但他还需要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当然是亲眼看到影子被关牢。   季寒川抬头,头靠着墙壁。他脑子里依然很乱,又因为之前不同寻常的体验,有新的猜测。   他不知道“影子”具体如何杀人,但当影子穿过身体,他的在“上一次重启”中的记忆便纷纷扬扬在脑海中复苏。“游戏”是公平的,哪怕这种“公平”总藏在许多恶意之后。   等到手机发烫,季寒川估摸着时间,觉得已经冲到大致百分之五十。他放松一点,摸索着开机。   然后一顿。   有点麻烦。智能机……   他自己很久没用过,这会儿开机了,有点犯难,不知道要怎么操作,才能准确找到相机。   要睁眼吗?   或许那团影子并未追随陈莉莉母女而去,而是依然停留在季寒川面前,甚至紧贴着他的面皮,不给他一点反应时间。   睁开眼睛,就是触发必死机制。   季寒川有点为难。   他手在手机屏幕上乱动,不知点到哪里,忽然“咔嚓”一声。   是拍照的声音。   季寒川愣了愣。   王阿姨年纪大了,对这种年轻东西玩儿不过来。加上早年太操劳,一个人顾家养女儿,到现在,耳朵也落下一点病根,听力不好。   所以她手机上的所有提示音,都开得很大。   包括相机。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心下一哂。虽然误打误撞,但找到,就好办了。   他其实挺缺时间的,但没办法,只能一点一点摸索尝试。最终找到录像功能,已经花了小半个小时。   他确认自己面前是安全的。   然后缓缓睁眼。   屋内一片昏色灯光,像是在嘲笑季寒川过于小心、甚至有些“胆小”。季寒川低头看手机,过去十几分钟时间,王阿姨相册里已经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他试了下录像功能,果然,没被关闭。   季寒川好心地把之前照的所有东西都删了,然后退出去,看了看这台机子的内存。   8G。   可用内存2G。   行吧。   智能机像素高,同等时间下,视频大小远远高于老人机。   季寒川算了算,遗憾地发觉,王阿姨这台机子,最多能用两三分钟。   但似乎也够了。   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一路谨慎。   从陈莉莉家门口,走到小区楼下。灯光照下来,照出季寒川身后扭曲的、不住摇摆的影子。   到小区门口,季寒川终于掏出老人机,准备点开短信。   但他手指在短信选项上停留片刻,忽然停下来,自言自语:“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他身后扭曲的影子骤然停住。   季寒川说:“我也没那么闲……”   讲这句话的时候,季寒川语速很慢,带着点满不在乎。   他身侧还有往小区进出的人。季寒川体贴地往外让了点,不去挡住别人的路。   这时候,他背后,那条影子显得乖巧、无害。   季寒川说:“她俩死了、活了,关我什么事呢?”   说到这里,他很随意地点开王阿姨手机上的录像键,将手机照到自己身后。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笑容恣意,月色与灯光下更衬出容颜隽逸。他笑眯眯对自己背后的、那团像是受到什么吸力,从地上被扒起的影子说:“你说对不对,陈老师?”   那是很大一团浓墨色的、非物质形态的东西,像是一束灰尘被吸入吸尘器。季寒川观察片刻,谨慎地伸出一只手臂,放入涌入镜头的物质之中——   他浑身战栗。   这一刻,季寒川似乎透过眼前光景,见到远处黑暗。他看到黑暗深处出现一个朦胧的影子,像是上一局游戏之中自己身体坠入海里。那个遥远的恐怖存在在吸引他、呼唤他,想要杀死他。   他身体飘若浮萍,从高空向下坠去。魂灵在这一刻溃散,又在下一刻,似乎被什么接住。   那个黑暗深处的影子朝他走进了,踩着影,迎着光。季寒川心神不属。   他看到邵佑。   邵佑朝他走来,上一瞬还在天涯,下一刻就是咫尺。他手覆盖在季寒川眼睛上,温柔地说:“寒川,不要看我。”   他看不到邵佑。   看不到因为这一句话,脸色发白,周身黑暗骤然扭曲震荡的邵佑!   他只看到自己过去那些时间。   看到自己一次次与所有人一起进入老校区,直到某一次,终于多说了一句话。所以邵佑在走进老校区前的课间,去小卖铺买一块巧克力。   他似乎又犹豫了下,没把巧克力给季寒川,而是放在自己口袋里,耐心等待。   他是“游戏生物”,与玩家不同。又是这一局游戏中最特殊的存在。只要邵佑愿意,在一切重启之前,他可以藏下一点东西。   他选择藏下那块巧克力。   对待玩家时,邵佑有很高自主权。可在应对“游戏”本身,邵佑又宛若被锁在樊笼之中。   一块巧克力,也要让邵佑付出代价。   他选择接受,继续等待。   直到一次重启,季寒川脸颊上多出一道伤口。   邵佑终于把巧克力拿出来,选好时间,放在季寒川口袋里。   季寒川果然分给他吃了。   但时间还是不够。   所以邵佑难得说了句,吃慢一点。   季寒川看到,自己与邵佑站在教室门外,身前身后是读书声。走廊却寂静只有他们两人。邵佑看着他,带着爱意与痛苦地看着他,与他分掉那块巧克力。   邵佑知道,季寒川又要忘了。   这样过去不知多久,季寒川睁开眼睛,周遭已经恢复平静,背后影子成了正常样子。   又有一点不同。   行人停下脚步,惊恐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显然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甚至有人拿着手机朝这边拍照。季寒川皱眉,快步走上去,不由分说地夺过那人手机。对方怒道:“你做什么!”   季寒川翻到对方相册,松口气,没有录影。   他遗憾自己没有戴帽子。然后直接往人群外走去。刚刚那人冲上来,要抓季寒川肩膀,被季寒川侧头避过。   他脚步很快,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今晚可能闹得有点大,没关系,整座城市风雨飘摇,大约没人有心思找他。   路上给陈莉莉发了条短信,说大概已经解决掉“陈老师”,同时分享了相机效用。   然后补充,虽然有用,但请陈莉莉注意,不要在用相机的时候触碰到那些组成影子的物质——当然,最好是没机会用。   做完这些,季寒川兜里揣着两个手机,回到自己这些日子住的宾馆。   之前他觉得,一切发生太快了。现在想想,能不快吗。   甚至有点慢,到第七次重启,仍然没有一个玩家死亡。   显然是因为邵佑。   至于学校为何只失踪了十几二十名学生,答案也很简单。   因为在前面的轮次中,消失的那些人,很少在学生面前出现。   一中新校区雇佣了保洁,为了让学生安心学习,不用浪费时间打扫学校。   到老校区,按说高三更加不能分心,却少了这样一批存在。   因为他们已经遇害了。   前三次重启中没有死人,最大的问题在于饥饿,季寒川每次都会出面调控。   到第四次重启,保洁相继死亡,老校区中气氛骤然不同。   第五次重启,所有人自然而然觉得,老校区地方小,没必要再加几个工作人员。   然后是食堂师傅、校医院坐班医生,乃至任课老师。   一个副科老师带五个班,一个班一周五节课,还有一节晚自习。更有甚者,还要批改这些学生的作业、考试时的卷子。   有点多过头,任务量太重。可到了第六轮重启,没人发觉不对。   眼下是第七次。   季寒川想:不知道老校区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又想,自己在上一局中解决掉了蜘蛛心理老师,老校区的人应该能少一点麻烦。   可惜季寒川并不知道,老校区的玩家,已经迎来了更大的麻烦。 第131章 老校区   老校区玩家在五天时间内做好统计, 最后找到七十九名同伴。全部加起来,一个教室坐不下。   要让这么多人“联合”, 当然需要有人统筹。李青在这个时候出面,一举成为领导者。   他有天然的优势:身份是“老师”,算一个成年人。那些NPC老师已经隐隐分裂成两派, 他们不知道人群之中还有另一波人正对仓库里的食物虎视眈眈。而在这其中,李青推波助澜。一张年长沉稳面孔, 总比小孩子好用。   也有人负责统计玩家们的游戏场次、时间。等所有数据报上来,李青放心了。没有三十局以上的玩家,这说明所有人硬实力不会相差太大。在这个基础上, 他们决定,可以与NPC们撕破脸。   但还是要讲究技巧的。   姓胡的教导主任NPC一心维护学校稳定, 甚至做起春秋大梦,想用仓库里的几袋子土豆作为日后食物来源。李青对此不屑一顾。   接下来的事,几乎等同于一场小型战争。他们在第四天夜里动手, 选择女生宿舍楼, 一楼最靠外一间屋子开始。进门、把刀架在NPC女生脖子上, 逼她们不要出声。然后就地取材, 将人捆绑, 再塞住嘴巴,一个个带到男生宿舍楼中。   NPC女生有的怯弱, 有的胆大很多。中间出了点问题, 好在最后都能“解决”。   玩家们忙活整整一晚。然后再第二天天亮前, 封锁住男生宿舍楼。   刀子是从食堂找来的。选择自下而上, 是希望动静尽量小一些,不要让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打草惊蛇。这也造成一个后果:宿舍楼三层睡学生,一层睡老师,最后一层睡食堂工作人员。在读高中的女孩子最好对付,但一次次进出仍然要消耗体力。最后面对成年NPC,有好几个玩家力不从心,被对方把刀子抢过去,甚至有人因此受伤。   当然,玩家受伤,NPC更好不到哪里去。一个玩家伤到,就有十个、二十个玩家上来,把NPC打到满地打滚。夜色暴露出最黑暗的人性,他们在游戏里待太久,不把NPC当做与自己一样的“人”看待。哪怕同样是玩家,危难关头,也能把对方推到自己身后拖住危险。   一切发生太快,NPC们来不及反应。等到天亮时,一切尘埃落定。玩家们甚至做好下一手准备,他们就地取材,把男生宿舍楼的门封死。然后搬来许多教学楼中的桌椅板凳,堵在门前。   哪怕做完这些,李青还觉得有点不够。他抽着烟,在晨光初起时看着男生宿舍楼上的窗子。都带着铁栅栏,原本是为保护学生,这会儿成为NPC作茧自缚的牢笼。   可万一真有人能从中挣脱呢?   李青吩咐:“找人一直看着这边。”   这是个苦差事。到起床铃声响起,住一楼的男生NPC开楼,先被外面的情况震惊到。接下来一个早上,男生宿舍楼里乱成一锅粥。而玩家们在食堂里,吃饱喝足,还开了一个简单的会。   会上,左雯提出:“我还是觉得‘七十九’这个数字有点奇怪。”   李青温和地说:“这是愿意和我们一起活下去的人数。哪怕真有人现在在宿舍楼里,也是他先放弃我们。”   左雯皱眉,又说:“其实我挺在意一件事……”   有人开始不耐烦,觉得左雯磨磨唧唧。之前他们商量计划时,左雯也是这样,提出很多不同意见。最后姚光远作为他们那一队队长,让方良把她带走,在行动的同时负责守仓库。   面对左雯,李青还是脾气很好地说:“什么事?”   左雯道:“昨天晚上,咱们这么多人,都没有人遇到‘内个’吗?”   李青一怔。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这场游戏很奇怪,刚开始第一天,NPC学生中就开始出现影影绰绰的传言。而作为玩家,他们知道,那不会仅仅是“传言”。   一定真的有什么事在发生着。   但在李青看来,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所以他简单地说:“你说得对,有点问题。但昨天晚上咱们这边人很多,可能是因为这个。”   左雯喃喃说:“是这样吗。”   她坐下来,觉得自己虚伪透顶。明明是既得利者,眼下却还要假惺惺地担心被关在男生宿舍楼里的NPC们接下来该如何。   他们还能怎么办?!   一中校规严格,不能带零食进宿舍。当然会有学生浑水摸鱼,但还有一个问题是,老校区内没有小卖铺。   所以满打满算,左雯相信,男生宿舍楼里现有的食物最多支撑一顿。   或许等到今天晚上,就有人要饿到受不了。明天,会有一点混乱。后天……   他们会慢慢地,在玩家们的有意忽略下饿死。   玩家们带着一点伪善,不亲手让NPC见血,但也仅仅如此。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她遮掩掉脸上难受的表情。旁边方良注意到,伸手过来,握住左雯的手。   过去几天,在NPC眼皮子底下,他们多少建立起一点革命友谊。此刻左雯侧头看他,见方良安慰地对自己笑一笑。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楼内。   这架势里,已经有几个宿舍选择紧闭房门,守住自己的食物。   邵佑所在的宿舍仅仅睡了四个人。其中除邵佑外,是三个NPC男生。张涛头脑简单,性格冲动。王嘉文心思多,想得多,脾气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就是懦弱。剩下一个刘冬,脑子活泛,奈何性格暴躁。   此刻三人围坐在一起,刘冬先骂一句:“卧槽,我就知道学校里出事儿了!那群傻叉老师还什么都不说!好,他们不说,有人愿意说!”   王嘉文说:“老师们应该会想办法的。”   刘冬:“想个屁办法,刚刚我去楼口看了下,外面又不是没有老师。哦,听人说,好像是尖子班的化学老师带头。”   王嘉文肩膀缩了缩,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三个开卧谈会,邵佑躺在床上,翘腿看天花板。   张涛叫他:“邵佑!”   邵佑侧头看他们,没说话。   刘冬看他这样,来气,说:“你就在那儿躺着?”   邵佑漫不经心地:“嗯。”   刘冬:“卧槽,你——”   王嘉文拉住他。   “东子,你冷静。咱们现在,也没其他办法。”   刘冬嘴里又骂了一句,说:“一群疯子。”   邵佑倒是挺赞同这个的。   他经历十二轮游戏,见过一百二十次重启。除去寒川在的那几次重启之外,剩下几轮的结果大同小异。   他见过一百多次旁边三个NPC的尸体,此刻见他们还能活蹦乱跳,心里甚至有点奇妙的“劝君惜取少年时”感。   当然,这话不能说。寒川听到,一定会不赞同。   三个NPC不再说话。邵佑抬头,仍然是透过层层钢构建筑,去看楼上。   在视线触及某个身影时,他微微笑了笑。   另一边,玩家们吃完早饭。李青特地找了一块黑板,让其他玩家搬过来。他说:“我们现在公开一下现有的食物。”   如果忽略掉男生宿舍楼中关着的几百个NPC,现在的场景,几乎算得上井然有序。   李青:“我们七十九个人,在食物分配上不会厚此薄彼。但接下来还有九十五天,当然也没办法做到让所有人满意……”   左雯抬眼看他,心想: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   她心情烦躁。但又知道,这里是游戏世界,危机无处不在。按照这局游戏的特殊性,虽然眼下是第五天,天刚亮,但左雯不觉得,白天一定不会遇到危险。   其他玩家大多也是这么想。他们从女生宿舍楼中抱来被褥,再把食堂的桌椅推开,准备把食堂打造成通铺。教学楼那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危险高发地。食堂不是说没问题,但地方够大、够空旷,玩家们不会被轻易分隔开,就能多很多保障。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   守在男生宿舍楼外的玩家换过几波,眼睁睁看着楼里的NPC一开始要和楼外玩家们商谈,到后面放弃,知道这伙儿丧心病狂的畜生是真打算把这几百号人关到饿死。   NPC们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先把窗口的铁栅栏撬开。   期间还出了一点问题。某次换班时,玩家们才发觉,原来某个老师身份玩家竟然在和一位女学生谈地下恋爱。在前面几天的身份适应中,这名玩家完全没发现此事,只是偶尔觉得有个女生来问问题特别勤快。   虽然NPC女生样貌不错,但玩家对女生问问题时的星星眼只有焦头烂额:他又不是真老师,大学读的不是这个专业,早把高中知识忘得一干二净。别说对着学生拿来的问题分析答疑,就是照着教案上写好的内容在课堂上照本宣科,都觉得十分为难。   玩家们将行动时间定到第四天,也有这方面考虑。多待多错,与其触发OOC判定,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在那个NPC女生喊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时候,OOC判定还是被触发了。   于是天色骤暗,空气转眼变冷。男生宿舍楼窗口的NPC们脸色僵硬,阴测测看着楼外玩家。   有NPC直接爬上窗子,再伸手,去掰铁栏杆。   玩家们惊悚地发现,栏杆竟然真的被掰开了!   那个老师玩家当机立断,随手抓住旁边另一个人,喊:“是你一直在纠缠我!作为学生还勾引老师,我是给你面子,才不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我早就有伴儿了!”   被他抓住的另一个玩家:“……”哥,看清楚,我是男的。   随着老师玩家的话,NPC们僵硬的脸色一点点恢复,变成各种莫测神色。   人渣啊这是。   NPC女生看着曾经恋人的表现,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第132章 穆向荣   第五天下午, 季寒川还在从海城郊外回市中心的路上时,老校区男生宿舍楼内,那个和老师谈恋爱、发觉自己被抛弃, 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不要脸”的女孩儿自杀了。   她把自己关在厕所最后的隔间里。没有刀子,只能拿圆规,把自己的手腕划到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最后大约觉得血流太慢、不够, 所以干脆用圆规扎上自己脖颈。   在她的血一点点流尽时, 还有人在旁边隔间上厕所, 听到隔壁的呜呜哭声,忍不住敲一敲木板——是的,老校区厕所装修陈旧,用的是木板遮挡,这会儿上面往往刻着乱七八糟的字, 不少木头已经开裂——小声说:“别哭了,会有办法的。”   隔壁上厕所的人并不知道旁边是谁, 只觉得对方是因为被困在宿舍楼内而灰心丧气。   过了片刻, 她没有听到回音。于是有点尴尬地提起裤子、冲厕所,准备走人。   只是走前,她吸吸鼻子,疑惑:怎么血味儿这么重……   卧槽?!   她猛然转头, 看着刚刚的隔间。   从挡板最下的空隙中, 看到缓缓流出的血液。   下午五点, NPC教导主任焦急地冲到窗户边, 对下面喊:“赵光、钱阳!我求求你们了,有个孩子自杀了!起码让她出去吧!”   楼下,正百无聊赖打牌的玩家抬头。其中两人是老师身份,但过去几天都没和教导主任打过交道。   赵光皱皱眉毛:“自杀?”   钱阳想了想:“哦,是不是之前那个女的,和老周谈恋爱那个。”   “哈,那还有意思了。”   另一个玩家是学生身份,此刻谨慎地提出:“我们不能看着那个女生死吧。”   赵光挑眉:“别说你也和那姓左的女的一样啊,有意思吗。”   “不是,”学生玩家道,“女生,带着怨气自杀,还是出于男女关系问题——卧槽这不就是标准厉鬼模板吗?”   “嘶,”钱阳被说服了,“这倒是。”   “怕什么啊。”赵光按住他,“这是厉鬼模板,你们觉得现在咱们把这群NPC都饿死就不是了?”   学生玩家说:“呃,其实李哥好像还真考虑了这个。”   食堂内,玩家们又开了下一场会。   李青站在那块黑板前,说:“咱们下午头脑风暴的时候,有人提到,寝室楼里那群NPC的怨气会不会催生新的鬼。我觉得,有道理啊——这样建设性的意见,还是要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大家讨论。”   左雯在角落里皱眉,不说话。李青则说:“所以呢,咱们是不是需要想点办法,给楼里那伙人制造一点新的矛盾?”   有人问他:“比如呢?”   李青笑道:“比如送他们几十个馒头,让他们自己分。到时候,分不上的,是恨咱们,还是恨一起被关的其他NPC。”   “李哥你行啊,这都想得出来。”   “有点浪费吧。”也有人不赞同。   李青说:“这点浪费,是为了保障大家之后的安全。”   后面投票,慢慢地,大多数人都投了同意。也是这会儿,钱阳从外面进来,大概说了有NPC自杀,是不是需要提供点药物的情况。李青想了想,说:“这倒是没问题。”玩家们缺的是食物,而不是伤药。   这晚,六点钟,玩家们和NPC在宿舍楼一层侧面的一个窗子内完成了交接。   负责交接的人回到食堂时,仍然心有余悸,说:“校医院医生给我报药单的时候,我看着他身上的血,那叫一个多啊。”   他同情地看一眼那个周姓老师玩家,说:“要是真死了,肯定第一个就来找你。”   “别咒我!”周姓老师玩家说,“我是倒了八辈子霉,竟然是这种身份。”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倒有点后悔自己下午的冲动。   比他更愁的是下午被他一把抓过去的那个玩家,简直是无妄之灾。   最后,李青总结:“也没什么。她不死,就没事儿。一个宿舍楼,里面能有什么伤人的东西?”   玩家们勉勉强强被说服。   而男生宿舍楼内,校医院医生从某个房间出来,脸色沉重。   教导主任看到他这幅表情,心里就一沉,问:“怎么?”   “活着。”医生简单说,“我给她伤口消了毒,包扎,也要到消炎药……但学校里没有破伤风针,她的伤口还是拿圆规划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动脉,否则真没办法。”   胡老师紧张地问:“能恢复过来吗?”   “不知道,看她自己。”医生说,“而且……”   胡老师:“什么?”   “这会给其他学生造成很坏的影响。”医生道,“我选修过一点青少年心理学,这么说吧,她自杀,杀的不止是自己,还是很多人的信心。还有,就算没有她这个事,咱们剩下这些人,迟早也要饿死。胡老师,你现在把食物留给她,信不信明天、后天就有人有样学样,觉得捅自己一下,就能拿到吃的?”   胡老师长久不言。短短几天,他的腰背就佝偻下来。   医生叹口气,说:“看情况吧,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在二楼某间宿舍内,邵佑一天都懒洋洋、没下床。他视线从那脖子上包着绷带的女生身上移走,想: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一个圆规造成的伤口,能有多严重?   死人是不可能的。手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脖子上也避开要害。看着流了很多血,但也仅仅是“看着”,实则伤口早就凝结了。   可这里是游戏啊。   她注定要死的。   死过一百次,接下来还要死一千次。   邵佑意兴阑珊。   这天晚上,食堂通铺,有人夜不能寐。   季寒川觉得,自己解决了心理老师,那么老校区剩下的、清楚的怪物就是那个会站在床头的影子。但既然自己能拿手机破解,那老校区内,耿泰河能带手机混进去,更有老师们的手机,那其他玩家迟早也能发现破解方法。   但他还是低估了玩家们的作死速度。   这晚,穆向荣半夜起来放水。从食堂出去,不必拘于厕所,找个墙根就能解决。他没兴趣跑到教学楼、女生宿舍楼里以身犯险。   水声阵阵,他悠闲地吹着口哨。月光慢慢被薄云遮挡,他抬头看了眼,谨慎地想:月亮好像越来越红了……   可能也有其他问题。   这一刻,他突然听到一道嗓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从穆向荣背后传来。他莫名其妙,回答:“放水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话音落下,那个声音却没有上前,而是依然停留在刚刚的位置,问:“你们就睡食堂吗?”   穆向荣眉毛一皱。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身上发冷。仔细想来,这会儿这么安静,自己放水的声音、吹口哨的声音能传去很远。可自己似乎没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   他吞了口唾沫,慢慢拉上裤子拉链,然后不敢回头,一步一挪!   月色照下来,他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而在他旁边,却没有另一道影子。   穆向荣头皮一炸,听那个声音如影随形,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那声音就在他耳边!   穆向荣呼吸一滞,拔腿就跑!   可老校区太小,他无处可逃。在看到食堂大门时,他心中一动,果断踏入!   他把身后的鬼带进食堂剩余七十八个玩家之中。   穆向荣始终没有回头。   但在他跑过的地方,有玩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宿舍楼内,邵佑微微皱眉。   他闭上眼睛,于是乌云遮月,老校区顿时一片昏暗,不见半点光亮。   宿舍楼中,有人因突如其来的绝对黑暗而惊讶,心中浮起难言恐慌。饿了一天,已经有点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下午那群疯子给宿舍楼送了一些食物,教导主任尽力平分了,这样一来,每个人只有一口。   因多了一批女生,所以教导主任安排,让女生睡楼上,男生睡楼下,两个人挤一张床,勉强够用。   邵佑他们宿舍特殊,原本就有空床,所以邵佑仍然独自睡觉。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绝对黑暗让穆向荣顿时发蒙。食堂内,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有人抱怨:“怎么回事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穆向荣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他浑身战栗,额头上冒出一点冷汗,整个人都浸入巨大的恐惧深渊。 第133章 食堂夜晚   穆向荣在游戏里待了六七个月。他没有特地计算时间, 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   经历了很多生死场合,穆向荣心知肚明,此刻自己又陷入一次危机。他脊背发凉, 艰难地辨认眼前场景。虽然周边黑暗,毫无光亮,但游戏毕竟给了他一点目力提升,让穆向荣能分辨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屏息静气, 心跳如雷, 一点点往前走。期间几次踩到人。   被他踩到的玩家中, 有人发出声音,但很快又都捂住嘴巴:不对劲!天一下子这么黑?!   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变冷了。   穆向荣走了片刻,完全分不清方向,找不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他只恨天色太暗, 好歹给一点光。   最后,他没办法,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周边的玩家发出点不满意的哼哼声, 但这种关键时刻,没人敢大声讲话。   食堂里还是时不时传来人声,叫出一个个名字,问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只是始终始终, 天色昏昏。玩家们知道周边有鬼, 却看不到鬼在哪里。   那个叫他们名字的声音有时候很近, 有时候又很远。   他们在极大的恐惧中熬了一夜。方良缩在被子里, 那道嗓音几乎缠在他耳边,却是左雯的声音,起先还很坚强,说:“我没事、没事的,但我好害怕啊。”   方良心道:左雯不会说这种话。   都是玩家,谁不知道谁?他们虽然在这局游戏中稍微有了点革命友谊,但在前面的几场、十几场游戏中,哪次游戏,活下来的玩家相互之间没点感情?   可在“游戏”中,与其他玩家的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几率上说,他们可能再见面。然而事实上,哪怕重新见到,也不一定是曾经那个人。   “游戏”强制性磨砺着玩家的心性,让他们一点点冷酷、无情。又在玩家们变得冷漠、不近人情的同时,变本加厉地制造恐惧。   可“左雯”还在低声说什么。她嗓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声音又飘又尖,起先还能完整地说一句话,后面就要喘不上气来。   “左雯”说:“呜,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好凉……”   方良闭着眼睛,默念:假的,假的。   可随着那道嗓音,他隐隐约约也觉得自己背上发毛,像是有什么东西攀附上来,牢牢黏在自己脊背上。   “左雯”:“在摸我的脖子……嘶。”像是打了个哆嗦。   方良脖颈上同样传来一点轻飘飘的、像是头发在撩动的细微痒意。   “左雯”像是快哭了,说:“方良,你和我说句话啊!你还在不在,在不在。”   这道声音几乎是贴着方良耳朵说的。让他有种古怪感觉:好像左雯就在自己背后。   想到这里,他瞳孔猛然缩小。之前游戏里出过这种事儿,玩家死掉之后身体成了鬼的一张皮,而那只鬼顶着玩家的面孔,在其他人之间挑拨,让几个真正玩家被误以为是鬼,自相残杀。   如果那真是左雯的声音呢?!   但左雯是不是已经死了……   “左雯”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你见死不救吗?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方良忍不住想:能有哪里不一样。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等到“游戏”终结,或者等到自己死亡。所有玩家不都是这样?   “左雯”说:“我好像快不行了。”   到这会儿,她的语气倏忽平静下来,向方良描述:“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但我不敢摸。好凉,像是被冻住……”说着说着,有点困惑,“我想到一个故事。有一对情侣被困在雪山上,女方的腿被冻僵了,然后被她男朋友割掉吃肉,女方还一无所觉。方良,你觉得我的腿是不是也一样不在了?”   方良不回答,身体往被子里埋了点,把半张脸都塞在里面。   可越往被子里,越觉得冷。好像被子本身才是冷源。   “左雯”问他:“方良,你也觉得冷吗?你还能感觉到腿吗?”   方良一僵。   他浑身僵硬,手脚麻痹不能动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告诉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腿。   理智是在阻止的,说这里这么黑,低头有什么用。但方良的意识像是骤然被抽空了,他下意识地低头,想要去看被褥中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他的后脑勺也被埋在被子中。   “左雯”停一停,在下一刻,像是骤然放弃掩饰。她大声笑了笑,笑声在空旷食堂中回荡。方良听到了其他玩家之间的骚动。他强行告诉自己:都是幻觉!幻觉!   但“左雯”大笑着说:“你终于进去被子里了!”   方良头皮一炸!   他在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头顶上的空隙像是被封闭了,再怎么往前蹭,身体都仍然在被子当中。   他出不去了——!   意识到这点后,方良后知后觉,自己大约太过在意“影子”,反倒忽略了其他陷阱。他全身血液在这一刻急速奔流,脸颊发烫,皮肤灼热。方良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冷静!   自己还没有死!   一定有办法。   方良手脚发麻,只觉得身边每一处都是一张血盆大口。或者说自己此刻已经被鬼吞入腹中,只等消化。在这样的恐怖幻想中,方良甚至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咀嚼声。他想到“左雯”之前的话:雪山……腿失去知觉……被吃掉——   他蓦然睁大眼睛!   仍然是一片黑暗。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周身一片冰凉,但方良身上渗出热汗。他猛然开始挣扎,可是越挣扎,身边的“被子”就越缩越紧,最后几乎把方良缠成一个茧。   密闭空间内,空气原本就少,加上方良刚刚挣扎过程中大口喘气,此刻被子下的小小空间里二氧化碳浓度急速上升,完全是恶性循环。   方良意识到:哪怕没有被吃掉,我也会窒息死掉。   他脸色扭曲。   同一时间,男生宿舍二楼,某个房间。   邵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心累。   他身体还在床上,下一刻,食堂楼上出现一道影子,蹲在房顶,看楼下动静。   仍然是一片黑暗,但邵佑清晰看到了盘旋在一个个玩家身边的黑影,看到被捂在被子里的方良、其他人,看到浑身僵硬蹲坐着的穆向荣。   宁宁的身体一样浮现出来,蹲在邵佑身边。她换了身T恤,身上的图案从灰太狼换成咬西瓜的小丸子。这会儿歪着头,看邵佑,小声叫他:“爸爸。”   邵佑看向女儿,比了个噤声手势。   宁宁乖乖抬起手,一样“嘘”一下。   邵佑垂眼,看楼下动静。他找到几个快要被捂死在被子里的玩家,看着他们恐惧挣扎、无法逃离。对于游戏生物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美味,是他们力量的源泉。这样气氛中,连宁宁都不由自主地凑过来一点,捂着自己的小肚皮:嗯,好吃!   那些玩家要死掉了。   如果邵佑不干预,到明天早上,其他玩家会看到几个空空如也的被子。被子扯开,里面有零星血迹。   还有那些徘徊的黑影。只要此刻稍微有一点光亮,让玩家看到贴在自己面前的青白面皮,他们就会触发必死规则,心慌意乱之下死亡。   可眼下没有光。   乌云遮着月亮。   邵佑手指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像是拎起什么东西。   方良此刻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邵佑晚一步动作,他就已经被憋到窒息。   可眼下,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松。   方良茫然。他一身臭汗,埋在被子里。此刻战战兢兢从被子中冒头,外面还是一片黑,但已经能感觉到春日料峭的风。   被子外的凉意冲过来,方良一脑门汗被带干净。他身体反应,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所有黑影一起转身,看向方良。   方良只知闯祸,又不敢再回被子中。他耳朵根都是烫的,此刻无比惊惧,不敢动作,浑身紧绷,一触即发。   可到后来,天色终于亮起,再没什么动静。   左雯看了眼手表,拧眉:“七点了……”   她自言自语。   玩家们通铺睡觉,没有严格地按照男女划分,都是一小撮一小撮人,找和自己熟悉的人睡。虽然不情愿,但左雯身边就是方良、姚光远等人。   听到她的声音,姚光远问:“七点有什么问题吗?”   左雯说:“我记得之前天亮是六点一刻。”   姚光远一怔。   左雯说:“而且,‘天亮’应该是一个持续性过程。可在这里,好像‘歘’一下,就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变成白天了。”   姚光远若有所思。   穆向荣摇摇晃晃走过来,浑身脱力,坐在地上,满头冷汗。   状态更差的是方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左雯,然后又挪开视线。   等玩家们起得七七八八,李青让人统计,玩家之间有没有出现伤亡。昨晚很明显出事了,虽然是第五天,但这场游戏的进度不能以常理判断。   “你说没死人?”李青有点诧异。   负责统计的人点点头。   李青沉吟片刻,说:“好,我知道了。”   虽然很意外,但毕竟是第五天晚上。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事。同时,男生宿舍楼内,邵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宿舍里,原本的三人组还在担心自己接下来的情况。外面有一点动静,好像是胡老师在和外面的人谈判,希望多一点食物,被拒绝。刘冬看完全场,眼睛发红的回来,坐在床上,说:“我之前还骂过老胡,觉得他不近人情。他都五十多的人了,那么低声下气的。”   邵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宿舍里另外住进来、挤在四张空床上的八个人愁眉苦脸。   张涛揉一揉肚子,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而邵佑眨一眨眼,就通过宁宁的眼睛,看到季寒川。   季寒川一样在吃早餐。他找了家卖早点的小摊子,叫了一份生煎。外面的生煎比食堂油大,筷子扎上去,皮上的油就溢出来,染亮一小截筷子。   季寒川咬一口,嘴巴都是油汪汪的。 第134章 SD卡   此刻季寒川已经记得, 上次吃生煎,他还和邵佑一起,在老校区食堂。   他瞅一眼坐在旁边眼巴巴看自己的小丫头, 迟疑:邵佑还在饿肚子,自己在外面大吃特吃,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可真的很好吃啊。   与老校区相比,街上小摊里的生煎可选馅料要多很多。季寒川要的是鲜虾馅, 每一枚生煎内都有一个完整虾仁。当然, 质量不算太好, 咬下去不Q不弹,多半是冷冻虾。但季寒川对食材并不讲究,浓油重料调制出的浓烈滋味照样能吃得不亦乐乎。   他周身有快速吃东西的上班族,有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老板娘热情地吆喝着,不少人步履匆匆自旁边街道走过。   他们不知道这座城市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黑影潜入。海城太多人了,童警官的死亡只是沧海一粟, 不值一提。   而在老校区内, 透过宁宁的眼睛,邵佑纵容地看着季寒川。   他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这几天,寒川过得很舒服。不用操心老校区内的大事小事,不用半夜跑去仓库门口守门, 能安安心心在旅馆一觉睡到天亮。唯一的烦恼就是遇到陈老师, 但也成功收服。   邵佑这时候已经在考虑, 下一次重启时, 要怎么挑起话题、把季寒川送出学校。   季寒川吃完生煎,觉得有点不够。于是又另外叫了碗海鲜粥。   这期间,小摊上的中学生已经不在了,但生意依然很好。老板娘很快舀好粥,放在季寒川眼前,碗里垫一层塑料袋,勺子也是一次性的,边缘有粗糙的磨砺感。   季寒川不介意。   碗上飘着香油,还有一点雪菜。季寒川吃得舒舒服服,等填饱肚子,周边坐着的人换过两拨,只有宁宁一直挤在他身侧。   季寒川心虚地摸摸小丫头辫子,换上好爸爸语调,说:“我带宁宁去买衣服吧?”不能请女儿吃大餐,惭愧惭愧。   宁宁眼前一亮,跃跃欲试:“好啊!”   季寒川心疼又怜爱。女儿这么甜,这么乖。   之前在麻将馆赢了千把块,这几天各种开销下来,还剩三百。   虽然只有三百,但季寒川揣着走在商场中,硬是走出了三千的架势。   别人看不到宁宁,于是小丫头活蹦乱跳,好奇地站在塑料模特旁边,对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自己比划。   季寒川见到那几个童装模特,自然而然想起第一个游戏中,“标记”自己的镜中鬼。他后来胡思乱想时,曾觉得,镜中鬼的“理论来源”正是这样的塑料模特。会融化,能变成各种人的样子。   宁宁在一条背带裙前停留很久,似乎很喜欢这条裙子上绣着的向日葵。季寒川失笑,想:果然是小孩子的眼光。   他去看标价牌:一千三百九十九。   季寒川:“……”崽,对不起,爸爸太穷了。   宁宁很乖,在季寒川认真和她承诺,说下午再来给这条裙子付款时点一点头,笑眯眯道:“好呀!”   季寒川叹口气,心情复杂。   他带宁宁拐进商场旁的另一个建筑。这儿是个二手电子产品交易市场,季寒川转了几圈,先花一点小钱,买到一张SD卡。然后去角落里,把老人机原本的储存卡换下来,用上新的。   这会儿再试着点录像功能,能顺利开始录。   季寒川稍稍松一口气。这么一来,好歹不用买新手机,省下不少钱。   但“被关进相机内的陈老师能随着SD卡转移”这件事,还是让季寒川颇为在意。   就好像……昨天那个鬼在被录入手机之后,一下子转换了形态,从影子,变成某种电子数据。   季寒川忍不住想:如果我把昨晚那条视频发到网上呢?   这个设想让他沉默片刻。周边仍然热闹,是普通人世。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是幸运的。世界每十天重启一次,换言之,他们永远不会见到魍魉横行、恐怖复苏的场景。   一无所知也是幸福嘛。   季寒川叹口气,回到刚刚的小门脸,一口气买下二十张存储卡。他把塑料包装拆了,只留SD卡本体,揣在口袋里。   卖SD卡的小老板眼神奇怪,提醒他:“这样很容易刮蹭,可能影响到读取。”   季寒川礼貌地:“我知道,谢谢你。”   他的确知道这个风险。   但总不可能真背上一厚叠塑料包装到处跑。   这之后,季寒川重操旧业,去麻将馆赚钱。   牌桌上,他大杀四方。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季寒川发现,在自己牌不太好的时候,宁宁会悄悄给自己换牌。   季寒川看一眼女儿,有点明白自己之前怎么能一赢到底。   养女儿需要的花费比他想象中多。此刻看宁宁身上的小丸子T恤,都有点不敢小觑。   季寒川琢磨:宁宁这身衣服应该是邵佑买的。哦,邵佑他爸是海城首富。   这么一想,心有戚戚。   合着他竟然还有个嫁入豪门的灰姑娘人设。   再从麻将馆出来,又到下午。季寒川中午没吃饭,这会儿秉持着富养女儿的想法,他先带女儿去拿下小裙子,再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做完这些,季寒川拎着购物袋,回到小旅馆。   窗帘一拉,灯打开。他三口两口吃完外卖,看换上新衣服的小姑娘转圈。宁宁很喜欢转圈时裙摆飘起来的样子,又有点害羞,小声说:“我想去给邵佑爸爸看。”   季寒川摸摸她的头发,想一想,拿小旅馆的电脑查了个新的编发教程,给宁宁扎了一脑袋小揪揪,再细致地盘起来。   宁宁对着镜子陶醉,季寒川微微笑了笑,片刻后神情严肃一些,拿出那枚从老人机中取出来的SD卡。   季寒川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很有道理。   毫无疑问,老人机和王阿姨手机里,都关着“陈老师”的一部分。   而那个鬼既然能分成两份,当然也可以分成十份、百份、千份。   随着身体扩散,它或许能通过什么东西补充力量,或许会就此慢慢衰弱。   季寒川更倾向于,答案是前者。   在他回笼的记忆中,第四次重启,保洁人员死亡,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一天只有一个人身故。   但到后面,人们死掉的速度呈几何式上升。简直像是之前死掉的人也加入了这场狂欢,开始对活人进行报复。   所以季寒川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阿姨的手机有视频编辑功能。季寒川把老人机中的SD卡换进去,再对那条在厕所里录的小视频进行剪辑。到最后,分成十分,分布在十个SD卡里。   如果自己猜测正确,这样一来,“陈老师”的力量就会很弱。   季寒川甚至有另一个想法。   只是有点太激进了。现在表现出来,邵佑一定不会同意。   他暂且按下心思。此刻抬头看门口穿衣镜,宁宁已经不在那里,多半回到邵佑身边。   季寒川又看了看自己周围环境,最后把小旅馆的床头柜、床铺全部堆到墙角,确保自己身边不会有任何能造成影子的东西。   他自己站在白炽灯下,身体的影子只有短短一截。   做完这些,季寒川谨慎地把SD卡重新换回老人机,然后对着一条短达半秒的视频,点了播放。   不出所料——   “半秒”,对于普通人,乃至玩家来说,都是一个短到可以忽略的数字。但季寒川在这眨眼时间内,看到有东西从自己手机上溢出来。   像是一团很薄的灰雾,浅浅淡淡洒在地上。季寒川看到,觉得自己之前有点多虑了。这玩意儿,别说重新藏进自己的影子,只怕连“影子”形状都不能维持。   太虚弱了。   换言之,他真的“削弱”了他。   这会儿再蹲下、把手放在那层薄薄的,像是灰尘的影子上,季寒川接收到一段很和缓的记忆。   没有昨天的冲击性,像是流水一样缓缓淌入脑海。是一点“不重要”的、季寒川与邵佑相处的细节。   季寒川回味片刻,视线再落回那片影子上。他思忖:这个用好了,可能会有大收获。 第135章 交易   进入第六天, 老校区的玩家们因为昨晚的情况,更加警惕、忌惮。   心弦紧绷着,稍微有点小摩擦, 都要造成争吵。   ——不知不觉,那群NPC师生已经被他们关在男寝一天多了。玩家们没法给男寝断水,所以NPC师生喝了个水饱,再一人一口馒头。力量再逐渐流失, 不仅是老师, 学生们也开始意识到, 如果再多过几天,他们会真的没有力气抗争。   所以这天早晨,在季寒川剪辑视频的同时,NPC师生们开始行动。   教导主任有点不确定,问一个物理老师:“这真的有用?”   物理老师笑了下, 有点苍白、虚弱,但还是自信的, 说:“杠杆原理嘛, 都学过。”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找了侧面最靠围墙的一面窗子。学生宿舍中东西很少,只有干巴巴四张架子床,外加一个用来放东西的桌子, 连凳子都没有。但在老师宿舍里, 他们拆下一条凳子腿。   再用撕下来的布条, 缠在两根铁栅栏之间, 带着凳子腿,一点点拧。   “刺啦”一声。   布条裂了。   物理老师:“……”   他不气馁,从床单上撕下第二根布条,这回沾了水。   沾水之后布条韧性增加,物理老师继续解释:“嗯,省力杠杆。”   然后拧动凳子腿。这回,两根铁栏杆在其他几个NPC老师的注视下一点点弯曲、靠拢。   教导主任心情激动,在物理老师肩膀上拍一拍:“行啊!”   同一时间。   “行啊。”季寒川说,“是我过去,还是你们过来?”   他孤身一人在外溜达久了,忽然接到电话,是那天的警察打来的,问他人在哪里,有些新的调查情况要和他确认。   季寒川痛快地答应下来。   虽然他知道,恐怕不等得到结果,这个游戏就又要重启,但季寒川没打算打击警察们的调查热情。   他觉得之前邵佑没准也是以同样目光看自己的。一次次半夜出门、守在仓库前,一次次从主席台前走下去,让玩家们心悦诚服。哪怕再来一遍,明知不可为,季寒川仍然会选择那么做。   哪怕不知缘由,可如果连作为游戏生物的邵佑都在尽可能减少玩家伤亡,那自己为什么不去做?   那边,警察说:“我们去找你吧。你在哪里?”   季寒川想了想,报出自己的坐标。   他等了半小时,半小时后上警车。   开车的警察他那天见过,副驾驶座上则是那个送她出校门的女警。两人见他,表情和缓一点。但季寒川能清楚看出来,无论是开车的男警、还是送他的女警,脸上都有睡眠不足、加班太多的疲惫。   等到了警局,女警帮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来,一副好好谈话的架势,斟酌道:“季同学,我们回去之后,查了查学校的监控,发现你后来还回去学校。”   季寒川:“……”哦。   他那天在一中,虽然有变装、留心别人视线,但还真没考虑摄像头。   原因很多,仔细算来,主要是他不觉得自己被拍到,会怎么样。   或许因为季寒川还是学生,所以两个警察虽然心神俱疲,但也拿出好态度,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发现。   还提到,他们在走访了学生家长之后,知道季寒川曾给白文玉父母打电话。   季寒川手指轻轻摩挲茶杯,道:“你们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两个警察脸色一僵。   季寒川看着他们,笑一笑,说:“我之前也不信的,但现在有点不得不信。”   男警皱着眉头,问:“你想说什么?”   季寒川说:“这么大面积的人员失踪,还有我能肯定我的记忆被修改过。要么是现在在搭真人秀,”这么说来,“游戏”没准儿就是一个大型真人秀,以看地球人的痛苦挣扎为乐,“要么就是有什么超出科学常识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有鬼,你们也可以觉得是外星人,无所谓。”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季寒川则被自己刚刚讲出的话带偏,开始认真想,“游戏”究竟是什么?   他到现在依然觉得,吴欢之前提起的“程序说”有一定道理。但既然是“程序”,就一定需要更高层次的存在进行“编程”。   遇事不决,外星人咯。   他可以自娱自乐,但两个警察的表情一点点严肃下去。   季寒川说到了他们最不愿意考虑、但其实已经隐隐相信的那种可能。   他们组在查海城一中学生失踪案。也就是季寒川这两天不太上网、也不买报纸,不知道一中的事情已经上了新闻,愈演愈烈。   而另一个组的同事,已经成立专案组,调查城市中突然出现的成百上千起猝死案件。这些猝死案件有一个共同特点:死者床边,一定有一双鞋子,鞋尖正对死者的头。   这样诡谲气氛中,整个警局都承受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他们私下交流,知道同事们明面上考虑的方向是变态连环杀人组织,猝死或许是因为药物注射。但实际上,情况太古怪,已经不得不朝另一个方向考虑。   女警抓住重点:“你说你的记忆被修改过?季同学,这和你那天在一中的动向有关系吗?”   季寒川“唔”一声,说:“其实我觉得,告诉你,才是害你。”   女警皱眉,男警说:“保护公民,是我们的职责。”   季寒川笑眯眯看他,心想:可你们、我自己,都被邵佑保护着。   他觉得邵佑大概很累吧。   有点心疼。这么一想,又希望快点到第十天,下一次重启。如果先前的想法正确,他可以提前恢复记忆。那他一定要好好抱一抱、安慰一下邵佑。   他那么辛苦,承受许多压力。甚至在季寒川离开这局游戏以后,还要一次又一次直面这些重复的死亡、绝望。   宁宁把玩家的恐惧当做食物,季寒川猜测,邵佑应该也在用类似的方式补充。他甚至很快想到更深的层次:显然,“规则”压制着邵佑。之前邵佑有过脸色很难看的时候,都是自己问起和本轮游戏相关情况。那在这样的“规则”下,邵佑是怎么做到不伤害玩家的?   季寒川猜到一点答案。   之前吴欢说,启示录成员统计过各轮游戏中的人员伤亡。虽然有幸存者偏差存在,但在启示录成员的统计中,游戏死亡率为百分之四十。   季寒川经历的温泉酒店、安平轮,两局都和这个数字差不多吻合。   但听其他人聊天,他们或多或少都遇到过很惨烈的、几乎全军覆没的游戏。   这样一来,势必需要全员无伤的游戏来平衡。吴欢也提过,是有所有玩家携手合作、没人出事的情况存在。   加上其他信息,季寒川猜想:“死亡”或许只是一个附带因素。   “游戏”最看重的,从来都没有变过。是,且仅是玩家们的绝望情绪。   而要说最绝望的,当然是玩家死前一刻。同时一个玩家的死,可以让其他玩家都或多或少受到负面影响。   邵佑没准就钻了这个空子。   这局游戏虽然目前为止都不会死人,但从季寒川第四局、第五局的记忆来看,被吓到要发疯的玩家不少。   第六局稍微特殊一点。他一开始被胡老师捉住写检查,于是和邵佑的关系迅速亲近,之后大多时间都和邵佑在一起,没太理会玩家那边的情况,所以不太清楚其他玩家遇到什么。   可即便是第六局,左雯上楼送地图的时候,一样险些情绪崩溃。   这么一想,那会儿邵佑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是在加餐?   季寒川有点想笑。   他思绪转过很多,最后回来,面向眼前两个警察。   季寒川慢吞吞说:“关系吗?当然有啊。”   他考虑片刻。   前面几局游戏的经验告诉他,游戏生物也是可以沟通的。   他一个人,条件不足,只能把陈老师削成一团散灰,然后来尝试这团薄薄影子会怎样影响记忆。   但在警察局里,应该能用那几段录像,做点其他事。   所以季寒川答应:“我可以直接展示给你们,但我需要借用一下审讯室。”   两个警察一愣。   季寒川说:“准确说,是审讯室的灯。”   他的确有一些困惑的地方,想要问一问“陈老师”。   可又觉得,自己孤身一人,面对有实体的东西当然不用担心,奈何陈老师只是一团影子,一不留神,就能溜走。   眼下倒是有很多帮手,自发地送上门。   面对季寒川提出的要求,两个警察显然不大赞同。在他们眼里,季寒川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   季寒川无可奈何,“鬼面前众生平等,可不会管我是不是高中生。”   两个警察在一边商量片刻,最后说好,要去汇报一下领导。   他们讲话的时候,季寒川听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听到两人说起,城中已经有几百起猝死,其中零星几件上了新闻,只是没有一中学生失踪案影响大。   这缸水早就浑了,情况比季寒川先前察觉到的严重很多。   他漫不经心地琢磨:都这样了,失踪的人里还有邵佑。他爸是首富,也不关心一下儿子?   两个警察出去了。过了十来分钟,回来告诉季寒川,说答应他这笔交易。   季寒川想了想,简单说了下待会儿的要求:屋子里只留自己,警察们可以在单向玻璃后看着。准备一个录影装置,手机、相机,都可以,一旦自己发出信号,就打开装置。   第二个要求显然有点超出警察们的理解,但他们的第一反应,还是:“不行,太危险了,不能让你一个人留着。”   季寒川哭笑不得,有点感动,展示了一下自己能把在场所有人打趴的格斗。   之前他没有明确感觉,但这回,经历过专业训练的警员揉着肩膀,对他说:“看你这身手,练得好像是我们教练那一套。不过你力气有点大过头了吧?嘶好痛。” 第136章 一些答案   警察们颇为好奇, 不少人暗暗打量季寒川,想知道他一个十八岁少年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季寒川在这样目光下, 含蓄解释:“生活所迫。邵佑也教了我一点东西。”   这话,前半句可以激起很多联想,后半句则是季寒川根据邵佑手上茧子的推断。听了他的话,警员们脸上露出点了然:首富锻炼儿子, 当然会请最好的老师。难怪这一套技巧能流传出去。   寒暄结束, 进入正题。   季寒川独自一人走进审讯室里, 深呼吸,打开王阿姨的手机。   游戏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因担心“陈老师”会通过网络讯号、电话信号传播,所以季寒川除了剪辑视频意外,没敢拿这部手机做别的。直到刚刚, 才借了一下女警的电话,打给陈莉莉。   陈莉莉接通, 起先还有点紧张, 问季寒川难道又出了什么状况。   季寒川说:“应该没事了。但那天我把你爸爸装进阿姨手机里,可能得处理一下。你给我个银行账户吧,我把手机钱打给你。”   打钱的事儿,季寒川是真心的。   虽然陈莉莉显然是正方受害者, 但以第一局经验来看, 还是不要和NPC有太多财产纠葛为妙。   陈莉莉起先推辞。她和妈妈这两天心理阴影, 不敢回家, 还是住酒店。季寒川打电话之前,两人已经在商量,要不要陈莉莉请一下年假,去隔壁市的亲戚家住几天。   至于手机,陈莉莉知道,妈妈的手机已经用了很多年,原本就该换。季寒川帮忙解决麻烦,自家不说给报酬,起码不能反过来要钱。   但季寒川很坚持,最后说:“陈小姐,我也没有和你客气。只是我们这一行,有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陈莉莉听着他的口气,领悟到:可能不拿钱,才是给季寒川添麻烦。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银行账号给出去,说:“那部手机真的很旧了,你给三百块就好。”   季寒川答应。   他没有身份证、银行卡,但身上还揣着一千多块现金。这会儿请警察帮忙,给陈莉莉转账,季寒川再把现金给对方。   了结这件事后,他在审讯室中,手指点上视频播放。   在季寒川点下去的瞬间,审讯室的灯倏忽暗下去。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有点无聊:失策了。   光想着警局的灯好用,够亮,照不出多少影子。但这会儿看,“陈老师”还能干扰电路。   他见到一团黑色从王阿姨手机上流下来,仿若粘稠墨水。之前老人机上的那小段视频被平均分在20张SD卡上,王阿姨这边的却没有动。甚至于,这段在小区门口录制的视频中,关着的才是“陈老师”主体。   季寒川说:“外面有七八台相机对着你。要么我们聊聊,要么把你切成七八分。”   黑影凝固。   季寒川道:“哦,七八分可能不够。我还剩一千来块,购买一百张SD卡……不过赚钱也挺简单的,就是剪视频有点麻烦。”   他垂眼,冷漠地、高高在上地,问:“陈老师,要和我聊聊吗?”   那团黑影在这一刻完全落在地上,又从地面拔起,有了人类外形。   季寒川心知肚明,自己有点托大了。   但也只有在这一局中,自己才有托大的机会。   他相信,邵佑在看着自己。   哪怕自己并不在老校区内。   在判断过现状、对“陈老师”的能力有一定了解,做出一定布置后,季寒川放在当下局面上的最后一颗筹码,是“信任”。   他不记得自己和邵佑是怎么开始、因为什么而萌发感情。但季寒川知道,哪怕忘掉一切,自己依然爱邵佑、相信邵佑。   是相信邵佑的力量,也是相信邵佑不会辜负。   他看不到。可此时此刻,老校区内,视线从教导主任、物理老师那边离开后,邵佑轻轻笑了下。   听到他的笑声,宿舍里的其他男生一个哆嗦。张涛嘀嘀咕咕:“完了完了,终于疯了。”   邵佑瞥他一眼,闭眼。在这些NPC看来,他又睡着了。   可邵佑到了很高的地方,他身体升到宿舍楼上,天空上,飞鸟与云层之上。有无形的东西笼罩着这片校园,那那层东西不能阻止邵佑。   他离开老校区了。   在档案室内,邵佑随意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子,抬眼望向一边的照片。   照片上,孙校长面容阴冷,看着眼前少年。   邵佑嗤笑一声,孙校长的面孔就开始发白,在相框里微微颤抖。   下一瞬,邵佑消失在这间房间里。他出现在审讯室中,季寒川身后。   季寒川只觉得从某一刻开始,房间里的光线倏忽稳定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腰杆挺直,看陈老师在自己面前慢慢显出人形。   他还是之前在陈莉莉家见到的样子,鸠形鹄面,站在那里,身体似乎比之前模糊一些。   季寒川琢磨:不奇怪,毕竟还是有一部分被削了。   他眼神往旁边一晃,看向那个单面玻璃。   现代科技挡住了季寒川的目力,但他其实仍然能听到玻璃后隐隐约约的声音,从惊异到慌乱,最终定格。似乎是有什么人走进来,稳定军心。   而在陈老师眼中,“祂”含笑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时候,仿佛全身力气都要被抽干了。可在看着那个不同的人时,“祂”身上气势陡然一松,成了很纯粹的温柔。   陈老师身体颤栗。他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十年前被迫被孙校长背黑锅,到现在也没有蜘蛛的胆子,妄图反抗“祂”。他只是……在某个空隙之中,想要回到家里,感受一下自己错过十年的生活。   虽然蜘蛛觉得“祂”不足以服众,孙校长更是深恨“祂”的高压统治。但陈老师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们圆满完成着“游戏”交代下来的任务,“祂”的力量一直在稳固拔升,甚至可以——   季寒川打量陈老师片刻,见他的肩膀一点点缩下来。   他想一想,先友好地问:“你到底打算把陈小姐和王女士怎么样。”   陈老师看他,说:“那是我老婆、我女儿。”   这话一出,单向玻璃外的声音又嘈杂起来。季寒川皱眉,也没见他拿了什么,总之一小团东西从他指尖弹出,碰到单向玻璃上。   他言简意赅,说:“大家安静一下。”   玻璃外,警察们一愣。   还是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但比之前低了很多。季寒川听到:“他能听见——”   “他是唯一一个从学校出来的人!”   “他应该也有问题……”   季寒川不介意这些。   他看着陈老师,指出:“陈小姐要被你吓死了。”   陈老师低低地笑,说:“总要死的。”   季寒川:“下一个问题。”他问,“你记得前六次吗?”   单面玻璃外,警员们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陈老师抬眼,看着季寒川。   他不知想到什么,说:“记得。”   季寒川由衷感慨:“哦,那你还真是个小喽啰。”否则自己在此之前怎么对陈老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老师:“……”   季寒川:“前六次,你都和现在一样?”   陈老师艰难地点头。   季寒川:“像你一样的人,还有多少?”   陈老师迟疑,季寒川就道:“我之前看新闻,当时一起被判刑的人还有五个。一共六个?”   这是他从报道,即游戏给出线索中推断出的答案,此刻在陈老师面前提出,符合游戏逻辑,陈老师没受到“规则”惩罚,就能吞吞吐吐回答:“是。”   而在这一声“是”里,季寒川得到两个答案。   字面上是一重,另一重则在于:如果玩家从游戏中获得线索、推断答案后,游戏生物不会被“惩罚”,那为什么之前邵佑会出问题?   除非自己的信息来源本身就有问题。   那块巧克力,或许是邵佑——   季寒川深呼吸,又问:“你们会‘同化’死者吗?”   陈老师:“……是。”   季寒川看着他。   他想到“棋盘上的米粒”。   最初,只有这六个人潜入城市。可当第一批普通NPC看到他们、被杀死,海城中就又多出六个黑影。   这样往复,到现在,第六天了。   随着基数增大,一天内死掉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季寒川最后问:“为什么是十天呢?” 第137章 部分   在陈老师口中, 季寒川听到了另一个角度的、关于当年一中舞弊案的故事。   他耐性很好,不动手时显得脾气温和,到后面似乎是站累了,干脆邀请黑影坐下再说。   陈老师心惊胆战地看了眼季寒川身后。邵佑几乎紧贴着季寒川,下巴搭在季寒川肩膀上,一只手揽住他, 另一只手扣住季寒川的腰。   而季寒川对此“一无所知”。   他语调有点过于不紧张了, 懒散,尾音拉长。如果不是陈老师知道, 这少年人一定看不见“祂”, 那他或许会以为, 季寒川是明知“祂”在这里, 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他叹口气, 脸色很苦, 几乎成一块橘子皮,慢慢讲述从前的事。   某种意义上,陈老师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说。警察怎么能掺和进来?完全乱套了。   可既然“祂”也在这里,陈老师就鼓起一点勇气。   他说的前半段,和季寒川之前在报道上看的差不多。   陈老师:“那几年生源越来越糟糕,学校成绩走低。正逢大学扩招, 按理说不该这样。可学校里,学生没个学生的样子, 老师也力不从心。到最后, 完全是学生应付老师, 老师应付上头,心照不宣地造假。到高考成绩下来了,就显原形。”   陈老师:“孙校长到一中,原本是为了磨资历。这没什么好说,都这样。”语气有点惆怅,“我这两天有看后面的事,孙校长之后的欧校长就做的很好,到现在已经调去其他地方教育口了,职位也升了不少……孙校长当初好像在和人竞争什么机会,只要那年一中成绩下来,过得去,他就能拿到。问题是孙校长也知道,那批孩子成绩过不去。”   陈老师:“所以呢,他就动了点心思。”   季寒川盘着腿,邵佑的影子亲亲密密抱着他。   宁宁也出来了,身上还是那件新买的牛仔裙,蹲在一边,两只手托住脸,把小脸托成一朵花,认认真真听故事。   季寒川瞅见女儿这幅样子,很想笑。   第一局游戏时,宁宁说,只要自己想把衣服“送”给她,那她就能穿上。   真正实施起来很简单,心念一动的事儿。   但季寒川由此深觉:养女儿好贵。   现在宁宁是四岁多,不到五岁。没地方上幼儿园,都是邵佑闲暇时手把手教。   季寒川作为不负责任、在外“打拼”的爸爸,深觉愧怍,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邵佑完全是丧偶式育儿。至于季寒川自己,有精力时给小朋友买买衣服,没精力的话就完全把宁宁交给邵佑带,完全是渣爹模板。   他想到这里,心虚,不笑了。   表情变化落在外面观察的警察眼中,就是季寒川听到孙校长图谋不轨时,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审讯室的白炽灯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精致过头的俊秀容颜。   这么好看的孩子,哪怕成绩不好、不能走统招,也可以尝试去娱乐圈发展。   听到后半段,季寒川却慢慢严肃。   陈老师:“那会儿高考的各种检查、管理没现在严格。一中的孩子,都是在一中直接考。”其实现在也有这样的学校,但也需要校长和当地教育部门打好关系。摆出来的理由冠冕堂皇,希望孩子们在最熟悉的地方考试,不至于发挥失常。   陈老师:“孙校长研究了好久,最后决定是从眼镜架下手。他原本还考虑过其他的,但毕竟都要用金属测量仪,就都给否了。”   季寒川抬了抬下巴:“继续。”   陈老师:“继续啊,就是定制了仪器,找好做卷子的人。然后挑了年级前一百的孩子,想要瞒天过海……”他絮絮叨叨,说当初其实有些家长是不赞同的,但气氛摆在那里,最后还是所有人都心动了。   所以一夜之间,一中年纪排名前一百的孩子全部戴上眼镜。   又在之后的考场安排中,被有意打乱座位,不让外校过来监考的老师察觉。   那会儿电视电脑的普及率远不及现在,近视的孩子有,但数量要少很多。如果一个外校老师过来,面对一考场四眼仔,恐怕当场就能发现不对。   当然,到后面,即便座位被打乱了,还是因为某个学生眼镜掉到地上、被摔裂,而让一切露馅。   在当年的报道中,这一切,都是由某位“老教师”策划的。   虽然报道上很含糊,但季寒川读完之后,觉得那位没有被指名道姓的“老教师”,就是陈老师。   此外,报道中,还记录了陈老师在拆卷后拍出题目、传出校外的事儿。   此刻,那团影子组成的陈老师揉了揉眉心。他说是“坐着”,其实是飘在地上,很坦然,说:“拍题的事儿,是我做的。剩下的,都是给姓孙的背黑锅。他说他在教育界有关系,可以让我家囡囡上最好的大学。其实囡囡当初也就十多岁,但我听了,觉得我犯了事儿,囡囡身上原本就有污点。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事儿利用一下。”   季寒川挑眉:“你还这么关心陈小姐?”没看出来啊,之前在家里,不都是冷着脸。   陈老师说:“那是我女儿,我只是……”   自己是鬼,妻女是人,不知道要怎么相处。   季寒川:“行了。回答问题,为什么是十天?”   话题被扯到这里,陈老师说:“我还没讲完。这事儿曝光之后,我和其他几个人进了局子,孙校长升迁无望。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用这么蠢的方式,而是实打实地抓教育呢?——到死,都在想。”   季寒川顺着他的思路:“所以要百日冲刺?”   陈老师颔首:“虽说如此,但孙校长还是希望,能够更完美地度过这一百天。所以在发觉出问题的时候,他就想要重来。”   季寒川:“比如。”   陈老师:“比如第一个十天,孙校长把老师学生带进老校区,但规矩订得不严,没说一百天都不能出去。所以才第三天,就有学生想要爬墙。后来越来越难管。”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陈老师:“第二个、第三个……哦,第五个。一群小屁孩儿竟然不翻墙了,枉我们把墙搭的那么严实。他们改偷钥匙!”   陈老师吹胡子瞪眼。   季寒川觉得好笑。   陈老师:“那就干脆别要钥匙了。第六个,唉,你怎么都记得呢?”他说着说着,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已经知道,自己没办法对季寒川做什么。   哪怕“祂”不在这里,这小子也把自己克制得死死的。   两人讲着话,陈老师是不在意,季寒川更是“人人平等、信息共享”。而单面玻璃外,警方已经要被两人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弄疯了。   最先,他们还能骗一骗自己。可听那团诡异影子和季寒川的对话,同样的情形、经历,已经过了五六次?   这是第七次?   警员们几乎喘不上气。一时恍惚,觉得自己前几天的加班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又恐惧,凉气从脚心直接窜到脑子里。之前季寒川说他的记忆被篡改,警察们还有点不以为然,此刻同样的事落在自己身上,简直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老师:“到这会儿,孙校长也不耐烦。怎么就没有一次,能让他安安心心呢?他不耐烦,我们就有好戏看。说是试点、想要这批学生考出好成绩,但说白了,状元只有一个。”   他眨了眨眼,橘子皮一样的脸抽动着,看着季寒川。   “只要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成绩好、能当状元,不就行了?”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这也太没追求了吧。”   陈老师:“?”   季寒川:“先不说文科、理科,欧校长在的时候,好几次双科状元都在一中。就是‘只要活下来的那一个当状元’的想法,”他撇撇嘴,“真这样,别人会怀疑人家是去其他地方借读,只是学籍被扣住了,只好到一中挂牌当第一的。”   陈老师听完他的话,大笑,摇一摇头。   “孙校长那会儿觉得,有几十个学生太不安分了。做什么都是他们。哦,也包括你。”   他目光从季寒川身上划过。   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情况是,在孙校长看来,最不安分的人,就是季寒川。   所以他也受到了很多“特殊照顾”。   但孙校长的能力摆在那里,季寒川又对找上门来的影子不理不睬,闭着眼睛走路,待到天亮,孙校长就毫无办法。   陈老师:“孙校长就觉得,随便给他们点事儿,让他们自己忙活去,别耽误剩下学生学习。”   季寒川一针见血:“学习?他们真的能学习吗?”   陈老师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换个人做,或许会带出点狡黠。可放在陈老师脸上,就仅仅是一张橘子皮,变得更加皱巴巴。   他说:“孙校长的想法,我就猜不到了。”   行吧。   说到这里,季寒川差不多明白了。   上一局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线索,很多都是“孙校长”给出的幌子。为了折腾玩家、让玩家少惹点事儿。   比如方良、左雯等人费尽心思做出来的地图,或者铁门钥匙失踪。   穆向荣的想法反倒是对的:这可能只是一个“游戏设定”,那么较真做什么?   只是在这过程中,季寒川误打误撞,直接弄死了那只披着心理老师皮的蜘蛛。   他决定换个角度考虑问题。   对于“孙校长”来说,十天一次重启,是因为对学生、老师们的表现不满意,觉得他们没有好好学习。   这个安排,放在这一局游戏中其实有点勉强了。因为有季寒川在,所以之前几次重启,不说学生们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总体来说,教学工作一直在继续。   但这事儿不能单另来看。纵观邵佑过往十数局,孙校长的考虑,其实是没错的。   玩家注定会抛弃NPC、只想自己活命。   他们更希望早些破坏教学进度,好让自己不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被判定为OOC。 第138章 在哪里   在玩家们破坏了“教学进度”的同时, 孙校长顺理成章地重启游戏。   一切看起来十分完美,偏偏在季寒川横插一脚后,出了意外。   他所在的六次重启中,每一次,教学工作都稳稳进行到了第十天。   然而重启依旧如期来临,显然, “干涉教学进度”仅仅是一张遮羞布。   足以见得, “游戏”是多么死板、不通变故。   季寒川想到这里,扯了扯唇角。看起来轻松、惬意, 没有丝毫恐慌。   他知道单向玻璃外的警察因此对自己有了更多看法, 但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在考虑:从“游戏”外的逻辑来看, 十天重启是一个必备程序。而按照自己先前想到的, “游戏”的终极目的, 是让玩家产生恐惧……一百天内, 逐步累积的情绪,在“游戏”判定中,似乎要逊于十天中突如其来的惊骇?   也对。   否则时间太长,邵佑又不愿意杀人。到后面,玩家迟早会发现,这一局难得轻松, 简直是度假。   不如把时间分割开,这样一来, 对于玩家来说, 每一次重启中的黑影, 都是全新的恐惧。   这么想来,没准邵佑也在其中动了点手脚。   那从内在逻辑来看呢?   季寒川问陈老师:“你刚刚说,孙校长死前是那么觉得的?”   陈老师缓缓点头。   他身后的影子似乎溢散了一瞬。但在季寒川的目光下,又快速收拢,成为那个坐在地面上的中年男人。   季寒川:“他死了。”   陈老师:“积郁成疾。”   季寒川冷淡地点评:“死后也不安分。”   陈老师不以为意。   季寒川想:可我和邵佑真正读高中那几年,离“游戏”降临还很远。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他和邵佑其实不会遇到百日冲刺、老校区。   他们会在新校区中好好读完最后一百天高中。季寒川底子太差了,但他自认不算笨。又有邵佑的一对一辅导,或许一百天后,他真的能按照邵佑希望的那样,考出一个好成绩。   运气足够好的话,或许能和邵佑在同一所大学读书。   或者运气没那么好,甚至干脆复读一年。   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沦落到需要邵佑“拯救”的地步了。   在遇到邵佑、被那个与邵家有牵连的人收养后,他眼前就只有光明前程。   至于陈老师、孙校长……现实生活中,如果他们真实存在,也是尘归尘、土归土。   可这里是游戏。他们的亡灵又被拉起来,被捏成一个个游戏生物,对玩家满怀恶意。   季寒川想着档案室中孙校长的照片。照片上,他是一个慈爱的、清癯的中年人。看不出身高,但季寒川觉得,孙校长站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风度翩翩。   奈何在本局游戏中,他显然是一个反派。   他问陈老师:“你说了那么多,孙校长现在在哪里?”   陈老师眯了眯眼睛。   季寒川:“照你说的,重启、老校区……这都是孙校长一手安排。”   他有点挑剔地上下打量陈老师,说:“所以啊,我觉得,孙校长应该不至于像你一样,只知道偷偷摸摸在应该干活儿的时候摸鱼回家吧。”   陈老师脸色一僵。   他的确这么做了。但这两天,他的工作也有在认真完成。   王雅每天都待在家中,陈莉莉则忙于工作。所以两人都不知道,短短几天内,自家小区已经死掉好几个人。   当然,即便知道了,按照黑影致人死亡的特性,尸体拉去医院检查,也只会说是普通猝死。   王雅没准还会以此为依据,要求女儿少加点班,最好辞掉现在的工作,考一个公务员,轻松悠闲。   陈老师古怪地沉默片刻。   单向玻璃外,警察们整理着季寒川与陈老师对话中庞大的信息量,一起陷入沉默。   他们甚至在自我怀疑:我们现在的所有调查、所有进展,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按照那个少年人说的,在过四天,这一切,我们就都忘掉了。   季寒川敲一敲地上的瓷片,说:“回答我。”   他语气轻飘飘的,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手指敲下去,瓷砖就裂开一条缝,蹦出碎末。   警察们:“……”   邵佑见到这一幕,轻轻笑一笑,脸埋在季寒川肩头。   他很亲昵、很亲昵的抱着季寒川,享受这一刻相处。   陈老师看着这一幕,脸色几度变化。   警察们焦急地看过来。季寒川倒是有点明白了:“你是不能说?不敢说?”   陈老师沉默。   季寒川大度,放过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陈老师下意识往后退去。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季寒川重新把他收回手机之中。   然后撑着地板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他有预感,邵佑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可惜看不见、摸不着,让季寒川颇为遗憾。   他决定弥补这点遗憾。   季寒川走到审讯室门前,礼貌地敲了敲。   片刻后,有人给他开门。   明明他才是站在审讯室内的那个,可此刻,门外站了许多人,都一脸复杂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想法。”   警察们表情各异地看他。   季寒川数着人头数量,从自己口袋里取出十三张SD卡。   他掌心摊开,黑色的SD卡凌乱放在白皙手掌中。   季寒川:“现在,我知道的是,伤口和感觉知觉会在重启时保留。但记忆不会。”   这俨然是进入另一个领域的事。季寒川视线一飘,落在某个警察身上。   他微微笑了下:“提醒一下,邵佑,也就是邵安远的儿子,现在还在老校区里。邵安远虽然平时对这个儿子不太关心,但毕竟人家是父子,对吧?”   随着他这句话,警察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松动。   季寒川说:“一无所知也是一种幸福。”说到这里,他又有点惆怅。   季寒川在想:前几次重启中,死掉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白文玉的父母还记得他。一次性更改所有高三师生的记忆已经是一个大工程了,对于老校区外的情况,孙校长的控制力明显下降。   由此推断,季寒川觉得,等到下一次重启,对童警官的父母来说,儿子也只是突然失踪了。   可他们的尸体呢?   老校区是一个单独开辟出的空间,里面三栋楼,一个平房,一眼就能看到底。   海城是一个大都市,可到处都是来往的人。别说几十具尸体了,就是只有零头,也早就该被发觉。   季寒川沉吟片刻,慢慢往外走去。   警察们没有阻拦他。   等到要走到门口了,季寒川慢慢弯腰,把那些SD卡放在地面上。   他简单解释了这些SD卡的作用,然后说:“我不太确定,如果在重启之前,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会不会有用。”   季寒川微妙地停顿一下。   他重复一遍:“我是说,‘带’在身上,不是放在衣服口袋里。”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警察局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问:“头儿,我们结案吗?”   “结个屁!”队长发话了,“那小子不是说,四天以后咱们就忘了吗?那至少查完这四天!”   至于刚刚审讯室中,季寒川与“陈老师”的对话。   那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队长烦躁地取了一根烟。旁边有人小声说:“头儿,咱们局里禁烟啊……”   “闭嘴。”   另一边,季寒川打了趟出租,说:“去一中。”   他有了一点想法。   正如上一局游戏里,他遇到那头大章鱼后陷入昏迷,海水将他冲入一个洞窟。而季寒川读完洞窟墙壁上的内容,就知道,写下那些字的不可能有别人。   因为关于“剧情”的线索是有限的。   此刻,季寒川记起上一次重启中,墙外的世界、食堂后一点点推进的墙壁。   他心底冒出几条猜测,只等验证。   出租启动。   司机从后视镜里,一下一下瞄季寒川的脸。   季寒川对旁人目光十分敏感,此刻抬起眼皮,看向后视镜。   司机:“……”   季寒川:“……”   季寒川眨了两下眼,干巴巴道:“你好,又见面了。”   司机:“……”鬼啊!!! 第139章 孙校长   司机手一抖, 手上方向盘跟着被打歪,差点和旁边另一辆轿车相撞。   对面司机拉下副驾驶座边的车窗,破口大骂。   季寒川这辆车上,司机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望过去。   对面司机一愣,转而关心道:“你是不是发什么病了?这两天新闻上都报道, 好多人猝死……”这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后, 对面司机把车窗拉上去,离开战场。   而季寒川所搭的这辆出租, 司机颤巍巍看一眼后视镜, 想知道那个少年人还在不在。   季寒川当然还在。   不仅还在, 他还朝司机笑了下, 露出八颗白牙。   司机:“……”鬼、鬼——   季寒川温和地:“师傅, 你误会了。要不然这样, 你先把车停到一边,也别阻塞交通。”   司机恍恍惚惚,想:鬼还这么好说话?   他满心恐慌,但的确害怕出事故,所以按照季寒川说的,先把车停在路边。   季寒川也无奈。之前出城, 他是想做个试验,知道“游戏”给海城划分的边界在哪里。可时间紧、任务重, 要他靠两条腿跑, 未免为难。   后来见司机开车远去, 高速上,他也不好追。   那会儿季寒川甚至觉得,“边界”外的东西,或许已经不是真实存在了。   可现在看,不但巧合地又遇见同一个司机,对方还对之前的事儿印象颇深。   等车子再路边挺稳,司机先蹿下车,警惕地看着后座上的季寒川。   季寒川跟着下去,向对方展示:“你看,我有影子。身体是热的。”   他友好地伸手,示意司机握一握。   司机一脸愁苦。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见那少年人笑盈盈地站着,的确不像是鬼。   可那天的经历历历在目,回家以后他那柚子皮煮水洗眼睛、跨火盆,好不容易消除了心理阴影,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幻觉。谁能想到,今天又来这么一出。   他不敢和季寒川握手。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点起一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考虑片刻。   “你可能记错了,”他一脸真诚,信口胡扯,“我在高速前就下车了呀!”   司机:“……”你当我是傻子?   季寒川说:“唉,师傅,可能是那天咱们聊天,我和你讲了很多我工作上的事情,让你有了点奇怪的联想。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很多同事会把素材和现实生活混淆,最后辞职不干。”   司机诡异地沉默,耳边是车流声、人们讲话的声音。   随着季寒川的话,他竟然真的顺着对方的思路,自我怀疑:难道我真记错了?   季寒川还是真诚地:“师傅,你可能刚才没留意,但我是从警局出来的啊。就是嘉辉路分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那块的警察。或者现在打电话,应该可以查到那边分局的电话号码。”   司机颤抖着手,抽一口烟。   他看季寒川的目光仍然很狐疑,但比起之前,显然冷静了很多。   只是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有点熟练过头了。   看司机慢慢镇定,季寒川笑了下,说:“不过也是我的错,不该和师傅聊那么多。这样,刚刚的事是个意外,我打其他车。”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背影潇洒、果断。   司机站在原地,抽完一根烟。   他想:今天晚上回家,要看看有没有同行意外身故的报道。   在这个插曲后,季寒川果然重新打了一辆车,这回顺利回到一中。   进校门前,他想了想,买了一瓶矿泉水。   此外,季寒川口袋里还有剩下的几片卫生巾、餐巾纸,外加水果刀和打火机。   他想过是否要取回自己的裤子、重新伪装成学生模样。可在发觉一中围墙很容易翻,潜进去根本不废吹灰之力后,季寒川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花了点时间,找到档案室。   这里依然空旷,没有其他人来。   走进档案室后,季寒川目不斜视,直接到了孙校长照片前。   他从墙上取下照片,左右看看,觉得档案室里到处都是易燃物,不太方便操作。   所以十分钟后,季寒川抱着照片,又翻出围墙,找了一个僻静小巷。   巷子口堆着垃圾,污秽不堪。季寒川不在意这个。   他把孙校长照片从相框拿出来。薄薄一页纸,此刻在阳光下看,似乎没什么不同。   季寒川友好地取出打火机,按出火苗。   火苗燎过照片边缘,照片边缘迅速卷曲、焦化。   而照片上,原本静止不动的孙校长倏忽多了其他表情。他对季寒川怒目而视,原本慈爱可亲的面容迅速变成阴谲、充满仇恨。   季寒川笑眯眯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时候,他把打火机拿远了点。可火苗依然跳跃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把那张薄薄照片焚烧殆尽。   孙校长厌恶地看着他,嘴巴张开,似乎说了句什么。   季寒川遗憾地说:“不好意思,听不见。”   孙校长眯起眼睛。   季寒川慢吞吞道:“不过能读懂。”唇语嘛,轻轻松松。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随着孙校长刚刚的话,自己背后,已经出现了五个影子。   那五个影子对他虎视眈眈,如果眼下已经是游戏进程中最后的三十天,他们或许可以冲破规则阻碍、直接贴到季寒川面前。   可此刻不行。   在第七次重启时,他们仍然需要让季寒川主动回头、主动看见。   季寒川百无聊赖。他踩着一双白色球鞋,过去几天东奔西走,这会儿球鞋也变得脏呼呼的。季寒川不认得牌子,但觉得,如果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邵佑一手操办,那这双球鞋,大概也值不少钱。   所以他左右看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砖头,把孙校长的照片放在上面。   孙校长的眼睛轻轻眯起,似乎很愉快季寒川这个举动。   可下一刻,季寒川还没有松开捏着照片边缘的手,就拿起那把水果刀。   过去几天,这把水果刀每天都要在季寒川手臂上留下一道痕迹。   到现在,第一个“正”字已经写完了,第二个“正”字刚刚落下第一笔。   这一次重启中,季寒川恢复了记忆。但他不确定,下一次重启时,会不会一切都回到原点。   所以他仍然在持续地往自己身上做标记。   一天一刀,不多不少。   到时候,也能从伤口恢复速度,看出一点端倪。   这会儿,季寒川小声嘟囔:“委屈你了。”   是对水果刀说的。   季寒川:“……不过,你英勇就义之后,我会找下一把刀代替你的,安息吧。”   言语之间,非常喜新厌旧,完全是个负心薄幸的渣男。   邵佑跟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很想笑。   刚笑出来,孙校长就眼神一偏,怨念地盯着邵佑。   他分心一刻,季寒川已经手起、刀落!   水果刀透过照片,刀锋扎进砖头!   砖块结构松、密度小,加上刀尖锋利,季寒川力气又大,轻易被扎穿。与此同时,那张照片开始剧烈扭动挣扎。季寒川身后五个黑影同时鼓噪。   季寒川还是没回头。他看着再照片里挣扎的孙校长,见到刀子扎进去的地方渐渐冒出粘稠的、恶臭的黑红液体。他说:“陈老师已经消极怠工了,你们要不要也另投明主?”   几个黑影迟疑、面面相觑。   季寒川有点稀奇,说:“还是你们真挺喜欢杀人的?只不过在原本的社会里压抑了本性?唔,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讲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有点跳,带着笑意。   同时,捏住照片的动作一点不让。   他单手固定住水果刀,然后另一只手迅速捡着旁边的零碎物品,再用脏兮兮的砖块,堆了个小型火炉。   然后把那块放着孙校长照片、上面插着刀锋的砖头放在最下面,用重新拿起打火机,用餐巾纸引火。   火苗倏忽窜起,季寒川迟疑片刻,喃喃自语:“我这算不算在公共场所纵火?”   照片里,粘稠的黑红液体流出更多了。季寒川刚刚那一刀,恰好扎在照片上孙校长眼睛的位置。此刻,孙校长眼睛剧痛,如果挣扎、让照片被撕裂更多,只能更痛。同时身下仿若被火烧灼。   这个时候,季寒川又拧开矿泉水瓶盖,试着把水往下倒。   水漫入照片,没有一滴流出。   可季寒川的手摸着照片,指尖下仍然是塑滑的纸质感。   他迟疑:“这些东西能进去……我进不去?”   他想了想,稍稍把刀子拔出来一点。   孙校长大约是被疼痛折磨怕了,原本阴谲的眼光被隐藏起来,只留一点点恐惧、小心翼翼。   季寒川好笑:“你怕我?”   孙校长想点头,又怕牵动伤口。   季寒川更觉得有趣了。   他反思,自言自语:“我这个心态是不是不太好啊。”   手上动作不停,重新把刀子一点点捅回去。   在季寒川做这些的时候,宁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抱着膝盖,看起来很乖,蹲在脏兮兮的泥水、垃圾里。   季寒川见到女儿,微微拧眉。   但宁宁朝他伸出手。准确地说,她小小的拳头仍然握着,这会儿露在季寒川面前的,是一小截细白手腕。   季寒川一顿,问:“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宁宁抬头看他,不说话。   季寒川试着把刀口往下压。   他忽略掉孙校长的愤怒、挣扎。偶尔低头看一眼,那些腥臭液体越流越多。但季寒川很留心,没让那些液体沾上自己。   他看到很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自己的动作,宁宁的袖子似乎在往后退。   就好像随着季寒川的动作,小姑娘又开始“长大”了。   这点变化很小,若非季寒川目力极好、观察力惊人,兴许都不能发觉。   但他毕竟发现了。   季寒川心中一动,低头,重新看那张照片。   照片里,原本体面的中年男人奄奄一息,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季寒川之前猜想,这个孙校长,可能就相当于第一局游戏中的“彭总”。在其他游戏生物面前,有一定话语权、足够的力量,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其他鬼怪。但归根究底,孙校长仍然不是“祂”。   此刻,季寒川则想到:难道杀了孙校长、杀了蜘蛛……这些游戏小BOSS,可以反哺邵佑? 第140章 网   季寒川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不停。   孙校长被他折磨到几乎崩溃。好不容易等到捅在眼睛上的刀子被拔出去, 照片里的鬼忙不迭后退, 可季寒川飞快地又捅了一刀下去。   这回, 因为孙校长退远了,照片上的身影缩小, 反倒让刀子捅上去的着力点增大。   而在这刀捅下去的同时,污血狂冒。季寒川谨慎地往后退了点, 看着眼前的砖块一点点变成冒着黑红腐血的喷泉。   他伸手提溜起宁宁, 把小姑娘放到自己身后。   在季寒川余光里,小姑娘的个子缓慢上升。   很不明显。但对比一下季寒川“第一次”见到宁宁, 在温泉酒店的楼梯间里, 宁宁害羞地躲在角落里,只到季寒川大腿高。   这会儿, 小丫头已经要到季寒川腰高了。   季寒川发愁。   闺女长得快,不知道教育能不能跟上。   他自娱自乐片刻,很快回神。还好巷子口有垃圾箱挡着,否则季寒川怀疑, 光是这里的味道,都够人报警, 说自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就敢杀人分尸。   季寒川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他只是捅了一张照片而已。   随着污血越冒越多, 季寒川背后那几个黑影蠢蠢欲动。   季寒川发觉了, 好笑, 问:“你们想‘吃’掉他?”   这话一出,黑影们反倒沉默。   季寒川看不到邵佑,可他们可以。   “祂”始终在季寒川身边,此刻亦然。   只是比起谨慎站在污血范围外的季寒川,邵佑显得不讲究很多。他脚踩污血,却不留一丝痕迹,半蹲在季寒川搭出的火炉旁边。   即便是身在污血之中,“祂”看上去也颇为风度翩翩,低头,含笑望着照片中挣扎着的孙校长。   孙校长最先破口大骂,后面成了慌乱无措的求饶。   他说:“你不可以看着我死!这局游戏需要我——”   每个游戏生物的角色分工不同。没有心理咨询室那只蜘蛛,这场游戏最多少了点乐趣,可依然能安然进行。   可没了孙校长,老校区的入口被封闭,这场游戏也废了大半。   孙校长仇恨地看着“祂”,咬牙切齿:“你不可以这样!‘游戏’会惩罚你的!”   他的力量、他积攒了那么久的恐惧,此刻源源不断地汇入邵佑身体。   邵佑享受着这种感觉。   同时,无数场游戏、无数个与“海城”有关的场景中,某个“邵佑”睁开眼睛。   “游戏”里囊括了太多世界,时间与空间被切割,让每一个人都可能同时出现在不同场景中。   他可以是十八岁,海城一中十五班的优等生邵佑;可以是二十八岁,继承邵家企业的董事邵佑;也可以是二十岁,去京大做交换生的大学生邵佑。   “游戏”给了他钻空子的余地,寒川帮他撰取强大起来的力量,宁宁则是他与寒川之间沟通的眼睛。   他在慢慢地成长、慢慢在数之不尽的世界中构建出一张网络。直到有一天,可以捕杀“游戏”。   这个隐秘的打算,只有邵佑和季寒川知道。   就连季寒川,此刻也忘记了。   时间拉回现在,邵佑冷酷地宣告了孙校长的死刑。   他说:“是啊,你得活着。”   孙校长眼前一亮。   邵佑道:“活着……像一把椅子、一棵树,那样毫无知觉地‘活着’。”   他已经忍受很久了。   “至于打开‘老校区’的方式?”邵佑沉吟片刻,忽而笑了笑,“你没发觉吗,老校区的月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蠢了。   邵佑意兴阑珊。   污血从照片上冒出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   邵佑站起身,走到季寒川面前。   他望着季寒川身后、挤在他影子中的五个黑影,微微眯起眼睛。   五个黑影作鸟兽散,季寒川莫名觉得身上压力一轻。   而邵佑捏着季寒川的下巴,倾身过去,亲了亲他。   他知道寒川感觉不到。   邵佑微微笑了下,身体回到原本的地方,看着一脸嫌弃地望着地上污血的季寒川,想:真可爱。   这么可爱,真希望快点和你团聚。   虽然“游戏”一直命令,让我把你留下来。   但还是去各种世界里,肆意生活的你比较可爱。   季寒川等了许久,期间无数次听到人声,像是有人想要走进这条巷子。可看到巷子口堆着的垃圾,又迟疑、走远。   直到污血不再冒出,季寒川才折了根树枝,慢慢把那根插着刀子的砖头拨弄过来。   折树枝的时候,他还不忘告诉宁宁:“现在是特殊情况,”季寒川不确定这些污血会不会对玩家产生负面影响,“不过平时不能乱折花花草草。”   宁宁乖巧地点头。季寒川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宁宁轻轻“呀”了声,捂住自己一头小揪揪。   季寒川就笑:“长大了,不让揉了?”   宁宁哼哼唧唧。季寒川回神,用矿泉水冲洗刀子、照片。   污血被从照片上冲下来,又露出孙校长的面孔。   这回,孙校长安静地出现在季寒川面前,是个清癯的、眼睛里带着慈爱的中年人。只是照片上多了两条刀痕,边角处更是有火燎过得痕迹,变得破破烂烂。   完全看不出,上面的中年人曾经会动、会说话,会命令六个黑影潜入人群。   季寒川拔出刀子,拿餐巾纸把照片擦干净。   他叹口气,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原本单独取孙校长的照片出来,第一个想法是审讯,可惜孙校长拒不配合。   第二个想法,则是试验,看自己有没有可能进入照片。   看来不行。   季寒川斟酌片刻,先把老人机上的SD卡取出来,然后打电话给嘉辉路分局报警。   接电话的警员听季寒川自报家门,颇为崩溃,问:“怎么又是你?”   季寒川无辜:“是我啊。”他简单说了自己周围的情况,表明这里虽然很多血,但真不是杀人现场,希望警方内部能交流信息,不要耽误警力,“对了,麻烦转告那个嘴角有痣的大哥,虽然早上我出审讯室的时候他手上拿着电棍,但我真不会对他打击报复。”   警员:“……哦。”   季寒川:“回见。我就不帮你们看着现场了。”   他愉快地挂了电话。   然后回到一中档案室,先把孙校长照片放回相框,再站在那张老校区照片前,发呆。   与之前所见不同,此时此刻,照片的空地上,站了很多人。   虽然照片很小、人影更小,但季寒川能分辨出对峙双方的领头者。   一边是教导主任胡老师,一边是李青。   都是老熟人了。   季寒川将照片取出相框。   在他做了点防潮设施、并且把相框换了位置之后,上面的潮湿印记就没有扩散。   季寒川摸了摸干燥的照片,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取出矿泉水瓶,小心地滴了一滴水,放在瓶盖上。   他自觉手稳,可关键时刻,还是不要出意外。   此刻,一滴水缓缓从瓶盖倒向照片。   顺利地、完全不受阻止地落进去。   季寒川看在眼里,颇为羡慕。   他也想进去,奈何不被允许。   突如其来的水,让老校区的玩家、NPC们顿时骚动。   对季寒川来说,那只是小小一滴。可落在照片上,按比例放大后,就是足有一立方米的水球,直接砸到空地当中。   这一颗水球砸下,所有人都懵了。   季寒川看看照片上的浮云,飞鸟,想:还挺高。   这么高的地方落下的水,还好没有砸上人,否则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当场暴毙。   玩家群体内响起一阵嗡声,NPC群体则又饿又累,已经没办法思考。   他们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   见到一张飘飘忽忽、落下来的纸条。   说只纸条,但落到空地上,也有一条横幅那么大。   上书:别打了,往旁边让一点,空地留出来,还有东西。 第141章 利弊   先前季寒川与邵佑上课传纸条,两人字迹落在同一本练习册上, 就能明显看出, 季寒川的字往好听说, 是“潇洒”。往坏处讲,就是骨架有限。   这也没办法。   他从前读九十八中, 学校一半同学压根没想过拿高中毕业证。剩下一半里,有了毕业证, 也只是熬到成年, 再去社会上混出路。   等季寒川被邵佑捡到时,已经快要成年, 卡在十七岁末尾。险险办完收养证明后, 季寒川就过了十八岁生日。   他欠缺太多,字迹好看与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项。邵佑耐心地教他, 把他带入另一个世界。如果没有遇到邵佑,对季寒川而言,最好的出路,可能就是像林雷那样, 找个网吧当网管,吃几年青春饭, 看能不能攒下来钱, 在换个物价水平低的小城市生活。   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在这过程中,“游戏”降临。他和所有玩家一样浑浑噩噩不知世事, 被追逐逃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但他可能不会活太久。   邵佑带给季寒川的, 不止是表面上的“体面”, 还有心性强大。   因为邵佑,他不再是那个雨天里可怜兮兮、一身毛凝着泥水的流浪猫了。   ……   ……   “水珠”从天而降时,老校区内的玩家和NPC虽然惊愕,但也很快麻木。   他们遇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玩家。连鬼都存在,从天而降一颗水有什么奇怪?   可这张纸条不同。   他们看到纸条边缘没有撕干净的毛边,看到上面的字迹。这一切,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抬头,望着天空。   玩家们心里已经冒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把在场所有玩家的过往经历总结、归纳,那无疑是一笔惊人的经验财富。奈何玩家们之间信任有限,也就只有启示录这种组织,人员冗杂、不乏统计方面的专业人员,才会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在长久的游戏生活中,绝大多数玩家已经放弃思考。遇到危险时只要跑,比其他人跑得快,就能活下去。   但这不代表,在遇到超出常理的事情时,他们不会考虑: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候,又有一张纸条落下来。   依然是宽大如横幅,上面是一笔流畅字迹。   上书:我在看着你们。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告诉所有玩家、NPC,“我”掌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   现在落进学校的,可能是一滴水,两张纸条。   可如果是其他东西呢?   老校区内的人根本没法反抗。   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NPC与玩家停战。   他们仿佛成了被豢养在笼子里的小动物,这会儿李青吩咐玩家们撤回食堂。他对NPC依然警惕,没有忘记双方的矛盾根源。   食物。   而同一时间,档案室,季寒川摸摸下巴,有点为难。   在知道“邵佑不会杀玩家”后,老校区内会出现什么鬼怪,对季寒川而言,都很无所谓。   不就是被吓唬两下?有什么关系。   心理素质好的玩家不会被吓到,心理素质差的,就当给邵佑和宁宁加餐呗。   虽然孙校长让宁宁长高一点,邵佑大约也能从中获益。但季寒川毕竟是个“玩家”,他看不到游戏生物间流淌的能量脉络。   他只觉得孙校长看起来不太干净,还有之前那只蜘蛛。明知自己杞人忧天,却依然很傻爸爸思路,怕老婆孩子吃坏肚子。   还是简简单单的玩家情绪吃起来比较干净。   万一玩家再虚一点,直接被吓疯了。依季寒川来看,这也没办法。   邵佑已经尽力给所有玩家活下去的机会。如果连这种轻松惬意的游戏都待不下去,何况以后?现在疯掉,总好过日后有知有觉地被其他鬼怪折腾死。   季寒川甚至觉得食物也不该是太大问题。折腾一上午,这会儿也差不多要到下午两点四十五。换言之,老校区中的所有人只用再撑四天。   可他无法进入照片,所以不能直接“命令”李青打开仓库大门。十天重启这种事儿,季寒川又没证据。   威胁一下倒是可以,问题是,要怎么样才能精确无误地威胁。   季寒川想了片刻,意识到:事情哪有这么复杂。   他把老校区的照片带走,期间去学校外商店买一块面包。在拐进无人角落,把面包丢进照片。   季寒川有意挑了个头小的,可这块面包下去,膨胀的包装袋仍然占据整个操场。   NPC和玩家们:“……”   好像不知不觉间,这局游戏进入一种奇怪方向。   因所有进入照片的东西都会按照比例放大,所以季寒川暂时歇了让玩家们再本次重启中恢复记忆的想法。   他倒是能直接丢个手机进去,可那也得里面的玩家能操作啊。   季寒川懒得掺和更多事,接下来四天,就待在旅馆房间内。   他没身份证,一直住不用登记的黑旅馆。无形中,省去很多麻烦。   在确定“投喂”方针后,季寒川就把老校区照片放在一边,准备每天定时投食。   他不管,照片里,玩家和NPC心情复杂地面对从天而降的食物。当需求被无限满足,两边的气氛骤然和睦。   在那滴水掉下来前,NPC和玩家几乎要在小小空地上开始一场战争。   现在,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都不是傻子。心里的警惕是一回事儿,面儿上的做派是另一回事儿。   李青心知肚明,那群NPC恐怕恨不得把自己这群玩家抽筋拔骨。几个老的还能撑住表情,小的年轻的简直要把恨意写在脸上。   他不在乎。   老校区内有水,有电。如果食物来源稳定,那对玩家来说,他们完全没必要把NPC怎么样。   少死几个NPC,他们反倒能安心些。   接下来,就是确保NPC不会对玩家们做什么。   而那张纸条,还好端端地落在空地上。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有双眼睛,在看着老校区。   李青不知道那个存在的态度。但他琢磨了会儿,认为对方应该不想看学校里的两方你死我活。   否则完全没必要丢面包下来,缓和玩家与NPC之间的根本矛盾。   这样氛围中,双方座谈,李青等人意外地知道一件事。   那个女学生还是死了。死于炎症,尸体还躺在宿舍床上。   玩家们之间的气氛顿时发生变化。   之前怕饿死,所以能狠心把所有NPC关起来,再用点小法子,挑拨离间。   二桃都能杀三士,五十个馒头杀几百个NPC,虽然有些玩家觉得不值,但大部分人是站在划算一派。   但当食物危机被解决后,对“游戏”的另一重恐惧自然而然浮了上来。   他们或许不会饿死。但其他死法,难道就轻松了?   那个姓周的老师玩家在这种氛围中被孤立。   同样被孤立的,哪还有那天被他情急之下揪出来,说两人是一对的男学生。   周老师的全名是周鑫,男学生则叫李子安。   李子安起先心态还好,之前被周鑫匆忙之下抓住解围,仅仅无语。   但在知道那女生死掉之后,一切变化。他对周鑫骤然怨恨,觉得是对方将自己拖进这团污水。可事情已经发生,躲是来不及了。只能在心里祈祷,那女生如果真的变成厉鬼、想要报仇,也要去找周鑫。   至少“先”找周鑫。   李子安战战兢兢,等到第六天天色黯淡。昨夜发生的事,让所有玩家心有余悸。这晚天色刚刚暗下,就有人提出,是不是要安排一下守夜。   他们和NPC们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人。即便男寝前的阻挡物被拆除,玩家们也没打算睡回去。   原本已经撕破脸,不必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守夜?”李青琢磨着这两个字,想到昨晚那一片黑暗。   “不用了吧。”姚光远反对,“如果再出现昨天那种情况,多几个守夜的人,能改变什么?”   “至少能提前告诉大家出事儿,小心防备!”   姚光远:“防备了,然后呢?”他反问,“你确定不是守夜的几个人直接把鬼引到所有人中间,坑害大家?”   随着他的话,穆向荣的脸色一点点发白。   李青斟酌片刻,“这样,咱们来投个票,少数服从多数。”   很快投票结果出来。七十多个人,表决时只用举手。如果可以选择,玩家们大多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其他人的命哪有自己重要?   但姚光远说得对。反正信不过旁人,不如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各凭本事。   其实很多人对穆向荣颇具怨念,只是不好说什么,怕穆向荣狗急跳墙。   姚光远对投票结果满意,又提出:“我还有个想法。”   他停顿片刻,观察所有人的表情,说:“这会儿,大家最担心的,应该还是那个死掉的女生。但是,”姚光远咬重字音,“根据现有的线索,她是在厕所自杀的,后面死在床上。所以即便出问题,最先面对的人,有两种可能。”   “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寝室楼里,NPC‘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好事,明天如果闹起来,咱们也能多点线索。”   “二,”姚光远伸出第二根手指,“她会先来找咱们这儿的两个伙伴。到时候,就是大家一起被连累。”   随着姚光远的话,周鑫和李子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鑫怒道:“你想做什么?”   原本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们讲话,此刻两人坐在玩家边缘,李子安更是有意离周鑫十米远。一边被玩家们孤立,一边和其他玩家一起鼓孤立周鑫。   周鑫心理压力很大。   他知道,这种扮演类游戏喜欢在人际关系上藏雷坑害玩家。但当雷砸在自己头上,周鑫还是无法承受。   姚光远轻飘飘道:“不是‘我’,是‘你’想做什么。”   周鑫、李子安的情况和穆向荣不一样。   穆向荣是撞到一个随机事件,虽然他后面的所作所为令人恼恨,可随着今天天亮,那个随机事件已经过去了。   所以玩家们可以忍受,觉得针对他,是弊大于利。   可周鑫、李子安不同。   他们身上的雷还在,这会儿不管,万一到晚上爆了呢?   到时候谁来承担? 第142章 李子安   周鑫和李子安不愿意离开群体,但也由不得他们不愿意。   在所有玩家虎视眈眈之下, 他们这会儿点头, 还能体面地带上铺盖。要是不点头, 或许会直接被敲晕,然后一把绳子捆进教学楼。   两人脸色难看, 李子安恼恨,但在知道事情无力转变时, 他提出:“行!但你们说, 我们要去哪里?”   李青喜欢他这种干脆态度,道:“只要不在食堂这边, 都行。”   李子安眯了眯眼, 提醒诸人:“大家也别忘了,这学校呢, 的确有点小。”   李青露出点感兴趣的样子,说:“你有什么想法?”   李子安干脆道:“我不和周鑫在一块儿。那女的要是脑子有泡,没准先来打我这个‘小三’。但她脑子但凡清醒一点,真出来了, 也是先找周鑫!”   周鑫简直要气疯了。他要动手,李青使了个眼色, 有人往前一步, 架住他。   李子安说:“大家也看到了,周哥特别不配合。而且说实在的, 我这身板, 十七八岁, 还在长个子。周哥就不一样了,是老师,正值壮年。真出了事儿,我哪儿打得过他?”   如果两人到时候在一起,九成九,他就是个被周鑫推开的炮灰。   所以李子安咬死。他可以自己离开食堂,前提是周鑫不能和自己一块儿。   只要其他玩家帮忙把他和周鑫分开,他就心甘情愿地走。   李青沉吟片刻,说:“你也说了,学校很小……”   李子安道:“周哥这么给大家添麻烦,当然是把周哥带到离大家最远的地方。”   李青眯了眯眼睛。   他听明白李子安的意思了。也好,周鑫那个态度,脑子拎不清,算不上“同伴”。既然如此,多一个靶子,不是坏事儿。   至于李子安,其实很多玩家觉得他倒霉。这和“游戏”给你分配的角色不一样,他只是在NPC女生朝外喊话的时候,恰好站在周鑫旁边。   一直有人猜测扮演类游戏分配角色和玩家本人的关系。吴欢之前告诉季寒川,启示录组织认为,游戏会优先安排与玩家有“相似性”的角色。可能是名字相近相同,可能是面容五官相似,也可能是某种小习惯重合。   而在更广大的玩家群体中,也有一种“共识”:在扮演类游戏中倒霉,说明你平时坏事做得太多。   季寒川个人是觉得,这种共识没道理。   他的判断是:“游戏”给玩家的安排非常随性,而越靠前的游戏,依靠运气成分越大。   到后期,“游戏”会针对人性弱点进行布置,把老玩家推入“初始世界”,想让他们过去最亲近的人将他们留下。   老玩家们或许会沉浸在昔日美梦中。可既然是游戏,总有结束的时候。这会儿撕下繁花锦簇的面具,露出恶意的、鲜血淋漓的内里,等待他们的,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从前爱你的、你爱着的亲朋好友要杀你,他们披着与过往一般无二的皮,想让你留下,变成另一个一次次被刷新、一次次害人的游戏生物。   对老玩家们来说,一场场游戏里的鬼魂怪物大概已经不能让他们有多少心理波动。看多了,习惯了,才能走下去。   这时候,让魑魅魍魉出现,已经不能让他们恐惧了。   但人心或许会。   光看这个安排,季寒川觉得,“游戏”对人性还是有一定研究的。   只是仅仅顾得上人性中恶的一面,却没考虑,会不会有人在这种环境中依然愿意放玩家离开。   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刻板的“游戏”可能没弄明白。   再说周鑫和李子安。季寒川觉得,玩家们的“共识”归根究底,是为了给很多人扯一层遮羞布,让他们能心安理得抛弃那些分到更容易被鬼怪找上门的身份的玩家。   周鑫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在被李青派来的人架住时,他头脑突然冷静,赔笑道:“这是做什么啊,我也不是故意的。之前情绪不太稳定,大家见笑。”   李子安皱眉,添油加醋,说:“没看出来啊,周哥还挺能屈能伸的。”   周鑫脸色一变,恶狠狠地剜了李子安一眼。   他再傻也能知道,李子安是在给自己上眼药。   什么样的人才会“能屈能伸”?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能屈能伸”?   心怀怨气、想要报复的。   李子安要的就是这一眼。   让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李青说:“青哥,我也是为了大家!周哥脾气这么暴,万一到晚上又‘情绪不稳定’了呢?”   周鑫眼前一黑,发觉自己亲手给自己挖了坑。   而李子安推着他,让他不得不往下跳。   就这样,周鑫被几个玩家捆在椅子上,留在教学楼五楼。   天色更暗了,之前还有点灰蒙蒙光亮。到这会儿,连月亮都像是被薄云遮住。   周鑫孤零零一个人。他刚刚瞄了眼教室门牌,这里是十三班。那几个捆他的玩家已经在下楼,声音越来越远。   捆周鑫用的,是从仓库里找来的麻绳。上面浇了水,很难挣脱。   周鑫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直到手腕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都无济于事。   他恨恨地停下动作,开始观察四周。   与此同时,李子安抱着自己的被褥,在食堂门口犹豫片刻。   等到晚上,空地上应该有东西,不能留。   但李青派人死死把持着食堂入口,李子安想偷摸上二楼,都没办法。   摆在它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去宿舍,要么去教学楼。   周鑫在教学楼里。   李子安一咬牙,走向宿舍楼。   白天的事情后,宿舍楼门口的桌椅板凳被推开了,但还留了人值夜。   此刻先看几个人驾着一一个男老师从食堂走出、进了教学楼,再看李子安唯唯诺诺地往这边走。男寝值夜人对他颇为不屑一顾,说:“被赶出来了?”   李子安小声说:“老师,我之前……不是自愿的。”   男寝值夜人挑眉:“不自愿做那种龌龊事儿,还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   李子安咬咬牙,“噗通”一下就跪下来。   他之前在李青面前那么说周鑫,此刻倒是比周鑫更加践行话里四个字。李子安顶着张学生脸,呜呜地哭,说自己真的冤枉。被拉到那一伙儿人里,是意外。玩家们开会时,自己还据理力争,不想看事态恶化。   他面不改色,把左雯与人争吵时的一些话扯到这里,说成自己的主张。   食堂门口,姚光远靠着门框,说:“这人有点意思。”   李青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姚光远说:“这下两边都分开了,你安心了?”   李青叹口气。   姚光远说:“白天那个,”他对着头顶指了指,“有什么想法吗?”   李青皱眉,缓缓说:“这里一共七十九个玩家,数字很奇怪。”   姚光远笑一声,“哟,你怀疑外面是第八十个?”   李青不置可否。   姚光远抬头,看着天空。月亮似乎更红了。   他有点羡慕,说:“要真是那样,该多好。”   李青道:“外面可能也有其他事。”游戏世界,哪来的轻松惬意。   姚光远说:“也对。不过我算是烦透顶了,真希望早点结束。”   他停一停,陷入美好的畅想:“一百天的游戏,休息日起码能有半个月吧?”   两人讲话时,男寝门口,李子安站起来,跟着什么人,走进宿舍内里。   他算是破釜沉舟了。既然玩家不和他一起住,那他就找NPC一起住。   再说,周鑫已经被捆成那样,无法挣脱。李子安已经做好打算,如果真遇到什么事,那自己就大声喊出周鑫的位置。   虽然不能肯定自杀的NPC女孩到底是什么思路,但有周鑫分担火力,李子安心想,自己还是有希望撑下去的。   他被带到胡老师面前。胡老师问了李子安一些话。   答得时候,他一律想象自己是左雯。又固执又蠢,带着点假惺惺、毫无用处的怜悯。但这边NPC很吃这套。   说到后面,胡老师叹口气,说:“给他找个房间,让他睡吧。”   虽然男寝已经解封了,但女生们还没搬回去。   出于害怕、“人多挤在一起安全”的念头,这会儿原本的男生宿舍楼,仍然是两层挤女生,两层挤男生,剩下一层留给教职员工。   所有人都两两拼床。胡老师想了想,记起二楼有间宿舍,里面原本空着一半床位。这会儿李子安过去,应该也能睡得下。 第143章 上课了   李子安自带被褥,进了一间宿舍。   他打眼一看:八张床, 挤着十二个NPC。八个人是两两挤在一块儿, 还有四个单床睡。   胡老师亲自带他来, 想了想,说:“张涛, 你和李子安挤一挤。”   那个叫张涛的NPC男生抬了抬眼皮,显然不太愿意。但对上胡老师的视线, 张涛还是勉强点头。   算了。   他想:就当给老胡面子。   老胡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所有学生都看在眼里。教导主任不容易,他们也不是没心没肺的畜生, 这种时候还要给人捣乱。   李子安对上NPC男生视线, 心里“咯噔”一下,想:好像不太友好啊。   但教导主任鼓励地在他背后拍了拍, 李子安就深呼吸,觉得自己没必要想太多。   来这边,无非是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多拉几个替死鬼。一间屋子十二个人,满打满算, 就是多了十二条命。   这让李子安莫名安心。他甚至讨好地朝那个NPC男生笑了笑,拿着之前那套说辞, 表示自己之前在玩家那边, 完全是不得已。   张涛皱皱眉毛,说:“行了, 别废话。”   他不太情愿地往旁边让了点, 想和李子安分三八线。   李子安背着自己的铺盖, 正要上床。却突然听到一道嗓音,说:“张涛,他带着被褥,就让他睡地上吧。”   李子安眨两下眼睛,往背后看去。   他背后那张床上铺,一个男生懒洋洋坐起身,说了刚才那句话。   和屋里其他长着青春痘、完全不会拾掇自己,又因为这两天情况更显粗糙的NPC男生相比,刚刚说话这位就像是一束光,照进暗乎乎的宿舍里。   他的嗓音也带着点懒散和不以为意,又偏偏语气笃定,虽然是商量的口吻,说出来,却仿佛不容拒绝。   长着一张俊朗面孔,眉眼已经能看出锋利,这会儿轻飘飘看李子安一眼。   李子安一顿,轻声说:“是胡老师让我……”   邵佑道:“胡老师还让你们送点东西进来吃,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李子安被噎了下,再回头看张涛,对方已经认同地点头:“也对。”   之前老胡在,他不说什么,是心疼老胡。   但要说对李子安,张涛是没半点好感的。   邵佑这么说,张涛觉得很对。   李子安就不说话了。   显然,上铺这个NPC在这间宿舍里颇有话语权。他一句话出来,其他NPC都看向这边。还有人说:“行啊邵佑,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邵佑:“……”   他冷漠地望向刘冬。   刘冬摸了摸鼻子,傻笑一下。   形势比人强,李子安怂了。他心里咬牙,觉得如果晚上真的出事儿,自己第一个拖下水的,就是那个叫邵佑的NPC。可脸上还笑着,带着点讨好和胆怯,说:“好。”   他铺好铺盖后,有人敲门,告诉所有人,老胡让他们下去分吃的。   NPC们对“夜晚”恐惧不深,再加上季寒川丢进来的面包实在太大。他们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讲好要怎么分配。   季寒川扔面包进照片时不拆包装袋,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熟悉的商品名和LOGO。等分完食物回宿舍,门一关,就是吐槽大会。   王嘉文抱着一块比自己头大的面包,手边是水。学校自来水没停,开水房就还能用,这算唯一慰藉。   说是比头还大,但面包蓬松,放大后孔洞更多。最后咽进肚子里,也就是恰好能吃饱。   他惆怅,说:“感觉我们现在就是一群仓鼠。”   张涛吐槽:“什么啊,蚂蚁还差不多,你们玩儿过那种‘蚂蚁工厂’吗?”   王嘉文:“就给你一个盒子、一群蚂蚁,慢慢养那种?”   张涛:“对。”   刘冬则道:“我听说,老胡好像已经打算和‘他’谈一谈了,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几个人聊天,李子安坐在地上,缩小存在感。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心里慢慢划分出几股势力。   但凡人多的地方,就有人关系好、有人关系差、这个宿舍,显然分成三波。   一波是原住民,也就是刚刚说话的三个人。虽然都很害怕,但他们仨原本是十五班学渣,对即将到来的高考感触不深。   还有八个外来者,之前在中不溜的班级。这几天情况很差,但他们还是打起精神,用刷题来打发时间。   最后,就是邵佑了。   也没见他做什么,就在床上躺着。但宿舍里其他人,都很服他。   李子安慢吞吞地想事情。等到天更晚,十点多钟了。外面静悄悄的,三人帮在打牌,那几个刷题的男生听得心烦意乱,干脆放下笔,凑过来一起玩。   人太多,扑克牌只有一副,还是张涛之前偷偷藏下来的。没办法,分批次。   李子安眼巴巴看着,但没人理他。   十一点,邵佑说:“睡觉吧。”   从李子安进来到现在,其他所有人,多多少少去过厕所。可邵佑就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   要不是之前那句话,李子安简直觉得,上面是不是躺了一具尸体。   他因为这个想法哆嗦一下。等到灯关了,外面飘进来一点月光。李子安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况,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他这会儿才觉得,睡在地上,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左右一看,都是床底。床底乱糟糟的,堆着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看不清楚,就有了想象空间。而李子安经历过很多游戏了,床底下的鬼遇到好几次。他看了几眼,身上就冒鸡皮疙瘩。   最过分的是,他还能看到屋门门缝。   这让李子安觉得邵佑是在故意吓唬自己。转眼,又笑自己多心。邵佑脾气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NPC啊。   他能知道什么。   李子安还是害怕,但想到孤身一人被捆在教学楼五楼的周鑫,就开始幸灾乐祸。   他看不到,旁边床上铺,邵佑坐起来了。他旁边是一个小姑娘。   邵佑和那个小姑娘讲话,李子安听不到。   邵佑问:“好吃吗?”   宁宁说:“小零食……嗯。”她看两个爸爸分巧克力的时候,满心都是羡慕,很想尝一尝爸爸描述中甜甜的、牛奶一样的味道。可惜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是甜、什么是“牛奶的味道”。   她的味觉很不一样。   宁宁遗憾,转眼又打起精神,对邵佑说:“想给寒川爸爸尝尝。”   邵佑失笑,点一点小姑娘鼻子,说:“寒川爸爸不能尝。”如果能尝,岂不是变成自己这样?   宁宁鼓着脸颊,趴到床栏上,低头看着李子安。   那个玩家像是被吓坏了,翻来覆去,最后干脆趴着,全身埋在被子里。可过了会儿,李子安又记起来,昨晚好像有很多人在被子里出事儿,最后只是侥幸没死。   他不敢盖被子了,把被子踢到一边。   可三月初的天气,季寒川能住旅馆、开空调,老校区却没这条件。李子安很快冻到打喷嚏。   宁宁啧啧称奇,说:“什么也没有啊,他怎么那么害怕?”   虽然一点点食物飘进嘴巴,填饱肚子的感觉很开心。   但宁宁闹不明白,不懂就问。   邵佑笑了下,说:“最会吓人的,还是他们自己。”   李子安不知道这场对话。   他抱着胳膊,滚在地上摊煎饼。   张涛被他弄得不耐烦,小声说:“喂!你做什么?”   李子安不敢说话。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的情况,食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问话声。可早上起来,没有一个人承认,昨晚他们有开口。   不是玩家,还能是什么?   张涛莫名其妙,见李子安不回答,还把被子踢到一边。他嘀咕:“见鬼了吧……”   “鬼”字一出来,落在李子安耳朵里,他头皮就是一炸。   浑身哆嗦,脸上发烫发热,耳边都是嗡嗡声。   他全身僵直,不敢讲话。最后闭着眼睛,强行命令自己睡觉。   可心弦紧绷太过,他想睡,也睡不着。   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半晚上,别说李子安,就是张涛都崩溃了。他想暴起骂人,偏偏一抬头,正好对上撑着身体、往这边看的邵佑。   张涛:“卧槽!”吓死了。   邵佑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涛苦着脸,重新躺下。   但在这之后,他倒是很快有了倦意,缩在温暖被窝里睡着。   也就看不到,在自己睡着之后,屋子里的八张架子床,忽然发生变化。   而李子安躺在地上,到后半夜,意识迷迷糊糊中,倏忽清醒。   他膀胱憋胀,俨然尿急。可李子安记得很清楚,自己睡觉之前有意不喝水,就是害怕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儿?   他思绪飘啊飘,飘到一个点上。   尿急,当然要去厕所。   厕所——   不就是那女的自杀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子安脑子都要木了。他不敢睁眼,决定憋尿。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不止是尿急,连肠胃都开始绞痛。肚子“咕噜噜”的,好像下一刻就要一泻千里。   李子安咬着牙,心中发狠:大不了我就地解决!   面子哪有命重要。   同一时间,教学楼五楼,十三班教室。   周鑫脸色苍白,看着一道人影从门外滑入,走上讲台。   “他”拿着一个三角板,没开灯。可窗外光照进来,周鑫看到对方青白的脸。   “上课了。” 第144章 鬼老师   李子安和周鑫各自被磋磨的时候,季寒川半夜醒来, 慢吞吞地打着哈欠, 去厕所。   屋子拉着窗帘,但在从厕所回来后, 季寒川考虑片刻,伸手,将窗帘拉开。   他看到了清亮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这座城市。   与季寒川记忆里的老校区截然不同。   季寒川微微拧眉,回身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照片。   随着外面的世界入夜,照片上也多了暗色。可这样的暗色, 又带着隐隐红光。   季寒川不知道老校区内女生自杀的事儿, 但他知道, 学校里有的东西, 肯定不止是黑影、蜘蛛。   他饶有兴趣地捏着照片, 给自己倒了杯水,观察。   季寒川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   从教学楼窗子看进去,某个教室里显然有人。   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讲台上,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能隐隐看到黑板上的字迹。   可惜照片毕竟太小了,看不清。   季寒川不太认真地遗憾。   他像是一个观众,此刻抱着悠闲心情,去看一部固定机位的电视剧。   周鑫苦不堪言。   他手脚被捆, 在那个人影进来的时候险些心脏骤停。   后面对方讲话了, 周鑫摸出一点门道:上课啊……   当然不会是正经课。   讲台上的鬼拿着三角板, 假装自己是数学老师。可黑板上写出的问题,却是:   你会是今晚的第几个死者?   一中一共死了多少人?   如果去心理咨询室咨询,会遇见什么?   半夜睡醒后,看到床头的影子,会发生什么?   晚上肚子痛,是去单数层的厕所,还是双数层厕所?   如果周鑫再冷静一点,他或许会发现,此刻自己遇到的情况,其实是一次“划重点”。   虽然没有直接透露答案,但很多问题已经颇具指向性。拿床头影子的问题来说,他如果此刻回答“会死”,就能过关。同时也会知道,以后半夜不能睁眼。   再说“心理咨询室”。如果季寒川在这里,大约又要吐槽游戏刻板。但周鑫大脑混乱,模模糊糊地想一下“哪里有心理咨询室”,随后就扔掉脑子,只剩下恐惧、颤抖。   最重要的问题,是:一中一共死了多少人。   第七次重启到现在,死掉的人,只有那个自杀的女生。   所有玩家都知道这个。但如果这会儿有人回答“一个”,就会被鬼老师判断回答错误、遭到追杀。   如果在追杀过程中活下去,玩家们再动动脑筋,结合一下游戏的尿性,没准即可推断出“本轮游戏会重启”的结论。   可惜坐在这块儿的人,是周鑫。   鬼老师一共写了十个问题。然后转过身,捏着三角板。   周鑫几乎要晕倒了。   鬼老师看着他,十分不满,拍了下桌子。   看起来是轻轻的动作,可那一掌,又好像拍在周鑫身上。周鑫“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身前的课桌被染脏,血顺着下巴流下,看起来惨不忍睹。   可周鑫连抬手擦一擦的能力都没有。他手脚依然被绑着。   鬼老师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周鑫惊恐地发现,好像只是一眨眼功夫,自己身侧竟然坐满了人!   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此刻微笑着抬头看黑板。周鑫的同桌是男生。   他脸色苍白,侧头,看了眼周鑫。   周鑫恐惧地发现,男生像是刚刚从冰柜里出来,头发上还挂着冰碴。   像是从太平间冰柜里走出的死人……   鬼老师终于讲话了。   他的声音像是贴在周鑫耳边,问:“刚刚讲了那么多,现在我们来找几个同学,回答黑板上的问题。”   教室寂静,没有人举手。   鬼老师看一眼黑板。这一转头,月色清晰地照出他青白的脸、浑浊的眼睛。而鬼老师恍若未觉,只当自己还活着,在给学生上课。他斟酌一下,说:“耿泰河。”   周鑫松了口气。   鬼老师问:“第一个问题。”   一道嗓音从周鑫背后传过来,说:“老师,我不会。”   鬼老师像是十分不满,又拍了下桌子。周围的学生们像是活泼生动很多,有人转头去看背后。   周鑫前排坐着的女生也转头了。   只转了头,一百八十度,身体一动不动。   她嘻嘻笑着看那个叫“耿泰河”的学生,又侧头,和自己同样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同桌窃窃私语:“他又答不上来。”   她同桌说:“好像是十五班的……”   周鑫额头上滚落冷汗,又因没法擦,落在眼睛里。   他眼睛蛰痛,随着鬼老师拍讲桌的动作,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出来,面前两个再讲话的女学生倏忽停下那些悄悄话。她们一起看向周鑫。   周鑫脊背发凉,看眼前两个女孩儿小声笑了笑,说:“啊,是他。”   “之前新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于妙妙。”   “于妙妙和哪个老师谈恋爱来着,就是他?”   “对。”   “她现在在哪里?怎么不来上课。”   “好像说是要报仇。”   “老师也不管管她。”   “管不住吧。啊,耿泰河又挨骂了,他怎么什么都不会。”   “十五班嘛……”   她们说的话,前面一半,周鑫还能听懂。到后面,就是一头雾水。   鬼老师很恨铁不成钢,把耿泰河骂了一顿,让他回去把问题和答案抄一千遍,明天交给自己。   耿泰河笑嘻嘻地答应下来。期间周鑫壮着胆子,回了下头。   在教室靠窗户的地方,坐着两个男生。内侧那个,好像就是“耿泰河”。   比起周鑫同桌,耿泰河头发上的冰碴更多了。他和他同桌身下甚至有一汪冰碴融化带来的水渍。   周鑫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忍不住想:回答不上问题就抄书吗?还好还好。   他显然想太好了。   鬼老师问了一个个学生,总要在点名时犹豫很久。   周鑫被吓着吓着,也习惯了,有点学生时代等老师点名的感觉。   但他是这一群学生里唯一的成年人,看样貌都很显眼。终于,鬼老师还是叫到他。   鬼老师问:“周鑫,来回答第七个问题。”   周鑫心脏猛地被揪起。   他去看黑板。第七个问题是:晚上一个人上楼,会遇见什么。   周鑫头脑昏昏,绝望地想:我怎么知道?!   他咬牙,大着胆子模仿刚刚那个男生,说:“老师,我不——”   “会”字还没说出口,鬼老师的头忽然往前数米,直接贴到周鑫眼前。   他的脖子被拉长,身体还在讲台上。   同一时间,教室里一片寂静。方才还在小声说笑的学生们一夕之间安静下来。他们全部、全部微笑着,看着周鑫。   周鑫脑子一“嗡”,看着鬼老师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问:“周鑫,来回答第七个问题。”   离得这么近,鬼老师身上的腐臭清晰地冲进周鑫鼻腔。他甚至在鬼老师张嘴的时候,看到他嘴巴里蠕动的虫子。   周鑫顿时反胃。恶心感冲上来,刚刚的眩晕减轻。   男寝二楼,李子安还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   他死死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周边的八张床,已经变成八口棺材,里面睡着十二个NPC。   准确地说,是十一个。   邵佑百无聊赖,坐在一口棺材上面,想:他怎么不直接晕了呢?   也给自己省事儿。   周鑫毕竟没有晕。   他身体下意识往后,可被捆着,再往后也是贴在椅子上。同时头往后一点,鬼老师的头就要逼近一点。他问了第三遍:“周鑫——”   周鑫不敢说自己不会了。   自己是人,是玩家,周边那些可都是与这鬼老师狼狈为奸的鬼学生。   上楼梯,会遇见什么……   他仅剩的一点思绪开始疯狂运转,过去游戏里的经历浮现在周鑫眼前。与都市有关的游戏中,关于楼梯的故事总是流传很广,又很俗套。   楼梯角里有正面背面都一样的小女孩?   第十三级台阶实际上是尸体?   走在身边的同伴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被留在底下?   周鑫眼睁睁看着鬼老师露出笑脸,像是在嘲讽他:哦,你不会。   既然不会,那就只能——   周鑫智商上线五秒钟,果断道:“会出不去!”   会死,会怎么样,归根究底,都是“出不去”了。   在周鑫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鬼老师的头又回到身上。   他漫不经心地拿着手上的三角板,看向周鑫。   周鑫松了口气。   然后,他听到前桌女生的笑声。   那两个女鬼还是嘻嘻地笑,用周鑫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他答错了。”   “文不对题哎……”   “我们是不是要有新同学了?”   周鑫睁大眼睛。   他在这一刻开始挣扎,拼命扭动身体!   鬼老师拿着三角板,朝他走了过来。   如果这会儿周鑫手脚没有被捆绑,这就是他最后逃命的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他被牢牢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而鬼老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他脸上咧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朝周鑫举起三角板。   “啊——!!!” 第145章 上厕所   李子安手摸到肚子上,小腹冰冰凉凉。掌心里同样是粘腻冷汗, 一时之间, 倒是说不清哪边更冰一点。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晚上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辛辣不刺激,这会儿的腹痛肯定有问题。   因此,李子安更觉得不可以离开宿舍。   他想就地解决,“游戏”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无论李子安再怎么下定决心、放松身体,肚子照旧痛,可一点解决的意思都没有。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可能必须去厕所。   要么去厕所, 要么痛死在这里。   李子安果断选第二条。   他觉得自己能忍。不过几个小时, 疼一疼有什么大不了?   这样僵持半夜, 周边人像是都睡了。李子安耳边一片寂静。   他在疼痛中挣扎。这么久了, 感官却没有丝毫麻木。反倒像是要把每一丝痛意都无限拉长, 一寸寸摧折着他的神经。   李子安努力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其他事。他经历过十来场游戏,都不是愉快的经历。算算时间,从第一场到现在, 有将近半年。这么一想,“游戏”降临之前的日子,仿佛陌生起来。   他的确是个学生,读大三。刚进入海城一中那个下午,看到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习题, 还觉得怀念。   “游戏”降临的时候, 李子安刚开学。秋天, 和同学一起做比赛项目,在学校外的咖啡馆通宵。然后就见到墙壁上的血字,要求他们坚持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李子安现在想想,都不寒而栗。   与此刻不同,当时身边都是熟悉的同学。朝夕相处,关系因为在做的项目更加密切。他当时还想好了,等到比赛结束,就朝组里一个女生表白。在一起当然很好,如果对方拒绝他,也恰好是项目结束、不用多相处。   可那天晚上,他喜欢的女生第一个死。头被放在冰箱里,打开时还会说话。   几个去开冰箱的人都死了。轮到李子安,他又惧又怕,小腿肚打摆子,走过去,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女生看着他,眼睛里落下两行血泪,像是在无声控诉:为什么偏偏是我?   李子安不知道,当初一起活下来的人,到现在还有多少撑着。   他只知道自己多撑一刻、两刻,就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邵佑看着他。   宁宁则抬头,去看这一层厕所。这里原本是男寝,厕所当然也是男厕布置。但在宁宁看过去的时候,门口的标牌仿佛变成一条红色裙子。往里看,墙上不挂小便器,是女厕布置。   站在“出题人”角度,邵佑宿舍原本只有四个人,所以胡老师把李子安安排到这间二层的宿舍……一环扣一环,玩家腹中剧痛时,哪还有功夫分辨自己该去哪一层?   李子安脑子都要木了,觉得古代凌迟恐怕都不过如此。痛到极致时,忽然听到有人问:“你还要在地上滚多久?”   李子安脑子“嗡”一声。他蜷缩身体,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然后就被人踢了一脚。   李子安懵了。没听说那个黑影活泼会动,还会踢人啊。   他不敢睁眼睛,在心里悄悄琢磨刚刚到底是谁的声音。片刻后,听到一声嗤笑,说:“难道你不敢上厕所?”   李子安福至心灵:哦,那个晚上对我冷嘲热讽的男的。   叫什么来着?   邵佑。   睡前那会儿,李子安心里就憋着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晚上遇到事儿,一定要把邵佑拖下水。   所以此刻,发觉是邵佑的声音后,他心跳怦怦,想:万一真的是他呢?   游戏里,鬼进入伤人状态后,就不讲道理了。   李子安简直要被痛疯,脑子里忽然钻来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先把邵佑带进那女生自杀的厕所,会不会他就会成为那个女鬼的目标?   肚子疼到现在,李子安已经能肯定,厕所有问题。   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正在跟自己讲话的到底是鬼,还是普通NPC。   最后李子安一咬牙,富贵险中求。   他说:“什么不敢!”像是一个没脑子、只知道意气用事的二愣子,“但是……”瞬间又嗫嚅起来,“我夜盲。”   李子安还是不敢睁眼。   他扯了一个借口,然后理直气壮对邵佑说:“你可不可以扶我过去?”   邵佑扯了扯嘴角,宁宁在一边幸灾乐祸地捂着小嘴。   邵佑若有所思看向李子安,然后转头,看向厕所深处那个身上血淋淋的女生。   他微微笑一下,说:“你求我啊。”   这话出来,李子安反倒有点莫名安心。   如果这个“邵佑”直白答应他,那联想到晚上的情况,李子安才觉得,一定有问题。   这会儿邵佑态度如出一辙的恶劣,李子安信了七八成,觉得这应该的确是活人。   但他不打算冒险。   邵佑又挖苦他几句。语气凉凉,高高在上。李子安胡乱想着自己晚上进宿舍时看到的画面,慢慢记起邵佑床边鞋子上的LOGO。   大牌子。在经历这些之前,邵佑兴许还是哪家的小少爷,出入都有保姆接送。   李子安这么想着,关于“游戏”的心思淡下一点。他还是害怕的,但邵佑扶着他,推开门,说:“你滚了那么久,有那么疼?”   声音里带着点嘲弄。李子安气急,又怕对方丢下自己。到现在,他愈发肯定,肚子疼就是一个强迫手段。自己站起来往出走后,腹部的疼痛倏忽减弱。像是游戏也怕他疼到爬不起来。   他好声好气,说:“哥,我之前真的不是有意……”   邵佑道:“别胡乱认亲,和你不熟。”   李子安被噎住,心中怒骂:卧槽我比你大三四岁吧,管你叫哥你还拿乔。   得,不和一个要死的人计较。   在李子安的认知里,这会儿邵佑应该正臭着脸,扶自己胳膊。   但事实上,邵佑只是站在他旁边。扶着李子安的,是一道黑色影子。   邵佑怀里还抱着个小姑娘。小姑娘和爸爸嘀嘀咕咕:“寒川爸爸好像在看。”   邵佑眨了下眼睛,说:“他看不到。”   李子安一顿。   他指尖都是凉的,颤巍巍问邵佑:“你,你在和谁说话?”   邵佑笑了声,说:“同学,也要去厕所。”   李子安狐疑,但理智不允许他怀疑。好像脚步稍微停下一刻,腹中绞痛就卷土重来,甚至更凶更烈。李子安觉得,照这种痛法,自己要是真撑一晚上,明天起来,那些NPC可能会在自己褥子上捞出几根断掉的肠子。   宁宁心虚地捂住嘴巴。   邵佑笑了下,不以为意。   他和宁宁讲话时,玩家可以听到,也可以听不到。   全看邵佑的意思。   刚刚是邵佑主动发出声音,于是李子安身上的食物更多,源源不断。   邵佑和女儿分吃零食。宁宁似乎也想通了,主动说:“能看到一点点。”   她认认真真比划“一点点”,食指和拇指留出一小段缝隙。   邵佑见到,好笑,说:“看到教学楼的一点点,这里不行,挡住了。”   宁宁叹口气,小丫头片子,做出老气横秋的样子,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邵佑敲了敲女儿脑袋。眼见要到厕所了,就把她放下来。   李子安一面肚子疼,一面还在想:真的有第三个人在走廊上吗?我怎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邵佑说他在和另一个同学讲话,可没有脚步,也没有说话声。像是邵佑在自言自语。   可他说的话,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条理,像是与人问答。   李子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邵佑说:“到了。”   李子安深呼吸。   他小声说:“我还是看不到……”刚刚突发奇想捏出来的借口,似乎很好用。   此话一出,邵佑似乎为难。他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李子安道:“你能不能扶我进去?把我扶到隔间就行,我害怕找错地方。”   邵佑无语地看了他片刻。   你家夜盲症闭着眼睛啊?   当然,他一直知道李子安在编假话。只是这假话太敷衍,对邵佑来说,简直惨不忍睹。   邵佑没有动作。他嫌厕所门脏,连靠在上面的念头都没有。这会儿就在原处站着,哪怕周身是女厕,最深处还有个脖子血刺啦胡、手上更血刺啦胡的女鬼,邵佑都显得很从容。   他看了女鬼片刻。于妙妙也抬眼,只剩眼白的眼睛看着他。   寒川在的六次重启里,于妙妙都没有自杀。虽然每次重启都或多或少遇到点问题,但结果一致,都是老老实实被教导主任关着读书。   可当季寒川离开,其他玩家占据主导地位时候,她就又要站出来主动去死了。   NPC的生命是无限的,他们的感官也能被清零。   于妙妙不觉得自己死了很多次。她怨毒地看着李子安,觉得就是因为他,周老师才对自己冷言冷语。   这会儿,李子安如愿到了某个蹲位上。他捏着卫生纸,腹中绞痛终于慢慢平息。   等肚子不疼了,李子安有点为难。从自己开始上厕所到现在,没有听到一丝水声,好像邵佑根本没上。   李子安心想:难道这小屁孩儿是面冷心软人设?半夜看我肚子疼,不忍心,特地送我来厕所?   没看出来嘛。   但如果利用得当,这可能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左右情势的NPC。宿舍里十一个男生都服他,也不知道到其他人面前,邵佑有没有一点薄面。   李子安胡乱想着,扔掉纸、提起裤子,准备走人。   这破地方,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他提了口气,想喊邵佑名字。   话到喉咙了,又被李子安咽下去。   ……不对劲儿啊。   肚子不疼之后,被李子安抛弃掉几个小时的理智,在此刻缓缓上线。   如果邵佑是好心帮忙,那路上遇到的“另一个同学”算怎么回事儿?   邵佑不上厕所,“另一个同学”也不上?   话说回来,自己开始蹲坑后,身边好像就静悄悄的,只有点嗖嗖的冷风。   一股凉气从李子安脚底冒出来,一路冒到头。   他真的是和“邵佑”一起来的吗?   来的路上,真的遇到“另一个同学”吗?   从始至终,自己只是从邵佑口中听说对方。   这个同学真的存在吗?   李子安要晕倒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敲门声。   “笃、笃、笃。”   敲三下,很礼貌。   如果声音不是从他隔壁传来,就更好了。 第146章 第七天   海城,小旅馆。   季寒川原本已经要放下照片, 但照片上的颜色倏忽变化, 从带一点薄红的夜景,成了一片漆黑。   只有短短一瞬。   下一秒, 那点漆黑又成了之前的薄红光晕。季寒川看着照片,半晌,都没再出现之前的动静。   他摸摸下巴,想:有点奇怪啊。   所以季寒川下楼,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盒泡面,又借便利店里的开水泡开, 把面桶端在手上, 慢吞吞往旅馆走。   面是酸辣味儿, 醋料直冲鼻腔。有点过于油腻了, 但季寒川不讨厌, 甚至胃口大开。   他解决了孙校长后,就一直出于“闲得无聊”状态。暂且没想到要做的事,只想等到第十天。   这会儿总算遇到点新情况, 所以季寒川心情不错,准备边吃边等。   走到一半,他突然一停。   路口慢悠悠开过一辆公交车,停在站台边。   季寒川回想片刻,记起来了, 这条路上的确有夜间专线。   问题在于, 此刻公交上的几个人影, 飘飘忽忽,很不对劲。   季寒川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辆车有问题。   很正常。   黑影只是一个开端,日后跟上的,是整座城市沦陷。   季寒川再想救人,可他只有一个人,只能做好手边的事。   此刻,街上空落落的。可站牌那边,有人正要上车。   季寒川微微拧眉,把泡面放下来,落在路边。   他有点头疼,觉得这么放在这儿,会不会被谁扫走,或者直接一脚踢撒。可要说端着面桶开跑,难免晃悠。到时候撒一身,更不好收拾。   眼见那年轻白领离公交车越来越近,季寒川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   他往前走,脚步很快。   比脚步很快的,是季寒川手上的刀。   水果刀被翻开,刀片直直朝公交前门切了过去。那年轻白领扶着扶手上车时,手边忽然一震。他低头看,见到手背上渗出一点儿血,旁边车窗上钉着一把刀子。   白领懵了。   季寒川在这一刻走到他身后,将人从车上拽下。   那白领懵过之后是恼火。他下意识把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怒道:“你做什么——!”   季寒川没理他。   他看着公交司机。对方也转头,身上穿着制服,脸色青白,衣角湿乎乎的,像是刚从什么水里捞出来。   不止司机,车上其他人身上也有一点水渍。   季寒川说:“师傅,晚上开车小心一点。”   他没有上车。   公交司机眯了眯眼睛,车门在季寒川面前缓缓关上。   年轻白领有点恍惚,等车开走了,才说:“你……”   季寒川手上摸出一部手机,白领见了,错愕,在自己身上翻找片刻:“我手机呢?什么时候被你拿走的?!”   季寒川说:“开机密码。”   白领:“卧槽你到底干什么的!”   季寒川说:“密码。”   他看着白领。   眼神深深,白领莫名哆嗦一下,觉得自己大半夜是倒了八辈子霉,手背伤到了,还遇到这么个怪人。   他深呼吸,咬牙,说:“我报警了。”   季寒川有点不耐烦。   意识到这点时,他先调整一下心态,说:“我手机不能上网,”老人机没那功能,王阿姨的手机还要拔SD卡,不方便,“要用你手机查。”   白领愤愤,但季寒川抬手,捏住他的手臂。   他很友好,第三次问:“密码?”   白领脸色发白,几乎骨裂。剧痛中,报出一串数字。   季寒川打开锁屏,直接点进浏览器。   他搜关键字。海城,公交,黄浦江。   很快出来一条新闻。   季寒川把扫了眼新闻上配的照片,把手机递还给白领,离开了。   白领愣住,拿着手机,半天才低头,看上面的页面。   有人抢夺方向盘……公交坠江。   他往下划拉,见到司机证件照。   白领浑身冰凉。   另一边,季寒川走到自己的泡面旁边。   离开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分钟。季寒川蹲下来摸面桶,还是热的。   他满意地抱起面桶,准备重新往旅馆走。   一边走,一边琢磨:说起来,我脾气真那么差吗?   不至于吧?   季寒川认真反思。   脚迈出去,听到“喵”一声。   季寒川回头,见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渴望地看着自己。   季寒川迟疑:“你想吃?”   “喵……”小猫是普通田园三花,这会儿怯怯地蹲在那里。不敢往前一步。   季寒川说:“你不能吃。”   三花:“喵。”   季寒川耐心,和它讲道理:“里面调料太多了。”   三花:“喵。”   片刻后,季寒川又从便利店出来,带了一盒冲好的羊奶粉。   他把羊奶放在小猫面前,看了它片刻,转身离开了。   再回到旅馆,面桶里的面已经有些凉,要坨到一起。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地吃完,期间一直看着照片。   再也没出现刚刚那样奇怪的一片漆黑。   老校区,男寝,宁宁托着下巴看爸爸,小声说:“爸爸,你好久好久没有眨眼耶。”   邵佑说:“不用眨。”   宁宁试着学爸爸那样,长久睁眼。   她很轻松就做到,甚至因此觉得意外,嘀咕:“为什么寒川爸爸不行。”   邵佑笑了下,说:“因为寒川爸爸和我们不一样。”   宁宁鼓着腮,不说话了。   她心里有很浅的惆怅,可年纪小,对外界接触太少,以至于宁宁连这点惆怅都不太能分清楚。   又是小朋友,所以很快被眼前景象吸引注意力。她听着李子安弄出的动静,说:“他好像快死了。”   邵佑侧头,看了眼拼命捶打隔间门,却一无所获,只觉得身后冰凉身体越贴越近、最后头发缠上自己脖颈的李子安。   他说:“不会死。”   宁宁叹气。   邵佑有点意外于女儿的反应,说:“你希望他死?”   宁宁说:“他好辛苦。”   一顿:“那个姐姐也好辛苦。”   邵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若有所思。   而在隔间中,李子安几乎窒息了。   女鬼头发越来越多,要裹住他整张脸。这些头发中还带了湿漉漉的、腥臭的血。   他脖子剧痛,恍恍惚惚中,李子安意识到,自己脖子可能被划开了。   就像是这个女鬼自杀时那样。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手腕也传来一阵剧痛。   他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就这么死了……   太不甘心。   他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抬手扯住嘴边的头发,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喜欢女的!周鑫骗你!——唔唔——!!”   在他张嘴的时候,嘴巴里也塞满了头发,要深入喉咙。   冰凉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李子安听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是女声,说:“我知道啊。他那么坏……”   但我为什么不可以恨你?!   李子安绝望。他手脚发麻,再也使不上力气。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吗?   头皮发紧,眼前似乎有一道白光。   天亮了。   于老校区的玩家们来说,这会儿是游戏第七天。   有住四层的NPC女生上厕所。隔间门打开,李子安的身体直直倒下来。   女生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往后退去。而李子安被瓷砖撞醒,鼻翼发痛。他爬起来一摸,手上都是血。   因为刚刚摸鼻子的动作,这会儿血被抹开,他半张脸都是血迹,同时还在鼻子还在不断滴血。   厕所里的女生看他这样,十分崩溃,再次尖叫。   在这样的声音里,李子安僵硬地转头,看着窗外阳光。   他不太确定地想:我活下来了?   “我还活着?”周鑫难以置信。   姚光远坐在旁边桌子上,旁边是李青,还有另外几个集中在李青身边的玩家。   其中一人摸了摸周鑫肩膀。周鑫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肩上剧痛。   那玩家说:“锁骨骨折了。没事儿。”   周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那玩家说:“撑到游戏结束,能恢复。”   周鑫尚且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李青不耐烦了,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们其实是抱着给周鑫收尸的念头上来的。   当然,也是来观察情况,为日后做点打算。   可没想到,上来一看,周鑫好好活着。   李青转念一想,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人活着,嘴巴能张,更好说话。   他花了点时间,听周鑫描述昨晚发生了什么。   “学生、老师?”李青沉思片刻,说:“黑板上都有什么问题?”   周鑫张了张嘴,片刻后,懊丧道:“我只记得第七题。” 第147章 伤势   早上九点钟, 又有一张纸条飘到老校区空地上, 要求所有人躲避。   在空地没人后, 第二块面包从天而降, 依然带着包装纸。   李青坐在食堂门口,看这一幕。片刻后,姚光远走过来, 在他旁边坐下,问:“想什么呢?”   李青瞥他一眼,道:“你知道。”   姚光远笑了下,闲闲说:“对,我知道。”   李青不答,姚光远邀请他:“晚上要一起吗?”   李青皱眉,问:“你确定?”   姚光远眯了眯眼,说:“我以为我们在想一件事。”   李青简要地说:“我还没想好。”   姚光远道:“待在食堂, 可能会遇到其他事。”   李青犹豫。   姚光远道:“算了, 那你多想想,下午给我答复。”   李青挑眉:“你是想好一定要去?”   姚光远不置可否。   李青说:“为了点情报,值得吗?”   姚光远反问:“不值得吗?按照周鑫说的,一共十个问题,第七个是明显暗示天黑以后不能一个人走楼梯。那剩下九个问题,又会是什么——你没有一点心动?”   李青说:“我不确定。现在我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只在食堂里。相应的, 能遇到的危险也少了很多。如果为了点情报就去教学楼‘上课’,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一顿, 咽下剩下的话。   但即便没说出口,姚光远也能理解。   李青觉得这种行为太蠢,完全是自讨苦吃。   姚光远道:“其实我有点不同看法。”   李青挑眉,看着他,眼里写满:你就那么想拉几个人垫背?   姚光远微微笑了下,说:“你觉得周鑫伤势怎么样?”   李青说:“会疼,但不算重。”又没断胳膊断腿流肠子。   姚光远道:“不觉得很奇怪吗?前天晚上,那么多人被被子捂住,按说得死了吧?没事儿。昨天晚上,周鑫一个人面对一个鬼老师、一群鬼学生,他还那么怂,跑都没法跑,结果还是没事儿。”   李青说:“这是第七天。”一百天的游戏,第七天当然不应该死人。   姚光远笑了笑,说:“对啊,第七天。”一百天的游戏,怎么会第七天就出这么多状况?   两人对视,都能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李青想了片刻,说:“找NPC那边的校医给周鑫看看吧。”   姚光远挑眉。   李青说:“顺便看看,昨天晚上,李子安有没有出状况。”   姚光远笑了笑,站起来,“你去?”   李青皱眉,妥协:“好,我去。”   他是“老师”,姚光远是“学生”。   李青心里想着姚光远刚刚那些话。他同样察觉到这局中的矛盾,但未有思路。   想到这里,李青不由转头,去看教学楼上的一扇窗子。   十三班。   如果今晚去上一节课,眼下的困境,会不会多一道解?   李青不知道。   这是个很两难的抉择。李青没那么大好奇心,不觉得自己一定要知道一个答案。他更想利用一切现有资源,或许不那么好看,但总之没有风险的活下去。   教学楼里,每个教室的黑板前都挂着一个倒计时。而在食堂中,那块被搬来的黑板上,也有一样的倒计时。   玩家们不在意NPC的看法。他们知道NPC“看不懂”,所以大咧咧在上面写:离游戏结束还有93天。   上面的数字一天一换。   他想着这些事,去了正在分面包的NPC面前。   领头的NPC警惕地看着他。不是胡老师,是另一个年长NPC教师。李青礼貌地笑一笑,说起自己那边有人受伤,希望得到校医医治。   那NPC显然对李青十分厌恶,张嘴就要拒绝。   李青说:“当时于同学出事,我们也算尽心尽力,找到所有校医要的药品。”   这话未免太不要脸了。药品就在校医院,食堂二楼,如果不是玩家们搞事,原本也不需要他们“尽心尽力”。   NPC被气到,要说什么。在这期间,似乎有人去找胡老师。   教导主任快步赶来,先安抚地拍了拍那个老NPC,然后问李青,发生了什么。   李青不太认真,说:“周老师,就是教十六班到二十班政治那个,他不小心磕到,锁骨好像骨折。”   NPC们:“……”   磕到?   锁骨骨折?   这理由也太随便了,骗二傻子吗?   李青察觉到了NPC们的眼神,但他不以为意,摆出一张笑脸,看着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陷入迟疑。旁边的人小声劝他什么。   李青的听力被“游戏”提升过,但毕竟经历的游戏场次不多,二十多场,这会儿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   但也足够了。他知道那些人是在劝,要教导主任不要对这群疯子心软。   偏偏教导主任就是心软。   二十分钟后,校医院的医生和周鑫一起,出现在曾经的诊室里。   NPC和玩家都额外来了人,在一边围观。   医生摸了摸周鑫伤口。周鑫吃痛,咬着一块毛巾。   医生瞥他的脸一眼,说:“学校这条件,没办法做手术。”   李青道:“我们知道这个。”   医生说:“给你开两板止痛药、抗生素吧,随便吃吃。”   周鑫苦着脸,接受这个答案。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早上醒来,就听队伍里一个“游戏”降临前是医生的玩家说过。只是那个玩家在游戏里待了太久,手法生疏,仅仅作出诊断,却说不好周鑫伤势的严重程度。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如果让专业的人来看,能不能帮忙正骨,让骨头长好。   可校医院医生无情戳破了他的幻想,说:“没石膏,绷带倒是有……但卫生条件摆在这里,你想感染死掉的话,我倒是能试着给你开刀。”   周鑫吞了口唾沫,被吓得连道:“不用了不用了。”   医生说:“那就没什么。胡老师,咱们走吧。”   李青叫住他:“等等。”   医生有点不耐烦地回头:“怎么了?”   李青笑道:“我看到你的衣服上有血。”他一顿,“是男寝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医生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   他说:“你是冲这个来的吧?”   李青说:“昨天晚上,这边有个同伴和我们吵了架。”他说的很含糊,“虽然有些不和,但毕竟……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青当然不会真的关心李子安。   玩家们不把NPC当人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其他玩家存在同理心、觉得所有玩家都是能并肩战斗的同伴。   李青这么问,仅仅是想知道,女鬼没有找周鑫,是因为根本不存在“自杀后变成鬼的女生”,还是对方去找了李子安。   如果答案是前者,当然最好。如果是后者,李青就要考虑很多。   医生说:“快死了。”   李青:“?!”   医生看了他片刻,似乎在观察李青的表情。   胡老师不太赞同地拉了医生一把,医生才慢吞吞道:“还没死。”   早上,女生们简直要被李子安吓死。她们跌跌撞撞跑出厕所,去五楼找校医院老师。   医生听到“浑身是血”的描述,原先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灵异方面,只觉得那个学生是不是和其他人产生矛盾、遭此毒手。   来报信的女生身上也沾了血迹,被吓得直哭,抽抽噎噎的。想问问情况,对方都说不清楚。   所以医生拎上之前处理自杀女孩儿伤口剩下的绷带、伤药,就往四楼厕所跑。   到了地方后,他一方面是松了口气:李子安情况只是看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地上的血、脸上的身上的血,大半都是鼻血。   洗洗就好。   另一方面,则多了点无法言说的忧心。   怎么觉得,李子安脖子上、手上的伤口,和已经死掉的于妙妙那么像?   说起来,于妙妙的尸体现在换了个地方躺着。她毕竟死了,会腐烂、变臭。医生提出,可以把她放进仓库冰柜。   这期间,NPC们与玩家一阵扯皮,玩家们当然不同意。最后NPC们妥协了,暂且把于妙妙放进女寝。饶是如此,她睡过的房间,还是空在那里。   学生们对厕所的心理阴影倒是不大,毕竟于妙妙虽然在那里自杀,可后来真正死掉,是在宿舍。   此刻,医生看着李青,想: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抱着这种考虑,这个NPC言简意赅地和李青描述了李子安的情况。   李青听了,心中浮起两个念头。   其一,之前对那个自杀NPC的担心,果然不是杞人忧天。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是缠着李子安,缠到李子安死掉为止。还是已经袭击过李子安,于是可以换一个目标。   很棘手。   其二,则在于:李子安没死。   他脖子被划开了,手腕都是伤口,被塞在厕所隔间一个晚上。   按照NPC们的说法,男寝在二楼,可李子安偏偏出现在四楼。   也就是于妙妙自杀的地方。   这么凶险,李青光是听着,都心有余悸,不敢想象昨天晚上李子安遇见了什么。   可是李子安还活着,好好见到游戏第七天的太阳。   李青想:他没死,周鑫没死,前天那么多被被子憋住的玩家都没死。   这场游戏进行到现在,虽然说仅仅七天,但已经出现很多凶险。   可那么多凶险,偏偏没有死人。   李青权衡:我要答应姚光远那个去教学楼一探的计划吗?   我会和周鑫一样死不掉,还是成为玩家间的第一个死者?   李青在犹豫。   季寒川也在犹豫。   他把王雅手机上的SD卡拔掉,想一想,干脆连号码也换了,用上校长送自己的老人机上的号码。   然后在外卖平台上注册一个账号,慢吞吞选起外卖。   在设置好自己当下地址后,很快跳出来一条推荐。   季寒川点进去浏览。价格合适,图片诱人,评论……   季寒川无语了。   为什么自己简简单单吃个外卖,都能撞邪?! 第148章 尝试   这天季寒川下楼, 明显感觉到, 城市中的气氛不一样了。   他第一天出校门、被车撞, 去了医院。可即便是在医院包扎的时候, 看着周围来往伤患,季寒川都觉得:这就是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人会有的样子啊。   在伤势严重时会哭会绝望,可这份“绝望”是带着生命力的, 和安平轮上那些麻木乘客完全不同。   然而短短一周时间,季寒川放松心情,白天走在街上,有心情看其他人的神态。人们面色阴沉,带着一点隐约的惊惧。   到后面,季寒川找了家露天咖啡店,要了杯拿铁,坐在伞下, 看街上行人。   拿铁里加了太多牛奶, 很甜。季寒川尝着,不讨厌。   他喝了一下午,期间有皮球跳啊跳,落在他旁边。然后是一个小朋友的声音,问他:“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捡球?”   季寒川抬头,见到一个小男生。   没头, 脖子血糊糊的。地上也不是皮球, 而是小朋友的头。   季寒川:“……”   太快了。   他心里又冒出这个念头。   这才七天。   昨天半夜那班公交车, 后面拉到“乘客”了吗?   今天早上点进去的那家外卖店,是不是有其他人也点进去了,没看评价,没留意到评价配图里冒着蛆虫的腐肉,直接下了单?   他不说话,拍皮球的小鬼像是生气了,头在地上跳了跳,似乎想跳起来,咬季寒川。   季寒川说:“你这么调皮,不会有女生和你玩的。”   小男生更生气了,眼睛里流下一行血泪。   季寒川补充:“不仅调皮,还不爱干净。”   他家宁宁就不会这样。   虽然在温泉酒店里,也不知道邵佑是怎么照顾的,宁宁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皱巴巴,还是季寒川给整理好。   但到后面,他知道邵佑后,宁宁就一直干干净净,头发也弄得漂漂亮亮,是季寒川和邵佑的小公主。   他想到女儿,再看这小鬼,分外嫌弃。   小鬼怒了,头跳的更高,直接朝季寒川头扑来!   他要咬季寒川,当然必须有实体。   这会儿跳到一半,被季寒川抓住头发,轻巧地扔到一边。   季寒川还从托盘上拿起一包湿巾,撕开后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那小男生的身体还在他面前,血不冒了,像是很惊恐,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说:“还玩吗?”   小男生往后退了一步,跑开了。   季寒川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这就跑了?”   他还打算,如果小朋友洗干净一点,把头放回身体上,做个讲礼貌守文明的好孩子,就把宁宁叫出来,看两个小家伙能不能玩到一块。   宁宁一直跟着邵佑,偶尔跟季寒川。都四岁多了,这些日子又长高一些,童年时代或许眨眼即过。   季寒川偶尔会想到,宁宁一直没有同龄玩伴,会不会觉得寂寞。   让季寒川有更深一重遗憾的是,宁宁也许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   她生活的世界那么小,见过花红柳绿,见过辽夐海洋,偏偏没见过真正人间。   季寒川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回旅馆。   随着夜幕降临,老校区内,李青、姚光远等人严阵以待。   姚光远问李青,要不要多叫几个人,分担压力。   李青说:“你确定是‘分担压力’?不是把所有压力都集中给玩家?”   姚光远道:“一个教室四十张桌子,我们这里七十多个人。”   李青说:“也没那么多傻子。”   姚光远道:“那你说呢?”   李青道:“去的人少一点,反倒能听那些学生回答。”   姚光远考虑片刻,觉得也对。   最终,一共有五名玩家上楼。   除了李青和姚光远,还有董佳泽、左雯,外加一个李青那边的玩家。   对方也是个老师,姓陈,叫陈铭,在十六到二十班教地理。   换言之,陈铭和周鑫还是“同事”。如果还在正常教学,那两个人应该在同一个办公室里。   见到左雯的时候,李青很意外。他看向姚光远,姚光远朝他摊了下手。   李青收回心思,想:也好。   在他看来,左雯身上有种很不合时宜的“圣母”。如果利用得当,或许能在关键时候,捡回一条命。   当然,到时候左雯会怎么样,不在李青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比照着昨晚绑周鑫上楼的时间,一起上教学楼。   至于周鑫。在听完李子安的情况后,李青觉得,把周鑫放回食堂,应该也没威胁。   他见了李子安一面,李子安告诉他,到半夜,会剧烈腹痛,想去厕所。可真正有危险,是在到了厕所之后。   同时犹犹豫豫,问李青,自己能不能搬回去。   李青有点好笑,问他怎么了,被吓成这样。   李子安想到昨晚那个“邵佑”,心神不宁。理智上,他知道自己遇到的应该不是“邵佑”,只是一个披着这个皮的鬼。他甚至没有睁眼看对方。   但万一呢。   也没哪条规则说,这些NPC不能再兼一重“鬼”的身份。   无论如何,李子安是不敢继续住那间宿舍了。   所以这天晚上,除了李青五人外,食堂里一共睡了七十四名玩家。   其他人对李子安、周鑫的回归颇有微词。李青意思性地解释了两句,但他不介意看其他玩家产生矛盾。   总归他们有矛盾,都要找李青“处置”。冥冥之中,拉高了李青在玩家群体中的地位。   时间拉回此刻。为了不出意外,他们就坐在昨天那间教室里。十三班,黑板干干净净,没见到周鑫提到的板书。   玩家们起先安静等待。时间往后一点,也有点按捺不住,开始聊天。   左雯坐在靠窗的地方,心里很乱,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   但她又真的很不喜欢自己明明讨厌现状、偏偏无力改变的软弱感。   这样时间流逝,后半夜,李青一个激灵。   来人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拿着三角板,走上讲台。   鬼老师看了眼台下坐着的五个玩家。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偏偏李青看出一点似笑非笑。   好像在嘲讽这些玩家。   鬼老师没说什么,直接开始在黑板上板书。   五个玩家睁大眼睛,看着黑板上的字迹。   李青原本还觉得担心,会不会每天晚上,都是不同问题。   但在看到第七个问题后,他松了口气,转而考虑:也不能轻松太早。万一是“回答正确后问题刷新”的机制呢?   同时,李青也在开动脑筋,想每个问题的答案,担心自己被叫到。   周鑫说了,他回答“出不去”后,听到前面的女鬼嘲讽他,说他文不对题。   也就是说,回答鬼老师时,一定要很准确,才能过关。   如果不过关呢?   李青抬眼,看了眼门外走廊。鬼老师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这是不是“游戏”在暗示,可以试着逃跑?   可万一只有一个人,跑到楼梯那里,不就直接撞上第七个问题?   ……也不对。   如果鬼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很严苛,那问题本身会不会也非常“准确”?   “上楼”的时候会出事,潜台词是一个人下楼没事?   电光石火间,李青想了很多。他以外,其他四个玩家也若有所思。   左雯手放在桌面上,手心都是汗。   在鬼老师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时,眨眼功夫,教室里突然坐满人。   左雯的同桌是一个女生。   和教室里大多数人一样,她头发上也有冰碴。   她看了左雯一眼,朝她笑一下。   左雯却笑不出来。   这女生笑的时候,头转了九十度,身体一点都没转。   见左雯不回应,女生皱了皱眉毛。左雯一个激灵,想:她好像不高兴。   同时,她意识到另一件事。   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从座位离开,必须是同桌先站起来,左雯才有空隙往出走。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白,去看其他玩家。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只有她,被鬼同桌困在座位上。姚光远甚至就坐在门边,只要迈两步,就能直接出到门外。   这一刻,左雯心中有点凄凉,想:我太蠢了。   她鼓起勇气,对鬼同桌小声说:“你、你好。”   鬼同桌却像是已经对她失去兴趣,转头安心看着老师,准备上课。   鬼老师按照周鑫说的那样,开始点名。   接下来半个小时,季寒川恰好在洗澡,没看手机。   洗澡过程中,他想到温泉酒店里遇到的大小状况,有点莫名期待,想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发生什么。   这种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其实有点无聊。   可直到季寒川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都无事发生。   他失望,走到照片前,随意地看了一眼。   季寒川一顿。   明明是深更半夜,教学楼前的那片空地上,却多了几个人。   他仔细看了片刻,想:哦,是几个玩家,在被鬼追。 第149章 出逃   这会儿已经很晚,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   季寒川头发尚且潮湿。他一手拿毛巾随意擦头, 另一只手捏着照片一角, 仿若在看电视剧。   旅馆房间亮堂堂, 但照片里的老校区很黑,只有一点朦胧的月光。绯红色,落在玩家和鬼老师身上。   季寒川眯着眼睛, 认出里面的人。李青,之前打过交道。看他出现,季寒川也不意外,这人就是喜欢惹事儿,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混得如鱼得水。如果不是季寒川强压着,在过去六次重启中,每一次,他都会试探着组织玩家、挑起玩家和NPC之间的争斗, 自己坐收渔利。   他记得上一轮游戏, 自己守在仓库前,第一次和李青打交道。那会儿李青受了下马威,很快决定不吃眼前亏。可后来,又有玩家来找季寒川,明显是出自李青授意。   除了李青,剩下几个玩家里,季寒川有印象的是左雯。如果说李青是普通玩家中的“领导者”, 那左雯更像一个工蚁。做着自己的事, 有一些想法, 在大局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但如果遇到时间短一点、玩家少一点的游戏,她也可能成为一现灵光,带着其他更懵懂的人活下去。   这会儿,五个玩家外,剩下几个人,都是成年人。季寒川看他们的打扮,慢慢觉得,这好像是两个老师,一个保洁,还有一个厨师。   除此之外,季寒川眼光一闪,看到五楼某间教室的窗子。   窗户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几乎贴在窗子上,如果不是照片小又模糊,季寒川大概会看到他们皮肤和玻璃接触时的印子。但眼下,季寒川还是分辨出其中两张面孔。   耿泰河和白文玉。   他们麻木的、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季寒川琢磨着这幅画面代表的意思:那些在前面重启中死掉的人,到了晚上,会重新回来。只是他们出现的地方,是教学楼?   他所想不错。   时间前推半小时,鬼老师点名提问。他先点了三个NPC。   让玩家们有点失望的是,三个NPC都各自找了理由,说自己回答不上那些问题。李青听到这里,微微皱眉:这么看,如果想“试错”,都必须找玩家过来。   第四个问题,终于提问到玩家头上。是陈铭。   鬼老师脖子拉长,玩家们惊悚的目光中,头直接贴到陈铭面前。   ——半夜睡醒后,看到床头的影子,会发生什么?   陈铭心脏狂跳,面对散发着隐隐臭味的头,果断回答:“会死。”   鬼老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头缩了回去。   陈铭心脏仍然狂跳。   这时候,他听到班上的鬼同学悄悄议论,说他“没有答全”。   如果是正常考试,面对问题回答不全的情况,当然要扣分。   陈铭想到这里,不由焦灼。他腿开始颤动,身体的本能在催促他:跑!   陈铭有点茫然,想:我要跑吗?   周鑫完全没有回答,却活了下去,只是锁骨骨折。放在平日,或许还算严重。可在游戏里,他简直是中了头奖。   所以陈铭也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期待,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死。   在这僵持的几分钟里,姚光远摸了摸下巴,想:得要“看到”床头的影子,才会出事吗?   如果“规则”是这样,那前天晚上突如其来的黑暗,就真的值得玩味了。   倒好像是游戏之中出了个叛徒,有意给玩家帮忙。   姚光远没有想太深。   他更期待待会儿陈铭会有什么反应、鬼老师对他“回答不完整”的情况又有什么处罚。   除此之外,姚光远认为,那些不太清晰、却恰好能被玩家们听到的“窃窃私语”,其实就是一种游戏给予玩家的“批卷”。可以让玩家根据自己回答的结果,考虑接下来行动。   想到这里,姚光远心思一动,转头看自己旁边的鬼同学。   对方脸色同样发青。在刚刚鬼老师提问的时间里,身上的冰碴像是融化一点,水流到地上。   姚光远笑眯眯问对方:“哎,你说老师要怎么弄陈铭啊。”   他语气很轻松,但说这话的时候,全身都紧绷起来。鬼同学稍微有点异动,他就会翻过桌子,跑到教室外面。   让姚光远放松下来的,是鬼学生并没有多做什么。   他宽厚的、带着紫色的嘴巴往两边咧开,似乎笑了下,说:“还能怎么样,老一套呗。”   姚光远眯了眯眼睛。   他意识到:玩家是可以和这些鬼学生正常对话。   同时还有:鬼学生不会轻易给他们透露信息。   之所以有第二个结论,是因为姚光远觉得,只要自己的问题再准确一点,兴许就能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准备再接再厉。同时,一直心神不宁的左雯也看到姚光远,留意到他在和鬼同桌说话。   左雯迅速想到第一点。她肾上腺素狂飙,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奇异状态。比平时要大胆很多,冷静出奇,问同桌:“哎,同桌……”   她同桌转头看她,脖子还是那样,扭了九十度。   左雯看着,忍不住想: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嘴巴上说:“我们可以换一下座位吗?”   说完这句话后,左雯仍然是紧张。但她把所有紧张情绪小心地隐藏好,注视着眼前鬼同桌。   对方好像不太高兴。   这个认知,让左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她以一种近似于走钢丝的心态,小心翼翼维持心情镇定,分析:如果她不答应,我要怎么跑……   这么走神片刻,突然听到同桌说:“好啊。”   左雯眼睛微微睁大。   她惊喜,说:“谢谢。”   鬼同桌道:“谢什么?这么客气。”   讲话的时候,随着冰碴融化,她头发上的水流了下来,顺着脸颊蜿蜒向下。   一路流到脖子,再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左雯的目光顺着水流,跟着去看鬼同桌的衣服。   她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   之前左雯满心只有“我这会儿坐在一群鬼中间,还被包抄了”,于是脑子里只惦记要怎么出去。连黑板上那些问题,都只是匆匆过了一遍脑子,没有深入思索。   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还不一定是当下重点。   而此刻,她的重点偏转了,开始想:这一屋子学生,好像都没有穿外套。   有人穿着毛衣、外裤,但有人干脆直接穿了类似睡衣的衣服。   这么薄厚不一,但他们不觉得冷。   在鬼老师和陈铭对峙的时候,左雯小心翼翼,把全班人观察了个遍。   最后,她得出结论:好像只有自己背后的两个男生穿着外套。   左雯有点困难地想:这说明了什么呢?   其他人就算了,她也不太确定。但那些穿着睡衣的鬼同学,让左雯难以抑制地联想到黑板上那个问题。恰好,陈铭正在回答。   左雯心里飘起一点模模糊糊的念头。   她和自己同桌默默换好座位,屁股底下都是冰凉的、融化的水,脚底下还有一点冰碴。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这时候,鬼老师动了。   他拿着三角板,朝陈铭走了过去。   陈铭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惩罚。   随着鬼老师越来越近,他脑子飞速转动,思索自己能否接受这份惩罚。   或者说,他有没有办法逃过去。   从讲台到陈铭座位,只有短短几步路。   陈铭一咬牙,站起身,往教室后排跑去。   没办法,前路已经被鬼老师堵住了,他只能绕一圈。此外陈铭之前留意过,后门虽然闭合着,但似乎并没有上锁。兴许自己能直接从后门出去。   在陈铭开跑时,教室里剩下的眼睛全部直直看着他,其中有鬼学生,也有玩家。   但没有玩家出声,更没有玩家帮忙。   陈铭手按上教室后门门把手时,鬼老师说话了。他问:“你做什么?”   陈铭没有回答。   他惊喜地发现,门果然是开的!所以陈敏直接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身体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教室里,其他玩家能听到陈铭“蹬蹬蹬”的脚步。他们心里提着一口气,视线转移到鬼老师身上。鬼老师神情阴郁,似乎十足不虞,但他并没有追上去。   这个发现,让玩家们心头狂喜:难道只要逃出去就行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   随着这个疑问,姚光远和左雯的同桌都小声笑了笑。大约是先前有搭话,所以这会儿,他们主动对两个玩家说:“陈铭惨了。”   姚光远不动声色,左雯带着点紧张,问:“怎么了?”   两个鬼同桌说:“他竟然直接往办公室跑。”   这是二十分钟前的事。   接下来二十分钟,四个玩家相继被点到,分别是第五、第七、第九和第十个问题。   他们的回答有“错”,有“不完全对”,也有“文不对题”。最让玩家们没有思路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现在在哪里?   而被问到的姚光远回答:“老校区。”   他一顿,补充:“海城一中,老校区。”   这会儿其他玩家都已经逃出去了。左雯知道外面也有危险,所以她做出和其他玩家不同的选择:换个方向逃跑。   她的确没有遭遇“办公室”,而是在下到二楼时,惊动了两个坐在墙角聊天的影子。左雯几乎窒息,而对方走上前,从服饰上看,左雯认出,那似乎是保洁。   这个认知,让左雯头脑异常混乱。肾上腺素的分泌支撑不了多久,她摇摇欲坠。   而姚光远听到鬼同学们对自己的评价,是“不完全对”。   姚光远跑的时候,也琢磨着这句话。 第150章 捕捉   玩家们先后跑到操场, 之后鬼老师、保洁和厨师追来。   季寒川看到这一幕, 觉得邵佑或许正在因此苦恼。   邵佑不想杀人, 偏偏玩家们要去明知有危险的地方闯荡。   理智上, 季寒川知道,这不怪几个玩家。他们主动试探、想获知这场游戏的情报,方便以后过得更好, 这是积极行为。但季寒川不与他们站在一边,很难感同身受。   他从邵佑的角度考虑问题。邵佑大概很为难,考虑要怎么合情合理让这些玩家活下去。   季寒川不想让邵佑为难。   他在房中看了片刻,找到一包炒米。和一堆其他零食摆在一起,都是旅馆提供,拆开要额外付费。季寒川看了眼价目表,炒米是最便宜的,巴掌大的一包, 要两块。   他撕开包装, 把里面的内容倒出来。膨胀的塑料袋里,炒米只有小小一把,连手心都盖不满。   季寒川捏起一粒,从指尖弹出。   蓬松的米粒撞上墙壁,在墙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米粒陷入其中。   季寒川见到,松口气。   可以用。   他重新捏了一刻, 低头看照片。米粒很小, 但照片上的人也很小。他试着找角度, 再对着照片,把米粒弹进去。   从天空到地面,空地上的玩家先听到风声,然后是“砰”一声撞击。紧接着,他们惊愕地发现,鬼老师之一直接被砸进地里。   玩家们懵了,几个鬼也很懵。   只有邵佑,在宿舍里,轻轻笑了声。   他坐在棺材上,原本正百无聊赖看操场。同时耳目清明,留意宿舍楼里有没有人醒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躺进棺材里。   邵佑已经做好准备,让那几个教学楼里跑出来的鬼追玩家一整晚,和他们玩捉迷藏,一次次在快要捉住玩家时换方向。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一次次下来,收获的玩家恐惧应该也够当零食。   可寒川出手了,邵佑就摸摸宁宁头发,说:“你爸爸心疼咱们啊。”   宁宁眨巴眼睛。   邵佑和女儿闲聊,说起其他事:“我之前看过你寒川爸爸小时候的照片。很瘦,像是一只小猴子。但也很可爱,如果当时就……”   他停了停,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邵佑原本想说,如果当时就把寒川捡回来养着,那之后几年,寒川应该可以更早长成一个隽逸的少年人。不像是两人第一次见到那样,脸颊都是瘦削的,身上很多伤,只有一双眼睛很亮。   也是通过这双眼睛,他留意到寒川。之后仔细观察,觉得这是一只流浪很久的漂亮小猫。只要花点时间去养,一定可以恢复原本该有的出挑容貌。   但这话不好给女儿说。在宁宁面前,要维护寒川作为父亲的权威。   至于“小时候照片很可爱”,邵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是自己看寒川太久,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男友,在他眼中,都多了层滤镜。   “当时就?”见邵佑卡壳,宁宁好奇地追问。   邵佑从容转移话题,说:“应该给你留几张照片。”   宁宁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解。   邵佑:“宁宁要长高了,长大了。”   宁宁说:“啊,那些人。”   她注意力又回到空地上。   在被炒米砸到后,有的鬼还能勉强站起,有的就彻底歪在水泥地里,没了动静。   玩家们身上压力骤减。哪怕是还能站起来的一个鬼老师,这会儿都踉踉跄跄,动作放慢。   姚光远看在眼中,心想:好像也没那么吓人。   说到底,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害怕?   好像是因为之前的那么多场游戏中,他慢慢有了一个固定的念头:鬼是不可战胜的。   玩家的体力有所提升,可游戏给鬼的提升更多,让这些东西永远压玩家们一头。   可这会儿,那些鬼老师、鬼保洁却倒在坑中,不能动弹。   这让姚光远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念头。或许从来都没什么“不可战胜”——   这么想的人,显然不止有他一个。   陈铭与李青对视一眼。此刻空地上除了五个玩家之外,只剩一个鬼老师。而这个鬼老师身体被砸歪半节,他还不知道,旅馆里,季寒川把掌心中剩下的炒米倒进嘴巴,觉得滋味不错,就又打开一包,捏了一粒在指尖。   余下的鬼老师动作显著变慢,但还是坚持不懈地追着玩家。可不知是受到规则影响,还是他被刚刚的攻击伤害太多,鬼老师的头不能再伸长。   李青心道:那这不就是一个会跑的尸体吗?   好像不值得害怕。   他步子放慢一点,想从四周找些工具试探。   李青的视线很快落在角落中堆着的桌椅上。之前玩家们用这批桌椅堵住男寝的门,后来挪开,但也只是堆在一边,没再摆回教学楼。   他绕过去搬起一把椅子,朝空地上的鬼老师砸去!   鬼老师被撞到,身体晃了晃,头朝李青转来。   李青眯了眯眼睛,听姚光远喊:“我们可以攻击他!继续!”   空地上,五个玩家把鬼老师当成风筝放。前一个出手砸鬼老师的人“拿线”,剩下的人慢慢把角落里的桌椅搬到空地中,方便之后出手。   鬼老师显然十分愤怒,但他身体被季寒川砸歪一半,要走路都困难,只能被玩家们这么溜着。   李青和陈铭再对视,两人慢慢跑近对方。此刻鬼老师在追董佳泽,董佳泽跑得气喘吁吁,只等下一个人接替自己。左雯很紧张,注意力都放在鬼老师身上。姚光远倒是注意到陈铭和李青开始并排商量什么,但他皱皱眉毛,没在这会儿开口点破。   陈铭问:“你想做什么?”   李青言简意赅,说:“试试抓他。”   陈铭瞳孔缩小,一副“你疯了吗”的样子。   李青低声说:“我觉得他们也被限制了……”   陈铭说:“抓他能做什么?”   李青考虑片刻:“问问那些问题的答案。”   陈铭皱眉,不得不说,有点意动。   但他还是担心,问:“他会告诉我们吗?”   李青说:“试试才知道。”   陈铭深呼吸:“要怎么做?”   李青:“昨天捆周鑫的绳子。记得沾水打湿。”   陈铭:“好,我去取。”   场内,左雯接替了董佳泽,被鬼老师追。   空地很小,好在玩家们搬来的桌椅成了人工路障,可以稍微绕弯。   董佳泽喘着气,发觉:“陈铭呢?”   姚光远说:“去食堂那边了。”   董佳泽睁大眼睛:“卧槽,这孙子跑了?”   姚光远:“不至于,李青大概让他做什么。”他看着左雯,“左雯好像快不行了,我去替他。”   董佳泽满头问号,但还是说:“哦哦,你去。”   先前炒米砸过来的动静太大,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不少人醒来。   食堂中,随着陈铭进入,许多人打量他,心里估量,这是不是和昨晚一样的情况。   穆向荣在陈铭踏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他下意识觉得,陈铭又带了什么东西进来。昨晚穆向荣理直气壮,这会儿却在心里把陈铭咒骂一千八百遍。他忧心忡忡,闭着眼睛,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转眼又想到,昨天晚上很多盖被子的人出了问题。   还有玩家想到前天夜里突然天黑的事儿,这会儿小心翼翼观察天色。   绯红色的月亮挂在天空,偶有薄云,却没像前天晚上那样,浓云遮月。   陈铭很快又出去了。他拿着一捆绳子,出门捡到姚光远正在被追。陈铭加快脚步,走到李青身边。   李青吩咐:“下一个轮你,我去和姚光远说。”   陈铭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他慢慢也觉得,眼下没什么危险。   男寝中,邵佑叹口气,自言自语:“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玩家们心态变化。之前所有玩家都是他的零食来源,到这会儿,玩家们心底的情绪,却像是倏忽消散了。   这让邵佑觉得,很不好。   所以在李青与姚光远商量的时候,左雯忽然惊叫一声:“你们看!”   李青不耐烦,但姚光远转头问:“怎么了……”   他话说到一半。   随后就见到,教学楼门里,隐隐约约站着的无数影子。   他们注视着空地上的玩家。   这一刻,天上薄云散开,月色清晰地落下来,为玩家们照亮教学楼里的景象。   里面站着许多、许多人。   第一眼,他们表情平静,直直看着空地上的玩家。   第二眼,所有人脸上多了如出一辙的笑容。同时左雯悄悄抬眼,身体一个哆嗦。   她看到五楼玻璃上贴着的鬼学生们。   左雯绝望:“太多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心里祈祷:外面那个人还会帮忙吗?   季寒川捏了捏手上的炒米,面无表情,把所有炒米塞进嘴巴里。 第151章 诞生   老校区, 食堂。   黑板上的字变成:离游戏结束还有92天。   其中, “92”的地方被擦去修改数次, 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粉笔灰。   方良放下黑板擦, 问穆向荣:“他们醒了吗?”   穆向荣说:“没有。”   方良叹口气。   昨晚虽然听到楼外动静,但直到天亮,玩家们才敢出门。可一出门, 就发觉,昨夜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原本整齐堆起的桌椅板凳凌乱地扔再空地上,看着这样乱七八糟的景象,玩家们倒是有点明白,昨夜的喧嚣动静从而来。   此外,水泥地上有四个坑,旁边零散落着白色碎片。玩家们看到,窃窃私语:“这是什么?”   “不知道……”   “看起来像是虫卵?”   “卧槽?虫子?哪有虫子?”   “也不一定。白色的, 有弧度, 椭圆形……”   “嘶,别说了!”   这四个坑,连带的旁边水泥地都出现深深裂纹。   更吸引玩家们视线的,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身上伤情各异的五个玩家。   陈铭、姚光远和周鑫一样,锁骨骨折。李青断了一条胳膊,董佳泽小腿骨折。左雯症状最轻, 仅仅是肩膀脱臼。   天亮的时候, 五个人昏迷着, 面前还有一张课桌,好像是正在教室里端正学习。   这一幕,让不少玩家打了个寒颤。他们选择在食堂中观望,还是NPC们打开男寝们,看到外面这一幕,莫名其妙,先骂一句:“卧槽,昨晚就是这几个孙子在外面叮铃哐啷?”   这话出来,几个NPC脸色各异。   他们疑心自己昨晚做了场噩梦。   梦到半夜醒来,想上厕所,却被困在一个箱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   所以真的是梦吧?   鬼压床、梦魇,现在情况是这样,所有人都被困在老校区内,还要直面人心险恶。这种情势中,做点噩梦,一点都不奇怪。   邵佑照例是表现得很没兴趣,一直待在寝室里,只有分食物的时间,才意思意思出去一下。   张涛和刘冬、王嘉文则跑在各种消息的第一线,回来和邵佑八卦:“有五个‘那边’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把外面弄得一团乱。好像还受伤了。哎学霸,你说他们是不是半夜起来打架啊?”   “怎么可能,”王嘉文撇撇嘴,“你家打架之后还要找把椅子坐着?我看他们那样子,像是集体梦游。”   “梦游?”刘冬重复一遍,“说起来,那谁,”他朝地板上努努嘴,“怎么又跑了?”   “谁知道。那天晚上滚来滚去,我快被他烦死。”张涛吐槽,“对了学霸,你半夜是不是也被吵到睡不着觉啊?他是不是有病,竟然又跑到四楼。”   听到这里,邵佑终于接口一句,说:“不知道。”   张涛说:“我看那孙子就是没安好心。他们当初不就是直接对女生楼下手?仗着一群妹子刚睡醒、打不过人,直接把人绑过来。老胡就是太好心了,竟然还能和他们讲和。跑去四楼,谁知道要做什么。”   王嘉文说:“不能因为他们是畜生,咱们也是。老胡不是说了吗,万一哪天,咱们出去了……”   刘冬:“也没有保留证据,不能送他们进局子。”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剩下八个临时加入的男生也参与进来,不免提到高考。   学渣三人组:“……”哎,不好意思,没你们那么有志向。   还有人说:“我倒是不担心高考,就担心我爸我妈。”   “也对。”学渣三人组跟着消沉起来,“虽然之前说了百日冲刺不能对外联系,但爸妈总能问问老师情况。哪像现在,连老师都问不了。”   NPC们之间的气氛还好。   有了共同敌人,士气低落的时候,就把玩家们拖出来骂一骂,权当团建了。   玩家们的气氛却不好。   校医院老师绷着一张脸,满脸不情愿,来给几个玩家看身体。   李青等人醒来之后,周围围了一圈人。想到昨晚的情况,他们当即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们知道教学楼里还有其他鬼,但见他们迟迟不出,就自以为是,理解成只有路上招惹到了,那些鬼才会追玩家下楼、出楼。   可直到见到门中数之不尽的影子,李青等人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而在他们愣神期间,那个身体被砸歪半边的鬼追上董佳泽,举起手中的三角板。   董佳泽躲闪不及,往前扑去。下一秒小腿剧痛,整个人躺在地上,冷汗涔涔,看着眼前阴影,绝望地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李青看着这一幕,骤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错估了鬼老师的力量。他觉得天外砸过来的东西能把这群家伙砸入地底,那这群鬼或许不难对付。可他错了。   后来,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砸断了董佳泽小腿后,鬼老师不再针对他,改去找其他玩家。   这期间,原本在教学楼中的身影们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李青直觉:“不能让他们出来!他们一旦出来了,那情势就彻底控制不住……”   “那要怎么办?”陈铭六神无主。   李青咬牙:“我们接受完‘答错题’的惩罚,可能就结束了。”   陈铭懵了。他当然不情愿。但李青趁他不备,直接把陈铭往鬼老师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往一边逃去。   陈铭一个踉跄,还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就见鬼老师朝自己扯出一张笑脸。   他浑身冰凉,小腿骤然发软无力,想挪开步子往旁边跑去,都因恐惧无法做到。   陈铭心跳加快,几乎绝望。他勉勉强强跑了几步,被鬼老师扣住肩膀。   剧痛之中,他好像听到一个声音旁若无人地评价:“锁骨骨折?看来问题答案和伤势严重程度无关……”   姚光远看了李青一眼。李青与他对视,脸上挂起一点笑,说:“请?”   姚光远立刻跑开,离李青十米远。   李青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到这会儿,他和姚光远、左雯分别站在三个方向,谁也奈何不了谁。而鬼老师又扔下陈铭,往左雯方向走去。   时间拉回现在。五个玩家到了食堂二楼的校医院,校医院老师看过他们的伤,对左雯说:“我可以试试给你胳膊复位。”   左雯惊喜:“真的吗?”   医生“嗯”一声,态度凉凉,道:“但复位之后,可能也有习惯性脱臼,不能拿这边胳膊提重东西。”   左雯已经很满足了,朝医生道谢。医生说:“我技术不算好,万一弄错了,可能要把胳膊拉下来重来。”   左雯听到,脸色有点发白,虚弱地:“好,我知道。”   他们这边接胳膊,其他几个玩家脸色难看。   校医院老师没有谦虚。技术不好是真的,整个过程里,左雯脸上都是冷汗。她嘴巴里咬了一块毛巾,此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   医生说:“好了。”   左雯虚弱地甩了甩胳膊。仍然又酸又痛,可至少能动。   医生又对李青、董佳泽说:“这边材料不够,不过拆几个凳子,可能能给你们做夹板。”   陈铭、姚光远知道,自己的伤势就没办法处理了。   姚光远脸上有点惆怅,陈铭则满腹怨气地看着李青。   医生检查着李青的情况,冷不丁问:“昨晚到底怎么了?”   玩家们不回答。   医生笑了笑,看出他们的态度,说:“要不然,你们自己处理这些伤?”   李青权衡片刻,说:“你知道也没用。”   医生看了他片刻,说:“咱们学校有鬼?”   李青一顿。   不奇怪,NPC当然可以猜到这个。   医生紧接着说:“你们早就知道咱们学校会闹鬼?”   左雯的眼睛微微睁大。   男寝中,邵佑蓦然坐起,神情有点复杂。   这一局中,死掉的游戏生物太多了。   昨晚几个保洁、厨师和鬼老师仅仅是添头,大头还是之前的心理老师和孙校长。   每局游戏里,“能量”是基本守恒的。   游戏生物们吸取了玩家的恐惧,以此支撑行动。邵佑做的更多一点,他默默养着宁宁、与无数空间与时间外的季寒川沟通。他悄无声息地撰取着更多来自玩家的负面情绪,让其他世界里的“邵佑”也能睁开眼睛、拥有自己的思绪,成为潜伏在“游戏”之中的一个个触角。   他想要安静地织出一张大网,最后捕获“游戏”。   邵佑知道,这个过程会很很长。但他有耐心,不惧于等待。   只要寒川还活着,那邵佑就有了锚点。走在时间线最前面的那个季寒川始终与他心灵相依,让邵佑也有了“时间”观念。所以不会像其他游戏生物那样,一次次被洗去记忆、格式化重启。   他默默地成长着,想让自己成为更多游戏的“核心”。   在这之中,难免会出一点意外。   譬如:这局游戏里,自己掌控力更强,不用担心“吃太多”,以至于被“规则”捕获、清除BUG。   这样情形中,未免有点肆无忌惮。   结果在消化掉心理老师、孙校长,还有昨晚的几只小鬼时,出了点意外,让能量溢散出去,落在原本普通的NPC身上。   他可以让其他世界的“邵佑”睁开眼睛,成为新的游戏生物。那本局游戏中,NPC当然也有这项权利。   在死掉许多游戏生物后,“规则”开始自发地寻找平衡。   海城一中老校区内,新的游戏生物诞生了。   邵佑想到这里,又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算了。   不是大事。 第152章 林医生   李青试探:“玩家?”   校医院老师眨了眨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   李青松了口气, 又有点不明所以。   看来这个医生的确是NPC, 只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情况, 发觉了什么不对。   他谨慎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医生握着李青的胳膊,在青紫色、肿胀起来的一块皮肤上轻轻一按。   李青吃痛,“嘶”了声, 怒视医生。   医生说:“李老师,我不想和你们玩‘你画我猜’,咱们能不能开门见山?”   玩家们沉默,李青说:“你先。”   医生叹口气,说:“你们这些人好像天然组成一个阵营,之前那么对我们……”   李青不言。他知道,虽然玩家们已经在努力规避,但时间太少, 难免做得太明显。   医生又说:“李子安脖子上、手上的伤口, 和于妙妙很像。而且他当时正好出现在于妙妙自杀的地方。”   李青一个激灵。   医生说:“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说‘闹鬼’,但一定不止我觉得‘闹鬼’。然后倒推你们的反应,就觉得有问题了。”   李青目光沉沉,看着他。   医生笑了笑。在这个学校里,他算是唯一有“专业技能”的人。玩家们可以把仓库里的土豆随便洗洗、直接煮了吃,不经过任何烹调。但在生病受伤的时候, 他们不敢直接用药。   医生也是吃准这点, 才抓住时机, 想和玩家之间的领头人谈谈。   他觉得李青等几十人已经有了固定联盟。其中师生都有,兴许这群人之前就有交情。所以医生也没有得寸进尺的打算,他只是想知道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青权衡。他抬眼,视线与姚光远接触。   姚光远看他,微微点头。   李青却还迟疑。他说:“我们商量一下。”   医生说:“好。我出去抽根烟。”   李青望着他。医生站起身,临走前,手指有意无意地从李青手臂骨折的地方擦过。   李青吃痛,脸色难堪。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但话说回来,医生既然威胁他们,就该做好得到假信息的心理准备。   医生出了门,果然抽烟。他靠在围栏上,旁边是一间空落落的屋子。   屋子没有开灯,但外面的光照进窗户。能看到里面遍布灰尘,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他吸一口,烟雾过肺。吐出来后,又缭缭上升。   他很迷茫,又困惑,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医生放下手上的烟,抬眼,看着眼前校园。左手边是教学楼,右手边是宿舍。一株高大槐树立在楼边,树荫遮蔽着整个校园。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似乎擦过一间宿舍,然后对上一双眼睛。   医生手一抖,烟掉下去,落在食堂前的地板上。   他感受到一股巨大压力压在肩头。作为初觉醒为游戏生物的NPC,“规则”在束缚他,要求他听从“祂”的安排。   医生骤然意识到:刚刚那双眼睛,就是“祂”。   他骨骼战栗,不由自主地再度看过去。这回,医生看清了。那是一个少年人,姿态懒散,又带着一种莫名的高位者气质。他扫过来一眼,似乎见到自己,于是朝自己微微笑了笑,叫他:林医生。   邵佑没有发出声音。   但这三个字,却如同雷鸣,砸在林医生耳边。   “祂”似乎沉思片刻,说:“你来接替蜘蛛的工作。”   蜘蛛?   谁是蜘蛛?什么是蜘蛛?   林医生头脑昏昏,不知今夕何夕。这一刻,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是李青。他和其他几个玩家商量之后,觉得医生是一个值得拉拢的NPC。现在才第八天,玩家之中已经有了大伤小伤。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事,他们的确不擅长。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玩家们要受NPC挟制。前面这些时间,他们可以互利共赢。到了后面,玩家中的医学生可以跟着林医生“实习”,时间久了,其他NPC被消耗完的时候,林医生也能再派上用场。   至于信息真假,是左雯说:“林医生毕竟在学校很久,或许知道一些传闻。”   李青被说动了。谁都知道,游戏世界里最不能小瞧的就是“传闻”。   如果提供了错误情报,反倒让玩家们搜集了错误信息,得不偿失。   所以李青的打算是,选择性和林医生谈谈。至于怎么选,晚上鬼老师板书中的第五个问题,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第五个问题是:晚上肚子痛,是去单数层的厕所,还是双数层厕所?   董佳泽抽到这个问题。   他是二班学生,游戏一开始,就和姚光远、穆向荣“相认”。后来穆向荣出事儿,而董佳泽一直团结在姚光远身边。几个人抱团,隐隐以姚光远作为小队领袖。   其他几个熟悉的人,方良被晚上的被子鬼吓破胆,左雯又过于考虑NPC。所以几个人里,最说得上话的,还是姚光远和董佳泽。   短短几天时间,五个人,就能分出几个阵营。   姚光远能和他“说得上话”、甚至愿意和他一起上楼,进教室,就意味着,姚光远觉得董佳泽至少不蠢。   在抽到第五个问题的时候,董佳泽也这么觉得。   他头脑转得飞快,想到李子安。“肚子痛”的要点对上了,然后是去什么厕所。   李子安说,他被NPC安排到二楼。晚上虽然痛到神志不清,可至少能分辨出,自己有没有上下楼梯。   李子安觉得没有。   所以他去的,应该就是二楼厕所。偏偏到早上,天亮了,他在四楼厕所被发现。   问题中,给出的选择是“单数层”和“双数层”。在鬼老师的脸贴上来时,董佳泽心脏狂跳,觉得自己遇到了最简单的提问。   所以董佳泽飞快回答:“单数层!”   他起先听到旁边鬼学生的笑声,说:“这么多题,总算有一个人答对了。”   董佳泽松一口气,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脑门上都是汗水。   然后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可这是问答题啊,不仅要选择,还要回答原因……”   “所以算什么?”   “不完全对。”   这四个字出来,董佳泽像是被判了死刑。   他没有考虑太多,在鬼老师从讲台上下来之前,就朝外冲去!   此刻,李青和林医生说起此事。   林医生漫不经心,想着“祂”,又想着李青的话。在李青说出来的时候,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到了晚上,十二点以后,双数层的厕所全部被于妙妙“覆盖”了。   除了宿舍楼外,教学楼里,二层、四层的厕所,都会遇见于妙妙。   于妙妙好恨啊。她恨周鑫,同时也恨那个让周鑫变心的人,更恨外面所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的疯子。   什么?   李子安和周鑫没关系?   哦,于妙妙知道这个。   她不在乎。她仅仅是“恨”。   为了这份强烈的情绪,她会把其他人也拖入厕所最后的隔间,再缠上他们、杀死他们,看他们在极端的恐惧中,再也见不到第二天天亮的太阳。   林医生瞳孔微缩。   他垂眼,手放在身前,两只手轻轻合拢。   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   “祂”不希望有人死亡。   可已经死了很多学生、很多老师,乃至工作人员了。   哦,“祂”只是不希望这些人死亡。   为什么?   不知道……   李青讲述完,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医生看着他,瞳色深深。   李青微微拧眉,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NPC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能有哪里不一样?说到底,都是“游戏”里的一次性用品。往深处想,林老师的“觉醒”,都不是偶然,而是每一轮游戏都必备的步骤。他或许会为玩家们提供帮助,或许只是一个纯粹的垫脚石,用来让这局游戏更富有趣味性。   正如启示录组织考虑过“游戏”的本质,李青也想过。他的想法要简单粗暴很多,觉得“游戏”或许是哪个外星文明丢给地球的,没准儿这会儿,那个外星文明上的家伙们正在选台观看直播。   地球人的恐惧与战栗,死亡与分离,只不过是那群外星变态微不足道的娱乐。   李青没有深想下去。   林医生缓缓说:“你们可以亲身试验一下。”   李青挑眉。   林医生摸着李青的胳膊,手指上,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滑入李青身体。   他平静地、用看食物的目光,注视着李青。   然后建议:“看看其他‘双数层’的厕所,晚上会不会有问题。”   这天早上,林医生花了点时间,给李青、董佳泽处理好骨折的地方。夹板是用凳子板做的,看起来很粗制滥造,对李青和董佳泽来说,勉强能用。   几个玩家开会,李青认为:“没必要吧,回答正确也不会有什么奖励,咱们只要知道大方向就行。” 第153章 咨询室   董佳泽忍耐着小腿上的疼痛, 尽力让自己分心, 思考:“还有个很奇怪的地方。问题里说到‘心理咨询室’, 但这里并没有心理咨询室啊。”   几个玩家被他带走思路,左雯提出:“可能是一个‘隐藏任务点’。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某些场景只有半夜才会出现。”   董佳泽:“不过照这么看,咨询室肯定和游戏有关, 看到也不能进去。”   左雯:“对。只是不知道在哪里……那种进去之后才发现地方不对的情况也存在。”   董佳泽总结:“总之,都是坑,不掉坑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主动。”   姚光远道:“但‘不主动’的结果, 可能是后面掉了坑, 却连怎么逃出去都不知道。”   五个人相互看看, 眼神不同。   因为身上的伤势,他们多少对接下来的游戏有了不同看法。对昨晚的行动, 已经有人颇觉后悔,认为自己没事找事。   陈铭就是其中一个。   他理智上知道, 自己当时肯定要受一次伤,才能被鬼老师放过、让一切停下。但李青推他的那一把, 还是出乎陈铭意料,让他心存芥蒂。   可现在说这些, 已经来不及了。   有李青五人的前车之鉴, 接下来几天, 食堂中的玩家决定安分一点, 不要惹是生非。   李青五人也勉强从鬼老师的板书里挑出一些重点, 在食堂黑板上写:   1.不要独自上楼。   2.遇到陌生建筑(房间)不要进入。   3.晚上腹痛去单数层厕所。   4.半夜睡醒不要睁眼。   ……   因李青等人“以身犯险”, 拿回这些要点。虽然他们受伤、行动力下降,但接下来几天,玩家们对李青等人仍然颇为尊敬。   只是黑板上的规定太过严苛,偶尔其他玩家心中犯嘀咕,觉得李青等人是否过于夸张、故意吓人,以此立威。   他们人多,地方又小,一点传言都传得很快。李青很快听到其他玩家私下的交谈,他微微冷笑,问姚光远:“是不是该杀鸡儆猴了?”   姚光远凉凉看他,说:“我以为你没这个精力。”   李青一噎。   姚光远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插在李青心口。   那天遭遇过鬼老师后,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下滑。其他玩家一天要睡七八个小时,李青却要睡十几个小时。即便如此,还经常没精打采。   他觉得这是受伤后遗症。当时一起的五个玩家里,董佳泽的状态与李青类似,都是没讲两句话,就要打一个哈欠。   此刻对上姚光远的眼神,李青心中一动:难道这是要逼宫了?   他没说什么,姚光远就笑一笑,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吧。”   李青有意注意着自己的饮食状况。他偶尔疑心,觉得是不是有其他玩家给自己下药。二楼校医院的门大部分时候都锁着,钥匙再李青手里。但校医院不是一个密闭房间,屋内还有窗子,窗子锁坏了。如果谁身手不错,从外面翻进去。或者干脆会开锁,能进门,找点药品,下在李青的饭里,让他整日困倦……不是没可能。   所以李青非常刻意地要求所有玩家吃大锅饭。每日汤汤水水都是从一个锅里舀,餐具随机拿。这么吃了几顿,他还是每日都很没精力。   他几乎放弃了。   校医院那个林医生每天找李青和董佳泽两次,看两人身上的夹板在不在原位。   李青觉得他来得太频繁,问:“有必要吗?”   林医生说:“这里这种条件,夹板固定不稳,必须要每天观察、调整。哦,如果你不介意胳膊长歪,那另说。”   他讲话的时候,手指还贴在李青胳膊上。李青皱皱眉毛,不知道林医生这话对不对。   他敷衍地点点头,说:“好,那谢谢了。”   林医生笑了笑,旁边董佳泽问:“对了,咱们学校有没有配心理老师啊?”   林医生眼皮颤动,转过脸,仍然是那副笑容,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董佳泽道:“想和人聊聊。之前听说过,但不确定是不是记错了。”   林医生说:“没有。”   董佳泽和李青听到,眯了眯眼睛。   林医生帮李青调整好夹板,又去董佳泽身边。他抬起董佳泽的腿,观察上面的绑带,口中说:“咱们学校,从来没有心理老师。”   讲话的时候,他嗓音舒缓。董佳泽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一天两次调整,会不会还是不保险?要不然早中晚三次……不,要不然自己干脆和林医生住在一起,方便他观察?   林医生原本低着头,似乎是听到什么,他唇角一点点弯起。   猎物上钩了。   他这么想,“规则”在激励他,让他热血沸腾,想要快点吞吃猎物、积累能量。他还是太弱小了,一个刚刚诞生的游戏生物,甚至没有杀死过人。   但“祂”却在警告,让林医生适可而止,不要做太多。   林医生心中不满,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董佳泽吃痛,“嘶”了声,从刚刚的想法中回神。他恰好撞上林医生的视线——   林医生的眼睛好黑啊。   像是没有眼白。   黑漆漆的,圆圆的,八只眼睛,贴在脸颊上。   两只在原本人眼的位置,剩下六只是林医生的鼻子、嘴巴、脸颊。   董佳泽瞳孔瞬间缩小,浑身发麻,似乎隐隐见到林医生背后浮起的巨大黑影。其中肢体晃动,八条腿从身体中伸出。   董佳泽:“……!”   林医生回神,语气还是很温和,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董佳泽猛然喘气。这一刻再看林医生,对方的面孔与先前一般无二,是个普通年轻人,带着一副眼镜。他看到了林医生眼角的细纹,看到他嘴巴上的干皮。大约是压力太大,休息不好,又经常出现奇怪的伤员,林医生晚上睡不好,眼下都带着青黑,皮肤状态很差。   董佳泽沉默片刻,说:“没事,谢谢。”   林医生看着他,手指在董佳泽小腿骨折的地方流连。他指尖温暖,柔软,让董佳泽隐隐困倦。   李青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他心中奇怪,觉得董佳泽和林医生好像陷入某种僵持。李青直接开口,道:“怎么了?”   董佳泽回神,想要从林医生那边抽回腿。但他身体虚软,像是力气尽消,勉勉强强回答:“没事,咱们……”   林医生按住他,对李青说:“他的伤比你严重一点,这两天不适合走路,别说是爬上爬下了。这样,不然让他在校医院休息一下?正好这里有床。”   李青皱眉,看看林医生,再去看董佳泽。   董佳泽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李青沉吟: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要说他和董佳泽有多少交情,不至于。   但眼下这状况,也不像有多危险。如果他多说一句,把董佳泽叫醒、带下去,应该没事儿?   唔,怎么又困了,这两天好奇怪……   李青打了个哈欠。   林医生看到他的动作,提议:“你也困了?不然一起留下来休息吧,床是够的。”   李青思绪迟钝起来,看着林医生,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点点头:“好啊。”   这一睡,就到了当天夜幕降临。   食堂一楼,左雯看着黑板上的90,有些恹恹,和方良说:“我觉得,咱们的时间计算是不是不太对?”   方良这几天有些怕她,此刻回答:“哪里不对?”   左雯说:“咱们是下午两点四十五进入游戏的,应该按这个时间算。”   方良松口气,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儿。   他随意地点头,说:“好,那明天就等到时间了,再擦黑板。”   左雯又问姚光远:“李青和董佳泽呢?怎么一下午都没看到他们。”   姚光远说:“三点多的时候林医生过来,说是给他们看夹板,上楼了。”   左雯忧虑:“怎么过了这么久。”   姚光远道:“不知道啊,晚饭还给不给他们留?”   左雯说:“要不要上去看看?”   这会儿已经天黑了。   姚光远看一眼表。七点多,似乎够不上“危险”。但他还是回答:“多叫几个人吧。方良,你去不去?”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方良轻轻打了个哆嗦。看到他的反应,姚光远就明白。他笑了声,说:“行,其他人。”   他往后看了看,叫了几个名字:“赵光、钱阳?过来!”   李青状态越来越差之后,玩家们隐隐成了以姚光远为首。姚光远虽然也有受伤、锁骨骨折,但他表现出来的状况比李青要好很多。   被姚光远点到的两个玩家都是老师身份。这会儿两个老师,加两个学生,四个人打着手电筒上楼。   “这边是那个空屋子,校医院在里面……”姚光远嘴巴里念叨着,“嗯?”   有点不对。   他狐疑,脚步一停,看着眼前的房间。   房间门微微开着,透出里面的亮光。   那点光亮,在此刻的黑暗夜幕里显得温馨、动人。   可姚光远此刻从头凉到脚。   身后两个老师玩家问他:“姚哥,怎么了?”   他们顶着成年人面孔,把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姚光远叫“哥”,叫的十分顺口。   姚光远没说话,旁边的左雯却低低惊呼一声:“啊……”   她看到了。   原本写着“校医院”三个字的门派,这会儿换了个颜色,从冷冰冰的金属,变成了带着装饰的木牌。   上面的字也变了,多出两个。   心理咨询室。   ……   ……   第七次重启,第十天,清晨。   季寒川起床,慢吞吞去厕所刷牙。他嘴巴里都是泡沫,带着旅馆提供的劣质牙膏味道,心里惦记着下午会遇见什么。   还有八个小时,一切又会重启,他会回到一中,新校区,高三十五班,和邵佑当同桌。   想到这里,季寒川脸上多了点笑。他“咕噜噜”地漱口、把水吐掉。   然后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嗯,还挺帅嘛。   这两天倒是有通过宁宁,和邵佑聊聊天。   但一直没有真正见面,还挺想的。   他洗漱完毕,下楼去买早餐。吃了很多天生煎,这天早晨,季寒川决定来点清淡的:阳春面。   等到吃碗面,他又在外面溜达了会儿,去看自己先前遇到流浪猫的地方,又放了一盒冲好的羊奶。   几天下来,流浪猫已经不太怕他。季寒川蹲下来挠小猫下巴,对方还会“呜呜”地往他手上凑。   季寒川喃喃说:“之后就顾不上你了。”   流浪猫听不懂。   季寒川笑了笑,站起身,回旅馆。   那张老校区的照片,被他扣在桌面上,几天了,都没有拿起来的意思。   但此刻,季寒川从旁边走过,心思一动,想:要不要看看情况?   他把照片拿起来。   片刻后,季寒川:“……”   他已经看不到照片上的建筑了。   蛛丝覆盖了一切。 第154章 重启   季寒川有点迷茫:蜘蛛不是被我弄死了吗?   他在床沿坐下, 盘起腿, 手肘放在腿上, 望着照片。   一片白芒中,偶尔有颤动的蛛丝。季寒川抬起眼皮,看到旅馆桌角的一个铁盘。   前几天,他从上面拿了一包炒米。到现在, 铁盘上仍然有零零散散的物品:几包零食、矿泉水、安全套。   还有一小盒火柴。   季寒川记得很清楚,上一次重启中,自己发觉, 心理老师的蛛丝非常易燃。好像沾上一点火星, 就能烧出漫天火焰。   此刻, 他拿起火柴盒,轻轻晃了晃。   盒子很轻、很空, 里面大约只有十来根。   季寒川想:我要把里面的蛛丝烧了吗?   ……火不一定能进去。   之前试过了,固态和液态的东西都能被倒入照片。可火是等离子态, 又有烧孙校长照片的前例在先,季寒川有些犹豫, 不知要不要尝试。   烧孙校长照片的时候,孙校长显然也受到影响。此刻如果烧了这张照片, 里面的建筑、玩家, 会不会一起被烧掉?   季寒川叹口气, 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抢这种反派的活儿。   他把照片放了回去, 卷起自己的袖子, 看向左臂上的伤口。   最先几天刻下的东西已经结痂、掉落了, 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此外,他用马克笔大致写了这些天的经历,算作备用保险。   最后一重保险,则在于那一把SD卡。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季寒川看了眼表。   ……   ……   “几点了?”左雯嗓音颤抖。   姚光远:“七点半……”   左雯闭上眼睛,眼角带着泪珠。   她被蛛丝团团裹住,倒吊在房间内,只有一张脸露出来。   几个人里,只有姚光远的角度可以看到墙上挂钟。除了昨晚一起上来的人外,同样被挂在这里的,还有李青和董佳泽。   可李青和董佳泽昏迷不醒,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睁开眼睛。   左雯疑心他们已经死了。可这话,又不敢直说。   姚光远倒是抱有另一种念头。   他曾经以为林医生就是那个影响游戏、让玩家们幸存的NPC,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邵佑:“林医生太心急。”   宁宁:“嗯?”   邵佑:“不过效果不错。”   宁宁眨巴眨巴眼睛。   邵佑捏捏女儿的脸颊:“还有七个小时,就能见到寒川爸爸。”   宁宁吐了下舌头:哪用七个小时啊,明明随时都能见。   邵佑见女儿这样,笑了笑,纠正自己的说法:“只能再吃七个小时。宁宁,要多长高一点。”   宁宁点头:“好呀!”   林医生还是太弱了。   他搞出这么大阵仗,将老校区里的所有玩家、所有NPC都团团裹住,变成一个个人蛹,再被倒吊再天花板上。   此刻进入食堂,见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蛛丝,还有密密麻麻的蛹。玩家们或哭或麻木,注视着眼前一切。   而在校园中央,有一只巨大的蜘蛛。他——或者“它”——露出了两颗毒牙,庞大臃肿的身体上分出八条属于人类的腿。这回,八条腿全然是男人骨架,上面覆着一层粗糙皮肉,隐隐能看到没刮干净的腿毛。   蜘蛛腹部,有一张脸,此刻闭着眼睛。   它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蛛丝上,把整个校园都变成自己的食物。   可是——   没有多少力量,流入身体。   蜘蛛内心焦灼,在蛛丝上飞快爬动。   他想吃了那些玩家。   可“规则”要求他,不能杀太多人。   蜘蛛焦躁起来,觉得属于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流逝、被他人抢夺。   邵佑在高处看他,视线穿过重重蛛丝。   这么弱的新生游戏生物,连保全自己的猎物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被传递给邵佑、传递给校园内盘桓的黑影,还有深夜时会出现在教学楼内的人群。   蜘蛛被“规则”阻止,不能接近食堂。它焦灼、饥饿。之前耗费了太多,却没办法补足。这样下去,它很快会变成从前那样,虚软无力。   蜘蛛换了一个方向,朝男生宿舍楼爬去。   这回,它顺利抵达,趴在墙外,八只眼睛盯着其中的人蛹。   被盯上的NPC满脸冷汗,面孔因为恐惧而变形。   蜘蛛从窗户爬了进去。   它钳住一个人蛹,将毒液注入,其中的NPC身体迅速融化,成了粘稠汁液,被蜘蛛吸入腹中。   还不够。   还是很饿,不够。   蜘蛛盯上了下一个人蛹。   ……   ……   游戏第七十天,下午两点半,季寒川提前洗好一条毛巾,咬在嘴巴里。   他面无表情,想:我多半是有病。   然后拿起新买的锋利刀具,朝自己左臂狠狠砍下!   手臂被砍出一条豁口。   血液汩汩流出,宁宁出现在房间里,忧虑地叫他:“爸爸——”   下一刻,换了一道嗓音,叫:“寒川。”   季寒川脸色微微发白,额角落下汗水。   在他短暂的、两场半游戏记忆里,自己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但季寒川觉得,更早之前,自己一定有更难捱的时候。   很痛。   但并非不能忍受。   他迅速拿起被干净塑料纸包好的SD卡,塞入伤口。   显然,“口袋里”的东西,不能随着玩家,进入下一次重启。   只有身上的伤口、残留的感知,可以被保留。   季寒川不确定马克笔写在身上的文字是否可以留到第八次重启,同样不确定被塞进伤口中的SD卡能否跟随。但他想赌一把。   他咬着毛巾,面色冷淡,拿起一根穿好线的针,缝起伤口。   这是个很累人的差事,他的皮肤韧度太大了。   季寒川花了十分钟时间,粗略地缝合,缝出的线条歪七扭八。   他左手上沾满自己的血,此外血流到床单上,完全是凶案现场。   不过马上就要重启了,这些并不会保留。   季寒川看着旁边的钟表,在心里倒计时:十、九、八、七——   姚光远轻轻开口,道:“六、五、四、三——”   左雯在心里接道:二、一!   季寒川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塑料格挡,看到眼前渐渐消失的红字。周身一切告诉他,此刻自己在一个厕所隔间里。   有哪里不对劲。   他慢吞吞拉起校服外套,再有是里面的毛衣,然后看到一片鲜红。   季寒川:“……”怎么回事儿?   旁边隔间:“老胡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事儿!”   季寒川听到冲水声,少年人的嗓音,嗅到淡淡烟味。   但烟味很快被血腥味压了下去。   季寒川深呼吸。   他在心里整理已知信息:这里是一所高中,而自己读十五班……不对,是“季寒川”读十五班。   不知道这个“季寒川”是不是我。   手臂上有伤口,很新鲜,没有包扎、没有任何处理。   等等。   季寒川看着伤口周边的几个小点,琢磨:好像有缝合过,只是缝合线不见了。   为什么?   这种伤口,一看就是刚刚才被破开……校园霸凌?   季寒川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校服口袋空空荡荡……唔,有一盒烟。   但没有任何能造成创口的东西。   季寒川视线转向四周。垃圾桶、便池、水箱……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了,似乎是“老胡”正在一间间敲门。季寒川打开水箱,里面干干净净,没有看到刀。   时间对不上。   他听到敲门声,似乎是“老胡”过来,要求季寒川出去。 第155章 伤   季寒川打开隔间门, 迎面对上一个中年男人。   说是中年, 但从头发密度来看, 季寒川觉得这位“胡老师”大概已经五十多岁。他长了一张严肃刻板的脸,沉着嗓音,问:“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老胡有丰富的抓学生抽烟经验,这会儿一边问话, 一边轻嗅。但他很快皱眉,觉得哪里不对。   烟味是有,很淡。更重的是另一股味道。   他看着季寒川, 见眼前少年人脸色镇定, 看不出什么不对。   老胡的视线在季寒川身上上下打量, 最后神色一变。   他深呼吸,问:“你——”   季寒川心想:要知道伤是怎么来的, 最快的办法,是知道我半个小时前在哪里。   那伤口很新, 太新了,还有旁边的针痕, 都很奇怪。   归根究底,是一个问题:扮演类游戏中, 在玩家进入“角色”身体之前, 角色的身体韧度是随玩家呢, 还是就是普通人?   如果答案是前者, 那季寒川觉得, 自己大概遇到一个颇为意外的情况。   如果是后者……没想到啊, 自己高中的时候,居然被校园霸凌?   不管怎么想,季寒川都觉得,自己和这四个字沾不上边。   老胡问:“你到底怎么了?”   季寒川抿着嘴,不说话。   老胡深呼吸,说:“你们先出去。”   这话是对旁边几个一同被抓包的男生说的。刚刚老胡闻到烟味,笃定这里面一定有哪个臭小子在违反校纪。但在眼下状况里,这股铁锈味,明显是大量失血。眼前这个学生又脸色苍白、一脸倔强。所以老胡觉得,自己恐怕遇到了棘手状况。   几个男生尚不知道事情严重,他们还有心思朝季寒川挤挤眼睛:兄弟,谢啦!   在他们离开以后,紧接着的,是一阵悠扬音乐声。   上课铃。   老胡声音温柔一点,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了,如果遇到什么问题……”   季寒川抬起手,一言不发,挽起袖子。   老胡“嘶”了声,问:“怎么弄的?!谁弄的?!”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幅作态,在教导主任眼里,就是被欺负了,还不敢说出凶手。   老胡深呼吸,道:“先去校医院处理一下。你是几班的?”   季寒川回答:“十五班。”   老胡:“走!和你班主任一起去校医院。”   片刻后,十五班班主任,一个秃头中年人出现在季寒川面前。他表情同样凝重,问季寒川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寒川全部一言不发。   十五班班主任比教导主任知道更多一点。他犹豫片刻,去找邵佑。   这会儿已经上课了,十五班在上语文。讲台上的张老师见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要和他告状,说季寒川逃课。   班主任含糊道:“不是逃课,是遇到点情况……邵佑,你出来。”   邵佑微微拧眉,站起身。   十分钟后,他和季寒川在校医院见面。   这会儿是二月底,最后一天。因手臂上的伤,校医院老师说:“你把上衣脱掉。胡老师,帮忙从柜子里拿一条毛巾……好,把身体裹住,空调调高,别着凉。”   季寒川依言照做。他上衣脱下来,沾了血的衣服被丢到一边。这时候,校医院老师说:“等等,你左边胳膊?”   季寒川低头,瞳孔一缩。   左边胳膊上刻了两行字:   天:正正   次:正丅   校医院老师摩挲着季寒川的胳膊,嗓音很轻,问:“这是怎么回事?”   季寒川抬眼看他。   他看到校医院老师眼角的细纹,这人长了一张很温和的面孔。视线往下一点,是对方的胸牌。姓林。   季寒川没有回答。   但他已经想明白了。   这恐怕是自己第七……不,第八次遇到眼下状况。   不,准确地说,是第八次在厕所隔间里睁开眼睛。   手臂上的提示无疑是自己刻的,也就是说,“一次”是十天时间。   换言之,这会儿是本场游戏的第七十一天。   从这个角度来看,右臂上的伤口,就有点微妙了。   季寒川很容易想到:为什么伤口旁边有小点?恐怕是上面用来缝合的线没有被带过来。   按理来说,左臂上的内容已经够作为提示了,那为什么右臂上还要被砍一刀?   季寒川瞅着自己的伤口,若有所思。   林医生握着他的胳膊,见季寒川不说话,眼神稍暗。   教导主任在一边说:“哎,林老师,你先帮他清理一下伤口吧……这是不是要去医院啊?”   林医生一顿,去拿各种器材,说:“是要去一下。在学校只能紧急处理,我缝合技术也不太好,还是到医院再说。”   他话音落下时,屋门忽然被推开了。班主任带着邵佑进来,邵佑一眼看到坐在床上、光裸上身的季寒川。   半小时前,他眼睁睁看着寒川在自己小臂上砍出一条豁口,再把SD卡放在里面。   此刻,邵佑深呼吸。他见过很多场景,按理来说不应该为这点“小事”而心惊。但这是顶着十八岁面孔的寒川。   邵佑见他侧头看自己,眼睛里有点迷茫、迟疑。   他不知道自己与邵佑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但邵佑知道。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可怜巴巴、身上无数大伤小伤的流浪猫捡回家,帮忙治伤帮忙调养,再把伤害自己家养小猫的人一一处理。他眼见着寒川被养出一点肉,不再干巴巴、骨瘦如柴,而是变成现在好看俊秀的少年人。他在无数个夜晚抱着寒川现在的身体,有许多热切情意,最后都化作珍惜。   他原本只是因为与父亲的矛盾,想要“叛逆”一次。可遇到寒川、认识寒川后,邵佑就很庆幸,还好自己当初让司机停车、自己打着伞走下去,问寒川,要不要和自己回家。   “游戏”降临之后,寒川受了很多苦。但至少在十八岁、遇到自己以后,寒川从来没有伤得这样严重。   哪怕此刻的伤是季寒川自己弄的,邵佑也觉得心火狂燎。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   离“老校区”开启,还有两个半小时。   邵佑快步上前,到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左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林医生说不用特殊处理。但教导主任见到那几个字,浮想联翩。   十五班班主任走过来,对老胡小声说了点什么。于是老胡看邵佑的眼神顿时不善。   邵佑留意到了。他无奈,不去在意。自己坐到季寒川身边,手勾住季寒川肩膀,很亲昵又心疼地抱住他,轻声叫,“寒川。”   他掌心下是少年人柔韧的皮肤。十八岁,青春活力,最生机勃勃的时候。如果换一种情境——   没有“如果”。   季寒川有点懵了。   他注意力被分成两半。一半放在右臂伤口上,他觉得这个伤一定是有理由、有来源,所以不想分心,一定要自己亲眼看着林医生如何处理。   在手臂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之后,他能看到里面的肌肉组织,血管。伤口很深,让季寒川略觉苦恼。如果恢复不好,那接下来几天,自己只能用左手揍人。   ……我为什么要揍人?   他略作反思。   另一半注意力,则放在邵佑身上。   邵佑进来以后,就不由分说地抱上来。两个人似乎很亲近、亲昵,超出了一般伙伴。   季寒川迅速想到答案:是他?   他侧头一刻,问出这个问题。   邵佑垂眼,那个表情、角度,似乎很想吻季寒川。   季寒川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眨了下眼睛:果然是你。   邵佑看起来又气又急。   季寒川有点心虚了,想起邵佑大概保留了记忆。这么说,他大概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弄伤自己。但他什么都没说……是因为不能说吗?   看着两人相处,胡老师原本的愤慨稍稍减弱,觉得或许自己错了,之前想太多,其实邵佑并没有仗势凌人、虐待季寒川。   几个人各怀心思,林医生忽然留意到什么:“等等。”   季寒川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医生皱眉,说:“你胳膊里好像有东西。”   季寒川心尖一跳。   同时,因为上身不着寸缕,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邵佑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   季寒川喉结微滚,听邵佑在自己耳边安慰:“取出来?别怕……寒川,会不会很痛。”   林医生听着“祂”讲话,嘴角抽搐。   季寒川回答:“还好。”   是真的还好。疼是疼的,但能忍。   随着他的话,邵佑反倒是疼的受不了了,手指压在季寒川肩上。   季寒川要反过来安慰他。可惜几双眼睛盯着,不好直接亲一亲邵佑。   邵佑头埋在他肩上,一遍遍叫季寒川的名字。   季寒川无奈,用空闲的左手摸摸邵佑的头发。   他心想:我老婆也太脆弱了点。   然后打起精神:没事儿,我疼他。   在季寒川分心的时候,林医生的镊子夹住了什么东西。   他将那个东西取出来。上面沾着血,放在水下冲洗。片刻后,林医生看出来了:“一张SD卡?”   季寒川眼皮一跳。胡老师往前一步:“SD卡?季寒川,你别害怕,这里只有咱们几个。有人对你做什么的话,一定告诉老师。现在是法治社会……”   季寒川没心思听。   他认为,这块SD卡是自己塞进去的。 第156章 五个玩家   邵佑揽着季寒川肩膀, 像是很忧心。他想了片刻, 对屋内几个大人说:“老师,能不能让我和寒川单独聊聊?”   教导主任不太愿意。   他对邵佑的怀疑虽然减少, 可并未彻底消除。刚刚也问过十五班班主任了,上节课,季寒川是正常听讲。这么说来,季寒川受伤,是在课间那十分钟……难道是自残?   老胡一肚子疑虑,犹豫要不要报警。   邵佑察觉到屋内气氛,抬眼, 看了看校医院老师。   视线落在林医生身上时,林医生浑身僵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往出走。   教导主任:“哎,林老师?”   林医生温和地笑一笑, 说:“让两个孩子自己聊聊吧。”   教导主任皱眉, 又看了眼季寒川方向。这回, 他见到季寒川和邵佑说着什么。看样子, 倒像季寒川才是更强势的那个。   他叹口气, 离开了。   门关上,教导主任摸出手机:“你们说, 是不是要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十五班班主任皱眉,林老师细声细语, 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那个伤口角度, 其实有点猜测。”   几个人交谈, 屋内,季寒川问:“你有手机吗?”   如果SD卡真是自己带回来的,那里面一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邵佑回答:“没有。”   季寒川有点失望。   邵佑问:“你要看卡里存了什么?”   季寒川“嗯”一声。   邵佑左右看看,在桌面上,见到林老师的手机。   季寒川顺着邵佑的视线看过去。   他眼前一亮:“这个。”   邵佑干巴巴道:“那是林老师的,是不是问一下比较好?”   季寒川侧头看他。   邵佑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刚刚那句话被他说出来,语调仿若小学生读作文。季寒川听了,就知道潜台词:这是“人物设定”。   结合先前两人相处,邵佑的态度,季寒川判断:我们这会儿大概已经开始谈恋爱了。   所以邵佑大概会“容忍”我的一点任性。   也就是说,如果季寒川此刻直接拿起林老师的手机使用,大概率不会被判定OOC。   他心思转到这里,口中道:“嗯,那待会儿给林老师说一下。”   邵佑不说话了。   季寒川拿起林老师手机,原本担心会不会有密码,但他很顺利就解了锁,进入主页面。   季寒川深呼吸,不由又看了眼邵佑。   邵佑微笑着看他。   季寒川见了,却微微拧眉:怎么觉得,邵佑脸色有点发白?   邵佑轻声说:“那你快点用。”   季寒川转过眼,心跳难得加快。   他左右看了看,拆了个干净针筒,用里面的针戳出手机卡,再把SD卡塞进去。   然后翻文件管理,很快找到一条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半秒钟。季寒川手指碰上去,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播放就结束了。   随着视频播放,有什么东西,慢慢从镜头上溢散出来。   季寒川想到视频命名,是:接触.mp4   要碰这团雾蒙蒙的东西吗?   在想到这里时,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好像是很多个人讲话,说起“骨折”、“周老师”、“李老师”。乱七八糟的词汇涌入季寒川大脑,他有一刻疑心,觉得SD卡会不会是其他人设给自己的陷阱。   但转眼,季寒川想到邵佑的一系列反应。   在发觉SD卡后,邵佑提出,要和自己单独相处。   这是在制造看SD卡内容的单独空间。   自己说用林医生手机,邵佑反对了,但语调是那样。   季寒川想:他好像是认同这张SD卡的。   说来奇怪,在季寒川仅有的二十余天记忆中,他只和邵佑讲过几次话,还是通过宁宁。   可此刻,见到邵佑本人,对方身体贴过来、搂住季寒川肩膀的一刻,他下意识就觉得放松,觉得可以和邵佑亲近。   虽然大脑不记得与邵佑的过去,可身体还记得邵佑皮肤的温度。   电光石火间,季寒川做出决定。   他伸出手,去撩动从镜头坠出的一团烟雾。   季寒川眼睛蓦然睁大。   他像是坠入时光长河,看到一幅幅过往光景。   过去与现在,通过这一团烟雾连接。他看到自己一次次在厕所隔间里睁开眼睛,大多时候都没有注意到蓝色塑料板上的血色文字迅速消失。他前后六次进入老校区,终于在上一次重启中打破这个轮回。他在第六次时杀死蜘蛛,又在夜里,看到照片中遍布整个学校的蛛丝。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维持游戏运转,这么说来,孙校长——   季寒川蓦然回神。   他听到敲门声。林医生问:“邵佑、寒川,你们好了吗?”   停一停,又说:“这里又来了几个同学。”   季寒川转头,看向身后那扇雪白门扉。   然后低头,望着颜色浅淡一些,但尚未完全消散的烟雾。   他去打开门,眼前有五个人,全部是男性。季寒川在其中见到几张熟悉面孔,李青、姚光远……林医生好像已经为他们做完初诊,说李青和董佳泽分别是手臂、小腿骨折,其他几个人则是锁骨出问题。   董佳泽没有拐杖,这会儿是被另一个学生架着。季寒川看了眼那个学生,觉得对方颇为眼生,大概是NPC。   林医生问:“寒川,待会儿你和周老师、陈老师和李老师一起去医院吧?唉,今天怎么回事儿,一茬一茬地受伤,往我这边送。”   季寒川脸上露出点笑,说:“玩家?”   NPC听不懂这两个字。   李青拧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季寒川。他对眼下一切摸不着头脑,偏偏见到一个似乎游刃有余的家伙,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季寒川简短地:“玩家进来,有东西给你们看。”   几个玩家看着他,而林医生、教导主任等人一起露出疑惑的目光。   李青眼尖,看到季寒川手臂上的伤口。他意识到,这个披着少年面孔的家伙或许真的知道什么。   所以李青反过来对林医生说:“林老师,我们和这个同学聊聊。”   林医生:“啊?哦。胡老师?”   教导主任反应不过来,“小李,你说什么?你和季寒川认识?”   李青含含糊糊,说:“嗯,有点交情。”   教导主任眼看着刚刚过来的几个人进入房间,然后和林医生、十五班班主任,外加与李清等人一起过来、负责扶着董佳泽的学生面面相觑。   林医生喃喃说:“怎么回事儿?”   教导主任:“李老师是一班到五班的化学老师,周老师和陈老师都是文科班的。奇怪啊,不应该……”   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门外的灯一闪一闪。   门内,邵佑抬眼,瞥了眼屋外。   林医生身体僵硬片刻,开口:“胡老师,也许他们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教导主任转头,看他,神色冷凝,脸色发僵,属于人类皮肤的光泽像是倏忽黯淡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木偶。   林医生被邵佑控制,语气温温柔柔:“刚刚不是说,李老师他们也是突然受伤了?嗯,可能他们有‘共同语言’。”   教导主任没说什么,林医生继续道:“之前说到一半。季寒川手上那个伤,角度不太对,我怀疑是他自己弄的。胡老师,你有看到刀具吗?”   说到这里,老胡的神色松下来,好像方才的木偶化只是幻觉。   他慢慢说:“没有。没来得及细看。”   林医生建议:“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要不然去看看?”   胡老师犹豫:“这哪来得及。唉,他们到底做什么?”   “可能‘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些话要说吧。”林医生轻言细语。   胡老师:“你刚刚说,他自己弄的?怎么会这样。”   林医生:“胡老师,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青少年心理学,不过也说不好。之前听王老师稍微和您讲了讲季寒川家里的情况,他大概压力很大。”   胡老师犹豫:“这样,我打个电话,要人去厕所找找。”   与此同时,门内。   季寒川拿着手机,问:“谁先来?”   李青皱眉:“你说什么?”   季寒川简要地:“这局游戏一共一百天,这是第七十一天。前面的事你们都忘了,我能让你们想起来。”   李青错愕:“怎么会?!”   姚光远:“你有什么证据吗?”   季寒川:“没有,信就信,不信拉倒,我去找其他人。”   姚光远深呼吸,心跳加速。   季寒川看着眼前五个人。他和李青勉强算是打过交道,和姚光远、董佳泽一伙人基本是通过左雯联系。周鑫、陈铭,这两个人季寒川都没什么印象。   视线转了一圈,季寒川:“不来?”   姚光远喉结滚动,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说:“我试试。”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点开手机上的播放键。   一团灰雾落下来,姚光远的手放上去。   他闭着眼睛,额角暴起青筋,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李青等人见到,暗暗心惊,看向季寒川的目光多了点审视。   季寒川:“……”   他侧头看邵佑,眼神问:我刚刚也这么丑吗?   邵佑笑了下,摇头,无声道:没有,你最好看。 第157章 姚光远   因季寒川与邵佑几次眼神交流, 李青等人默认, 邵佑也是一个玩家。   他们上来就被砸了个“你失忆了,想恢复记忆就听我的”的消息, 这会儿又见姚光远那副模样,对季寒川怀疑居多。   所以在发觉季寒川与邵佑相互看彼此时,李青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   他脑海中划过许多可能性。首先,只有玩家才知道“玩家”这个身份,所以季寒川的来历不容作假。可从来没有规定,说玩家一定要充满真善美。事实上,相互坑害的事儿, 在玩家群体中屡见不鲜。   所以李青觉得,季寒川没准是在削弱其他玩家的战力。精神状况糟糕的时候,会更容易受到鬼怪魍魉侵袭。   姚光远怕不是傻,竟然自投罗网。   李青抿着嘴, 谨慎观察。他身边, 董佳泽、陈铭和周鑫心态要轻松一点。董佳泽甚至有心思琢磨: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   不是李青思虑中的“奇怪”, 而是董佳泽觉得, 季寒川和邵佑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氛围。   像是很亲近, 无论是眼神纠缠还是身体细微触碰,无一不说明, 这两人之间存在某种亲昵关系。   这么一说,季寒川甚至上身光裸, 与邵佑单独相处……   董佳泽思绪刚飘到这里, 邵佑就从旁边扯了条大毛巾, 披在季寒川身上,遮住其他人暗中窥视的目光。   季寒川好笑,朝邵佑眨眨眼:吃醋啦?   邵佑没什么表情。   季寒川眼神说:放心,我不会看他们的。   邵佑挑眉。   季寒川眼神:只看你。   邵佑眉眼温和了点,不像刚刚那样冷冽。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很想继续逗他。   这几幕,落在董佳泽眼中,是:果然有问题!卧槽他们俩不会搞上了吧,这才第一天!不对,照这人的说法,这是第七十一天了。   这么看似乎还好。   “游戏”特性,虽然理论上讲,玩家们总有几率第二次相遇。但这点几率落在全球所有玩家之间,在一局至多几十、上百个玩家的游戏里,趋近于无。   所以无论季寒川与邵佑眼下多么要好,到了这局游戏,结束,两人还是要各奔东西。   董佳泽想:这好像和娱乐圈的“剧组夫妻”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过在有限的游戏时间里,给自己找一点慰藉,好像是人之常情。   董佳泽胡思乱想很多,但心态上,他还是颇为轻松的。   李青则不然。同样的眼神,在董佳泽眼中,是打情骂俏。在李青眼中,就是阴谋酝酿。   他提着一口气,专心看姚光远反应。   姚光远的面色已经平复下来,只是眼睛依然闭着,能看到脖子上的青筋。   季寒川低头,看姚光远手上的灰雾。被“用”了两次后,这团灰雾的色泽似乎更黯淡了。季寒川觉得,可能再用一两次,灰雾就要消散。   不过没关系,这团没了,可以再抓。   只要一部手机足以。   他想着这些,姚光远的眼皮微微颤动。片刻后,他睁开眼。   姚光远心情复杂,对季寒川说:“是你。”   李青等人:“……?”什么情况?   季寒川也有点莫名其妙。转眼,他想到:“哦,你对我有印象?”   姚光远抹了把脸:“怎么会没印象。”   前六次重启里,季寒川一直走在风口浪尖,强行压住局势,让老校区安稳运转。   到了第七次,季寒川没再出现。而这一次,玩家们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李青作为领导人,让玩家们与NPC对立。后来出现的自杀女鬼、教室里的鬼老师……还有最后被倒吊在天花板上的所有人。   以姚光远的角度来看,李青做出的选择,不能说错。   而第七局游戏,原本就是进入真正的危险期,难度有所提升,也理所应当。   但姚光远忍不住想:如果季寒川在呢?   那是不是依然会是每天上课下课。于妙妙不会自杀,到了晚上,也没人会进教学楼。   还有心理咨询室。第六次重启中,季寒川用一根木柱,把那只巨大的蜘蛛钉在水泥地上。第七次重启,蜘蛛换了人。结合鬼老师那十个问题,姚光远认为,季寒川大概真的杀死了“苏老师”,也就是原本心理咨询室内的女老师。但本轮游戏需要“心理老师”的角色维持运转,所以在苏老师死后,第二只蜘蛛被催生出来。   他想的和事实相差无几。   此刻,姚光远问:“川哥,之前在‘外面’扔面包的人是不是你?”   季寒川人还在这里,说明他同样经历了第七次重启。但那会儿他不在校内。两者相加,姚光远自然而然做出猜测。   他猜得不错。季寒川点头,有点好笑,重复:“‘川哥’?”   姚光远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然后想到邵佑,愣了。   左雯和他说过,邵佑是一个NPC,同时身份是“季寒川”男友。   姚光远眼神微妙,去瞅从始至终,都坐在一边的邵佑。   他记得,刚刚邵佑还专门扯了条毛巾,搭在季寒川身上。这个动作,无疑是再告诉玩家们:不要乱看,寒川是我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姚光远脑内晕晕。以他的进度、经历,“初始世界”的情况离他太远。他摸不着头绪,一时之间,倒是做出了和董佳泽类似的猜测,觉得季寒川是在角色扮演中寻求刺激。   此刻,姚光远解释:“私下里是有这么叫你。”   第六局游戏时他们不算熟悉,但前几次里,姚光远对季寒川颇为拜服。   他问:“……川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李青等人在旁边听着,脸色一点点麻木。   他们有点相信了。   李青也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阴谋论太过。按照姚光远刚刚那几句话,季寒川仿若隐隐成了玩家之间的领导者。   这让李青微微不虞。但显然,季寒川真的接触到了更多本轮游戏内幕。   季寒川抛起手上的手机,又接住,口中道:“是有打算。”他准备待会儿就去档案室,直接烧掉老校区照片,“不过你先和我说说,新来的蜘蛛是怎么回事儿?”   李青等人一头雾水。   李青勉强开口,说:“那个手机,我们能不能也试试?”   他这话出口,算是打断季寒川与姚光远的交流。   姚光远闭着嘴巴,知道这事儿要听季寒川的。   季寒川也很大方,直接把林医生的手机丢给李青,说:“播放视频就行。”   李青等人手忙脚乱操作,耳边是姚光远说:“……昨天晚上,我和左雯,还有另外两个玩家,觉得不对劲,就想要上楼看看。”   他们上了楼,看到原本是校医院的地方,换了个牌子。   姚光远等人直觉不对,左雯更是直接说:“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钱阳和赵光一头雾水,姚光远低声给他们解释,说了“半夜才会出现心理咨询室”的猜想。两个玩家皱皱眉头,说:“姚哥,不是我们说。如果明知有问题,那……”   他们也没必要一定要救董佳泽和李青吧?   姚光远沉默片刻,认同:“对。”   说到底,他和里面的两个人都只是萍水相逢。几天时间,处不出多么亲密的交情。这会儿去捞人,却要冒着自己也死掉的危险。   姚光远认为,不划算。   左雯心有不忍,但理智上,也接受了姚光远的选择。   几个玩家相互看看,姚光远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一点点后退。   他们很小心、很小心,可在转过某个拐角的时候,赵光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咔嚓”一声。   玩家们脸色骤变,姚光远厉声道:“跑!”   他还是有点良心的,没在自己跑的同时,把其他人推到后面。   但良心也只有这三两。   左雯自然而然,就落到最后。   姚光远听到“吱呀”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是左雯惊叫。他没有回头,短短几步路,按说立刻就能拐到楼梯上——   姚光远:“我被蛛丝缠住了。”   在季寒川面前,他轻描淡写。   姚光远:“蛛丝把我扯回去,我试着挣脱,但是没办法,反倒越用力,蛛丝黏在身上越多。等被扯进那间屋子的时候,里面已经吊着两个蛹。”   是李青和董佳泽。   姚光远:“还有左雯他们,也被缠住了,但还没被做成那个样子。”   接下来,就是蜘蛛一点点吐丝,在裹完屋子里的人后,又爬出去。   在这过程中,左雯脸色惨淡。等蜘蛛走掉了,她才小声对姚光远说:“那好像是林医生。”   “林医生?”季寒川抓住关键词。   在这同时,邵佑勾住他的手,指尖在掌心轻轻挠了挠。   季寒川侧头,笑一下,问:“怎么了?”   邵佑说:“你手上的伤,得去医院。”   他语调很干。季寒川明白,又是“规则”在压制邵佑。他有点心疼,凑过去亲一亲他,说:“很快。我再做一件事,就去医院。”   邵佑问:“怎么了吗?”   季寒川知道,邵佑对这所学校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但他又不该知道。   “游戏”就是这么麻烦。   季寒川说:“待会儿给你解释,相信我?”   邵佑“嗯”了声,捏住季寒川的手,朝姚光远方向轻轻抬了下下巴。   姚光远:“……”哥,合着你还记得我啊。   他怀着微妙心情,说完后面的话:“……左雯说,她被抓过去的时候,蜘蛛力气太大了,直接把她扯到肚子底下。”然后左雯就与“林医生”面对面,场面惨不忍睹。   季寒川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转头,去看校医院的窗户。   季寒川简短地:“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大概十分钟回来。”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到打火机。 第158章 借刀清怪   火焰燃起, 卷过照片边角。   季寒川站在档案室里, 火光灼热,几乎要烫到他的手指。   他轻飘飘松开手, 看着残余的纸片悠悠下落,最后掉在地上,最后一点颜色也化作灰烬。   季寒川摸摸下巴:这算解决了吧?   他记忆已经恢复,原本就知道“老校区”存在真相,不好辨别现状。   所以季寒川侧头,问在后面等他的邵佑:“你有想起什么吗?”   邵佑沉默片刻。   季寒川微微拧眉,走到邵佑身边。   他比邵佑略低几公分, 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邵佑面孔。此刻两人对视,季寒川似乎在邵佑眼睛中看到残余的火光。他心尖一颤,想到老校区夜里, 那轮绯红色的月亮。季寒川猛然伸手, 拉住邵佑的领子, 让他低头。   两人视线相撞, 邵佑唇角弯了弯, 手顺势按在季寒川腰后。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在对上季寒川视线后, 邵佑顿了顿,最终什么都没说。   季寒川仔细看了邵佑片刻, 觉得男朋友应该没事。   他松了口气, 在心中记下一笔, 松开邵佑的领子。   他出来的时候,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件校服外套。拉链严谨地拉到最上,但邵佑知道,季寒川这层薄薄外套下,就是一丝不挂的身体。   他倒是不担心季寒川会冷。寒川身体素质很好,别说是二月底的海城,就是真正寒冬腊月,也不会被冻到。   此刻,邵佑整理着自己的领子,轻声说:“我想起一些事。”   季寒川“嗯”了声,“比如?”   邵佑说:“老校区……”   季寒川抬眼。   邵佑像是很不解,困惑,又有一点敷衍的后怕,说:“怎么会有老校区呢?”   同一时间,校医院门外,教导主任老胡和十五班班主任、那个扶董佳泽过来的学生一起停下动作。六目相对,学生惊恐,问:“老师,哪来的‘老校区’?”   老胡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晃晃悠悠,险些厥倒在地。他扶着额头,心乱如麻:“怎么会?”   十五班班主任的反应与胡老师类似。他脸颊抽搐,额头滑下汗水,“胡老师,你看这——”   相比之下,林医生是在场诸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看着眼前三人,脸上同样多了点忧虑。   又过片刻,教导主任的手机上响起一阵阵提示音。画面拉远,教学楼上,高三班级中一片喧嚣,所有人都在问:什么是“老校区”?!   为什么我们要去“老校区”?!   “老校区”在哪里!?   在这样混乱中,季寒川轻巧地重新翻进屋子,迎面对上几双眼睛。   季寒川右臂被粗略包扎过,这会儿仍然不能用力。他用左手把邵佑拉近屋子,再回身,问:“你们都好了吗?”   李青面色难看的点头,董佳泽也迟疑着点了点头。此外陈铭、周鑫仍然带着茫然。   季寒川看着他们,简单地说了SD卡效用的来源。几个玩家听着,看季寒川的眼神越来越怪。   李青倒是有点“逢知己”的欣悦感,但想到惨淡过往,又觉得胳膊隐隐作痛。   董佳泽则想:原来邵佑是NPC啊。   他之前同样是从左雯口中听说此事。   董佳泽想:那季寒川和他,也算……唉。   几人各怀心思,最终,姚光远说:“川哥,林医生怎么办?”   季寒川道:“法治社会,不好动手。”   姚光远一顿,季寒川又道:“不过可能有其他办法。”   姚光远眨了眨眼睛,一脸问号。   季寒川言简意赅:“先去医院吧。”   屋门先前紧闭了小一刻钟。几人款款走出,教导主任已经不在了。他接到无数电话,这会儿焦头烂额,回去开会,研究“老校区”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人出现集体虚假记忆。办公室里,还有同事迟疑着提出,这个状况,是不是该打电话给《走近科学》节目组。   老胡听了,更加头痛。他像是陷入一场噩梦,此刻看着周身同事,都要怀疑一下,哪个人是真,哪个人是假。   他心有余悸,掺杂疑惑。一面庆幸,还好学生们没有真正走入“老校区”,谁知道那里面隐藏了什么吃人的东西。一面不解,在所有人记忆中,“百日冲刺”仿若自然而然存在,他们甚至知道去年也有同样计划,并且顺利实施。这么漫长的、精细的假象,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么一想,不止教导主任,许多人都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校医院。   十五班班主任问:“李老师、陈老师,周老师,你们谈好了?”   陈铭和周鑫闭口不言,本能地觉得事态超出掌控。李青站出来,说:“是。”   他看着十五班班主任,从对方脸上看到诸多自己熟悉的神情。恐惧、不明所以,最终混合成浅淡绝望。只是十五班班主任还在掩饰,不愿意让负面情绪充斥内心。   李青看了片刻,说:“我们准备去医院。胡老师呢?”   十五班班主任长长叹一口气,说:“刚刚走了,说要开个大会,唉。”   他自己也很急切,想要和周围人一起,不要独自沉浸在“记忆被造假”的恐慌之中。   班主任小心翼翼地问:“李老师,你刚刚有没有想起来?”   李青一顿,记起开门前,季寒川的提示。   他说:“太吓人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话音落下时,他不由自主,瞥了眼旁边的林医生。   林医生站在那里,看起来很大方,朝李青露出一个笑容。   李青全身鸡皮疙瘩随之起立。   十分钟后,这几个受伤的玩家走到校门口。因人数多,所以分作几批,打车去旁边医院。   季寒川与邵佑一起。   两人坐后座,邵佑在左,季寒川在右。他们的手一直隐秘牵着,邵佑能感觉到季寒川掌心的温度。始终很温暖,没有半分凉意。   没有其他人在,司机很陌生。季寒川放心地问:“可以让林医生调去其他城市吗?”   邵佑侧头看他。   季寒川说:“如果比较麻烦的话,就算了。”   虽然是白天,但毕竟在车里,光线暗淡许多。   邵佑的眼珠转了转,带着点暗沉的光,问季寒川:“你确定要这么做?”   季寒川心尖一跳。   他迅速自问:邵佑为什么要怎么问?   原本,季寒川是根据上次重启中自己搭车的经历,活学活用,觉得林医生一旦调职,大概就要远离“游戏场地”。   可邵佑的话,让他重新思索。   林医生离开海城,会怎么样?   这局游戏,对玩家来说,海城的市政规划边缘,就是玩家的边界。可对于NPC来说,他们仍能远去。   只是季寒川很怀疑,NPC到底是真的“远去”,还是被灌入一份虚假的记忆。说到底,“NPC”这三个字母,会给玩家带来许多既定印象。   季寒川也不能免俗。   在季寒川的思绪转动时,邵佑捏着他的手指,从指肚一直摸到指根,再扣上去,两人指缝都黏在一起。他眼里似乎带着点笑,温柔又宠溺,对季寒川说:“你不喜欢他?”   季寒川意识到:对,我需要给邵佑一个理由。   邵佑是“祂”,同样也是海城一中的一名学生。   季寒川道:“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不舒服。”   邵佑像是等了片刻,问:“还有呢?”   季寒川:“我看到他,会有点害怕。”   话音落下时,他想:我会OOC吗?   随着季寒川的思绪,出租车里的光线的确像是黯淡下来。   昏色光线中,他听到邵佑的声音,带一点笑,说:“你还会害怕啊。”   季寒川一点就透,明白自己可能说错了一句话。   他改换态度,说:“不是那种‘害怕’,是——”   他抬起与邵佑握在一起的手。   季寒川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你觉得呢?”   邵佑头轻轻歪了下,看着他。   季寒川:“所以,我不太想破坏现状。”   邵佑唇角弯起一点。   季寒川乘胜追击:“可以吗?”   他讲的不明不白,但足够应付“游戏”的判定了。   邵佑把季寒川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男朋友指背。   他的嗓音里似乎带着点愉悦,说:“当然可以。”   前排,司机瞄一眼后视镜,一头省略号。   后座,邵佑:“寒川,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任性一点。”   季寒川松了口气。   邵佑:“我会找人联系一下。要调职,可能比较麻烦,但可以先让林医生去外省参加培训,这个很快。”   季寒川说:“也好。”   “——那个,”司机道,“到了。”   两人付钱、下车。   在医院,季寒川缝合了伤口,胳膊上包上一块纱布。   他听了一耳朵医嘱,让他短时间内不能碰水,隔两天来医院换一次药。   季寒川悉心听从。   邵佑则在一边,借了李青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李青审视地看着他,问:“做什么?”   邵佑微微笑了下,回答:“寒川说,不太想见到林老师。”   李青瞳孔一缩,脑海中滚过无数思绪,最终定格在:这算什么?   借NPC的势,去清游戏生物? 第159章 陈管家   电话拨通后, 邵佑没有避开李青。李青在一边听完全场,慢慢明白, 邵佑似乎是出身于一个颇有权势的家庭。虽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但邵佑温和地讲了几句话后, 对方就保证, 说今晚林医生就能接到培训通知, 最迟明天下午出发。   李青心情复杂,觉得自己可能到这会儿才摸清扮演类游戏的正确玩法。   游戏要求玩家沉浸入角色身份,可对大多数玩家而言,他们摸清角色人际关系过程中,就会触无数雷,甚至遭遇死亡危机。   所以在玩家们的口口相传中,更划算的做法是:一开始就切断所有社会关系。   无论是自我抹黑,还是迅速合理地与其他玩家建立关系。总之, 不要招惹角色原本的人际圈。   可季寒川显然走另一条路子。七十天下来, 或许是因为一次次重启, 季寒川摸到了最佳攻略。他和邵佑十分亲密,又能通过这种亲密, 反过来改善生活。   李青琢磨着这些,颇有种耳目一新感。他觉得自己以后也可以试试这种方式, 没准会能够降低游戏难度。   等季寒川听完医嘱过来, 邵佑把李青手机还回去, 对季寒川说:“回家吧, 阿姨已经做好菜了。”   季寒川轻轻点头。李青叫了他一声, 他侧头看对方。李青问:“你不是住宿生?”   季寒川一顿,转头看邵佑。   邵佑唇角弯起一点,简单地说:“今天是周天。”   李青:“哦哦,明天见?”   邵佑:“明天……到时候说吧。”   李青原本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在目送季寒川与邵佑离开后,他手机忽而震了震。   李青拿出来看,是教导主任NPC拨了个视频通话给他。李青心念一动,接通,老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他先问李青:“李老师,医院那边怎么样?”   李青简要说了,老胡又道:“这事儿闹大了,学校可能要停课一段时间,会有人来调查。”   李青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儿?”   老胡说:“原本也捂不住。”当事人太多,“好像是有学生告诉家长了,家长又转告给其他人。”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年一中的成绩始终不错,甚至越来越好,与原本记忆中“一年比一年差”的光景完全不同。连邵安远的儿子都在一中读书,可想而知,学生中有不少出自权贵家庭。   集体虚假记忆这么大的事儿,学生们起初给家长提起,家长兴许还不相信。但消息迅速蔓延,各种渠道都听到一样的“传闻”。加上一些一中老师们尚不了解,但确实发生在这座城市隐秘角落的事迹,终于让某些人反应过来、决定调查。   李青听完,问:“也就是说,明天不用上班了?”   老胡说:“是。等通知吧。你还和陈老师他们在一起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老胡:“给他们转告一下。”   李青轻轻“嗯”了声,挂断通话。   他转头,看着仍然茫然的几个玩家,心想:闹大了啊。   老校区不存在后,玩家们直接被打散。在这一轮中,恐怕很难再被组织起来。   李青扪心自问:这样一来,危险性会降低吗?   ……谁知道呢。   他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走到姚光远等人眼前,大致说了学校中的情况。   几个玩家默默不语,李青又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他们住哪儿?   季寒川始终和邵佑待在一起,看那样子,两人似乎在校外同住。   所以他不用担心学校停课后的去向问题。   偏偏除了他以外,大多数玩家都对自己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李青还好一点,是老师身份,能摸到手机。但对于那些身为学生的玩家而言,他们几乎摸到一条死路。   李青不由想:弄垮老校区,真的是个正确决定吗?   他手插在口袋里,轻轻摩挲里面的手机。前面几轮中,“李老师”总要在搬进老校区时一不小心,把机子落在外面。一两次也就算了,整整七次后,李青确定,这应该是游戏的某种强制举措。   到现在,玩家们分散各处,兴许一大半都要被判定OOC。自己知道许多信息,季寒川倒是不藏私,又有了这个“武器”。   看到李青的脸色,姚光远说:“玩家基本都是住宿生。”   李青挑眉,回神。   姚光远纠正自己的说法:“身份是‘学生’的玩家,全部是住宿生。‘老师’的话,大部分也是住校,周末才回家。”   李青一顿,用眼神无声问:所以呢?   姚光远:“一中走读的学生只占一半吧。”他同样恢复了重启中的记忆,这会儿自然而然想到从前,自己和NPC们聊天,从他们口中听说很多关于学校的情报。   姚光远:“就按一半来算。住宿生又分两种,一种是周末回家,一种从来不回,家长偶尔来探望。”   李青:“所以?”   姚光远耸肩:“我没有统计,但游戏也没那么绝情,给玩家挖一条死路——哦,周鑫那种情况,算是例外。”   周鑫蓦然被叫到名字,这会儿十分不解,看着姚光远。   但李青知道姚光远在说什么。像周鑫那样,和女鬼有直接牵连的,八十个玩家里才出了一个。谁知道他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安排成这种身份。   李青:“所以你觉得,玩家都是后一种?”   姚光远:“可能。”   李青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说:“希望吧。”   姚光远:“所以,李老师,能麻烦你送我和董佳泽回学校吗?”   李青:“你想做什么?”   姚光远:“跟上大部队。哦,既然你能拿到手机,那我怀疑,我的手机应该在学校。”   即便没有,他的班主任那边应该也有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李青叹口气,“行吧。”   他是个老师。   不会拒绝学生的合理要求。   等师生几人从医院离开时,外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同一时间,季寒川与邵佑顺利到家。   邵佑的父亲邵安远总是很忙,没时间亲自照料小孩。从小到大,邵佑有家长会要开时,都是找他爸给他定下的管家。   后来捡到季寒川,正值邵佑与邵先生冷战期间。陈管家一面头疼少爷的脾气,一面为难,不知是否要按照少爷说的那样,去办收养手续。   他三十多岁,快四十,还是单身,短时间内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少爷一句话,就要多出一个十八岁的儿子,陈管家颇觉背不住。   一方面,是人生规划里没有“成为父亲”这一项。另一方面,则在于陈管家对季寒川的来历颇有微词。   他在邵佑把季寒川捡回家后,就去做了一番调查,知道季寒川会受伤,是因为九十八中的一场械斗。在那之前,陈管家只是理论上知道,这座城市里有很污浊的地方。他亲身经历过一些,但那些污浊都掩盖在金碧辉煌、歌舞升平之下,所有人心照不宣,披着一张彬彬有礼的体面人面孔,去做最下流的事。   九十八中的械斗,则发生在另一个层面:低俗,野蛮,不可理喻,贫穷……   陈管家觉得,少爷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加上和邵先生感情不好,所以在闹脾气,想要博得关注。   他认为,季寒川对于少爷来说,只是一个短暂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等玩儿够了,少爷就会把那个少年人丢到一边。到时候,负责善后的还是自己。   真要给两人之间加上一重法律意义的关系吗?   陈管家斟酌良久、良久。   然后邵佑不满于他的效率,问他,怎么迟迟不办好事。   陈管家无可奈何,想: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对上邵佑的眼睛。   邵佑看他片刻,倏忽笑了下,说:“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陈管家喉结一滚,意识到:哪怕少爷之前是在“开玩笑”,在这句话后,他也认真起来了。   九十八中那场械斗,发生在去年冬天。   到现在,即将三月,春暖花开。   邵佑进门,先开灯。屋内很暖,保姆做好菜后留了空调。   他换鞋,然后招呼季寒川:“先吃东西吧。”   季寒川“唔”了声,慢吞吞跟着换鞋,和邵佑一起走到桌边。   邵佑叫了声:“宁宁。”   宁宁浮出来,小胳膊小腿,坐上餐桌边的椅子,只能在桌面上露半张脸。   宁宁鼓着脸,有点不开心,扶着桌子站起来。   她身上穿着季寒川在上一轮中买的裙子。牛仔布料,上面绣着向日葵,裙摆很多褶子,转圈时可以像花朵一样散开。   季寒川捏捏女儿脸颊,像是感慨,说:“这样真好。”   邵佑舀米饭回来,把碗放在季寒川旁边。然后看一眼女儿,笑了下:“嗯。”   他很快舀好第二碗米饭,再拿一个空碗给宁宁玩。   宁宁真的只能“玩”。她眼巴巴看着桌面菜色,半晌,惆怅地叹口气。   季寒川舀了一勺腌笃鲜的汤,浇到饭碗里。宁宁看了,羡慕:“好想吃。”   邵佑语调平稳,说:“很快就有东西给你吃。”   季寒川挑眉。   邵佑安抚地看他,说:“一点小零食。” 第160章 看电视   季寒川转过视线, 去看女儿。   他问:“宁宁好像又长高了?”   宁宁小朋友捏着勺子,在碗里敲啊敲。   给她摆的餐具都是塑料, 这么敲着, 也没很大声音。   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会不会有点快?”   邵佑:“在这里, 不会。”   季寒川稍稍安心。   等吃完晚饭, 邵佑把碗碟放入洗碗机。又过了一段时间, 陈管家打电话过来,说学校刚刚通知,明天停课。   邵佑接电话,听对方问:“……太突然了,你有头绪吗?”   邵佑简单说了“老校区”的事。   陈管家在电话那头皱眉。他不可思议,和邵佑确认:“真没开玩笑?”   邵佑说:“离愚人节还有一个月。”   他靠在桌上,抬眼,看到沙发上的季寒川和宁宁。   顾及伤口, 这会儿季寒川换了一件短袖。屋内空调开到很高, 有三十度。邵佑有点热, 口干舌燥。   他看着季寒川搂住宁宁,把小姑娘抱在腿上, 再拿着遥控器,和女儿挑动画片看。宁宁很开心, 一直在笑。最后选好动画片, 是《彼得兔》。片头期间, 宁宁还朝邵佑招招手, 叫他一起看。   邵佑微微弯唇, 心中和软,做口型:等一等。   大概是宁宁动作幅度太大,寒川留意到。他转头看了眼邵佑,偏着头,眉眼生辉。邵佑见到,心中就是一动。   季寒川朝他抛了个飞吻。   邵佑:“……”小坏蛋,勾引人。   寒川无声大笑,又转头去看电视,顺便把女儿团吧团吧,让宁宁不要捣乱,好让邵佑安心打电话。   邵佑叹息,想: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   虽然与实际理想还有些不同。譬如寒川那张过于青涩的面孔,譬如宁宁半透明的身体。但对邵佑而言,眼前一切,已经非常、非常美好。   他看到寒川靠在沙发上,配合地与宁宁讲话,说喜欢哪只兔子、兔子是不是太过调皮捣蛋。他两边手臂的伤都落在邵佑眼中,邵佑心底刺痛,又莫可奈何。   他心里清楚,这局游戏,已经是寒川经历过的最轻松的状况。他不用操心,连与鬼怪的打斗也不用费尽心力。等这局结束,两人分开,寒川就会再度踏入绝寒苦海。这一路很难,他们相互扶持走过许多年,还要继续走下去,期许战胜“游戏”的那天。   此刻,邵佑走神。话筒那边传来陈管家的声音,问:“你再仔细和我说说。”   邵佑简单道:“不只是我,整个年级都有一样的情况。任课老师、学生,好像还有教务处的几个老师。”他想了想,精准地总结:“就是应该‘进入老校区’的所有人。”   陈管家说:“有点难办。”最重要的是,听起来玄幻。   邵佑:“我分不清这个念头出来多久,好像一直扎根。陈叔,我脑子里现在有两套记忆,一套说一中成绩很好,出过很多次双黄蛋。另一套说一中越来越糟糕,去年就开始‘百日冲刺’——就是高三最后一百天去老校区,和外面断联。”   陈管家客观地评价:“怪吓人的。”   邵佑叹气,“谁说不是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管家一顿,“我能有什么想法。”   邵佑说:“我看群里的消息,同学们已经做了很多猜想。真人秀、楚门的世界、外星人……”   陈管家安慰他:“别想太多。这样,我问问邵先生,看能不能给你转学。”   邵佑说:“转学?这算是自欺欺人吧。”   陈管家皱眉,邵佑又道:“坦白说,我不知道现在的想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么下去,迟早还要出问题。”   陈管家:“嗯,还需要给你约心理医生。”他停顿片刻,犹豫,“寒川呢?”   邵佑一顿。   陈管家斟酌。他和季寒川的关系很微妙,那小子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自己在“收养”一事上兴致缺缺、表现敷衍,还一再拖延。后来两个人见面,季寒川也没把他叫“爸”,而是跟着邵佑的叫法,管他叫“陈叔”。   到这会儿,陈管家对季寒川的态度也有点变化。他觉得少爷眼光很好,几个月功夫,就把原本的穷小子养的漂漂亮亮,哪怕带出去见人,也能得一句夸奖。与季寒川原本的生活相比,这无疑是一步登天。可同样,也是从“人”,变成“宠物”。   之前与少爷打电话,邵佑曾无意中叫季寒川,“我的小猫”。   陈管家愣了愣,邵佑才反应过来,改口“寒川”。   陈管家心情复杂。他不好评价邵佑的所作所为,只能闭着眼安慰自己,以季寒川过去那种生存环境,算不算“人”,还很难说。   他偶尔觉得自己过于傲慢了。跟邵先生久了,就觉得他姓陈的也是个人物,全然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一路走到今天。   但更多时候,陈管家习惯于周身氛围,与之同流。   邵佑说:“寒川很好。”   他说这话的语调,落在陈管家耳中,有点古怪。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邵佑忽然想起来,自己高三的时候,对寒川……   陈管家的一些想法,邵佑之后才意识到。但陈管家的确是人精,几次见面下来,他就看出邵佑心态的问题。   电话里,陈管家耐心地:“你说所有同学都出现‘老校区’记忆,那寒川是不是也是?心理医生也要给他约吧。你要和他一起吗?”   邵佑想了想,说:“一起吧。”   陈管家记下来。他又和邵佑了解了一些其他事,邵佑大致说过,两人道别、挂电话。   一集动画片十分钟,邵佑和陈管家讲话速度很快。他走去沙发边上的时候,彼得兔正在问一个兔小姐,之前有没有见过胡萝卜。   宁宁窝在季寒川怀里,看得聚精会神,小嘴微微张开。   邵佑在旁边坐下来,宁宁也没反应。   邵佑不满,抬手,想去戳戳女儿脸颊。但手抬到一半,就被季寒川扣下来。   他手在下,季寒川手在上,一起压在沙发上。   宁宁感慨:“狐狸……”出来新角色了。   她背后,两个爸爸慢慢凑到一起。季寒川亲了亲邵佑,转眼就被邵佑按住肩膀、亲了回去。   这种亲吻亲昵又纯情,像是某种确认:我还在这里。   等一个吻结束,邵佑在沙发上找姿势坐好,抱着季寒川。   一家三口,一起看电视上的3D兔子找萝卜大盗。   宁宁全神贯注,邵佑低声对季寒川说:“陈叔刚刚说,要给咱们找心理医生。”   季寒川眉尖拧起一点。说到“心理医生”,他就想到之前那个蜘蛛,苏老师。   邵佑摩挲着男友肩膀,又靠近一点,两个人贴在一起,体温彼此传递。   季寒川心软,问:“什么时候?”   邵佑说:“明天,或者后天?陈叔速度很快。”   季寒川:“这次事,有没有头绪?”   邵佑笑了笑,说:“陈叔也问我这个。不过要说‘头绪’,是不是该我问你?”   季寒川眨了眨眼睛。   也对,他才是下午莫名其妙做了很多事、让邵佑一直跟着跑,还没一句解释的那个。   季寒川由衷感慨:被“游戏”盯着,实在有点麻烦。   转念又觉得,自己毫无理由做了很多事,邵佑却拖到这会儿才问。扮演类游戏不止对玩家苛刻,对游戏生物也有所要求。这么说来,十八岁的时候,邵佑就这么信任、包容放纵自己。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转头,眼神都像是在说:想亲你。   邵佑满足他,一点点靠近,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从慢慢吸吮,到更深的唇齿相依。   动画片切到第二集 ,宁宁深受吸引。她身后,两个爸爸靠着彼此额头,等又一个吻结束,季寒川简单、敷衍地讲了之前的事。   邵佑想了想,说:“可能需要告诉陈叔。”   季寒川说:“你看着来。”   他其实有点好奇。   毫无疑问,陈管家背后站着邵安远,站着海城的商界、乃至政界。   一中仅仅是海城沦为鬼魅魍魉之地的一个缩影,同一时间,还会有更多灵异事件发生,并且愈演愈烈。   之前玩家都是单打独斗。哪怕是上一次重启,季寒川也和警方不做过多纠缠。   如果真的把“上面”牵扯进来呢?   会是什么结果?   此外,女蜘蛛消失了,孙校长也没什么动静。   所以季寒川觉得,第九次重启开始时,兴许已经不存在“老校区”。   到时候,玩家们的态度、经历,一定又与现在截然不同。   怪累的。   他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脑子还在转。   瞥一眼墙上挂钟,这会儿是六点多,要七点。   海城天黑很早,又是这个季节。不到五点,天色就已经一片昏暗。   李青送董佳泽和姚光远回学校。陈铭和周鑫也跟过来。   陈铭在自己随身物品中找到了身份证,按说只要顺着上面的地址,他就能回家。但他还是觉得,与玩家们凑堆,更让人放心。   李青不说,姚光远也不会主动提。所以陈铭不会知道,几天前,李青曾推了自己一把,把他推到鬼老师的三角板下。   周鑫则抱着另一重考虑。他在手机上的外卖APP里找到自家地址,可想到姚光远刚刚的话,他实在放不下心,想追问出一个答案。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会有多少危险?   几个人各怀心思,在一中门口下车。   出租车远去了,一中内仍然亮着灯光。姚光远想了想,问李青:“李老师,你能不能给我们班主任打个电话啊?”   李青:“……”   他无声地瞪着姚光远。   姚光远眨了眨眼,很无辜:我是个学生啊,你是我们班化学老师。又有之前的事,我麻烦你,不是理所应当?   李青深呼吸。   没错,是这个道理。   但自己难道就要被姚光远缠上,肆意指使?   按照李青的本心,他觉得自己掏钱、把姚光远等人带回来,已经仁至义尽。   虽然季寒川说了,他们不会再进入老校区。但“老校区”、“新校区”,说到底,都是海城一中。   李青更愿意远离此处,给自己一点空间、时间,梳理现有线索。   但是姚光远顶着那张稚嫩面孔,笑眯眯叫:“李老师?”   李青看着他,眼里带着点警告,拿出手机。   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倒是存了很多“赵老师”、“钱老师”、“孙老师”,但问题在于,李青并不知道,哪个才是二班班主任。   在他翻找的时候,校门口的灯光开始忽闪。李青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错过了对方的名字。   他心头恼火。姚光远皱眉,提醒他:“老师,打微信电话吧?班头应该是群主。”   李青瞥他一眼,冷淡地退出通讯录,点开微信。   或许这就是本局游戏之间的平衡。   之前李青隐约觉得,自己拿到手机、找到地址,是否太轻松了。   可姚光远的态度,提醒他:老师身份的玩家能够轻松获取信息的同时,还要被学生玩家用师生关系裹挟,不得不按照对方的要求“照顾”学生。 第161章 玩家们   李青找到“高三二班”班群。   李老师带五个班的化学, 平日大概是觉得消息提示太多,有些厌烦, 所以虽然五个班群都被置顶, 但也无一例外屏蔽了群消息。   微信其实没有“群主”, 但姚光远刚刚也只是随口一说、提个建议。李青在群成员里翻找, 很快找到一个备注为“高三二班秦老师”的账号。他点进去, 两人加着好友。看消息记录,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会交流班上学生情况,偶尔班主任询问他布置了什么作业。再有,就是逢年过节时的礼节性群发祝福。   李青拨通微信电话。没过多久,对方接通,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孔出现在手机里,秦老师问:“怎么了?”   看视频背景,这位班主任还在学校里。   李青松口气, 把姚光远和董佳泽叫过来。两人出现在镜头下, 秦老师想了片刻, 记起来,这两个学生之前上课的时候突然说身上疼、要去医院。   当时不是秦老师上课, 她在办公室里改作业,事后才从生物老师口中听说。   生物老师原本不太相信, 觉得是两个学生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往后一点, 慢慢觉得董佳泽脸都白了, 姚光远更是直接扯开衣领, 让生物老师摸他锁骨, 看是不是不对劲。生物老师这才松口,让他们先去校医院看看。   二班是一中成绩第二好的理科班级,老师们多少也有点好学生迷信,觉得两个孩子不至于特地撒谎。   至于董佳泽和姚光远。两人进入游戏的时间和季寒川一样,但那会儿姚光远在食堂小卖铺买零食,从收银台上看到游戏提示。董佳泽则在篮球场溜达,看完地面上的血字,就觉得腿上很痛。一开始,他还吐槽,觉得自己穿的角色是不是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   等到上课时间,姚光远忍了又忍,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受伤了,所以举手。董佳泽紧随其后,百思不得其解地去校医院。他心思上来,觉得走路都很困难。姚光远又推辞,理由很正当,说他自己也有伤。一番折腾,最终选了另一个学生扶他。   路上遇到李青、周鑫等人,几个老弱病残,一起跑到校医院,遇到季寒川。   此刻,李青:“校医院林老师说我们得去正规医院,我们就去了。之后……”他没有说下去,但秦老师懂得李青的未尽之意。   无非是脑子里突然多出的“真相”。   李青问:“秦老师,这两个孩子,我是给你送回来了。那他们家长那边……”   秦老师揉着眉心,说:“他们家都在外地,父母这会儿应该赶不过来,今晚还要住校。”   李青眼皮一跳,心道:果然是这样。   秦老师讲话时有意压低了音量,但她没想到,李青开了外放,最大声,姚光远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秦老师:“我还没给剩下学生家里打完电话,唉。李老师,你把手机给他们,我和他们说说。”   李青依言照做。姚光远拿上手机,秦老师先问他伤势如何,姚光远一一回答了,再说起董佳泽的情况。   董佳泽小腿骨折,这会儿拄了个拐棍儿。姚光远则打了石膏,再用绷带固定。   秦老师看着这几个伤员,叹口气,说:“这样,你们先到教室找我。我记得你俩都交了手机吧?”   姚光远微微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答案。但NPC这么说了,姚光远觉得,十有八九。   秦老师:“我找找啊,”她在眼前一个袋子里翻了翻,找到两个学生机,“只剩这两个了,是你们的吗?”   姚光远和董佳泽再点头。不是也得是了。   秦老师松口气,说:“你们回来以后,先给爸妈打电话,问问家里怎么说。明天不上课了,等学校通知。你们父母如果愿意过来接你们回去,最好。如果不能,那如果在海城有亲戚过来接人,也可以。”   她忙活一下午,同样的话说过无数次。总结下来,是:住宿学生不能自行离校,必须有人来接。   学校已经出事,不能雪上加霜。   如果父母、其他亲戚都不能来,那很遗憾,学生只能在学校待着。   秦老师说了一通,想到什么,问:“你们吃饭了吗?”   姚光远和董佳泽默默摇头。   秦老师又让他们把手机给李青。她不知道陈铭和周鑫也在。当然,即便知道,几人不在一个组,原本就不熟,这会儿只能拜托李青。   秦老师:“李老师,你带他们两个去吃点东西吧?我报销。”   在和李青打微信电话这段时间里,秦老师手机上不断有其他家长的电话过来。她忙到简直喘不过气。   李青微微皱眉。好在光线差、视频电话的画质更差,秦老师没看出李青态度。   在秦老师的视线里,李青只好答应:“行。也不用报销。”他左右看看,在学校对面见到一家面馆,“有事儿再联系。”   秦老师答应:“好。”   这边通话结束,李青捏着手机,神情晦涩。   姚光远笑眯眯叫他:“李老师?”   李青瞥他一眼。   姚光远说:“李老师可能不知道。但上一局最后,你睡着了,我和左雯他们还特地上楼,想要捞你。”   他打感情牌。李青听在耳中,神色微微和缓。   姚光远察言观色,继续道:“咱们也合作这么久了,现在这状况,不得讨论一下?”   李青眯了眯眼睛,说:“好,来吧。”   他们这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打着石膏。到了面馆,董佳泽把拐棍儿放下,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另一边,教室中,秦老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着嗓子。又捏了块润口糖,含在嘴巴里,继续和家长解释:“停课是暂时的,具体的要等学校通知。”   对面家长不依不饶,道:“这都高三了,最要紧的时候,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几个小孩儿说句谎话,学校就那么大动干戈?”   秦老师:“……”唉。   这种家长都算好的了。   据她所知,有颇多班级,出现了学生失踪的状况。那些家长多半已经报警,不少人赶到学校,此刻教学楼下还停着警车。   她揉着眉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姚光远由衷地感慨。   李青冷冷看着他,示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光远笑了笑,慢条斯理,先给所有人倒了杯茶,才说:“李老师,先别着急,我先给周老师、陈老师解释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周鑫和陈铭先眼前一亮。   李青皱眉,显然颇为厌烦,但最终没有阻止。   姚光远说的很快。他挑了几个要点,从十日重启,说到校园内已知的危险。最后总结:“不过现在到了外面,那十个问题有多少作用,就说不上来了。”   周鑫心有余悸:“那个自杀的女鬼,这一轮还在吗?”   “不知道啊,”姚光远说,“她是几班的来着?”   周鑫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姚光远道:“她叫于妙妙,你可以看看班群,‘于妙妙家长’在哪个群里?”   周鑫不太情愿,但本着小命要紧的理念,还是耐着性子,一个个群翻找。   最后得出结论:“十八班的。”   姚光远:“是个文科好班。周老师,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啊。”   周鑫皱皱眉毛。他和李青一样,屏蔽了所有群内信息。这会儿网上翻,发觉班群早就炸锅,不少家长在里面询问学校的状况。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还真在消息记录里看到“于妙妙”三个字。一个备注是于妙妙妈妈的账号@了班主任,表示联系不上女儿,问班主任是不是学校有什么安排。   一开始,还很礼貌、冷静。到后面,显然是越来越焦急。   周鑫一条条看下去,心中发凉,说:“于妙妙好像不见了。”   陈铭不明所以:“不见了?”   周鑫:“失踪了。她妈说已经报案。”继续往下拉,“说警方告诉她,同时接到了二十多起一中学生失踪的报案。卧槽,玩儿这么大?”   他把手机锁屏,心神不宁:“怎么办。陈铭,你觉得?”   陈铭正要开口,忽然发觉自己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爸”。   陈铭头痛。他按下接听键,谨慎地叫对方一声,随后就听电话那头的男人絮絮叨叨,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家里已经做好饭菜。   陈铭听着听着,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是个单身男人,本地出生,还在与父母同住。   他应付地回答:“学校出了点事,和同事在外面吃了。”   说着说着,觉得忧心,怕自己一句话讲错,就出问题。   好在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说:“下次再和同事吃饭,提前说一声。”   陈铭答应下来。   姚光远问:“陈老师,你待会儿是要回家吧?”   陈铭艰难地点头。想到自己不仅要找到小区,还要找到单元楼、门牌号,就头晕目眩。前一步还好,能打车。后一步,万一那小区很大,自己在其中迷路……没准会触发判定,直接变成鬼打墙。   他冒出和李青一样的想法,“照你之前那么说,现在这样子,好像还不如去‘老校区’。”   姚光远:“也不一定。李老师,我之前听你和那谁,对,邵佑——和他说到林老师?”   李青对林医生心有余悸。他沉默片刻,回答:“老校区是季寒川弄没的。他还向NPC借势,准备把另一个游戏生物,就是‘蜘蛛’,把他直接调离海城。再有,他不是说了,对付晚上的影子,只用开手机录像,就能把影子刻到手机里。”   陈铭和周鑫闻言,心有戚戚。   李青:“听起来不是很危险。他趟过雷,这么做决定……可能的确会削弱难度。”   其他人不言。   看样子,陈铭是必须回家了。李青则受到启发,在手机上翻了一圈,觉得自己应该也是个未婚男。和陈铭不同的是,他是外地人,在海城独居,租了间房子。   周鑫情况和他类似。他欲言又止,想要问李青,能否与自己同住几天。 第162章 周鑫   周鑫虽未开口, 但他的期望几乎直白写在脸上。   李青当然不愿意。   他口中和姚光远讨论,从林医生、苏老师两只蜘蛛的能力, 说到接下来几天要如何度过。虽然恢复了过往几十天的记忆, 但因为季寒川神来一笔, 未来这段时间要面对的事物反倒成了未知。   李青觉得, 姚光远对季寒川似乎有种盲目信任, 这样很不好。   季寒川虽然展现出了足以碾压所有玩家的实力,又与NPC打好关系。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玩家,是游戏的一枚棋子。   如果眼下真是一场真人秀,那季寒川大约会很受观众喜欢。   李青胡乱想了片刻,收回心神。   他嘴巴里一直讲话,到最后,周鑫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等服务生把几人点的面端上来, 李青迅速吃完, 放下筷子。从进面馆到现在, 不过过去十数分钟。他简短地说:“那今天就到这里。”   姚光远知道他准备走。他不打算拦李青,也没兴趣听周鑫那些懦弱纠缠。但见李青站起身, 姚光远还是叫住他,说:“手机号留一下。”   他和董佳泽的机子, 看起来不像能装微信。   李青沉默片刻, 周鑫在一边捏着手, 心中浮起浅淡绝望。   李青说:“我不知道。你回去之后问班主任吧。”   姚光远:“……”   姚光远:“行, 回见。”   李青点点头, 先去柜台结账,然后离开面馆。   期间周鑫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李青离开,都一言不发。   他几乎没动筷子。这样迟疑磨叽,其他人都要吃完了,周鑫碗里的面还剩一半。   因为放了太久,有些坨。周鑫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搅着,偶尔吃一口。   陈铭看不下去,说:“你也别太害怕。”   周鑫捏着手,心想:你说的倒是轻松。   陈铭叹口气,“我也要回去了,待会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周鑫回神,侧头看陈铭。他记起来,陈铭回家的时候的确可能遇到麻烦。   这个念头,让周鑫心情舒缓一些,好歹不是只有自己倒霉。   他抱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我比你更惨”的心态安慰对方,说:“不一定有事,说不定小区很小,抬头就是楼号。”   陈铭苦笑:“希望吧。”也只能希望了。   两个人讲话,桌子对面,姚光远和董佳泽自成一个小世界。   两人晚上多半会睡新校区宿舍。想到之前几十天的记忆,多少心有戚戚。   董佳泽腿脚不便,晚上真出了事,跑都来不及。   他说:“李子安还没死。于妙妙可能最先去找他?”   姚光远:“谁知道呢。”   董佳泽:“希望吧。”   姚光远捏着筷子,沉默片刻,到底没把自己那个猜测说出口。   他仍然觉得,接下来,或许依旧不会有玩家死亡。   但这话太不负责了。其他玩家听了,或许会觉得姚光远痴人说梦、被游戏逼疯。或者更进一步,有人相信,却因此掉以轻心……姚光远不打算为其他人的生命负责。   他只是希望自己心态好一些,能安然面对往后一切。   李青走后,这顿饭变得很慢。周鑫和陈铭有意无意拖延,不想那么早回家。姚光远和董佳泽则是无所谓态度,总归天已经黑了,那早一点、迟一点去学校,似乎没区别。   他们一直磨蹭到七点半。二班的秦老师给陈铭打了个电话,问:“陈老师?我是二班班主任,刚刚打电话给李老师,李老师说姚光远和董佳泽和你在一起?”   陈铭起先有点懵,后来明白了,是这个NPC觉得他们吃饭吃太久,有点担心,怕两个学生出事。   陈铭看了眼姚光远和董佳泽,回答:“是,我们还在一块儿,就在学校门口。没事,只是聊了聊白天的情况,一不小心就过了这么久。嗯,真的没事,别担心。吃完了?哦哦,是吃完了,那这样,我给他俩说一声,可以回去了。”   电话挂断,陈铭:“你们班主任来催了,走吧。”   等他回家,大概是八点。   陈铭心里画了片刻时间轴,看姚、董二人站起身,而周鑫依然坐在原处,抿着嘴,脸色不太好看。   陈铭微微皱眉,劝他:“现在回去,总好过时间更晚啊。等到街上都没人了,你再走,不是更怕?”   周鑫深呼吸,“你别吓我。行,走吧。对了,你住哪儿?”   陈铭翻出地址,报出一条路。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出面馆。姚、董二人过马路,走回学校。   陈铭抬眼,有点意外:“学校门口的灯怎么变红了?”   周鑫正专心查地图,没有回答。   陈铭眉尖皱得更紧。他视线一点点上抬,看到绯红天色。   周鑫找了半天,有点欣悦,“咱们前半段同路,要不然一起走?”   陈铭说:“你看这天,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周鑫诧异,顺着陈铭的视线抬头,意外:“不都这样吗?光污染。”   陈铭喃喃自语:“是吗。”一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周鑫深呼吸。他有点后悔,觉得陈铭这么一惊一乍、大惊小怪,把他拉上,是不是也没用。   但他很快又觉得,毕竟对方是玩家。换句话说,自己能肯定,对方是个活人。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场景中,已经是难得的慰藉。   所以周鑫勉强压下恐惧,耐着性子,说:“咱们家在一个方向,一起走吧。我出钱,可以先送你。”   陈铭听了,可有可无地答应:“好。”   他仍然对天色抱有疑虑。   周鑫说光污染,陈铭心中便道:少来了,当我没看过正常的天?   壳子里的玩家不是海城人,但现代社会,哪个都市没有夜生活?陈铭知道被霓虹光影染色的天空应该是什么样子。   绝对不是此刻眼前的绯红色。   他心中忧虑,又记起老校区里的天空。虽然没有过多留意,但这一刻,陈铭心中,天上那弯带着薄红的月亮,与老校区的月色重合。   这个念头一起,陈铭心中发凉,想:难道我们并没有“出去”?   只是从一个小一些的笼子,进入了更大的笼子。   凉意一起,就从头到脚。   周鑫没有留意到陈铭的不对。这会儿是晚高峰,他忙着打车、讲地址。一边忙活,一边觉得陈铭怎么就傻愣愣站着。   好不容易打上车,周鑫招呼陈铭一起坐上去。两人坐后座,前排司机是个热情的话唠,二十多分钟的路,把周鑫、陈铭二人的工作生活问得明明白白。   周鑫一面回应,一面头疼欲裂,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就被游戏判定。好在一路顺畅,直到陈铭下车,都没出什么事端。   周鑫稍稍放心,想:原来“我”在和人侃大山的时候,说说谎话,很正常。   这么一想,倏忽记起自己这个身份还是个骗未成年少女谈恋爱的人渣。周鑫骤然郁闷,恰好听出租车司机问:“周老师,我就这么叫你吧。一中不好进啊,你是有编制了,还是代课老师?”   周鑫心中警铃大作。   他想: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没有回答,出租车司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鑫的抗拒,又说:“我看你,和刚刚那个老师,都是年轻小伙儿。”接下来,就是问周鑫的毕业院校、考进一中时花了多少功夫。   周鑫百般无奈,顺着出租车司机的话,一路往下编。   在这上面费尽心思,以至于他连外面的路,都未细看。   在送走陈铭之后,出租车外,道路似乎骤然偏僻。灯影依稀。   周鑫偶尔冒出一个“是不是哪里不对劲”的念头,偏偏出租车司机及时用一句话打消他的怀疑,说:“这段路怎么回事儿,灯一直不修。上礼拜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周老师,你有空的话,也可以打打市长信箱电话,反映一下。”   周鑫敷衍地应道:“好啊。”   他其实完全不认得路。只是想到之前查地址,自己家和陈铭家相距不算很远,最多十分钟车程。   司机不知何时起安静下来,周鑫松口气,觉得终于不用应付对方层出不穷的问题。这么舒心片刻,他视线一转,看到司机手边的电子钟。   八点半了啊。   周鑫瞳孔一缩。   八点半了?!   还没有到家?!   他手指轻轻发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重新查看地图。可手机拿出来后,刚点进地图APP,屏幕就一卡,紧接着黑屏。   周鑫心都要凉透。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与于妙妙交锋前,先遇到了其他问题。   手机关机是巧合吗?   周鑫不清楚。   他再回忆,都想不起来,刚刚在面馆里,自己手机还有多少电量。   出租车还在往前开。   周鑫偷偷看后视镜,觉得司机面孔仍然普通、平凡,是那种在路上遇见时,不会多看一眼的中年男人。他虽然没再和周鑫说话,但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皮肤颜色正常,表情正常。   周鑫自我安慰:可能是想太多了,司机师傅换了条路。   或者对方出于某些原因,觉得周鑫是一个适合被宰的凯子,想要多绕一会儿路,多收他点钱。   周鑫思绪紧绷,慢慢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外面有其他车经过了。 第163章 你不怕吗   一中校园。   时间前推一小时。姚光远和董佳泽与其他玩家告别、回学校。进了校门之后, 先面临一个问题:教学楼在哪儿?   两人面面相觑。   姚光远有意放慢脚步。左手边是篮球场,右手边足球场, 还好, 有缓冲时间。   他抬眼, 在眼前黑漆漆校园内, 找亮灯的地方。   效果不俗, 他很快选出一个方向。董佳泽心存疑虑,艰难地住着拐棍儿,跟上姚光远。   偶尔姚光远的视线划过来,董佳泽都要一个激灵。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眼神里的深意:不用害怕。   是指姚光远自己不必害怕。   他身边有一个走路不便、绝对跑不快的玩家,用来垫背。   所以姚光远有充足的试错空间。   这很残忍。董佳泽心知肚明,觉得厌恶、无奈,偏偏又只能默认。   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其他人都是锁骨骨折, 李青是手臂。偏偏他不一样, 小腿被三角板打断, 影响行动。   董佳泽咬咬牙,谨慎地观察四周。他虽然逃跑速度很慢, 但至少可以尝试一下,看是否可以提前发现危险。   好在一路无事。   他们顺利回到教学楼。姚光远思路正确, 找这会儿校园里光线最明亮的一栋。   他们之前上过一节课, 知道教室在哪里。上楼过程中, 两人不约而同, 想到鬼老师的第七个问题。   晚上一个人上楼, 会怎么样?   姚光远的视线落在董佳泽身上,半晌,又挪开。   算了。   他想。   又不是心理变态,没必要特地折磨人。   他的眼神幽幽,董佳泽留意到,也只能当没有注意。   等到了高三楼层,大半教室都亮着灯光,里面待着几十名师生。班主任们打着电话、联系家长。   姚光远走着走着,突然说:“你爸妈会相信这种事儿吗?”   董佳泽一愣。   他眉尖皱起,脸色不太好看,觉得姚光远是在给自己挖坑。   这倒是错怪姚光远。他的本意只是分析一下接下来的走向。   姚光远:“我爸妈……我不知道。毕竟对我来说这是确实发生的事情,但拿给外人说,很莫名其妙吧?”   董佳泽沉默,听他讲话。   姚光远:“虽然现在停课,可毕竟是高三,停课能停多久?咱们是二班,还高考不了?”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   对啊,高三,学生不仅要上课,还要做作业、刷卷子,甚至周考月考。   玩家们面对亲朋家长的时候会出乱子,但在做题时,不是更有可能出差错?   人际关系还能自己摸索,实在不行直接一刀两断。但那一张张卷子、一道道题目,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高中生用三年、乃至整个受教育生涯学到的东西,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突击。   从这个角度考虑,季寒川直接按灭老校区的做法,一定程度上给玩家们增添了风险,但也无形中,让他们减少很多压力。   不是姚光远瞧不起人。只是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做不到扮演出一个高三重点班理科生应有的知识水平。   甚至大多数玩家都是这样。   之前统计过,本场游戏中,玩家们最多经历了二十八场游戏,总共一年有余。少的,也有第二轮游戏,就被丢进这里。   这些玩家有个共同点。年轻,上班族居多。少部分是大学生,也有两三个高中生。   同时,那几个高中生全部已经经历过多场游戏。在游戏世界里,他们疲于奔命,早把过去学校学习的知识抛到脑后。   至于玩家们的年龄分布,好像过于梨形。姚光远拿到统计结果时,就意识到这点。但他仔细想想,觉得这很正常,不值得意外。   众所周知,全球七十亿人在同一时间进入第一轮游戏。往后,玩家们的时间线就岔开,再也分不清先后。   而在第一轮游戏里,活下来的玩家十不存一。   老弱病残,早在最开始时就被淘汰。   姚光远叹了口气,意识回到现在。他开始觉得,季寒川大概意识到了,摆在本轮玩家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当好一个高中生,好好学习,不要在日常生活中露马脚。   季寒川在十五班,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其实颇为简单。   玩家不能一下子变成学霸,但总能一下子变成学渣。   二,炸了学校,之后只用应付家长。   姚光远想了想,觉得这点对于季寒川来说,也不算难。那个叫邵佑的NPC,显然对季寒川服服帖帖。   所以于季寒川来说,两条路都很轻松。   可对于分到重点班的玩家、要教导学生的任课老师来说,还是第二条路更能放心走。   他想了片刻,听董佳泽说:“照你这么说,停课大概也停不了多久?”   姚光远记起之前邵佑打的电话、李青的转述。   他的表情有点微妙,说:“我猜,可能会停十天。”   董佳泽一愣,“正好是下一次重启的时候?”   姚光远叹气:“说不准。”   得看邵佑有多少话语权。   他们一路讲话。终于到二班门前,见到秦老师。   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两人看到穆向荣,他坐在一张桌子上,正拿着手机,不知看些什么。   董佳泽和姚光远对视一眼,用眼神问彼此:要和他说开?   姚光远微微摇头。他觉得没意义,这轮游戏显然已经抱不起团。   董佳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两人走到秦老师面前。秦老师身前桌子上摆了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了一堆笔记。她还在和学生家长讲电话,姚光远听了片刻,觉得自己之前所料不错。家长觉得小孩子随便说几句谎话,偏偏被班主任当真。秦老师耐心地说,孩子并没有撒谎,其实很多老师身上也出现了同样情况。家长的脾气就更加暴躁了,矛头直指一中,说之前是觉得一中教育水平高,才把孩子交到这个学校。怎么到现在,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   秦老师心力憔悴的挂电话。   她揉了揉眉心,把董佳泽和姚光远的手机还给他们,说:“你们先和家长谈谈。”   姚光远问:“老师,咱们什么时候能恢复上课?”   秦老师一愣,姚光远继续道:“我觉得,刚刚那个叔叔说的不是没道理。就算情况再糟,我们总要高考的啊。”   秦老师轻轻叹气:“可学校担心大家有危险。”   姚光远心想:这就叫危险了?   蜘蛛还没有直接出现,异形更没大战铁血战士。   秦老师:“不管怎么说,你们先和爸妈沟通。我这边要打下一个电话。”   她和学生们的分工是这样的:先由学生本人和爸妈谈,如果爸妈认识到问题严重性、准备把孩子接走,那皆大欢喜,秦老师也能省时省力。如果父母要和秦老师直接谈,或者干脆不相信学生的话,那学生就去秦老师那边登记,班主任会按照名单顺序,一个个给家长打电话。   看名单,到现在,进度大概是一半。打了太久电话,秦老师嗓子愈来愈干涩,吃多少润喉糖都只有心理安慰,实际毫无作用。   一个个名字后面,画着圈、画着叉。姚光远瞄一眼,就知道情况很不乐观。   他莫名觉得,如果自己的身份不是高三学生,而是读高一,那状况会和缓很多。问题在于,家长们昨天才知道,明天是一中誓师大会,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可到第二天,就听说学校里出了问题,以一个听起来很可笑的理由,学校决定暂停上课。   姚光远自我代入一下,觉得这事儿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秦老师很忙,没再理会姚光远。她拨下一个电话,“喂,是温阳妈妈吧?对,我是他的班主任。之前他说过了……是的,这是真事儿,学校已经申请有关部门协助调查。”   秦老师停顿片刻,似乎在听对方说话。   姚光远也在听。   他的耳力被游戏提升过,能听到七七八八。很模糊,但足够串联起对方的意思。   似乎是十分不满,威胁要去教育局投诉一中。   秦老师发愁,叹气:“这,我们也没办法。”   姚光远转过视线,打开手机翻盖,迎面就是要求输入密码。   姚光远:“……”   生日?纪念日?倒霉过头了吧。   这回董佳泽运气显然好很多。他手机没有设定锁屏,这会儿顺利打开通讯录,找到“妈妈”。   只是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一个电话拨过去,很快就苦着脸,要去秦老师那里登记。   师生相顾无言,姚光远走到教室窗户边,低头,看到停在楼下的警车。   他一边试密码,一边若有所思,记起:有人失踪。   季寒川好像提过一句,上一次重启时,情况与之类似:高三所有学生,加上老师,全部“失踪”。   唔,密码大概不至于是生日,太小儿科。纪念日?   姚光远回身,很快依据黑板边的名单,找到自己座位。他在桌兜里翻找片刻,最终发觉,自己文具袋里放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一个签名,附带日期。   姚光远看着卡片正面图案,意识到,这个签名应该来自于一个科幻作者。   “自己”好像很喜欢他。   他试着把卡片上的日期输入手机,解锁成功。   接下来,趁董佳泽焦头烂额、秦老师忙忙碌碌,姚光远出门,绕到十五班。十五班的情况和二班类似,他们班主任是一个秃头中年男人,说话时声音更粗,家长们的态度被连带的更加暴躁。姚光远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走进去,十五班班主任认出他,知道姚光远下午和季寒川、邵佑一起在医务室待了很久。他示意姚光远稍等,等电话挂断了,才问:“怎么了?”   姚光远顺利拿到季寒川的联系方式。   他挑了个安静地方,给季寒川打电话。   “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姚光远自报家门,季寒川听了,问:“有什么事?”   倒没问他手机号是从哪来。   姚光远直切主题。他简要描述了学校的状况,然后问季寒川,上一轮游戏里,学校是怎么处理学生失踪。   季寒川想了片刻,告诉他:“报警。另外明面上的理由是高三出现传染病,所以停课。”   姚光远“唔”了声,陷入思索。   季寒川说:“不过现在情况相差很多,这招没用。”   姚光远:“如果早一点拿传染病堵家长的嘴,就会有用。”   “是吗?”电话里,季寒川的声音很轻松,全然不像沉浸在危险之中。   姚光远甚至听到了动画片的声音。很活泼的音乐调子,还有夸张的翻译腔。相比之下,一中教学楼中一片混乱,所有人心绪紧绷,和季寒川那边是两个世界。   季寒川道:“问题在于,几百上千个人,不可能不走漏风声。家长又不是傻子,总有人脉……”他声音低了一点,似乎把手机拿远,和旁边的人讲话。姚光远想到,这个时候,那个NPC应该就在季寒川旁边。   季寒川的确在问邵佑:“你觉得,现在放消息说一中停课是因为肺结核,靠谱吗?”   邵佑说:“晚了。”   季寒川叹口气:“好,我吸取教训,下一次尽快布置。”   邵佑笑了笑,手从季寒川肩膀,慢慢摸索到他后颈,像是在摸一只猫,一点点用手指逗弄。   季寒川靠在他身上,更像猫了,懒洋洋的样子,对姚光远道:“你不用太担心。对了,你家在哪里?”   姚光远已经在秦老师的名单上瞥到答案,回答:“太仓。”   他在一中,其实算是借读。只是成绩很好,一中分班完全是唯成绩论,不拘生源。   季寒川说:“嗯,那我猜玩家基本和你差不多。所以,你们不可能‘回家’。”   姚光远:“为什么?”   季寒川:“这场游戏的边界,是海城行政区划边界。”   姚光远深呼吸,“好,我明白。”   季寒川:“再说一下。今天是第一天,往后城市中也会有不同问题。我上一轮里遇到一个公交车,”他挑着重点说,“待在学校不出去,新鲜感会少很多。”   这个语境,“新鲜感”无疑是指遇到的鬼怪种类、数量。   姚光远:“这是你的建议?”   季寒川像是笑了下,“你原本怎么打算的?”   姚光远直说:“我以为学校会停课十天以上。”   季寒川简要道:“不矛盾。待在学校,不一定要上课。”   姚光远:“不太现实吧,毕竟还有其他年级。”   季寒川纠正:“即便坐在教室里,也不一定是‘上课’。遇到这种事儿,没心情读书,很正常。”   姚光远:“这真是……”   季寒川的声音又变远了,似乎在和身边的人商量,这段时间,自己要不要去学校。   过了片刻,才过来,和姚光远道别、挂电话。   姚光远叫住他,三言两语说了于妙妙的情况、要点。   季寒川像是怔了怔,转而和姚光远道谢。   姚光远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真的不怕?”   “害怕?”季寒川念着这两个字,“好像没什么值得怕。”   姚光远挂了电话,看着通讯记录,久久沉思。 第164章 跳舞吗   季寒川挂电话的时候, 看了眼挂钟:八点半。   电视上,动画片还在放。宁宁看得全神贯注, 一集接一集。   季寒川隐约觉得,邵佑之前是不是经常让宁宁单独看动画片, 完全是那种把孩子交给电子设备照顾的不负责家长。所以之前宁宁才会穿那件灰太狼T恤。   他有点忧虑, 顺手拆了女儿的头发, 重新扎了两个小包包。   宁宁被吸引注意力, 跳到地上,迈着小腿, “哒哒哒”去照镜子。浴室里的镜子抬高了,她要踮着脚尖,才能勉勉强强看到自己。邵佑叫她:“宁宁。”   宁宁回到客厅,邵佑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   季寒川沉默片刻,想:不, 邵佑还是很负责的。   对家里有什么、女儿需要什么了如指掌。   就算偶尔把孩子交给电视机,也是因为平日太忙,不能时时陪伴、打理。   这么一想, 季寒川顿觉心虚,说不出下面的话。   宁宁好奇地拿着镜子, 摸摸自己头上的包包。她人小,脸也小, 脸颊上带一点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 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可爱。   这么臭美半天, 忽然反应过来, 电视还在放,自己错过很多。   小朋友瘪一瘪嘴,委屈巴巴去找爸爸。   季寒川把她捞起来,手放在女儿软软的肩上,有点惆怅:他们只能再相处三十天。   但这已经很好了。很像偷得浮生半日闲。   通过过往经历,季寒川能把自己与邵佑的相遇相知猜到七七八八。至于他们正在做的事,季寒川也有头绪。   唯一弄不清的,仍然是宁宁的来历。可宁宁天真可爱,虽然不是寻常小孩,可季寒川能感觉到,宁宁真的很爱自己两个爸爸。邵佑对宁宁,也总是温和耐心。   他们就是真正一家人,毋庸置疑。   季寒川拿过遥控器,把动画片退回。这期间,宁宁忽而转头,看着窗外方向。   邵佑家很大,有一扇落地窗。几年以后,他们会在这个屋子的各个角落亲密无间,一起俯瞰城市夜景。   季寒川不记得这些。   他偶尔觉得,邵佑放在自己肩上、颈后的手很烫,像是要把自己烫到融化了。但他转头看邵佑,邵佑只是笑一笑,过来亲他。   始终是克制的、纯情的吻。   大概是顾及女儿在身边。   季寒川放好电视,留意到宁宁的动作,问她:“在看什么?”   宁宁抬手,捂着肚子,小声说:“嗯,零食!”   季寒川一顿,记起邵佑之前说的,一点小零食。   他转头看邵佑。邵佑靠在沙发背上,恣意闲雅。还是少年人,就能隐约看出未来气势。他手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手势。   季寒川从善如流,不说,不问。   他希望玩家们能好好活着。   他更希望邵佑能平安无事。   邵佑笑了笑,把季寒川拉过来。说:“宁宁,闭上眼睛。”   宁宁很乖,抬起手,捂住双眼。   季寒川失笑。他跨坐再邵佑腿上,自上而下地看邵佑。   邵佑说:“别想其他人。想我。”   季寒川眨眼,说:“嗯,很想你。”上一次重启到最后,他与邵佑明明仍然可以通过宁宁讲话,但心底绵长思念如潺潺春水流淌。他想要见到邵佑,抱抱他。   邵佑像是满足,拉着季寒川手臂,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他一手抚摸季寒川背脊,缓慢的,像是某种安慰。   “游戏”又在用规则压制他,告诉他,要把寒川留下。   邵佑不以为意。他习惯了这份痛苦。   所以他觉得,寒川不能遭受一样的痛苦。   只要季寒川始终向前,邵佑就拥有锚,不会迷失在错乱的时空之中。   他保持这份清醒,所以可以一点点再各个世界中蔓延,让一个个普通的NPC“邵佑”成为游戏生物“邵佑”,直到成为“祂”。   两人安静拥抱,宁宁慢吞吞地挪脚,一路去到窗边。   电视还在放,她的兴趣被牵引,一时想去继续看那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一时却想去楼下、去更远的地方,可以吃到更多零食。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沙发上两个爸爸,心想:好想、好想……   邵佑侧头,对上女儿的视线。   他笑了笑,抬起一只手,点向宁宁的方向。   宁宁惊喜,睁大眼睛。下一刻,她出现在一辆出租车里。   开车的司机,坐在身侧的乘客,全都看不见她。   但乘客身上,是源源不断的绝望与恐惧。   车还在往前,驶入更深的浓郁黑暗。周鑫看不到,宁宁却知道,这辆车已经开始转圈、转圈。周遭寂静,司机安然握住方向盘。宁宁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捂着肚子,心满意足。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世界。   同一时间,市中心,季寒川倏忽想到十余天前,自己走在凌晨校园内,背后传来的那些声音。   那玩意儿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絮絮叨叨,忧心忡忡,担心季寒川喜欢上别人。   还有呢?   凶巴巴、恶声恶气,说如果季寒川真的变心,就要搞乱对方的生活,搞掉对方所有东西,让对方一无是处。那样一来,季寒川就只会喜欢自己。   再有?   说“自己”装模作样,除去一点钱外一无所有。就是这点钱,都不属于自己。还情真意切地担心,觉得如果当初捡到季寒川的是其他人,那季寒川就会变心。   此刻,季寒川想笑。他身体颤动,邵佑留意到,问:“怎么了?”   嗓音温和、温柔,完全不像那天那个声音暴露出的急躁。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想:对,你的确很装模作样。   但哪怕想到这点,他心里蔓延着的仍然是控制不住的喜欢。   季寒川问:“这里有音响吗?”   邵佑一愣。   季寒川说:“上一轮游戏的时候,我和NPC跳舞,觉得那个场景很熟悉,应该也和其他人跳过。”   邵佑抬了抬眼皮。   季寒川看着他,问:“我和你跳过舞吗?”   邵佑微微笑了下,回答:“跳过。”   季寒川说:“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邵佑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显得有点委屈。   季寒川无声地笑,他低头亲一亲邵佑,小声问:“宁宁不在了吗?”   邵佑按着他后腰,语调漫不经心,说:“嗯,送她去其他地方吃零食。”   季寒川笑道:“你故意的?”   邵佑不承认:“故意……什么?”   季寒川“唔”了声,觉得眼下这个吻,与之前的,全都不同。   邵佑很耐心、细心,要照顾到每一个边边角角。季寒川被他亲到几乎要没力气,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说:“要跳舞吗?”   邵佑一怔。   他翻了个身,把季寒川扣在沙发上。   季寒川抬头,对上邵佑的眼睛。很黑、很深,像是一汪深深湖水。里面溢满蜜一样的情谊。   他很放心地朝他笑,说:“我想和你跳舞。”   邵佑没有说话,手指在季寒川脖颈上流连。   季寒川说:“虽然现在不记得了,但之后总会想起来。给我一点提示?”   邵佑的手指轻轻压住他的喉结,片刻后,季寒川听到:“好啊。”   这间房子很大。   邵佑找到一个蓝牙音响,连上手机。   他下了个APP,找到舞曲,播放之后,音乐潺潺流出。   两人在阳台上,月光倾泻下来,落在邵佑肩头。   邵佑彬彬有礼,微微弯腰,朝季寒川伸出一只手。   季寒川失笑,搭上。下一刻,他被邵佑带入怀中,对方的手压在他腰间。   季寒川心道:我跳女步?   一顿。   算了,女步就女步。   一起跳舞的人不再是浮胀女尸,而是亲密爱人。   邵佑温柔地看着他,长长久久,眼里只有季寒川的影子。 第165章 月色   他们跳完一支舞曲, 随后趁着气氛,坐在阳台聊天。   邵佑大概有意要告诉季寒川一些事情。此刻氛围正好, 适合回忆过往。借着这点,邵佑真真假假, 温柔询问:“寒川,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季寒川侧头看他, 眉眼隽逸。邵佑见了, 微微笑了笑,抬手去撩季寒川的头发。   他没有让季寒川开口的意思, 直接说了下去:“那天在下雨。你头发比现在长,几乎垂到肩膀……”   是只无路可走的漂亮小猫。   邵佑把季寒川的头发拢到耳后,“所以我一开始很惊讶。”   一中校规很严,对学生穿着打扮乃至发型都有严格要求。刘海不过眉毛,侧面头发不过耳朵。禁止染发, 禁止各种配饰,不能化妆。   九十八中则全然不同。季寒川记起之前看的采访视频,背景中的少年人各有各的发色, 一头黄毛已经算低调。   邵佑:“我那会儿没想到,你竟然比我小。”   季寒川干巴巴道:“那你胆子很大啊。”   邵佑笑了笑, 手指从季寒川而后擦过,像是轻轻揉了揉, 然后爱惜地抚摸上季寒川面颊。   季寒川慢慢想: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的脸。   邵佑的抚摸很温柔。月色笼罩, 他的手指从季寒川脸颊的一点软肉, 摸到下巴, 拇指碰上季寒川唇角。   季寒川忍不住笑。   邵佑半真半假,说:“不要笑。”   季寒川懒洋洋问:“否则?”   邵佑:“否则就吃掉你。”   季寒川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男友,承认: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有点威胁力。   毕竟眼下邵佑不仅仅是首富的儿子,还是控制着一整局游戏的幕后黑手。他说的“吃”,听起来轻飘飘的,实际大概是某种血腥残忍的折磨。   他毕竟已经不算普通人类,而是被“游戏”操控、掌控着的某种异样生物。在所有同僚都在杀人、以此为乐的时候,邵佑长久坚持,大约颇为为难。   如果不是季寒川,他大约早就沉沦,变成与第一局中的巨人、第二局中海底巨兽一样没有理智、只存在对玩家满腔恶意的怪物。   季寒川心态悠哉,想:那我算什么?嗯,压寨夫人?   他又被自己逗笑了,肩膀都在抖。看他这样子,邵佑起先想要凶一点。可表情都没绷出来,季寒川就靠过来,手按住邵佑肩膀,不容拒绝地把邵佑压在地上。   邵佑:“……”   他从善如流,看自己的小猫张牙舞爪。   季寒川跨坐在他身上,不真诚地道歉,说:“好像弄脏你衣服了。”   邵佑打蛇随棍上:“要赔偿吧。”   季寒川学邵佑之前的动作,手指压上邵佑喉结。   他们都披着十八岁的青涩皮囊,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眼睛里是另一个世界,身体却说不然。   他低头看邵佑。月色落在邵佑面孔上。   季寒川喃喃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邵佑一顿。   季寒川很明显地感觉到,男朋友的身体微微僵了僵。   他问:“你是不是也很好奇这个?”   邵佑不说话。   他眼神暗沉,季寒川与他对视,仿若看到无底深渊。理智告诉他,自己已经落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仿若当初与海下巨兽对峙,自己浑身冰凉,连血液都要被冻住。   他颈后汗毛悄然立起,身体每一寸皮肤、皮肤下每一个细胞,都警告季寒川:快跑!   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季寒川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他诚实地告诉邵佑:“其实之前,我好像听到一个你的声音,很担心我会变心。”   邵佑眼睛微微眯起。   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拳,季寒川留意到,侧头去看。这个动作,让他颈侧完全暴露在邵佑眼里。以邵佑的眼光看,他看到的是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掐断的脖子,还有里面奔腾的血液。   季寒川抬手,去握住邵佑握拳的右手,然后一根根掰开对方手指,再与男友十指相扣。   他问邵佑:“你为什么会担心?”   邵佑不说话。   同一时间,海城之中,所有玩家脊背发凉。周鑫绝望地看到,自己眨眼功夫司机竟然消失了!   可失去司机的车子仍然在往前开。   他情绪崩溃,扑到车门前试图开门。可车门被锁住,不能打开。   周鑫捶打玻璃,想要尖叫。他背后,宁宁侧过头,与玻璃上贴着的溃烂人脸面面相觑。   宁宁:“……好丑。”   周鑫捶打玻璃无用,颓然转身,恰好与那张腐烂的、带着恶意笑容的脸对视。   他尖叫卡在喉咙中,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宁宁看完全场,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   陈铭家中,父母正在和他讲话,问他学校情况如何,今天很多人打电话来打听。   陈铭有点不耐烦。好在他抓住青年人面对父母时的态度,正缓缓松一口气,可客厅的灯骤然闪烁。灯色昏暗的瞬间,眼前父母脸色僵硬,朝他露出一个嘴巴咧到耳根的笑容。   陈铭心脏狂跳!   李青同样到家了。他有意搜集信息,开着电脑,在网页查询。一时没有思路,所以先去本地论坛,看有没有什么传说。   期间记起季寒川提到过的公交车,他用关键词一艘,果然看到报道。李青提着一口气,记住车牌和司机面容。   这时候,电脑屏幕忽然黑了下去。   李青一顿。在游戏世界中,任何意外,都不能掉以轻心。   可很快,电脑重新打开。只是这回——   季寒川步步紧逼:“你觉得,如果其他人在那个时候帮了我,我就会喜欢那个人?”   邵佑脸色沉沉,季寒川明显觉得,自己周身温度降低很多。   他在这会儿,还有心思抬头,看了眼窗外月亮。   月亮上似乎笼罩一层绯红薄纱,让洒落在整座城市的清辉变成浅浅红色。   季寒川又低头。不出所料,在邵佑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红色。   季寒川平静地:“你生气了。”   邵佑不答。   他仍然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衣服后背大约被蹭脏。   也不一定。   季寒川想:这间屋子,邵佑虽然只有周末回来,但平时都有保姆打扫。话说回来,虽然未曾蒙面,可保姆做菜还算好吃。   真不是他看轻邵佑。但季寒川摸着邵佑的手,就觉得,这双手可以打架,可以对自己……唔,这样那样。但说到做菜,邵佑大概不算拿手。   季寒川说:“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邵佑的视线偏了偏,看向季寒川身后。   那里出现了一道影子。   邵佑拨动时间线,检查这局游戏之中寒川遇到了什么。然后在六十余天时,看到一个对寒川大放厥词的家伙。   季寒川的很多猜测都没有错。“游戏”刻板,所有游戏生物都必须遵循规则。其中直接结果在于,哪怕邵佑是本局游戏的“祂”,但黑影们依然可以模仿学生邵佑的声音,乃至心理活动。   虽然黑影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模仿了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可邵佑生气了。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挪过来,解开锁,到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眨眼,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什么。他有点好笑,觉得这样生气的、恼火的邵佑也很可爱。   当然,季寒川有自知之明:如果其他玩家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大概会觉得我疯了。   他不在乎。   他还有心思去摸邵佑唇角,正像刚刚男朋友对自己做的那样。   季寒川问:“你希望我杀了他?”   邵佑缓缓眨眼。   季寒川心疼了。刚刚那种动作,对邵佑来说或许很轻松,但在“规则”压制下,他做一点轻松的事,都很困难。   季寒川迅速道:“等等,你不要说话。”   他拿起手机,镜头对准身后,按下录像键。   一阵烟雾涌入镜头。这个过程持续期间,季寒川一直看着邵佑,视线没有丝毫挪动。   等到黑影完全消失。季寒川放下手机,有点迟疑,说:“你为什么要担心呢?”   邵佑的眼神告诉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季寒川说:“可是没有‘如果’啊。”   邵佑眼皮颤动,季寒川转念明白。对,在“游戏”降临之前,或许没有如果。但之后,邵佑身为游戏生物,他意识到,世界可以有千万种走向。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不同结果。   季寒川改换说法:“可我能感觉到。”   邵佑嗓音微哑,问:“什么?”   季寒川大大方方,说:“我很爱你。”   哪怕我不记得为什么会爱你。   邵佑像是被刺痛了,可季寒川抬手,去扣住邵佑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   其实他没办法“强迫”的,邵佑毕竟是“祂”。   可邵佑愿意,所以季寒川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对视,邵佑眼睛里的薄红始终停驻在那里。季寒川长久看着,觉得自己魂灵都要被吸入。他脚下松软,是云端薄雾。他身下或许是邵佑,或许是海城灯火。他的视界被切成两半,一半是当下场景,一半是月色下的海城。   季寒川朦胧意识到:这就是他看到的吗?   他低声说:“我很爱你。”   邵佑眼波晃动。   季寒川低头,慢慢亲他。他含住邵佑的唇,让这个亲吻一点点深入。   这期间,不断地在间隙里说:“我很爱你——”   还有:“你不相信我,我有点难过。” 第166章 回忆杀   最先, 季寒川嘴巴里说“难过”,只是气氛使然。他觉得该说这个, 自己示弱,邵佑才能安心, 不要胡思乱想。   可真切说出口后, 季寒川心里忽然涌出很多情绪。他有点茫然, 觉得心下酸楚, 好像有一只手在自己心口揉捏,要去挖最深最痛处。   他眼圈都有点酸涩, 喉间发苦。   季寒川心想:或许并不是气氛原因……是“我”真的因此而不好受。   他不记得。   但他的身体记得。   季寒川感觉到,自己话一出来,邵佑仿佛手足无措。他抬手去摸季寒川脑后,扣着他的头发,手指压到头皮, 温柔抚摸。   另一只手原本与季寒川十指紧扣,这会儿抽出来,指间摩挲, 又亲密地去抱季寒川后背。   季寒川只穿短袖,所以邵佑的手很顺利从衣服下探入。他没带什么绮念, 完全是用摸小猫的态度,从脊柱一点点往下揉, 和缓安抚。   邵佑说:“别这样, 寒川。”   季寒川肆无忌惮, 反问:“为什么不?你能怀疑我, 我不能……唔——!”   邵佑莫可奈何,把人扣在怀里。他睁眼,看着天花板,说:“抱歉。”   季寒川被他死死压着,两人身体亲密贴合。   邵佑认错:“我应该多考虑你的。”   季寒川深呼吸,感觉身侧温度回升。月色仍然发红,落在地面上。他看着光滑地板上的月光,口中说:“还有呢?”   邵佑的声音里带一点笑。季寒川确认了,这人真的把自己当猫养。他甚至去摸季寒川下巴,手指在下颚轻轻挠了挠,说:“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季寒川叹口气,没办法,转头去亲邵佑。   邵佑态度大方,完全是任由小动物亲昵的样子。季寒川眼睛眯了眯,察觉到,自己心里刚刚浮上的酸楚,在这一刻成了无力。   他“喂”了声,问邵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邵佑大大方方,回答:“我的小猫。”   季寒川:“……”哦,诚实的邵佑。   邵佑亲他。   季寒川闭着嘴巴,不给亲。   邵佑轻轻笑了下。他腰力很好,这会儿身上还压着一个季寒川,都能顺利起来。   旁边就是落地窗。邵佑一下下吻季寒川,季寒川不太认真地躲避,做做样子,但不会真的拒绝男友。到最后,他被邵佑压在玻璃上。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背后就是冰冷窗子。这个温度,于季寒川来说,不算很凉。他看着邵佑,觉得此刻邵佑面孔在绯红月色下多了点妖异色彩。   邵佑的眼睛原本就带着红色,此刻红色更浓。很好看,像是一颗蒙着薄纱的黑曜石。他朝季寒川微笑,于是季寒川头脑晕眩,想:他真好看啊。   邵佑容颜清隽,濯濯如春月柳。   此刻嗓音轻慢,问季寒川:“在想什么?”   季寒川深呼吸,说:“想你不相信我,我好难过。”   邵佑又用逗猫一样的姿势去玩他下巴,说:“那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季寒川心道:你这么好看,我已经原谅了。   口中说:“不知道,你自己反省一下。”   邵佑就笑。他开始笑之后,玩家们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游戏生物们也能安心,不用忧心自己下一刻就被震怒的“祂”召去送命。   他一点点靠近季寒川。这一幕落在季寒川眼中,就是吸人精气的妖精,要吃掉自己。   邵佑额头贴上季寒川额头,温柔地说:“当我的小猫不好吗,寒川?”   季寒川不说话。   风水轮流转,这会儿俨然是邵佑的主场。   邵佑说:“我之前……很想你,所以偶尔会想多。”   季寒川鼻腔里发出轻轻“哼”声,像是示意,要邵佑继续反省下去。   邵佑配合,说:“我很害怕。”卖惨嘛,谁不会,“觉得如果那天没有下雨,我没有和我爸吵架,或者司机觉得这条路不好走,咱们就错过了。寒川,我不想和你错过。”   季寒川面无表情,心想:完了,我开始害羞了。   脸颊有点发烫。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大约在脸红。   邵佑显然看见了。他的唇在季寒川脸颊上一点点擦过,最后落在耳垂上。这个吻很温柔,太温柔了,与刚刚那个几乎要把季寒川吞吃入腹的邵佑完全不同。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留给自己和寒川谈情说爱的时间很少,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邵佑:“一这么想,就总会连带地考虑很多。寒川,你不知道,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雨声淅淅沥沥,打湿了窗子。水珠从窗户蜿蜒留下,邵佑扯一扯领子,觉得喘不上气。   他与邵安远矛盾重重。   邵安远觉得,他既然是邵佑的父亲,就有权利要求邵佑做所有事。去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在上学过程中有多少交际,毕业以后顺利进入哪个圈子……一重一重压力,叠在邵佑肩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人生就该是这样的。他甚至很清楚,照邵安远要求的路子走下去,自己一定能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   但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压抑很多年,终于在十八岁时爆发。那天他和邵安远吵架,邵安远事忙,对邵佑“安排”居多,实际相处很少。他百忙之中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儿子。所以随意地告诉秘书,安排后面行程时,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找邵佑与自己吃顿饭。   这顿饭,算是联络感情,同时告诉邵佑,他接下来的要怎么走。   起初还好,后面父子二人言辞逐渐激烈。最后邵安远说:“你这样,不配当我的儿子。”   邵佑怒极。   邵安远看一眼表,说:“就到这里吧。”   邵佑坐在椅上,看邵安远一点点走远。   他浑身冰凉。   他扪心自问:我错了吗?   邵安远给他的安排,学习什么、知晓什么,邵佑无一不尽心尽力照做。他运气好,有还算聪明的头脑,即便如此,也不算轻松。他做到了邵安远所有要求,所以想要有一点“自由”。这会儿邵佑甚至没想过,自己想要的自由究竟是什么。   他试着和父亲提起,然后邵安远说,对他很失望。   他不配当邵安远的儿子。   邵佑甚至有点想笑了。他环顾四周,又低头,从桌子倒影看自己。他见到自己被打扮成西装革履的样子,还是少年青稚面孔,却涂了发油,可以直接被拉到社交场上,与人自我介绍:我爸爸是邵安远。   邵佑能想到,这话出来,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目光。   他习惯这一切。但此刻,他分外厌恶这一切。   最让邵佑厌恶的是:我明知如此,可此时此刻,尚无力改变。   他坐了很久,邵安远离开很久。陈叔打电话过来,说知道他和先生吵架了。言语之间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邵佑还是听出陈管家言下之意。他觉得邵佑任性。   邵佑想:任性?   可能邵安远不需要一个活生生的儿子,更需要一个可以被任意摆弄的木偶。   所以接下来,邵佑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任性的决定。   路上堵车,他心烦意乱,转头看窗外。   在一家店门口,见到蹲在那里,疲惫的、瘦弱无力的季寒川。   店老板出来,和季寒川说了点什么。   车子往前开了一点,又停下。   邵佑见到,那个少年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身材高瘦,校服在他身上显得有点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头发有点长,垂在肩头。   邵佑不知道店老板刚刚讲什么,但他能猜出。无非是觉得这少年待在门口,影响生意。无论是委婉地说,还是强硬要求,总之话中主题只有一个:要求季寒川走。   所以季寒川走了。   他手插在口袋里。邵佑练着泰拳,平日有时受伤,顺带学了一些简单处理伤口技巧。以他不算专业的眼光看,那少年应该受伤了。   至此,邵佑仍然兴致缺缺。他觉得自己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段故事,但仅此而已。   这个城市很大,那么多人,无数故事。   然则这一刻,季寒川抬起眼睛。隔着人,隔着雨,与车里的邵佑遥遥对视。   邵佑心跳如鼓!   隔了那么远、那么远,他依然想到:他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   像是天上星。   在这短暂一眼后,季寒川偏过视线。他很累很冷很饿,不知今晚要去何处。城市很大,无处容身。   而邵佑心中涌出一个大胆决定。他忘不了对方的眼睛,刚刚那一幕在他眼中,犹如相机不断拉近焦距。他清晰看到少年人的睫毛颤动。   所以他打开车门,走入雨中。   司机完全懵了,不知道少爷在搞什么。他匆匆忙忙找地方停车,然后拿着伞追上去。这时候,邵佑已经在和季寒川讲话。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莫名其妙。   他不回答,邵佑也不勉强,直接问第二个问题:“你需要帮助吗?”   嘴巴上有礼有节,实际上,邵佑心里想:如果小猫不主动钻过来,那我就把小猫抓走。   唉,小猫果然受伤了,离得越近,越能看出季寒川姿势上的一点奇怪。邵佑心疼。   雨水落在两个人身上,季寒川无比狼狈,邵佑身上的高定西装也湿得一塌糊涂。   那会儿,季寒川思绪迟钝,想:帮助?   他看着邵佑,慢吞吞想:这个人好像蛮有钱的……   应该不会把我卖进黑煤窑吧?   他迟疑着点头。   邵佑眼睛就亮了。   司机赶过来,伞打在邵佑头上,额角滚汗,叫:“少爷,你这是……”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心想:少爷?演电视剧吗?   邵佑简短地说:“带他一起走。”   司机为难。但邵佑只是通知,并非征询意见。他拉上季寒川,心里计划:回去以后先给小猫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白白香香,然后找医生。   他随口吩咐:“给徐医生打电话,让他过来。”   季寒川:“?”怎么还越演越上头?   司机:“……”您到底搞什么哎。   邵安远给儿子准备的屋子很大。   一间主卧,两间客房,主卧客房中都有浴室。   邵佑把人带回去,从自己衣柜里取了衣服,再把季寒川推到浴室里。他还不忘确认:“你身上的伤能见水吗?不能的话就光擦擦。对,我找下保鲜膜……”   季寒川晕头晕脑,抓紧时间,问:“你是谁?”   邵佑愣了愣,记起自己忘记自我介绍。   他回答:“邵佑。”   季寒川站在原地,抱着干净衣服,沉默不言。   邵佑后知后觉,自己这一番行为,在小猫眼里可能有点奇怪。   没关系。   邵佑大度,想:小猫在外面受伤了,当然应该心怀警惕。不过我照顾他多一点,他就会知道我真的对他好,会主动亲近我。   “……打住。”季寒川说。   他穿着短袖,被邵佑一下一下亲,亲到脸红心跳。   邵佑问:“怎么了?”   季寒川说:“我觉得你心态不太健康。”   邵佑沉吟片刻,回答:“是。”   这不是季寒川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第167章 还是   时间前推, 真正十八岁的季寒川晕头晕脑地在邵佑住处客房洗澡。   徐医生来了。他是邵家家庭医生,理论上讲专门负责邵佑健康状况。可邵佑年轻,有专门营养师定制食谱, 专业人士规划锻炼状况。   他身体很好。徐医生时常担心, 忧虑自己会不会被炒鱿鱼。   司机打电话给他时, 没说太清楚, 只说需要治疗伤势、检查身体。徐医生心惊胆战, 一路脑补很多。到地方后, 司机开门, 邵佑坐在沙发上翻一本财经杂志。见到徐医生, 他站起来问好。   徐医生问:“什么情况?”   邵佑说:“等一等, 我叫他出来。”   他去客房里看自己捡回来的小猫。   邵家家大业大,也有涉足娱乐产业。邵佑见过很多镁光灯下的俊男美女, 但他这会儿觉得, 季寒川只要调养一下身体,就会出落得十分好看。   他眼光不错。哪怕是瘦巴巴的时候, 季寒川也算是个俊美少年。只是脸颊上都没多少肉。   即便如此,仍然引得九十八中校霸的女朋友喜欢他。   这会儿是十一月末, 季寒川身上衣服单薄。邵佑看到脏衣篓时, 考虑了下,是否要直接丢掉。但转念一想, 小猫或许需要旧衣服筑巢。   陈管家又打电话给他, 大概十分无语, 说:“先生恨不得给你配十个八个保镖, ”当然,邵佑平时上学都很低调,没这个必要,“你就这么随便把人往家里带?”   邵佑在心里纠正:什么“家”?只是一个住的房子。   他口中说:“那你可以查查我的小猫是什么来历。查完之后告诉我。”   陈管家表情微妙。   他蓦然发觉,自己好像不应该担心少爷,反倒该担心被他捞回家的少年。   陈管家好声好气,问自家少爷:“起码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吧?”   邵佑一顿:“我去问问。”   陈管家无语。   这会儿季寒川已经洗好澡,换了干净衣服。他身上舒爽,又有点局促。   邵佑见到他,看出小猫脸上的紧张,心想:我会把你养得漂漂亮亮,什么都不害怕。   他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听到答案:“季寒川。”   邵佑:“哪几个字?”   季寒川写给他。   邵佑看着季寒川手腕。皮肤裹着骨架,能看出骨骼中隐藏的力量。坦白说,又瘦又干,不算好看。   再看那笔字,也有点歪七扭八,没有骨架。   邵佑叹口气,毫不避嫌,伸手就去握住小猫的手,手把手教他:“要这样……”   出来一笔端正字迹。   季寒川完全懵掉。   邵佑写完,欣赏片刻,问:“你名字是什么意思?‘荑葇叶於枯木,起春波於寒川’?”   季寒川:“?”搞什么?   邵佑卖弄失败,小猫不太能欣赏。他遗憾,先让季寒川去找徐医生。   季寒川身上有大块乌青,都是被王莉男朋友那伙人打的。如果是平常,季寒川不会像今天这么狼狈。他有能力自保,但他从那伙人手上看到刀。   寒光闪现时,季寒川当机立断,不能打,真会出事儿。   邵佑把小猫的名字发给陈管家,然后回过头来找季寒川,一边看徐医生处理伤情,听徐医生念叨:“你这里肌肉扭伤,很严重,起码一个月才能好。”   一边问:“寒川,你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季寒川对他的自来熟敬谢不敏。可邵佑明明白白是帮他,只是助人为乐的方式奇怪了点。他想了想,还是回答:“我是冬天出生。”   邵佑:“嗯?”   季寒川:“家门外有一条小河。”   邵佑:“嗯……”   季寒川:“冬天的小河。”   邵佑:“扑哧。”   他一下子笑出声。   温柔地、堪称含情脉脉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脊背发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更晚一点时,邵佑拿到了季寒川的个人资料。   很简单,平平无奇。一个在一滩烂泥里长大的少年,家住最古旧的弄堂,有一个赌鬼爸爸,一个美艳的、早早跟别人跑了的妈妈,一群同样泥地里打滚的朋友。和那群朋友不一样的是,季寒川上了高中。   那段时间赌鬼爸爸赢了钱,心情不错,愿意给季寒川交学费。但季寒川成绩糟糕,勉勉强强够得上九十八中分数线,就被塞了进去。   他的人生应该一路堕落。可一张还算好看的面孔,让旁人愿意稍微给予一点优待。   在九十八中,季寒川人缘颇差。他不太愿意和人交际,没兴趣骑摩托、染头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也没到因为这份与众不同被霸凌的地步。   主要原因在于,他能打、不要命。有人上门挑衅,季寒川直接把人按到桌子上,谁也看不出,他纤瘦的身材下能隐藏那么大能量。   可再能打,也比不过对方直接拔刀。   邵佑看完资料,对季寒川说:“你别回去上学了。”   季寒川对此态度随意。林雷说,他在一家火锅店当服务员,虽然辛苦,但每天伙食都不错,有吃有住,节假日还能发奖金、过生日有礼物。他一直问季寒川,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没有遇见邵佑,季寒川这会儿可能会到林雷那边。只是火锅店提供的宿舍不让外人进入,两个少年人或许会凑一点钱,面前在小旅馆开一间房间,捱过这个寒冷夜晚。   但邵佑出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邵佑想认真养小猫,所以他下一句话是:“我读一中,你也来吧。哦,你文科理科?”   季寒川觉得他有病。   邵佑为难,从小猫的眼神里看到不信任。这不怪寒川,是自己没有展示出让他相信的本钱。   但没关系,等到入学的时候,寒川会相信。   邵佑又问了一遍:“文科、理科?”   季寒川干巴巴回答:“理科。”   邵佑笑了笑:“我也是,咱们可以一个班。”   季寒川:“……”他觉得不行。   邵佑很快也觉得不行。   他找了一套卷子,给季寒川做。同时打电话,和陈管家咨询起转学事宜。   这对陈管家来说小事一桩。问题在于,为了一个少爷半路捡回来的少年,有必要吗?   邵佑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有必要。   陈管家觉得,少爷完全是在和先生怄气。   邵佑示弱,动之以情:“他和我说,这次是九十八中一帮混混打他,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他再回去,恐怕也没时间精力读书,最多拿一个高中毕业证,但不一定有命拿——那群人动了刀。”   陈管家十分稀奇:少爷是在服软吗?   为了一个捡回来的小孩儿?   他原本夹在邵佑与邵安远之间,为难。   但邵佑的态度,给了陈管家另一种可能。   对他来说,给季寒川转学,是举手之劳。如果这份举手之劳能让少爷脾气软一点,那很划算。   两人初步达成交易。这过程中,邵佑科学养猫,季寒川很快增重、脸颊也圆润一点。等到伤口恢复,他已经是一个漂亮少年。陈管家见到,也觉得少爷眼光不错。   然后他就听少爷说,希望他收养季寒川。   赶在季寒川十八岁生日之前。   这段时间里,季寒川也在一点点摸索,邵佑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邵佑以为的那么单纯。出身使然,季寒川见过很多乌糟事儿。很多时候,对上邵佑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邵佑偶尔会抱抱他,更多时候是他坐着,邵佑站着,摸摸他的头发。   他没觉得邵佑想和自己“谈恋爱”。二十多天下来,季寒川大致知道,邵佑家里条件很好。他活在天上宫阙,而季寒川的过去是车轮碾过的污泥。   他搞不懂邵佑。   尤其是,邵佑告诉他,他以后会多一个“养父”。   季寒川觉得,自己想不出答案,所以他直接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邵佑笑了笑,说:“想让你好好的。”   季寒川呼吸颤抖。   他有点害怕。   邵佑展现出的一切,都让季寒川判断:我无法抗衡他。   这时候,邵佑怜爱地、温柔地摸摸他头发,手滑下来,捧住季寒川脸颊。   他说:“寒川,你很好看。”   季寒川屏住呼吸。   邵佑说:“看着你,我就很高兴。”   季寒川狐疑地看他。   邵佑笑了笑,说:“好,之前讲到哪里?你这个成绩,去一中,恐怕连十五班都跟不上。”   季寒川:“……”   他茫然地被邵佑按在桌前,讲题,做题。   季寒川基础很差。一张卷子做下来,满分一百五,拿三十分都算超常发挥。   但邵佑好像不介意这个。或者说,他很喜欢自己一点点教会季寒川、让他拿到五十分、六十分的时候。   季寒川慢慢觉得:邵佑是不是在玩儿养成小游戏啊?   只不过他玩儿的不是纸片人。   季寒川想通此节,然后邵佑后续行为,在他眼中,都往这方面靠拢。   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邵佑越来越喜欢有意无意地捏捏他、揉揉他。   在无意中听到邵佑与陈叔叔的电话后,季寒川悟了。   合着邵佑的养成对象,是猫。   那天季寒川做着物理卷子,一路走神。   邵佑问他怎么了。   大概因为先前始终被温柔关照,季寒川并不怕他。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失去。   所以他直接对邵佑说:“我觉得你心态不太健康。”   邵佑一顿,眯了眯眼睛,像是生气。   他其实很忙,学校的课业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唯一的“自由”,就是逗逗季寒川,放松身心。   小猫却说他放松身心的活动不健康。   邵佑问:“具体说说?”   季寒川说:“我是人,不是猫。”   邵佑:“不矛盾。你是我的小猫。”   季寒川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但他长得好看,邵佑见到,也不生气,直白地欣赏。   季寒川干脆说开:“你到底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他一一数:“帮我转学,给我找一个养父。好像都是我获益,你从中能得到什么?”   邵佑看着他俊美的面孔,笑了笑,说:“得到一只漂亮、懂事的小猫。”   季寒川:“……你这样,我没法说。”   邵佑反问:“你想付出什么?”   季寒川慢吞吞说:“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坏人。”   邵佑挑眉,季寒川:“骗我过来,给你暖床。”   邵佑笑了声,知道季寒川话里有很多未尽之意。   他礼貌地澄清:“没有,少看点那种危言耸听的公众号文章,哪有那么多变态。”   季寒川没回答,但他眼神显然在说:你觉得自己很正常吗?   邵佑承认:“不过你说的,好像不错,可以考虑。”   季寒川:“什么?……唔。”   邵佑亲了亲他。   季寒川茫然。   邵佑说:“可以吗?”   季寒川问:“这算什么?”   邵佑说:“不想当我的小猫的话,可以当我的男朋友。” 第168章 可以喜欢   此刻, 邵佑嗓音温和,慢慢讲述。   他三言两语,就能勾勒出过去情境。顺着男友的话, 季寒川好像看到十一月的雨天, 地面水洼映出的霓虹光彩。   不知不觉, 两人成了相互拥抱的姿势。在这个偌大城市、无尽游戏里, 一个玩家, 一个游戏生物, 用最简单的方式依偎。   季寒川的记忆仍然被封存。   可听到邵佑声音时, 他眼前自然而然铺展开一幅幅画卷。   季寒川从中看到自己和邵佑的过去。   海城是沿海城市, 气候潮湿。邵佑住处还好, 装修时做了专门处理,一年四季都保持干燥。但在学校宿舍, 冬天湿冷, 被子像是永远带着水汽。   到开春、梅雨季,墙壁还会挂满水珠, 拖把上要长蘑菇。   这不算什么。   在季寒川长大的地方,没有高楼, 完全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南风天, 瓷砖上也会冒出密密麻麻的蘑菇,一晚就能长出一丛。   邵佑没和他说这个。他锦衣玉食, 捡走季寒川后就把人圈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邵佑没有特地“给小猫最好的”, 但每个季度都有人送各品牌新品的图册给他。邵佑懒得看, 一律给陈管家打理。陈管家给少爷填充衣柜, 顺便也买了季寒川的衣服。   把漂亮小猫打扮得衣冠楚楚。   哪怕再回到之前弄堂,别人看到,都要迟疑一下,这是不是季家小子。   不过邵佑不知道那些贫穷角落有什么。   他没兴趣了解,只想让小猫干干净净窝在自己身边。   他说要季寒川当自己“男朋友”,季寒川沉吟片刻,问他:“我可以拒绝吗?”   邵佑问:“为什么?”   季寒川无语,“难道不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突发奇想?   邵佑说:“你不喜欢我?”   季寒川反问:“难道你喜欢我?”一顿,“我是说,作为‘男朋友’的喜欢。”   如果不补充这句,那季寒川完全能猜到邵佑的答案。   他也不是瞎子,有基础审美,也能留意旁人目光。从小到大,因为脸得到的善意,不计其数。虽然微小,可能是小学时同学递来的一块糖,可能是学校老师多切了一公分的蛋糕。   季寒川都记得。   在邵佑身边待了一个月后,他照镜子,都要感慨一下,觉得镜子里的人与过往自己大不相同。   同时季寒川知道,那就是自己。   长了这么一张面孔,轩轩如朝霞举,眉梢眼角都是俊秀风采。邵佑要是不喜欢这张脸,季寒川才觉得不正常。   但喜欢这张脸,和喜欢季寒川其人,是不一样的。   他和邵佑讲话时,显得从容不迫,像是寻常聊天。   很偶尔的瞬间,季寒川也会自问:我不怕惹他生气吗?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他现在仍然是一无所有。   身上穿的三餐吃的,包括即将要去的学校,说到底,都是邵佑轻飘飘送来的“礼物”。邵佑拥有太多,所以不在意把其中一点分享给季寒川。他大抵知道,哪怕只是“一点”,都能让季寒川的生活天翻地覆。但邵佑不留心这些。   他想失去这些吗?   林雷打电话给他,问起现状,季寒川不知如何回答。他简单告诉对方,说当初学校一群小混混找麻烦,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林雷读完初中就进入社会,听着季寒川的话,一惊一乍。   季寒川说:“应该没事,可能只是有钱人一时兴起。”   林雷心情复杂,小心翼翼问:“寒川,你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季寒川知道他话里的潜台词。他说:“没有。”   林雷问:“你打算怎么办?”   季寒川说:“他好像很希望我好好读书,一天到晚压着我做题。”   林雷庆幸,说:“如果真的是好人,就太好了。寒川,咱们一伙儿人里就你上了高中,你是我们里面的希望啊。如果还能考大学……”就最好不过。   季寒川笑了笑,说:“嗯,我也希望。”但仅仅是“希望”。   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仍然一无所有,身侧的繁花似锦都是虚的。唯一能被抓到手中的,是邵佑灌给他的知识。   弄懂卷子上的题目,在半年后的高考中拿到好成绩。季寒川穷,穷得有自知之明。他在邵佑家里,偷偷查国家政策,知道自己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能申请助学金。   他的人生会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季寒川踌躇、迟疑。他是要顺着邵佑,让对方不要在高考前反悔、收回一切;还是稍微试探,看能不能踩住邵佑底线?   邵佑提起“男朋友”时,季寒川心提起一刻,后面却慢慢放下。   他知道邵佑“喜欢”自己。   但这种喜欢,很单薄,只是欣赏一个好看的摆设。   这对季寒川来说足够了。   所以他判断,邵佑大概只是一时兴起。   听了季寒川的问题,邵佑轻轻眯了眯眼睛。   他长久看着季寒川。季寒川有一刻心虚,但很快和他对视。   片刻后,邵佑笑了笑,说:“可以喜欢。”   季寒川:“……”有病。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搞不懂邵佑。   时间后推多年,“游戏”降临,两人重新披上刚相遇时的皮囊。邵佑向季寒川学着两个人当初的对话,到后面,成了一点一点亲他,然后抱怨:“还说我不相信你呢。明明是你不相信我。”   季寒川感觉到了与当初一般无二的无语。   他揉揉邵佑的头发,看着男友。   两人会在一起很多年,有一个女儿。十八岁的季寒川对未来充满不确信,但这会儿的季寒川知道,无论邵佑抱着怎样的态度与自己开始,至少现在,邵佑对他的“喜欢”,不再单薄如纸片,缥缈若浮萍。   他心上刻着季寒川的名字。   两人说到深夜。季寒川体力很好,可大概是因为和邵佑在一起,不用担心危险,所以他放心地打了个呵欠,眼角带点水光。   邵佑把他抱起来。季寒川错愕。   邵佑一眼扫过,好笑:“你惊讶什么?”   季寒川五味杂陈,手去勾邵佑脖子,说:“没想到你抱得动。”   邵佑:“这有什么没想到。”   他一手在季寒川背后,一手架着季寒川腿弯,往卧室走。   两人都是一米八的个子,日后还会更高些。季寒川自觉骨架不轻,但抱他从阳台到卧室,对邵佑来说,还算轻松。   他多少也是练大的。身上裹着衣服时不显,但衣服一脱,下面就是凝实肌肉。不是那种厚重肌肉块,而是薄厚均匀的一层,覆盖着邵佑修长身躯。   标准的宽肩窄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季寒川意识到什么,心跳加快。   邵佑低头,“害羞了?”   季寒川说:“我们……一起睡?”   邵佑抬脚,卧室门飘开。他漫不经心地“嗯”一声,“不然呢?”   季寒川心跳更快了。   邵佑感觉到。他把季寒川放在床上,随后顺势坐下来,就在床沿边。   因为方才姿势,季寒川的短袖被蹭上去一点,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   他腰肢劲瘦,虽然光线暗淡,但仍能看到腹肌。   邵佑勾了勾唇角,说:“想吗?”   季寒川:“唔——”   他还真认真想了想。   季寒川眼神问:之前有没有过?   邵佑抬手,手指一点点摸季寒川脸颊。从面颊边缘,一直摸到脖颈。   又成了之前的姿势。他手指轻轻松松,摸上季寒川颈侧动脉。   “游戏”在召唤他、命令他。   邵佑知道,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不再是血肉。当然,现在拿一把刀子捅他,依然会流血。可在游戏世界里,玩家身体可以刷新,NPC更是连记忆都要更换。说到底,他们还算是人吗?   捅邵佑一刀,流出的血,真的是“血”吗?   邵佑自己都不知道打答案。   他回答:“这里什么都没有。”   季寒川有点遗憾。既然什么都不准备,多半是因为在这个时间段,自己和邵佑还没发展出下一重亲密关系。   他骨子里还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眼下好不容易与爱人相聚,又知道不久后就会分离。两人在一起时,女儿被送走,难免想入非非。   季寒川说:“那算了,睡吧?”   邵佑说:“嗯,睡吧。”   这会儿已经很晚,挂钟时针转过十二点,玩家们各有遭遇。只有季寒川,安安心心在“祂”床上睡着。   作为“祂”,邵佑其实不需要睡眠。但难得有机会,所以他从善如流,抱着季寒川闭上眼睛。   身体沉寂,意识却升上高空。他睁眼,身体消失了,唯有一双眼睛,俯瞰大地。   他看到郊区那辆出租车。宁宁百无聊赖,已经下了车,在黑暗中溜达溜达。走到一半,她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天上绯红色的月亮。   宁宁瞬间笑了,甜甜叫:“爸爸!”   邵佑出现在她身边,把女儿抱起来,身形一闪。   宁宁坐在云上,问:“寒川爸爸呢?”   邵佑说:“他睡了。”   宁宁懵懵懂懂点头。   邵佑补充:“想玩什么?”   宁宁和他一起,看着遍布在海城内的玩家们。   学生身份的玩家大都集中在一中新校区宿舍,提心吊胆。   有人查寝,身影在宿舍门前晃动,最终停留。   宿舍里,左雯默默想:外面那个东西,好像已经在门口站了十分钟…… 第169章 宿舍   一中三个年级, 一共两千余名学生,有一半在校住宿。   住宿生里,又有一半会在周末回家, 另一半在学校久留, 家长偶尔探望。   这是海城最好的高中之一, 国人看重高考, 所以一年的聚少离多不算什么。“左雯”这个身份, 也是长久住校的一员。此刻宿舍里, 除了她以外, 还有两个女生。   她不记得老校区布置。只是新校区因成绩愈来愈好, 拿到越来越多拨款, 所以在宿舍建设上很大方。统一的四人间,上床下桌, 白日来看窗明几净。   一中对住宿生有一套管理制度, 颇为严格。虽然没到“垃圾桶不能放垃圾、桌上不能摆书”的地步,但好不到哪去。宿舍里的衣服杂物全部要收进柜子, 不许挂床帘。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宿舍全貌。   左雯抱着“这是游戏第一天”的心态, 听从学校老师安排, 给家里人打电话,然后得到“别想太多, 学校也真是, 搞七搞八的……哪怕不上课, 也要好好看书学习”的要求。   大部分玩家和她类似。   白天, 几个眼神下来,她就和同班的另一个玩家方良“相认”。只是方良是男生,到了晚上,她还是得一个人回宿舍。   除了她之外,宿舍现在睡这的两个女生都是NPC。她们和左雯关系一般,是最标准的相敬如宾舍友。左雯在班上的好朋友另有其人,让她比较庆幸的是,那个女生家在本地,已经第一时间回家。   后来跟大部队回宿舍,左雯抱着少做少错的念头,早早洗漱完,上床,腿上摊着一本单词书,心中思索。   这局游戏显然不对劲。   一切开始太快了,简直像是下马威。   因为白天的动乱,所以到晚上,熄灯以后,左雯不是很敢睡。   她理智觉得,一百天的游戏,这会儿仅仅是第一天,不会出乱子。   感情却想:白天已经出过乱子了,不能用平常心态看这一局。   说到底,“三分之一”原则是玩家们自己摸索总结的经验。可其中并没有科学统计。   如果一味迷信,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二月底的天,仍然很凉。学校对学生很大方,宿舍安装了空调。   据说十二点自动断电,但至少之前的几个小时,学生们可以享受暖风。   左雯偷偷看一眼腕上手表。运气很好,是荧光的。指针转动,已经超过十二点。   不知什么时候起,宿舍里的风声停歇下来。   左雯悄悄把自己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不敢乱动。宿舍的床毕竟是木板,翻身时会有轻微响动。外面那个影子停留很久,左雯不受控制地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是再吓唬自己。可那个影子……   不能不在意。   一在意,心里就冒起细密惊恐。   走廊上是不关灯的,所以才能透过门缝见到一点影子。   左雯咽了口口水,然后绝望地发现,在这一片寂静中,连吞口水的“咕噜”声也大得惊人。   因为空调关闭,宿舍里的热气儿一点点散去。左雯心慌意乱,想:睡着了就没事了。   可她睡不着。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在意那一道影子。也许真的是查寝的楼管,还不准人家走到一半停下来玩手机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左雯的呼吸平顺很多。她分不清时间过去多久,自己兴许已经小睡片刻。   要不要看看那道影子还在不在?   左雯扪心自问。   她手捏着被子,掌心里都是汗,把捏着的那块被子也搞得湿乎乎。左雯甚至怀疑,如果多睡几个晚上,那块被子兴许会带上黄渍。   她倏忽焦虑起来,不敢睁眼。   忍不住想:万一“睁眼”是触发死路呢?   “游戏”就是这样的,总有奇奇怪怪的规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纹丝不动。   这毕竟是第一天。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同宿舍,隔壁床,一个女孩儿翻了下身,砸吧两下嘴巴,嘴里跑出一串梦话。   左雯心跳一滞,血液迅速奔流到脸上。   她牙齿“咯咯”想,整个人都要被恐惧淹没,眼角有了细小水花。   心里祈祷: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哪怕进来,也先去找NPC!   ——要睁眼看看吗?   不、不了。   ——可能门缝里那团影子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就一定是好事吗?!这可是“游戏”里啊!   第一眼看不到,眨一下眼睛,第二眼,没准已经贴到面皮前。   左雯心脏狂跳。   她这晚辗转难眠,不知给云端上的父女俩贡献了多少零食。   宁宁很困惑,问:“可是那个阿姨已经走了啊。”   走了很久。左雯闭上眼之后,“它”就悄然挪开,去下一个学生不听话、不好好睡觉的宿舍门口。   如果在这时候,宿舍里发出一点声音,“它”就会得到允许,闯入。   把床上违反纪律的学生揪起来,“教导”一番。   宁宁人很小,两条细腿在云上晃啊晃,看起来无忧无虑,嘴巴里说着残忍的话:“可她还是那么害怕。简直就像被抓住的人是她。”   她背后是那轮绯色的月亮。   按照科学观念来看,月亮离云层很远、很远。   可事实上,海城的月亮,就在宁宁身后。冷漠地看着这座城市,只有视线落在某栋建筑物中熟睡的季寒川身上时,才有一点温柔。   邵佑回答:“人类就是这样。”   话音出口,他微微一怔,思忖:人类?   我为什么要直接说“人类”?   是因为之前和寒川的对话,让我有了不同想法吗?   他思虑颇多,宁宁却无知无觉。她顺畅地接下爸爸的话,说:“对哦,人类就是这样。”   世界上本没有鬼。   人多了,就有了鬼。   他们因未知而惊恐,因不可名状而惧怕。   宁宁兴致勃勃,去找另外的几十个教职工身份、已经分散到城市各地的玩家。   她在这一局游戏中的成长,比在前面十数局游戏中成长的加起来还要多。   季寒川大概会很惆怅,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赚钱给女儿买衣服,可宁宁根本没穿多久,就要换新。   六点钟,天色慢慢被擦亮。   虽然已经如春,可白天仍然很短。一天有近十三个小时处于黑夜。   等到晨光熹微时,载着周鑫奔驰一夜的出租车消失。周鑫仍然昏睡,又过了半个小时,天色朦胧,他恍惚地从地上爬起。   周鑫环顾四周,毛骨悚然。   自己竟然在一片墓地里!   他想到昨夜场景:一望无际的黑暗,窗户上贴着的那张溃烂人脸。此刻回想,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泥土的痕迹。   周鑫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有很多联想,但此刻,料峭春寒让周鑫打了个喷嚏。   郊区比市区凉很多,他很快手脚冰凉。手机没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鑫走了很久,终于见到马路。他摸摸口袋,心下稍安:还好,身上带了纸币。   只是这会儿,从口袋里掏钱,他却摸到几张异样触感的纸页。周鑫身体僵硬,想到什么。他把那几张纸页掏出来,看了片刻,“卧槽。”   竟然是冥币。   周鑫心中混乱。   准确地说,是冥币夹杂着纸币。   一辆大巴从远处开来,上面写着:杭市至海城。   周鑫顺利上车。这里似乎离客运站不算很远,买票花费不多。车上有空调,暖暖和和。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被冻得发僵的脑袋开始转动。   虽然不记得昨天身上具体有多少钱,但两三百差不离。   这会儿看,纸币冥币加起来,却只有一百不到。   周鑫搓着手,瞥一眼旁边的中年人,小声问:“哥,你有充电宝不?”   对方抬了抬眼皮,看向他。   周鑫心中瑟瑟,想:我总不会那么倒霉吧,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应该……不会吧?   他视线稍微偏了偏,看着窗外天色,给自己打气。   旁边的男人问他,手机是什么接口。   周鑫摸出手机看了片刻,“就一般安卓。”   男人这才慢慢摸出一个充电宝。周鑫看着他的手,觉得这双手仿佛橘子皮,褶皱、粗糙。   插上充电宝后,手机过了会儿才能亮起。大概是因为被周鑫打扰,男人也没什么睡意了,有一句没一句和周鑫聊天,问他怎么大早上在那里。   周鑫苦着脸,“大哥,你猜猜看?”   他其实有点摇摆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说。   男人打量他片刻,“和老婆吵架,被扔路上了?”   周鑫一噎,“我还没结婚呢。”   男人说:“哦,那就是和女朋友吵架?”   周鑫叹气,心道:算了,不管他信不信,反正之后谁也不认识谁。   他瞅一眼手机,电量缓缓增加,已经到20%。   周鑫慢吞吞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   男人也只当他扯淡,此刻道:“你说。”   周鑫大致描述了下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把男人听得一愣一愣。   周鑫看他的表情,苦笑:“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讲故事会?”   男人道:“不是,我是想到一个传闻……”   周鑫眨了眨眼,“传闻?”   男人:“这条路上,死了不少人。”   周鑫哆嗦一下。   男人笑话他:“看你,怎么那么胆小。”   周鑫:“唉,哥,我……”   男人:“有人死了,就会来一辆出租车,拉他‘回老家’。”   周鑫皱眉:“回老家?”   男人:“祖坟啊。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头七那天。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捧香火。”   周鑫“嘶”了声,惊疑不定。   男人:“据说啊,那个车的司机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哥,之前也是干出租的,后来出车祸了,反倒能吃公家饭。”   他一顿,继续道:“这人倒是个实诚生意人,走白路的时候呢,不坑蒙拐骗,从来不绕远。到了走夜路,也照旧好好做生意,收钱赚钱。人家多给了吧,他还给回找。不过呢,都是新生的孤魂野鬼,身上也没多少零碎。所以啊,贴钱居多。没办法,活人也不能在人还没拉火葬炉的时候就给烧钱,那成什么了。”   周鑫眼皮缓慢眨动,在男人说“和我差不多大”时,他视线在男人脸上勾了一圈。   他心想:昨天晚上,其实我没太看清那个司机长什么样啊。   这么一想,周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勉强说:“这样啊,没想到还有这种——”   男人倏忽朝他笑一下,露出一口黄牙,“你看,我和你昨晚见到的那个司机像不像?” 第170章 动摇   周鑫脑子“嗡”一下, 浑身鸡皮疙瘩起立,张着嘴巴,心脏在男人说话的那一刻骤停!   他几乎要再次晕过去。   可男人眯眼看了看他, 笑道:“怎么吓成这样?”   周鑫惊魂未定, 看着对方。   晨光从车窗照进来, 落在男人肩头。   周鑫打了个哆嗦, 磕磕巴巴, 说:“不像、不像。”   男人坐回位置, 语气恢复正常, 不像之前那样刻意压低、吓人。他闲闲道:“小兄弟, 你也忒胆小。”   周鑫呐呐不言。原本想从男人身上套点情报, 没想到是自己收了个惊吓大礼包。一直到车子开进市区,他身上才回暖。   手机充电到60%的时候, 他把充电宝拔下来, 向男人道谢,说:“多亏了哥你, 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去。”   男人说:“这有什么。出门在外,互相帮忙, 应该的。”   他打量周鑫。周鑫后知后觉, 自己刚刚的夸张反应,没准也把人家吓到。   他不以为意。一个NPC, 还是个故意吓唬自己的NPC。之前听李青他们谈论季寒川的话, 似乎是觉得, 不止一中, 整个城市都会渐渐混乱、出现鬼怪。周鑫心道:要真有鬼,最好第一个去找你。   车子停在客运站。   周鑫下车,与男人道别。对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离开客运站后,周鑫左右看看。他其实很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李青那伙儿人显然打算独善其身,不想沾上自己这个包袱。可这会儿周鑫明知道自己身上有问题,当然更想拖人下水,不愿单打独斗。   他翻微信消息。一晚上功夫,微信被刷爆,各路人马打探消息。还有工作群、各个班群,全部是99 。   周鑫翻看片刻,心烦意乱。   这会儿天色更亮了,天际尽头一片薄青,看不出昨夜绯红月色。   邵佑在床上睁眼,季寒川已经起床,正轻手轻脚穿衣服。   他对旁人视线敏感,此刻回头,脸上带一点笑,说:“早上好。”   邵佑没什么表情,去拉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穿着清爽短袖,头发带着初醒时的凌乱,问邵佑:“早上吃什么?”   邵佑沉思片刻。   季寒川见他这幅样子,干脆靠近一点,去捏邵佑脸颊。   邵佑眉毛轻轻拧起,倒是不生气,说:“楼下有早市。”   季寒川:“嗯,我去买?”   邵佑抬手,扣住自己脸颊上作乱的季寒川手指。他温柔地让掌心覆盖寒川手背,而寒川掌心贴着自己脸颊,薄薄一层软肉,能感觉到寒川手心的温度。   这么温柔、平和的早晨,于邵佑而言,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季寒川没有记忆,他低头看邵佑,觉得他大概在追忆什么。   季寒川给他时间。   他轻声说:“你再躺一躺,我去洗漱?”   邵佑抬眼,“嗯”了声,却还是扣着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有点好笑,不太认真,要把手抽出来。他喃喃说:“你这样子,像是赖床的小朋友。”   邵佑眯了眯眼睛。   他蓦然起身,反手把季寒川扯来,压在床上。   在季寒川倒下的时候,邵佑又很细心,用手垫在他脑后。   季寒川彻底笑出来,说:“做什么?——唔。”   邵佑低头亲他。   这个吻很绵长,一直亲了许久,把季寒川亲得乱七八糟。   邵佑才坐起来,礼貌地说:“你再躺一躺,我去洗漱。”   季寒川偏了偏头,“做什么啊,这么记仇?”   邵佑微微笑了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季寒川说:“爱你?”   邵佑回答:“没听清,再说一遍?”   季寒川懒洋洋坐起,身体往前,手臂勾住邵佑的肩,轻声说:“爱你、爱你……”   他们又亲到一起。   难得清晨,没有其他事需要做,可以随意消磨。两人在床上待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磨磨唧唧下床,去盥洗室洗漱。   洗手台上摆着两个牙杯,亲密无间并在一起。   季寒川咬着牙刷,嘴巴里的泡沫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含含糊糊,还是那个问题。   早上吃什么呀?   邵佑认真想了片刻,回答:“一起下去看看有什么吧。”   季寒川笑了下,吐掉嘴巴里的泡沫,再“咕噜噜”漱口。最后清清爽爽,再吻一下邵佑。   他身心放松,男友在身边,权当自己在度假。很偶尔的时候,才想到其他玩家。   但真的“偶尔”,想一刻,看到邵佑在自己身边,季寒川就安心下来。   真的没什么需要操心。   不会死人,那还有什么值得害怕?   季寒川放下牙刷的时候,想了一瞬。   他很随意地觉得:不过玩家们难免要一次次受惊吓,不像是会死人的局里,一次性结束。   季寒川手臂上有绷带,内衬还要穿短袖。   下楼前,邵佑拉开衣柜,给他找了件宽松外套。   季寒川对着镜子看了看,说:“看起来有点坏。”像是骗女孩子心的渣男。   邵佑说:“我们穿一样的。”   季寒川立刻:“好啊。”   从邵佑昨晚讲述的过往看,季寒川觉得,他们真正读高中的时候,自己可能不会这么心无芥蒂,直接和邵佑穿情侣装。   时光荏苒,二十余岁的季寒川不知道十八岁的自己是怎样的人。漫长时间、邵佑的陪伴,以及在这过程中的学习成长,都让他变得截然不同。   两人一起下楼,去早市。虽然赖床一小时,但这会儿也不过八点多,早市人声鼎沸。   两人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季寒川边走边吃。   邵佑突然叫了声:“寒川。”   季寒川咬一口煎饼果子中的麻叶,酥脆可口,能听到“咔嚓”响声。他腮侧塞满食物,不像小猫了,像是一只藏了很多储备粮的松鼠。比平时慢一拍地转过脸,“嗯?”   脸颊上还带一点碎渣。   邵佑抬手,锢住季寒川下巴,用拇指抹去男友唇边的油渣,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季寒川眨眼。   邵佑说:“我有点……被诱惑到了。”   季寒川心有所感,说:“你想学电影里?与君相恋一百次?”   邵佑没说话。   他是这一方天地主宰,此刻心情一沉,于是原本明媚的天色迅速沉下。旁边的早市小摊老板看一眼天空,嘴巴里嘟囔:“会的落雨伐。”   季寒川不以为意,又低头,咬一口煎饼果子。   鸡蛋的香,酱料的咸,面饼的酥,还有各种配料混合起来的味道,一下子涌进他的嘴巴里。   他说:“很好吃。”   邵佑温柔地看着他。   季寒川说:“以后也还想吃。”   邵佑叹气。   他手滑下来一点,去勾季寒川肩膀。   又往下,放在季寒川腰上。   外套宽松,所以摸不到男友腰线。邵佑显然遗憾,但季寒川说:“你要尝尝吗?”   邵佑那份还被他提在手上。   他对上季寒川的眼睛。寒川眼里是清亮的信任,像是完全不知道,刚刚邵佑心里,有多可怕的念头转了一个弯。   他还是相信邵佑,觉得邵佑不会伤害自己、不会顺从游戏的命令,让季寒川永远留下。   哪怕邵佑刚刚真的动了念头。短短一瞬,他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他:你确定自己可以赢过“游戏”?   不确定。   又问:这三十天过完,寒川又要离开。这次是初始世界,有所不同。但之前的一百多个、之后的无数个游戏,寒川都会离你很远。   你愿意吗?   邵佑原本愿意。但经历了这么一个平凡清晨之后,他动摇。   是赌一个不知结果如何的未来,还是要虽然惨淡,可至少切实拥有的现在?   把寒川留下来,他们会在一中老校区里重复过往的十天、二十天、一百天。这样无穷无尽,可至少两人都在,朝夕相处,永不分离。   邵佑原本觉得自己能在前一个选项中坚定不移。   到现在,短暂动摇后,他又重回决心。   寒川不喜欢那样日复一日的刻板生活,不愿意被“游戏”束缚,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思想只知道重复的工具。   而邵佑不想让季寒川不快乐。继续走下去,寒川或许是痛苦的,孤独又寂寞,但他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在重压之下去抗争、有自由。身无枷锁。   邵佑温柔地想:这就是我的小猫。   我的寒川。   我的伴侣。   我们有一个女儿。虽然女儿的由来十分意外,但我们是一个家庭。   他心情轻松起来,和季寒川商量,接下来几天,如果不想去学校,那可以花点钱,包一个游乐场,带宁宁痛痛快快玩一天。   季寒川考虑片刻,说:“可以吗?”   邵佑带着某种补偿心态,说:“可以,陈叔会办。”   季寒川笑了下,“理由呢?”   邵佑想了想,说:“我们认识一百天纪念日?”   季寒川在心里算了下日子,无语。   竟然真的快到一百天整。   他侧头看邵佑,心道:不会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季寒川说:“好啊。”   他们在回到小区,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楼下散步。   季寒川觉得,如果直接上楼,那吃过早饭之后,十有八九又要亲昵,保不准什么时候擦枪走火。   但凡有一次擦枪走火,那接下来十天、三十天,八成都要在床上过。   季寒川咬下最后一口煎饼果子。邵佑从口袋里掏出湿巾,让季寒川擦手。   季寒川一边擦,一边左右看。他见到一个人工湖,走近了,还有鲤鱼。   天冷,湖水冰凉,鲤鱼也呆头呆脑。   季寒川想了想,从邵佑那份煎饼果子里取了两块麻叶,然后叫宁宁出来,带着女儿喂鱼,玩儿得不亦乐乎。   一边喂,一边叮嘱邵佑:“你也快吃啊,都要凉了。”   邵佑好笑,在一边看那对父女,心中沉甸甸暖意。   宁宁自己不能吃东西,不过昨天晚上吃得很饱。夜晚很长,所以玩家们经历的惊心动魄更多。她很大方,把手里的麻叶碎撒下去,不和一群蠢鱼计较。   季寒川留意到她手腕空出的一截,再看女儿脸颊,原本肉肉的小脸,这会儿能看到一点尖下巴。   季寒川笑了笑,说:“宁宁又长大了。”   宁宁挺胸抬头:“嗯!”可以让爸爸量身高。   季寒川说:“去买新衣服吧?”   宁宁眼前一亮:“好呀!”   季寒川兜里没钱,比上一次重启中更窘迫。但这回,他转头看邵佑。   邵佑认真严肃地吃煎饼果子。   季寒川确信:嗯,有个小金库。 第171章 发起   陈管家雷厉风行。早晨十点, 他给邵佑发了个地址,说那里是一个心理咨询室。   季寒川而今看到这几个字,就想到老校区的大蜘蛛。   他颇疑虑,看了眼邵佑。邵佑微笑, 扣下手机, 说:“去聊聊。”   季寒川放松下来,“好。”   邵佑说:“约在下午两点,问咱们要不要司机来送。”   季寒川这才记起, 在邵佑昨天的讲述中, 他捡到自己那一路, 都有司机在。甚至于, 如果不是司机选择那天的路, 邵佑根本不会见到自己。   他从脑子里揪出邵佑口中司机的称呼, 问:“是郑叔?”   邵佑想了想,不确定:“应该是。”   季寒川说:“很久不见他了。”   邵佑笑了笑,“他一般给我爸干活儿。”   季寒川仔细看他。在那个“叛逆少年捡到小猫”的故事里, 邵佑对自己父亲态度平平, 父子之间隔阂深深。但到现在, 再提起邵安远,邵佑出奇平静。   季寒川想,也能理解。   不论是在过往十年中, 邵佑与父亲和解。或者干脆因为“游戏”缘故, 邵安远另有变故, 所以邵佑能放下。总归, 他不再像是一百天前那样,满肚子不解愤懑。   两人讲好。借着心理医生的话题,邵佑顺便和陈管家提了句游乐场包场的事。陈管家大概习惯小少爷以小猫的名义突发奇想,十分麻木,说:“行,我去联系一下。”   邵佑叮嘱他:“不要超过九号。”   否则季寒川又要重启。   陈管家无奈,“赶这么急?”   邵佑有理有据,“否则日子过了,算什么纪念日。”   陈管家嘀咕:“到九号不也是过了。”   他们挂电话。接下来半天,两人出门逛街,在童装区久久停留。买了很多衣服,邵佑签单,让直接送到家里。   等到一点半,司机直接在商场门口接。陈管家想到什么,又打电话告知:“你之前说的那个医生,不出意外会明早就走。”   邵佑应了声。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说:“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去一下电子城。”   邵佑可有可无地答应。   季寒川慢慢剪辑视频,把昨晚录下的鬼影录像照旧裁成半秒长度,一个个分开。   他心思一动,想:其实可以试试,如果直接删掉……   他手上操作。   旁边,邵佑原本闭目养神。在季寒川按下删除键的时候,他睁眼,看了看自己男朋友。   恰好季寒川侧头看他。   两人对视,什么也不说,但眼神已经透出他们的意思。   季寒川晃晃手机,无声问:你感觉到了?   邵佑不说话。他原本随意放在腿上的手往外挪一些,去勾季寒川手指。   季寒川笑了下,换左手拿手机。两人牵手,前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嘴角微抽。   老郑表情复杂。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谁能想到,竟然是这种发展。   他隐晦地看了眼季寒川。那少年人右手与少爷握在一起,身体靠在车门上,视线仍然紧盯手机。虽然右手不能用,但左手依然很灵活,手指在屏幕快速跃动。   视线往上一点,能见到季寒川面孔。头发微微垂下一点,不至于遮挡脸颊。   老郑家里有个女儿,正值青春萌动。他有时候也担心,自家白菜长大了,会不会有猪来拱。去女儿学校开家长会,也要暗暗打量一下放学时的学生,看有没有哪只俊俏的猪。   啊不,好看的男孩儿。   老郑想:如果季寒川和自家闺女一个学校,自己恐怕得多花点心思担心。   可季寒川非但不在,还被少爷牢牢扣死。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唇角一勾,转头和少爷讲话。老郑算是和邵佑打过很多交道了,之前一直觉得,少爷性格冷,恐怕是压力太大。看着老板给少爷安排的课业,老郑自己都打退堂鼓。想到自家闺女,更是觉得,哪怕只分一半给闺女,囡囡都要哭爹喊娘。   最先捡到季寒川的时候,周围人各有各的担忧。到现在看,到好像季寒川给少爷带去一丝人气儿。   邵佑:“郑叔,开车。”   老郑回神,尴尬地笑了笑,专心看眼前。   邵佑收回视线,觉得掌心微微酥痒。是季寒川在挠他。   季寒川剪出十多条视频,然后删掉一半。在这过程中,邵佑觉得有浅淡力量一点点流淌进自己身体。   坦白说,杯水车薪。   黑影是这局游戏里最麻烦的东西。不是说多吓人,而是这玩意儿能增殖,杀一个NPC就多一个黑影。前期还好,后期越来越多。   虽然每次重启都会重回初始数量,而且季寒川处理了陈老师、自己昨晚又召来一个弄死,但剩下四个黑影,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又发展出十数个同僚。   这就算了。一旦NPC发觉这玩意儿能录进手机、传播进网络。那之后每一次视频复制、下载,都会让黑影数量几何式上升。到后面,彻底控制不住。   邵佑经历过几次后面场景。海城会彻底沦为人间地狱。活人数量越来越少,一个城市中,鬼恐怕比人要多。   邵佑对此兴致缺缺。   他的目的是吓人。可玩家对黑影麻木了,就吓不到人。   季寒川整理好小视频,恰好郑叔停车。   陈管家约给他们的咨询室在商业区,一所大厦内。季寒川下车的时候,抬眼看着面前的楼宇。   邵佑从另一边下。这回儿绕过来,问:“怎么了?”   季寒川说:“在想,里面有多少人。”   邵佑:“嗯?”   季寒川:“之后里面的人会遇到什么。”   邵佑无奈,说:“不要想这么多。”   有些事没法控制。   如果可以选择,邵佑知道,不止玩家,连NPC的死亡,寒川也很不乐见。   但在“游戏”中,邵佑只能做到保住玩家。对NPC的一次次死去、复活,无能为力。   他甚至需要游戏里出现充足死亡人数,来躲避“游戏”探查。   季寒川理解。两人上楼,到陈管家发来地址中提到的楼层。进门后,心理医生的助理先端了杯茶。   季寒川垂眼,恰好看到茶杯里的玫瑰骨朵儿。   季寒川:“……”   邵佑笑了下,问助理:“还有其他茶叶吗?”   助理一愣,回答:“菊花、青柑……都有。”   邵佑说:“换一种吧。”   过了片刻,助理递来一杯新茶。季寒川抿了一口,唇齿生香。   他对邵佑说:“也没必要这样。”   邵佑:“没什么‘没必要’。”   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他掌心有热茶,身边有男友,恣意舒适。   陈管家约心理医生,是为了确认少爷的状态,季寒川只是附带。   两人知道这点,更知道心理医生的询问不会有什么结果。   城中灵异事件来势汹汹,心理医生其实刚送走一个类似情况的客人。此刻翻看助理整理出的简要描述,他心里有谱,开始和邵佑、季寒川谈话。两人都是无所谓态度,这倒是让心理医生有些惊讶。   等他们离开,心理医生回复陈管家: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其实略为违反职业道德。但他拿钱做事,不觉得有什么。   陈管家看了,略略放心,转头忙起游乐园的事。   这会儿,他还没想到,接下来几天,类似邵佑学校中的状况越来越多。几件传入陈管家耳中,有邵佑的事儿在先,陈管家略为迷茫。如果不是邵佑先前言之凿凿,他未必会信。但经历了小少爷的讲述、心理医生那句“不像是玩笑”,陈管家三观被打碎,此刻摇摇欲坠。   邵先生这会儿出国,很多势力不能动用。但陈管家在邵先生身边多年,其他人多少给他面子。他有意打听,私下听到更多消息,暗暗心惊。   联想到少爷的情况,陈管家当机立断,打电话给邵佑,提出既然学校停课,那邵佑不如去国外待一段时间。至于学校恢复之后要不要回来,那以后再说。   实在不行,邵家又不是请不起一对一老师。大不了远程授课,直到高考。   邵佑是真没想到,这次重启里,能产生这么大蝴蝶效应。   这会儿是重启第六天,他若有所思,问季寒川:“陈叔说,我可以出国。”   季寒川:“……搞什么?”   其他NPC就算了,可邵佑不止是一中学生,还是本局游戏的核心、控制一切游戏生物。   邵佑:“我会拒绝他,不过。”停一停。   季寒川:“什么?”   邵佑:“之前林医生离开,现在,我觉得,可能其他人也可以离开。”   季寒川缓缓眨眼。   邵佑笑了笑,眼里含义深深,说:“学校的楼管、半夜公交车的司机、外卖店老板……”   季寒川看着他:“你确定?”   邵佑问:“可以吗?会有点辛苦。”   季寒川笑了下,“没什么不可以。”虽然晚了几天,但他终于把这句话送还回去。   投桃报李。算两人间的一个默契小游戏。   邵佑俨然想发起一场狩猎。   不再是游戏生物围剿玩家,而是玩家猎杀游戏生物。   在游戏生物“离开”之后,他们身体里的力量,会回归本源。   在本局游戏中,这个“本源”,就是邵佑。   邵佑此刻这么说,很明显,林医生离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增强。只是没有话头,不好对季寒川直说。   可怜林医生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按死在襁褓,为他人作嫁衣裳。   当然,一局游戏中,总要用鬼怪魍魉,不能只剩邵佑单打独斗。   在一批游戏生物“离开”时,根据平衡规则,会有新的生物苏醒、诞生。但他们太弱太弱,完全是被邵佑控制的蝼蚁。   双方实力差距越来越大,邵佑是金字塔顶端唯独剩下的怪物。   季寒川补充:“不过,我一个人可能有点麻烦,要找人帮忙。”   邵佑无所谓,说:“好。”   季寒川想了想,进一步觉得:“这么做,对他们也好。”涨涨胆子,能活更久。   至于这批玩家进入其他游戏后,会给其他局的“祂”带来什么麻烦,不在季寒川考虑范围之内。   “只不过,”季寒川问,“已经‘够了’吗?”这一局中收取的恐惧情绪?   邵佑暗示性地舔了下唇,说:“还差一点没吃饱。”   季寒川:“那晚两天?”   邵佑:“不用。”   季寒川挑眉,邵佑凑过来,亲了亲他。   然后说:“嗯,这就够了。” 第172章 召集   时隔多天, 李青接到季寒川电话。   季寒川开门见山,“出来谈谈。”   李青沉默,有点摸不准对方要做什么。他斟酌,问:“你有什么打算?”   季寒川说:“不会害你。”   李青:“……”   这种保证, 如果由其他玩家说出来,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但如果是季寒川?   李青考虑片刻,说:“好。在哪里见?”   季寒川报了个地址,“我租了个会议室, 直接过来。顺便联系一下其他人, 能叫多少叫多少——我手机号就是微信, 待会儿加一下, 拉个群。”   李青答应。等电话结束, 他微微拧眉, 后知后觉:他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这倒是很简单。   有陈管家在,很多事都很方便。   李青依言加了季寒川微信、拉群。群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身份为老师的玩家。   学生玩家里, 十个有八个拿老人机, 联系起来颇为艰难。   最后, 李青打了个电话给姚光远。姚光远这才知道玩家开始抱团的事,略觉诧异:“要搞什么?”   李青说:“不知道,是你那个川哥要求。”   姚光远沉思。   李青听出他犹豫, 反倒意外:“我以为你会直接上阵。”   姚光远沉吟, 选择性道:“这几天, 学校里没有死人。”   李青说:“不知这几天, 之前几十天,都没死人。”   姚光远:“但之前几十天,还有个共同点:每次大规模死亡,”无论是一夜醒来发觉身侧同学成为尸体,还是林医生化身的蜘蛛大开杀戒,“都是最后才发生。”   李青说:“你有什么想法?”   姚光远:“我不确定。可或许,这局游戏中,有‘正方’存在。”   李青一顿,“你说正方NPC?”   他听过这个传言。   姚光远松口气,“嗯,你也知道?”   他走出宿舍,转到校园内,看身侧枯树。还没到春天,只有一蓬迎春花招展地开着,其他地方都显得光秃秃。   李青:“不是说正方NPC也不一定是好东西?和这局有关吗?”   姚光远:“只是一个说法。你不知道,这两天,学校虽然没死人,但有其他动静。我找人问过,他们都被吓得不轻。可也都和李子安、方良他们一样,吓吓就完事儿了,到最后,什么都不发生。”   李青陷入沉默。   两人共享着过去几十天的记忆。董佳泽其实也一样,但说来,还是姚光远和李青打交道更多。李青知道,姚光远虽然看起来懒懒散散,但在玩家中,总是颇有话语权。刨去季寒川,他们两个,算是玩家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两人商量,李青:“你的意思是,不想蹚浑水?”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如果姚光远这么觉得,那很多事,李青也要重新考虑。   姚光远找了张石凳坐下,“我在想季寒川。他很奇怪。”   李青:“嗯,然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和姚光远谈谈。   姚光远:“邵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NPC吗?我稍微打听了下他的身份。”一直待在学校,学生们也无聊。复课的事儿提了又提,总没下文。虽然家长们的不满越来越多,学生倒是挺开心的。可开心过后,想到高考,又难免忐忑。   他们聚在一起,姚光远从中套话,意外得知,其实上学期时,邵佑还在一班。后来季寒川转学过来,邵佑方跟着季寒川,去十五班。   他描述了下。李青说:“NPC的故事线一般都很完整,这没什么特殊。”   姚光远:“可能是我想太多。”   李青:“不过季寒川厉害过头了。我一直在想,‘游戏’降临之前,他会是什么样——而且,你这个说法,其实反倒解释为什么季寒川一直和那个NPC绑定。都能为了‘季寒川’追到十五班,足以说明他们关系真的密切。那个NPC能直接让林医生走人,家世背景也不错。季寒川被缠上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往下演。”   姚光远:“是吗?”他思考,“可能吧。”   李青旧事重提:“所以,季寒川那边……”   姚光远说:“我们先来确定一下。他之前做了什么?”   李青:“那段视频。播放后就能通过里面掉的东西恢复记忆,这肯定是从前一次重启里保留的,可到底要怎么保留?”   姚光远:“我在想,他胳膊上的伤。”   李青“嘶”了声,“太狠了。”   姚光远:“嗯,感觉我做不到。”   李青补充:“再有,抓鬼影的办法,他也直接告诉我们。”   姚光远:“他在反抗‘游戏’。”   李青不答。   姚光远:“他在想办法杀鬼,而且真的做到了。”   李青轻声说:“上一局,我也想过,但做不到。”   姚光远记起什么,问:“他提升那么多……会不会只有这种玩儿法,才能获得提升?”   李青回答:“不知道,但说这么久,我突然想赌一把。”   能好好活着,谁不愿意更光彩一点?   季寒川把时间定得很紧。当天下午四点,玩家们陆续抵达。   季寒川找了家酒店会议室,里面陆续聚拢起几十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他们大都迷茫,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季寒川到的很早。   他让玩家们先坐。李青和姚光远一脸欲言又止,被季寒川无视。   他们两个,加上董佳泽,还有后面聚拢过来的陈铭,一起坐在最前排。陈铭问:“周鑫呢?”   李青摊了下手,“不知道。”   姚光远说:“可能被吓疯了。”   李青想了想:“嗯,可能。”   他用眼神问:你不是说不死人吗?   姚光远摊手,示意:也不矛盾。   一直到四点出头,不再有玩家陆续进门。季寒川才走到最前。   他手上抱了个笔记本电脑,电脑连接会议室投影仪。在桌面查找阶段,李青、姚光远等人意识到什么。   李青喃喃说:“他疯了——”   姚光远沉默,心道:我好像猜对了。   果然。   接下来,季寒川播放视频。黑影磅礴泄出,玩家们又惊又怒,有人直接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你难道和鬼同流合污——”   季寒川瞥他一眼。讲台下方,一片混乱,玩家们丑态百出。   他视线偏转,看向姚光远,心道:这么看来,姚光远当时的样子还算不错?   姚光远苦笑。   台下歪七扭八,倒了很多人。有玩家想要逃跑,可走到门口,拧着门把手,却不能打开。季寒川靠在台上,看着这一幕,有点想笑。   他没客气,直接笑出来。落在玩家眼中,是十足恶意。连姚光远和李青都无语。   如果不是之前经历过一次,到这会儿,他们大概也抱着一样看法,认为季寒川已经被鬼怪收编。不,可能他直接就是鬼怪。   季寒川想到一样的事。   他好整以暇,想到邵佑,想到宁宁,心里有一点甜。   可能自己也不太正常。   季寒川想。   这样的混乱持续大概十分钟,终于有玩家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难堪。   季寒川体贴地提醒:“旁边有饮水机,可以先喝点东西,压压惊。”   玩家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直到将近五点,场内终于趋于安静。   季寒川之前花时间,做了个PPT,这会儿在自己背后播放,大致梳理了城市中的灵异事件。   玩家们起先觉得,他是在慷慨解囊、分享资料。有人暗暗惭愧,觉得自己之前误会季寒川,实在不识好人心。   但越往后听,玩家们脸色越古怪。   等PPT播完,玩家们相互看看,最终习惯性把目光落在第一排。不管怎么说,李青之前算是一个小领导,他们还是习惯听李青的。   李青不负众望,站起来,直接问:“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希望我们‘处理’这些东西?”   季寒川笑了下:“是啊,锻炼一下。”   台下一阵嘈杂。   李青深呼吸,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能做到?”   如果换个人,李青可能会不客气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是什么居心!   但既然是季寒川,尤其是,李青知道,季寒川真的能做到。   他咽下自己的话,改作平和询问。   季寒川说:“你们做不到的,我去做。”   李青无言。   季寒川:“把尸体找出来烧掉、用手机录视频,这些很难吗?”   他和邵佑翻着海城新闻,统计过最近出现的各种意外。期间,季寒川想到自己上一次重启时遇到的警局,还过去拜访一次,想知道自己留下的那些SD卡,有没有起到一点效用。   竟然真的有。   是刑警队长。对方见到季寒川,眼神微变。等中午下班,两人约在局外,吃了一顿饭。然后,季寒川拿到一叠具体资料。   回去以后挑挑拣拣,找出“人化成的怪物”,这部分直接交给陈管家处理,用各种理由让他们离开海城;   不正常猝死,交给其他玩家,手机录就完事儿;   死去的人忽然归来,这部分多且杂,各行各业都有。邵佑微微暗示,季寒川很快明白。以防万一,还自己试验一把,确定烧尸体就能解决。   这让季寒川想到老校区教学楼那些晚上出来的鬼老师、鬼学生,思索:他们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暂时没有头绪。   他和邵佑商量了下,觉得这部分,也可以给玩家处理。   至于其他。游乐场鬼物的道具活了、半夜出行的鬼巴士,还有外卖平台卖尸体的小店,季寒川统一归给自己。   此刻,台下,玩家们沉默。人都有本能,他们不愿意直面危险。这其实不算什么错。   但他们既然来了,不做事,季寒川就不会让他们走。   季寒川好整以暇,说:“如果不想参加,可以离开。”   他嘴巴里这么说。同时,会议室旁侧的门,忽然打开。   外面不再是进来时的酒店走廊,而是漆黑夜晚、绯红月色。   玩家们恍然发觉,已经五点,是天黑的时间。   可为什么门外直接是其他地方?!   他们惊疑不定,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看着电脑,找出门外对应的地方:“后面柜子里有铲子、汽油,打火机,这个活儿最麻烦的地方在于费劲。哦,从这扇门出去,是平永村公墓,土葬,那个总爱往其他人夜跑队伍里凑的鬼就在出门那块儿,很好找。”   他施施然站起来,说:“愿意干活儿的,开门走。不愿意的,从现在到下次重启还有三天半。我看饮水机已经空了,这里也没东西给你们吃。饿死,干活儿,自己选。”   玩家们悚然看他。   他们曾经把NPC关在楼内。可这回,被关着的人,成了他们自己。   季寒川准备离开。   他要走,自然有邵佑专门开给他的门。   这会儿走前,李青叫住他,说:“我们谈谈。”   玩家们期待地看着李青。但李青关心的问题,和他们不同。   他把季寒川拉到一边,连带姚光远,一起问:做了这些,之后游戏给予的提升,会不会增加?   季寒川看了他们片刻,笑了笑:“不会。”   李青皱眉。   季寒川友善道:“可以锻炼自己。”他瞥了眼姚光远,“你说呢?”   姚光远一惊,想到自己和李青打电话时吐露的想法。他冒出一个可怕念头:难道季寒川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季寒川没给他们答案。他赶时间。   “劳烦让一下。”   他这么说,然后从旁边推开一扇门,从容走出。   有玩家看到,外面正是普通酒店走廊。在门闭合前,有人冲过去拦住木门。   可下一刻,他脸色一白。 第173章 内测   “怎么了?外面难道——卧槽?!”   门被拉开。明明刚刚季寒川离开的时候, 外面还金碧辉煌,铺着红地毯。可好像他脚步彻底抬走的瞬间,外面就成了一片黑暗。   会议室中,玩家们面面相觑。   李青和姚光远对视一眼。李青问:“你后悔吗?”   姚光远耸肩:“还好吧。”说着, 就在玩家们迟疑的眼光中, 走到房间最后,去拿季寒川所说的工具。   李青叫他:“喂,你真要出去?”   姚光远回应:“是啊, 不然难道等饿得头晕眼花再走?”   玩家们沉默。姚光远笑了下, 提醒:“咱们把NPC关楼里的时候, 他们还有水呢。这儿, 三天, 你们是想杀人喝血, 还是想直接脱水而死?”   人群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有人怒道:“是你把我们叫来的!”   姚光远:“哦,你们现在也可以跟着我走啊。”他估摸一下局势, 觉得自己可能成了靶子, 所以快步挪到离得最近的门旁边。打开门, 迎面就是一座新坟。   姚光远松口气:看来季寒川真的没想为难人。   但他是怎么做到这个的?   姚光远心里,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摇摇头,拒绝往下想。   在所有玩家视线中, 他走进那片黑暗。   玩家们沉默地看他。和季寒川刚才一样, 姚光远身体彻底离开会议室后, 那片黑暗一晃, 成了另一片坟地。   他们追不出去。   至于姚光远。离开酒店后,寒风立刻挂上来。他左右看看,没有灯光,只有月色洒落。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没开始挖地,而是往旁边绕了一圈,看能不能直接离开。   不出所料,鬼打墙。   姚光远在原地站了片刻,无可奈何,开始掘人祖坟。   另一边。   季寒川走出门后,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   三月六号,下午五点十分。   他们昨天接到陈管家电话,期间整理资料、去警局、做试验,花了一天时间。   离下一次重启,还有三个整天。另附两个半日,加起来不到24小时。刚刚和玩家讲话时,被季寒川简略成“三天半”。   季寒川想:时间不多了。   这些时间里,还要抽出空子,和邵佑、宁宁一起去游乐园。   这是他和邵佑的共识。宁宁童年贫瘠,又长得太快。季寒川估摸了下,觉得自己和邵佑这个猎杀计划如果顺利,那等这局结束,宁宁没准能到普通小孩七岁外表。   他搭电梯下楼,一路无事。到了酒店外,季寒川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等到上车,他报地址,是上一次重启时住的旅馆。之前在那所旅馆外,遇到深夜公交。   那是重启第六天。季寒川其实不太确定,差了一日,公交有没有改道。但总归要看看。   只是上一次轮回里的白领,恐怕已经搭上那辆公交,一同坠入江里。   季寒川思虑片刻,抬眼,看到后视镜里的司机。   季寒川:“……”好巧。   巧过头了。   司机不记得上次轮回中的事,这会儿和初次见面时一样,侃侃而谈,和季寒川聊天。   季寒川心情复杂,搞不准这算怎么回事。   他试着问司机:“最近上网,好像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唉。”   司机立刻道:“谁说不是呢。我听广播,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故。”抱怨颇多。   季寒川靠在椅背上。十指合拢、放在腿面,慢慢说:“嗯?师傅,你都听说了什么?”   司机握着方向盘。这会儿要到下班高峰期,虽然因为层出不穷的灵异事件,人心惶惶。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要吃饭,就要上班。所以路上依然车水马龙。   司机:“不就是那些怪事儿。”他略略说了几件,季寒川听了,对着记忆回想片刻,发觉虽有出入,但大都在刑警队长交给自己的资料里。   他松口气。虽然知道一定会有遗漏,但当然遗漏越少越好。   司机很能聊天。他手机架在一边,屏幕上是一个微信群。季寒川打眼一看,发觉群里加的大概都是一样的出租司机,平日上班时聊天,也相互告知路况。   里面有一段语音。司机直接点开听了,里面是一道粗粝嗓音,说之前一起跑车的弟兄里有人出事儿。   是五六天前的事。当时上来两个客人,他记得很清楚,在海城一中门口上车。那两人都是一中老师,其中一人姓周,一路聊天。他们住不同地方,那会儿是拼车,周姓客人之后下。可在送完第一个客人后,往前没开多久,司机忽然发觉,后面的人不见了。   季寒川听在耳中,“……”   他这两天,无语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   这条语音之后,紧接着下一条,安慰前者,说可能两个客人一起下了,不过给没给钱啊?   再下一条,说自己孩子读一中,不过是高一。听说最近高三停课,说是所有人脑子里多了一段假记忆。   “这么玄乎。”司机啧啧称奇。   季寒川笑了下,“师傅,你怎么看?”   司机说:“小毛多半是被人坑了,两个人一起下车。”   一边说,一边点新刷出来的一条。是那个粗粝嗓音郁闷,“这两天净想着这事儿,卧槽你一说我才记起来,那天确实没给钱!”   司机得意,“你看,对吧。”   季寒川好笑,说:“嗯,对。一中呢?”   司机:“谁知道。一群小毛孩儿,不想着好好上课,老师还跟着胡闹。”倒是和大半学生家长一个心态。   两人边开边聊,这回一路顺畅。到下车时间,季寒川扫码付款,推开车门。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对司机说:“其实我也是一中的。高三。”   司机一愣。   季寒川笑眯眯道:“没骗人,拜拜。”   他悠闲地走远。   司机看着他,半晌,才回神,想:没骗人……是说他是一中的,没骗人。还是说那群学生的话,没骗人。   司机沉默。   另一边,季寒川和邵佑打电话。   离午夜还早。邵佑原本要和他一起来,可陈管家找他,说要和邵佑谈谈。   铺垫到现在,邵佑直接参与季寒川的行动,也不会受到游戏压制、惩罚。可两人刚讲好,陈管家的电话就飞来。那一刻,季寒川心里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觉得:这是不是“游戏”在修正?   他不确定。   陈管家好像还没放弃送邵佑出国的想法。他还提出,可以带季寒川一起去。   邵佑指出,季寒川没办护照。   陈管家噎住,说,自家可以走特殊路子,让护照快点下来。总之,邵佑不能任性,事情已经超出控制。   他一定要和邵佑面谈。到这个点,才只谈了一半。中场休息、吃饭,陈管家订了一家私厨。   他给邵佑留空间,提出自己出去抽根烟。不过邵佑也没在包厢待着,他直接绕到后厨门口,往里看。   他和季寒川说到这里,季寒川问:“里面有什么?”   邵佑淡定地:“人。”   季寒川:“哦……”   邵佑:“死人。”   季寒川嘴角抽了抽,说:“乖,别吃脏东西。”   邵佑慢吞吞“哦”了声,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说:“晚上早点回来。”   季寒川想,这话还真老夫老夫。   他找了个便利店,一边挑便当,一边答应。   两人聊了很久。邵佑没有声张后厨情况,等陈管家“抽烟”回来,他才顺嘴说了一句。陈管家脸色变化,当机立断,要和邵佑换一家店。   期间几次视线落在邵佑脸上,若有所思。   邵佑笑道:“你在想什么?”   陈管家说:“你好像不害怕。”   邵佑微微笑了下:“是吗。”   陈管家举棋不定,看着他。   邵佑决定挽回一点形象,说:“陈叔,有时候害怕没有用。这两天你告诉我一些事,不瞒你说,我也自己查了一些事。”   他大致讲了警方那份资料上的内容。陈管家听了,脸色变化,最终定格在感慨:“你这个心态,先生应该很欣慰。”   邵佑决定挖掘一下更深入的东西,说:“陈叔,你有得到什么消息吗?这些东西到底从哪里来?”   “游戏”一夕之间降临,全球陷入地狱。   这是绝大多数人眼中的情况。   可季寒川忘掉了,邵佑还记得:在“公测”之前,还有“内测”。 第174章 深夜公交   “内测”长达数年。当时“游戏”尚不成型, 不存在任何说明,融入生活。   那几年,邵佑身边处处惊心动魄。   而季寒川始终在他身边,直到“公测”开启。   陈管家不知道这些。说到底, 本局游戏中的“陈管家”, 仅仅是他数十年人生中的十天缩影。   “游戏”可以割裂时间,把人生长河中的每一个阶段单独取出。   此刻与邵佑讲话的人是陈管家,但另一局游戏里, 跟在年长邵佑身边处理各样杂务的人也是陈管家。或者时间前推, 某局邵佑尚在幼年时期, 陈管家跟在邵先生身边做事。那个陈管家, 同样是他。   不止是陈管家, 包括邵佑, 以及所有没有成为“玩家”的人类,都和他们一样,被“游戏”捏圆搓扁, 肆意利用。   不过这也让邵佑抓住空子, 慢慢让每一个世界的自己“苏醒”, 从NPC成为游戏生物,再伺机更进一步。   此刻,陈管家听着邵佑的问题, 斟酌片刻。   这个世界好像一夕之间陷入疯狂,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发展。陈管家查到最后, 古怪地觉得, 也许那些被他视作无稽之谈的幻想设定才最符合当下发展:   海城正在迎来一场“复苏”。   过往的都市传说就此复活,一中首当其冲,撞上枪口。   在看了很多资料后,陈管家对这种猜测已有三分信服。但他自己信了,却不好直接告诉邵佑。   无凭无据,哪能当真。   邵佑见陈管家长久不答,进一步问:“有关部门应该有所行动吧?能不能做一些检测?”   陈管家有点意外,“你觉得这些可以用科学解释?”   邵佑镇定地:“大部分在事件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提到,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周围空气会一下子变凉,灯一闪一闪。我觉得吧,这可能是某种磁场作用。”   陈管家嘴角微抽。   邵佑:“如果能把‘鬼’关进实验室呢?说不定能开发出新能源。”   陈管家:“……”   陈管家勉力他:“有新想法很好。”少爷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表现是真不错,“一中的事呢,你怎么看?”   邵佑想了片刻:“外星人?”   陈管家挑眉。他有点看不出,邵佑这么说,是玩笑还是认真。   邵佑道:“‘大范围、大规模’的植入记忆,不是很像外星科技吗?”   陈管家:“看来他们来者不善。”   邵佑:“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们对印第安人可没客气。”   陈管家叹口气,说:“照你这么说,离开海城,根本没用?”   邵佑看了他片刻,说:“谁知道呢。”   果然,短短几天时间,还不足以让陈管家接触到什么结果。   邵佑不算失望。他慢慢和陈管家聊天,起先是陈管家一意劝他,但到后面,话题渐渐被邵佑收束。陈管家也留意到这个,话锋一转,问:“你说季寒川有事出去,是去哪里?”   邵佑报了个地址。陈管家意外,又有点麻木。他过去一直觉得少爷很让人省心,可从去年十一月后,这个概念就被打破。到现在,对邵佑的想一出是一出,陈管家大致接受。只不过有时会想,寒川起先还算乖,到现在,也被少爷带坏了。   以寻常眼光看,遇到邵佑,当然是季寒川的福。但陈管家更愿意对此持保留态度。   他随口问:“去哪里做什么?”   邵佑回答:“和老朋友见面。”   陈管家不再追问。   至于季寒川。他在等到那辆公交前,先见到另一个“老朋友”。   在便利店吃便当的时候,他往外看,见到绿化带灌木丛中钻出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小猫是三花,眼睛下面一行泪斑,无论如何说不上“可爱”。   又丑又脏,怯怯地躲在灌木丛中。   季寒川看了片刻,又从便利店买了一包羊奶粉,再买了一次性餐盒,借便利店的热水冲好,然后端去给小猫。   他身瘦腿长,这会儿抿着嘴不笑,蹲在那里喂猫,好像是个清冷少年。   余光一闪,宁宁就蹲在他身边。托着下巴,问季寒川:“爸爸,你喜欢它?”   季寒川纠正:“喜欢我。”   宁宁眨巴眼睛,没听明白。   季寒川笑了下,说:“觉得有点像我。”   宁宁瞅一眼那只瘦巴巴的三花,再抬头看季寒川。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红月孤悬在天。   这几天,不少人留意到月亮怪异的颜色,市里电视台还专门做了一期报道,请专家解释为什么月亮是红色。专家讲了很多,从月全食说到大气层吸光、折射,稳定人心,告诉大家,出现红色月亮很正常。   可本地论坛上,还是有人忧心忡忡,并不信服。   季寒川没有留意这些。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没心思管人心浮动。   月色下,季寒川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温泉酒店那局最后,下的一场暴雨。   还有暴雨过程中,朝工地休息区走过去的人群。   季寒川记起雨中微妙的臭味。他那会儿没想太多,只想以力破巧。此刻,过往重新浮现,他模模糊糊思索:那天那么多人朝酒店涌过来,是因为沾上雨水了吗?   雨水中的臭味,虽然与地下那颗心脏很像,但淡了不少。   说不定同出一源?   季寒川沉吟,觉得眼下月光和那天的雨一样,公平地把所有人笼罩。   此外还有一点,那天晚上,他看邵佑的眼睛,从中见到整个海城。就好像是透过月亮,俯瞰城市。   他已有猜测,之前没有明说。到现在,心弦紧绷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   没关系。是邵佑。   小猫急切地舔着羊奶,原本就脏兮兮的脸黏上奶渍。   宁宁公平公正,作出评判:“没有爸爸好看。”   季寒川回神,好笑:“嗯,我好看?”   宁宁眼睛眨了眨。她脸上又显现出温泉酒店楼梯间里那种羞赧,细声细气,声如蚊蚋,说:“爸爸最好看。”   季寒川逗她:“那邵佑爸爸呢?”   宁宁顿时为难。   季寒川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回坏人,竟然让小朋友夹在中间,不知如何选择。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宁宁道:“邵佑爸爸也觉得你最好看。”   季寒川失笑。   宁宁看着他,又低头,去看舔羊奶的小猫。   大概是喝饱了,到这会儿,三花舔舐的动作慢了很多。   宁宁有点迷茫。   在她眼里,这只猫,和它面前的一次性餐盒,和地砖、地砖上扔的一只烟头,都一般无二。   眼下场景中,只有自己背后的月亮,和眼前的季寒川,是“真实”。   但寒川爸爸喜欢这只猫。   宁宁勉为其难,想:那我也觉得它有点不同吧。   季寒川没在这边逗留太久。   他去了公交站,坐在等候区,消磨时间。   等到午夜,街上人越来越少,马路上久久不见一辆车开过。   季寒川把手机收回口袋,抬眼去看公交驶来的方向。   不知何时起雾。季寒川眯了眯眼睛,倒是仍能看清道路,可一切都显得迷蒙。   到这会儿,他身边忽然坐下一个年轻人。对方俨然是个低头族,从走过来到坐下,一直在玩手机。   手机的光照出来,落在年轻人脸上,让他的脸格外白。   季寒川心道:又遇见熟人了。   对方正是他在上一次重启中见到的白领。   只是两人上次见面,是六号凌晨。与现在正好相距24小时。   季寒川没有掩饰,直白地打量对方,从头顶到鞋底,一一看过去,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倒是白领。在察觉到季寒川的视线后,他皱了皱眉毛,抬头看季寒川。   季寒川朝他笑了下,主动问:“这么晚了,你也刚下班?”   白领像是放松一点,大概觉得季寒川也能讲话、交流,应该是正常人,所以回答:“是。”   季寒川随意指了旁边一栋商业建筑,说:“我看上面还亮着好多灯。这个点还在加班,唉。”   白领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说:“惨。干脆007算了,吃住都在公司。”   两人闲聊几句,浓雾中开来一辆车。   公交慢悠悠的,停在站台,前门打开。   里面找就是几个飘飘忽忽的人影。白领说:“行,我先上车了,再见。”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也搭这辆。”   白领一愣,片刻后:“哦、哦,好。”   两人一起上车。公交司机注视着季寒川,神色幽幽。   季寒川照例朝他笑一下。公交司机微微皱眉,挪回视线。   夜深人静,季寒川仔细数过,发觉车上一共六个人。   有一堆老夫妻,带着他们的小孙子。小孙子不过五六岁,如果早一点遇见,还算宁宁同龄人。到现在,宁宁已经可以当他姐姐。   还有一个年轻女生,坐靠窗的位置,耳朵上挂着耳机。   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各坐一排,大概也刚刚下班。   公交前门阖上,车子重新驶入一片浓雾。   而在这辆车开走之后,灌木丛中,三花走出来。它还是很丑、很脏,身上的毛一缕一缕,大概只有季寒川能逗得下手。这会儿,它沉静地蹲坐。过了片刻,不知感受到什么,三花转身,往旁边街道走去。   季寒川刚刚买东西的便利店是24小时上班,这会儿刚刚换过一轮,值夜班的小伙子正在清点。   听到门迎声时,他回头,嘴巴里说:“欢迎光临……没人?”   小伙子愣了愣,瞬间想到最近的新闻。他深呼吸,自言自语:“得了,也别自己吓自己。”   他重新转身,继续整理货物。   下一刻,一道三色影子朝他扑去,尖锐的爪子伸出,扒在店员小伙脖颈。店员剧痛,“卧槽!——什么玩意儿……”   三花一口咬住他的喉咙。   动脉被咬破,鲜血喷涌而出,四溅在货架上。   店员捂着脖子,惊惧的睁大眼睛,嘴巴里发出“嗬嗬”声。   他很快死亡。   三花舔着店员的血,身体仿佛干净、圆润一点。 第175章 熟悉   季寒川提前查过。从自己上车的地方到公交落水处, 一共五站路。   大概是今晚已有乘客的缘故,接下来五站,公交都没再拉新人。   而在季寒川身侧,愈靠近黄浦江, 白领的脸色就愈难看。他像是头痛, 又很焦躁,时不时看手机。   车上其他人安静地看着这边,一言不发。   季寒川好整以暇。   他提醒白领:“你手机是不是进水了?”   白领一愣。   他缓缓抬头, 头发变得湿漉漉的, 往下流水。   与此同时, 整个公交车都开始潮湿, 不住有水珠落下。   滴到季寒川头顶的时候, 他抬头, 看到车顶上挂着水草。   季寒川咕哝:“这算什么啊,故地重游?”眼下这场景,倒是和安平轮上的礼堂有些相像。   念头一起, 季寒川看了看四周。   身侧白领还好。或许因为昨天才是他淹死第一天, 到现在, 身上有浮肿,但人还没被泡烂。   可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呈现出巨人观的样子。   季寒川微微眯了眯眼睛, 将眼下场景与安平轮对照。   他忽然想:这毕竟是一个“游戏”。   所以虽然场景不同, 但“沉入水中的载人工具重回人间”这一元素相同。   所以展现出的情境, 也或多或少存在相似之处。   季寒川偏了偏头, 心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晚,将近凌晨三点钟,季寒川才打车回家。   他上车的时候,司机原本有点惊疑不定,觉得这乘客身上怎么带点焦糊味。   季寒川礼貌地报出地址。同时也在看司机,默默松口气。   好歹没再遇见之前那个。   他看出司机害怕。不过城中风声鹤唳,这会儿还愿意出来接活,应该颇为胆大。   车上在放广播,是相声。讲得活泼生动,季寒川听着听着,偶尔还要笑一下。   大概是觉得他反应不错、应该是活人,所以司机慢慢也放松下来。把季寒川送到地方时,还有点依依不舍。   季寒川付钱,抬眼瞥见马路对面有道白色影子。   他对司机说:“师傅,待会儿直接开走,别在这边停。”   司机一愣。   季寒川下车。司机踌躇着捏着方向盘,掉头离开。他心想,晚上还是不好接活儿。之前只觉得同行出门少了,却没想到,客人也会变少。   还是去火车站吧。   他下定决心,却见路边站着一个白裙女郎。对方抬手,要招车。   司机心中一喜,放慢车速。可即将停下时,蓦然想到刚刚乘客的话。   直接开走……   别在这边停?   他有点莫名,瞅了眼路边的白裙女。   大抵是因为心有疑虑,这一眼,登时让他一个激灵:三月天,怎么有人光胳膊光腿,只穿一条裙子,大半夜在路上晃悠?!   有了这个念头,再看对方,又觉得女郎面如金纸,只有脸颊上红彤彤,像是胭脂涂上,却没抹开。   司机打了个哆嗦,一踩油门,越过女郎。   另一边。   季寒川上楼、开门,屋内还亮着灯。   邵佑靠在沙发上,在看电视。电视里循环播放新闻。   见到季寒川,邵佑起身迎上来,帮他挂衣服、拿拖鞋。季寒川忙了一晚,这会儿身体疲惫,就势倒在邵佑身上。   邵佑笑了笑,搂住他,先亲一亲,再问:“明天去游乐园?”   季寒川眨眼:“好啊。”   邵佑说:“正好,陈叔找了鬼屋出事儿那家。”   季寒川一下子笑出声,说:“只有这家愿意低价吧?”   邵佑无奈:“毕竟时间紧。”一般游乐园包场,都要提前预约。只有这家,因为鬼屋的事情客流量断层式下降,才愿意紧急接下邵家的生意。   季寒川:“嗯,时间紧。”要陪老婆孩子玩,还要打怪。这下二合一,的确省事。   他拉着邵佑的领子,一边亲他,一边往前走。   邵佑配合,步步后退。最后被季寒川压在沙发上。   季寒川紧跟他,跨坐在邵佑腿上,身体沉下去。他外套脱了,可裤子、头发都仍然带着焦糊味儿。邵佑嗅到,笑着问:“烧了?”   季寒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第一局游戏烧钱,第二局游戏烧海。十几天前,他还烧了一屋蛛丝。对于游戏生物而言,火好像总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从前疲惫,都觉得无所谓。但此刻,邵佑在身边,季寒川稍稍放纵,头埋在邵佑肩头。   邵佑温柔地问:“去床上睡吧?”   季寒川没说话。   邵佑侧头看他,见寒川眼睛闭着,呼吸绵长,倒像是已经睡着了。   邵佑一怔:这么快?   但在发觉这点后,他又有点难言的欣喜。   寒川很信任自己,把自己身边当做能安心的地方。   邵佑心中柔软,他借着这个姿势,抱起季寒川。   季寒川两腿夹在邵佑腰间,被托住腰臀。邵佑走路时难免颠簸,季寒川醒了一刻,转眼察觉什么,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声,又睡去。   邵佑把他放在床上,关了灯。自己在家很久,一直等寒川回来。当然,等待过程中,他也一直“看着”寒川。   此刻,屋内黯淡下去。窗帘遮住月色,邵佑跟着上床,把寒川搂入怀中。   两人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   邵佑闭上眼睛,于是云层飘过,一样遮住月光。   这一觉,到第二天上午。清晨朝阳乍现,又被青云吞噬。姚光远腰酸腿痛,烧完尸体。他躺在一边地上,也顾不得脏不脏。等到火焰散去,身侧突然出现一扇门。   姚光远懒洋洋瞥一眼,心想:这到底怎么做到的?   和季寒川合作的游戏生物如果这么强势、能够直接影响游戏,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干活儿?   姚光远一顿,想不明白。   不过于他来说,门出现,就能放松。他踏进去,发觉自己到了一个类似自助餐厅的地方。两边是桌椅,中间一排供取食的餐盘。一眼望去,各类主食、汤肴乃至甜品应有尽有。   姚光远嘀咕:“这是给犒劳吗?”   他也不客气,直接打饭、开吃。   等到吃饱喝足,姚光远打起精神,观察片刻,发觉这里只有一扇出去的门。   他抱着“应该完事儿了”的念头上前。可等门推开,外面依然是一片坟地、一个新墓。   姚光远:“卧槽?!”   他愣在原地。   此刻转身,身后餐厅已经消失,徒留荒野。   姚光远嘴唇动了动,低头。自己脚边,是熟悉的、理应被留在前一座墓前的三件套。铲子、汽油、打火机。   他身心俱疲,喃喃道:“这还打算循环利用咋地啊?”   邵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玩家们换一种角度,就会发觉:无论是打开之后通往公墓的门,还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的鬼打墙,说白了,依然是吓人的东西。   这也是邵佑欺瞒“游戏”的根本。   只是玩家知道“这是季寒川为了让我干活儿才弄出的怪事儿”,所以心态平和,只有被压榨劳力的愤怒,却不会带其他情绪。   会议室里,已经有十数名玩家离开。姚光远是进度最快的一个。   在他之后,其他玩家陆陆续续到了自助餐厅。吃饱喝足,同样拉开厅内唯一一扇门,见到第二个任务地点。   玩家们无语哽咽。   回到市中心。因三点才回来、睡下,季寒川一直睡到十点钟,终于睁眼。   邵佑已经买好早餐。宁宁听闻要去游乐场,十分期待。   她眼巴巴坐在那里,看季寒川吃东西。季寒川被看到颇为负罪,加快速度,三口两口,就解决掉邵佑买回来的葱油拌面。   期间,电视照旧开着,邵佑在看早间新闻。季寒川原本专心吃饭,但听到“便利店店员遇害”时,他抬头,看到新闻视频。   季寒川微微拧眉。   邵佑留意到,问:“怎么了?”   季寒川说:“我昨天在这家店待过。”   邵佑听闻,不知想到什么。他把新闻内容告知季寒川:“好像是遇到什么野兽,总之不是人为。”   季寒川:“野兽、人为……”他念着这两个字,片刻后,吃掉最后一口面。   葱油面没有浇头,看起来平平淡淡一碗。但鲜香浓郁,季寒川吃完,仍然意犹未尽。   城中事太多了。   这种“物理”类死法,他暂且管不过来。 第176章 游乐园   出门前,季寒川对着镜子, 调整心态。   虽然事情很多, 但今天的重点, 还是宁宁和邵佑。这会儿十点半, 等到了游乐园, 大约在十一点。他们是包场, 不用在意闭园时间。所以季寒川的打算是,与邵佑、宁宁把所有类型的项目都玩一遍, 再去鬼屋。   想到鬼屋,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   等出园, 如果时间还早,就再去解决其他事。如果已经很晚,那没办法, 回家休息, 明天再开始007。   这是第八次重启的第八天。宁宁对即将去的游乐园十分期待, 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和邵佑讲话。   还是郑叔开车送他们。几天不见, 郑叔眼下带着青黑,似乎晚上没有睡好。季寒川留意到,问了一句。郑叔叹口气,说:“老毛病了,失眠。”   季寒川:“……”疲劳驾驶要不得。   邵佑在一边逗宁宁, 父女俩其乐融融。季寒川讲话时要开口、出声, 为不惊扰郑叔, 这会儿没法加入。他心中郁结,对郑叔说:“我在网上看,好多人说半夜醒来,觉得床边有一道影子。”   郑叔捏方向盘的手背暴起点青筋,显然在忍耐,“还有这事儿啊?”   季寒川道:“郑叔,你也这样吗?”   郑叔愣了愣,片刻后叹气,说:“少爷,我……我下车抽根烟。”   邵佑温言抬头,微微拧眉,说:“不能开的话,别勉强,我和韩川打车过去。”   郑叔轻轻道:“哪儿能呢,我就是干这活儿的。等我一下,五分钟,待会儿加速把你们送过去。”   他下了车。   季寒川从窗子往外看。离重启之日更近一天,于是天色暗沉,路上行人脸上也不见笑脸。都是为生活奔波,明明城中百般怪相,偏偏还要坚持。   季寒川看了片刻,忽然问:“最近出城的人多吗?”   邵佑回答:“陈叔查了。最近从海城往外的航班明显增多,只不过……”   飞机也会出问题。   季寒川说:“那火车、汽车呢?”   邵佑没回答,但季寒川知道答案。   他无奈,说:“总能走出去吧?”   邵佑笑了笑,说:“可以试试。”   季寒川说:“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邵佑客观地:“有这个趋势。”   季寒川:“听起来真不开心。陈叔知道吗?”   邵佑避重就轻,说:“现在只是‘趋势’,陈叔可能比较不以为然。”   季寒川想,满打满算,这也只是游戏的第七十八天。   没到最危险的时候。   不知接下来两次重启,又会面对什么。   他思绪转到一半,抽烟的郑叔回来了。季寒川见他脸色,就知道,他一定也遇到半夜闹鬼。海城愈来愈不安宁,这种时候,有心思玩乐的人才是少数。   宁宁第一次抱着游玩目的到游乐园,两个爸爸都在。虽然园区不对外开放,但仍有员工上班。   在入口处,小摊老板把一大朵花型棉花糖递给邵佑,露出一个职业化微笑。   笑着笑着,嘴巴越咧越大,最后直接弯到耳根,嘴唇撕裂。   邵佑仿若未觉,礼貌地:“谢谢。”   季寒川倒是有点踌躇。他不觉得眼前小摊老板可怕,只是这张面孔,做出来的东西,让他颇为疑虑。   他看邵佑,眼神问:真的能吃吗?   邵佑笑了下,没直说,而是把棉花糖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看他的动作,瞬间安心。   他接过,一口咬下去。谈不上好吃,只是尝个气氛。甜味在嘴巴里丝丝化开,两个人一口一口分食。宁宁眼巴巴地看着,满眼都是好奇。   邵佑摸摸女儿,带她去玩第一个项目,旋转茶杯。   茶杯伴着音乐,在马卡龙色的场地中缓慢转动。宁宁跪在座椅上,扒着茶杯边缘,小嘴微张,看着旁边的一个个其他乘客。   季寒川眼角抽了抽,又看邵佑。   邵佑镇定自若。   季寒川:“……”说好只是鬼屋有问题呢?   这难道不是整个游乐园都成了鬼屋?   他深呼吸。恰好另一个茶杯转到一家三口面前,那个抹茶绿的杯中也是三个人,爸爸妈妈带小孩,全部把头抱在手上,脖子断口冒血,向季寒川他们问好。   宁宁刚刚还在兴奋,这会儿却又开始害羞,悄悄扯住季寒川衣摆。   季寒川沉默片刻,把女儿从背后拉出来,推到与隔壁茶杯相邻的地方,温声道:“宁宁,来打个招呼?”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   她长得实在可爱。或许因为是女孩,所以平心而论,季寒川有些分辨不出,女儿和自己、邵佑的五官是否相似。他更不知道,未来十年内,基因技术是否已经发展到两个男人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但这无损于他觉得宁宁是自己和邵佑的女儿的心态。   此刻,宁宁抬手,朝隔壁茶杯晃一晃,小声说:“叔叔阿姨好。”   那个茶杯转走了,新的茶杯过来,这回是一对年轻情侣,照旧抱着头。   大概是感情很好,难舍难分,他们怀中的头属于对方。   邵佑看到,若有所思。   季寒川留意到邵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瞥邵佑一眼,干巴巴问:“在想什么?”   邵佑笑了笑,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季寒川眉眼稍缓,但还是有颇多情绪。   邵佑说:“我看他们应该正在热恋,才这么分不开。”话里有话。   季寒川一顿。   过上二十几天,他和邵佑又要开始漫长分别。   眼下时刻,实在可贵。   季寒川心中一软,轻轻“嗯”了声,说:“还好有宁宁。”   邵佑揽住他肩膀,附和:“是啊,还好有宁宁。”   如果说寒川是他的锚,那宁宁就是锚上的锁链。   旋转茶杯很快结束。接下来邵佑父女就接下来要去哪里进行猜拳。   季寒川笑眯眯在一边看,不再在意周边。   他有点无力,觉得这座游乐场那么大,即便要烧,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当然,处理还是要处理的。既然这么大,那和邵佑争夺的“养料”,恐怕也不容小觑。   邵佑三局三胜,宁宁小朋友惨败,被爸爸笑眯眯提溜上旋转木马。   宁宁情况特殊,拍不进照片。为纪念眼下一幕,邵佑只好辛苦一下,抬起手臂,与季寒川自拍,顺便把宁宁骑着的那个彩虹独角兽拍进镜头。   镜头外,宁宁开心地对着爸爸方向比耶。可惜镜头内,没有她小小的影子。   等照片拍完,季寒川问:“这个能留下吗?”   他问题模糊,但邵佑知道,寒川的意思是,能否留到这次重启之后,乃至寒川离开后的下一局、再下一局。   邵佑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下,说:“不用担心。”   他的回答也一样意味不明。但季寒川听懂了,在不涉及玩家、不涉及“游戏”根本的时候,邵佑有一些小权力。   这让他对邵佑眼下身份有了更新认识。只是一时之间,季寒川没有表现。   不知不觉,木马转了一圈。期间有一颗头咕噜噜滚下,滚到季寒川身前。   季寒川瞥了眼人头所有者。那个身体仿佛很焦灼,一直在自己脖子上乱摸。   低头看,人头是一个年轻女生的脸,画着精致的妆。只是天气干燥,有些浮粉。   季寒川抬脚,轻轻一踢。   人头被踢开,消失在远处。   邵佑忍俊不禁。季寒川看着眼下一切,却想:这里倒是挺适合被切割出来,作为一个单独场景。   这么一说,他过去三局,好像还没一次遇见单独场景的游戏。   音乐结束,其他鬼都下来了,唯留一具身体。她失去头,分不清方向,只能恼恨地留在木马上。   宁宁人矮、个子小。其他鬼又忽略她。最后,还是邵佑上前,把小朋友从独角兽背上抱起来。   他卡住宁宁腋窝,直接让宁宁骑在自己肩头。宁宁先是惊异,然后小声欢呼。   她迫不及待,要看刚刚的照片。   邵佑面不改色:“回家看。”   季寒川捏了他腰一把。   邵佑侧头,微微眯眼。   季寒川说:“别这样。”   邵佑不说话了。   季寒川和宁宁道歉,说:“刚刚其实没拍到你。”   宁宁微微睁大眼睛,像是不明白爸爸这句话的意思。   她小声问:“刚才没拍到,那之后可以拍到吗?”   季寒川歉然道:“不可以。宁宁,你没办法入镜。”   宁宁瘪了瘪嘴。她是懂事小孩,难过,但不闹脾气。   只是两只小手放在邵佑爸爸头上,手指收紧,轻轻揪住邵佑爸爸的头发。   邵佑叹气,抬手握住女儿的小手,说:“我的错。刚刚不应该糊弄你。”   他嗓音温温柔柔的,问宁宁:“可以原谅我吗?”   宁宁茫然地应一声,“原谅?好啊。”   她还是太不会做人了,很多事都搞不懂。   话题揭过,到下一个项目前,邵佑把宁宁放下来,照例和她石头剪刀布。   还是邵佑赢,一样三局三胜。   季寒川看完全场,沉吟片刻:“你们比这个,意义是什么?”眼前只有一个选择了。   邵佑回答:“出来玩,不用‘意义’。”   季寒川怔了怔,转而笑道:“也对。”   这个项目是迷宫。一家三口手拉手走进去,在门口时,还有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截毛线,指导他们系在洞口。   季寒川系毛线的时候,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   等进入迷宫,左拐右拐失去方向后,他扯了扯手中毛线团。   果不其然,线团很快被收束。   他们失去了方位标记,要找不到出路。 第177章 迷宫   迷宫很大。从外面看时,围墙大约只有两米高。按说只要把宁宁架在肩头, 宁宁就能看出围墙走势。   可此刻, 他们试着看墙外, 宁宁甚至踩在邵佑肩上, 都总离墙顶差上一点。   她努力踮起脚尖, 然后眼巴巴低头看季寒川, 难为情:“看不到。”   季寒川微微拧眉,对邵佑说:“我来。”   邵佑应了句好。   可换季寒川踩在邵佑肩上后, 围墙依旧比他视线略高一点,恰好看不出去。   季寒川从邵佑肩上下来, 无可奈何,说:“算了,随便走走。”   就当散步。   季寒川没花心思记路线。如果围墙能无限高涨, 那迷宫墙多半也能随意换动。多半需要玩家达成什么条件, 之后才能脱出。   路上, 邵佑给宁宁讲故事:“……城市的人杀死了冥王判官的一个儿子, 所以判官祈求主神帮忙。主神降下瘟疫到城市。为了阻止瘟疫, 城市必须每年献出七个童男童女,送给迷宫中的怪物。”   季寒川眼皮一跳。   邵佑语调闲闲,单手就把女儿抱在怀中。宁宁听得很认真,眼睛圆溜溜睁着。   邵佑:“在第三年的时候,有人送给城市的王子一把宝剑、一团毛线。王子把毛线缠在迷宫入口, 用宝剑杀死怪物, 再随着毛线的指引返回。”   女儿年纪太小, 邵佑讲述过程中,略去了男欢女爱相关,只留主线。   宁宁入神听完,说:“嗯,那我们缺一把宝剑!”   季寒川眉尖一点点舒展开,侧头看邵佑。   提示很明显。接下来,他们会遇到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   米诺陶洛斯。   邵佑笑了笑,换一只手包宁宁,口中应道:“那我们要怎么找剑呢?”   宁宁苦恼:“不知道。”   邵佑说:“故事里,剑是在进入迷宫之前就有了。”   宁宁两腮鼓起,抿着嘴,严肃地陷入沉思。   季寒川看着女儿的包子脸,失笑。   他视线微微偏移,与邵佑对视,无声地用眼神问:在身上?   邵佑还是之前那副表情,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挂在脸上,没有回答。   季寒川叹口气,觉得有点棘手。   邵佑就差把出路告诉他:进入迷宫之前,工作人员给了季寒川一团毛线。如果说以故事为依据,那“剑”,也会同一时间到季寒川手里。   可并没有。   季寒川换种角度,以游戏设计为出发点,来思索眼下状况。游戏要吓人、要让玩家心生绝望。虽然油乐园中的迷宫只是一个很小的支线,但以“游戏”把一个普通NPC来历都设计得清清楚楚的习惯来看,而今他们面对的支线,也一定有精心设置。   牛头人身的怪物,原本会吃小孩。   “吃”的前置动作,是杀死。   季寒川怀疑,“剑”确实在自己身上,只是深入血肉,甚至埋入骨骼。按照正常设计,玩家会在与米诺陶洛斯第一次打交道的时候出现伤亡,之后其他人发觉玩伴尸体中的“剑”,再用其逃脱。   问题在于,季寒川没有自残的打算。   之前割胳膊放SD卡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让季寒川颇为头疼的是,自己手臂眼看就要恢复,可面对即将到来的第九次重启,多半还要再割一次。   怪麻烦的。   他决定随心而动。离下一次重启还有满打满算三天零三个小时,宁宁不用吃喝,邵佑和季寒川都能忍耐。如果运气不好,始终遇不到米诺陶洛斯,那大不了在迷宫里待满三天。老婆孩子都在身边,季寒川不觉得难熬。他体力远胜于其他玩家,邵佑更是情况特殊,不至于被渴死饿死。   要是遇上了,季寒川觉得,自己也有一战之力。   他放平心态,继续与邵佑四处闲转。眼前围墙一堵接一堵,天上是不变的白昼,看不清日光来源,更分不清方向。过了大约一刻钟,身侧墙后忽然传出一声巨吼。   季寒川隐隐遗憾:竟然出现了。   他看一眼邵佑。邵佑表情不变,不惊不怒。宁宁倒是有点好奇,眼睛眨巴着,问爸爸:“那便就是怪物吗?”   邵佑莫能两可:“可能。”   季寒川看在眼里,觉得邵佑怪辛苦的。明明恨不得把所有设定透露给自己,偏偏还要斟酌、不触碰“规则”。好在米诺陶洛斯是个知名神话,也在季寒川的储备库里,又和现状结合,讲给小朋友也不算突兀。   邵佑看了眼表,说:“十二点。”   季寒川应了声,意识到,米诺陶洛斯出现的时间大概和时间有关。   他问邵佑:“我们是不是要逃跑?”   既然是游戏,就该有点玩游戏的样子。   邵佑看他,眉眼里有点诧异、一言难尽,好像没想到,季寒川竟然会这样说。   季寒川虚心改正。或许邵佑是觉得游乐园只被包了一天,他们还是尽早出去,才好体验其他项目。   季寒川纠正:“那在这里待着?”   如果要尽早出去,就需要找到怪物。比起自己盲目乱窜,还是让米诺陶洛斯来找他们比较方便。   邵佑想了片刻,含蓄地:“好。我们乱走,没准反倒撞到它旁边。待在这里,还能伺机而动。”   季寒川笑了笑,看着邵佑清隽面孔,心道:我老婆真可爱。   睁眼说瞎话功夫一流。   他想到这里,心里略痒,想要亲一亲男友。可女儿还在邵佑怀里。   季寒川倒是不介意当着女儿的面与男友亲近,合适的亲密也是塑造家庭气氛的一部分。只是夹着宁宁,姿势难免别扭。   他胡思乱想片刻,遗憾地叹气。在这期间,米诺陶洛斯的吼声越来越接近。   又过了一刻钟。按说过去十五分钟内,玩家应该心惊胆战、摇摇欲坠。可季寒川心里盘桓的念头只有:亲一亲邵佑?还是算了……不,亲一亲也没什么。   邵佑没什么表情,似乎严阵以待。   季寒川到底没忍住,公平地分别啾了啾男友和女儿脸颊。   宁宁小脸冰冰凉凉,又开始害羞了,小手扯着邵佑衣服,把头埋在邵佑肩膀。   季寒川说:“宁宁应该交几个朋友的。”   邵佑无可奈何,提醒他:“看后面。”   季寒川懒散道:“我听到了——”   声音越来越近。从某一刻起,骤然清晰。   他看着邵佑,说:“小心一点,别伤到自己。”   邵佑说:“好。”   季寒川嘟囔:“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   邵佑一顿,说:“抱歉。”   季寒川就笑:“道什么歉啊。”   邵佑说:“没有帮上你忙。”   季寒川看他,见邵佑站在自己面前,眉眼俊雅。   季寒川心想:果然,好想……   他猛然转身。   一股腥风迎面刮来,眼前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它身材高硕,站在季寒川面前,遮住日光。两把牛角锋利、尖锐,上面似乎还挂着残破腐肉,手上拿着一把战斧。   季寒川眼前一亮。   他刚刚还发愁,觉得没有武器。眼下,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米诺陶洛斯是冥王判官妻子与公牛苟合后生下的怪物。它双眼赤红,举起战斧,朝季寒川砸下!   季寒川侧身避开,飞起一脚,踹上怪物赤裸的胸膛!   米诺陶洛斯又一声怒吼。他将战斧从围墙之中拔出,围墙上出现一道裂痕。季寒川心中闪过一道念头:这把斧子,可以破坏围墙——   他向前奔去,把米诺陶洛斯从原处引开,让它远离邵佑与宁宁。   而怪物拔出战斧后,追在季寒川身后。季寒川听到利器破风二来,尖锐的风声从他耳边擦过。季寒川身体忽然一扭,腰肢往下,卷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战斧擦着他的腰,向前砸入墙中!   而季寒川顺势手撑地面,身体向后翻去,又一次踹上米诺陶洛斯胸膛正中。   第一局游戏时,他一脚,就踹塌一面墙壁。到此刻,米诺陶洛斯身体一震,往后退了半步,仇恨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不理会它愤怒的目光。他此次落下地面后,一刻不停,又往前奔去,这回目标直指墙上战斧。   比想象中要容易啊。   他思忖。手握上战斧木柄,斧尖锋利处在日光下映出熠熠冷光。季寒川转身,看向冲向这边、牛角朝前的怪物,微微一笑。   “砰”一声,牛角扎入墙中!   同时,战斧斩上米诺陶洛斯后背,季寒川落在怪物身后!   他臂力、腕力齐发,斧锋下滑,直直将米诺陶洛斯剖开——   鲜血喷涌而出,溅上季寒川面孔。   季寒川沉默片刻。   他浴血,看着眼前奄奄一息、跪在地上,双角仍然插在墙壁中,死不瞑目的怪物。   血液流淌,滑过怪物肌肉纹理。季寒川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后擦了擦面颊。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邵佑。   米诺陶洛斯的力量组成涌入邵佑身体,又有一个“邵佑”在时间与空间之外苏醒。这无数个邵佑,就像是他的四肢、器脏。而站在季寒川面前的,是“邵佑”的大脑。   他温柔地看着季寒川,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这是一句感慨,也是一句宣判。   季寒川屹立不动。   邵佑仿佛诧异,轻轻问:“怎么了?”   同时,他把宁宁放在地上,自己往前一步,从背后抱住季寒川的腰,去看季寒川侧脸。   季寒川闷闷不乐:“衣服脏了,血好臭。”   邵佑一怔,随即失笑。   他亲了亲季寒川染血的面颊,说:“那我们先去换一下衣服。”   季寒川有点疑惑地看他。   邵佑说:“嗯,这里是游乐园嘛。”   季寒川:“?” 第178章 租衣服   米诺陶洛斯死去后,季寒川为以防万一, 仍然拿上那柄战斧。如果仍然走不出去, 他准备用战斧强行破开一条道路。   好在父女三人在迷宫中转了没两个拐角, 就找到出路。   季寒川一身污血。此刻回到太阳下, 虽是初春, 可太阳已经有了融融暖意。照在季寒川身上, 没一会儿,米诺陶洛斯的血干了, 成了血痂,凝固在季寒川脸上。   季寒川吸气、呼气, 忍耐。   邵佑大概觉得他这样很好玩儿,一直笑眯眯往过看。在男友的视线里,季寒川反倒有点没办法。事实上, 因刚刚的拥抱, 邵佑身上也沾上血。不多, 但清晰又鲜明。   人家都这么表态了, 他还能说什么。   邵佑带路, 顺便解释了句:“进来的时候,门口有地图,我看过。”   季寒川面无表情,心想:嗯,你就算那会儿没看, 现在也能“看”。   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身侧各色游乐设施, 宁宁这会儿被两个爸爸牵着手, 走在中间,像是一颗小萝卜。   路上,季寒川和邵佑会一下下把这颗小萝卜揪起来,宁宁兴奋尖叫。   游乐园空旷,她的笑声传出很远。以宁宁这会儿的身高,其实已经不太适合玩揪萝卜的游戏。好在两个爸爸都身材高挑,足够她挂在中间晃悠。   不久后,邵佑在一个蘑菇屋前站定。工作人员迎上来,自如地忽略掉季寒川与邵佑身上的血迹,笑眯眯介绍。   蘑菇屋上面挂了个牌子,上面写:本店属于勇敢的小裁缝。   字很卡通,内容看起来也平平无奇。   从门口望进看,能见到一排一排衣架。   季寒川看到,懂了。这块儿应该是个租衣服的地方。换上各种服装,方便在游乐园打卡。   邵佑说:“给我们拿一套衣服吧。”   宁宁举手:“我也要!”   邵佑笑着摸了摸女儿。到这会儿,工作人员才像看到宁宁,视线落在她身上,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说:“好啊。”   她很快拿出三件套装。样式很浮夸,有点像演出人员专用。不过放在游乐园里,倒不算太突兀。   季寒川眼角一抽,看着里面那件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友好地问男友:“你穿?”   邵佑咳了声,说:“麻烦换一件,我们都要男装。宁宁,”他拿起另一件,递给女儿,“和姐姐去试衣间,试试这个。”   那也是一条裙子,只是样式寡淡很多。唯一突出的,是配套的红色兜帽。   季寒川看到,乐了:“小红帽啊?”   宁宁跃跃欲试,乖巧抱着衣服,和工作人员离开。他们走前,邵佑说:“我们再看看。”   工作人员带着她僵硬的笑容点头。季寒川看到,心想:怎么觉得这些人越来越像是雕塑。   这么一想,眼前的女人的确比刚刚迷宫门口递毛线的人行为刻板很多。   他若有所思,跟邵佑一起在衣架间乱转。童话风俨然刻在这家店骨子里,除去各种衣服外,季寒川甚至看到许多小动物睡衣。   邵佑前方停留良久,被季寒川拉走。   最后,季寒川勉勉强强找出两件最素净的。仍然带着强烈童话风格,但颜色饱和度低很多,衣服上也没太多装饰,简简单单。   “就这两件了。”季寒川一锤定音。   邵佑不置可否:“好。”   两人去试衣间换衣服。因试衣间空旷,就没特地分开两间。期间灯闪烁了下,邵佑抬头看了眼,灯光又恢复正常。   在季寒川看不到的地方,试衣间做出了选择。   宁宁人小,但自理能力不错,吭哧吭哧给自己换上小裙子,然后看着换下来的衣服,踌躇犹豫。   这是爸爸买给她的,她也很喜欢。   要怎么办呢……   宁宁抱着衣服,完全没留意到,旁边镜子中,已经没有自己的影子。   她想了一会儿,干脆拉开帘子,叫了声:“爸爸?”   刚刚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姐姐不见了,外面空空旷旷。   宁宁偏了偏头,走出去。她先前没留意,可此刻,租衣店似乎突然扩大了很多倍,又有很多衣架、一件挨一件的衣服挡着。宁宁个子矮,很快被埋没其中。   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迷路了。   宁宁茫然。   她立在屋中,左右看了看,眼睛一眨不眨。这样过了片刻,她似乎见到什么,朝前走去。   这回,她穿过衣架、穿过衣服。一路到了刚刚的试衣间。   揭开帘子进去,镜子里有另一个小红帽宁宁。邵佑爸爸和寒川爸爸也在,正笑眯眯夸那个冒牌宁宁可爱。   宁宁偏头,看了片刻,索然无味:“好丑。”   那个假的自己丑,假爸爸更丑。   宁宁头顶,灯泡“滋滋”作响。片刻后,灯丝像是被烧坏了,冒出一缕青烟。   试衣间里黑了下去。宁宁抱着自己的衣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完完全全融入黑暗之中。   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什么东西进来了。接着,却像是分辨不出方向,四处乱撞。   那个东西几次穿过宁宁身体,却都没有发现站在原处的女孩。   不知多久之后,宁宁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眼睛终于开始眨动。   这回,她直接出现在邵佑与季寒川身边。位置从试衣间换到租衣店门口。   工作人员定定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季寒川看着眼前女人,心道:她好像……   卡住了。   因为“服务器没办法处理眼下情况”。   季寒川在心里略略总结,然后听邵佑说:“她好像听不见。算了,出去吧。”   季寒川看了他一眼,邵佑笑了笑,把女儿抱起来,再拉上季寒川的手,走出这间店。   阳光重新照下来。季寒川着黑,邵佑着白,两人身上衣服分别是“骑士”和“王子”的款式。再加一个小红帽,小红帽怀里抱着衣服。   邵佑看了一眼,宁宁怀中的衣物骤然消失,被妥善存放在另一个邵佑家里。   宁宁放下心,继续好奇地四处张望,选下一个游玩设施。他们到了过山车前,季寒川抬头,看着过山车歪歪曲曲的铁架。   宁宁大胆地:“这个吧!这个!”   邵佑答应他。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点头。   直到这会儿,属于勇敢小裁缝的租衣店里,前台工作人员嘴巴里慢慢地、像是机械一样说:“穿上小裁缝制作的衣服后,你要像小裁缝一样打死七个,否则就算偷衣服哦。”   可惜这回,没人听见,也就无从生效。   一如季寒川所想,过山车同样危机重重。他已经十分留心,奈何还是被铁丝削掉一撮头发。   季寒川郁闷。到下一个项目前,他仔细观察:跳楼机,最多从百米高空掉下来。   应该摔不死。   他放松一点,和邵佑、宁宁一起上前。不曾想,这个项目的危险之处,在于邻座不是人,会动手动脚。   等到从跳楼机下来,机子前方的地面上多了两滩血肉,属于坐在季寒川身侧的两个鬼。   宁宁倒是很享受,下了跳楼机,还在蹦蹦跳跳。   季寒川看到,慢慢擦了擦手,跟着微笑起来。   一家三口在游乐园消磨一天。因为之前各种大事小事,等真到了鬼屋,看着里面复活的各种妖魔鬼怪,季寒川只觉得枯燥。他很快解决,并且在出来后和邵佑商量,要如何处理这座游乐园。   两人简单说定。之后,被李青、姚光远聚拢的玩家们心力憔悴,发现门后终于出现了坟墓外的另一个场景。   玩家们:“?”   玩家们:“……!!!”   司机郑叔在游乐园外等了一天,总算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接到少爷和季寒川。   他有点意外,看着季寒川和邵佑那身不懂寻常的打扮。邵佑发觉了,说:“先去换身衣服。”   两人去了趟商场,出来后,已经是一身休闲装。旧衣服被季寒川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箱。   这会儿是七点出头,晚高峰。车慢吞吞往前挪动。   在某个十字路口时,季寒川看着窗外,意外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童警官。   他在上一局游戏中死掉了。那会儿,不出意外,他大概也化身黑影,去炮制下一个亡灵。   但在重启之后,黑影数量重回初始数值,所以童警官被“解放”,他褪去黑漆漆的皮囊,又变成以往的模样,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   只是在他的指挥下,这个路口的车祸频率大大提升。光是眼下,季寒川眼前,就有两个被撞坏的车子。能听到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音。   季寒川无奈,对郑叔说:“郑叔,麻烦在前面停下车,等我一下。”   郑叔一愣:“做什么?”   邵佑说:“没什么,停一下就好。”   少爷发话,郑叔便答应下来。季寒川速度很快,没让车上的人等太久,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他就回来,手上甚至拿了一份炒河粉,和邵佑分吃。   如果郑叔这会儿再看一眼窗外的话,会发觉,刚刚十字路口的交警,已经不见了。   可惜炒河粉太香,郑叔寂寞地吸了吸鼻子。   也想吃,可吃不到。 第179章 第九次   这夜,季寒川与邵佑白日去过的游乐园燃起一场大火。很快有人拨打消防电话, 可在去往游乐园的路上, 所有消防车都陷入迷障, 找不到正确的路。   周边居民只能眼睁睁看大火燃起。这样烧了整整一夜,火焰翻卷燎至高空,几乎触碰云层。好在没有牵连旁边建筑。   直到白天,消防车终于匆匆赶来、将火扑灭。可这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园中器材全部损毁。   陈管家致电邵佑,问他, 这场火和邵佑有关系吗。   邵佑有点意外,说:“陈叔, 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管家不言。实在太巧合, 之前这里就有闹鬼传闻, 可邵佑去一次,竟然直接大火……陈管家压下心思, 有点好笑, 觉得:算了,我想太多。   少爷也只是个小孩,他有什么能力炮制一场火灾?   这是三月八号清晨。之后两天,直到第十次重启来临, 季寒川忙得团团转, 四处赶场。   十号早上, 他循着新闻, 来到当初乘公交的地方, 在灌木丛中遇到一只三花猫。   如果不是花色不变,季寒川此刻几乎认不出对方。眼前的猫皮毛油光水滑,一副吃饱喝足的富家猫模样。见到季寒川,也毫不胆怯,甚至亲昵地蹭过来,喵喵叫。   如果不是在叫的时候亮出爪子、试图攻击,就更好。   季寒川没想到这个发展。   在处理了猫后,他留在原地反思片刻。邵佑做好后勤工作,从路边小摊买了关东煮,端到季寒川面前。   两人坐在绿化花坛旁边,季寒川咬一口鱼豆腐,说:“我喂过那只猫。”   邵佑轻轻“嗯”一声。   季寒川说:“可它成了那个样子。”   鱼豆腐被煮了很久,关东煮的料味完全浸透其中。季寒川小口小口地咬,本意也不是填肚子,只是用什么东西占嘴巴,好让自己别说不该说的话。   他有很多困惑。直觉告诉他,那只三花猫的转变,也许和自己有关系。上一次重启时,自己一直住这边,却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季寒川想知道答案。可又不能直接问邵佑。   等一盒关东煮吃完,季寒川抱着纸盒子,把所有汤都喝掉,然后站起来,说:“走吧。”   邵佑始终从容温和,说:“好。”   他们又顺着一家外卖平台的注册信息,找到一户老旧居民楼。   季寒川被里面的场景恶心得够呛。好像因为邵佑在身边,所以他对“煮在锅里的腐烂尸体”忍耐度下降许多。等解决这边,从楼里出来,他脸色有点发白。   邵佑亲一亲他,说:“一点了。”   季寒川有点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说:“我要洗个澡。”否则难道要带着这身味道去下一次重启?想到这里,季寒川敬谢不敏。   邵佑说:“嗯,去开间房吧。”   两人去了旁边的酒店。季寒川手臂上的伤口没有好全,这段时间都是邵佑帮他洗澡。热水落下来的时候,季寒川旧事重提,问邵佑:“要不要——”   这里是酒店,该有的东西都有。   邵佑说:“时间太紧。”   季寒川促狭地笑,说:“嗯,那下次换个时间充裕的时候提醒我?”   邵佑看了他片刻。他在帮季寒川洗头发,季寒川仰躺在浴缸里,枕在大理石台面上,右臂搭在外面。   邵佑跪坐在浴缸外。   他低头看季寒川。这个角度,季寒川水面上、水面下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他手指揉着季寒川的头发,揉出一堆泡沫,口中说:“好啊。”   季寒川笑了笑,抬起手臂,看上面的包扎。   他自言自语,说:“这次也在这里吧。”   邵佑微微拧眉。   又无可奈何。   等从浴室出来,季寒川简单披了件浴袍。   他拿了刀、打火机,熟练地消毒。   邵佑看着这一切,眼神深深。   在下刀前,季寒川忽然说:“你抱着我。”   邵佑一怔。   季寒川说:“有点疼。不过你抱着我,会好一点。”   邵佑心脏仿若被人捏住,一阵绞痛。   季寒川看着他,带着点笑。   邵佑心道:他认真的?对,寒川当然是认真的。他受了那么多伤,“游戏”害他那么苦。可我之前竟然想过顺了“游戏”的意,把他留下。如果真到那一天,寒川也就不再是寒川。   邵佑上前,从背后抱住季寒川。他的男友身形柔韧,漂亮仿若月落清辉。此刻深呼吸,举刀。   邵佑侧头,去亲季寒川耳畔。   季寒川低笑,觉得有一连串吻顺着自己耳后,一直落在颈上。邵佑的吻急切又痛苦,在这串亲吻中,季寒川割开自己手臂,把用塑料纸包好的SD卡塞进去。   做完这些,邵佑立刻接手,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手指在季寒川伤处流连,季寒川看着他,等邵佑打好一个结后,过去吻他。   他才是受伤的人,但邵佑好像更痛。   季寒川安慰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他们还有二十天时间。   季寒川说:“等我呀。”   邵佑注视他片刻,轻轻点头。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此刻秒针转向12,“咔嚓”一声,季寒川重新睁眼。   他看到一片蓝色。   ……   ……   季寒川烧掉照片,老校区不复存在。   第九次重启中,学校里所有人在玩家们被拉回的同时,意识到,一中根本不存在老校区。   此后一阵慌乱。   后面十天发展,与第八次重启中大同小异。季寒川花了点时间召集玩家,这回人数要多一些,足有六十余人。等恢复记忆后,其中不少脸色惨淡,心态崩溃,龟缩不前。   但既然到了季寒川手上,就由不得他们龟缩不前。   玩家们在十天一开始时就被迫劳作,精神紧绷。季寒川偶尔想想,觉得自己还真是如这群人所说,完全是“叛徒”、“魔鬼”。   季寒川欣然接受这两句评价。   他自己同样事情很多。这十天中,天上月亮一天红过一天。到了夜晚,从某些角度看邵佑的眼睛,同样能看到深深红色。   季寒川不由想,如果此刻自己面对的不是男友,而是像第一轮游戏中的巨人、第二轮中的大章鱼一样的“陌生的‘祂’”,那到这会儿,自己的目标,应该是戳掉邵佑的眼睛。   不过既然是邵佑,那季寒川只想亲亲他。   两人劳逸结合。有了玩家们辛苦劳作,再加上前面十天的努力,第九个十天中,季寒川虽明显感觉到,城中的灵异事件迅速增加。但要论强度,似乎又不如前十天。   都是一些很弱小、刚刚被催生出来的游戏生物。   “游戏”在拼命平衡发展,可季寒川收割一切,让本局中的所有养分流向邵佑与宁宁。   宁宁的外貌到了八岁、九岁。在解决一个小学中情况时,宁宁找了张三年级的课桌坐下。季寒川留意到时,邵佑已经在一边,翻这里学生的书籍。宁宁也跟着看,她看得很快、懂得更快,还能举一反三。   等季寒川一身血回来,父女两人一起抬手和他打招呼。季寒川靠在门框上,看着绯红月色落在房间。宁宁身体半透明,乖巧坐在座位上。邵佑倒是身体凝实,偏偏夜深人静,他那双红眼睛似乎根本不打算遮掩。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大概诡谲到极点。   连门框边,一身血的季寒川,都是恐怖之一。   可此刻,宁宁清脆叫了声:“爸爸!”   季寒川脸上带起微笑,走过去。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再倾身去一边,亲一亲邵佑。   邵佑抱住他,听季寒川说:“有点累。”   邵佑叹气,道:“休息一下?”   季寒川想:有他在,我好像变得懦弱。   大概是因为这个,在冒出“懦弱”念头时,季寒川竟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转而看宁宁。过去百局游戏,只让宁宁长到约莫四岁。在这一局中,宁宁却能到八岁、九岁,还有继续长大的趋势。季寒川有些忧心,含蓄问:“宁宁会不会长太快了?”   邵佑说:“没事,小孩子都这样的。”   季寒川挑眉。   邵佑说:“到十一二岁,个子就差不多定下来。”   季寒川:“嗯……”这么一说,有点怀念之前的小不点宁宁。   宁宁大约感受到什么,抬头,看季寒川。   她脸颊上的婴儿肥开始淡化,露出一张清秀小脸。   季寒川立刻没原则败退,说:“嗯,现在也很好。咱们回家吧?”   邵佑微微笑了下,“好,回家。”   他们一起离开教室,走入黑暗里。   红色月亮照耀着这座城市,滋生罪恶、恐惧。   可在季寒川睡着,邵佑抱着他闭上眼睛后,云层飘来,遮住月光,为城市中人赢来一刻喘息余地。   ……   ……   十天走到尽头,季寒川再度割开手臂,放入储存记忆的SD卡。   他对邵佑说:“虽然还没告别,但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   邵佑眼神微动。   季寒川说:“说好了?”   邵佑叹口气,说:“说好了。”   他停一停,补充:“最后三天,空出来。”   季寒川眨眼,“三天?”   邵佑反问:“太短?”   看他的表情,好像只要季寒川点一下头,邵佑就会把“三天”拉长,变成五天、六天,乃至十天整。   季寒川想到到时候的堕落生活,心中微痒。   他咳一声,一本正经:“看情况吧。” 第180章 开始   李青简直要崩溃了。   他被季寒川压榨,做了整整二十四天苦工!每天睁眼就是要去哪里挖坟, 闭上眼睛, 换成自己躺在坟墓里, 听到外面铲土的声音。然后再从睡梦里惊醒。   第三次恢复记忆时,他几乎麻木,想:至少这十天结束,就真的结束了。   他艰难地捱到第一百天。   下午两点四十,李青烧完一具尸体,推开浮现在眼前的门, 回到一中礼堂。   对。最后两次重启时,季寒川找到自己手臂上的SD卡、记忆回笼后, 当机立断, 直接借着学生身份假传教导主任要求, 召集一无所知、尚且懵懂的其他玩家去学校礼堂。邵佑在这方面帮了点忙,他“命令”余下的黑影之一攻击季寒川。对玩家的残害行为符合游戏逻辑, 邵佑没再受到惩罚。但季寒川顺利录下新的黑影, 并用其给召集来的玩家恢复记忆。   一个个找人、通知,是挺麻烦。更麻烦的一点在于,这一局人太多,季寒川实在没办法把每一个人都记清。   好在结果不俗。   实现拉回现在。李青找了把椅子坐下, 安静等待结束。   旁边几扇门陆陆续续被推开, 一个一个玩家走入。   他们零散分布在各个阶梯座位上。李青有意四顾, 像是找人。   两点四十三分, 姚光远走进来, 坐在李青旁边。李青冷冷地看他,姚光远苦笑,说:“辛苦了。”   李青说:“你也是。”   姚光远:“我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李青没有回答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青最终没有在礼堂内看到季寒川。   等到两点四十五,礼堂最前方的幕布上浮出一行血字:“恭喜玩家季寒川、姚光远、李青……左雯、方良、钱阳、赵光……完成游戏。”   李青心道:果然,八十个玩家。   “本轮休息时间:十五天。”   姚光远靠在椅背上,舒一口气。   他心想着另一件事:果然,全部生还。   血字慢慢淡下,玩家们心力憔悴,一时之间,倒是都没有走出去的意思。   随着游戏结束,困住他们的力量消失。礼堂之外一片寂静。   玩家们久久沉默。就在此刻,礼堂最前方,幕布突然一闪。   玩家们愕然,身体微微发抖。   幕布像是被控制,放出一条视频。季寒川的脸露出来。   他笑眯眯和所有玩家打招呼,说:“大家好。之前几天太辛苦了。”   玩家们神色各异,看着前方,不少人如临大敌。虽然刚刚血字已经明确说明,季寒川的确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一。但想到之前几天的经历,玩家们对季寒川有颇多猜测。   视频是提前录制的,季寒川没有和其他人互动的意思。这座城市很大,接下来的休息时间,他觉得,自己多半见不到其他人。   视频中,季寒川说:“大家不要紧张,游戏确实结束了,这是个定时播放。”   他停顿一下,像是给所有人适应的时间,然后才说:“我知道,大家可能对我有一些怨气。但是——”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笑容若朝霞举。   他说:“你们活下来了。”   许多人到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对啊,这局里,似乎没有死人。   季寒川简单地说:“对于‘游戏’,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希望大家知道,在‘游戏’之中,你们并不是孤单一人。”   他介绍了自己知道的两个组织。启示录,以及诺亚方舟。   季寒川:“如果遇到‘启示录’成员,那请把这局游戏里发生的事,告诉那名成员。”   季寒川:“至于诺亚方舟,他们的理念是‘只要所有人相互帮助,就能战胜游戏’。参考一下本局中你们经历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对‘游戏’的新看法?”   说到这里,他视线偏转了下,似乎看向拿镜头的人。   双方眼神交流片刻,季寒川收回视线,重新看眼前玩家们。他总结道:“辛苦一点,但性命无虞。这个交易,你们不吃亏。”   季寒川:“希望大家以后进行其他游戏时,也能顺利活下去。”   这句话之后,视频结束。   玩家们愣在原地。李青苦笑一下,转脸看姚光远,问:“你觉得呢?”   姚光远说:“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李青道:“唉,谁说不是呢。”   玩家们到底还是相继离开了。   海城成了一座寂静空城。   季寒川此刻仍在市中心,那座邵佑与他同住的公寓里。他趴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下午,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颈上、背上、胸膛,乃至腿根脚踝,到处都是暧昧痕迹。   季寒川随意披了件浴袍,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冰箱塞得很满。是邵佑特地填充,以免接下来休息时间内季寒川会饿到。   这种细节上的关心其实很没必要。季寒川又不是五岁小孩。   但不可否认,在听到邵佑打电话要求这些事时,季寒川还是觉得心中一暖。   此刻,他随意抽出一盒速冻披萨,看了会儿食用说明,然后塞进微波炉。   等待过程中,季寒川绕到酒架边,开了一瓶红酒。   他脑子有点乱。记忆太多,纷涌而来。从“游戏”降临,到自己与邵佑分开,再到见到宁宁。   最初见到时,宁宁是个小婴儿。而那时候,季寒川觉得,世界之大,自己可能一生都见不到邵佑。   可宁宁出现后,邵佑通过她,重新联系上季寒川。   季寒川找到开瓶器。打开红酒,倒入杯中。   冰箱里有柠檬、冰块。季寒川随意加了两块进酒杯,凉意滑过喉咙,直入胃中。   披萨的香气冒了出来,是很浓郁的芝士味。季寒川垂眼,看四周。前面几天,邵佑还在,两个人几乎使用遍屋子的所有角落。卧室是开始,之后从客厅到浴室,甚至是阳台。季寒川觉得自己血液都要跟着燃烧殆尽了。   到现在,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很想邵佑。   更别说先前,他在经历了近三十场游戏、与邵佑阔别一年有余之后,对男友的思念,有多么浓重。   邵佑不止是季寒川的爱人,也是他最重要的、心里唯一的家人。两人十七岁初遇,十八岁开始恋爱,此后十年,一直都在一起。   季寒川高考成绩不错,超出一本线六十分。于他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大提升。但仍然远远比不上邵佑的分数。   两人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但同在海城,课少时还是会回这里住。   等到大三,两校都有去京大交换一整年的项目。季寒川与邵佑一起报名,一起通过,终于做了一年大学同学。   之后毕业、回海城,第一次遇见灵异事件。   邵先生手眼通天,在知道儿子的经历之后,有意打听,却同样被卷入其中,最终亡故。   季寒川与邵佑一起度过那段艰难时光。现在想想,在当初死掉的人,某种程度来说很幸运。他们不用作为“游戏”的棋子,一遍一遍死,一遍一遍活。   邵佑一边主持父亲留下的企业,一边与灵异事件周旋。终于等到“公测”开启。   那是他们二十八岁时的秋天。邵佑已经很虚弱,因为太多灵异事件,他的身体早已被侵蚀,大病小病不断。现在想来,那时候,邵佑已经在被“游戏”潜移默化的改造。   等到九月某天,海城一片黑暗,夜幕即将降临。   邵佑已经高烧昏睡不醒许久。却在那时候突然醒来、坐起,对季寒川说:“寒川,你走吧。”   季寒川一怔。   邵佑把车钥匙按在他手心。窗外夜色逼近。   邵佑沉重地、决绝地看着季寒川。   他说:“寒川,我爱你——”   所以你走吧。   不要回头,离开这里。   季寒川离开了。   他开车,在高速上奔驰。浓重黑暗朝他逼近,而那夜色中心正是邵佑。他眼睛微红,看着季寒川远去的背影。“游戏”终于将他吞噬。   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不想让寒川变得和自己一样。   自己已经没机会逃了,但寒川还可以。   他无力抗衡身后黑暗,却能让一切迟一点、再迟一点。等到季寒川的车子开出海城之外,黑暗终于席卷一切。   那一刻,地球七十亿人同时听到:“恭喜您进入‘深渊游戏’。”   在最后清醒的一刻,邵佑望着遥远的季寒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心口。   有什么东西从他胸膛跃出,像是一片光,追随季寒川而去。   他把自己的“心”给寒川,潜藏在季寒川胸膛。季寒川此刻并不知道。   邵佑已经被“游戏”改造,他的力量,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而这份潜藏在季寒川胸膛的力量,带着最纯粹的关切与爱意,终于在季寒川濒临绝境时迸发,挑中在场最虚弱的游戏生物作为宿主,让对方临阵倒戈。   那是一个尚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鬼婴。 第四卷 Ⅳ山淮村 第181章 第四场游戏   季寒川在一个农家院落睁眼。   他身侧另有七人,分别是五男两女, 身着冲锋衣。又有一个同样穿冲锋衣的人正往前走, 在一个面容黝黑村民面前站定。两人讲话, 都是土音。季寒川听了片刻,觉得大致能听懂。他尝试学着说,可成果平平,很难拗出村民口中的几个音调。   院落边儿上有一台拖拉机,拖拉机上一堆行李箱,院子门口的泥地上还有车辙。这么看, 他们大约是刚刚被拖拉机拉进来。   门口渐渐多了些人,好奇地往院子里看着。那黝黑村民留意到, 开口, 喊了句话。季寒川分辨出意思, 是说:评估组的人已经来了,晚上给他们接风, 现在大家先回去准备。   季寒川修正自己先前的判断:不对, 这应该是村长。   随着村长的话,外面的人渐渐散去了。村长又叫眼前人,说:“谷老师,我们家还能住四五个人。其他学生呢, 我们之前也安排好了。你放心, 这两个女娃娃, 我们就放在旁边那家。方婶她男人出去打工了, 家里只有她, 她婆婆,还有她女儿。女娃娃住过去,方便。”   季寒川记住关键字:谷老师。   原来这个人是老师。   看他与村长沟通、娴熟讲土话的样子,应该是NPC。   到这里,季寒川回过视线,看向自己身边另外七人。   季寒川轻声说:“我叫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旁人看着他,似乎在估量什么,但也一个个报出名字。   等到他们一个个报完,地上浮出三行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血字。   “生存七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齐建明、侯学义、石弘济、柯昙、吕和韵、方敏、龚良玉,你们是西城大学旅游专业研一学生。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关于山淮村自然风景、生态环境及民风民情的评估活动。你们给出的意见,将在接下来的评审会中发挥重大作用。”   “注意事项:请务必服从村长安排。”   “七天啊。”站在季寒川身侧的男人看着地上血字。他看起来也很黑,只是是另一种经常健身,健康的黑。   男人身材健硕,与季寒川一般高。光看脖子,都能见到突出的鼓鼓肌肉。   季寒川看到他,笑了下:“健身教练?”   男人一愣。   季寒川收敛,说:“我之前的休息时间有半个月,散漫惯了,不好意思啊。”   男人皱眉,看他一眼,说:“还是紧张起来吧。七天,可能今晚就要出事儿了。”   季寒川还是那副笑脸。不知这会儿是几月,总之天凉。   季寒川手插在口袋里,面容俊美,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嗓音温和,说:“好啊。”   他记得,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男人说,他叫“齐建明”。   齐建明道:“不过半个月休息时间,你是在游戏里过了多久?”   季寒川回答:“一百天。”   齐建明说:“有够长的。”   有人插话进来,说:“一百天算什么长,我之前那个,整整一年。”   季寒川侧头看过去。讲话的仍然是一个男人,但身材干瘦,看起来像一只猴子。   季寒川不太擅长分辨年龄,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不过他很快想:猴子?巧了,这人正好姓侯,叫侯学义。   季寒川说:“一年?饿肚子了吗?”   侯学义“啧”了声,显然想到了什么不甚美好的回忆。   他们三人讲了一会儿话,其他几个人默不作声,像是观察。   一道道视线仿若X光,把院落扫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大多数人的目光定格再村长家外的围墙上。   他们记起,自己的身份是旅游专业学生,来这里是做评估。   虽然不了解专业内容,但他们以“游客”眼光看,不得不承认,这个村子的建筑的确颇有特色。与一般地方不同的是,院落围墙似乎是由陶片搭成。陶片与陶片之间以黄土黏连,共同构筑出稳固的墙体。   村长家的屋子是两层建筑,墙体是夯实的黄土。顶上一片黑瓦,整齐排列。   一个女玩家说:“这儿应该是北方。”   季寒川看向她,记起:哦,叫方敏。   方敏继续道:“屋顶是三角形的,方便雨水下滑。”   另一个女玩家龚良玉道:“对,我家那边和这边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朝对方露出一个客气过头的微笑。七天时间,生死局面,永无止境的鬼怪追逐……她们又不是来交朋友的,能略说两句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和季寒川记忆里的情形重叠。   这是他第一百零四场游戏。越往后,玩家就越适应,也越冷漠。   最初的时候,还会有人热衷于在游戏中拉帮结派、成为领导者。但往后,这种人越来越少。   “游戏”不会善待任何一个玩家,并且热衷于炮制惊喜。领导型的玩家不说才干如何,但多多少少,都有点差人办事更方便的想法。甚至不少人会有意让其他玩家成为炮灰,前去探路。   但随着经历场次越来越多,尤其是升入“中段”之后,这些小把戏,开始行不通。   能过完三十局游戏的玩家里,不说没有傻子,至少多多少少都有可取之处。无论是面对危险时的直觉、比别人动得快一点的脑子、或者干脆运气。在面对领导型玩家时,他们大多有些看跳梁小丑的乐趣。   而领导型玩家从前躲在人后,看别人冲锋陷阵。到这会儿,却没人在听他那一套,自己有没有锻炼出适应“游戏”的本能,所以基本都死在中段。   像是上一局中遇到的李青。他不算笨,知道审时度势。上一局有一百天,玩家人数众多,玩家与NPC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考虑到这些,李青才一次次集结玩家,对NPC动手。   但那毕竟是三十场之前,他运气也不错,遇到的是扮演类游戏,老师身份存在天然优势。   可一百天的游戏并不多。更多情况中,玩家们别说了解其他人的优势劣势了,经常人名都记不全。   如果李青能走下去,尤其是在有了被季寒川压榨二十多天的经验后,他大概率会重新考虑,换一种态度面对“游戏”。   过了片刻,谷老师大概与村长谈好了。他走过来,对几个学生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村长家里只有一间空房,不过房子里是炕,挤一挤,能睡五个人。方敏、龚良玉,你们住隔壁家,”谷老师简略说了隔壁家的情况,意在让两个女孩儿放心,还补充:“如果遇到什么事,两家的院子只隔一堵墙,你们叫一声,我们这边就能听到。”   方敏和龚良玉点头。谷老师微微拧眉,想了片刻,快速、小声地问:“下飞机之后,你们买了防狼喷雾是吧?挺好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玩家们一起看向两个女性。   方敏和龚良玉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防狼喷雾,对人有用,但对于作祟村庄的鬼怪显然不会起效。不过既然有,就是好事。两人点了点头,示意明白。方敏心想:等安顿下来之后,要好好检查一下行李。   既然“自己”这么小心谨慎,那没准还有其他惊喜。   谷老师又看向季寒川等人,口气松快一点:“如果这边住五个人,那剩下两个人,去村支书家里。或者这边松一点,住四个,那边三人,一样的。”   他停顿片刻,给玩家们留时间,说:“你们商量。快一点,村长还要安排。”   看样子,至少谷老师要留村长家。   玩家们相互看看,心中各有计较。NPC没说村支书家在哪里,但刚刚特地说方婶住在隔壁,这说明村支书家离这边有一段距离。潜台词是,去村支书家的几个人,要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   白天也还算了,晚上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村长家这边人多,如果有事,可能会成为第一针对对象。   相比之下,村支书家既然“偏僻”,那有问题的时候,也方便溜走。   季寒川先说:“我无所谓,看你们。”   在场六个男玩家,唯有一个人带着帽子,遮住头发。那个戴帽子的人说:“无所谓?那你住村支书那边吧。”   看样子,他似乎觉得村长家更安全。   季寒川说:“好啊。”   他看着对方,觉得对方脸上虚胖,带着点油光。这么一想,季寒川就记起上一局中的班主任。   班主任头顶秃到快要一根不剩,不知道柯昙是不是这样。   他爽快答应。片刻后,另一个男玩家道:“我也去吧。”   他叫吕和韵。此刻道:“这边太挤了。出来一趟,还是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明显是信口瞎诌。   吕和韵讲完之后,场面一时安静。片刻后,谷老师笑道:“就你们两个?行,不过刚刚村长说了,等吃完饭,再送你们过去。他刚刚给村支书打了个电话——来了。”   门口出现一个人。   如果说村长的样子像是一根晒干了的苦瓜,但新来的村支书,就是还在墙上挂着,已经流逝大半水分,可至少能看出一点被强行对比出的鲜嫩。   他开口,却是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先热情地和谷老师握手,然后看向一堆玩家,说:“哪几个同学住我那边啊?”   季寒川和吕和韵举手。村支书爽朗地笑了笑:“行。之前听说你们要来,我爱人特地买了一堆东西,就等着招待呢。”   他一顿,又补充:“谷老师,你们是西城大学的吧?巧了,我是西城大学下设学院的。”也就是挂在西大下面的三本院校,“这么算,咱们还算半个同窗,嘿。”   季寒川听明白了,村支书应该是个大学生村官。   这应该就是“游戏”做出的平衡:虽然距离远了点,但方便沟通。 第182章 安排   师生间说好住宿安排,谷老师又去和村长沟通。村长爽快道:“五个?行。人多一点, 炕上也暖和。”   谷老师微微笑了下。他是西城大学的老师, 因年纪轻, 今年三十多岁,所以仍然是讲师。   不过与一般人对大学老师“文质彬彬”的印象不同。谷老师面容粗犷,肤色很深。   旅游专业,经常有到处跑的项目要做。后来吃饭时聊天,玩家们得知,谷老师在各种出差外还热衷于骑行, 二十多岁时曾骑着一辆自行车转遍大西北。哪怕到现在,逢年过节, 只要是放假时间, 谷老师都会骑车出门。   除了齐建明, 他应该是评估小组中看起来最不好惹的一个。   此刻,谷老师:“那先让学生把行李拉进来?”   村长说:“行。这边安顿好了, 再把女娃娃的东西拿到方婶家。这会儿是……”他掏出一个翻盖手机, 能看出手机上很多地方都有磨花的痕迹,上面字很大,村长瞅一眼,“哟, 都四点了!”   村支书说:“程叔, 那我这边, 是吃完晚饭再带学生过去?”   村长说:“嗯。这两个学生的东西也拿下来吧, 先放我家屋里。”   玩家们开始动作。季寒川、吕和韵, 加上两个女玩家的东西,被留在大堂。剩下五个行李箱一起拉进西屋。正如谷老师所说,屋子里是一个炕,炕上整齐地摆着一行箱子,上面都上着锁。炕下有一个木柜,一个桌子,桌上摆着电视机。   电视机虽未开,但也能看出陈旧,是老式的大屁股机。电视机上方顶着个DVD机。   村长笑呵呵地拍了拍电视侧面,说:“这屋子原先是我妈住,但最近我妈身体出了点问题,被我弟接到市里住院了。正好,谷老师你们过来。电视能看,遥控器在……我找找,”他拉开桌子抽屉,粗糙的手摸过木质抽屉上的黑垢,很快翻出一个同样陈旧、带着很多污垢的遥控器,“就放这儿了。”   谷老师对卫生状况不以为意,笑呵呵说:“那先谢了。叔,咱这但是能收几个台啊?”   村长说:“六七个吧,央视的,还有那个快乐大本营,就是小孩儿爱看的那种。”   谷老师又问:“是拿锅收信号?”   村长道:“是。”他看了眼炕上,“这儿只有三床被子,不急,晚点我去隔壁家借两床。”   谷老师:“会不会太麻烦了。”   村长:“没事儿,谷老师,你们来我们山淮村啊,那是给我们谋出路、谋发展的。”他眼睛眯起一点,眼角挤出一道道深深的褶子。屋内昏暗,开了灯,只是灯色不算明亮,照在村长身上,不像活人,倒像是泥塑,“我们啊,别的做不了,就是尽全力,给谷老师你们提供最好的条件,克服一切困难。”   谷老师笑呵呵说:“哪里哪里。我们这回到山淮村,也是因为咱们村的山神祭很有特点,算是传统民俗。”一顿,“对了,山神祭是哪天来着?”   村长回答:“九天之后。看过黄历了,那天是正日子,适合办事儿。谷老师,这几天呢,我安排人,带你们四处走走转转,讲讲村子里的大事儿小事儿。我们村看起来不大,但历史也有几百年,都在祠堂里写着呢。”   谷老师就夸,说传承不断,也是山淮村的特点,值得在评估报告上浓墨重书。   两人讲话,玩家们神色各异。   季寒川心道:九天?   游戏只有七天。   有两种可能。第一,“山神祭”这种听起来就不太吉利、很适合“游戏”插一手、搞小动作的事情,和接下来会出现的闹鬼、灵异事件确实没关系,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   第二,接下来几天内发生的事情,会促使“山神祭”提前开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山神”多半就是这场游戏中的“祂”。   季寒川想到的事,或多或少,也在其他玩家心里转了个圈。   等谷老师和四个男玩家看完住处,村长又提出,干脆所有人一起去方婶那边。原话是“谷老师也看看我们给女娃娃安排的住处”。   作为带队老师,谷老师有把学生们照顾好的责任。虽然评估考察工作辛苦,系里从来都是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牲口用,但不娇气是一回事儿,最基础的安全保障是另一回事儿。   等出了村长家,玩家们这才看到村子里其他建筑。一样的陶片砌墙,外墙绵延不断,中间是一条泥路。泥路弯弯,在百米后彻底拐弯、消失不见。   村长向大家介绍:“我们山淮村,坐落在淮山上。今天是天气不好,起雾。要是晴天啊,在这儿直接看后面,”他指了指屋后,此前还不觉得,这会儿村长一说,玩家们才知道,原来那边就是山体,“能看到当初的窑洞。”   村长:“前几十年,大伙儿通过烧窑致富。这几年嘛,青壮年都跑外面打工了,不过老手艺还在。前几年有个纪录片来拍,我家里留着光碟。”   谷老师笑了下,说:“《陶瓷之国》吧?我们这群学生之前都看过了。”   村长:“嗯。谷老师啊,我们村子里自己瞎捉摸,觉得以后如果开展旅游项目,就可以弄个烧窑的体验活动。当然,我们都是外行,也不知道行不行。”   谷老师:“到时候看看。”   说了没几句话,就到隔壁方婶家。   院子门敞开着,村长直接进门,喊:“方婶儿,之前说的考察队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出来迎上。她身材干干瘦瘦,但眼睛明亮,笑道:“之前说两个女娃娃住我家?我看看,哦,就是你们吧。”   方敏和龚良玉看到眼前妇女,都松了口气:之前听NPC介绍,一家三个女的,老中少全面覆盖,听起来就十分凶险。不说鬼怪了,民风要是差一点,光这个搭配本身,足够人打十次110。现在看来,至少这个叫方婶的NPC精明能干,颇有成算。   两人一起上前自我介绍。方敏额外加了句:“方婶,我也姓方。这么说来,咱们还是本家呢。”   方婶笑了笑,拉上她的手,热情道:“行了,也别在外面干站着,进门坐会儿。还有文德、建树,都进来坐。”   玩家们反应了下,看村长和村支书笑呵呵的样子,恍然:原来是叫他们。   方婶家的布局和村长家差不多,进门大堂,另有东屋西屋,厨房在外面。另外,两家大堂内都摆着先祖照片,另附一张祭画,一个简易供桌。   玩家们看在眼中,暗暗记下。   方婶热情,直接把乌央乌央十几个人拉到东屋。屋里同样是炕,炕上窝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了,眼睛迷迷瞪瞪的,靠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方婶叫了句“妈”,老太太抬起头。大抵是岁月磋磨,她的脸颊很干,皮几乎全部垂下来,这会儿“唉”了声,看着方婶身后的一群人,有些不明所以,问:“怎么这么多人啊?是娟儿放学带人回来了吗?”   方婶说:“不是。之前建树不是过来说过,有一个考察队要来。是……”她转头看村长。   村长说:“西城大学的!研究生呢。娟儿之前不是说了,她想考西城大学。”   “别说西城大学,她但凡考上学,我就高兴。”方婶说,“行了,大家上炕坐。家里还有瓜子、花生……”   谷老师拦了下,说:“不急,方婶,先让学生把行李放下。”   “哦哦,瞧我这脑子。”   方婶一样把两个女玩家安排在西屋。和村长家不同,方婶家西屋虽然宽宽大大,但显得十分空旷。家具也差不多,一张床,一堆锁住的柜子,再加一个黑乎乎的衣橱。   谷老师有点担心,问:“这,晚上会不会冷啊?”   方婶笑道:“没事儿,有电褥子,冻不着。”   谷老师放心,招呼两个女玩家:“行了,你们晚上就睡这儿。”   方敏看了看朝外的窗子,点了下头。   村长问:“你们是在这儿休息一下,还是再去我家坐会儿?现在四点多了,等五六点,咱们去吃饭。”   谷老师问:“这饭是怎么安排?”   村长道:“你们来第一天,大伙儿都说,得好好办办。这一顿在祠堂吃,我婆娘,还有村子里好多大姐,一大早就去那边张罗了。”   两个女玩家说:“我们还是一起回去等吧,正好也听您再介绍一下村子。”   “行嘞。”村长道,“那方婶,我们走的时候来叫你啊,一起吃席。”   方婶道:“好。到时候娟儿她们也该放学了。”   回去路上,村长和师生们解释:“方婶家女子,还有村里其他娃娃,都是去隔壁村上学。我们这儿孩子太少,留不住老师啊。”   谷老师问:“孩子们来来回回,路上好走吧?”   村长道:“好不好走,就那回事儿了。不过一直有大人跟着,不至于出问题。”   谷老师又问:“这来回一路,大概多久?”   村长想了想,回答:“也不远,还不到半个钟头。”   话是这么说。可等五点半,村里孩子平时回来的时间,村口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第183章 圆形的   和前面几局稍有不同。这一场游戏里, 季寒川一摸口袋, 就拿到手机。   不过有手机也没用处。信号一格是零, 听村长说, 如果想拨电话,得去一边山头, 爬到最高, 才可能碰见信号。   讲话的时候,村长笑眯眯补充:“还能和外面视频呢。”不过断断续续, 画面一卡一卡。但话说回来,总好过当初,山淮村几乎是个半封闭状态, 只有邮差隔一个月来一趟村子。   玩家们听了,若有所思。   不出所料的话, 至少在这七天里,玩家们是没机会碰上这个“可能”了。   他们不遗憾、不意外, “游戏”就是这尿性。   季寒川倒是有点失望。玩家手上有手机,说明上一局那样用录像功能收鬼这招行不通。遇到的话, 要么跑,要么硬抗。   再要么, 想想“研一学生”有什么应该有,却不在他们身上的东西。   按照先前打算,他们一直待在村长家里, 大多时候是谷老师和村长聊天, 玩家们旁听, 偶尔提问。   五点半,村长的老婆回来一趟,说晚上的席准备得差不多,客人们可以去。   村长说:“行,你们先走,我先去叫下方婶。”   村长老婆斜他一眼,欲言又止。但碍于有客人在,到底没说出口。   即便如此,玩家们还是看出,村长老婆对村长的行为颇有不满。   她忍了又忍,终于半阴不阳地念叨了句:“你说方婶?她家一个女人,还要照看婆婆,哪有功夫吃席。”   村长威严道:“不是之前都贴出去了吗,今天下午,请全村人,方婶怎么就没工夫了。”   夫妻俩拌了几句嘴。谷老师出面说:“要么,咱们还是一起去。”   村支书也赞同,说:“几步路功夫,我们稍微等等,不碍事儿。”   村长老婆这才无话。   等到了隔壁,方婶却说:“娟儿还没回来。你们先去吧,我在家等等。”   村长道:“娃娃们也知道晚上有席,没准直接去祠堂了。”   方婶犹豫片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是担心孩子。   眼下天色尚亮,一时僵持。村长老婆好像又想说点什么,村支书往过看了眼,提出:“不然这样,方婶,你在门口留个条子。娟儿回来看到,就知道你去祠堂了。要是她已经去了,那待会儿,你俩直接见面,那更好。”   方婶踌躇:“可我不会写字啊。”   村支书爽快道:“谷老师、学生娃,不都是文化人。你家娟儿也读三年级了,她认得就行。”   方婶这才松口,说:“行,我扶我婆婆下来。”   村支书顺便问:“兰婆身体还爽利吧?”   方婶担心女儿,口中回答:“就那样了。能下地、能吃饭。不过一天到晚,还是爱在炕上,也不做别的,就听戏。”   她从女儿房间里找到一个废弃的草稿本,拿给谷老师。谷老师写好纸条,方敏提出:“不然加上拼音吧?三年级,也不知道学了多少字。”   谷老师说:“也好,你来加。”   方敏认认真真加上,这才拿了胶带,把纸条贴在门口。   等做完这些,已经过去十数分钟。天色昏昏。   村长夫妇、村支书,再加上西城大学师生,足有十数人,一起往祠堂走。   村长之前介绍过村子布局,这会儿重新就着路说一遍:“……我们村啊,是大圆套小圆。文德,”也就是村支书,“家在最外圈的圆,我家在最内圈。”   一户一户相接,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留出一条路,通往圆心。   “祠堂就在最中间。之前说的山神祭,也是从祠堂门口开始,绕着村子走一圈,有时候还要走到外面山上,最后走回祠堂。折腾人哟。”   谷老师听着,好奇地问:“这每次山神祭的路线还不一样啊?”   “不一样。”村长摇头。   因为带着方婶婆婆,老人家走路慢,所以这浩浩荡荡一群人,走路速度也快不起来。   天色更暗了,山雾思齐。季寒川走在人群最外,四处看着。   他评估自己到了正确场次之后的变化:玩家会提升,同时游戏越来越难。在安平轮那局里,海面上,同样有雾阻挡,但季寒川能看出的距离比现在要远很多。   他走到一半,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掌心轻轻一捏。   石头岿然不动。   季寒川相信,如果是在海城,这块石头已经要散成粉末。   他心想:可能需要找玩家掰个手腕……   就像是自己在温泉酒店中做过的一样。   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吕和韵转头,叫了声:“韩川?”   季寒川上前,“来了。”   吕和韵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说:“别掉队。”   季寒川笑道:“鞋子里进石头了,原本想脱鞋抖抖。你这么说,还是算了。”   吕和韵说:“随你。”   说完这句,就转过脸去,继续听村长讲话。   村长解释:“每次山神祭开始前,都要先算卦。这些都是村里老人负责。兰婆?”他叫了声,被方婶搀扶的老太太抬头,眼皮仍然耷拉着。   村长对谷老师说:“九天之后那次,就是兰婆主持。”   玩家们视线刷刷落在老人身上,看着她佝偻的背。   方敏大胆问:“村长,主持的时候,会不会要穿一些专门的服饰啊?”   村长笑道:“当然了。那一身还挺重的,二三十斤呢。”   所有人一起看着老太太,谷老师看起来有点担心,小声问:“老婆婆能撑得住吗?”   村长道:“没事儿。主持的时候,会有山神附体。等主持完一场,兰婆的身体能比现在好很多。”   谷老师微微拧眉。显然,他不太赞同村长的说法。可听对方这么说,他也无言以对。   方敏又问:“村长,咱们村子里大概有多少户?”   村长笑眯眯道:“你是问房子,还是问现在住的人?”   方敏一顿,“各有多少?”   村长:“要说房子,那就多了,两千户总有。但要说人,唉。”   说到这里,村支书接口,笑道:“我是八年前来这边的。当时啊,村子往外的路还没修好,人要多很多。两千户不说都在,起码有一千五百户常住吧。那会儿我过来,村子里要给我找地方住,都只能在最外面一圈凑合。”   “一共几圈呀?”方敏问。   村支书回答:“五圈。”   村长道:“不过这两年,往外跑的人越来越多。之前也说了,原本村里不说中学,小学总还是有的。现在吧,小学凑不满六个年级。倒不是钱的问题,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啊。村里账上还有点积蓄,我们就想着,把校舍修一修,能不能吸引周边其他村子的娃娃到这边读?结果呢,”他一摊手,“上面根本不给这个机会!有人过来走了一圈,就划片儿,让我们村的娃娃全部去上吴村念。”   村长叹气:“说是半个钟头,可中间要翻一座山。最先娃娃自己去,可村子里家长不放心啊,尤其是之前走丢了一个小孩儿。那之后,就有人死活不让娃娃上学了。这怎么行,说了义务教育,娃娃不上学,上面的人知道了,我们是要受罚的。只好做工作,还专门雇了个人,送娃娃上学放学。钱也是从公账出。”   谷老师心中一紧:“失踪?”   村长心有戚戚:“嗯,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也报案了,娃娃没找到,可能是跌到山下……哎哟。”   村长老婆掐了他一把,递眼神:说这些做什么?!   村长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是一个考察队。   他磕巴了下,换话题,说:“谷老师,你看,咱们村别的不说,就是这建筑风格!有特色吧。”   谷老师没说什么。   方敏倒是又问:“村长,你之前说学校,那孩子们是走哪边上学啊?”   村长眉头微微皱了皱。但还是回答:“西边。”   方敏得到答案,就退回人群中,不再多话。   龚良玉冷不丁说:“之前我看村长、方婶家都开着门,觉得这儿是不是有白天不闭户的习惯。但这一路走来,好像又不是。”   村长看了眼周围,回答:“这边都没人住。出去打工了。学生,你们之前不是问了吗?到现在啊,住在咱们村的,也就一两百户。”   他说完这句话,恰好,从圆心通往外界的路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等拐上这条路,圆心一片灯火通明。红灯笼挂了一路,村长自豪地说:“我们山淮村,虽然是以陶器出名,但扎灯笼的手艺也不错。”   谷老师配合笑道:“这都是自己扎的?真的不错。”   光线透过灯笼照出来,把玩家们眼前的路染得通红通红。   一路走到最内,终于看到一排接一排的桌子,上面已经坐满了人。村长把师生们带到最前,四人一张桌,他们这批人,显然要分开坐。   最终,村长、谷老师,加上兰婆与村支书坐一桌。方婶、两个女玩家,并侯学义一桌。还剩五个男玩家,季寒川四处看了看,主动说:“我去那桌坐。”   玩家们顺着季寒川视线看过去。的确有一桌三缺一。   已经入座的人里,是一个一脸傻笑、看起来智力不太正常的女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同样傻笑着的小男孩。 第184章 吃席   看着桌上三人, 吕和韵眉头微微皱起。   他有点狐疑, 望向季寒川。刚刚分住处, 自己说住村支书家, 倒是另有考虑。可韩川……   吕和韵原本觉得,韩川答应住到村支书那边, 是被柯昙话赶话。现在来看, 倒是不然。韩川没准是那种热衷于“探索”的玩家。   嗯,读作“探索”, 写作“作死”。   吕和韵收回视线。现在也来不及后悔。或许等村长家里死了人,自己刚好能找借口搬回去。   不过到那时候,也可能是住村长家的几个玩家迫不及待, 想往外搬。   另一桌,方敏和龚良玉也往季寒川那边看了看。望着桌子上另外三个人, 龚良玉脸色顿时一沉:老光棍、智障女人,连带一个智障小孩儿。龚良玉心中隐隐作呕, 但在游戏里见得多了,一些平常的同理心反倒淡下来。她很快整理好心情, 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桌子。   没必要为那个女人生气。   自己不能改变什么。   方婶没在意学生之间的暗潮。她左右四顾, 仍然没见到女儿。   可宴席已经开始。方婶收回视线,匆匆说:“我们这一片儿的习惯,不管逢年过节, 还是红事白事, 都要先吃一碗面。”   随着她的话, 几个粗壮村妇端着木托盘过来,盘子上整整齐齐放着九个陶碗,碗里是熬好的面汤浇头。方婶手脚麻利,端下四碗,分别放在几人面前。村妇走了,很快又有人过来,这回端着一大盆清水白面。   方婶招呼:“来!自己挑。”   方敏说:“谢谢婶,我们自己来——之前听村长他们说,你女儿读三年级,想考我们学校?”   方婶挑面的手一顿,“是啊。”说到女儿,她担忧之外又有些自豪,“我家娟儿成绩挺好,每个学期都要拿奖状回来。我和她爸商量好了,只要娟儿愿意往下读,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念。”   方敏笑了下,说:“婶,国家有政策的。小学初中都是义务教育,等到了高中啊,你们找村长问问,贫困补助怎么办,一年几千块呢。要是妹妹考上大学,那更好,有助学贷款、奖学金,不用你们掏钱。”   方婶听得一愣一愣,欣喜道:“这样啊!唉,我小时候也读了小学,可惜那时候……”   她沉默片刻,又勉强说:“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方敏安慰她:“没准已经到家了,看到咱们给她留的消息,在往这边赶。”   方婶叹道:“希望吧。”   方敏趁机问:“婶,我看这边坐的,能有一百桌吧?”   方婶笑道:“是啊。啊,你们先吃面。等面吃完了,还有菜。”   方敏:“哦哦,好吃!”   天已经很黑了,但有大红灯笼高高照。玩家们对着灯光,看出面汤浇头里带着木耳、豆腐丁、鸡蛋,外加满满一把葱绿韭菜。   红油汤底,滋味鲜美浓烈。   季寒川还好,上一局最后的休息时间不愁吃穿。其他玩家就比较惨,石弘济是硬生生饿了两天半,总算进入新游戏。   他饥肠辘辘,这会儿一连吃了三碗面。然后一抹嘴,对桌上其他玩家说:“舒坦!”   齐建明说:“也对。这两天多吃点,之后没准又要挨饿。”   柯昙、吕和韵心有戚戚。不过清汤盆里的面不多,很快被撤掉,换作一盘盘菜。   方敏小声和龚良玉咬耳朵,说:“我觉得他们是故意让咱们吃面吃饱,然后就没肚子吃其他东西了,可以省下来之后吃。”   龚良玉:“……”有道理。   另一边,季寒川桌上。   他走进了,才发觉,男人手上还握着两根绳子。一根拴住婆娘,一根拴住小孩儿。   在季寒川往下坐的时候,旁边有人看过来,眼神惊诧,但没说什么。   倒是村妇端面过来的时候提了句:“学生,你把椅子搬走,和你同学坐去。”   一边说,一边厌恶地看了眼桌上其他三人。   老男人不说话,闷着头。女人和小孩倒是一直笑呵呵的,仿佛没听懂村妇在说什么。   谷老师一直留意着学生。此刻他皱着眉头问村长:“那边是……”   村长长叹一声。他帮兰婆挑好面,才回答:“那是我们村的老大难啊。家里穷,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村支书:“家徒四壁。”   村长:“对!就是这个。”   村长老婆咳了声,村长说:“哎,你别不让我说。谷老师,如果这次评估结果下来,我们村真能开发的话。那你放心,我打包票,把他们家送到别的村去。他家啊,光秃秃的,就剩四面墙了。”   谷老师:“那个孩子,得有八九岁了吧?”   村长道:“十二岁了,看着瘦。没念书,念不进去。他上面下面还一堆姐姐妹妹,唉,全靠村里送米送面,否则能直接饿死……不说这些,不吉利。”   他显然十分发愁,又说:“之前说,贫困户建档立卡,能拿补助。可上面来的人一到他家,就皱眉头,说不行,超生太多。没法子。男娃呆呆傻傻的,几个女娃也不太聪明,也就男人,平时在村里做做活儿,帮忙收麦子背树,但也养不活一家人。”   在村长讲话的时候,兰婆埋头吃面,原本慢吞吞的动作一下子灵活起来。   村长老婆照看着,方婶偶尔还要看一眼。村长则一直与谷老师讲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或多或少传到玩家们耳朵里。   玩家们相互看看,不少人心道:来了。   又是一个危险点。   在发觉自己身在山村的时候,玩家们心里已经有不少猜测。等大致看过村子构造、村长无意中说出有孩子失踪后,他们心中更是有很多想法。   方敏一直和方婶讲话,还特地提她女儿的事,显然是想走“和NPC交好,看之后能否被特定NPC庇佑”的路子。   而韩川,吕和韵觉得他是作死流,其他玩家看法类似。   季寒川倒是不觉得。他婉拒了村妇,仍然坐在那里。村妇有点恨铁不成钢,在发筷子的时候特地先发给他,说:“那你先挑。等他们弄完,你就没得吃了。”   季寒川笑眯眯道谢。他长得好看,在这种地方很占便宜。村妇看了他,心里一软,寻摸着自家女子也差不多年纪,可惜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否则……   唉。   村妇离开后,季寒川三下两下吃完一碗面。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看眼前一家三口。   他正对着那个男人。季寒川温声问:“叔,您贵庚?”   男人抬了抬眼皮。他看上去很老,把他和旁边女人放在一起,恐怕说是爷孙也有人相信。   女人虽然狼狈落魄,脸颊脏污,只知道痴痴傻笑,可从面颊来看,大约不到三十岁。   男人嗓音干涩,说:“不记得了。”   季寒川不意外。他转头看旁边扒拉面条的小男孩。他身上穿了件脏兮兮的羽绒服,只是大约太旧,显得干巴巴的。   小孩儿拼命吃、拼命吃。一碗吃完后,他脸上都沾满面汤,衣服上也有不少汤渍。   不过看他黑漆漆、油光发亮的袖口,季寒川觉得,回去之后,他爸大概也不会给他洗。   后面上菜,男孩儿和女人都直接上手抓,大有把整张桌子都吃下去的架势。   季寒川没有洁癖,可看着眼下情况,也没法有胃口。好在他在休息时间最后吃得很饱,到现在,一碗面下肚,也填补了下午的消耗。   他放下筷子。眼前的男人似乎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开始把菜往里倒。   塑料袋如出一辙的脏破。倒着倒着,汤汁还淅淅沥沥往下淌。男人留意到,嘴巴里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套在外面。   很快,桌上的盘子干干净净。也没什么好菜,木耳炒鸡蛋、小葱拌豆腐、蒜薹炒腊肉……被当做主菜的,是一碗炖鸡。不过季寒川打眼一看,就发觉,里面土豆远远多于鸡肉。那么一碗,大概只有摆在最上面的两三块是真肉。   也难怪。一个山村,为了迎接评估组请客。可面儿上好看了,里子总得亏点。   季寒川好脾气地试图和男人聊天,说:“叔,你一个人养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啊。”   男人绑塑料袋的手一顿,抬眼皮看季寒川。   他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出一丝光,麻木,偏偏又带着对桌上这些菜的贪婪。   季寒川很快得出结论:这人是真的没什么追求。   一桌饭,就是他能看到的全部了。   至于小男孩儿和女人,他们眼里的世界更小,恐怕只有被绳子拴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男人拽一下绳子,他们就动一下。其他时候,只有对吃有欲望。   比起人,他们更像是两个牲畜,被男人饲养。   这顿席吃完,村长招呼着,让村支书带季寒川和吕和韵回家。期间不少人过来,说起自家孩子怎么还没踪影。来的人多了,村长意识到,事情好像真有点严重。   他确认:“是所有娃娃都没过来?”   家长们说是。   村长:“斌娃呢?”也就是村子里负责送孩子们上学放学的人。   家长们相互看看:“也没见啊。”   村长皱眉,说:“这样,咱们几个人,去上吴村看看。兴许是学校有事……”他们声音渐渐低下去,村长又对老婆和方婶说:“你们也一样,先带谷老师和学生回去。” 第185章 盘盘山路   山淮村坐落山岭, 村外唯有曲折泥路, 绕着山峦盘旋。   此刻起雾, 又天黑, 玩家们看不到山岭全貌。   村长向谷老师道歉,说晚上不能好好招待。谷老师理解地点头, 说:“孩子重要!还是要快点找到。”   村长匆匆离开, 村妇们慢慢收拾桌上碗盘。季寒川听她们讲话,大概明白,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是各家出的。由村长老婆负责登记,等席吃完, 还要一家一家搬回去。   发觉这点后,谷老师长叹一声:“太破费了。”   村长老婆说:“这有什么?只要谷老师到时候多说山淮村几句好话……”两人交谈, 顺便从来路走去。玩家们到此刻才分清方向:他们来祠堂时,走的是村子东路。而这回, 村长等一干人是往西路走。   一行人先一起回村长家。村支书手上拿着手电筒,一束光照出来, 照亮前路。   等到了方婶家门口,手电一晃, 所有人都看到,之前方敏留下的纸条仍然安安稳稳地用不干胶贴在门上,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   方婶扶着婆婆, 身体一抖:“娟儿——!”   虽然之前已经有想法, 但眼下, 女儿果然没有回来。方婶还是有点支撑不住。   兰婆从饭桌下来,又成了之前那个行动迟缓的老太太。看儿媳妇难过,她也只是转了转眼珠子,什么都不说。   村长老婆之前对方婶阴阳怪气,此刻倒是安慰一句:“方婶,你也别想太多。”   陶片墙环绕所有人。夜幕下,连星子都无影无踪。村支书显然也很担心村中孩子,这会儿眉头紧皱。   谷老师跟着说:“也许是孩子们一起去了哪个小朋友家里,玩儿得忘了时间。”   方婶擦了擦眼睛,但还是满脸忧虑。   村长老婆说:“行了,也别一直在外面站着。建树已经去找人了。文德,你带这两个学生回去吧,你家那个还在等你呢。”   玩家们恍然意识到:对啊,刚刚吃饭,怎么没见村支书那位“爱人”?   村支书叹口气,说:“好,那我们先回去。”   三个人,一个手电,他们离开村长家。   路上,吕和韵斟酌片刻,问:“文德哥,咱们村一共有多少小孩在上吴村念书?”   村支书转头看他。天太黑,他手上的灯又太亮。这一转头,白惨惨的光自下而上照着村支书面孔。   吕和韵表情不变。   之前在村长家聊天,他们知道,村支书毕业以后就到了山淮村。这么一算,村支书其实也不过三十岁。可他脸上带着风吹日晒而来的红血丝,皮肤粗糙、发黑发黄,完全是地道老农的样子。相比之下,吕和韵同样三十来岁,却显得年轻很多。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有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把他们完全割裂成两个世界。   季寒川在一边,闲闲四顾。   他想,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或者明晚,这里会下一场暴雨。   泥石流,冲垮山路,合理断绝山淮村与外界的联系。   村支书回答:“一共十来个小孩儿吧。我想想,方婶家的娟儿,还有……”他念了一个个名字,期间三人始终往前,最终确认,“对,九个。六男三女,娟儿是年纪最小的女娃。”   季寒川在一边接口,问:“文德哥,你有孩子了吗?”   村支书叹气:“还没。我和我爱人说好了,如果怀上,就先回市里。我也努努力,看能不能调出去。实在不行,把娃娃给我岳父岳母养着。”   季寒川应了声,吕和韵接着问:“之前祠堂那边,没见你爱人啊。”   村支书回答:“嗯,她身体不好,这段时间都在家。这边的席不合她口味,建树也说,主要是招待评估组,如果她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一顿,笑了下,“你们是哪里人?”   吕和韵一怔。   对于这个阶段的玩家来说,“现实生活”大都是遥远回忆。吕和韵沉默片刻,想到过往,和平生活中的一切已经很模糊了。倒是季寒川,他直接回答:“海城。”   村支书笑道:“好地方啊。”   季寒川又说:“之前听你们说,娟儿今年三年级。我女儿也差不多大。”   村支书一愣,诧异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说:“我是工作几年后才考研的。”   村支书“哦”了声,收回目光,说:“你爱人在西城吗?”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他和小孩在海城,我一个人在外面。平时都是他带孩子,挺辛苦的。”   村支书摇摇头,显然被季寒川这番话牵动回忆。他说:“我和我爱人是工作之后才认识的,她之前在这边当老师。后来小学取消了,她又去上吴村工作。只不过最近身体不好,才休了假,在家休息。”   季寒川顺势和村支书谈起怎么样平衡工作和家庭。   吕和韵则眯了眯眼睛。村支书第二次提到“身体不好”。众所周知,游戏世界里的“身体不好”只有一个意思:快死了。   而且事后十有八九变鬼。   如果村支书的老婆真是这种情况,那自己过去住,恐怕会迎来一场恶战。   几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终于到一户人家门口。   村支书一边开门,一边说:“旁边几家都没人住,所以我家养了狗,防小偷。”   门里传来一阵“汪汪”声。等门打开,门前的灯跟着亮起来。一个身影靠在门边,叫道:“大黄、二黑,别闹了。”   是村支书那位爱人。   她也是三十来岁年纪,脸色蜡黄,身体瘦弱。季寒川目测了下,觉得她虽然个子比方婶要高,但精气神还不到方婶十分之一。   她温和地训斥着两条狗。两条狗身上拴着铁链,动起来时“哗啦啦”作响。村支书爱人的话没起太大作用,村支书本人训斥过几句后,两只狗才勉勉强强安静下来,警惕地看着两个玩家。   季寒川夸:“挺护主的,是好狗。”   村支书笑了笑,“就一般土狗。之前村子里有狗下崽,给了我们两只。小时候都是我爱人喂,后来长大了,爱咬人,就是我喂。”   季寒川说:“狗能分出好人坏人。”   村支书无奈摇头:“希望吧。不过有它们在,我的确放心一点。”   几个人讲话,村支书的爱人把他们一起迎进家门。季寒川与吕和韵还是住西屋,里面布置和方婶家类似。   季寒川说:“文德哥,我看了几家,好像都是主家住东屋?”   村支书说:“嗯,这边的建筑习惯,东屋后面就是厨房。厨房烧火,东屋的炕就跟着被烧热。不过我爱人习惯用煤气灶,所以我家东屋也是铺电褥子。”   季寒川笑了下:“这样啊。”   村支书:“来,上炕。再聊聊。”   他小声对爱人说了什么,片刻后,女人端来一盘苹果、一盘橘子,加上瓜子花生糖。吕和韵客气了几句,村支书说:“也没什么,正好最近买年货。”   季寒川笑了下:“嗯,都快过年了。”他一顿,“文德哥,这边有没有什么特产?我想回去的时候给女儿带一点。”   吕和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之前季寒川提“女儿”,吕和韵不算太意外,觉得这是个拉近与NPC交流的话题,可惜自己没提前想到。至于季寒川是不是真有老婆孩子,他不关心。   哪怕真的有,季寒川在游戏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能记得对方的脸都是奇迹。   可眼下,季寒川却仿佛没完没了,一遍一遍拿“女儿”做话头。   吕和韵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人别不是要在游戏里被折磨疯了吧?只能重复之前的事儿催眠自己,假装自己还在正常世界?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得离季寒川远点。谁知道一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村支书倒是对季寒川提起的事颇感兴趣。他说:“之前建树说过,我们村灯笼扎的不错。除了那种红灯笼,还有各种花灯,兰婆还会扎莲花。你可以买一个,带回去,小姑娘应该喜欢。”   季寒川笑眯眯记下,说:“那我明天就去问问。”   他们东扯西扯,漫天地聊。而在村外,村长一行人踩着土路,打着手电筒,一路喊着名字:“斌娃——”   “娟儿!”   “……”   他们开始上山。山路险峻,中间有一条被上学队伍踩出的小道。夜深人静,树林幽幽,潜伏未知。   饶是村长等人就在山上长大,可看到半夜的林子,心里还是发憷。早些年,这座山上可真有老虎。村子里一直有传言,说几年前走丢的那个娃娃是被老虎叼走了。   好在一旦翻过山头,就能看到上吴村。   既然有“上”,当然也有“下”。只是当年战乱流离,下吴村的人口大多选择逃难,不再坚守深山。   到现在,人们已经连下吴村在哪儿都说不上来。   “建树啊,”一起出来的人里,大多是和村长一样,四五十岁,基本都是孩子家长,“我怎么听着林子里好像有声儿?”   村长皱眉,“别乱想!斌娃有分寸,怎么可能把娃娃们带进林子里。”   “可是……”   “走了走了。”   “可——”   村长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在他身侧说话的人吞了口唾沫,嗓音压低:“村长,我们出来的时候,是八个人,没错吧?”   村长:“所以?”   他身侧的人:“可我怎么看着,现在队伍里,有九个人啊。” 第186章 鬼打墙   时至腊月, 天寒地冻。可旁边人一句话下来, 村长脑门冒汗, 头顶凉飕飕。   他骂道:“高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身侧的人也姓程。或说山淮村原本就是一个“程家村”,有四分之三的人出于同一个本家。往上追溯, 五百年前是一家。   跟着村长的男人叫程高兴, 这会儿在上吴村上学的是他家小儿子。之前生了两个女儿,都是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原本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儿子了, 正找找门路,看能否去哪里买一个,老婆就怀孕, 总算得了男娃。   程高兴喜不自胜,把孩子当宝一样供着。这会儿儿子半夜不回家, 他心中自然焦灼,于是跟村长出来找寻。   可这一路走来, 之前的焦灼,渐渐被深夜密林催成恐惧。   等到不经意地数起人数, 发觉身后似乎多了一个人后,这种恐惧, 催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暴起。   程高兴:“建树,我是说真的——”   村长吞了口唾沫。   他嗓音压低,勉强回答:“这儿这么黑, 你怎么看得清……”   程高兴道:“可大伙儿打着手电啊!”   几人还在往上攀登。平心而论, 这段山路并不陡峭。脚下泥路十分柔软, 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走在上面,脚步声被尽数吞没。   程高兴嘟囔:“我总能数出手电筒。”   村长不耐烦,说:“你看错了!”作为村长,与村支书一起研读学习上面发下来的材料是最基本的,虽然仍然抱有一定迷信思想,但比起村民,村长要“理智”很多。   村长说:“这块儿树影乱晃,你怎么可能看得清……”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终于踩上山头,看到山下一片灯火人家。   那里就是上吴村。   其中一个“上”字,并非高低含义,而是“这个村子离外界更近”。   与山淮村的冷清寂寥相比,仅仅一个山头之隔,因有小学在,上吴村晚上亮起的灯光要多出许多。   不过正是因为这份“现代化”,反倒让上吴村在旅游开发评估中落了下风。山淮村村长撇了撇嘴,心想:他们之前对这些传统弃如敝履,现在呢,等开始开发,我们肯定赚的很多!   想到这里,村长定一定神,重新喊:“斌娃!娟儿!”   他旁边,程高兴也喊:“鸿娃!”   身后传来一阵一阵,海浪似的喊话声。   程高兴一面怀疑自己刚刚的确听错了,一面却仍有疑虑。他不敢回头,想到之前听村里老人提过的故事:林子里的飞头蛮,坟堆里爬出来的怪东西……往前几十年,外面闹饥荒,山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四处都不太平。好在山淮村有山神庇佑,才在漫长年岁里坚持下来。可到了近几年,年轻人都往外跑,自家两个女儿也不爱回来。自己有时候气急,觉得两个女子是心野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昏,不顾家人亲情,不想顾念幼弟。两个赔钱货,当初就应该直接扔山里。   程高兴想着事情,脚下步子不知不觉间变慢。等回过神,他已经走到队伍最后。   其他人还在喊孩子们的名字。程高兴想到自己刚刚数出九个人的事儿,一个激灵,不敢往前看。   可心里越惦念,就越忍不住。最终,他从人群最前的村长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排数。   “一、二……”   程高兴数数的时候,一口唾沫就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不敢咽又不敢吐。   “三、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山顶往下,也走了一段路,怎么觉得上吴村一直摆在远远的地方,一点走近的样子都没有?   不不,不想这些。   “五、六。”   程高兴艰涩地转了转眼珠。冬天,林子虽密,可叶子都掉的差不多。偶尔手电筒打过去,细密影子落下来,远远的,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他心中忧虑,别说老虎了,遇到狼都够呛啊!   这两年好些,和前些年,腊月里,哪个村的孩子被狼叼走,这是常有的事儿。   还好自家鸿娃健健康康长大了。等念完小学,就送去山下镇子里读初中。   想到儿子,程高兴心里多了点勇气,继续往下数。   “七、八……”   他松了口气。   没错,自己面前是八个人。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穿着样子类似的大棉袄。军绿色,看不出美丑,只要能防冻就行。   程高兴身上也裹着这么一件。他一直往下走,听见前面的声音越来越长、越来越远。上吴村依然直愣愣戳在哪里,灯火朦胧。   山雾四起,真没想到,上吴村的灯光可依照这么远。   这是娃儿们上学时的路,直接翻山越岭。今天评估组的人来,村长开拖拉机去接,走的是另一条,要沿着山路盘桓。可那条路太远,娃儿们去走,要平白多挨两个小时冻。所以即便山林危险,娃儿们还是更爱走这条。   程高兴胡乱想着事。他记起自己刚刚的忧心,这会儿重新数一遍眼前。八个,不多不少。   在发觉这点后,程高兴对于“走了许久、却还没到上吴村”的事儿也淡下心思。如果是白天,那还可以看看旁边的标志。他们生在山里、长在山里,自然有一套认路手段。可这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法子。   一路向下。   村长头顶的汗更多、更密了。他叫了声:“高兴。”   声音不高不低。话音落下时,身侧正好有人凑过来,问他:“建树,怎么了?”   村站嗓音压低,说:“你看,咱们这是不是走了太久……我记得之前,从山顶到上吴村,只有十几分钟路啊。”   身侧那个声音说:“也没走多久。可能是天冷,所以你觉得很久吧。”   “是这样吗?”村长沉默片刻,打了个哆嗦。他喃喃说:“嗯,是很冷。”   同时。   人群最后,程高兴走路的间隙跺了跺脚,咒骂:“这羞先人的天,也冷得够够的……”他被冻得脚趾发麻。   他裹了裹衣服,心想,要不要往前走一点。可这条小道就那么宽,勉强够两个孩子并肩。要说让成年人并在一块儿走,实在太勉强。   程高兴只好窝在最后,迈着步子,重新数数:“一个、两个……八个,嘿,没错。”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村子里往出走的时候,村长点人。一共九个娃娃,家里当爹的都来了。有一家不同,是姐弟俩一起上学,只来了一个爹。方婶一个女人在家,往外跑不方便,于是队伍里多一个村长。这么算,恰好八个人。   程高兴忽然一愣。   他心里迟来地发寒。   八个人,没错。   可如果前面已经有八个人,那算上自己……   岂不是有九个人?   他想通此节,瞬间惊恐不已。眼前一片背影晃动,同样的军绿色大褂,同样的貉壳帽子,天色又黑,不见星月,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究竟哪个才是多出来的?!   程高兴浑身哆嗦。他不敢上前,于是与前面队伍之间的距离陡然拉长。程高兴猛搓了把脸,猛然转身。   儿子重要,可这队伍显然是撞鬼了!   想到这点,程高兴如拨云见月。眼下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走了那么久,都到不了上吴村!因为队伍里有鬼——   鬼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程高兴拔腿就跑!   他往山顶去,心中惊骇万分,嘴巴里念念叨叨,把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昊天上帝全部求了个遍。   这么跑着跑着,前面突然透过一点灯光。程高兴心中一喜,大喊:“是山淮村的人吗?!”   那边传来应声:“是——斌娃?”   程高兴一愣。   灯光越来越近,很快和程高兴面对面。   村长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程高兴,僵立在原地。程高兴一样僵硬,心道:完了,鬼打墙,这回真栽了!   他眼神飘忽,不敢往村长身后看。   同时村长更为惊惧:如果面前这个是程高兴,那刚刚和自己讲话的人是谁?!   他各种心思转了一圈,终于勉强压下去,心道: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   ……   这晚,季寒川睡得很好。   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惊人。吕和韵自觉已经算心大——活到现在,不心大不行——可半夜好歹因为各种细微动静被惊醒数次,期间都听见旁边人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吕和韵心情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半夜多醒几次不好。有警觉性,才能远离危险。   可看季寒川这样,他有多多少少有些羡慕。   等天亮,季寒川六点半起床。他轻手轻脚,从行李箱中取出洗漱用品,去后院洗脸刷牙。   村支书的爱人已经醒了,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饭。季寒川洗漱之后,就去厨房帮忙。   村支书爱人有些不好意思,说:“不用。都是小事。”   季寒川看着她切冻肉的手上的冻疮,说:“姐,要不我来吧?煤气灶,我也会用。这么冷,你还是去炕上休息一下。”   村支书爱人抿了抿嘴:“这怎么好意思。”   季寒川说:“姐,昨天文德哥也说了,你身体不好。我们之后还要在这儿借住八九天呢,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住了。”   村支书爱人这才被劝走。   她离开以后,季寒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打开冰箱,又看了看灶台上的臊子碗,喃喃自语:“嗯,现在还是猪肉。” 第187章 失踪   本地民俗, 家家户户灶台上都要摆一个陶瓷碗。说是碗, 其实用“盆”来形容更恰当。不用很大, 约莫只有二十公分直径。打开盖子看, 里面是之前超好的猪肉臊子。因天冷、油脂凝结,上面一层厚厚白色猪油。   山淮村虽穷, 可时代发展, 逢年过节,总能吃得起猪肉。再节约一点, 这一缸臊子,就足够吃很久,给每顿带上油星儿。   季寒川看过、闻过之后, 就把碗放回去。他此前遇到过类似情况,鬼混入玩家之中, 把之前玩家的尸体下到锅里,给其他人吃。季寒川运气好, 避过去了,却有其他人中招, 被恶心得够呛。   那以后,只要游戏场景中有厨房, 季寒川总要看一眼,未雨绸缪。   不过前三场游戏里,季寒川没有过去记忆, 不记得这些小事。   他此刻安心, 接着村支书爱人的动作继续准备早餐。不久之后, 村支书进来一趟,言语间都觉得季寒川太过“客气”。季寒川轻巧地接过话题,反倒向村支书问起村里的事儿。   季寒川说:“不知道孩子们找回来了没。”   村支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昨晚没消息,我正想着,待会儿就去村长家问问。”   他们山淮村虽说四通八达,但从村长家到村支书家,也就昨天那条路最近。他倒是不担心两拨人错过。   季寒川有点好奇:“文德哥,你这边没固话?”已知条件,移动电话打不出去。   村支书“嗯”了声,“只有村委会有。原本说给村长家、我家都配上,平时做事儿,也方便一点。但我们刚开始聊这个,村里就有一些话,”说他们用村里公账谋私,讲得很不好听,“之后就算了。”   季寒川:“唔,这样。”   不值得意外。   两人聊了几句,锅里泛起粥米的香味。季寒川说:“我看嫂子已经开始熬了,就没往里面加东西。我在家的时候,爱人经常给我做各种粥,味道不错……之后可以试试。”   村支书脸上的皱纹间多了点笑,说:“你和你爱人结婚多久了?”   季寒川笑道:“结婚没多久,”事实是国内没法领证,“不过是高中在一起的。那会儿高三,我成绩不好,按说根本上不了本科。我爱人成绩又太好了,基本是国内所有学校随便他挑,他一心一意辅导我,我们老师还特别不理解。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最后还是上了不错的学校。”   村支书叹道:“真好。大学的时候,你们异地?”   季寒川说:“没,我们都在海城上学,只不过学校离得有点远。平时只要有空,我们就到校外住。”   村支书想到什么:看韩川这年纪,也就三十来岁——自己长得老,那是自己的事儿。外面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村支书心里有谱。   他有点浅淡羡慕,说:“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直面回答,说:“九岁了。小丫头长得快,一会儿就窜一截。她四五岁的样子,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不清楚吗。三个月前,宁宁还顶着张四五岁的脸,小小的个子,完全是个小萝卜头。   村支书叹道:“我最近想着,要不要干脆让我爱人下山。一直在山上,身体也好不起来。”   季寒川不太认真地宽慰他,说:“山上毕竟空气好、环境好。城里雾霾太多。”   村支书不太赞同,说:“可方便啊。而且山下毕竟有暖气,暖和。”   季寒川:“我看村长家有暖炉?”   村支书:“还是不一样。”   季寒川就抿着嘴笑,顺手把冻肉切好、调味儿。村支书又絮絮叨叨,和他说冻肉还是自己爱人亲手做的。这会儿倒是觉得天凉好了,否则冻不住。   两人闲谈片刻,吕和韵跟着过来,审视地看着季寒川与村支书。   村支书想到什么,说:“对了,村长那边……”   季寒川笑眯眯劝他,说:“吃完饭再去吧?也不耽搁多少时间。”   村支书踌躇,“也是。”   几人正讲话,村支书爱人忽然过来,叫:“文德,春燕过来了。”   村支书一愣,“怎么这会儿来?”   两个玩家莫名其妙。村支书解释:“春燕就是我们村长爱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出。   吕和韵跟着出去。   季寒川看了眼碗里的冻肉,对村支书爱人说:“我调好味道了。那边——”   村支书爱人面色焦急,说:“嗯,回来再吃。”   两人一起出去。到了大堂,村长老婆果然已经在那里。她拉着村支书,讲了很久。两个玩家这才意识到,原来昨日交谈时,村长老婆已经努力说“普通话”。这会儿她心情急切焦灼,完全顾不上旁边的学生,于是方言如连珠炮,一句接一句,季寒川只能听懂一二。   吕和韵情况好一点,但也说不上全懂。两人专心听着,村支书和他爱人的脸色一点点难看。   村支书安慰:“嫂子,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人!”   村长老婆哭道:“找人、找人……他们就是出去找人的。”   村支书说:“总不能不去……”   村支书讲话就清晰很多。两个玩家听到,猜到,大概是昨晚出去找人的村民们到现在都没回来。   村支书道:“嫂子,这样,你先回家里等着。万一建树待会儿就回来了呢?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爱人说:“先把饭吃了吧?春燕,你那边做饭了吗?”   村长老婆一愣,“还没有。”   她等了半晚上,哪有这个心思?   村支书爱人道:“谷老师他们……”   村长老婆脸色有点难看,显然想说:建树都“失踪”了,山上可是有老虎、有狼的!这种情况,顾不上太多了。   村支书爱人温柔却有力地说:“给方婶说一声,让方婶去你家做饭?”   村长老婆眉毛紧紧皱起,勉强说:“好。”   村支书道:“韩川、和韵,你们两个是一起过去吗?锅里还有饭……”   吕和韵说:“嗯,我们一起过去吧。”游戏第一天,所有凶险只是序幕。现在去村长家,应该能了解到一些线索,方便日后规避险情。   季寒川则道:“可以不可以把锅端过去一块儿吃?”   村支书:“……”   村支书解释:“走得急,恐怕……”不太好端,容易撒。   季寒川说:“嗯,那只端菜吧。”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村支书爱人一眼,“行吗?回来的时候我再把盘子拿过来。”   村支书爱人愣了愣,“可以。”   吕和韵听完全场,无语。   季寒川动作很快,说做就做。他端着铝盆,其实里面也有汁水,但季寒川手很稳,汁水水平面纹丝不动。   村支书爱人留在家中,季寒川给她留了一部分调好的冻肉,还笑道:“尝尝我的手艺。”   吕和韵彻底无言以对,转念一想,觉得至少季寒川心态好。他就好像是那种高考考场上第一个交卷、出门的学生,虽然自己成绩怎么样不好说,但这种行为无疑会给其他考生造成心理压力。   高考录取不是唯成绩论,最重要的是排名。同样,“游戏”里也不是全看自己能力如何,同样面临危险,只要有人跑得慢、给你垫背,你就能活下去。   想通此节,吕和韵心中一凛:他是在给我制造压力吗?   抱着这种念头看季寒川,吕和韵陷入沉思。   一路上,季寒川脚步轻巧。他走得很快,但不见喘气,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几人赶到村长家,村支书路上说,自己待会儿会再召集一些人。村长老婆则忧心忡忡,觉得昨天村长带走的几乎已经是村子里所有“壮年”男人了——说“壮年”,其实都有点勉强——这会儿村支书去召集人,人家知道昨晚村长等人一夜未归,谁还愿意出面?   村支书一路安慰,吕和韵闭口不言。这种时候,村长老婆已经很不情愿“接待”事宜,刚刚季寒川又演了那么一出。吕和韵怀疑,如果日后村长老婆变鬼,那在她的仇恨名单里,季寒川一定名列前茅。   可在进了门后,村长老婆愣住,村支书也愣住。   村长已经坐在大堂的火炉边。   他背脊佝偻,看上去疲惫不堪、惊魂未定。帽子被摘下来,放在一边。季寒川略略一看,在上面见到许多白粒,也不知道是不是盐。   他转而重新看向村长,心想:这是被吓出一头冷汗?   想到白粒多少,季寒川纠正自己:不,是吓出一头接一头冷汗。   虽有许多旁人在,但村长老婆当即怒道:“你做什么去了?一晚上不回来!”   村长抬头看她。他眼神发直,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魂儿,过了老半天,视线才渐渐聚焦,叫了声:“春燕。”   村长老婆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问:“你到底怎么了?”   村支书跟着问:“建树,昨晚到底怎么了?”   村长沉默片刻,视线落在季寒川与吕和韵身上。   吕和韵意识到什么,主动说:“我们去看看谷老师他们。”然后拉了季寒川一把,离开。   等进了门,在玩家们各异的目光中,吕和韵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就站在门边,仔细听外面动静。   玩家们皱眉,渐渐走近,一起听。   门开了一条小缝,村长等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   谷老师看着眼前一幕,额角青筋直跳:“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第188章 鬼肠子   谷老师理解不了。一群学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趴在门口听墙根儿, 这像什么样子?   他一句话出来, 原本就飘飘忽忽的门外对话瞬时被冲散。玩家们皱眉,侯学义转头,面色不善地看了谷老师一眼。   谷老师被侯学义这么一看,却不惧怕, 而是怒火更旺。他往前走,要把这几个学生一个个抓回来。都读到研究生了, 虽然入学考试不考品德, 可他们这样子像什么话?!别人要是看到, 恐怕会觉得西城大学教学生的方法不对, 从根儿上烂了,才教出这么一群乌糟玩意儿。   走到一半,齐建明叹口气。他迎面与谷老师相对,却非解释。而是直接抬手, 手刀劈在谷老师脖颈。   谷老师瞪圆了眼睛,登时晕了过去。   齐建明扶住他,让他坐在一边椅上, 随后迅速返回门边。   这一系列动作, 他做得行云流水。从迈步出去到现在,至多耽搁了半分钟,三十秒。   门外对话继续传入。玩家们听着, 脸色一点点难看。   村长大约是被吓狠了, 说了半天, 还不到重点。最后是村支书总结,问他:“你是说,昨天翻过山头之后,怎么走都到不了上吴村?高兴原本在你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到了你前面?原本八个人,可后面变成九个,又找不到多出的人是谁?”   村长脸色苍白,点头。   村长老婆听着这些话,喃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转而骂村长:“要你系红腰带!你就是不系!现在好了吧,出事儿了——”   几人说到一半,隔壁方婶过来,期待又焦灼,问:“建树回来了吗?”   她昨天一样等到半夜,后来还过来敲门,但村长老婆告诉她,村长也没有回来,劝她回去睡觉。唯一的女儿不见人影,这晚方婶同样辗转难眠。   这会儿听到邻家动静,方婶便过来询问。见到村长,方婶一喜,转而愣住:不对啊,建树回来了,可娟儿还没有。   想到此处,方婶身体一晃,就要厥过去。   村支书两头乱,过去扶住她,让方婶坐下,又按她人中。方婶清醒过来,眼泪一下子滚落,拉着村长:“娟儿呢?!她是不是——”   村长皱眉:“没有。”   他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昨晚的事。方婶一个女人家,又关心则乱,谁知道自己这会儿说出去,方婶会有什么反应。   但村长转念一想:方婶的婆婆就是兰婆。昨天的事儿,别人都能不告诉,可兰婆必须知道。马上要山神祭了,偏偏出这种差错。   村长心慌意乱,对方婶说:“我们去找兰婆,你也一起。”   方婶眨了两下眼睛,回不过神:“找我妈做什么?”   山中习惯,婆婆也是妈。   村长说:“有事商量,走!春燕,文德,走!这事儿恐怕只有兰婆能解决。”   说到这里,几人离去。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玩家们推开门。几人默默对视、相互审视。季寒川打破沉默,问:“谷老师会睡多久?”   齐建明瞥他一眼,回答:“两个小时。”   季寒川应一声,上前把谷老师架回炕上。他想了想,干脆脱掉谷老师鞋袜,把人塞进被子里。   炕上暖和,谷老师闭着眼睛,仿若睡着。   季寒川又找出纸笔,留了张纸条:谷老师,村子里出了点事,我们要去帮忙。你早上好像梦魇,一直叫不醒。如果醒来之后见我们不在,不要担心。留了两包感冒药,不舒服的话吃一下,身体要紧:P   落款是八个姓。   做完这些,其他玩家已经离开西屋。季寒川把纸条贴在电视机上,保证谷老师一坐起来就能看到。感冒药也是真的,板蓝根,有事儿没事儿喝两包,总不会喝出问题。   等其他玩家都在兰婆家窗子旁边站定了,季寒川才姗姗来迟。   齐建明照旧看了他一眼,季寒川回以一个微笑。   窗子里传来声音。村长又说了几句,村支书这才知道,原来之前自己只听出一半儿。在遇到程高兴后,队伍里其他人也察觉到出事儿。再加上“第九个人”,村民间人心惶惶,寻找学生的队伍登时分崩离析。谁也不信谁,谁都要和别人保持距离。就这样,有人选择继续往下,和这条路死磕到底。有人选择往上,和程高兴一样,希望先回到山淮村,再做决定。   可不管怎么选,他们都会再遇到。一次次相遇,村民们越来越歇斯底里。   村长还好一些。他撑到天亮。   但这会儿,村长说:“有人可能……躲去林子里了。”   其他人脸色难看。   村长迟疑着问:“兰婆,你看?”   屋内久久无声。   方婶担心女儿,几乎哭出来,她拉着兰婆的手,说:“妈!娟儿也不见了,他们到底……”   兰婆这才抬了抬眼皮。   她真的太老了。村子里不太记年纪,之前外面有人进来,说要人口普查,后来发觉很多人根本没办户口。没办法,只好重新上户,可这回出现其他问题: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更别说自己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他们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山外世界几多发展。日后,也会浑浑噩噩死去。   村长只知道,方婶比自己大了十余岁。这么算,已经五十多。她男人在外打工,几乎不回来。村里有影影绰绰的传言,说有出去打工的人在工地上见过方婶的男人,对方已经在外面娶了新老婆,有了孩子。   对,“孩子”。   方婶和她男人结婚二十年,都没有怀上一胎。   作为村里的大长辈,兰婆按说是最有话语权、有权力让儿子“休妻”的人。但她未曾逼迫方婶,而是在儿子久久不回村子后点头,答应方婶,说她可以抱一个孩子回来,继承自家香火。   可男娃金贵,方婶那年求了许久,只抱回一个女娃。她倒也不嫌弃,仔仔细细养着。几个月大的女娃,瘦的像是一只皱巴巴的猴子。方婶自己没奶水,所以每日出去做活儿,背着女娃,千辛万苦,给女娃换羊奶。实在换不上,就喝面糊。   程娟就是这么长大的。   村长隐约记得,当时程高兴喝醉了酒,自吹自擂,说自己有门路。方婶要是不想要那个赔钱货,那可以卖给他。他转手卖掉,再牵线搭桥,给方婶抱个男娃。当然,得给他程高兴介绍费。   他说的颇有架势:“外面查的严!男娃没当初那么好牵了。不过方婶要是想要,那有另外的门路。”   方婶没有理他。   村子里其他人也说不上来,程娟到底是从哪里抱来的。虽然人人都爱听闲话、爱说闲话。可附近几个村子的闲话说了个遍,也没听说,哪家有女娃被抱到山淮村。   话说回来,看兰婆垂垂老矣的样子,村长心里打了个突,想:兰婆得有九十岁了吧?   她男人早二十年前就死了。只有兰婆,依然顽固地、像是一株长在炕上的烂蘑菇一样活着。   她看着方婶,却似透过她,在看其他什么人。   窗外,玩家听到一道沙哑嗓音,缓慢说:“娟儿现在在鬼肠子里呢。”   方婶惊愕,睁大了眼睛:“妈!你是说,娟儿已经——”死了?   她泪如雨下。   窗外,玩家们沉吟:鬼肠子?   兰婆的话太晦涩难懂了。   兰婆:“娟儿没事、没事。”   她粗糙的、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儿媳手背,又转头去看村长。   村长浑身僵硬,感受到两束浑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兰婆道:“建树,你怎么也进了趟鬼肠子?”   村长老婆瞪了下眼睛,身体下意识往旁边一挪,离村长远一些。   村支书哭笑不得,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之前看建树恐慌不安,自己还在拼命思考,是否是山上磁场造成了什么幻觉,也可能是晚饭吃席的时候他们吃到了毒蘑菇。至于为什么是一起找人的几个人发作了,那也很好解释:其他人没往外跑啊,早早睡了,谁知道有没有一样“中毒”。   到现在,听兰婆煞有介事地说什么鬼啊怪啊,村支书不敢苟同。可看周围人紧张的样子,村支书又郁闷,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决定顺着兰婆的话,问:“兰婆,你知道其他人在哪里吗?”   兰婆幽幽道:“娟儿快出来了,其他人……”   她说到这里,倏忽停顿,像是被定住。   接着,兰婆迅速把手从儿媳手中抽出来。她小小的身体里不知何处潜藏着力量,总归,兰婆猛然爬到炕最深处,扯起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躺下。   任凭身后人再怎么叫她,兰婆都不予理会。 第189章 莲花灯   屋内阒无人声。   村长、村长老婆, 加上方婶, 三人在山淮村土生土长, 方婶又是兰婆儿媳,知道更多。他们看兰婆态度,就明白:其他人,恐怕难逃一劫。   兰婆不愿明说。可她是村子里沟通山神、沟通天地的神婆, 她这样表现,反倒是在告诉身侧人:此事凶险, 就连明确提起, 都是一种磋磨。   村支书人在房中, 思路却与其他人不同。他从另一个方向考虑, 打破沉默,说:“兰婆是累了吗?对了建树,我刚刚想,要不要在村子里找几条狗……”   村长转头看他。   村支书头头是道, 分析:“我看啊,虽然不知道昨晚你们是怎么失散的,可现在毕竟天亮了。九个孩子, 七个大人, 总不能不去找。按你说的,大家都走散了。山那么大,总不能光靠嗓子。我想着, 去各家收几件他们平时穿的衣服, 让狗闻闻, 再往山上跑。这不比人的两条腿快得多?”   村长牙齿“咯咯”地磨,说:“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想做什么?!”   村支书一愣。   村长语气里的仇恨情绪太过强烈,村支书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他徒劳地解释:“建树,你说的昨晚那些事儿,肯定有原因。春燕姐,昨晚的席,我看到炖鸡里有蘑菇,是不是山上采来的?”   村长不想理会他,打断道:“兰婆都说了,我们进了鬼肠子!”   村支书不以为意,说:“世界上哪有有鬼。兰婆这么说,你总不能跟着觉得。”   村长幽幽地看着他。屋内不算亮堂,村长的脸更是苍白、带着蜡色。他眼神深深,问:“文德,我没有哪里得罪过你吧?”   村支书:“怎么忽然说这个?”   村长说:“你怎么就那么想推我去火坑呢?”   村支书:“我哪有?”他被村长目光所逼,往后退一步,强行镇定,说:“建树,你现在情绪不对,我不和你吵。春燕姐,”他转头看村长老婆,“十七个人失踪,这不是小事!尤其是还有孩子。早点找到,早点安心啊!”   村长老婆刚刚还想离丈夫远一些,这会儿面对村支书,偏偏又与丈夫同仇敌忾,说:“文德,别瞎说!他们进了鬼肠子,我们还能怎么找?”   村支书:“……”   他无语,想不明白。之前天气好的时候,春燕不也爱上网、爱刷抖音吗?她还注册了抖音账号,说要分享周边生活,俨然是要接触现代潮流的样子。怎么到这会儿,兰婆一句话,就把屋里其他人都搅得不清不楚。   这么一来,能抽出精力去找人的,岂不是就剩自己了?   村支书不死心,最后问了一句:“你们真不找?”   村长冷冷地看着他。   村支书皱了下眉毛,说:“你们不找,我找!”他家里两条狗,“还有,建树,我去村委会打个电话,这你总不至于拦着吧?”   村长没说话,他老婆带着攻击性,问:“打电话做什么?上吴村可没电话。”   村支书牙缝里咬出两个字:“报警!”   其他人还要再说什么,村支书却觉得,屋内憋闷,根本无法呼吸。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到这会儿,一下子变得无法沟通?   他走的时候,期待地看了方婶一眼:程娟也还在外面,方婶总不会忘了女儿吧?他平日看着,方婶对程娟是真心爱护,不像村里很多人,重男轻女。   可村支书注定失望。方婶神情恍惚,全然不似听了方才对话的样子。   村支书咬咬牙,转身就走。   同时,窗外玩家们听着脚步声,相互看一眼,隐藏好身形。   屋内讲话还在继续,是方婶犹豫着问村长,昨夜究竟什么情况。村长大致说了几句,又安慰方婶,娟儿肯定没事,兰婆都说了……村长老婆听到,不虞地哼了声。村长就说:“我们先回去吧。评估组还没吃早饭呢。对了,方婶,你那儿的两个女娃起了吗?”   村长老婆拧了他一把,说:“之前说好了,就五个人吃咱家用咱家。现在倒好,原本就多了两个,你还想再多?”   村长“嘶”了声,说:“从公账上走!”   村长老婆嘀嘀咕咕:“合着不是你干活儿?烧锅、洗碗,都是事儿。”   方婶适时说:“我去看看。春燕也别急,如果她们过去吃,那我待会儿和你一起收拾。”   说到这里,村长老婆勉强满意。屋内人声淡了下去,响起脚步声。玩家们在此刻各显神通,齐建明、吕和韵及石弘济直接从墙头翻了过去,柯昙和侯学义动作磨蹭一点,嘀嘀咕咕地商量,看能否让其中一个人先踩着另一人肩膀过去,后者再拉前者上墙……   他们讲话的时候,季寒川绕过屋子,直接进了方婶家门,迎面对上村长等人。   顺道看见了另外两个女玩家。她们手上压着牙杯、牙刷,一副标标准准在洗漱的姿势。但季寒川打眼一看,在龚良玉裤脚上看到一抹灰,颜色与东屋外墙类似。   合着她们两个刚刚也在听墙根儿。   村长看到季寒川,以为他是过来找人、催饭。他开口,说:“不好意思了,之前有些村子上的事,我们过来商量。春燕已经回去做饭了。”   季寒川笑了下,眉眼清俊,像是山村里难得亮色。他说:“我是来找兰婆。”   村长皱眉,神色顿时暗下,以为是刚刚村支书对这学生说了什么。   季寒川接上后半句:“……听说她会扎莲花灯笼。我女儿喜欢这种小东西,我想买一个,回头带回去给她。”   这话一出,村长老婆诧异地看了季寒川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都有女儿了?   村长神情则松懈一些,说:“这样啊。不过兰婆刚刚睡下了,这会儿恐怕没法说。”   季寒川遗憾。见他这样,村长老婆忍不住道:“婶也会扎,这样,我回头扎一个,拿给你?”   季寒川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下,“谢谢。不过之前文德哥特地和我提了兰婆,我总得先问问,否则不是拂了文德哥的面子?”   他明知道村长、村长老婆刚刚和村支书不欢而散。此刻这么一说,村长老婆顿时心情不好,干巴巴说:“行,你看着来。”   两人先回家了。方婶招呼两个女玩家,问她们早饭是要清淡点还是郑重点,期间笑着说:“我们这儿啊,早上就是糁子加浆水菜。可之前上面来人,人家是甘省的,说早上习惯吃面,不吃一天都不精神——所以呢,我闲着,先问问你们。”   两个女玩家不讲就这些,都回答:“按这边来就行。”   方敏还额外说:“巧了,我家在武都那边,早饭也是吃面,热干面。这回过来啊,我还特地带了一大包速食热干面,改天方婶也尝尝。”   方婶笑了下,眉眼间仍然带着忧色,可已经比先前好过很多。   她从婆婆口中得知,女儿不会有事,于是放下挂念,专心等女儿回来。   另一边,玩家们回了村长家。谷老师还在睡,齐建明看到季寒川留下的纸条,乐了:这倒好,合着是打算直接把自己敲晕谷老师的事儿抹去,就当是NPC梦魇的一部分?   至于前面那句“村子里出了点事,我们要去帮忙”,齐建明看在眼中,觉得纸条先这么留,也不错。等吃完早饭,满打满算只是过了一小时。村子里的确出事了,人员失踪。看村长那怂样,恐怕最近都不敢上山。村支书坚持找人,恐怕独木难支。   谷老师醒后,玩家们定然在四散行动、各自调查。   齐建明把纸条放回去,回大堂吃饭。   方婶招呼完两个女玩家,转头看到季寒川。在女玩家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季寒川从容说了自己想订灯笼的事儿。方婶说:“巧了,我妈平时在家里没事儿,就爱做这些小玩意儿,仓库里堆了很多……还是你要新的?”   季寒川说:“我想去看看。”   方婶答应。她自忖仓库中没什么不能看的东西,自己又忙着做饭,所以从腰上解下一把钥匙,找出其中一个,放在季寒川手上,说:“你从这里上楼,楼上就是仓库。不过有点暗,又灰大……如果觉得那些太旧了,也没事儿,我问问我妈,这两天有没有功夫扎。”   季寒川道谢。   他拿着钥匙上楼,顺利在角落看到一堆灯笼。方婶是个勤快女人,收拾的很仔细,一排排灯笼整齐地摆着。季寒川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看到里面插着一根蜡烛。   他就势点燃。   屋内昏暗,烛火透过红粉灯笼纸,将仓库照亮。莲花花瓣精巧,被季寒川提在手上。季寒川恍惚了下,想到上一轮游戏里那轮绯红色月亮。   邵佑——   季寒川轻轻叫了声:“宁宁。”   他仍然半蹲着,抬头,看眼前女孩。   小朋友长大了,脸颊上的婴儿肥趋近于无,但仍然是个可爱小孩。她清脆地叫:“爸爸。”   季寒川说:“想我了吗?”   十五天,不,十六天没见面了。   宁宁换了新衣服,还是漂亮裙子,头上戴着一个珍珠发卡,是很精致的小姑娘。   她笑嘻嘻说:“想你呀!”   停顿一下,嗓音温和一点、低一点,重复:“想你。”   这回是邵佑。   季寒川眼睛微微眯了眯,几乎想问一句:“你后悔吗?”   可他没有问。   他把手上莲花灯举起来,递给宁宁,说:“送给你。”   宁宁惊喜地睁大眼睛,轻轻“哇”一声,“好漂亮。”   两人的手同时放在灯笼柄上。   宁宁接过,随后灯笼烛火摇曳,却再不会滴蜡。   她看着莲心幽幽火光,说:“我好喜欢。”   季寒川笑了下,“喜欢就好。” 第190章 上山   灯笼送给宁宁, 仓库里原本整整齐齐的莲花堆缺了一角。   季寒川下楼, 虚心向方婶认错, 说自己想试试灯笼亮度,于是点了一个,没想到一不留意就点燃,险些酿成火灾。   他诚恳道歉, 表明自己已经处理好火情、会赔偿灯笼价格。配上那张脸,或许还要加上评估组成员的身份, 方婶叹口气, 说:“一个灯, 不值几毛钱, 没事。”   季寒川一定要道歉。方婶只好象征性地收了他十块钱。   等这事结束,季寒川干脆在方婶家吃饭。有一夜室友情后,龚良玉和方敏的关系肉眼可见好了很多。从冷漠的路人关系,变成相敬如宾的同事情谊。   早饭吃完, 方婶去厨房收拾。龚良玉和方敏对视一眼,问季寒川:“你刚刚听到了?”   季寒川笑了下:“是指他们吵架吗?”   龚良玉道:“是。所以——”   季寒川:“我有点好奇。”   龚良玉眨了眨眼睛。   季寒川笑道:“文德哥,就是村支书。他说会打电话报警, 但这个电话真的能打出去吗?”   两个女玩家陷入思索。   季寒川:“这场游戏的边界在哪里?”   方敏冷不丁说:“你想试试?不怕进‘鬼肠子’吗?”   季寒川想了想, “有点怕,”这里到底不是之前三个世界了,哪怕是第一天, 也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可能有别的办法。”   他回头, 看了眼东屋。   季寒川:“失陪。”   他到底进入东屋,站在炕下,看着炕上的兰婆。   老太太不知何时又坐起来了。她腿上放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玉米糁子,还有一叠浆水菜,和玩家们刚刚吃的一样。   在炕最里面,有一道小窗子,直通厨房,这些大约就是从窗子送进来。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季寒川见方婶正在洗锅。他叫了兰婆一声,老太太没有反应。   季寒川耐心,又叫了一声。   兰婆慢吞吞地转头,抬起眼皮,往季寒川这边看。   她似乎没认出来季寒川,季寒川也没打算自我介绍。他问:“兰婆,我这会儿上山,会进到鬼肠子吗?”   兰婆握筷子的手一顿,嗓音老朽、沙哑,说:“这会儿……天亮着。”   季寒川说:“天黑之后就不能去吗?”   兰婆手微微发抖,说:“鬼还没有醒。”   季寒川自发地做阅读理解:等“鬼”醒来以后,天黑再去,就会出问题。   至于现在人员失踪,从兰婆这句话来看,那些人多半还活着。   “肠子”两个字,直面看,就觉得曲里拐弯,适合迷路。   程娟是兰婆外孙,身上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兰婆笃定她能出来。至于其他人,村长大抵是运气好,找到了正确方向。可惜正确方向并不好找,所以十七个人只绕出来他一个。   其他人嘛,要是运气迟来地好起来,可能也能绕出。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大冬天,山里多半没什么吃的。即便不饿死,等过几天,“鬼”醒了,一样玩完。   根据对游戏尿性的了解,季寒川觉得,留给玩家的时间不多了。   季寒川脑子里转过一圈念头,问:“鬼什么时候会醒?”   他平静又镇定,倒是兰婆,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睁大一点。她脸上全是皱纹,眼皮也皱巴巴的,这会儿再睁大,也没多少效用。可从她的表情中,季寒川看到一丝惊恐。   兰婆身体颤动,摆在她腿上的木盘跟着颤,陶碗倾倒下来,玉米糁撒了一被子。   季寒川:“……”   他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明显是个重要剧情NPC,手上握着很多背景信息,堪比安平轮那局中的海下洞窟化作人形。   可惜受不得刺激。   季寒川尴尬,说:“我帮您收拾。”   他也算手脚伶俐,此刻把托盘放在一边桌上,从旁边扯卫生纸,粗略地擦。方婶进屋时,看到这一幕,发愣。   “这是……”   季寒川回答:“糁子撒了。”   方婶上前,说:“我来吧。你现在——”   话里有点委婉的逐客之意。   季寒川说:“我们老师好像生病了,还在睡。”他面不改色,“建树叔和春燕姨好像有事儿?我还想在村子里转转。方婶,你知道文德哥这会儿在哪吗?是不是回家了?”   他绕了一圈,终于落到重点。   方婶沉默片刻,告诉他:“他去村委会了。”   季寒川问:“村委会怎么走?”   方婶给他指路:在祠堂北面。   季寒川道谢。他离开东屋,恰好见龚良玉和方敏也换好衣服,准备往出走。三人同行,出门的时候,看到有村民神色焦灼,进入村长家。   季寒川心里有数:应该是昨晚进山的其他村民家属。看家里人久久不回来,心下发慌,村里又不能打电话,只能到村长家来问消息。   三人收回视线,两个女玩家警惕地看季寒川,问:“你要去哪?”   季寒川回神,不藏私,说:“村委会。”   女玩家似乎松了一口气。   季寒川补充:“刚刚问了下,说在祠堂旁边。”   女玩家:“……”   季寒川笑了笑:“你们要去祠堂?”   方敏犹豫,龚良玉斟酌片刻,说:“嗯,可能有生路提示。”   玩到几十局、上百局之后,玩家们大多都总结出了很多经验。   要怎样才能躲开鬼怪追杀?   除了“把旁边的人推到后面”之外,总有些方式,能降低鬼对自己的仇恨值。   游戏场景越大、NPC越多,此类方式越有用。   这会儿,龚良玉和方敏把目标瞄准祠堂。两人从昨天村长那些话里分析,觉得“山神”在山淮村没准真实存在。村民们在祠堂前开展“山神祭”,其中又牵扯兰婆。这么看,两个女玩家觉得,自己或许因为“女性”身份,在这局游戏里抽到一张好牌。   她们住方婶家,和兰婆接触起来最容易。   兰婆为什么在村里受人尊敬、还能主持祭祀?   因为她辈分高、年纪大。   那辈分更高、年纪更大的人去哪了呢?   埋了。排位摆在祠堂。   龚良玉没和季寒川提这些弯弯绕。几人友好交换线索,然后在祠堂门口分道扬镳。   看着季寒川的背影,龚良玉微微出神。方敏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走了。”   两人进入祠堂。   同时,季寒川进入村委会建筑。他丝毫不见外,直接推门,再对着办公室牌子一个个找过去,最后推开“村长”那间的门。   村支书果然在里面。他身侧,电话筒落在桌面上,村支书颓然地抽烟。   听到开门声,他抬头。可在发觉来人是季寒川的时候,村支书顿时失落。   季寒川说:“文德哥。刚刚我想去找兰婆说灯笼的事儿,结果过去之后,听你们在讲话……还挺激烈的,我不好意思进去,就站在外面。可还是听到几句。”   村支书苦笑,说:“见笑了。”   季寒川说:“我觉得你做得对,人失踪了,当然要找。对了,你之前说报警,现在报了吗?”   村支书吸了口烟。他已经是村子里难得的“文化人”,但这会儿,他咬着烟头的牙齿还是被岁月摧残成焦黄色,此刻说:“打不出去。”   季寒川露出一点恰当的疑惑。   村支书抓了抓头发,说:“可能是线路问题。”   季寒川说:“那就只能自己找了?”   村支书:“从这里出去一趟,得整整一天。”他想了片刻,下定决心,“不能不找。我回家牵狗,再去各家要一些衣服。”   季寒川说:“我刚刚出来,看到有人去村长家。”   村支书一愣,说:“嗯。”   季寒川毛遂自荐:“文德哥,我们一起吧。”   村支书为难,说:“山路不好走。”   季寒川说:“总要出点力。再说,我们干旅游的,从来都是上山下河,哪次轻松了?”   村支书仍然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点头。   没办法,失踪那么多人。他原本觉得,建树一定会重视。可在经历了之前的事之后,村支书忽然不确定了。他甚至怀疑,村子里其他人听到兰婆那番关于“鬼肠子”的话后,会不会和建树一样,不去找人。   两人按照商量好的,先去村支书家里。路上,季寒川有点遗憾于自己没吃嫂子亲手做的冻肉。村支书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但季寒川好心好意帮忙,又只是嘴巴上扯扯闲话,脚下步子一点不慢。所以村支书无奈,勉强接了句:“以后吃。”   等牵狗、安抚几句妻子,季寒川又跟着村支书,匆匆往各家走。季寒川提醒:“衣服得拿塑料袋分开装吧,不然窜味儿了。”   村支书:“对。我都忘了。”   两人忙活一上午,终于在九点多时收拾好,一路向西,到上山路上。   丛林深密。村支书原本担心季寒川跟不上,但季寒川表现很好。他手上拿了把村支书给的柴刀,一路劈砍开路。村支书从小孩子的衣服放起,方婶没给他衣服,他说破嘴皮子都没用。其他人家,有人对兰婆的说法心怀畏惧,有人却仍抱有期望。最终,村支书一共拿到大人小孩共八件衣服。   狗闻了闻那件米老鼠图案的秋衣,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向前奔去。   村支书一喜:“成了?”   季寒川说:“我们不要迷路,做好标记。”   他们一路往深,顺便在树上刻下字符。   可能正如兰婆所说,此刻天亮,所以没再出现鬼打墙。   可走到某一处时,大黄二黑似乎十分困惑,在原地绕来绕去,分不出下一个方向。   村支书心中焦虑,不断哄狗。而季寒川抬头,看了眼树林顶端。   他自言自语:“又起雾了。” 第191章 程娟   山林起雾, 寒风萧瑟。   天气是真的冷, 不过村支书在这边待习惯了, 季寒川更是被“游戏”增强了体质。虽说在当前关次,体质上的增强被游戏本身的难度弱化。可至少在穿着严实后,一阵风刮来,他不觉得凉寒。   季寒川说:“风不大, 应该吹不走雾。”   村支书哄着狗,抬头看一眼周边, 叹道:“太阳出来或许就好了。”   季寒川说:“或许出不来。”   村支书:“……”   他看了季寒川一眼。   这学生好心好意, 在村里其他人都戳不动弹的时候与自己一起上山, 先前行路也不曾喊苦。所以在村支书看来, 季寒川这会儿大约也是认真担忧,而非出口诅咒。   村支书忍耐片刻,觉得自己先前认为村中人迷信不可取,此刻也就不能反过来指责季寒川说话不吉利。   可他理智如此, 情绪上还是有些被噎住。   季寒川立刻改换话题,说:“文德哥,大黄二黑既然在这里不走, 是不是孩子在这里停了很长时间?咱们在附近找找?”   村支书微微皱眉。他点头, 把两只狗拴在一边的树上,叮嘱季寒川:“别走远了。算了,我们还是一起——”   季寒川笑了下, 说:“不用。我们分开找, 效率会提高很多。接下来还有七个人呢。”   村支书却担心季寒川迷路。   季寒川耐心地说:“大黄二黑就在这里, 待会儿文德哥你回来了,如果我不在,你让大黄二黑喊两声。这嗓子,我肯定能听到。”   村支书终于被说服。   两人分开来找。村支书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季寒川象征性地往旁边走了两步之后,又折返原地。   他觉得那个小孩就在这里。   只不过自己和村支书肉眼看不到。   听村长的描述,这里鬼打墙的机制,应该是“游戏”把空间拉伸、复而重叠。像是在揉面。只不过又比揉面复杂一点,不会出现人经过某个“结点”时,后脑勺在前、正脸在后的可怕情况。   再听兰婆的话,到了晚上,才能进入“鬼肠子”。   季寒川认为,等到天黑,鬼打墙的空间会与现实重叠,把外界的人捞进去。   而在天亮时,通道关闭,两个地方明明在一个场地内,可正如交叠的虚影,谁也摸不到谁。   村支书的寻找注定徒劳。   与其花大力气找寻,还不如在这里留下一点讯息,告诉那些失踪的人,他们具体什么情况,要怎样才能脱险。   季寒川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所有玩家都随身带着小本子,这似乎是谷老师的要求,往前翻,能看到一些字迹,从学校课业到会议记录,无所不包。到现在,季寒川的小本子已经用完一半。   本子上挂着一根拇指长短的圆珠笔。季寒川斟酌片刻,开始在上面写字。   村支书回来时,就见到这一幕。他微微怔愣,一方面放心季寒川没有出事儿、让失踪名单上再多一人,另一方面,则是觉得不明所以。季寒川在做什么?   季寒川抽空解释,脸上露出一点怅然,说:“叔,我没找到孩子,但刚刚转来转去,还是觉得孩子应该在这边停留过。”他没有把话说太满,但正是这样,反倒让村支书信服:哪怕不信季寒川,还要相信自家的两条狗啊。狗鼻子最灵,听建树说,从前村子里遭了贼,都是让狗去追,成果斐然。   季寒川:“所以我想着,孩子们之后可能还回来。可惜我们没带点吃的,他们应该饿坏了。”   村支书的思路被季寒川拉跑:“是啊。”   季寒川把写好的纸条撕下来,找了个木棍,把纸条钉在树干上。村支书过去看,发觉上面是一段话,大致说明情况,还提到兰婆那个“鬼肠子”说法。村支书看在眼中,嘴角一抽,觉得这就没必要了吧?   季寒川解释,说:“我不太了解山淮村的情况。可从刚刚来看……”村支书不信,其他人却都对兰婆十分信服。   村支书叹道:“也对。”   字后面,是一张粗略地图,带着此地标志性的一棵歪脖子树,用来标清方向,告诉看到纸条的人要如何往小路上走。   村支书惊讶,说:“你记得路?”   不仅记得,因担心看纸条的人迷失方向,季寒川还画上自己一路走来刻在树干上的标志。   季寒川笑了下,没有回答。   村支书说:“你也是有心。”   季寒川说:“文德哥,咱们尽力了。现在去找下一个孩子吧?”   村支书叹气,从塑料袋里拿出另一件,这回是双鞋子。   鞋子上脏兮兮的,都是泥。村支书想了片刻,把鞋垫抽出来,放在狗鼻子下。   季寒川看到鞋垫。上面是精细的绣花。   他说:“这是自家绣的?”   村支书说:“是啊。村里大姐们平时也没其他事儿干,总要纳一堆。娃子女子都有。”   季寒川看在眼中,琢磨片刻。绣花是荷花纹,因用久了,已经有些发黑。两只狗闻了之后,“汪”一声,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然后依然一无所获。   两人重复之前的步骤,季寒川重新在树上钉上纸条。山雾愈浓,不过季寒川方向感好,一路走时都在心中记步,他能算出来,这会儿已经离开村子多远。   两人渐渐翻过山头。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到了正午,村支书精疲力竭,说先歇一歇、吃点东西。   他带着馒头,还有一壶酒。把酒递给季寒川时,季寒川笑着拒绝了,说:“我吃这个就好。”指一指馒头。   村支书不太赞同,说:“走了这么久,你不渴?”他看了季寒川片刻,明白什么,说,“你先喝?”   仿佛认为,季寒川拒绝与他共饮,是嫌弃酒壶被村支书喝过之后不干净。   季寒川说:“真不喝。我酒精过敏。”   后半句是假话。但村支书愣了愣,收回手,“哦。”那的确不能硬劝。   村支书:“你早说这个,就再带瓶水上来了。”   季寒川笑了下,说:“不用。”   他慢慢撕着馒头、塞进嘴巴里,同时在脑海中绘制地图。山淮村是一个圆,整个村子以祠堂为圆心往外画圈。或许是受这点影响,季寒川觉得,本局游戏的活动范围,兴许也是一个“圆”。   这只是猜测。   看到山雾时,季寒川已有一些想法。山雾会遮挡视线,那接下来,最可能遇到的情况是:两人在雾里难辨方向,狗都晕头晕脑。最后从哪里进入浓雾,就再从哪里出来。   等吃完饭,两人上路。季寒川运气不错,接下来,狗的确在一路往北跑。照旧找不到人。   季寒川估摸了下距离,问村支书:“文德哥,咱们是不是要到上吴村了?”   村支书心中焦灼,回答:“按说是,只要出了林子。”   可前方白雾弥漫。似乎越往下,雾越浓。   季寒川算着距离,看狗带村支书前行。他们已经换过四件小衣服、小鞋子,一无所获。村支书几乎绝望,觉得再怎么说,运气不会这么差,怎么能一个人都找不到?   雾色深深。   脚下愈平。   村支书心不在焉:“这就是要到上吴村了。”   季寒川应一声。   村支书往前。在他眼中,林子已经到尽头。他心烦意乱,觉得接下来,或许应该去上吴村问问。这么想着,他转头,想和学生讲话。但学生不在身边。   季寒川已经找到边界。   他眼前一层熟悉的薄膜,融进雾里。顺着薄膜往旁边走,果然,渐渐有了弧度。   另一边,村支书:“……”人呢?!   他心下一乱,重新回到林子。可这会儿,季寒川已经走远了。   季寒川听到身后狗叫。他默默觉得,或许不该那么刺激村支书。在文德哥看来,作为外界学生的自己,在山里应该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他又折返。   这回,走在路上,他视线一偏,看到旁边灌木丛。   季寒川眸色略深,走过去,拨开灌木。   他侧着头,笑了笑:“嗯,找到你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村支书记起之前季寒川的话,踢了大黄二黑一脚,两只狗感受到什么,开始狂叫。   季寒川顺着狗叫声,找了回来。村支书原本一肚子怒火,想骂他好好的为什么与自己走散,知不知道山上危险!   可在看到季寒川归来的样子时,村支书一愣,所有怒火都被咽进肚中。   他张了张嘴,脸上喜意分明。等季寒川走进,村支书往前一步,喜道:“这是娟儿!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季寒川抱着女孩儿,小姑娘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棉衣。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颜色都不再明亮,而是洗到发白、于是偏素。   袖子也过短。在山里待了一晚加半个白天后,蹭了许多土,还有一些刮擦开的破口。可总体来说,看上去还算齐整。   季寒川说:“就在那边。”他抬了抬下巴,“刚刚见到一点黄色,觉得不像是山里的东西,就想喊文德哥你过去看看。结果你好像没听见,已经走远了。”   他先一步堵死村支书的话。   村支书自觉理亏,此刻说:“娟儿是怎么了?怎么闭着眼……”   季寒川说:“可能晕了吧?我叫她几声,她没动静。但还有呼吸。”   村支书皱眉。   季寒川问:“文德哥,程娟这样,是不是该看医生?”   村支书喃喃说:“哪有医生。”   季寒川说:“不管怎么样,咱们这会儿,”一顿,仿佛斟酌,“要不要先回去?或者分两路?程娟这样,咱们得告诉方婶。村里没有卫生所的话,平时头疼脑热,是……”   村支书打起精神,说:“有个老中医。”   他其实有心说,此处离上吴村近,不如去上吴村。   但季寒川提到方婶。村支书觉得,季寒川话也没错。   他头脑混乱,没想到其实可以先送孩子去上吴村,好歹有个地方躺着,再回头去叫方婶过来。等两人回到山淮村,村支书脑子里终于冒出这个可能。不过想了片刻,被他自己否认:这样一来,方婶见到孩子的时间岂不是大大延后?她那么担心,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季寒川一路抱着程娟,并不疲惫。半天下来,好歹有收获,村支书心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压得慌。等程娟醒来,可以问问她究竟遇到什么。   季寒川很不经意,说:“文德哥,我之前好像听兰婆说,程娟没事?她倒是说准了。”   村支书一愣,回答:“是啊,说准了。”   他心绪杂乱,冒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真的说准了吗?   正如兰婆所说,这座山上,有鬼? 第192章 收惊   村支书一路心乱, 顺便开始担心, 自己与身侧学生会不会一样迷路、走失在山林。   好在他们很快找到那条被上学孩子踩出的小路。此后翻过山头, 安然无事,顺利回村。   进入村子时,季寒川回头,看了眼背后的山。   浓雾重重, 掩去山色。   季寒川似乎感慨,说:“天气真糟。”   村支书说:“咱们分两路。我带娟儿去老中医家里, 你去找方婶。”   季寒川答应。两人分开。   雾侵入村落, 村支书绕进第三轮圆圈, 身影逐渐依稀。   季寒川独自一人, 往东路走去。等到了祠堂,他拐入南路。   祠堂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除了龚良玉、方敏外,柯昙和侯学义也过来了。四人相互警惕。   方敏和龚良玉略有不满,觉得他们不请自来, 扰乱自己这边的进度。   方敏不经意地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停顿:“那是韩川?”   侯学义眯着眼,瞅一眼:“好像是。他之前去哪里了?”   方敏皱眉, 干巴巴说:“我怎么知道。”   旁边柯昙笑一笑, 虚胖的脸上肥肉一抖。   季寒川步子很快。   在祠堂中玩家还在说他时,他已经拐入村长与方婶家所在的小路。周遭房门大多紧闭。   只在路过村长家时,门开着。季寒川往里看了一眼, 见到谷老师。他一边揉脖子, 脸上余怒未消, 一边与村长讲话。   季寒川考虑一下,停下脚步,叫了声:“谷老师。”   NPC转头过来看他,大步匆匆过来,骂道:“你还知道回来——其他人呢?!”   季寒川解释:“我和文德哥上山找人去了。”   谷老师一愣。   他刚刚醒来。齐建明说自己一手刀下去,人会昏睡两个小时,但这其实是对玩家体质的估计。放在谷老师这个NPC身上,让他足足昏睡了七个小时。醒来之后,谷老师懵了许久,才慢慢找回神智。   此刻听季寒川讲话,他记起:对,昨天晚上,是说有小孩上学没回来。   可谷老师狐疑,说:“你去找人?”   季寒川面露难色,说:“老师,你不知道。”他嗓音压低,大致说了下村里人的“封建迷信”。谷老师脸色渐渐难看,说:“还有这种事。”   一边讲,一边回头,看了眼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村长老婆。   季寒川说:“我们找了一上午,终于见到一个小姑娘,就是方婶家的程娟。文德哥带她去找医生了,我来通知方婶。”   谷老师脸色好了许多,说:“这样,咱们一起去。你再和我说说,还有什么事儿。”他头脑晕晕,隐约记得自己是被学生敲晕了,可此刻又有点不确定。“其他人呢?”   季寒川说:“不知道。我先前是直接去找文德哥,然后就搜集衣服、上山了。”   谷老师叹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进了方婶家门,方婶见到季寒川,听他迎面一句:“方婶,我和文德哥找到程娟了,文德哥说带她去看医生,让我来告诉你。”   方婶一怔。她原本端着一个盆子,盆里有水。这会儿盆子直接落在地上,水花四溅,流得到处都是。   “娟儿怎么了?看医生?!”   季寒川说:“晕了,叫不醒。”   方婶擦了擦手,不顾地面凌乱,说:“你等等,我给我妈说一下,这就去找娟儿……妈!”她匆匆进屋,“娟儿回来了!”   季寒川看着方婶背影。   心想:不知道兰婆又会对她说什么。   谷老师在一边问:“韩川,你之前说,方婶自己也不愿意去找人?因为兰婆说程娟会没事?”   季寒川露出点犹豫神色,说:“是。老师,我听了一上午,也和文德哥聊了聊,可能是村里有什么传说。”   谷老师皱眉:“这怎么行。报警了吗?”   季寒川解释:“村委会的座机打不出去。听文德哥说,上吴村没电话。可能只能再翻一座山头,去更外面的村子。文德哥好像打算,先听听程娟会说什么。否则之后报了警,也提供不了线索。”   谷老师叹道:“也只能这样。”   方婶很快出来。季寒川与谷老师跟着她,去了村中中医住处。   季寒川没对这个“医生”报什么希望。但听对方说“娟儿是受了惊,我给她开药也没什么用,你回家去,找你妈给娟儿收收惊”的时候,季寒川还是有点诧异。   这也太简单粗暴、直入主题了吧?   他还只是诧异,村支书和谷老师就是错愕了。孩子昏睡不醒,医生说自己没办法——这也就算了,他给出的解决建议,竟然是让方婶带孩子回家,去找兰婆“收惊”?   谷老师因专业原因,对各地民俗颇有研究。加上兰婆在村中半个神婆的身份,谷老师瞬时明白,所谓“收惊”,就是念咒语、做法事。换句话说,封建迷信!   谷老师忍不住插口,说:“这位……”   村支书忍耐着,给他介绍,说:“这是德义叔。”   然后,村支书道:“方婶,娟儿这样,还是带下山,去医院里看看吧?”   中医皱了皱眉毛,不说话了。   方婶却很有主见。她把女儿背起来,说:“去医院做什么?德义叔说了,回家找我妈收惊就行。文德,婶儿谢谢你把娟儿找回来。”   ——但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   方婶没明说,可在场的人,都听出这个意思。   村支书苦着脸,无可奈何。谷老师非常不赞同,他看方婶在前健步如飞,自己落后一点,和村支书商量:“文德,这样不行……”   村支书说:“谷老师,不瞒你说,我之前真没想到,大伙儿竟然是这样。就拿今早来说,我和韩川走了两个小时,那些有人走丢的人家,只有一小半愿意拿人贴身衣物给我们,让我们带狗上山去找。怎么就这样?!”那不是他们的家人吗?   谷老师:“你有什么打算?”   村支书:“收惊能有什么用?耽搁治疗!我就担心,娟儿是磕到了头,里面有淤血。时间拖久了,拖出大事儿。”   谷老师说:“我去和村长谈谈。他总要给我几分面子。”   村支书不太看好,叹口气。   几人就这样到了方婶家。进屋前,季寒川仍旧抬头,看了眼天空。   雾色浓浓,乌云厚重。   这场雨,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这说明什么?   是不是说,程娟不能离开山淮村,所以“游戏”在干预进度?   季寒川收回视线,进入屋内。   到了炕边,兰婆原本正在听戏。这会儿睁眼,见到被儿媳背回来的孙女。兰婆看一眼,就忧道:“娟儿魂儿还没回来。”   方婶一愣。   兰婆说:“她魂儿走开了,身体在……”声音低下来,眼睛空洞洞的,不知在看哪里。片刻后,打了个摆子,一下子回神,看向季寒川。   兰婆问:“你为什么要把娟儿抱回来?让她在那里,她自己醒来,会回来。”   方婶急道:“妈,那现在?”   兰婆迟疑,说:“我试试给娟儿收惊。”   方婶松口气:“好、好。”   另一边,村支书脸色有点难看。   谷老师留意到,问他:“怎么了?”   村支书低声说:“她怎么知道是韩川把程娟抱回来了的?”   谷老师一愣。   村支书焦灼,自问自答:“她怎么知道?难道她真的能看到?”   而这时候,兰婆已经开始念念有词。   她把程娟抱到腿上,念念有词,手指在程娟头上画圈。   嘴巴里念:“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就请观世音……” 第193章 雷击木   兰婆:“四大金刚前开路, 八大菩萨来护心……”   村支书与谷老师脸色黑沉, 看着眼前一幕。   季寒川站在最靠窗子的地方。他一心二用, 一面留意窗外天色,一面听兰婆口中内容。   话语模糊不清,原本就是土话,又因兰婆老迈, 于是更加含糊。季寒川要很用心分辨,才能听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听了片刻, 兰婆念完一次, 又开始重复。   方婶期待地看着女儿, 程娟依旧双目紧闭。   谷老师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可看方婶的表情,又把话咽了下去。他觉得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兰婆总不能念上一天一夜。   季寒川想法不同。   他稍稍安心,觉得兰婆念出的咒文很正常, 里面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至于招来邪祟……吧。   季寒川倏忽拧眉。   不知不觉间,他大半心思都放在炕上兰婆与程娟身上, 以至于没再关注窗外动静。   可这短短一时三刻之内, 屋内光线蓦然黯淡许多。其他人尚未留意,可对季寒川而言,此刻的光线变化过于明显。   除了他之外, 其他玩家也在同一时间有所察觉。   祠堂内, 四名玩家一起站在门边。方敏喃喃自语:“要下雨了。”   下一刻, 龚良玉纠正她:“已经下了。”   她们眼前的青砖地上,出现一块一角硬币大小的湿痕。   眨眼之间,湿痕越来越多,迅速打湿所有青砖。   祠堂外狂风大作,风声如虎。   玩家们脸色难看。   同一时间,村内,村民们开始骂骂咧咧地收衣服、收其他晾在屋外的东西。   齐建明从一栋空屋走出来。他背后人家,是七十年前兰婆娘家。兰婆不姓程,是村子里少有的外来户之一。她的娘家已经十分破败,未有人住。除去兰婆外,这户人家其他人要么化作一捧黄土,要么早年就出山打工,与村子断了联系。   他不介意身上淋雨,而是在此刻直直抬头,看向天空。   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浓雾,露出黑云压城。重重黑云遮天蔽日,将山淮村笼罩其中。   山淮村仿若提前入夜。   大雨磅礴,所有人一起听着雷声。闪电在云层之间穿梭,忽而一道粗如儿臂的闪电直直朝山淮村劈下——!   齐建明蓦然回头,身形矫健。几步踩上墙头,又翻上屋顶,不顾自己会不会暴露身形。终于赶在闪电劈下的最后,看到那间被闪电选中的房屋。   山淮村建筑风格鲜明,整个村子都是大圆套小圆,祠堂在中间。齐建明数了片刻,意识到:那是方婶家。   他知道程娟失踪了,知道兰婆的话,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时间前推数分钟,方婶家屋内。   兰婆眼睛闭着,嘴巴里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几乎睡着。   村支书和谷老师都察觉到窗外暴风骤雨。村支书从“莫非真的有鬼”的念头中挣扎出,几步上前。季寒川让开一点,方便村支书看屋外。   村支书脸色愈暗。   在兰婆声如蚊蚋的咒语中,季寒川问:“文德哥,雨下成这样,没办法出山了吧?”   村支书沉默半晌,说:“是。”   非但不能出山,此刻还要祈祷,希望暴雨不要带来山洪。   季寒川提起另一件事。   “文德哥,”他轻轻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村支书,“这会儿下雨——”   村支书脸皮抽了抽,显然已经想到一个方向。   窗外愈黑,屋内愈暗。季寒川到底是眼神好,能看出村支书脸上的所有变化。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但他还是问出来了,说:“雨水会冲走人的味道。我们留下的纸条,也不一定有用了。”   这会儿是冬天,失去了林荫遮挡,雨水会顺着数枝干往下。   村支书颓然。他像是骤然老了十岁,心如刀绞。   他嘴唇颤抖,脸色苍白,眼中似有水光。   季寒川定定看着他,听村支书说:“是。”   他说:“——我们可能,找不到剩下的人了。”   季寒川沉默片刻。   村支书猛然回身,看着炕上程娟。   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望见几道影子。   屋内声音还在继续。这一刻,村支书无比希望,兰婆的“收惊”真的有用,让程娟不要白白送死。   她是个聪明女孩,以后要出山村、考大学!如果因为今天的事被耽搁,如果自己在发现她以后不回山淮村,而是直接去上吴村,那这会儿程娟说不定已经在出山去医院路上!   村支书觉得,如果程娟出事,那自己一辈子都过不了这道坎。他一念之差。   在这样昏暗环境中,谷老师上前,打开东屋的灯。   “啪”一声,灯光亮起,照亮整个屋子。   也照亮程娟的眼睛。   方婶喜极而泣,在一边捂着嘴,发出呜呜哭声。   兰婆倒是不疾不徐,她慢慢地,念完最后一遍咒语。   “……猪儿神,花骨神。”   “八大菩萨和老君,举起令旗。”   “有感有应,三声吹净。”   念完之后,兰婆捂住程娟额头,在她头顶吹了三下。   吹完最后一下,兰婆脸上露出点笑意,看着程娟,叫了声:“娟儿,你回来了。”   程娟缓缓眨眼,似乎困惑,从炕上坐起。   她环视周遭,视线一点点在屋内所有人身上滑过。   然后忽而笑一笑,说:“嗯,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季寒川蓦然回头,看向声音发出方向。   他走出东屋,走出大堂,看向前院。   前院有一刻柿子树,此刻半边树干被劈开,露出焦黑内里。   季寒川若有所思。   雨水哗哗流淌,东屋讲话声隐隐绰绰传来。季寒川没再进去。   他靠在门边,耐心等待。   果然,不出片刻,有人进门。最先来的是石弘济,然后是吕和韵。这两人原本就在周边探索,见闪电直直劈入院中,于是赶来。   他们一路冒雨,身上尽湿。只是玩家体质特殊,此刻并不会冷。两人先后看了柿子树,吕和韵有点遗憾,说:“怎么不是枣树?”   季寒川从屋内角落找了把伞,打着出去,饶有兴趣问:“枣树有什么讲究。”   吕和韵看他一眼,反问:“刚刚这儿发生什么了?”   季寒川耸肩,说:“你先说。”   吕和韵简单道:“雷击木辟邪,雷劈枣木效果最好。”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你觉得在这里有用?”   吕和韵没说话,暗示地看着他:说好信息互换的。   至于有没有用,吕和韵比较倾向于“有”。否则雷劈下来的作用是什么?如果单纯暗示方婶家里有状况,那完全没必要把树弄成这样。他粗略看一眼屋顶,就能发觉,屋顶上杵着一个避雷针,能将雷电引入地下。   季寒川简单讲了讲屋内的事。吕和韵和他确认:“你是说,那个女孩儿说话之后,雷直接往这边劈?”   季寒川:“是。”   吕和韵:“你觉得这会儿她身体里还是‘程娟’吗?”   季寒川客观描述:“咒语很正常,就是菩萨、老君。”   吕和韵:“西游记总看过吧?佛祖都能有人冒充,何况这俩。再说了,这只是‘游戏’,又不是真有……”   季寒川笑了下,“是啊,只是‘游戏’。”   吕和韵皱眉。   季寒川说:“早上我和村支书一起上山找人。但哪怕我不去,他也会一个人去。”   吕和韵沉思。   季寒川:“他也会找到程娟,把她带回来。然后阻止不了兰婆、方婶给她‘收惊’。嗯,也叫‘招魂’。”   先前在山上,看似季寒川一句话,让村支书想到方婶、改变决定。   但季寒川认为,看刚才那场暴雨就知道了,本局游戏中,程娟不会离开山淮村。   所以季寒川上不上山,对眼下状况都不会有影响。   吕和韵:“你是说,这是这局的固定剧情?”   季寒川:“我觉得是。”   吕和韵不再说话了。到这里,他已经能理解季寒川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树。石弘济已经开始在院子里找斧头,准备把柿子树被雷劈黑的地方砍下来,日后防身。   他和剩下两个玩家对口供,说:“待会儿就是被雷劈断的。”   吕和韵和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   吕和韵其实有两种猜测。他觉得雷击木有用,于是由此出发,衍生出两种用法。   要么,这棵树摆在这里,能庇护一方院落不受邪祟侵袭。   要么,把树劈开、分散给诸人,能抵挡一次两次鬼怪侵害。   石弘济显然选择后者。吕和韵思忖之后,觉得后者于自己而言的确不亏。恐怕只有方敏和龚良玉会倾向于前者,可惜她们此刻不在,没有选择权。   石弘济凝神静气,一斧头劈下去。   雨还在下,只是从暴雨转为普通雨水,淅淅沥沥,无穷无尽。   屋内,方婶抱着程娟,呜呜地哭。   谷老师看着这一幕,颇觉可笑:听韩川说,先前村支书要上山找人,方婶漠不关心。现在倒表现得母女情深。   当然,这并非方婶的错,而是山淮村整体环境氛围的问题。   几人角度错开,谷老师看不到,程娟此刻虽被方婶抱着,但她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看着墙壁。   片刻后,似乎听到什么,她微微笑了下。   斧头砍上柿子树树干,再被拔出,循环往复。最终,整棵树歪下来,倒在地上。   到此刻,其他玩家全部赶来。接下来的话题,就是瓜分树枝树干。   等谷老师和村支书出来,看到的就是一棵倒在院子里的树,每个学生手上都有树枝。   谷老师错愕,恍惚中想起了今天早上“梦里”见到的场景。他疑心,觉得学生们是不是揣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那真的是梦吗?   村支书也有点懵,问:“这是在干什么?”   所有玩家看向吕和韵和季寒川。他俩住在村支书家,应该和他关系最好。   吕和韵看向季寒川。季寒川早晨与村支书一起上山找人,村支书大概对他印象最佳。   季寒川被所有人注视,此刻说:“这棵树被雷劈了。”   村支书一愣。   季寒川认认真真,拿出口袋里一截树枝,把上面焦黑的地方给村支书看。   村支书还是不太明白,“所以……”   季寒川耐心地:“劈成碎块,被我们捡起来。文德哥,你要吗?”   村支书看着树枝上明显的斧头痕迹,狐疑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微笑。   村支书心力憔悴,叹口气,说:“行,给我一块。”   季寒川应一声,又如法炮制,给谷老师分了一块。   谷老师和村支书收到碎树枝,都有些哭笑不得。村支书问:“韩川,你是不是也?”被刚刚兰婆收惊的场景折服?   季寒川理解他的问题。但他回答:“我女儿喜欢这种小东西。给她多带几种,就没话找我闹了。”   村支书:“……”   村支书:“这样啊。” 第194章 没有猫   季寒川显然在避重就轻。   村支书听出来了。但他心中很乱, 三观碰撞, 也理解季寒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相互防备、不能交心。   他知道季寒川是个好人, 能为了没见过面的小孩儿冒险上山,这就够了。   想到剩下的失踪的人,村支书心中黯然。   只是眼下, 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雨一直下。等方婶出门, 见到的就是一块树墩, 加上零散枝干。她很茫然, 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村支书上前解释。   村支书解释的时候,把季寒川那错漏百出的理由借过来,又修修补补。在他口中,柿子树同样被雷劈了, 半身折断。几个学生正好路过, 觉得危险,不知道树什么时候会倒下,反倒伤人。于是商量一下, 就做了主, 把剩下的树干直接砍倒。   至于之后瓜分树干。在吕和韵朝村支书扯了一通“雷击木”事宜后,村支书觉得口袋里的东西烫手。可因之前所见所闻,他心中犹疑,此刻也有些贪心, 想要拿到, 甚至多给自己老婆要一块。   所以在方婶目光中, 村支书道:“……学生娃,没见过这架势。那话怎么说来着?哦,是当社会实践了。”   他越扯越远,方婶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最后一句,是:“不过他们说了,想当做把这棵树买下来。方婶,你开个价吧?”   方婶犹豫。村里各家门前都种树,偏爱柿子。好活,秋天还能结果。甜,大伙儿都爱吃。   但要说一棵树能值多少钱,她也没什么概念。   村支书提出:“三百?”   方婶一怔:“是不是太多了?”   玩家倒是觉得不多,甚至有点过少。所有人平均一下,一人只用出几十块。   此事了结,谷老师揉着脖子,看一眼齐建明。在“梦里”,正是齐建明劈了自己一手刀。   齐建明镇定自若地回视。   谷老师:“今天折腾一天,大家都累了,尤其是韩川。来,说说,其他人做了什么?”   平心而论,在普通局游戏里,玩家们其实不必太在意NPC。此刻谷老师要与玩家们聊天,口吻严肃,慢慢带上几分训斥意思,这让几个玩家心中不虞。   但也有玩家抱着另一番考虑:游戏要求中说,玩家们务必服从村长安排。也就是说,如果情况极端一点,村长要求玩家们去死,玩家们都要照做,否则就是违规。   可如果谷老师在,情况将大大不同。同是NPC的他,因身份缘故,完全可以成为玩家与村长之间的缓冲剂。   所以方敏与龚良玉先开口,提起村中祠堂。龚良玉嗓音清婉,说:“我和敏敏看到祠堂外有一刻石碑,刻了村训。”   她大致总结。其实内容没什么新鲜,只是要求村民们爱国守法、明礼诚信……等等等等。当然不是这种现代说法,而是诘屈聱牙的文言文。   谷老师听到这里,饶有兴趣,说:“不错,还有呢?”   齐建明就道:“我在村子里转了转,主要看那些长久没人住的建筑。山淮村眼下的房屋特色,也是逐渐发展而来。”他举了几个例子,从屋檐上的动物说到泥墙黄土中混合的杂料。   谷老师露出满意神色,看向下一个人。   吕和韵眯了眯眼睛,“我和一些老人聊了聊,问了些本地民俗。”同样举例。   有他们在前示范,其他玩家或多或少心中计较,慢慢跟上。   侯学义与柯昙同样在祠堂晃悠。因想着“第一天,不会出事”,所有他们几乎把祠堂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个遍。方敏和龚良玉那两娘们说起话来藏藏掖掖,只提石碑。可事实上,他们连供桌上面那块布都掀起来查看。   当然,真轮到自己,他们两个也知道什么话才该讲。   侯、柯二人装模作样,说自己在祠堂看到一部村志,似乎是前朝写成。翻开看后,才知道小小一个山淮村有多么漫长的过往,几番遭灾,在历史长河中被千锤百炼,终于留到今日。   他们这会儿一本正经,可事实上,玩家们都能猜到,侯学义和柯昙看完整本村志,却并未发觉什么闹鬼传说时,有多失望。   谷老师神情转晴,看向石弘济。   石弘济提到另一点,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说:“我也是在村子里转了转。但是——”   他一顿,视线在诸人身上扫过。   石弘济斩钉截铁:“我没有看到一只猫。”   所有人怔住。   季寒川往后靠了靠,腿叠起,若有所思。   因上一局那只三花,所以在石弘济提到“猫”时,季寒川脑中浮出的第一幅画面,就是一直油光水滑的猫,嘴巴里嚼着人骨头。   嘴边的毛上都是血,还缠着人喵喵叫,恶意卖萌。   他无声低笑。此时此刻,没有引起任何人留意。   季寒川把这幅画面扫出,听石弘济说:“养狗的,倒是到处都是。但凡有人的院子,走上两三户,总能听到狗叫。别说院子里了,就是走在村子路上,我也看到狗到处晃荡。但是——”   石弘济:“猫呢?我老家是农村的,虽然不在山里。各家各户,总要养猫。别的不说,就说猫逮耗子,这就少不了。难不成山淮村一只耗子也没有?不可能吧。”   都走到这种程度了,玩家中没有蠢货。   他们挑出来说的,要么在白日探索中显得无关紧要的事。要么,就是让他们十分困惑,自己想不出解的事。   干脆摊开来、告诉所有人。   众人拾柴火焰高。哪怕玩家们各怀心思,不能齐心,可面对同样问题时,哪怕稍微有点思维碰撞,也是好事。   其他玩家都是前者,石弘济则是后者。   季寒川闲闲说:“可以问问村里人。”   石弘济眼皮一跳,说:“我问了。”   季寒川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石弘济淡淡道:“说是村子里有猫。”   听到这里,其他玩家露出失望表情。   石弘济说:“我说,没看到啊。”   然后村民告诉他:“总会看到。也不是每家都有,但总是有。建树家……”   说到这里,村民打住。无论石弘济怎么问,都再不开口。   此刻,石弘济:“所以我回去,顺道问村长。村长一口咬定,我听错了,他家没有猫。我问他,那耗子怎么办。村长说,狗负责逮。”不过玩家都知道,村长家没狗。   谷老师评价:“有点矛盾。可能和村里特殊民俗有关。”   天色渐黑。   谷老师已经听完所有人的话,要求:“明天八点,到村长家集合。我们已经浪费了一天,明天要好好做事。”   玩家们答应。   谷老师看着窗外,说:“希望雨早点停吧。”   这晚,吕和韵与季寒川回村支书家。饭桌上,季寒川挑起话题,问村支书:“文德哥,村子里哪家养猫吗?”   村支书一愣:“怎么忽然说这个。”   季寒川笑眯眯说:“我女儿……”   村支书抬手:“行了行了,什么都是你女儿。”   季寒川耸了耸肩。村支书说:“山淮村不养猫。我当初想要两只狗看门,很快就抱来。然后又想着吧,要不然再养只猫?没事儿干逗趣儿也好啊。可这回问了一圈,都没人养,更别说家里下猫崽子了。我那会儿觉得,要不然去上吴村抱一只。可建树给我说,别了,猫在山淮村都活不长,也不知道为什么。”   吕和韵微微拧眉:短短时间,竟然已经听到三种说法。   村支书说:“建树那么说,我也没当回事儿。怎么,你觉得……”因为兰婆的话,村支书疑神疑鬼。   季寒川笑了下,安抚他:“随便聊聊。文德哥,你别在意。”   村支书皱眉。   而正是这天晚上,住村长家的玩家们,听见了猫叫。 第195章 夜晚   夜色如潮。   雨仍然在下, 浇在屋头, 浇上泥地。侯学义躺在炕最靠外的地方,旁边就是窗子。   月色如霜, 从窗帘最下方透入。   侯学义翻来覆去,听窗外水声。   他在某一刻忽然意识到:不行,我应该睡。   众所周知, “游戏”里死的最快的, 是那些最早遭遇“特殊”的玩家。眼下一炕人, 除去NPC谷老师之外, 其他三人都安生躺着,鼾声如雷。   所以他侯学义也应该睡着。   侯学义深呼吸,暗恨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点。他应该早早记起的,奈何窗外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 扰乱心思。   黑夜、雨水, 再加上一点隐隐约约不知是何的动静,最容易激起人的想象力。   好在屋内鼾声响亮,鲜明的人间味道暂时遮掩了魑魅魍魉。   侯学义选择背靠窗户。他心知肚明, 自己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入眠。心态摆不正, 在这游戏里迟早玩完。   他原本就是个小人物,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侯学义越来越鲜明地感受到,玩家在分层。   要么像自己一样, 每天胆战心惊, 一惊一乍, 完全是神经衰弱。   ——想到这里,侯学义眼皮一抖,思绪飘到旁边正在打鼾的胖子柯昙身上。   他心里嘀咕:柯昙就真睡着了?   兴许吧,看他打鼾的声音那么响。   但也兴许是装的?毕竟一天看来,柯昙和自己应该是同一种人。   一样怯懦,一样艰难求活。   相比之下,另外几个玩家,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冷静、克制,“恐惧”两个字在他们身上好像失去踪影。侯学义在听说韩川一个人跟着NPC上山的时候,觉得这人简直疯了。一群人在山上失踪,摆明有问题,他怎么敢去?!   可韩川就是敢去。   并且平安回来。   侯学义这才琢磨出,韩川很可能知道,山上不会遇见危险。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   于侯学义来说,这个“探索”过程,本身就是一道天堑。   他做不到。   做不到像是普通人,跑到普通村庄那样,和村里人笑眯眯讲话。   大约是躺了许久,闭眼许久,被褥暖和,所以侯学义艰难地酝酿出一点睡意。   察觉到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又小心按捺,不要让欣喜打破了接下来会到来的一夜安眠。   他甚至不图自己睡得能有多好。只要能安安稳稳捱到天亮就行。   偏偏天不遂人愿。   在睡意最浓的一刻,侯学义听到一声轻轻的、几乎在自己耳边响起的猫叫。   “喵——”   那声音很细,很尖,萦绕在侯学义耳边。   他身上的鸡皮疙瘩登时就起来了。晚上开会时,石弘济那几句话在侯学义耳边回荡、重复。眼下石弘济也在睡,但和侯学义之间隔着两个人。侯学义分辨不出他的鼾声。   “喵……”   又响了一声。   像是在巡逻。   如果侯学义此刻睁眼,他会看到,在自己旁边的窗户上,有一个黑色影子。   那影子约有一个人大小,偏偏像是一只猫,蹲在窗台上,隔着窗帘,盯向西屋炕上躺着的西城大学师生。   一双猫一眼的眼睛带着幽幽色泽,旁边是斑驳皱纹。   猫叫声像是厌倦了,从窗台跳下来,落在地上。   动作很轻,一墙之隔,侯学义犹在胆战心惊,一无所觉。   而“猫”挪开脚步,往前跑了两下,身体暴露在雨中。   “猫”甩了甩身体,可惜身上并没有多少毛发。加上持续下雨,所以这点甩水动作几乎没用。   “猫”四肢踩在泥水地上,大约是身下泥泞粘滑的地面让“猫”不虞,“猫”喉咙里发出警告似的“咕噜噜”声。   “猫”往前两步,忽然回身,看向左边墙壁。   有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   她踩在稻草堆上,只有上半身露出墙外。   “猫”蹲在地上,抬起前肢,带着厚重舌苔、翻着青黄色的舌头伸出来,满不在乎地舔了舔前肢上的泥浆。   一人一猫对视。   片刻后,程娟失去兴趣。她从稻草堆下来,做出一个和“猫”刚刚一样的选择。   她去窗户边,看了看躺在里面的两个女玩家。   方敏和龚良玉别的不说,至少睡眠质量很好。   或说走到这一步,睡眠质量差的玩家,已经各有各的崩溃,于是被淘汰。   “游戏”是一条越来越窄的路。可因为时间被断开,每个人都只能走在各自的时间线前沿,所以玩家们身边总有其他人在。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对程娟来说,眼下的问题在于另一个方面。   自己“回家”了啊。   她兴致缺缺,往外走去。   山村寂寥。路过东屋时,程娟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方婶打着呼噜。一日操劳,她的呼噜声和齐建明、石弘济那几个男玩家一样响亮。   兰婆寂静地卧在一边,依然是那个烂蘑菇一样的老人。   程娟转头。她推开屋门,到了屋外。   同时,东屋炕上,兰婆身体一颤。   她小幅度地发着抖,眼角滑落一颗浑浊泪水。   嘴巴里含着不敢念出的名字,痛苦地在心中想:“娟儿……”   程娟走出家门。   她目标明确,要上山。   只是似乎天太黑、雨太烦,以至于让这个在山淮村长大的女孩儿迷了路。   她绕来绕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暗。   走到某地时,程娟忽然转头,看向旁边围墙。   那里站着五个女孩,年纪从大到小。大的约莫有十五六岁,按说已经是“大姑娘”,应该说亲,再过两年嫁人。山里没有太多讲究,可以等年纪到了再领证。或者不领,也无所谓。总之,于山淮村、于周边所有村子的人家来说,只要摆了席,就能与告知皇天后土,娃子女子结成婚姻。   可惜这个“大姑娘”身上脏污,脸上带着痴痴傻傻的笑。雨落下来,让她浑身湿透。头发变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   程娟静静看着她。   与方婶家相比,这家的围墙实在有点惨不忍睹,不知是破败,还是当初就只修了半拉。   总之,这座围墙只有一米高。别说里面的“大姑娘”了,就连她身边一串小萝卜头,都能轻松翻越。   然则所有小萝卜头脸上都带着和“大姑娘”一样痴痴傻傻的笑容。她们似乎看到程娟了,所以喊她:“娟儿!”   大姑娘说:“娟儿,你去哪里玩了?”   程娟歪了歪头。   大姑娘说:“你带我一起玩,一起玩!”   她似乎心情激动,这会儿干脆扒着墙,要从墙里出来。   在她的带动下,旁边几个小萝卜头也一起拍这手,嘴巴里含糊讲着什么。   而在这排女孩背后,是一个破败的土屋。屋里睡着一个老男人,一个智障女人,和一个智障男孩。   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之前生的赔钱货姐妹们没东西盖。她们骨瘦如柴,脸颊都凹陷下去。只有一双眼睛,平日总是浑浊、迷蒙,到了此刻看到程娟,却闪出一点亮光。   程娟却走开了。   那大姑娘笨手笨脚,翻墙的时候摔了下来,脸朝地。她愣住,片刻后“呜呜”地哭出来。旁边的妹妹们围着她,有人口齿不清地安慰,也有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周围热闹,于是开始拍着手笑。   这些动静没有传到程娟耳中。   她一路上山,顺利越过山头,往下,上吴村越来越近。   这一路上,程娟遇到很多人:负责带村里孩子们上学放学的程斌,之前和村长一起上山找人的程高兴……   程娟带他们回到山淮村。所有人各自回家。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四点。程娟回到方婶家,关上门,进了东屋。   她脱下沾满泥土的鞋子,上炕,带着一身寒意,钻进被子里。   兰婆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她原本上厕所,可又犹豫,不知该不该叫醒儿媳。就在此刻,听到外面关门声。   兰婆只好闭上眼,权当自己还在睡。   可这么忍了又忍,到五点多,兰婆忍不住了。正好程娟已经回来……   她准备叫方婶。   可兰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程娟正看着自己。   她侧躺着,背后是打鼾的方婶,脸朝向兰婆方向。   脸颊上的高原红还和先前一样,连那双鹿一样的眼睛也一模一样。   黑溜溜的,一眨不眨,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自己奶奶。   等兰婆睁眼,程娟朝她露出一个笑来,叫她:“婆,你要去厕所?”   兰婆身体僵硬。   片刻后,炕上传出一股尿骚味。   ……   ……   游戏第二天,早晨六点半,齐建明第一个起床。   他咬着牙刷出门,在路过窗子的时候,脚步一顿。   齐建明低头,看着下方灰尘中的手印、脚印。   这些痕迹一路向外蔓延,最终到后院中央,然后折返。   齐建明冷着脸,转头,看向村长和村长老婆的屋子。里面已经响起电视声,齐建明走过去的时候,村长正在抽烟。   齐建明视线在村长手上、脚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村长的鞋子上。   很干净。   没有泥。   有点过于干净了。   村长吸了口烟,雾吐出来,笑了笑:“建明,起这么早?” 第196章 掰手腕   齐建明笑道:“建树叔, 你也起得早。”   村长叹道:“习惯啦。”   他按灭手上的烟。齐建明看到他宽厚的手掌侧面, 一样干干净净。   从手腕、到指甲,都不带污泥。   齐建明挪开视线。   隔壁。   方婶醒来的时候, 先闻到了炕上尿骚味。   她一愣,先看向女儿。娟儿已经好几年没有尿床了,但毕竟是小孩子, 之前还在山里走丢、受惊, 身体没准儿出现一些小毛病。   但程娟告诉她:“妈, 是婆尿床。”   方婶“哦”了声。她不奇怪女儿是怎么知道。既然不是自己, 也不是女儿,那当然就是婆婆。   方婶不觉得嫌弃。她伺候老人很多年,又是在山里,和兰婆之间根本不讲究“隐私”。此刻见兰婆还在睡, 方婶只觉得, 妈睡在潮乎乎的被窝里不好,兴许会感冒。   方婶喊程娟:“娟儿,你去烧水。烧好之后端一盆过来。”   程娟去了。她才九岁, 不过能干活儿, 手脚伶俐。龚良玉和方敏起床的时候,程娟正坐在厨房里烧火。   她动作熟练,看准时机往灶肚里塞玉米芯。听到见到两个女玩家的脚步时,程娟抬头, 羞涩地叫了声:“姐姐, 我在烧水, 我妈待会儿来做饭。”   方敏和龚良玉都说不急。两人眼神闪烁,看着眼前的女孩。   昨天事情太多,起先是被谷老师叫去开会,期间村支书仿佛找程娟问话。好不容易等谷老师问完,程娟又和方婶母女谈心。一直到现在,方敏和龚良玉终于亲眼见到程娟。   两人的第一感觉,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中女孩。   方敏打亲戚牌,还是说:“娟儿啊,我和你妈妈都姓方,算是本家,咱们也算一家人啦。”   龚良玉觉得她用力过猛。她和颜悦色,说:“我和你方敏姐姐都是西大研究生,听说你想考西大,对不对?”   果然,程娟对龚良玉反应更热烈。她眼睛像是一下子亮起来,接下来一边烧水,一边问龚良玉,西大到底是什么样子,大学生活会如何,高考难不难。   龚良玉本人并非西大学生。不过程娟更是对学校细节一无所知,所以给了龚良玉胡编乱造的空间。两人相谈甚欢,慢慢地,龚良玉同样把话题扯到程娟在山中的经历上面。   程娟沉默,像是回忆痛苦。最终,被透露给两个女玩家的信息只有:那天放学,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就走散了。程娟在山里迷路,后来晕倒,被村支书和韩川发现、带回来。   龚良玉听完,遗憾: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方敏倒是转而问:“你妈呢?昨天方婶好像已经开始忙活了。”   程娟抿着嘴笑了下,脸颊边两个隐隐约约的酒窝。   她说:“我婆有点不方便,我妈在……嗯。”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是山里女孩羞于表达的样子。   两个玩家面面相觑。   她们不知道,方婶更不知道,兰婆之所以失禁,就是被这个女孩儿吓的。   等方敏和龚良玉离开,程娟转头看灶台。她又添了一把玉米芯,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看跃动火焰。   “嘶嘶……”   火苗越烧越亮,锅里的水终于滚烫。   一墙之隔,方婶把被尿湿的被褥推开,准备待会儿清洗。只是天气不好,不能晾晒。   她开始为难。家里原本就没有几床被子,又多了两个女学生,这下有点麻烦。   方婶透过小窗,看一眼厨房,喊:“娟儿,水烧好了没?”   程娟回神。她亮起嗓子,喊:“好了!”   然后手脚麻利地倒水,端在盆中,去东屋。   方婶帮兰婆擦身。程娟就站在一边,帮忙拧毛巾。   尿骚味儿憋在屋子里,迟迟出不去。   方婶忙不过来,让程娟搭把手,说:“娟儿,你给你婆擦一下……”   兰婆身体一抖。   她哑着嗓子,说:“不用。不用娟儿来,我自己来。”   方婶皱眉,说:“妈,你别老惯她,她都多大了!”   兰婆痛苦,喃喃说:“不用,真的不用。”   可程娟已经提了鞋子,爬到炕上,笑眯眯说:“婆,我来给你擦。”   她低头,与兰婆对视。   程娟微笑:“婆,来,转个身。”   兰婆“呜”了一声。   她转过身子,视线呆滞,看着眼前墙壁。   也是仿佛透过墙壁,看着更远的地方。那座熟悉的山,山上的人……   她想:娟儿到底在哪里?   我到底……叫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山上。   季寒川先前写的纸条,大都被雨水冲到地上,泡足了水,纸页变软,字迹模糊。   但也有幸运的,恰好被遮挡住,能勉勉强强看出上面的字迹。   一只枯黄的、干瘦的手捏上去,手指却从纸页上穿过。   女孩儿愣了片刻,终于低头,捂住脸,失声痛哭。   可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样哭了良久,她擦一擦眼梢,打起精神,开始认真看上面标出的路线、图标。   不能把纸带着,那就全部记下来!   自己总能找到出去的路的。   总能回家。   村支书家。   “掰手腕?”吕和韵惊讶。   “嗯,试一试。”季寒川淡定地说。   吕和韵狐疑,觉得季寒川一定有阴谋。   他先前就觉得,季寒川的种种表现,完全是在给自己施加心理压力。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自己真的随了季寒川的愿,和他掰手腕,那接下来的结果,八成是自己惨败,心里更添一重压力。   这样之后,后面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季寒川和自己一起,自己都不会自信、觉得能够逃脱。   吕和韵咽了口唾沫。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落入陷阱。   要拒绝吗?   季寒川看着他,微微笑了下。他这张脸,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山淮村,更应该出现在电视上。   他问吕和韵:“你那么不愿意吗?”   吕和韵心中一凛:对啊,我“不愿意”,岂不是我一开头就认输了?   他仔细想:接下来,我唯一的路,是不是就是掰赢他?   可他那么从容……   季寒川有点纳闷。   掰个手腕而已。前几局中,吴欢她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怎么到现在,吕和韵那么踌躇?   季寒川拿自己的游戏经验反思:这是个为难人的邀请吗?   他只是太久没有经历高级场,所以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力量系数而已。   吕和韵转过百八十圈心思,艰难地点头。   季寒川试着安抚他,说:“你别紧张。”   吕和韵更紧张了。   季寒川看出来,反思:我刚刚,是真心想安抚他,还是想给宁宁加点零食?   他想不出来,所以愉快地放下这个问题。   见两人找地方掰手腕,村支书颇有兴致地凑过来观察。起先,两人势均力敌。可很快,吕和韵就发现,季寒川只是在“跟从”自己。自己出多大力气,季寒川就跟上来,恰好与自己旗鼓相当。慢慢地,吕和韵小臂青筋暴起,旁边村支书屏息静气,觉得是否要分出胜负。   村支书给吕和韵鼓劲,说:“和韵,加油啊!”   吕和韵咬着牙,艰难地把季寒川的手往另一边按下。   季寒川微微皱眉。两人各挽起一条袖子,相较于“游戏”降临之前生活习惯很宅、几乎从不锻炼的吕和韵来说,季寒川的小臂流畅凝练,带着漂亮线条。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吕和韵想着自己肚子上堆起的几层厚肉,再看季寒川,想:他肚子肯定不是这样。   此刻,吕和韵拼尽全力,季寒川跟着上心,慢慢评估。   最终,吕和韵颓然落败。   村支书安慰他:“哎,你别那么失望啊!你看韩川这胳膊,这肌肉。以后多练练,你也和韩川一样!”   他拉起自己的袖子。做了很多年农活儿,村支书的手臂黝黑紧实,看上去比季寒川更为结实。他说:“我到这儿报到之前,和你一样。现在,嘿,和韩川一样。”   吕和韵捂着眼睛,想:你不知道,我以后没机会练啊。   这一刻,吕和韵忽然有些绝望。难道玩家的身体素质差距,在第一轮游戏开始前就确定下来了吗?之后的所有加成,“游戏”对所有玩家一视同仁。所以两个同场次玩家站在一起较量,一定是“游戏”降临之前锻炼更多的人得胜。   这种公平,在此刻,让吕和韵无比无力。   村支书爱人在外面叫他,让他过去端饭。   村支书答应下来。他出东屋,看着外间的雨,原本的笑容淡化下来。   而在东屋内,季寒川看了会儿吕和韵,莫名其妙,说:“你在难过什么?”   吕和韵嗓音沙哑,说:“你赢了,让我冷静一下。”   季寒川说:“是,我赢了。但,这场游戏又不是二选一,咱们只能活一个——”   他眉尖拧起一点,反问:“我赢了,对你很重要?”   吕和韵喉结一滚,抬头,看着季寒川。   他此刻觉得,自己非常看不透韩川。   吕和韵:“你的目的是什么?”   季寒川:“……”目的是测一下力气啊。   季寒川回答:“多几个人活着。”   吕和韵困惑。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你知道‘诺亚方舟’吗?”   吕和韵迟疑:“听说过,但没有接触。”他一顿,眼睛睁大,“你是‘诺亚方舟’的人?”   季寒川含笑,不说话。   吕和韵心脏狂跳,在季寒川的目光下,之前的那些紧张、颓败,渐渐散去了。 第197章 祭祀   季寒川当然不是诺亚方舟成员。   因为与邵佑的关系, 在游戏世界中, 他从来踽踽独行。   这是季寒川主动选择。   到了僻静时刻,他想与邵佑说话、想见到宁宁。如果有其他玩家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总不方便。   季寒川倒是不会刻意与别的的玩家隔断关系。有人想出计划, 季寒川觉得可行,他就配合。像温泉酒店那局,其他玩家出于种种缘故跟着他,他也不会赶人走。   但要说“交心”, 与同一局的玩家在休息时间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其他玩家这么来一次,是抒发情绪、排解压力。放在季寒川身上,他最多根据心情,决定自己要不要当个树洞, 听驴耳朵国王坦白心声。但要说告诉对方, 自己有一个生于游戏、长于游戏的女儿、一个身为某局游戏“祂”的伴侣,这是万万不可能。   这是季寒川不能和任何人说的秘密。   他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 无法与任何人交心。   此刻吕和韵惊喜地看着季寒川,眼里许多期待。他想通过季寒川,了解这个传闻中的组织。想走近、想要被帮助。同时放下心:韩川不会害我。他会在关键时刻帮我。   只是吕和韵生性多疑。在这些表层情绪下, 他仍然抱有一丝疑虑。   ——韩川说他是,他就真的是吗?   也没有那么可信吧?   吕和韵小心地隐藏着情绪。他不知道, 自己误打误撞, 竟然碰到正确答案。   不过季寒川虽然不是诺亚方舟成员, 但他和这个组织打过数次交道,对他们的行为模式颇为了解,也有几个认识的成员。   只是游戏世界无穷无尽,即便他把对方名字告诉吕和韵,吕和韵也没多少可能遇到。   哪怕遇到,还可能是同名同姓。如果直接抱着“他是诺亚方舟成员”的心态交往,吕和韵没准吃亏。   村支书端着早餐进来,和之前一样,玉米糁加上凉菜。四个人坐在炕上吃东西,吕和韵因NPC在场不好直问季寒川,但他几次朝季寒川方向看去。   季寒川老神在在,和村支书聊天,安慰他,这里毕竟是山林,失踪的人土生土长,没准会自己回来。   村支书叹气。事已至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怀抱希望。   等这顿饭吃完,村支书爱人收拾东西。在大黄二黑的吠声中,两个玩家打着伞,离开村支书家。   路上,吕和韵开口,说:“韩川——”   季寒川道:“你昨天和村里老人聊天,都聊出什么了?”   吕和韵一愣。   他明白过来,韩川是个不吃亏的性格,又要情报交换。   他整理一下思绪,知道这会儿是韩川拿捏自己,自己迫切想要了解诺亚方舟的事。所以吕和韵开口,说:“昨天已经说了一些,”但都是小事,什么灶王爷吃麦芽糖,二郎山上二郎神,“不过和这局游戏有关的,只有一件。”   季寒川手捏着伞柄,侧头看他。   出门的时候,村支书说路上泥泞,恐怕不好走,所以找来两双胶靴。   一新一旧。吕和韵主动选择穿旧的。   两人踩在泥巴地里,泥水四淌,一步一个印子。吕和韵说:“昨天兰婆提到‘鬼肠子’,对吧?然后呢,我听那些老人说,前面那个山,是‘活的’。”   季寒川挑眉:“活的?”   吕和韵回答:“嗯,山上的树是头发,土是皮肤,石头是筋骨,动物是血流。”   季寒川凉凉道:“这当是盘古啊?”   吕和韵耸肩:“应该的确有融合。”民俗故事嘛,沉香都能继承舅舅劈山救母的传说,山淮村照抄一下盘古开天辟地也不值得稀奇,“他们说,那个山一直睡着。”   这回季寒川没有打岔,耐心听他说。   两人拐过半道弯,找到主路。   吕和韵:“虽然睡着,可也要吃东西。所以如果有人上山、迷路,就要看运气了。找到‘出口’,就是从肠子出去。”   说到这里,吕和韵皱皱眉头,“但要是找不到,就会被‘消化’干净,成为山上的养料。”   季寒川微微眯眼。   吕和韵说:“如果‘山’吃饱了,村子里就能风调雨顺,诸事安康。如果‘吃不饱’,那只能由村子里的人去献祭。”   季寒川心中一动。   吕和韵:“我问他们,是献祭什么。”   山淮村年轻人少,像兰婆这样还有儿媳伺候的,已经是顶有福气的老太婆。更多时候,老人们会搬着小板凳,在路上晒太阳,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唠家常。   如果哪天哪个人没来,那起来老兄弟、老姐妹就会去对方家里,看人还“在不在”。   虽然昨天其实没太阳,天气阴暗,一看就是快下雨,可这个传统依然延续。   他们其实没什么话好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再多事儿都被嘴皮子翻来覆去念过无数次。聚在一起,相互问问儿女,又会觉得,原来儿女已经离开村子那么久,徒留老家伙们被外界遗忘。   等他们入了土,那些年轻人,就断了与山淮村相连的根,彻底成为无线的风筝。   老人们笑着看吕和韵。一口烂牙,七零八落,脸上皱纹仿若橘子皮,操着一口粗糙土话。讲话时,腐朽的味道喷薄而出。   他们说:“献祭啊,要活人哟。”   吕和韵一怔。   这么直白啊?   老人们看他,似乎对吕和韵的表情不太满意。片刻后,吕和韵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问:“真的?不会吧?”   老人们吓唬他,说:“真的!之前打仗的时候,山吃得饱饱的。哪儿像现在啊,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   吕和韵拧眉。   老人们促狭地笑了下,有了点老小孩的样子,嘴巴里还在说:“先把皮剥了,然后挂在树上,血淋淋的,所有动物一起吃。它们吃,就是山神吃。等吃到只剩一个骨头架子,再……”   “哎,姜婆,你别吓唬人家学生!”   路过的一个中年女人听不下去了,打断她,说:“这是评估组的学生。建树说了,如果评估通过,是要把咱们这儿建成旅游村的。旅游村,你知道吧?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屋里做生意,你家德顺、德平,就都能回家了。”   老太太意兴阑珊,说:“那俩羞先人的,早把他娘忘咯。”   吕和韵适时插话,说:“所以,都是假的吧?”   中年女人笑道:“是,哪有那么夸张。就是买上鸡鸭鱼,猪牛羊,一起祭山神。等祭完了,大家一起分着吃,沾沾山神的福气。”   老太太嘀嘀咕咕:“沾福气?也不怕折寿。”   中年女人瞪她。   时间拉回现在。吕和韵大致把老太太说的话转述给季寒川。   他补充:“那个阿姨说,现在都用动物祭祀,你觉得呢?”   季寒川:“哦,我相信啊。”   吕和韵耸耸肩。   季寒川:“没出事儿的时候,当然用动物。”   等出事儿了,可不就想到之前的传统,觉得山神嫌他们诚意不够,所以顺势把注意打到人身上?   如果评估组的人不在,那么这些被打主意的人是谁,还很难说,村子里恐怕有一番磋磨。   可眼下谷老师带着学生来了,活蹦乱跳、正在青壮年纪的一群学生啊,岂不是最合适的祭品。   季寒川与吕和韵拐到村长家门前那条路上,继续往前。   雨水落在伞面,又滚落。   吕和韵抬眼,有点意外:“村长家门外是不是好多人?”   季寒川拧眉:“嗯,过去看看。”   两人去了,才发觉,何止是“好多人”,分明一整个大堂都被站满了。   两人听了片刻,听不出个所以然。NPC们说话太急太快,完全听不明白。   西屋朝季、吕二人招招手,两人走进去,看谷老师和剩下的男玩家都在这里。   季寒川问:“怎么了?”   谷老师回答:“好像是之前失踪的人,昨晚大半夜跑回来了。”   吕和韵讶异,“真的?”   谷老师:“真的。所以他们来说一声,村子上不用再找。可能过一会儿就散了。”   柯昙问:“老师,今天还在下雨……”   谷老师说:“我都想好了,待会儿就去祠堂。是室内。到时候,你给我指指村志摆在那儿。”   几人说话间,方敏和龚良玉也来了。   玩家们对视,眼里抱着共同意思:怎么把NPC支开?   在有计划实施前,方敏先问了和季寒川一样的问题,“谷老师,外面怎么了?”   谷老师回答后,方敏又问了句:“半夜?几点啊。”   谷老师皱眉,回忆:“四五点吧?”   方敏拧眉,脸色不太好看。   另一边,齐建明刚刚招呼方敏与龚良玉进门。此刻,他依然站在门边,视线在外面村民身上环视。   大抵因为雨天,做不了活儿,所以村民们都很无事可做,很快开始谝闲传。   齐建明的视线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NPC身上。他垂眼,去看对方的手。   皮肤被晒成深棕色,上面还有一道道黑色沟壑,仿若泥土。   指甲也黑黢黢的,指甲缝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脏东西。   与村长截然不同。 第198章 祠堂   其他玩家看出方敏脸色不对。   之后谷老师出面, 向村长问有无多余胶鞋时, 柯昙冷不丁问:“方敏,昨晚四五点,有什么事儿吗?”   方敏侧头看他们,凉凉道:“有啊。”   柯昙“呵呵”一笑, 说:“都是玩家,咱们可没有什么对立关系。这样,昨晚啊,我们这边儿也有点动静。”   侯学义神色一凛。   他看着柯昙, 心想:他知道!他果然听到了。那会儿的鼾声、熟睡,都是假象。   这让侯学义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柯昙没有在意侯学义。他看着方敏,虚胖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方敏皱皱眉头,没有当即答应,但也没有摇头。   她怀疑柯昙是想从自己这里套话, 所以临场编出一条情报。   两人讲话全程, 龚良玉都靠在炕上,没说话。她在方敏身后, 有方敏遮挡视线,所以能肆无忌惮地观察其他玩家。   石弘济在她旁边,不好大张旗鼓地看。但齐建明已经往外面看了好几次了, 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紧,注意力基本放在外面, 没听屋内人讲话;   侯学义一眼一眼往柯昙方向看, 虽然有试图隐藏, 但他的怨气太明显,根本隐藏不住。   至于另外两个嘛。龚良玉抬了抬眼皮,先看吕和韵。吕和韵一样靠着,背后是电视柜,恰好与龚良玉一前一后相对。他若有所思,仿佛正在计较,这个信息是否重要,值不值得自己也加入接下来的“交换”。   龚良玉觉得:吕和韵掺和进来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再看韩川。从最先在这局游戏里睁眼到现在,韩川好像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这会儿脸上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笑眯眯看方敏与柯昙对峙。不像是游戏参与者,更像一个兴致勃勃的旁观人。   龚良玉收回视线。   她更坚定了刚刚的想法:昨天晚上,村支书家大概没有动静。所以吕和韵、韩川觉得,至少段时间内,村长与方婶家的事儿不会波及到自己。这让他们有了很大斟酌余地。万一,是说万一,方婶、村长家真的出事儿了,那也有这边的玩家挡着。到时候,看看他们这边出了什么事儿,韩川和吕和韵就能反推出,这两家到底埋了什么雷。   这让龚良玉微微焦躁。她按捺心情,只想现在。   因齐建明与侯学义的反应,龚良玉更倾向于,昨晚这边的确有什么动静。但这种被人当猴子看的感觉很不好。龚良玉突然拉了方敏一把。   方敏原本正在和柯昙“谈条件”,此刻龚良玉在她耳边说:“出去再说。”   方敏一愣。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屋子太小了,玩家们的听力都被“游戏”提升过。刚刚那句悄悄话,恐怕其他人都听见了。到外面就不一样。玩家听力对环境音的提升聊胜于无,出了门就有雨声。到时候,更方便交谈。   也就在这时,谷老师推门进来,喊学生:“怎么都窝在里面?出来,走了,带上本子。”   所有人摸摸口袋,摸到里面的记事本。   出了门,村长在前面带路。所有人脚上穿着大小不一的雨鞋,有几双甚至是从村民脚上现脱下来的。谷老师说,刚刚是村长在外面给大伙儿作动员。说的那番话,他们已经很熟悉了:评估组是来做好事儿的!要拿出主人翁意识,好好招待人家。   这会儿,他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泥地里,打着伞。   村长和谷老师走在最前。谷老师原本笑道:“原本说啊,今天我和学生去就行,不劳烦你。”外面那么多人,村长要一一唠个嗑,那不得折腾到下午两三点。   原本天气就差,到时候,天恐怕都要黑了。   村长摇摇头,说:“没事儿,我带你们去,顺便讲讲。”他饶有兴致,说,“谷老师,你之前说,有学生娃儿昨天去祠堂了?但他们不知道吧,我们村训,是有一套调子,能唱出来。”   谷老师惊讶,说:“这倒是真不知道。”   村长笑道:“老人给娃娃教的时候,就是唱。一代一代唱下来,也就一代一代传下来。要说那石碑,反倒是最近这些年才立的。”   谷老师点头:“原来是这样。”   在他们身后,跟着几个男玩家。不知不觉,方敏和龚良玉落在最后。   借着雨声遮挡,龚良玉仔细和方敏讲了自己的考虑。她说:“石弘济、齐建明,还有那个吕和韵,他们几个,应该能和平合作。”   方敏应了声,说:“我有点看不透那个韩川。”   龚良玉一愣:“你也这么觉得?”   方敏:“他之前不是来要灯笼吗?我觉得那事儿整个看下来太奇怪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所以去问方婶要了仓库钥匙,去看了一眼。”两个女玩家虽然整体合作,但也不是连体婴,有各自分开的时候,“看样子,的确有一个灯笼没了。”   别说,那些莲花灯还挺精致好看。   方敏:“但我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正按照他说的那样,一不小心烧了,总得有点痕迹吧?”   龚良玉若有所思,“想不通。”   方敏:“哎,不想了。”如果那么执着于“答案”,那在游戏里发生的各种事儿,早就能把玩家逼疯。   龚良玉赞同地点了下头,两人重拾话题。龚良玉道:“侯学义那样子,能走到现在,挺奇怪的。”   方敏“嗤”地笑了声,“说不准,有人就是运气好。”   到这时候,玩家已经懒得统计,同一局中的人到底走了多远、经历多久绝望时刻。但他们大都察觉到,游戏会把在一定区间内的玩家放在一起。   所以按理来说,侯学义不应该出现在本区间内。   可真像方敏说的,“运气”两个字,可以囊括“游戏”中一切说不通的地方。   龚良玉:“至于柯昙。他想交易,又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可能还有些其他的依仗吧。”   方敏应了一声。龚良玉说:“可以试试。对,我们分开问,几边的话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问题。”   方敏点头。   两人商量好。抬眼,正好拐进那条挂满灯笼的路。   这会儿灯笼已经已经被雨水淋湿透了,挂在路边。一部分落在地上,与泥浆滚在一处。   雨声不停,谷老师有些忧心村后的山,问村长,这么下下去,会不会有问题。   村长的确发愁。他说:“也不一定。待会儿啊,我带谷老师你们大致看看、讲讲,之后呢,你们继续看,拍拍照片、研究一下——咱也不懂,相信谷老师就是了。我呢,就去村后转转,看有没有山体滑坡。”   谷老师建议:“多带几个人去。”   村长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这个建议。   先前谷老师对村长不管村中失踪人员的态度略有不满,已经隐隐不太想要继续完成这份工作。作为评估组成员、带队老师,虽然做事儿要专业,但在十几个人失踪、其中还有九个小孩子——这种大事儿前,谷老师难免情绪化。   他做不了太多,只能在评估报告上写一点差评。   但现在,随着村内失踪人员回来,谷老师对村长的心态也好了点。见村长要去巡视,谷老师觉得这人矛盾透了。一面关心村子,一面连村里的人都不顾。   想到这里,他叹息:说到底,还是迷信惹的祸。   聊着聊着,他们踏上了村子圆心的青石砖块。   等进入朝堂,在前方屋檐下,玩家们收起伞。村长笑呵呵地说:“伞就放外面。哎,大家把鞋底泥蹭一蹭、多蹭一蹭。”   在祠堂门外,有一个硕大匾额,上面写着:程氏宗祠。   谷老师掏出一个微单,抬头拍照。因雨水不断,匾额上带着点微潮的冷意,透过照片也能看出来。   他说:“建树啊,之前你介绍过,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姓程,不过不是也有其他姓吗?那些人有没有宗祠?”   村长介绍:“除了程之外,我们村其他几个小姓,还有‘兰’、‘吴’……宗祠倒是没有,但每家每户,会摆小供桌。”   说着说着,玩家进入祠堂内部。   这是季寒川第一次进来。先前几番从祠堂外路过,他最多往里看一眼,见到供桌、一排一排匾额。   此刻,村长认真地到供桌前蒲团上,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他嘴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等站起来,他才笑了下,开始拿打火机给周边灯笼点火。   点火过程中,似乎是发觉某个灯笼里蜡烛快烧完了,村长还回供桌拿了回蜡烛。   等他一一点完,祠堂内亮堂堂一片。火光摇曳温暖,在视线中带来暖意,与外面森冷雨幕形成鲜明对比。   村长在供桌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本村志。也是近年印刷,但据他所说,是整理了很多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在烛火、雨水中,村长的脸忽明忽暗,缓缓诉说。他像是已经把这些故事讲了千百遍:曾经到山淮村避难的皇帝,被敌人掠走的少女,来这里乞讨过的和尚最终身登大宝,某个朝代一个程家孩子考上状元位极人臣——   在他身侧,谷老师翻阅村志,对照着听。   玩家们同样悉心听取。虽然之前侯学义和柯昙提过一次,但有些事儿,还是自己捏在手里,才能放心。   雨水似乎更大了,此刻往外看去,只觉雨幕如帘。   一个瘦弱身影走在山林之间,穿过丛丛枯木,忽而转头,看向迷蒙中的一点火。   她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家”的方向。 第199章 女儿   雨一直下, 一直下。   方婶走进厨房的时候, 惊讶地“哟”了声,见灶台角落竟然长出一捧蘑菇。   她走过去辨认,认出这是可以吃的品种。方婶心情晴朗很多,之前女儿失踪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   虽然天气仍然很差, 但有这些蘑菇,可以给娟儿多加一盘菜。   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肉。拿油擦一擦锅,再炒一把林子里摘下来的蘑菇, 就是方婶记忆里的无上美味。   她喜滋滋摘蘑菇,完全没见到,自己身侧站了一个纤瘦的影子。   那影子长着一双鹿眼。很多人见到程娟,都说这丫头虽然不知从哪里抱来,但大约是一起生活久了, 所以眉目里都有“老程家”的影子。方婶其实不这么觉得。   她已经不太记得丈夫的长相。那男人在外有家有室, 八成已经和其他女人领了结婚证。方婶自己活了这些年,对那男人渐渐没有指望。她全心全意养育女儿, 想给娟儿最好的。   山村家贫,她所谓的“最好”,也仅仅是平时煮面, 往程娟碗底多压半勺炒豆腐,精打细算。肉太了, 得等程娟考试成绩出来, 拿了100分再吃。   不过娟儿争气, 每次考试,都能拿回来两个100分。   方婶喜滋滋地摘蘑菇,那个细瘦影子试着拉她,但手半透明,穿过方婶胳膊。   过了片刻,程娟走进来。她视线一偏,看到旁边站着的女孩,鹿眼弯起,露出一点笑。   程娟喊:“妈!”   方婶回头看她,说:“娟儿?村长怎么说?”   因之前的事,方婶担心女儿,昨天、今天,都没让程娟去上学。放在往常,程娟可能不答应这事儿。但大约在山上的经历太吓人,小姑娘也心有余悸。加上下雨,道路湿滑,有山体滑坡的危险,方婶更不敢让女儿出门。   她想,雨总是下不久的。等天晴了、路好了,再让娟儿去。   到时候老师可能不高兴,也没办法。去村里做灌肠的人家买点灌肠,让娟儿提过去,给老师赔个不是。   这原本只是方婶一家的问题。她很信婆婆的话,觉得村里其他人都在鬼肠子中迷路,恐怕要回不来。   这种时候,不好因为娟儿回来而表现得高兴,否则也太没良心。所以方婶小心翼翼遮住欢喜,更是把程娟拘束在家里,让她好好念书。   不过今早,听村长家的动静,是其他人半夜归家。   方婶摸不清其中道理。她之前问婆婆,兰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她,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兰婆太害怕了,不敢说话。   更不知道,那会儿程娟就在自己身后,眼睛盯着兰婆,黑洞洞的,露出个恶意的笑。   所以方婶只能自己琢磨。   不管怎么说,其他人回来,都是好事。   多了几个孩子,给上吴村的老师请假,都更有底气:天气那个样子,不管娃子女子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谁敢让他们出门?   所以方婶默默觉得,这事儿,最好是村子里出个统一的章程。算下来,自家还能省点钱。   之前那帮学生给了方婶三百块,被方婶小心藏好,琢磨给女儿加餐。   还要再买一株柿子树苗,这个得去村里问问,哪家愿意卖。不用长成、能结果的苗,那太贵,浪费钱。细细一颗小树就好,种在家门口,伺候几年,娟儿就又有柿子吃。   想到这里,方婶有点惆怅。   如果娟儿能考上镇里的中学,那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可能就吃不上柿子。   此刻,程娟走上前,和方婶亲亲热热,回答:“建树叔说,等雨停了,他自己带我们去一趟上吴村,和学校说清楚。”   这和方婶想的差不多。   方婶手脚麻利地摘蘑菇。她手背有冻疮,整只手都透着一种被冻到的红。指头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被棉线缠住。   程娟帮忙一起摘。方婶赶她去读书。   程娟笑眯眯说:“我把接下来的课预习完了!这次期末考试,还是能拿双百。”   方婶欣慰地笑,说:“好,好。到时候,妈给你煮鸡蛋。”   旁边,那个纤细影子咬着牙,看这一幕。   程娟的视线不时落在她身上,眼带挑衅。   纤细影子被气到发抖。   程娟故意说:“妈,我来摘吧。”   方婶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行。”生活在山村,她宠女儿,但女儿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方婶转去忙别的。   在纤细影子眼皮子底下,程娟把菜刀拿过来,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婶。   她举起刀,刀尖直对方婶脖子。   纤细影子被气到发疯,瞪圆了那双鹿眼,咬牙切齿看着程娟。   程娟挑衅地笑了下,刀锋向下劈过——   方婶回头。   程娟拿着刀,表情瞬间收敛,在方婶眼中,就是女儿拿着刀问自己:“妈,我记得之前春燕姨做过一个蘑菇酱,咱家要不要试试?要把蘑菇先切成丁。”   方婶一愣。这倒是和她的打算不一样。   不过炒菜、做酱,好像没什么差别。她拿围裙擦擦手,说:“行,我去问问春燕,她那个酱是什么方子。”   程娟笑眯眯说好。   方婶说干就干,这就拿着伞出门,去隔壁。   而程娟收敛笑容,看向那个纤细影子,笑着说:“废物。”   纤细影子看着她,微微颤抖。   程娟哼着歌,从厨房走去东屋。兰婆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程娟掂着刀,笑着说:“老东西,装什么死?起来。”   兰婆惊惧万分,嗓音嘶哑,说:“你到底是谁——娟儿呢?!”   程娟笑嘻嘻说:“我就是娟儿啊。婆,不是你把我叫回来的吗?”   兰婆崩溃。   等半小时后,方婶拿着自己认认真真抄来的菜谱回家,就听女儿说:“妈,婆好像又尿在炕上了,我给她擦了擦,不过咱家好像没别的被子换了。”很为难。   方婶皱皱眉毛,把抄来的菜谱放进围裙口袋。她没念过几年书,只读了小学,写字歪歪扭扭,纸上很多地方都是拼音。   这会儿走进东屋,有点头疼。   她想了想,对程娟说:“把被子抱到厨房,来烤一烤。”   也没别的办法。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像是小孩。   方婶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妈弄块尿垫。   她去检查了下兰婆周边,看还有没有潮湿地方。这期间,兰婆颤着手,握住方婶胳膊。   方婶疑惑地看她。   兰婆张了张嘴,想说话。可程娟就在炕下面,她站在炕边,兰婆知道,她手边那块垫子下面就是菜刀。   兰婆咽了口唾沫,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想:一定要找个机会……   可惜直到这天结束,她都没找到机会。   这天下午,玩家们离开祠堂,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象征性记了点东西。   祠堂近年仿佛整修过,看起来虽然黑黢黢的,但仔细看,就能发觉,还算干净整洁。   路上,吕和韵和季寒川说:“韩川,我觉得祠堂可能是一个障眼法,反倒让我们忽略最重要的东西。”   季寒川说:“嗯,比如?”   吕和韵:“我在想,昨晚回来那些人,会不会有问题。是不是要打探一下?”   季寒川:“可你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吕和韵一愣,“也对。”   季寒川,“所以,问问别人。”   吕和韵沉思。   季寒川话锋一转,主动开始说诺亚方舟的事儿。   两人打着伞往前,一天下来,道路更加湿泞。吕和韵怀疑,这么下去,这会儿能被淹成一片沼泽。   两人回到村支书家。无独有偶,他们进门的时候,村支书爱人正好在和村支书说:“……今天喜鹊来咱家,说她男人回来之后就怪怪的,闷头就睡。”   村支书说:“在山上走了那么久,毕竟累啊。”   村支书爱人:“也是。不过我看喜鹊那样子,可能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唉,好好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村支书道:“过两天再看吧。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村支书爱人赞同:“还是早点停吧,不然什么都干不了。”   他们这么希望,奈何到第三天早上,雨依然在下。   村长昨天检查过一遍村后山林,今天叫上村支书,又前去查看。   路上,村长说起:“评估组的谷老师好像身体不太好啊,前天就起不来,今天又起不来,说是生病。”   村支书:“这可咋整?”   村长说:“学生好像带了药。”   两人的声音在雨幕中远去。   玩家开会,交换情报。   谷老师被齐建明捏晕。这回温和一点,直接没让谷老师起床。   方敏:“我希望这回,大家可以稍微开诚布公一些。”   龚良玉意味深长:“今天是第三天。”危险应该已经近在咫尺。   两人一唱一和。 第200章 线索梳理   在这之前, 方敏、龚良玉二人已经和村长家的几个玩家完成信息交换。   她们按照之前说好的,分别去找了村长家的四个玩家。这样一来, 效率无疑低很多。但在尚且安全的时候做点麻烦事, 能给之后添很多方便。所以两人还是很耐心。   她们把八个结果对比,最终发觉,其实那天夜里, 四五点钟, 所有人都醒着。   其中有人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把他和其他人的说法对比, 就能知道,那是同一个时间段发生的事。   这就很微妙了。一个两个半夜醒来,还能是自身原因。可所有人都醒,只能说明, 是“游戏”有意打断了玩家的睡眠,让他们经历险情。   村长家的几个男玩家还没想到这点。   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同屋睡觉的人, 在此刻都成了竞争者。所有人都希望可以知道比其他人多一点的消息, 确保之后危险来临时自己能够率先做出反应。如此一来, 与同屋人推诚相见,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倒是方敏、龚良玉,在两人先后找来时, 男玩家虽然有觉得奇怪, 但在斟酌之后, 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两个女玩家和他们不住在一起, 他们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直接竞争关系。   兰婆、程娟,这两人都显出了怪异之处。男玩家们需要知道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种种心思推动,“交易”顺利进行。方敏和龚良玉就此拼凑出了那夜村长家的事情全貌:   大约在四点不到的时候,柯昙睁了一次眼睛。   山淮村是个贫穷村落,村长已经是村里顶有体面的人家。饶是如此,在很多细枝末节上,还是暴露了本身的贫苦。   村长家西屋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差。   哪怕是半夜月色,都能透一点进屋。   从前是村长老娘住这里,也不知道老太太那会儿水面质量如何。但就柯昙想来,大约不太好。   现在老太太进了城,说是在村长弟弟家治病。这话原本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可这夜更深,雨声不停,柯昙莫名又想起。他心想:设置这么个“背景”,有意义吗?   念头一上来,就有点睡不着。   柯昙倒也不傻。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睡着,可至少外观得是“睡着”的样子。所以打打假鼾、偶尔磨个牙,都手到擒来。   他一边嘀咕,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皮上透进来的光,似乎微弱了点。   柯昙想:我要睁眼看看吗?   光照来的方向,正是窗子方向。   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可以把侯学义扯到前面遮挡。再说了,侯学义原本就在他前面。   所以柯昙睁开了眼睛。   他见到有一个半米高的影子,蹲在窗沿。隔着玻璃、窗帘,他其实看不清外面究竟是什么。但在和方敏她们讲述的时候,柯昙加了很多自己的渲染,用于强调这个信息确实重要,与自己交换是她们物超所值,之后还得给点“添头”。   柯昙很自信。其一,他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发觉侯学义的呼吸变化。到这会儿,侯学义恐怕刚刚醒。接下来,就是一阵“喵呜”,柯昙想到石弘济之前的话,村子里没有猫?村长家里有?   他胡乱想了片刻。慢慢地,外面的猫叫声远去了。柯昙不敢睁眼,最终沉沉睡去。   他也的确是那晚收获最多信息的一个。不过之后,齐建明和石弘济各自做了些补充。   齐建明提到屋外的脚印、手印,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村长的手,和其他人不一样。   方敏有点好奇,但她稳住了,不让自己的好奇展露出来,平和地问:“哪里不一样?”   齐建明扯了扯嘴,说:“看你的手。”   方敏低头。   玩家们的身体状态都停留在“游戏”降临的那一刻。这又是个短期游戏,寥寥几天时间,不足以造成什么改变。   齐建明提醒她:“你的指甲。”   方敏皱皱眉头,“指甲缝很脏。”里面都是黑色污垢。   如果齐建明不说,她还不能发觉这点。   在游戏里待久了,心态变化,洁癖的人恐怕连前几轮都撑不过去,早就疯掉,然后在下一局中第一个死亡。   到方敏这个段位,她已经很少留意身上是否脏污。   齐建明说:“连你都这样,村里其他人更别说。”都是老农,讲究不起来。   方敏若有所思。   齐建明意味深长:“可村长的手,比你、比我,比所有人都干净。”   方敏:“你怀疑——”她已经把齐建明的话和柯昙描述中那个蹲在窗外的影子结合起来。   齐建明说:“我没有怀疑。该你了。”   方敏冷静下来,知道齐建明的意思是:江湖规矩,我只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你。要怎么判断,是你自己的事。   判断错了,自找死路,也和我没关系。   方敏接受这个。她对齐建明说,那晚自己听到屋外动静,其实很轻微,像是麦秸晃动,淅淅索索。然后是脚步声。最后,她悄悄睁眼,见有一张脸出现在窗外。   方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作死。   龚良玉就聪明多了,呼吸平稳。要不是第二天早晨两人相互试探,方敏恐怕还不知道龚良玉醒着。   她等了很久,再睁眼,窗外的脸已经消失不见。   方敏背后发凉。她真害怕自己下一次眨眼,那张脸又出来。   好在没有。   她听到推门声、雨声,有什么人离开。方敏偷偷看表,知道这会儿是四点。她后来睡着,到了五点多,听见第二声开门动静。第二天醒来,又听闻,村子里其他人都已经回来。方敏迅速联想,觉得是不是那晚出去的人,把山上失踪的村民带了回来。   她和龚良玉悄悄观察屋主。   此刻,玩家们面前,方敏说:“我怀疑,现在的‘程娟’已经不是‘程娟’。”   她拿出诚意,开局就先丢一个炸弹。   如果玩家们抱着各自的信息、各自为战,那在自己的主场还好,如果遇到自己不知道的状况,肯定活不长久。   现在,方敏已经知道村长家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她的目标放在韩川和吕和韵身上。她想知道,如果同一时间方婶家、村长家的玩家都醒来,那韩川和吕和韵是否也有类似经历?   同时,韩川是所有玩家中唯一一个上山的人,吕和韵之前说和老人聊天,兴许也聊出了什么话来。   方敏试着自己去找村子里其他人打探此地有无传说,但无论她怎么拐弯抹角,对方都一口咬定,山淮村是个和平村落,这儿的传说只有过年时为什么要做麦芽糖。   所以方敏觉得,可能是在吕和韵问出什么后,村里人心怀警觉,各自警告,不能再告知其他人。   或者用游戏术语解释,这是个“一次性线索”,只有第一个触发条件的人才能拿到。   方敏认为,只有知道把吕和韵、韩川都拉进来,才算拿到拼图剩下的碎片。   她和龚良玉商量过,在和吕、韩二人交换信息时,是否要让村长家的四个男玩家在场。   最终,龚良玉认为,这也是“诚意”的一部分。   玩家们可以成为合作者,未必要竞争。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方敏摸了摸口袋里的雷击木碎块。如果说她对谁心怀怨念,那一定是石弘济。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在诸人目光下,方敏缓缓说:“我和龚姐分了个工,一边盯方婶,一边盯兰婆。至于程娟,这个不用我们特地盯——她总是和奶奶或者妈妈待在一起。一步不离。”   龚良玉补充:“我好像都没看到程娟上厕所。”   男玩家们脸皮抽了抽。   龚良玉接过话头:“而且好几次,我都觉得,程娟知道我在看。”   昨晚天黑,玩家们才回到住处。到今天天亮,方婶做早餐。这期间,除去睡觉时间,龚良玉一直借口“想画画乡村落雨图”,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后院屋檐下。余光就能看到厨房内忙碌的母女。   她的确会画画,这个借口不是信口胡说。到现在,龚良玉的记事本上,已经有几幅简单速写。   她还装模作样,问程娟借铅笔。程娟借给她的时候,龚良玉总觉得,“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很……”   她皱皱眉头,搜肠刮肚,思索要怎么描述。   “像是老猫逮耗子,好像在等我露出马脚。”   “对,是在等我表现出‘害怕’。”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啊。”侯学义忍不住问。   龚良玉很民主,说:“你可以这么想。不过我个人坚持自己的判断。”   “还有兰婆,”方敏接过话,“我在炕上玩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就是俄罗斯方块。”她都把手机上的就记录破了几次了,“顺便和兰婆搭话,问她程娟的事。兰婆她好像很害怕。”   “还有,”方敏补充,“厨房到东屋中间不是有一个玻璃窗子吗?程娟虽然人在厨房里,可有好几次,我往那边看,她都在看东屋屋里。”   她们陆陆续续说了很多。   吕和韵想起昨天自己和韩川回去的时候,村支书爱人和村支书的对话。   他串联起一切,问:“现在的情况,是不是‘程娟’已经换了人。对,之前兰婆招魂,谁知道招了个什么回来。然后这个假‘程娟’呢,又半夜跑到山上,带回来一群‘失踪的村民’——这么看,那些人也是假的,对吧?”   玩家们看着他,目光各异。   吕和韵还要再说,胳膊忽然一痛,是韩川掐了他一把。   吕和韵皱眉,耳边传来轻轻“吱呀”一声。他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西屋门开着。   程娟站在门口,有一双甜甜的清澈鹿眼,说:“哥哥、姐姐,春燕姨问你们,中午是吃面还是吃米饭?”   吕和韵脸色难看。   她在门口站了多久? 第201章 对影   程娟忽然出现, 屋内玩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理智上知道要“冷静”,不能让程娟看出不对。但真要在须臾之间调整好心情, 哪有那么容易。   倒是季寒川。他想了想, 回答:“面吧,做起来方便。我们人多,春燕姨太辛苦。”   程娟抿着嘴笑了笑, 看着季寒川。两人对视, 小姑娘的眼神黑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嘲讽。   季寒川镇定自若。   程娟轻声说:“好啊, 我去给春燕姨说。”   她停顿一下,又去看方敏和龚良玉,“敏姐和玉姐今天也在这边吃吧。我妈待会儿过来帮忙。”   有季寒川先前打岔,空出的一点时间, 让方敏、龚良玉多出喘息空间。两人露出笑容,说:“好。”   程娟慢慢看了一圈,拉上门。   屋门关上, 但玩家们还是沉默, 没有人打破这份寂静。   他们不知道程娟是否真的离开。或者她仍然站在那里, 静静等玩家出去。   即便玩家不出去,凭借着薄薄一扇门,里面讲话声音稍微大一点, 程娟都能听到。   过了会儿, 季寒川说:“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其他人心神不宁地应声。   季寒川说:“我家小姑娘和她一样大, 也有点移情吧。走的时候, 想给她家留一点东西。方敏、良玉,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方敏和龚良玉一怔。   她们很快回神:这应该是当下最安全的话题。   方敏配合,甚至有点过度表演的意思,看了眼屋子里其他男生,说:“我和良玉之前也在考虑这个。之前转的时候去了趟村子里的小卖铺,但里面真没什么合适留下的东西。要说零食,也只是一事。”   这话半真半假。她们的确逛了逛村子里的小卖铺,但里面的东西从雷碧到周住牌洗衣粉,全部带着廉价的山寨气息。而那时候,两人并未想到程娟。   龚良玉则说:“她今年九岁,有些事情,也不好说。”有点为难。   季寒川说:“这样啊。那回头天晴了,我去一下上吴村,和她老师聊聊,看能不能赞助一下她平时的生活费。”   他说完这句话,屋内一片寂静。玩家们视线偏转,去看屋门。   季寒川一顿,说,“我去下厕所……”   吕和韵眼神复杂:这是主动出门探路?   季寒川推门,玩家们见到,屋外干干净净,不曾站人。   他们松口气。至于季寒川,他从墙角拎起一把伞,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雨水琢磨。山淮村的厕所都是旱厕,好在这会儿是冬天,季寒川还能接受。他小时候住弄堂,家里没有单独厕所,想上厕所要去几百米外公共洗手间。家里只有一个木桶,每天早上,都得拎着去倒。   只是下了雨,就有点不一样。   季寒川脸上露出点“毅然决然”、“鼓足勇气”,往院子里踏去。   虽说是冬天,但村长老婆把后院菜园伺候的很好,能看到一片碧绿蒜苗。要吃的时候就割一把。   季寒川踩着泥水,往厕所走去。大抵是太专注于脚下路,以至于一直低头,不看眼前。所以等终于到了干地,他抬头,眼前竟仍是村长家屋子。   季寒川:“……”   他回头,看背后。   头顶有屋檐,遮住雨水。他抱着无语心情,自言自语:“这怎么还不让人上厕所。”   太不人道。   身前身后,都是一样的屋子。中间是菜园,看起来整整齐齐,完全找不出,是从哪里开始,季寒川走进倒影。   季寒川想到一个俗套故事。下班回家,看到路边有一个女孩儿蹲着哭。小姑娘扎着马尾辫。   “我”觉得担心,怕小姑娘被欺负,所以走上前去,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我”问她:“怎么了,哭什么啊?”   小姑娘没有转头。但“我”能看到她漂亮的马尾辫。到底是小孩子,不像“我”这个中年人,头顶已经不剩几根。   “我”耐心劝导,小姑娘最终还是被打动了,愿意转头。   可她转过来,我看到的,还是一模一样的马尾辫。   季寒川觉得,自己眼下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与背后不同,季寒川身前这间屋子安安静静。他看了眼西屋窗子,里面并没有人。   ——等等。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放在一团被子上。仔细一看才发觉,那并非一团被子,而是一个窝着的老太太。   季寒川挑眉,心想:有点意思。   他没有进屋一观的意思,就站在那里。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村长家西屋内,玩家们开始嘀嘀咕咕:“韩川怎么还不回来?总不能是掉厕所里了吧?”   吕和韵有点担心。他走出房间,想去厕所看看,恰好见到村长老婆从厕所那里出来。   吕和韵有点尴尬,转头和齐建明确认:“这边厕所是只有一间吗?”村支书家是这样,不分男女。   齐建明起先疑惑,回答:“是啊。”   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你说韩川——”   吕和韵想了想,喊:“春燕姨!”   他声音太大,炕上的谷老师微微皱了下眉毛。但齐建明手劲儿太大、毫不留情,谷老师到底没有醒。   村长老婆听到喊声,快步走上来,问:“怎么了?”   吕和韵拐了个弯儿,说:“刚刚韩川出去,说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但半天没回来。春燕姨,你看到他了吗?”   村长老婆愣愣地眨了下眼睛,拿围裙擦手,“我没见他来厨房啊。”   潜台词无疑是:刚刚在厕所也没看到他。   齐建明说:“他十五分钟前出去的。”   村长老婆皱眉:“这,真没看到啊。是不是出门了?”她一边说,一边就往前院走,觉得可能是那个学生出门抽烟。   可前院空空,村长老婆一无所获。   她略觉踌躇,转头看齐建明。   齐建明沉默片刻,说:“这个韩川,干什么去了,也不说一声。”   村长老婆:“要不要……”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齐建明说:“他应该有分寸,等等吧,没准儿是出门买烟。”   村长老婆:“哦哦,好。要是回来了,给我说一声,我先去忙活。”   齐建明说:“好。”   他看村长老婆走远,自己回到屋内,说:“韩川可能中招了。”   玩家们静了片刻,吕和韵心思杂乱,一边觉得“他是诺亚方舟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挂”,一边又觉得,“诺亚方舟怎么了,说破天也只是个救人的组织,又不是说里面的人有多厉害。再说了,诺亚方舟的外围人员那么多,被救一次都要被迫纳入,谁知道里面有多少人都是水货”。   可心里还有一个声音,是:“之前我们掰手腕,韩川明显比我要强。”   这个“强”,还没有到碾压的程度,与温泉酒店局中季寒川对吴欢等人的情况不同。但于吕和韵来说,足够透露出一个信息:韩川的实战能力一定远胜自己。   可眼下,韩川遇到的不是吕和韵这样的玩家。   其他玩家或担忧,或庆幸。   担忧季寒川,希望他能撑得久一点——也让鬼怪晚点来找其他人。   庆幸刚刚出门的不是自己。   无论他们心思再复杂,此刻都不能传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从旁边窗台拿起一把刷子,往前扔去。   如果顺利,这把刷子应该可以扔到对面。而“对面”,就是其他玩家在的地方。他们听到动静,一定会出来查看情况。   如果那边安安静静,没人出来,或者干脆有其他变故。那季寒川觉得,自己需要在“对面就是真正村长家”的选项上打个问号。   刷子丢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然后被反弹回来,差点砸到季寒川。   季寒川往旁边侧身,刷子就砸到自己这边地上。没有惊动其他玩家,反倒惊动了西屋炕上那个老太太。   对方仿佛是这栋屋子里唯一的活人。这会儿慢吞吞地坐起身,哑着嗓子,喊:“春燕?建树?回来了?”   半晌没有回音。   她像是困惑,嘴巴里嘀嘀咕咕:“怎么回事儿。”   大约是眼神儿不好,还没看到站在窗户外的季寒川。   至于季寒川,他琢磨:怎么觉得这个屋子和之前玩家们在的屋子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仔细打量。   片刻后,得出结论:对,这个炕上要空旷很多。   不是面积问题。   而是这边炕上,没有那几个看上去就沉不拉几的木箱子。 第202章 自告奋勇   老太太先前仿佛在睡觉。这会儿忽然醒来, 儿子儿媳不在家,她也没其他事好做。于是下了炕, 把电视机打开, 准备看电视剧。   季寒川的视线飘到电视机上。   村长家能收到的台很少,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其中还包含一天到晚都在放保健品推销的本地频道。好在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耐心倒是不错。她不嫌弃电视剧内容好坏, 只要有人影儿、会说话,给这栋空空的屋子增加一点人气儿, 老太太就能乐呵呵看下去。   看着看着,她还从炕角拿来一个橘子,剥了吃掉。   季寒川在窗外看着。   他在“游戏”降临前就不太爱看电视,即便看, 也是与邵佑一起看新闻。之前本局游戏开始,玩家们迅速从手机上得出消息。本局游戏的时间背景在“过去”——很正常,季寒川前面三轮, 只有温泉酒店那轮发生在“游戏”降临的日子。剩下的, 安平轮干脆在几十年前, 海城一中则在十年前。   相比之下,山淮村终于有点“当下”的影子。可惜山村遥远,重重山岭阻断了玩家们进行现代化生活的步伐。吕和韵和季寒川闲聊的时候, 提起过,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能找心理医生的游戏了。   时间流逝, 雨声不停, 老太太吃完一个橘子,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仿若睡了过去。   电视声音还在响。   季寒川面前的门静静站着,有功夫四处打量。门上是红漆,因房子建了太久,有些褪色,但仍然像是一张鲜红的大口,对季寒川张开,虎视眈眈。   季寒川忧郁:我真的只是想上个厕所啊!   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季寒川叹口气,到底迈开步子,走进屋里。   西屋里有老太太,这会儿季寒川直接进了东屋。村长家的布局很简单,左右两间,加上前院后院,厨房厕所。再有就是二楼。   比隔壁方婶家强一些的是,村长家二楼也有几间屋子,不过现在空着,说以后儿子结婚时,上面就是儿子新房,到时候按照儿媳妇儿的喜好采购。   当然,到时要如何把新房家具运进山里,就是另一回事。   在季寒川人踏入东屋、墙壁彻底阻断了老太太“理论上”的视线后。西屋之中,原本头一点一点的老太太忽然抬头,看着东屋方向。   有个客人……   她手脚还是很不麻利,一步一挪,下了炕。   这些动作安安静静,加上电视声干扰,季寒川没听到一点动静。   村长和妻子大约出门。季寒川摸一摸东屋的炕,上面还有余温。   被褥整整齐齐叠起,余一条摊开铺在床上,锁住炕上温度。   左右看看,也是“主人临时出门”的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   他慢吞吞打了个呵欠,侧头,从窗口往外看——   咦?   季寒川一顿。   老太太人呢?   季寒川垂眼,视线有意无意滑过旁边一面镜子。   村长老婆平日不算很讲究,每日风吹日晒,谈不上打扮。但她烫了头发,梳子则摆在镜子旁边。季寒川看到,那把蓝色塑料梳上沾着几根枯黄卷发。   村支书老婆大约每天都会用心梳头。   此刻季寒川走到镜子边,把镜子从墙上取下来。   是普通塑料壳镜,直径约有十公分,背面带着劣质的塑料花纹。   季寒川看着镜中景象:什么也没有。   没有突然窜到背后的老太太。   他眉尖拧起,倒是没把镜子放回去,甚至更进一步,把镜子从塑料壳中取出来,然后摩挲片刻,觉得这玩意儿太大了,不趁手。   所以干脆把镜子掰开。连掰两次,终于把镜子变成自己手心大小。   季寒川一不做二不休,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卷宽胶带。然后左右看了看,就地取材,拿起梳子。   他很快做出一个自拍杆似的东西。   又麻利地把余下的镜子碎片塞进塑料壳。   做完这些,季寒川走到门边。他后背靠着开启的门,握住梳子把,把镜面探到屋外。   镜面映出大堂中的景象。在画面出现在季寒川脑海中后,程娟不知何时来了,正在与老太太讲话。   在季寒川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像是有一个开关突然被打开,他耳边灌入程娟与老太太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抓糖,塞给程娟。程娟收下了,脆生生说自家做好了饭,问老太太是去自己家里吃,还是等方婶端过来。   老太太想了想,说:“我去你家吃吧。”   两人很快离开了。   她们走时没有锁门,只是简单闭上。季寒川偏着头,往门口看了片刻。他重新转头,瞄一眼东屋。   电视还开着。   他往外走去。   推开前院门,出现的并不是街道,而是另一个前院、另一个村长家正门。   老太太和程娟也不见身影。   季寒川有点无语,想到上一局里和邵佑、宁宁一起经历过的镜子迷宫。   他退回刚刚那间屋子,重新走到后院。显然,厕所是去不了了……等等。   季寒川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拐上二楼。   片刻后,传来一阵冲水声。季寒川神清气爽,从二楼某间房子走出来。接着,他直接攀上二楼楼顶,往四周看去。   他见到数之不尽的“村长”家,鳞次栉比,往远方排布,看不见尽头。   季寒川从旁边拎起一个瓦片,在手上掂了掂,像刚刚扔刷子一样往自己来的方向扔去。   瓦片照旧被弹回来,恰好弹到季寒川身边。   他微微皱眉,抄近路走屋顶,从这个“村长家”,直接去隔壁另一个“村长家”。这回倒是畅通无阻。   季寒川很快总结经验。除了自己来的那栋院子之外,所有“村长家”都能自由进出、往里面丢东西。有一次他丢瓦片过去,村长竟然出门查看情况。屋子里依稀传来女人的声音。   这个村长,看起来似乎年轻一些。身上衣服是夏装。   季寒川站在二楼看他。村长未察觉来自头顶的视线,自顾自低头捡起瓦片,一脸困惑不解。   唯有季寒川“来”的那个院子,一直被一股无形力量遮挡。   季寒川试着亲身走近、触碰。   看抛物线弧度,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觉得自己的手会不会从旁边伸出来。好在没有。   那里有一道无形墙壁,挡住季寒川走近的道路。   他无奈。显然,自己是触碰了什么“条件”,所以被拉进眼下环境。眼下摆在季寒川面前的有几条路,其一,干脆留着。厨房里有吃的,睡觉的地方也能任意选择。游戏还有四天半,待到最后一刻,周身环境会自动消散。季寒川将重新出现在村长家后院。   但这好像太简单了。“游戏”不可能有这么好心,给玩家度假。   季寒川觉得,可能再过几个小时,这边就会显出不同。   其二,虽然季寒川一直觉得“游戏”中的种种安排没有逻辑,但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个“没有逻辑”,是出自自己的主观判断。“游戏”当然有“逻辑”,只不过完全自成一套,难以捉摸。   为什么游戏生物会随着时间推进而越来越凶恶?   为什么在前期他们不会对玩家下死手?   为什么只有到最后几天,游戏生物才能大杀四方?   季寒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和邵佑讨论过,邵佑隐晦地暗示他,自己身上像是有很多枷锁。而离游戏结束的时间约接近,身上的枷锁越少。等到了第一百天,红月的光芒会笼罩海城所有地方,一切被照到的NPC,都会变成怪物。   季寒川忧虑,觉得:我好想他。   如果“游戏”能不那么刻板,主动延长季寒川在上一局中的时间,让他与邵佑在一起四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   可能他自己都要一只消磨,不愿意往下走去。   他轻轻叫了声:“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季寒川身边,好奇地往四处看去。   季寒川说:“走一走。”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很听爸爸的话。她身上换了一件裙子,或许是为了搭配季寒川给她的那个莲花灯,这会儿宁宁一身小唐装,脖子上还挂着毛绒绒的白围巾。头顶扎着两个包包。   季寒川想象了下邵佑给女儿扎头发的样子,面无表情:我老婆太可爱了!   宁宁穿过那面对季寒川无形的隔阂。   她站在另一栋院子里,回身看季寒川。   然后瘪瘪嘴:看不到爸爸了!   另一边,季寒川眼睁睁地看着宁宁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不急不缓,又叫了声:“宁宁?”   宁宁重新出现。   季寒川看身侧女孩儿,问:“刚刚怎么了?”   宁宁对他描述:“一下子……就去其他地方。”   季寒川应了声,明白过来。   “游戏”其实没有告诉玩家,这个被围起来的,就是真正的“村长家”。   要怎么认识眼前院子、用什么态度对待,全看玩家自己的想法。但以游戏的尿性,玩家一不留心就走上歪路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既然被围起来,那其中或许的确有什么特殊。   季寒川思忖:“游戏”摆一个特殊院子在这里,要么是干扰项,纯粹为了吸引玩家注意力,让玩家专注于打破眼前隔阂,以至于忽略其他要害——这说明正确出路是去其他地方找寻。   要么,是出路的确是在眼前,只是需要达成某些条件,才能开启。   但这么一来,落点还是“先去其他地方找寻线索”。   季寒川问:“那里有人吗?”   宁宁有点苦恼,回答:“不知道。”   她刚刚应该仔细看看的。   宁宁说着,自告奋勇:“我再去一次!”   季寒川想了想,抬手,捏一把女儿小脸。   小脸冰凉,但没有到之前宁宁力竭晕倒的程度。   他问:“会有事吗?”   宁宁眼睛眨了眨,很可爱地笑一下,说:“我长大了!”   看上去九岁多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这种话。   季寒川含笑,心中想:我女儿也太可爱了! 第203章 关灯   宁宁再度走入那片被无形隔断的空间。   这回,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走进西屋时,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 蓦然转头, 看向炕上的箱子。   此刻季寒川不在,宁宁直直走过去。她身体穿过炕,直接“进入”那个沉重木箱。   宁宁与里面的东西对视。   另一个世界, 邵佑与箱子里的东西对视。   宁宁为难, 小腿踢呀踢,说:“这个没办法告诉寒川爸爸。”   “规则”的压制又来了, 无处不在,不能逃脱。仿若一张巨网,上面锁链攀附,牢牢禁锢所有人。   宁宁厌烦。但她并不知道, 自己此刻的情绪是“厌烦”。   她回到季寒川所在世界,视线穿过层层空间。一堵堵墙,一间间屋子, 在她眼中仿若完全不存在。她眼中的世界, 与玩家眼中的世界从来、从来不同。   最终, 宁宁的眸光落在季寒川身上。   同时,季寒川若有所感,抬眼, 看向某个方向。   他见到黑陶片垒成的墙壁, 看到墙角的铁锹。   季寒川估摸着时间, 叫:“宁宁。”   宁宁出现, 抿着嘴,不说话。   季寒川看她,意识到:“不能说?”   宁宁不言不语,小脸紧绷,面无表情。   之前已经有很多次教训,“不能说”原本也是一种反应。所以这会儿,最正确的应对是,假装没听到季寒川的话。   季寒川瞬间理解。   既然“不能说”,那宁宁多半没见到其他玩家,而是看到潜伏着的游戏生物。   想到这里,刚刚的两种推论又在季寒川心里转了一圈,开始往其中一边倾斜。   季寒川:“还挺麻烦?嗯,那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看接下来会不会被袭击。   可惜过了半晌,依然没等到什么东西。   宁宁像是无聊,蹲在菜园里,用小铲子挖泥鳅。   季寒川看她无事可做,可怜巴巴,就摸摸女儿的头,说:“先去找邵佑爸爸?”   宁宁犹豫:她想和寒川爸爸在一起呀!   ……但真的挺无聊的。   季寒川笑了下,承诺:“嗯,等我忙完,再叫你过来玩?”   宁宁想了想,抬手:“拉钩钩!”   季寒川答应她:“好。”   宁宁离开之后,季寒川在厨房里寻摸了东西,自己给自己煮一碗面。   观察环境是一回事儿,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不打算亏待自己。   季寒川不会用铁锅土灶,好在村长家装了煤气灶。至于调味,季寒川估摸着,给锅里下了点浆水菜。最后捞出来吃,味道平平,只是能填饱肚子。   等吃完,季寒川转头,看向窗外。   他微微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黑了。   而他竟然没有发觉。   季寒川走出去,更意外地发现,原来只有自己所在的这一间“村长家”陷入黑夜。放眼望去,其他地方依然是白天。   好像有人摸到灯的开关,然后在刚刚,按下“关灯”键。   他想到自己刚刚吃的那碗面,若有所思,决定做个小实验。   接下来半小时,一个又一个“村长家”入夜。季寒川很快摸索出来,在自己做了不能用“意外”解释的事情之后,那间屋子就会被“关灯”。   举个例子。刷子可以自己掉到地上,镜子兴许被冻坏,梳子更能被随手放在找不到的地方。这些都可以被村长、村长老婆、屋里老太太等人自身的“逻辑”解释。   但季寒川动厨房的话,无论是骤然减少的食材,还是没有洗的锅,甚至残留面汤不算好吃、与当地口味截然不同的味道,都会告诉屋内人,“有其他人进来过”。   其中尺度颇难掌握。比如某次,季寒川拿了压在炕上被褥底下的三百块,安然无事。但他拿了放在柜子里某件衣服内的一些零散钞票后,那间屋子骤然被“关灯”。   最先几次,季寒川遇到的屋子里都没有人。但在他拿着一堆钱,琢磨要不要给人家放回去后,他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是脚步声。   季寒川视线一偏,看向旁边的镜子。   这间屋子里,镜子完好无损,照出季寒川身后的人。   对方有一双在黑夜里黄澄澄的眼睛,瞳仁扩大到极致,就好像是一只猫。   这会儿,对方无声地盯着季寒川,像是盯着黑夜中的猎物。   季寒川沉思:要杀了他吗?   他想到一半,“猫”扑了上来。   连身形、动作都很像“猫”,嘴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喉咙“咕噜噜”的,趴在地上,背高高拱起,完全是在威胁。   季寒川身体往旁边一侧,避开第一次攻击。他斟酌片刻,觉得眼下兴许是一个机会。自己虽然和吕和韵掰过手腕,但那只是知道自己和其他玩家的对比,却不知道自己面对本局游戏生物时,会是什么情形。   只是东屋地方太小。季寒川几次避开攻击之后,那只“猫”显然愤怒起来。季寒川且战且退,将对方引到前院。   天上有一轮月亮,月辉清亮,笼罩着这场战斗。   “猫”趴在地上咧开嘴,季寒川看到他口中尖牙。   季寒川嘀咕:“明明之前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   他面前的“猫”,赫然就是村长!   村长在地上磨了磨爪子,随后再度朝季寒川扑来。季寒川此次依然避开,但因场地宽阔,他兴致勃勃,身体侧开的同时左脚抬起,狠狠踢上村长腹部。村长发出一声尖锐痛嚎,季寒川则眯了眯眼睛。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有所减弱。   准确地说,是“力量对比”减少。此刻他踢上村长,正如“游戏”真正降临之前季寒川与邵佑对战,他可以踢到邵佑,可自己也会因此震伤脚踝。   季寒川迅速调整策略:不能硬碰硬。   他思索。猫怕什么?   水、刺激性的味道……   季寒川叹口气,想:我刚刚应该去后院的。   他往后退了几步,在村长再度扑来时身体一晃。村长张开嘴巴,口水滴下,季寒川几乎能嗅到他口中腥风。而这一次,村长再度扑空。在他落地的片刻,季寒川已经翻身上墙。   他身体一面被笼罩在夜色当中,一面照上阳光。另一边院子里,村长老婆正在院子里忙活、洗衣服,可是对季寒川的所在置若罔闻。   她“看不到”季寒川。   村长再度朝季寒川扑来。短短时间内,他嘴巴中的牙齿变长,身上衣服宛若化身毛发,在村长背后炸开。他手指尖锐,季寒川看到一双利爪——   季寒川身体向后翻去,落在那个平和的院子里。   一墙之隔,村长愤怒地叫着。他尖爪挠上墙壁,最终却被阻隔。   但季寒川强烈意识到:这种“阻隔”,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游戏”不会让他在这片空间内轻松度假。时间越往后,自己触发“关灯”的判断机制就越简单粗暴,而刚刚的经历已经告诉季寒川,村长变身成的“猫”,会在短短打斗时间内进化。   季寒川深呼吸。他摸了摸口袋。   里面有一把梳子,上面捆着镜子碎片。   他想:这回拿一瓶醋吧。   季寒川重新换了一间屋子。   他确认屋中无人,之后才去厨房。在拿走醋壶、翻出墙壁之后,身后那栋院子迅速化作黑夜。季寒川下了墙,确认新的“村长家”内只有村长一人。他正在看电视。   季寒川准备去衣柜碰碰运气,看这回能不能再摸到私房钱。   可他刚刚打开衣柜,村长忽然下炕。   季寒川一愣:难道“进化”这么快?村长这就能看到我?   他狐疑,站在原地。村长却并未向他走来。   他仍然仿佛没见到季寒川,向外走去。季寒川走到门口,见村长打开屋门,迎进来一个人。   是方婶。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天,然后一起走进东屋。   片刻后,季寒川:“……”   他想:还好之前把宁宁送走。   难怪之前去方婶家,村长老婆态度不对劲。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季寒川另外找了一个院子,坐在二楼,惆怅地整理心情、洗刷心灵。   他一直在心里计算时间。从自己进来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   而此刻举目眺望,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经出现十几个院子化作黑夜。   而他看向远方。原本不见边缘的“村长家”,似乎忽然有了边缘。   那是一片茫茫黑线。   发觉这点后,季寒川更不急着走。他在心里数了一千八百秒,留意到那片黑暗已经侵蚀了不少院落,还在持续向内推进。   这么算下来,留给季寒川的时间是——   他自言自语:“一天。”   “不,”季寒川纠正,“二十一个小时,零十二分钟。” 第204章 她   黑暗愈近。   随着时间推迟, 季寒川明显感觉到,“关灯”的确越来越容易。到五个小时后, 只要季寒川在同一个院子停留十分钟, 就会迎来“关灯”。   他找到一个没有NPC在的院落,默默倒数。六百秒后,季寒川清楚地听到, 院墙传来一怔刮挠声。他沉吟:是, 隔壁院子里那只“猫”大约已经虎视眈眈很久。   季寒川静静站立,等待隔壁的“猫”突破围墙, 扑到自己面前。大约是等待太久,这个村长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他头顶头发翘起,几乎成了两只“耳朵”。   季寒川在他面前摔碎醋瓶。浓重的味道迅速蔓延向整个院子。与此同时,季寒川听到另外几堵墙也传来一点细碎响动。他拧眉:隔壁院子可是白天啊……   趁眼前的村长因醋味而饱受刺激、惊叫着避退, 季寒川往后几步,再助跑、直接跳到墙上。   他看到前方塌陷的围墙,院子正在啃咬老婆身体的“猫”。   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栋院子里村长老婆的身体微微抽搐。因是白天, 距离也不算远, 所以季寒川清楚地看到她腹部被村长一口咬开,撕扯着筋膜,露出鲜红肌肉与黄色圆粒脂肪。   季寒川:“……”   怎么变路子了。   “游戏”不是更着重于精神刺激吗?这种血腥、过于暴力的场景, 更适合出现在欧美片场吧?   季寒川走神一瞬。话说回来, “游戏”降临这么久, 自己去过十数年前, 也到过未来几年。这么多场游戏,加起来林林总总上百个城市场景,竟然都在国内。   这好像很值得琢磨。   为什么会这样?国外的“游戏”,会有什么不同吗?   季寒川心不在焉。他其实明白,当下场景已经有点超出控制,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如果任凭事态发展,那再过几个小时,黑暗愈多,被损毁的墙壁愈多,自己终将同时面对无数村长。他能打一只、两只,可眼前院子无穷无尽,虽然村长随机出现,但想来,“猫”的数量不会太少。   他此刻手撑在墙头,缓缓站起。身后是黑夜,身前也正在切入夜色。左右四顾,无数个白日与夜晚宛若黑白棋。   季寒川琢磨:已知信息有——   村长和方婶有另一重关系,村长老婆多半知情。   村长家和方婶家关系不错,当村长及老婆出门的时候,会摆脱隔壁方婶家照料自己母亲。   五个小时中,季寒川清楚察觉,这些院落里的村长一家分处于不同时间。几次程娟出现,小孩子变化快,一年一个样子。季寒川拿她当标准,这里至少也跨越了四五年光景。而在程娟还不到季寒川腰高的时候,村长和方婶就已经搞上了。看他们的熟稔程度,一切“开始”,定然在更早的时候。   这让季寒川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程娟该不会是村长的女儿吧?   他不知道村长与妻子感情如何,但看身前那只“猫”啃尸体的热切程度,村长对老婆可没有半分口下留情。   那如果是对方婶、对程娟,乃至对他亲妈呢?   季寒川决定试一试。   电光石火间,季寒川踩在墙壁上,于黑夜中走出。在他身后,墙壁坍塌,两个化作“猫”的村长相对。村长老婆的尸体孤零零躺在地上,血汩汩流下,没有尝到肉味儿的那只“猫”走上去,鼻子在老婆身上顶一顶,嘴巴咧开,尖牙咬上女人脸颊上的嫩肉。   另一只“猫”看着眼前的同类、另一个“自己”,大约因为对方身上的味道,身体微微后退。   他已经吃过这女人身上最好吃的地方:柔软的腹部,脂肪充裕的胸部、大腿……剩下的都是残羹冷炙,分出去也无妨。   季寒川将这一切抛在脑后。   他找到一处天亮院落。   这很容易,难的是程娟也在。虽然季寒川一路走墙,速度很快,但也花了一点时间。   听程娟讲话,方婶出去干活儿了。这天周末,她去朋友家一起做完作业,准备回来吃饭,却发觉妈妈不在,自己也没拿钥匙。   这大约是八岁的程娟。村长看着她,季寒川看着村长,琢磨:也不像啊。   村长眼里并没有什么“这是我家女子,聪明,可爱”之类邵佑看宁宁时会透露出的情绪。   难道是因为重男轻女?   两人讲着话,村长说自己老婆出去打麻将了,但厨房里有汤面,问程娟要不要来一碗。   程娟说好。但接下来,她并没有等到村长叔叔,而是等到一只“猫”。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看着女孩儿身体被撕成碎片。大约是因为这里实在有太多村长老婆、太多“程娟”了。哪怕季寒川平日对NPC也是能捞就捞,可此刻,他清楚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不可能带着这个程娟一起走墙头。她“走不出去”。   无处可逃。   程娟在血泊中死掉。而村长抬起头,眼睛黄澄澄的,看着坐在炕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的男人。   季寒川咬下一口橘子,顺手抄起旁边的花露水瓶,将瓶子砸在村长脚下。   花露水同样气味刺激,村长往后退了几步,脸颊上渐渐长出几根胡须,嘴巴要变成与真正的“猫”一样的三瓣嘴。季寒川看在眼中,嘀咕:“这也太丑了”。   他准备离开。村长对程娟不会网开一面,这说明季寒川先前猜错了,自己需要找的并不是这方面情形。   然而下一刻,村长要朝他扑来时,身体倏忽停滞。   那只巨大的、身上沾着血腥味的“猫”被什么东西拉住。季寒川察觉到村长不对,他低头,顺着村长的力量轨迹看过去——   一只手,从血泊中抬起来,牢牢拉住村长。   程娟半边脸都被啃掉了,露出下方的肌理和骨骼。这一幕极端诡异,与人一样大、甚至保留着人类特点“猫”构成了鲜明的恐怖谷效应。同时,他身下一滩破碎尸体,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的手臂已经断掉了,大臂被“猫”吞吃入腹,可余下的小臂抬起来,紧紧扯住猫。   “她”力量大得惊人,村长发出一声痛呼,季寒川听到骨骼折断。接下来,他惊恐地、尖锐的叫起来,嗓音无比凄厉。   季寒川这时候已经绕到门边。   他仍然看着门里。   破碎的骨骼开始晃动,碎肉蠕动着回到原本所在之处。村长喉咙里“咕噜噜”作响,腹部翻搅。季寒川微微皱眉,想了片刻,去厨房,拿了把菜刀。   然后回来,友好地问:“程娟,你需要这个吗?”   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头转过来,冷冰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无辜地眨眼,说:“我女儿和你一样大。”   他松开手,锋利的菜刀落在地上,被一只女童小臂接住。   季寒川低头看着那把刀。   他无比清晰地发觉:我出问题了。   我不会害怕。   因为前面上百场游戏的经历,因为邵佑和宁宁,我有无与伦比的底气。   我的“恐惧”阈值被不断提高。要说此刻,我有什么害怕的事——   我怕再也不能见到邵佑。   大约是季寒川这句话触动程娟,让她想到自己妈妈。   这女孩儿小臂重新跳了会去,再借着村长的脚、腿一路上跳,然后剖开村长肚子,把刚刚被他吞下的血肉骨骼掏出来,重新拼到程娟身上。   那只“猫”因此奄奄一息。   季寒川走上前,问程娟:“介意把刀借我一下吗?”   程娟冷漠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刚刚见死不救,这会儿怎么好意思过来?!   季寒川叹口气,说:“这里有好多、好多‘你’。我要‘救’哪个?”   他仿佛看到无数程娟站在自己身侧,宛若夜幕中散落天际的无数细碎繁星。   而那些处于黑夜的院子,铺成了这片夜色。   程娟把刀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半蹲下来。菜刀染血,他不以为意,甚至轻轻哼起一首歌。   仔细听的话,歌词依稀是:“小白兔呀,往回跑,站在桥头把手招。”   随着歌声,季寒川拿着刀,割开村长皮肤。   他握刀的姿势很好看,不像是在切开一个怪物,更像是高级餐厅的厨师,在早市上精挑细选,准备今日食材。   一丝血沾在季寒川白皙的手上。他手指修长,骨肉匀停,冷静、克制地看着身下尸体。   无数个世界之外,宁宁忧虑,问:“真的没事吗?”   邵佑说:“之前约好了啊。”   宁宁惆怅。是啊,约好了,寒川爸爸哼歌,就是暗示他没事,不用担心。   村长皮肤上已经长出毛发。此刻看村长面孔,毛发几乎要布满整张脸。   季寒川掂着刀,嘀咕:“是因为他死了吗?”还是刀真的很好用?   季寒川站起来,随意地拿旁边卫生纸擦掉刀上血痕,准备带这把菜刀走。   程娟静静在旁边看他。   季寒川擦好刀,侧头笑了下。   他问程娟:“我原本以为你没办法和我走……现在,你要和我走吗?”   程娟闭上眼。她实在不算一个好看的女童,这会儿身体很多地方都是从村长肚子里剖出来拼凑而成,这让程娟仿佛一个血肉拼成的假人。   季寒川停顿片刻,问:“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外面’好像还有另一个你。你妈妈没有发觉不对劲,可你奶奶很害怕她。我在想,是不是她已经对你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程娟握紧自己的拳头。   血流下来,滴在地上。 第205章 村长家   不害怕是一件好事吗?   季寒川觉得不是。   正如疼痛能让人警觉, 不至于病入膏肓无可挽回时再去医院。“恐惧”也一样,因为有这种情绪, 玩家们才能在危机来临前有所惊觉,从而逃脱。   季寒川却不能。   他看程娟,总能想到宁宁。哪怕程娟面容怪异,像是血肉拼成的布偶, 但季寒川面对她时, 想到的是:宁宁没办法和“普通小孩”交朋友, 他们会怕她, 而这种情绪会伤害到宁宁。   所以,程娟呢?   季寒川对程娟说:“我女儿很乖,她从来不说她孤孤单单。”   但宁宁的确孤孤单单,从来没有同龄伙伴。   季寒川:“——我有时候觉得,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独自一人活在世界上, 身边无一知交。如果按这个标准判断,宁宁大抵不算孤独。可她还很小, 在游戏中出生, 眼里都是血肉与尖叫。这样的环境, 让宁宁长成一个会害羞、也会在两个爸爸面前笑嘻嘻的女孩儿。季寒川用自己浅薄的青少年心理学知识判断,觉得这只能归功于邵佑真的对宁宁很用心,专心教导。   这让季寒川心里浮出无限温柔。   他是邵佑在所有空间与时间内的锚,走在所有时间线最前端的季寒川锁住了邵佑的方向, 让邵佑不会在无尽轮回中迷失自我、变成如“游戏”所愿那样毫无理智、只知道制造恐慌的游戏生物。   但在这同时, 邵佑也是季寒川的锚, 是他的人性,是他所有的牵挂与爱意。   他踩在墙上,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宁宁。宁宁哇哇大哭,自己不知所措,身边同一场游戏的玩家死的死、跑的跑。季寒川觉得自己也要撑不下去了。   他很想再见一次邵佑。   然后邵佑出现,告诉他,该往哪里跑。   季寒川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并不是。他通过宁宁,透过这个无数场游戏里终于酝酿出的一个奇迹——邵佑毫无保留的关切、一个虚弱的被“游戏”边缘化的鬼婴,两者碰撞,在季寒川身处绝境时,一股强烈的力量自他心脏之中迸发,制造出了宁宁。   他真的联络上邵佑了。   此刻,季寒川看着眼前的无尽黑夜,温和地、无奈地说:“当然,能不能认识,还是要靠缘分……呃。”   他从窗子里看到另一个程娟,于是从墙上跳下来,对墙上那个血肉怪物程娟伸手,说:“来,去看看你。”   程娟似乎不大乐意。但在短暂斟酌之后,她还是下来了。   季寒川和程娟相隔半米距离。两人进屋,看程娟趴在大堂桌子上写作业。这会儿是夏天,她穿着短袖、牛仔裤。短袖上还带着一个志愿者组织的LOGO。   她年纪比现在的程娟要小一些,脸颊却已经很瘦削。季寒川看她手上的文具盒、身边书包,都有一样的LOGO。   这让季寒川微微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那个血肉拼凑成的程娟吸引。那个程娟已经走到东屋门口,看着屋内。   季寒川微微皱眉,走过去。   不出所料,少儿不宜。   他又回头,看了眼西屋。   季寒川:“……”村长老婆真不容易。合着连村长他妈都知道儿子劈腿。   话说回来,村长四十多岁,方婶五十多岁……   中年人的情感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啊。   他若有所思,看着那个正在写作业的程娟。   季寒川问:“她知道吗?”   血肉程娟侧头看她,脸颊上的肉皮掉下来,再度露出鲜红的肌理,和其中白色筋膜。   季寒川镇定自若,看着她。   他感觉不到恐惧,所以只能走另一种路子,曲线救国。   ——用“游戏”设计层面考虑。   显然,现在这个血肉程娟,还在层层枷锁之中,不能攻击。   否则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果然,过了片刻,程娟回答:“她还不知道。”   两人对话里的“她”,是指正在外面写作业的程娟。   随着时间流逝,这块院落被“关灯”的时间更快了。季寒川心中数秒,留意到天幕暗下时,自己与血肉程娟只在这里待了八分钟。   接下来,屋内原本暧昧的、粘稠的响动变成男人的嘶吼与女人的尖叫,还有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喵”。   季寒川饶有兴趣地看方婶尸体。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一直到那只“猫”朝自己扑杀过来,方婶都没有动作。   血肉程娟避开,显然在学习季寒川之前的作壁上观。季寒川无奈地笑了笑,说:“小妹妹还挺记仇呀?”   不过这倒是正方便他试验刚刚那把菜刀。   季寒川身形灵活,避开村长的攻击。村长身体变大,这固然让他愈加凶猛,但同时也带来一个致命劣势——   可以攻击的面积增大了。   季寒川瞄准时机,身体一翻,直接骑到村长背上,宛若在骑一匹暴躁雄狮。他嗅到村长身上的血腥味,不为所动,手起刀落。   村长“嗷”得一声惊叫,同时季寒川手腕巨震!   他微微眯眼,心道:不行。   看来之前开膛破肚那么容易,是因为动手的是程娟。自己之后尝试顺利,则因为村长已经死了。   可眼下,面对一个活蹦乱跳的村长,季寒川的攻击力被大大削弱。   季寒川心中这样想,但动作不变。至少要解决当下。   所以他再度一刀劈下,这回灵活注意角度,去砍两块骨头之间交合之处。比先前省力许多,几次重复,村长的头有气无力地垂下去,与脖颈之间连着一层肉皮。   季寒川站起身,甩一甩手上的刀,血滴溅在墙上。   他转头看程娟时,大堂里只剩下一个程娟,那个小一点的、身上穿着夏天衣服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   同时,血肉程娟脸上的皮又盖了回去。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想:我在与虎谋皮。   他没有讲话,径自走进西屋。   西屋空空如也。   季寒川出门,叫程娟:“走了。”   程娟随他离去。   接下来几个小时,两人遇到无数个程娟,见证了无数次方婶与村长老婆的死亡。季寒川慢慢摸出故事本相。   当然,大半是村长老婆歇斯底里时候直接咆哮出来的。在那之后,她和方婶被村长公平对待,一起撕碎。   原来村长刚刚与老婆结婚的时候,隔壁方婶不到三十岁。因丈夫常年不在家,村长又时常帮衬,于是村子里悄然兴起风言风语。村长老婆嫁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场景。后来两个人有了孩子,村长老婆怀孕那段时间,她“默认”了。   找方婶,总好过找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吧?   再说了,方婶那么多年都没给她男人怀个种,兴许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看,好像更加干净。   一个比建树大十岁的老女人,等再过几年,自然而然就断了。   这段畸形的关系长达快二十年。季寒川围观时,已经到了村长将近不惑。村长老婆指责方婶不要脸,尖叫着问她兰婆知不知道这些乌糟事儿。   按村长老婆的意思来看,她觉得兰婆不知道。毕竟兰婆与方婶算是村子里有名的婆善媳孝,兰婆又有些神神叨叨的,村长老婆有时候真的怵她。   但她觉得,这都多少年了,这段关系也该断了吧?   在程娟被抱过来之后,村长老婆就开始疑神疑鬼。一方面,她觉得两家是邻居。怀孕、产子,整个过程,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留意?   可那两个人……那种关系,程娟……   她不可能不在意。   越想越在意。   她恨村长,恨自己婆婆,恨方婶!   她宣泄完情绪,季寒川问程娟:“她是不是最恨老太太啊?”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程娟瞥他一眼。   季寒川分析:“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欺软怕硬。”   这么看的话,老太太“去市里看病”,其实有些值得玩味。   这会儿,程娟脸上的皮肤已经趋于完整。一人一鬼继续前行。   季寒川有点摸出门路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没有错,的确应该找到一个“正确”的院子——在评估组到来之前,村长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娟在进化,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女孩。时间在流逝,山淮村入夜。谷老师醒来,得知韩川失踪了。   村长一个脑袋两个大。评估组出事儿,自己要怎么交代?眼看着接下来的旅游村项目要凉。   而季寒川觉得,自己找到了。   他见到一间屋子。里面的家具摆设,很像是玩家们进入时的山淮村。   老太太坐在西屋炕上,喊:“春燕!春燕!”   村长老婆擦这手走过来,问:“怎么了?”   老太太嘀嘀咕咕,讲着土话。季寒川只能听出大概意思,是抱怨儿子怎么不在家里,不知道伺候自己这个老娘。村长老婆冷笑,说:“巧了,方婶也不在。”   接下来,就是逐渐升级的争吵,以及意料之外的动手。   村长还没回来,但老太太身体已经凉了。   这会儿西屋炕上仍然空旷。 第206章 千千万万   季寒川有了某种联想。   他不知道其他玩家的看法。但在季寒川看来, 如果老太太始终活着,那她“去市里看病”兴许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信息。“游戏”里有很多类似情况, 不值一提。   然而老太太既然死了,还大概率是死在评估组到来之前那段时间,那她一定会为玩家带来麻烦。   季寒川沉吟:村长撒了谎……他算是个“孝子”吗?说不上来。但显然,要么是老婆骗了他, 要么是他和妻子商量好, 两人统一口径, 一起去骗大家。   这个“大家”, 包括评估组成员,也包括村子里尚余的人家。   具体答案有待寻找,季寒川更好奇好太太的尸体究竟去了哪里。   他瞥了眼西屋炕上靠墙的一边,嘴角扯了扯, 突然有点同情那些睡村长家的玩家。   扪心自问, 季寒川自己倒是不在乎和死人同吃同睡。但在乎的大有人在。   他和程娟去另一个院子。   此刻这片天地中的“白棋”越来越少,举目所见皆是一片沉沉夜色, 似乎已经能隐隐听到接连不断不绝于耳的猫叫。   季寒川先前就已经小心留意, 先去外围, 再随着夜幕逼近的速度绕圈,由外及里,进入尽量多院落。   其中一次,他让程娟先进。程娟似乎不解, 挑眉看季寒川。   她的脸颊已经完全恢复。看头发的样子, 脑后骨骼也一样恢复, 只是上面依然沾着血。   因为过了太久,那些头发上的血液干涸、发臭。季寒川有点手痒,想给小姑娘洗头。   他看出程娟不愿意,于是心道:算了,看样子,程娟在这个地方的身份,不一定和我不同。   季寒川更需要一个在“游戏之外”的存在,辅助判断。   所以他再度叫来宁宁。   两个女孩儿站在一起,宁宁是海城邵总千娇万宠养大的小公主。她有一个专门的衣帽间,有不拘一格的喜羊羊灰太狼T恤,和更多好看好看精致、各个品牌未上市前就送来的裙子。衣帽间内几个大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邵总买给女儿的各种小首饰。   发卡、手镯、项链,应有尽有。   宁宁还小,邵总有点小固执:我女儿,不能这么小就打耳洞。   短短时间内,宁宁又换了一条裙子,不再是之前唐装打扮。大约是外貌长大,心智也跟着上来,小姑娘知道臭美。她手腕上的镯子是空心的,里面大约塞了东西,会“叮铃铃”作响,听起来活泼又可爱,开开心心地过来扑季寒川,叫:“爸爸!”   程娟看不到宁宁。   她只能看见季寒川在和什么人讲话。他指了指旁边院子,过了片刻后讲话,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程娟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如果说宁宁是小公主,那程娟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丫头。她们的人生毫无交集——即便死掉,变成游戏生物,也依然如此。   宁宁小声和季寒川咬耳朵,问他旁边的姐姐是谁呀。   季寒川遗憾地摸摸女儿头,说:“一个小朋友,想和她玩吗?”   宁宁眼睛微微睁大。她还是个小孩,就已经能看出日后花明玉净容颜。季寒川捏捏女儿的脸,看宁宁骤然害羞起来,往自己身后躲去,磕磕巴巴,又有点期待,问:“可以吗?”   季寒川叹气,说:“如果你邵佑爸爸在就好了。”   他记得上一轮游戏里,邵佑摸了摸宁宁头发,而后那个租衣店的店员就能见到宁宁、与她讲话。   宁宁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委屈巴巴,“哦。”   季寒川有些愧疚,又哄了宁宁片刻。期间背后墙壁坍塌,无数只“猫”对他虎视眈眈。程娟在一边催促:“快点!没时间了!”   季寒川站起来,说:“没关系。”   宁宁离开。   但季寒川已经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刚刚宁宁进入眼前墙壁——季寒川视线侧开一点,不看女儿,所以宁宁直接从墙壁之中穿了过去——然后回来告诉季寒川:“前院什么也没有。”   季寒川问:“前院?”   宁宁眨了眨眼睛,摸一摸自己的发卡。这是不确信、话里有隐藏含义时会有的一点小动作。   季寒川一下子明白。是,什么都没有——仅限于前院。   此刻季寒川翻去墙中,却见到村长老婆,正在前院里洗衣服。   她显然已经洗了很久,旁边地上带着水渍,这会儿正在用力拧水。   虽然不是冬天,可井水依然很凉。村长老婆有一双很粗糙的手,为村长操持家务。她的丈夫频频出轨,她的婆婆也不为她说话。她艰难地住在这个家里,闹过凶过,最后化作沉默。   她拧衣服。衣服被卷起来,上面水“哗啦啦”淌下。村长老婆坐在小矮凳上,两条腿岔开,不让水淋上裤子。   盲目地、机械性地动作。   如果此刻从高空俯瞰,会见无数个她,在做同样的事。她的人生囿于深山,囿于这样一个院落。   程娟有些焦灼,一次次望向身后。墙壁在鼓噪,即将再度坍塌。村长老婆似乎听闻了什么声音,于是转头看向身后,脸上带着三分诧异七分疑惑。   季寒川记起之前,宁宁起先曾用态度告诉自己:不能说。   那次进入“膜”中院落,她的确见到了什么。   从“不能说”到“前院什么都没有”,这说明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强调“前院”呢?   因为在屋子里,在后院,依然有东西“不能说”。   季寒川抬眼。堂屋通透,一下子见到后院,村长正从厨房中出来,手上拿着一把炒黄豆,扔进嘴巴。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叫:“春燕,你看好咱妈,我出去一趟。”   村长老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沉默地“嗯”一声。   村长走近,倒是主动找补,说:“我去村委会,和文德商量一些事。”   季寒川侧头,见墙壁摇摇欲坠。他快步走进堂屋,看向西屋炕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   外面天色将暮。   这一回,季寒川清楚地看到。随着天色转暗,老太太的头像是被什么虚空中的东西砸开。她头破血流,倒在炕上。那个位置,恰好是墙边。她安静地消失。   几乎只是眨眼功夫。   季寒川听到漫山遍野猫叫。   他叫程娟:“走。”   这回直向中心。   程娟不解:“为什么?”   季寒川说:“里面的东西,是在我们进去的时候,才‘生成’的。”   程娟困惑。   季寒川心道: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之前经历已经很显然,在这片空间里,会出现五个NPC。其中村长老婆、方婶,这两个人是纯粹的“猎物”,只会一遍又一遍死亡——这大约说明,“外面”的方婶和村长老婆也只是普通NPC。如果玩家们需要,可以拖她们垫背。   当然,季寒川不太需要。   除了她们之外,村长是“猎人”,会攻击除了自己母亲以外所有的对象。   老太太身份不明,但她不被儿子攻击。这并不能说明村长尚且保留理智、不去撕咬自己老娘,只能说,她会在夜幕降临的一瞬间“消失”,或说,死亡。   程娟则是拿着“转换”牌。她起先也只是普通NPC,但一旦被村长杀死,就会以另一种方式醒来,成为这片空间内的顶级战力。如果遇到“正常”模式的程娟,还能将对方吞没,滋养自己。   对季寒川来说,他要寻找的“剧情”,显然有一个必要人物:村长老婆。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NPC,但在村长得知母亲死亡、后续向其他人撒谎之中,村长老婆的存在不可或缺。   但与“固定存在于某些院落中”的村长、老太太不同,村长老婆的存在,是在季寒川进入院子的时候,才被刷新出来,然后启动剧情。   既然如此,反倒是“白棋”越少,遇到“正确剧情”的概率越大。   他大致解释给程娟,程娟云里雾里。   她抬起手,给季寒川看自己小指仍然扭曲的骨骼。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程娟是一个游戏生物。   游戏生物的立场天然与玩家敌对。   也就只有邵佑,会维护季寒川、照顾季寒川,不让他遇到危险。可即便是邵佑,在判断季寒川能够应对状况时,也不会出手。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关爱。   但程娟呢?   季寒川一直把游戏生物与普通NPC分开看待。对于后者,他会顺手捞。对前者,死在他手里的,从来不少。   他有点遗憾,看着眼前女孩。   之前那种做法,在外围游走、去尽量多的院落……对弄清当下机制的季寒川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可对程娟依然有意义。她需要那些尚未被“转换”的自己来滋养自身、恢复伤口。   然而站在季寒川的立场上,程娟始终保持一部分破碎骨骼,始终身披枷锁,才是好事。   与虎谋皮,总要确保老虎不会咬伤自己。   他讲给程娟的时候,避重就轻,没有提起她的事。   可小姑娘听出来,并且向季寒川发出质疑。   季寒川无奈。他与村长打了很多场,对方血流如喷涌,溅在季寒川身上。平心而论,季寒川这会儿也算不上体面。   他半身带血,没有回答程娟的问题,而是说:“‘她们’,”也就是其他那些程娟,或许对方婶与村长的关系无知无觉,或许已经有了模糊认识,或许被村长老婆劈头盖脸地骂过“不要脸的婊子妈养出的贱货”,“……遇到‘你’的时候,会消失。”   程娟皱眉,纠正:“‘她们’只是‘回来’。”   这种说法,让季寒川觉得很熟悉。   会什么能“回来”?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从漫漫时间长河中割裂出的一个又一个片段。   那些程娟都是程娟。只是不同时间中的程娟。   她们“回来”,意味着季寒川眼前这个程娟一点点完善,变作真正的自己。   季寒川心道:合着之前那个把村长开膛破腹的,还只是你的N分之一?   换言之,被他杀掉的那些村长,也只是真正村长的一个个切片?   唔,这倒是个糟糕消息。   季寒川说:“那个老太太也是‘消失’。”   程娟眼神一松,“啊,吴婆。”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被季寒川带偏思绪。   季寒川:“她‘消失’之后,会和你一样,回到一个‘本体’之中吗?”   程娟陷入深深的纠结。 第207章 山里的   山淮村, 晚九点。   谷老师:“还是没找到韩川?”   村长长长叹息,“外面还在下雨, 按说……唉。”   谷老师皱眉。他下意识想说,韩川一直是个让人放心的学生,平时在学校里都很稳重,怎么到现在。   可想到一半, 他倏忽觉得:对啊, 韩川在学校里, 是什么样子来着?   这样念头一闪即逝。谷老师晃了晃脑袋, 没有在意。他重新问齐建明等人,“韩川那会儿到底怎么就出去了?你再说说?”   吕和韵深呼吸,缓缓讲述:“那会儿我们在屋子里聊天呢。老师你还在睡,所以我们声音也不大。”说到中间那句, 他脸不红心不跳, “韩川在和方敏、良玉聊,说因为他女儿的事儿, 看到程娟, 总有点感同身受吧, 想给程娟留点东西。对,在这过程中呢,程娟过来敲了一次门,问我们中午吃什么。还是韩川和她搭话的, 说吃面就行。这边面食不是特色嘛, 。”   谷老师皱眉, 说:“说重点。”   吕和韵说:“主要是真没什么‘重点’……程娟走掉之后,韩川和她们两个又聊了几句之前的话题,”他朝两个女玩家抬了抬下巴,“之后就说,去厕所。然后一直没回来。”   外面在下雨,玩家们过了许久才发觉不对。   谷老师已经听过很多遍,但总是不甘心,想找出一点信息。   他压低嗓音,问:“韩川真的没有提到别的?”   玩家们斩钉截铁,“真的!”   虽然是大白天,可毕竟是第三天。   所以他们心中明白,韩川要么是被拉入某个单独空间,要么,是已经死了。   可到底还要寻找。   期间又出是非。之前同在山里失踪的人,程高兴,他提出,既然村子里翻来覆去都找不到,那学生娃没准儿是上山了。   这话一出,村支书惊到。他在堂屋中吸着烟,看程高兴。程高兴的眼睛黑黝黝的,屋子里灯光落下来,却像是不能照入程高兴眼睛里。   村支书后知后觉。   村里青壮说来不过这么些人,眼下屋子里坐着的人里只有少数几个没在前几天上山、失踪,又在凌晨回归。此刻村支书看着眼前一张张面孔,听他们赞同程高兴的话,撺掇其他评估组的学生一起上山找寻同学。理由不堪一击,说那个叫“韩川”的学生娃一定对他的同学们更加熟悉。有评估组的人去,事半功倍。   那一个个附和的人,村支书一一看去。全部、全部有黑黝黝的,光都照不进去的眼睛。   村支书手指微微颤抖,猛吸了一口烟。旁边人拉他一把,问:“文德,你觉得呢?”   村支书说:“外面在下雨,这是不是不太方便啊?”   堂屋骤然陷入沉默。   程高兴说:“怎么能这么说呢?下雨就下雨,万一那学生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因为咱们没有几时去,就折在上面。文德,你心里过意的去?”   村支书咽了口唾沫,耳朵里浮起妻子之前的话。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村支书说:“唉,还是得看谷老师他们。”   原本直直盯着他的视线偏了偏,陈程高兴认同村支书的看法:“对,得看谷老师的。”   但若说谷老师还有三分犹豫,那其他玩家就是一口咬死,绝对不会在雨中深夜上山。   至于韩川——玩家们厌烦,想:一个八成死了的人,为什么尸体还不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他们不答应,谷老师也顾念到自己的责任。又不是二战时期,要搭上八个人去拯救一个大兵瑞恩。那会儿要考虑民心因素,这会儿则是明显的上山有风险,韩川已经出事了,不能再折上其他人。   再者说,此刻谷老师心中已经隐隐疑虑。   他看着眼前村民们,想,韩川到底是个成年人了,真的会那么不稳重,直接自己去做什么事,然后消失吗?   听其他学生说,他出门,到“失踪”,只不过一刻钟时间,这能走多远?   谷老师有了些私下想法。   村长和他确认:“谷老师,你的意思是,晚上不找了?”   谷老师想了又想,艰难地点头。   于是接下来,方敏和龚良玉回到方婶家。至于吕和韵,他在权衡。之前已经听说了半夜猫叫,留在这里显然有风险。可如果跟村支书回去,那到了晚上,就是自己一个人睡。   村支书在外面叫他。吕和韵咬咬牙,想到程娟的怪异之处,村长半夜变成“猫”的猜测,到底和村支书离开了。   路上,见村支书忧心忡忡。吕和韵问:“文德哥,怎么了?”   村支书打着伞,回神,说:“没什么。”   兴许只是他的错觉吧。   村支书这么想。   哪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大伙儿应该就是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学生,所以一时之间没有留意分寸。   他慢慢放心。可到了家,村支书惊讶地发现,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是那个叫喜鹊的女人。她家离村支书家不远,只隔了几个房子。平日里,经常来和村支书的爱人说说话。   此刻,她还带着一个小孩。那小孩是男娃,今年八岁,读二年级。   之前也在上吴村上课,后来失踪,半夜和爸爸一起回家。   村支书去问自己爱人,发生了什么。吕和韵冷眼旁观,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喜。   如果这两个人要住下,那今晚,自己多半可以和村支书睡。   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村支书是个很“正常”的NPC。   村支书爱人:“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她男人好像怪怪的。”   村支书“唔”了声,“这样。”   村支书爱人:“喜鹊有点害怕,说今晚要不要到咱家住。”   村支书:“她男人知道吗?”   村支书爱人有点为难。看她这样子,村支书就知道,那男人不知道。   他有点犹豫,低声说:“那人家待会儿见人不在,不得找过来?”   村支书爱人坚定地:“我听喜鹊说了点她男人的事儿,真的不对劲。文德,我们不能……”   村支书皱眉,想到刚刚在村长家,那些男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有点犹疑。摸着良心说,他也觉得那些人自下山之后就有些古怪。更别说是凌晨五点到家,这事儿从头到尾就不对劲。   村支书问:“行吧,大不了待会儿她男人找过来,就说你们两个想谝谝闲传。但是,”他话锋一转,隐晦地看一眼被喜鹊搂在怀中的男孩,“文娃没什么吧?”   村支书爱人一愣,“文娃怎么了?”   村支书含糊道:“文娃可是和他爸一块儿回来的。”   村支书爱人低低“嘶”了一声,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喜鹊。可喜鹊这会儿正带着孩子,小声和吕和韵说话。讲出的内容也见怪不怪,是让自家小孩好好和哥哥学习,以后也去山下读书。   村支书爱人慢慢放心,说:“那是喜鹊家娃子。她都觉得她男人不对劲儿了,要是文娃也有不对,肯定能感觉出来吧?”   村支书被说服了,“行。”   两人遂考虑起晚上住宿如何安排。最终如吕和韵所想,他和村支书睡西屋的床,村支书爱人、喜鹊以及小男孩睡东屋烧炕。   喜鹊的丈夫这晚并未找来。喜鹊却并不开心,反倒更加坚定地和村支书爱人道:“我就说了,他一定有问题!”   村支书爱人安慰她几句,又说:“这样,让文娃睡靠墙的地方,你睡中间,我睡窗子边儿。”   喜鹊对此没有什么疑议,点头答应。   兴许是因为丈夫的话,这天晚上,村支书爱人总有些难以入眠。   最终她迷迷糊糊睡去,半夜想上厕所,眼睛还没睁,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呜”一声。   是喜鹊的声音。   村支书爱人心里一凉。 第208章 老太太   她嗅到血腥味。   有一只手在垂死挣扎, 四处抓取,最终握在村支书爱人身上。   村支书爱人不敢喘气。她胸膛“怦怦”跳动, 心脏几乎要从其中跳出。   喜鹊怎么了?   村支书爱人浑身发冷,脑子发晕,觉得自己大约已经睡着,此刻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血流奔涌而上, 冲上她脸颊。她耳鸣, 心跳, 身体微微发抖。   无法喘气, 不能呼吸,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到旁边的怪物。   怪物……   平日里喜鹊嗓子很亮,一句话喊出来,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到。   喜鹊很乐意和村支书一家打好关系。村支书爱人是小学老师, 这年头, 虽然学校有外界资助帮忙修,学校各种硬件设施都不错。可总是缺人。   从老师, 到学生, 都缺。后来附近几个村子的学生都集中去上吴村了, 后面一个问题解决。可老师仍然不太够。   村支书爱人在这种情况下几手都要抓、几手都要硬。她一个人,就可以带很多科目。语数外之外,连初中才会接触到的史地生也能讲出一二。   所以喜鹊是抱了很势利的心思,希望村支书爱人有时间了, 帮自家文娃补补课。程文是个聪明小孩——在父母眼里, 自家小孩总是聪明的——以后一定能走出大山, 考大学。   但喜鹊没有料到,在一场大雨、一次失踪之后,什么都变了。   她死不瞑目,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刀,声带被剪断,发不出声音。   她一心关爱的儿子这会儿“咯咯”地笑出来,从喜鹊脖子里拔出剪刀,悠哉悠哉,问:“姨,我知道你没睡觉。”   村支书爱人坚定地闭着眼睛。   程文说:“姨,你别骗我,睁眼啊!”   随着后面一句话,程文猛然贴向村支书爱人。他看着对方眼皮剧烈颤动,冷汗颗颗冒出,顺着鬓角蜿蜒向下。   他手里捏着剪刀,这会儿剪刀也贴近了,用锋利尖端勾勒着村支书爱人的脸颊线条,把喜鹊的血留在上面。   外间月色洒落,照着炕上瞪圆了眼睛,脸色逐渐青白的女人。   还有旁边发着抖的村支书爱人,以及她旁边举起剪刀,觉得厌倦了,准备直接捅下去的程文。   就在此刻,屋子骤然亮起。   村支书拿着铁锹站在门口,喝道:“滚开!离华月远点!”   村支书爱人骤然睁眼。   丈夫来了,自己是不是安全了?!   她不作他想,此刻一骨碌滚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丈夫身边,这才发觉自己身体因为紧绷太久,已经关节发疼。村支书安慰她一句,然后警惕地看着炕上的小恶魔,说:“华月,你先到我后面,和小吕照看着点儿。”   雨还在下。   村支书爱人忧虑地看一眼窗外。丈夫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手里拿着武器的成年男人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只有一把剪刀的小孩?接下来的事铁板钉钉。   所以此刻她已经在考虑:之后警察过来,会相信程文一个八岁小孩亲手杀了自己妈妈吗?会不会觉得是喜鹊和自家爆发矛盾,所以自家情急杀人,再嫁祸给小孩?   想到这种可能性,村支书爱人微微发抖。吕和韵留意到,低声问:“怎么了?”   前方,村支书脚一拐,碰上了东屋的门。   村支书爱人睁大了眼睛。她有理智,知道自己这会儿如果上去了,才是给丈夫增加负担。但她又很害怕,这会儿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对吕和韵说:“小吕啊,你之后会给文德作证吧?”   吕和韵起先没有听懂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   后来搞明白了,他心中好笑:这NPC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报警吗?   吕和韵敷衍地安慰,说:“姐,你放心,当然会了。再说,现在警察查案,都是讲证据的。我刚刚看了一眼,那小孩儿是拿剪刀捅死他妈的吧?”   村支书爱人迟疑。她恍惚地看着吕和韵,心想:这个人也太……镇定了吧?   那可是死人了啊!   她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是因为喜鹊与自家亲近,自己刚刚又真的被程文吓到了,所以这会儿才会这么慌乱?   相比之下,吕和韵是从山外进来的,他并不了解山村里曲折复杂的关系,与喜鹊第一次见面。所以对他来说,只是死了一个陌生人。   ——可那是死人了啊!   村支书爱人心中千头万绪混在一起,不知所措。旁边门内传来各种声响,她很快没心思在乎吕和韵的反应,只一门心思地担心丈夫。吕和韵则敷衍地继续安慰,说:“警察会检查那个女的被捅死的角度、受力面积,还有最重要的,尖刀上的指纹。我看那小孩儿,手上血刺啦胡的,肯定到处都留得痕迹。”   越往后说,吕和韵声音越小。   他留意到,村支书爱人已经没有在听。于是乐得轻松。   现在看来,山淮村大乱已成定局。今天晚上死掉的,一定不只有那个叫喜鹊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其他玩家怎么样。三天了,才死一个韩川……   吕和韵打定主意,接下来要跟紧村支书一家。至于其他玩家,他们就自求多福吧。   季寒川当然没死。   仍然处于“白棋”阶段的院子越来越少。季寒川心里一直在算时间,知道此刻是山淮村的深更半夜。程娟虽然仍然跟着他,但已经很久没有和季寒川说话了。小姑娘眉头紧紧皱着,像是还在思索季寒川之前的话。   季寒川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进入,那大多院落是处于一种薛定谔状态。虽然一样会被吞噬,外面的“猫”越来越多,但村长老婆和方婶就不会存在了。   季寒川问了程娟一句:“从这里出去之后,你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程娟好像很迷茫,半晌,迟疑着点头。   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或许等找到所有“程娟”之后,记忆会变得完整。也或许,真正的“完整”,需要离开这里,才能得到。   可如果她的“完整”,是用妈妈的一次次死掉、被撕成碎片来当做交换,程娟不愿意。   尤其是季寒川问她:“那你觉得,你妈妈之后会记得自己死了那么多次吗?”   程娟不说话了。她好像很难过,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   季寒川“哎”了声,说:“你别哭嘛。”   他找卫生纸给程娟擦眼泪。   程娟接过纸,擦了擦眼睛。一双鹿眼红红的,说:“我不难过。”   季寒川耐心地看她。   程娟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难过。”   季寒川好笑,想:果然还是个孩子。   两人就此达成共识。但看着那些被黑暗吞没的院落,季寒川有另一种担忧。   老太太总会“消失”,和季寒川是否进入院子无关。她“消失”的触发点在于天黑本身。照这么看,完全体的老太太、墙外铺天盖地的“猫”,应该就是季寒川即将面对的结局。   因围墙坍塌,季寒川与程娟能在一个院中待得时间越来越短。到现在,只有五分钟。   季寒川漫不经心想:程娟算是与村长敌对。   小姑娘,对和自己母亲有另一种关系,害自己一家人被对方老婆污言秽语辱骂的老男人可不会有什么好感。更别说对方之前还杀了自己。   那老太太呢?   儿媳杀了自己,儿子撒谎隐瞒。   两人路过一个个院落,在墙上透过窗子看其中。   黑暗越来越近,“白棋”成了孤岛。猫叫几乎萦绕在季寒川耳边。   季寒川脚步一停。   他站在墙上,看村长老婆紧张兮兮地开门。村长回来了。   村长老婆欲言又止。村长问她:“怎么了?”   季寒川原本以为这会是个漫长过程。短短五分钟时间,他不指望自己可以听到一个结果。   可村长老婆低低说了什么。村长错愕一瞬,从口袋里掏出烟,说:“你再说一遍?”   村长老婆一个激灵,重复。   村长点燃烟,恨恨吸了一口。他脸上神色变幻,最终踏入屋内。   还有三分钟。   季寒川心中默数。   他跟村长走进西屋。村长伸手,探了探炕上老娘鼻息。其实没什么用,在看到老太太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结果。   老太太直接被开了瓢。旁边还放着村长老婆的凶器,一把榔头。平时拿来砸核桃。   他又吸了一口烟,回过身,猛然抬起手,扇了妻子一巴掌!   “啪”一声,村长老婆被扇懵了。她牙齿刮伤了腮侧,嘴巴冒血,半边脸都是麻的,耳朵也像是伤到,耳边“嗡嗡”作响。   因村长力气太大,她身体往一边扭去。这会儿霍然怒道:“好,我这就去村委会报警,我自首!我嫁到你家里几十年,干这干那,活得还不如畜生!等我进局子了,看是不是比现在轻松!”   一分钟。   村长深呼吸。他沉声说:“回来!”   往门口走去的女人转头看他,怒气盎然。   村长冷漠地看着她,说:“评估组就要来了。”   村长老婆一愣。   村长咬牙切齿,像是恨极了眼前女人。但此刻,他表情一点点松下来,隐晦地看了眼炕上老娘,说:“你别给我惹事儿。明天一早,我开拖拉机出去一趟……有人问的话,你就说建林把妈接走了,去市里看病。”   村长老婆眼里带出点惊喜。她听出村长的意思,这是打算给自己捂住。   村长厌烦,仔细看炕边缘。季寒川已经发觉了,炕边墙壁上沾着血迹。   村长说:“得把这块儿挡住……把那几个箱子搬过来。”   村长老婆沉默片刻,问:“你妈呢?”   村长说:“老太太命苦,一把年纪,也没享几天福。之后,我得给我妈办个像像样样的葬礼。”   他迟疑一下。   村长说:“就先把妈留在家里吧。”   村长老婆露出愕然目光。 第209章 屠戮   凌晨, 村支书家。   东屋的门突然打开,村支书爱人惊喜地迎上去。让她意外的是, 丈夫的表现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轻松。   他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了起来,脸色狰狞。   村支书爱人一愣,问:“文德,怎么?”   村支书嗓音很低, 像是咬出来的, 说:“我胳膊……得去德义叔家。”   村支书爱人瞳孔一缩,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程文他?”   村支书身体晃了晃,“没想到那么难对付。”   村支书爱人咽了口唾沫。吕和韵听两人对话,心中判断:虽然村支书这么说,但他这会儿出来, 应该就是已经解决问题。   他往前几步, 探头看东屋。果然,这会儿程文被床单撕开的布条捆着。让吕和韵尤其留意的是, 他嘴巴里似乎也塞了什么东西, 又有一条布把他嘴巴勒住。   村支书爱人手忙脚乱, 找伞、找胶靴。   吕和韵看着炕角的程文,心中犹豫。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了解情况。于是问村支书:“文德哥,这到底……”   村支书沉默片刻, 说:“小吕, 你帮我点一支烟。”   吕和韵照做。一口烟吸进去, 滚入肺中,手臂上的疼痛仍然在。村支书想了半天,说:“那不是程文。”   吕和韵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惊讶。   村支书视线滑到他身上,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带着一点警惕。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雾后问:“小吕,你们之前为什么要那块柿子树的木头?韩川给我塞了一块,但我其实没搞懂。”   吕和韵意识到:哦,看来那块雷击木果然有用。   他思绪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刚刚画面中程文的嘴巴上。吕和韵问:“文德哥,那小子嘴里是不是塞着?”   村支书疲惫道:“对,就那块木头。”   他起初把妻子、吕和韵挡在门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应付程文。   原本只是半夜出去撒泡尿,谁知道竟然能看到程文那小子拿着剪刀、骑在他妈腰上,直直就往下扎。村支书完全看蒙,然后视线一偏,落在自己妻子身上。   华月还在睡。   村支书惊慌的心骤然冷静下来。他轻手轻脚离开,不惊动程文。后面叫吕和韵一起,再拿了家伙,心里有底气,赶在小畜生对华月动手之前开灯。   之后屋里只有村支书和程文,村支书却绝望地发觉,自己太大意。   小畜生才八岁,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竟然被打到没有还手之力?程文轻轻松松,就折了村支书一条胳膊。   村支书绝望。就在这时候,小畜生忽然惊叫一声。村支书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程文往后退去,不住地摇着手,像是被烫到。   他福至心灵,记起自己兜里有韩川之前给的东西。   此刻,村支书:“小畜生好像很怕那玩意儿。我看过,也不是真的会烫伤他,但他那个反应……”到现在,村支书彻底不提“封建迷信”。   他不得不信。   真的有鬼。   从前见程文,虽然淘了点儿,但也算一个机灵小孩儿。爱人也和自己说,村子里难得有喜鹊那么看重学习教育的家长,程文只要能保持现在的态度读书,以后不说有多出人头地,至少能顺顺利利考学。   村支书坚定认为,此刻被捆在炕角的,已经不是程文。   多半是什么山精鬼怪。   他由此联想更多:既然如此,那其他从山上下来的人呢?程文他爸,高兴,斌娃,娟儿……   村支书打了个哆嗦。   两人说话间,村支书爱人带着伞、胶鞋过来,蹲下帮丈夫穿。村支书迟疑一下,问吕和韵:“小吕,你是和我们一起去,还是?”   吕和韵迟疑。   对吕和韵来说,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是和村支书、他老婆一起闯入大雨夜色,不知前路有何,还是呆在屋里?   两边都有好有坏。既然程文今晚突然发难,那其他从山上下来的人恐怕同样手上沾血。等杀了枕边人,他们是会留在屋里等待天亮,还是在村中四处巡视看又没有下一个猎物?   再说,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方法相互联络。如果他们知道程文被控制住,会不会朝这边找来?   跟村支书他们出去,前路未知。留在这里,就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程文,以及接下来不知是否出现的其他怪物。   吕和韵咬咬牙,说:“嗯,我们一起。”   村支书爱人迟疑,看了眼东屋。   村支书苦笑,说:“我对付他都这么费劲儿,还是别为难小吕。”   村支书爱人应一声。吕和韵想了想,提出:“不过先等一下。我拍几张照片。”   两个NPC一愣,吕和韵解释:“万一那东西跑了,明天对其他人,咱们总要有个说法。”   村支书叹口气,低声向妻子解释。   片刻后,三人在雨中出门。脚下一片泥泞,每走一步,都几乎是半条腿陷入泥里。村支书在心里默默想着那些曾在山上失踪的人,尽量绕开他们家。说来好笑,之前他还曾经一家一家敲门拜访,带大黄二黑上山,试图把大人小孩都找回来。现在想来,幸好当时没能成功。唯有程娟。   这一路费时费力,好在并未像吕和韵担忧的那样,遇到什么。   他们敲村里老中医家门。过了半晌,老中医来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嘴巴里骂着土话,见了村支书,反倒一怔:“文德,怎么了?”   他们在老中医家待到天亮。   之后,整个山淮村,陷入一阵恐慌。   村里出了杀人犯!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方婶家的门被敲响,可敲着敲着,原本想向兰婆讨主意的村长恍然想起:对啊,程娟住这里。   他脸色忽红忽白,正犹豫,眼前门忽然打开。   方敏走了出来。   其他玩家看她表情凝重,意识到什么。齐建明问:“方敏,良玉呢?”   方敏抬头。她的视线从其余玩家身上滑过,在石弘济身上定格最久,带着一丝仇恨,说:“她死了。”   村民哗然!   谷老师惊愕,往前一步,“你说什么?!”   方敏说:“程娟……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程娟。她杀了良玉。”   谷老师:“你呢?你没事吧?”   方敏疲惫,说:“没事。”   她让开一点,让其他人走进院子。   村长大步上前,率先进入东屋。让他庆幸又疑惑的是,兰婆和方婶竟然还活着,只是受了伤,身上多了些刀痕。但她们毕竟活着。   程娟被捆起来,是方敏干的。她嘴巴里也塞了一块雷击木碎块。   方敏浑身酸痛,脸颊上带着青紫,身上更是有很多伤。   龚良玉的尸体在西屋,身体被剁成许多碎块,零散分布在屋内各处,血溅得到处都是。   村长看了一眼,就不忍地退出来。   玩家们趁村民查看情况,问方敏,究竟怎么回事。   方敏沉默,说:“还能怎么回事儿?半夜起来,前面多了个拿刀的人。”她一顿,“哦,你们是想问我怎么制住程娟的吧。‘那玩意儿’有用。”   她看了眼石弘济,冷笑,“一小块碎木头,都那么有用。如果整棵树都在,你猜,程娟是不是根本不会杀人?”   石弘济与她对视,平静地说:“猜这个有什么意义?”他转移话题,“吕和韵呢?还没来?”   齐建明说:“他不是在村支书家吗?我刚看了看,村支书也不在。离得远,可能还不知道村里什么情况。”   天色愈明。   在天亮之后,夜晚时力大无穷的怪物们似乎重新变为凡人,就此昏迷。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把他们绑起来,集中在祠堂外的空地上,低声商量,不知要怎么办。   事情是捂不住的,评估组也死了人啊!   再者说,评估组原本就失踪了一个学生,他们原本就会报警。只是眼下在下雨。   雨水冲刷着村民们身体,村长沉痛地看着所有人。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旁边的妻子忽然痛呼一声,直接倒在地上,变成一堆碎肉。   村民们之前虽然知道有人被杀,但并非所有人都看到血腥场景。此刻亲眼目睹,雨水将碎肉直接冲刷流走,不少人受不了刺激,直接晕厥过去。即便仍然醒着,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同时,村长家院子。   季寒川前后看看,迟疑:“我确实回来了吧?”   他一顿,“嗯,应该确实回来了。”   毕竟看不到程娟了。 第210章 笃笃笃   季寒川在村长家东屋、西屋转了一圈, 甚至上楼看了看,没见到一个人。   他想了片刻,顶着雨水上屋檐, 看向整个村子。这下终于有了收获。   祠堂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虽因雨水甚多,模糊了人群面孔。但季寒川大致数数, 也知道, 只怕整个山淮村的人这会儿都到了空地上。   他跳下屋檐,重新走入堂屋,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刚从那片怪异空间内出来。等到最后一刻, 季寒川四面八方都是猖狂嚎叫的“猫”。无数双黄澄澄的眼睛,宛若夜幕中点点星光,带着兴奋的、喋血的炽热情绪,想要将季寒川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而这时候,季寒川恰好再度回归一切开始的院落。   周边一片黑暗, 要让季寒川分辨院子中那些细微不同, 实在太为难人。这种时候,一开始被季寒川打碎的那面镜子,就成了夜中灯塔。   他重新取出口袋中那片碎片,与挂在墙上的镜子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   所以季寒川清晰意识到, 自己“回来”了。   这时候, 他再去后院。周身一片猫叫, 季寒川有意引它们进入原先被无形薄膜围起的院子。然后微微松一口气。   在数只“猫”扑进去之后, 隔阂倏忽松动。   季寒川跟着进入。他心中已有猜测,这会儿果然看到炕上木箱。   这是季寒川这么久一来,见到的唯一一个落在西屋炕上的箱子。   木箱震动,“猫”们便仿若受到惊吓似的朝四周散去。季寒川将其打开,一个头顶被开瓢的老太太蜷缩在里面。   她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奉献一辈子。她老了,儿子不听话,儿媳杀了她,儿子还要把她塞进箱子里。   她仇恨地、满腹怨气地再度苏醒。干枯的手扒上箱子,老太太坐起来,那群猫作鸟兽散,然后一个个没走两步,就像是被捏住后颈皮。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捏起,丢到老太太身边。   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那些“猫”再也不敢猖狂。他们瑟瑟发抖,渐渐所有猫融为一体,连带之前那些碎片尸身。或许是因为死去的“猫”并不算多,所以最终,村长身上只是多了一些伤口,并未直接死去。他在木箱面前跪下,身体一点点缩小,最后彻底变成一只黑色的猫。   老太太伸手,那只黑猫就跳过去,趴到老太太怀中,讨好地舔着老太太手指。   季寒川和程娟旁观全场。   此刻所有墙壁坍塌,季寒川可以极目远眺。他数不清一共多少院子,程娟却似发现什么。她嘴巴里小声计数,最后像是欣喜,喃喃说:“妈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老太太转头,看向季寒川。   她眼神阴冷,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季寒川没看懂。   如果老太太说普通话,那季寒川还能读一读唇语。可老太太讲当地方言,季寒川就很束手无策。   木箱的盖子轰然阖上,老太太与黑猫一起埋入箱子之中。   这时候,程娟似乎看到什么。她喊了季寒川一声,然后就朝一个方向跑去。   所有院落都已经陷入黑暗。季寒川想了半天,勉强找出一个程娟所去院子的特殊之处。   那里很干净。   没有尸体。   甚至虽然围墙坍塌,可“猫”朝季寒川冲去的时候,似乎全部默契地绕开了这个院子,里面没有一个脚印。   季寒川踏进去,眼前一花,回到山淮村。   然后被浇了一身雨。   他头发湿淋淋,身上衣服可以直接拧下水。   季寒川有些在意程娟先前的话。“妈活下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方婶原本有可能出事吗?   他打算先去方婶家看看。   虽然身上已经湿透,但在出门前,季寒川还是象征性地撑起伞,换了双胶鞋。   他还绕去西屋,看着炕上的木箱,若有所思。   季寒川抬手,做出敲击的手势。并没有真正碰到箱子,嘴巴里倒是模拟:“笃、笃、笃。”   屋内寂静。只有季寒川的声音,加上雨声。   他失笑,觉得自己无聊。期间侧头看窗外,雨仍然在下。   季寒川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箱子里的东西听:“这天气,好像没办法把你烧了。”   他思忖片刻,记起玩家们手上分散的雷击木。   季寒川有点想打方婶院子里柿子树剩下部分的主意。区区几块雷击木,显然不足以烧完一具尸体。但加上同一棵树上其他没有被雷劈过的部分,或许能够成功。   可惜雨一直下。   哪怕原本木头能用,这会儿也被浇到湿透。   季寒川遗憾。他心里转过一些想法,首先,箱子里藏着老太太这事儿,得给其他玩家提一句。此事当前,玩家们大约不会再住村长家。那接下来究竟是所有人分散,还是重新选一个地方集中?都是问题。   他又总结之前那盘“黑白棋”的经验。关键在于让相互仇恨的几个小BOSS对上,自相残杀。除了以村长家院落为格子的“棋局”之外,兴许其他地方也会意外触发类似小副本。   他拐出西屋,手上拎着伞,看屋外雨雾蒙蒙。   就在这当口,忽听背后传来三声敲击响动。   “笃、笃、笃。”   季寒川一顿。   他垂眼,睫毛阴影落在眼下,唇角带着点笑。   “老太太真是心急。”季寒川喃喃自语,“不过我还有其他事儿,还是先不陪你玩了。”   随着季寒川的话,眼前屋子大门迅速阖起——   偏偏季寒川速度极快。他一侧身,赶在屋门闭上之前,出到屋外。   雨水瓢泼落下。季寒川撑起伞,眼见院门又要闭合,俨然前事重演。   只是这回季寒川离院门太远,短短半秒时间,他一定来不及到院外。   在他背后,原本合拢的屋门“吱呀”一声,像是要打开。   季寒川漫不经心,看一眼脚下水洼。雨水滴落,水洼不断泛起涟漪,但仍然能看出季寒川背后那片黑暗。   他目不斜视,往右边走去。   也看不出他是怎么轻巧上墙。总归,在前院门闭合的瞬间,季寒川已经跳进方婶家院子。   他似乎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咒骂。季寒川不曾在意。   他微微拧眉,想:好像有血腥味。   祠堂前,混乱还在继续。不止是村民,玩家们也有些惊呆。他们更熟悉“游戏”套路,眼下场景一出来,玩家心中已经浮出十几二十种猜测。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离村长远了点。   齐建明低声对石弘济说:“虽然已经看不出……但……咬痕……”   雨水滴落中,他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其他玩家耳中。   侯学义讨好地凑上去,说:“齐哥,你对这方面还有研究?”   齐建明冷淡看他一眼。柯昙在一边撇了撇嘴,嘀咕:“热脸贴冷屁股,也得先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被贴啊。不嫌恶心。”   听着他的话,吕和韵微微皱眉。侯学义转头看柯昙一眼,知道对方在明着嘲讽自己。但当下已经要到最危险的时候,柯昙有病就算了,其他人之间不能多生是非。多一个“队友”在身边,以后出事儿,就能多一个挡箭牌。   他主动笑一下,暗暗决定,既然柯昙送上门,就别怪自己先把他踩下去。   侯学义:“齐哥,你别听他说这些屁话。”   柯昙冷笑,说:“猴子,等真出了事儿,是你能打过他,还是你能把他推到后面?”   侯学义:“……”   他龌龊心思被戳破,恼羞成怒:“柯昙,你别自己眼里有什么,就觉得别人也跟你一样!”   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齐建明紧实凝练的手臂肌肉上。   兴许是留意到侯学义的视线,齐建明微微握拳,手臂肌肉更加突出。   侯学义哆嗦一下,抬眼看他,见齐建明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说:“我觉得啊,你还真和柯昙一样。”   柯昙大笑,侯学义:“你!”   眼见就要吵起来。   方敏情绪最差,完全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此刻听他们讲话,她忽然喝道:“全部闭嘴!”   这边动静引来谷老师视线。谷老师想了想,快步走上前,他对所有学生说:“都过来。”   玩家们间暗潮涌动,此刻各自权衡,又觉得,好像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他们聚在一起,听谷老师说:“刚刚的事儿,”比起见多识广的玩家们,谷老师在面对死人一事儿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雏儿,他明明没有直言,仍然有些恶心、反胃,同时带着难言惊惧,吞了口唾沫,“大家有什么想法?”   玩家们不动。   之前韩川告诉吕和韵,说他已经摸到本局游戏范围。而在韩川“失踪”之后,吕和韵又把这个信息告诉其他玩家。   他们都知道,自己走不了。最多离开山淮村,去往山林。但显然,山林中隐藏着其他危险。从山上回来的人被“替换”了,更别说还有未知的“鬼肠子”。相比之下,玩家们更愿意面对山淮村中已知的危险。   这是游戏第四天。   还远远没有到最凶险的时候。   见学生不言不语,谷老师还当他们被吓到。他语气温和一点,说:“良玉出了那种事,”哪怕有方敏的证词,谷老师都很难相信,龚良玉是被一个九岁小姑娘杀死,“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破案毕竟要交给专业的人,我们这边……”   他的声音慢慢隐没在雨水里。   另一边,方婶家,季寒川收起伞,看着西屋一片狼藉,眼神微动。   虽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凭借对“游戏”的了解,季寒川仍然猜出七七八八。   从山上下来那些东西,按捺不住,开始杀人了。   他小心绕过地上龚良玉尸块,走到衣架边,从龚良玉口袋里,找到一个记事本。 第211章 季医生   这些玩家中, 恐怕只有龚良玉这两天有认真用记事本。当然,也并非专业内容记录,而是一张张速写。   在昨天早上, 玩家开会时,龚良玉提了一句。此刻季寒川翻图册,觉得她画得的确不错, 是有底子。但最吸引他的, 还是图中内容。   龚良玉或许只是随手一涂。可她图中的程娟,给季寒川一种感觉:她在看什么东西。   季寒川翻过一张张,沉吟:可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如果按照之前猜的那样, 这个程娟,已经不是真正的程娟,而是从“鬼肠子”里走出的山鬼。   她视线总落在旁边一点。方敏倒是说了,她在东屋时,一直觉得程娟在看自己与兰婆。可这会儿, 结合图中其他东西的位置, 季寒川觉得,至少龚良玉画的这几笔中,程娟没有看厨房与东屋之间那块玻璃。   他想:或许只是龚良玉随手一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也或许……   季寒川想到那个与自己一起经历“黑白棋”, 然后又消失的程娟。   他阖上龚良玉的记事本。身侧一地散碎尸块, 季寒川目不斜视, 把记事本重新塞回龚良玉口袋, 然后去东屋。   兰婆和方婶仍然在这里。   她们半夜被假程娟折磨, 后来假程娟杀人时,两人被捆住。方婶听到隔壁房间出来的痛呼、尖叫,以及渐渐低下去的呜咽与咒骂,心如刀绞。   那不是她的娟儿!   她的娟儿不会杀人!   可她的娟儿又在哪里?   怀抱着这些问题,方婶艰难捱到天亮,外面的打斗声一阵接一阵。然后她知道,假娟儿被制服了。她和婆婆都有伤,所以没有去参加村子里的大会,娟儿却被带走。方婶踌躇、疑惑,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问兰婆:“妈,我仔细想了,是文德和那个学生在山上找到娟儿,然后你帮娟儿收惊……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死死盯着兰婆!   是兰婆说,其他人都在鬼肠子里迷路,只有娟儿可以平安无事。   方婶信了。   她看村长,觉得村长眼下依然人模人样。同样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人,为什么他仍然是“建树”,娟儿却已经被鬼上身?   兰婆看着儿媳,半晌,惨淡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娟儿回来那天,我说过什么?”   方婶一怔。   这才没过多久。山村日子清苦无聊,也没其他事会覆盖记忆。于方婶来说,女儿就是天大的事儿。   所以很快,她回忆起什么。方婶脸色一白,对兰婆说:“妈,那天你问文德,为什么要把娟儿抱回来。你说娟儿醒了之后,自己会回来……”   兰婆沉重叹气。   她是老人,身上有伤,疼痛难忍。方婶见婆婆这样,心中有怨有恨,最多的却是凄凉。   她艰难地说:“妈,之后你帮娟儿收惊。”   “是啊,收惊。”兰婆说。   方婶喃喃问:“回来的,不是娟儿?”   兰婆痛苦,说:“是啊。”   方婶问她:“妈,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   兰婆看着儿媳,见儿媳身上虽痛,眼睛却亮,眼中若有火光。她愤怒,又绝望,想知道自己女儿究竟去了哪里。   兰婆一时语塞。   她回想当初,喃喃说:“起先娟儿睁眼,我真以为,那就是娟儿。”   然而外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那个时候,兰婆心里打了个突。但见儿媳抱着孙女,喜不自胜,兰婆又觉得:或许是我想左了。   只是事实证明,她并未想岔。往后一件件事,都在清晰表明,回来的人并不是孙女。   或许是看出兰婆心思,所以那山鬼也十分横行霸道。在儿媳面前,还愿意装一装娟儿。到自己面前,就肆无忌惮,露出爪牙。   她久久不言,但方婶已经听出什么。她目光灼灼,问兰婆:“妈,你之前——”   之前一次次尿炕,是因为那个占了娟儿身体的山鬼吗?!   兰婆艰难点头。   方婶惨笑:“我竟然以为那就是娟儿。我竟然……你知道,你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眼里恨意越来越鲜明。   她失去了、女儿,总要在什么事情上寄托仇恨。可山鬼强大,昨夜短短接触就让方婶心有余悸。世人多如此,欺软怕硬。她是其中庸俗一人。   方婶朝婆婆扑过去,头发散乱仿若女鬼,“你害死娟儿!你要给娟儿偿命!”   ——这发生在季寒川进门之前。   兰婆在儿媳的手下瞪大了眼睛。她脸颊一点点肿胀、发青发紫,眼看就要憋死。   雨水磅礴,沉重雨声最大程度上激发了人们心中怨气。   季寒川从村长家西屋走出,同时方婶像是被什么伤到。她惨叫一声,身体歪在炕上,最里面一层秋衣被血浸透。   兰婆胆战心惊,看着眼前儿媳。   她不知道,方婶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旁边正有一个纤细影子,哭着看着自己。   程娟不断地叫:“妈!婆!你们不要打,不要打……”   正在僵持,忽然听到开门声。方婶身上疼痛无力,惊恐莫名。兰婆看一眼屋外,隐约见到什么人走去西屋。可这两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允许她们出去看一眼,究竟发生什么。   好在片刻之后,季寒川走了进来。   看着炕上情形,季寒川略觉意外。他想了片刻,叫:“程娟?”   无人应答。   但季寒川觉得,程娟应该在这里。   她有自己的意识,大概是以鬼魂形态存在。现在假程娟既然被抓住——先前在村长家屋顶,季寒川隐隐看到,有一圈人歪七扭八倒在地上,数数数量,大致就是上山失踪那一批——应该正处于虚弱状态。此刻让真假程娟相逢,真程娟或许可以抢回身体。   只是季寒川又有些不确信:假程娟是山鬼,自然属于本局反派。可真程娟呢?   她会是少见的“正方NPC”吗?   还是会在抢回身体后黑化?   季寒川视线扫过炕上的方婶和兰婆。他刚从西屋出来,那边血腥味浓重,是以过了片刻,季寒川难得后知后觉,说:“你们受伤了。”   兰婆状态反倒是好一点。她艰难点头。   季寒川问:“有药箱吗?”   兰婆哑着嗓子,指点季寒川,去找平日里存下的一些伤药。   方婶要干农活,扛起一大家子饮食起居,平时也有受伤,所以常备有药。   可找到药之后,又是一番为难。眼前两个女性,都不像是能自己动手上药的样子。看方婶那样,季寒川琢磨一下程娟出来之前的话,很怀疑“黑白棋”中那些方婶的伤,此刻一下子叠加到她身上。   或许有减弱,让她没有立即死亡。但现在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事情卡在这里。季寒川倒是不太在意,他是Gay,方婶的年龄又足够当他妈,更别说兰婆。可方婶介意。   季寒川没办法,说:“方婶,我知道程娟在哪里。我是说,真程娟。”   方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她压着嗓子,问:“娟儿?你说娟儿在哪?”   季寒川面不改色:“她就在这儿——我是说,她的魂,就在这里。”   方婶觉得他在瞎说。   季寒川看一眼兰婆,快速道:“程娟和我说,她知道你和村长一直……”   方婶脸色忽红忽白。   季寒川:“她起先也是不知道的。那时候还在村长家写作业,后来想想,她写作业的时候,你就在村长家炕上,和他……”   方婶:“够了!”   旁边兰婆听出什么,脸色一沉。   季寒川说:“你当我是医生。实话说吧,您这样的,我真欣赏不来。”   这是实话。   方婶咬咬牙,最终点头。   之后才能处理伤口。季寒川大致看过。他猜想不错,果然是把“黑白棋”中村长在方婶身上造成的伤势弱化。可一层层叠加下来,也不容小觑。他勉强找来干净布料,在几个伤势不太严重的地方上药。然后取了针线,把线放水中煮沸消毒,针用火烧过,再给方婶缝合伤口。   他很正直。在季寒川眼里,手底下是皮肉或是碎布,都没什么差别。   他还有功夫讲话,说:“还是两只手缝起来方便。之前我自己缝自己,那叫一麻烦……成了。”   卫生条件所限,他只能做到现在这样。   方婶之后是兰婆。好不容易收拾好后,季寒川下结论,说:“还得找村里专门的医生看看,是叫德义叔吧?我去找他。你们这样,实在没办法过去。”   只是不知道,老中医有没有在祠堂外那一圈人里。   方婶和兰婆沉默。两人心有隔阂,又不能改变现状。只好躺在一起,虚弱养伤。   季寒川走出屋门,抬眼看一下天色。乌云厚重。   他心不在焉,想:如果我没有在这里,她们两个的结局多半是血流致死。   可季寒川处理之后,方婶兰婆或许还会死,但那得等几天之后,发烧感染、伤口恶化。   他想:或许我阻止了一个小BOSS出现?   季寒川思绪转动,踏入雨中。 第212章 推断   自上而下俯视山淮村, 会觉得整个村落宛若树中年轮。因这样独特布局,加上村中人烟稀少,村支书、吕和韵等人留在老中医家, 胆战心惊等天亮,并不知道外面的动乱。   后来天光乍破,老中医问他们要不要顺便吃个早饭。老中医兴许只是客气, 但村支书等人顺杆儿爬地应下, 又在人家家里拖延些许时间。   期间村支书慢慢和老中医说昨晚经历。老中医听得直摇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村支书叹气。他原本只是想倾诉,可说着说着, 昨晚的恐慌又浮上心头,喃喃说:“我只怕外面已经开始不太平。”   老中医家,前院院门阖着,屋子门倒是打开。虽然天冷,可昨晚的事多多少少给了村支书一些心理阴影。所以他宁愿让寒风刮面, 自己坐在门边, 看雨听风。   老中医听了他这句话,说:“这倒是。”   吕和韵察言观色,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比起村支书夫妇,他更多注意力放在老中医身上。吕和韵思忖:之前已经知道, 村支书夫妇说到底都是外来客。一个大学生村官, 一个支教老师, 两人意外结缘。但看样子, 他们并不打算在此扎根, 总有一天要回山下。   平日里,他们是山淮村一份子。但说到底,有些事,或许只有村中老人才知道。   吕和韵想了想,问:“德义叔,以前村子里有这种事儿吗?”   村支书诧异地看他。   在他想来,昨晚自己一行人的经历已经是不可思议,宛若撞邪。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时时发生。   让他惊愕不已的是,听了吕和韵的话,老中医乜斜他一眼,敲一敲手上的烟袋,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回忆。   “是啊,有没有呢。”老人沙哑的嗓音道。   吕和韵吞了口唾沫。他联想起之前自己在村中打听的事儿,关于山神祭、关于“吃饱了”就不作乱的山神。   老人沉吟片刻,说:“那是好多年前了吧。”   村支书意外。   几人正要听老中医继续说,忽然听到一声“吱呀”。他们一起往外看去,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推开前院门,打着伞,走入院里。那人个子高挑,从雨幕里看去,身上仿佛湿淋淋的,也不知打伞有什么作用。   等见了村支书等人,对方脸上显露出一丝惊讶。   而村支书等人在短暂欣喜之后,立刻化作新一轮惊惧: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吕和韵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在这之前,他默认韩川已经死亡。加上昨晚的事,此刻韩川忽然出现,给他一种不妙预感。   至于村支书,他瞬间联想到程文,还有仍然躺在自家床上的可怜喜鹊。他手臂上固定着木板,战力不足,但还是下意识往旁边侧了点,护住妻子。   季寒川颇有兴味,看着这一幕。   他走到屋檐下,收了伞,说:“我没死。”一顿,“进了一个小副本。”   吕和韵眯了眯眼睛,原本紧绷的心弦松下一些。   韩川说了“副本”。   虽然此前也有玩家死亡、被游戏生物披皮冒充的情况,但在那些情况中,游戏生物对玩家身份的认知是随当场设定。换言之,如果此刻韩川已经被掉包,那他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西城大学研究生,来此进行评估任务。   村支书没听懂季寒川说了什么。   不过他看到吕和韵已经上前,拥抱季寒川一下。   这动作有点夸张,更类似于在NPC面前作秀,也是帮季寒川证实身份。村支书仍有疑虑,只是眼前场景,到底冲散了点他的恐惧。   季寒川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刚刚上楼看了看,发现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在祠堂那边。”   吕和韵一愣,意识到:昨晚果然出了很大的事。   但他正要开口,季寒川又打断。   季寒川转头看老中医,语气里带上焦灼,“方婶、兰婆她们两个都受伤了,我简单给她们包扎了下,但也没办法做其他处理。能请您去看看吗?”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吕和韵、村支书反应片刻,记起这一切的开端,程娟,正是方婶女儿。他们抱着一肚子问题,听老中医神色严肃,问季寒川方婶、兰婆伤势究竟如何。季寒川说:“血刺啦胡的,方婶肚子上好像被什么咬了,扯了一大块儿皮下来。我给她缝了下,不知道有没有用。”   老中医:“缝?你怎么缝的?”   吕和韵也有点震惊,觉得韩川胆子太大了,这不是明晃晃地吸引NPC仇恨?万一方婶被他缝过之后死了呢?   季寒川说:“条件有限,不过棉线煮沸消毒过……”   五分钟后,老中医锁上家门,拎上药箱,一行人在雨中往方婶家走。   道路上,季寒川才问起,村支书和吕和韵这边究竟发生什么。   而那边两人也想知道,季寒川昨天失踪,到底是去哪里。   季寒川给吕和韵打了个眼色。吕和韵明白:有些话,可能不好给NPC说。再说,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懂。   所以他很配合,先讲村支书家里的事儿。村支书听着,也不曾反对。   这一路不长不短,因地面泥泞,所以能说很多话。期间经过路口,看向祠堂方向,几人倒也发觉那边的确站了许多人。但季寒川说,“我怕方婶撑不住。”   所以权衡之后,他们还是继续赶往方婶家。   吕和韵讲完,又提到老中医被季寒川打断的话头。他直接问:“德义叔,你说几十年前出过这事儿?”他没有给老中医把话收回去的空间,直接定性,然后进一步追问,“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老中医抬眼看他,深深皱纹下,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吕和韵心里打了个突,但想到旁边还有两个NPC、一个玩家。不管怎么说,自己至少能跑得过村支书老婆。而且这会儿是白天——   雨水从耳边滑落。   老中医慢慢说:“娃子,你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吕和韵有种被恐怖生物盯上的感觉。   他清晰感受到,随着老中医这句话,自己胳膊上鸡皮疙瘩全部暴起,脸颊跟着发麻。   这一瞬间,吕和韵有种退缩的冲动。然而季寒川插话进来,语调带着股让人牙痒的散漫,说:“德义叔,你就说说呗?”   吕和韵转头看他。   此刻离得近了,他忽然发觉,韩川身上,好像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先前,他觉得季寒川身上大片暗色是雨水淋湿。可此刻,吕和韵缓缓眨眼,视线在季寒川衣服上缓缓滑过。   是血。   他蓦然意识到。   季寒川的衣服的确让雨淋透了,可他身上不止有雨水。   还有大片大片,已经凝固了的血渍。   这让吕和韵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韩川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吕和韵扪心自问:如果我陷入了和韩川一样的境地——   我又没有能力逃脱升天?   大抵是季寒川的语气太从容,冲散了先前僵硬的气氛。德义叔又转回脸去,成了那个带着点迷信,可平日热心为村里人看病、治头疼脑热的老中医。他慢吞吞地陷入回忆,说:“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季寒川问:“德义叔,您今年多大啦?那会儿您是小孩子呢,还是中年人?”   老中医摇摇头,说:“老头子我都七十五咯。”不过话说回来,村子里有的是比他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兰婆的年纪更是没人记得。只是但凡数起岁数、论起排行,总要把兰婆放在第一位。   他回想,说:“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娃娃。”   吕和韵猜测:“难道是饥荒那几年?”   之前被灌了一耳朵“山”吃得饱、吃不饱,所以眼下,他第一反应,还是和“吃”有关的年份。   季寒川却摇摇头。   他没有开口。   吕和韵起先疑惑,后面自发地理解:那天,说是战乱年代,“山”总能吃饱。这么看来,饥荒时遍地饿殍,对“山”来说反倒是一顿又一顿美餐。   老中医想了半天,最终说:“我不大记得。”   两个玩家:“……”   “但是,”老中医道,“我还记得啊,那年,村子里办山神祭……”   说着说着,几人已经到了方婶家门口。   老中医咽下之后的话。村支书不明所以,仍然要追问。可接下来,就是老中医去东屋看方婶与兰婆的伤势,村支书有些尴尬,不好进门。他老婆主动提出,自己是女人,做事方便。于是老中医准许她加入,一起给兰婆、方婶看伤。   剩下三个大男人等在门口。片刻后,村支书老婆出来说:“德义叔说,你缝得不错,但有的地方还得再处理。他那边有消炎药,给方婶、兰婆吃了,能好。”这么小声说了一会儿,又道,“去烧点水,有用。”   季寒川与吕和韵一起表示,自己不会干农活儿。   村支书狐疑,觉得这两人是有意支开自己,韩川之前不是还说他煮了棉线吗,怎么转眼又不会干农活儿了?但他还没说什么,老婆就推了他一把,说:“快去!”   村支书只好离开。   这之后,季寒川和吕和韵终于有单独讲话空间。吕和韵说:“韩川!刚刚德义叔那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笑了下,说:“你真猜不出来?”   吕和韵脸色难看。   他当然猜出来了。   甚至猜到很多背景故事。   显然,当下,“山”又饿了。   按照传统,村民们会为“山”提供牲畜血肉。但这是一场游戏,所以牲畜血肉不会有用,最后的落点,还是人肉。   现在已经是游戏第四天。但按照时间严格划分,其实还处于第三天之中。   他说:“最迟第六天晚上,村里人会对我们动手。”   他们是外来者。当牲畜血肉不够用、之前死者的血肉亦不够用时,总会有人恍然大悟,领悟神意,知道程娟等人被山鬼附身下山,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山”捕猎。   村里人,一大半都是本家,祖宗排位放在一起。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和程家有姻亲关系。   可来这边调研评估的西城大学师生不同。他们死了,村庄重回风调雨水。雨水会冲走所有痕迹。 第213章 提前   在村民角度来看, 这会是一笔皆大欢喜的好买卖,不会伤了邻里和气。   此地宗族势力复杂,即便后面警方来查, 面对村民们众口一词,也不一定能找出多少线索。   毕竟有这么大一场雨。   他们不知道这一切只会经历七天,不断轮回。死人是真的, 从山上下来的大人小孩突然失心疯、开始杀人是真的, 老人们孩提时代的经历也是真的。   吕和韵低低“嘶”了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想着,这么久都没死人, 这局是不是摇到了‘简单’?这么看……”   季寒川有点意外地看他。   吕和韵被他盯着,毛骨悚然,忍不住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寒川说:“你去西屋看看。”   吕和韵一个哆嗦,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他已经经历过很多了,按说眼下场面不值得忧虑。前后都有路, 季寒川还是诺亚方舟的人, 能从“小副本”中脱身。   即便接下来真的有什么危险,多半也能应对。   可季寒川的眼神,让吕和韵有种无端联想。玩家和玩家应该是一路人,他们看NPC的时候, 总是带着点轻蔑, 以及“要怎么利用”的思索。哪怕有玩家真的道德水平很高, 不随意推NPC挡刀, 在他们眼里, NPC和玩家仍然是不同的。   可韩川——   吕和韵冒出一个念头:   他看我的时候,和他看村支书、看老中医……看所有村中村民的时候,眼神没什么不同。   他勉强应一声,到底想要了解眼下状况,于是去了西屋。   片刻后,吕和韵同手同脚地回来。   他问:“还有谁知道?”   季寒川朝东屋、厨房的方向抬一抬下巴,说:“可能只有他们不知道。对了,村长家那边,”他简单说了之前的情况,“也不知道现在消下去没,总之先别进人。”   吕和韵神思不属地答应,而后问起季寒川昨天到底经历什么。   季寒川这才有功夫和他分说。   这边倒算气氛融洽。可村子中心,望着混入雨水中的血液,最初的混乱后,村长惊惧之下,想起当初从自己父辈口中听过的传说。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说:“别跑!都回来,都回来——”   村民仍然慌乱,像是一群失去了头领的羊。   他们盲目地、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奔跑。   羊群四散。   混着血液的雨水流到村长脚下。这是他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女人,虽然两人之间有很多矛盾、争执,但都掩盖在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之下。再者说,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足以撼动村长在山淮村地位的秘密。村长虽然惊骇,但他心里已经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她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妈……   这么一想,村长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这婊子,在评估组马上要到的时候把自己老娘开了瓢,这会儿又不明不白地死了!   村长好像看到荣华富贵里自己越来越远。   雨水把他的话带到其他人耳中,这群盲目的羊终于找到归属。他们朝村长挤来,一张张脸急切地、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他们七嘴八舌,问村长要怎么办。春燕死了,那么多人死了,怎么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沉浸在恐怖之中,极度恐惧带来的生理性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从脸上的沟壑蜿蜒流下。   在这样的骚动中,西城大学师生成了彻彻底底外人。谷老师安抚学生几句,忽然发觉,学生们的眼神似乎落在别处。   他跟着看过去。   见到一个身上穿着破旧的、脏兮兮的棉衣,打着一把骨架裂掉的伞,手上牵着两条麻绳的男人。   麻绳上拴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是男人的妻儿。   他们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在原处站了多久。这会儿,男人迈动步子,走向那群被捆在青石板中间,晕厥过去的“疯子”。   村长并未留意。   西城大学师生冷眼看着一切,见那痴痴傻傻的女人、小孩儿抬起被捆住的双臂,艰难地指向那些人,嘴巴里似乎在说什么。他们脸上太脏了,雨水冲刷,都能带下很多污垢。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听了,似乎很愤怒。他抬起手,猛然扇向女人。女人身体一歪,直接被打到地上。旁边站着的小男孩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蹲在程娟面前。   程娟脸色惨白,闭着眼,嘴巴里含着雷击木。   男孩搓了搓手。他手背上都是鼻涕凝成的痂,这会儿趁爸爸对妈妈又踢又踹,没有人注意他,他抬手,去摸程娟的脸。   当下场景,人群被一分为三,各有所为。   在看到男孩动作时,方敏瞳孔一缩,但齐建明拉住她。   方敏扭头,怒道:“你——!”万一程娟醒来了呢?!   齐建明简要道:“其他人天亮就晕,程娟应该也差不多。看看那个智障小孩儿到底要做什么。”   方敏恨恨看着他。   齐建明皱眉,视线不着痕迹地在旁边那群村民身上扫过。他说:“方敏,不要冲动。”   方敏看懂了他的暗示。   不会有事的。   程娟就算真的醒了,也有村民们挡着。   她狠狠瞪了齐建明一眼。昨晚龚良玉的死、自己与程娟的缠斗,让方敏对这一局里其他玩家有了异样看法:虽然有雨声遮挡,但自己那么拼命呼救!拼命大喊!可没有一人应声。   他们对龚良玉的死作壁上观,对自己遭受的苦作壁上观!   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理智上,方敏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其他玩家抱有什么期望。   但玩家们之间偶尔帮帮忙,总应该是相互的。   她不再说什么,脸色渐渐冷下去。接下来,其他玩家要是遇见问题,自己也会作壁上观。   他们这会儿看,才发觉,男孩对程娟的脸没什么兴趣。方敏心中一紧,明白:他果然是要掏那块儿木头。   等木头掏出来了,程娟歪在一边。男孩抱着木头,痴痴地笑一笑。随后,他手腕上缠着的、帮他双手都捆住的绳子猛然一扯,男孩被提溜起来,他父亲嘴巴里骂骂咧咧,说:“带你们出来,真不会有好事儿!”   正说着,忽然有人叫他。   是其他村民。   终于有人注意到,这奇怪的一家三口刚刚在那些被山鬼附身的人——眼下,村民们已经对他们有了特定称呼——身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有人喝到:“快走!和你没关系。”   这家疯子,只要不给这边添麻烦,就是最大的贡献。   男人能在妻儿面前耀武扬威,可在更多人面前,他的肩膀耷拉下去,迅速离开了。   而村民们仍然残留惊惧,有人问村长:“建树,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问话的人五十多岁,和村长一个辈分。   村长沉重地说:“如果不信我说的,就问问信叔、志勇叔……”他叫了几个老头,“叔,你们说呢?”   于是老人们又成了人群中心。   村长说:“还有兰婆、其他长辈。”他苦涩地说,“我怎么能编出这种事儿骗大家?从前我爸和我说,我也只以为是编来吓我。可现在的情况,明明,明明,唉!”   村里其他人沉默。   终于有人试探着问:“如果真的是山神发怒,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提前举办山神祭?”   村长缓缓说:“我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兰婆受伤了。”   有一个解决方式之后,人群显然松了口气,渐渐又开始七嘴八舌,不再一味沉寂、只等他人出头。   “山神祭的时候,山神会附在兰婆身上!以往都说,兰婆被附身之后,身体更好,吃嘛嘛香。现在她被山鬼砍伤了,不是更应该提前办礼?这样子,兰婆才能康复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精神一振。他们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建树,我怕高兴、斌娃他们到了晚上再发疯,我们制不住啊!既然要办,就快点办吧?”   村长咬咬牙:“行,”他视线隐晦地扫过西城大学一行人,“大家也不要太担心,事情可能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各家回去点点,家里的鸡鸭牛羊,有多少数,全部报上来。我回去看兰婆,今晚,就办祭礼!” 第214章 NPC   村长好歹还记得西城大学师生,没把人晾在雨里。   只是这回, 他再拿不出之前招待评估组的热情, 只干巴巴地愁苦着一张脸, 把刚刚村子里的决定告知谷老师。   除去留在村长身边的一些德高望重、有资格“共同商议”的老人之外, 其他人已经散开, 回家统计牲畜数量。又留下几个人,待在祠堂里, 守着昏迷的山鬼。   村长说的时候, 谷老师听着对方的话, 嘴巴紧抿。   他不赞同这个决定。   以谷老师过去几十年养成的三观来看,村里出了这种惨事,当然要报警。   但他是成年人,有分寸, 会判断。村中人俨然已经陷入某种奇异狂热,坚定地要走他们认定那条路。从兰婆给程娟“收惊”,再到现在村民的反应……谷老师觉得,这一切, 明显与村中某些传统信仰有关。   这年头, 莫说山淮村是个闭塞山村,就是富庶些的平常村落, 甚至城市,都各有各的迷信。   此外, 谷老师听方敏说了昨晚的事, 刚刚更是亲眼看到村长老婆骤然爆炸。前者还算了, 没有亲身经历,方敏表现出的惊恐程度也不太够,所以给谷老师带来的刺激有限。后者,就真的让谷老师认识到,冥冥之中,有什么科学之外的东西在起作用。   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直接爆开!到现在,尸体碎块仍然散碎落在青石砖上。   最可怕的是,他这群学生,竟然一个个冷静得不行。   谷老师不得不从村民的反应中寻找安慰。在他看来,村民们的惊恐、慌乱乃至反胃呕吐,才更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可他又不赞同村民们用一场祭礼,解决问题。   真的能解决吗?   谷老师审时度势,闭上嘴巴,不妄图干预。   他决定随波逐流,不发表任何意见。   从师德上说,自己要保护学生,不让学生涉险。   从自私角度来讲,学生都是成年人,有的甚至已经成家立业。自己又不是护崽老母鸡,他们是死是活,似乎和他谷某人没关系。可这会儿若对村里人做法提出异议,无异于主动当靶子。深山老林,又下了几天雨,一脚踩进泥地里,膝盖以下都能被埋上。谷老师左思右想,觉得光凭自己,绝对跑不出去。   所以一定不能和村里人撕破脸。只要他们能笑脸迎人,就什么都不反对。至于心里怎么想,还是憋着。等天晴、下了山,再做计较。   抱着这样态度,谷老师回答:“也好。之前就说,要看看这边的传统民俗。”   村长脸皮抽了抽。他大约想露出一点笑,可实在笑不出来,最后说:“那先去找兰婆。”   一群人乌泱乌泱,往兰婆家去。   两拨玩家重逢。   老中医已经大致处理好兰婆、方婶剩下的伤口。兰婆那边还好,都是假程娟干的。或许是抱着慢慢折磨心态,假程娟给兰婆造成的伤看起来恐怖,但都不算太深,季寒川之前的处理就足够。比较麻烦的是方婶,老中医一看,就皱眉,说:“这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端详片刻,“有大虫下山了?”   方婶虚弱,说:“不知道。”   老中医就叹气,想到什么,不再多问。他教村支书老婆给方婶擦身、上更合适的药。一番处理之后,好不容易结束,出门喝口热水,村长等人迎面而来。   “德义叔?”村长惊讶。   “建树啊,”老中医倒是老神在在,问:“这是?”   村长压低声音,说:“我准备提前办山神祭。”   老中医脸上看不出意外,视线从村长之后的几个老人身上扫过,隐晦地问,“你问过志勇他们了?”   村长说:“我爸之前给我讲过,”声音更低了,顺便推了老中医一把,“这事儿要和兰婆商量,咱们进去说。”有些话,不能透给外人。   除了西城大学师生,村支书夫妇也被归入“外人”。面对自己工作搭档,村长客客气气,说:“文德,昨晚的事儿,你也辛苦了。这样,我们要商量事儿。方婶不方便,春燕又,”说到这里,村长才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老婆死了,自己应该表现出一点悲痛,“……唉!”   村支书还不知道村长老婆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是一番解释。   等听完,他久久无言。村长说:“让华月帮忙做点东西吃?你也给华月帮帮忙?”   村支书答应。他知道村长要支开自己,但现在村支书心里很乱,他也想和老婆谈谈。   夫妻二人进了厨房。看东屋与厨房相连的小窗子,这会儿却是被床单盖上了,什么画影都透不过来。   另一边,堂屋,西城大学评估组。   谷老师等人经历了和先前吕和韵一样的惊讶。季寒川解释几句,玩家们迅速弄懂,心理活动也和吕和韵类似。当下情况,没人追根刨底。   谷老师那边比较麻烦,季寒川想了想,提到一个山淮村内学到的名词:“可能是‘鬼肠子’?总之,是在村长家里鬼打墙。”   谷老师还是晕晕乎乎:在山上鬼打墙可以理解,科学也有解释,因为两只脚迈出距离不同所以一不留意开始转圈……可村长家院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了,这怎么鬼打墙?   季寒川只好叹气,说:“我也不知道。”   谷老师到底抱着疑问。可他反倒接受这个说法,不再多说什么。   方婶家大堂没有暖炉,实在冷。加上先前淋雨,柯昙、侯学义嘴巴都有点冻紫。侯学义忍不住说:“谷老师,咱们要不然给村长说一声,先回村长家?”   他有意无意扫一眼西屋。   某种程度上讲,“游戏”里最让玩家们放心的东西,可能是尸体。   前提是他们清楚知道,在当场设定下,这些尸体不会复活。   谷老师自发地理解,觉得侯学义这会儿这么说,是对西屋里龚良玉的碎尸有忌讳。   他叹口气,却听韩川阻止,说:“谷老师、猴子,还有点事儿,我要告诉大家。”   所有人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季寒川唯独看一眼谷老师。他心下权衡:玩家们留这个NPC,是觉得然后与村长明面冲突时,谷老师可以缓冲。于季寒川来说,缓冲与否倒是其次。不管谷老师有没有具体“作用”,自己都会尽量能捞一个是一个。问题是,如果把“村长杀了他妈,尸体和你们睡了三晚上”一事告诉谷老师,他会不会崩盘?   季寒川从来认为NPC也是人。   这并非只是一个主观态度,而是有客观支撑。在宁宁诞生,季寒川与邵佑联系上以后,邵佑断断续续给他讲了海城发生的改变。   这种沟通很艰难,要绕过“游戏”监控,所以很多话,邵佑需要一语双关。好在季寒川与他在一起十年,默契非常。哪怕邵佑是借宁宁之口讲话,又考虑宁宁能量不足、时不时需要“充电”,否则就要“死机”的状况,最开始那段时间,一场游戏中,只能与季寒川讲不到十句话……他们还是坚持下来。   邵佑说,季寒川离开海城后,海城开始了第一轮游戏。   所有未被“游戏”污染的人都被囊括其中,最终通关者十不存一。活着的人成为玩家,进入下一轮;死去的成为NPC,一次次重复既定命运。   至于邵佑。他和其他早已被污染、吞没的人一起,成为游戏生物。   而在第一轮游戏之后,玩家们离开当前场地,“游戏”进行复盘,并且从海城的过往与未来之中拆出无数小场景,搭建成新的场地。季寒川经历过的“海城一中”是其中之一,而邵佑被“游戏”分配过去,成为关底的“祂”。   这些被拆分出的游戏里,NPC同样是那些在第一轮中死去的人。他们不止失去了“当下”,也和整个世界一样,失去未来与过往。   在能与季寒川联络之后,邵佑发觉,自己能从寒川斩杀的游戏生物身上汲取能量。   通过宁宁。   这条传输线很脆弱,但一场场积累下来,邵佑还是慢慢成长。他试着突破一个个游戏场地之间的壁垒,去其他时间、也是其他游戏场地中的“自己”身上。   然后成功了。   邵佑由此认识到,不是所有场地都会被一次次重启。他曾与季寒川开玩笑,说“游戏”好像也懂得绩效考核。如果一个场地产出的恐惧、绝望太少,那这个场地就会被永久关闭。   所以季寒川清楚、明确地知道:NPC也是人。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与邵佑的这场旅途真的有尽头,“游戏”在未来某一天离开地球,混乱的时空恢复。到那时候,经历过无数苦难的玩家、一遍遍重复绝望与死亡的NPC,他们真的可以重回正常生活吗?   只是这些毕竟还是太遥远了。   身边苦难太多,有时候季寒川会有意警告自己,不要想太远的事,先解决当下的麻烦。   面对谷老师,季寒川的考虑是:作为“人”,NPC拥有人性上的所有优点、缺点。甚至因为他们只有本轮记忆,所以这些优缺点会更加“人性化”,不像玩家,容易偏向某个极端。不管是像诺亚方舟成员那样圣母过头,还是直接上手搞事、唯恐天下不乱。   现状很明显,完全是按照季寒川、吕和韵的推断在走。今晚拿鸡鸭猪羊祭山神,一定不会有用。村民们愈加狂热,一定会有人提出用上碎尸。以“游戏”出题角度判断,碎尸可能会起一点作用,像是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勾引村民们,让村民对玩家举起屠刀。   吕和韵之前猜,第六天晚上,村民们会对玩家动手。   季寒川的想法也差不多。   嗯,村子里布局奇特,倒是很适合打游击战。   他扪心自问:我现在告诉其他人,这么一来,今晚玩家们肯定会各自找借口不在村长家睡,这对心里有鬼的村长来说,几乎等同于撕破脸。玩家之间倒是有默契,能走到这一步,再蠢也知道演戏。村长鼻子前面吊着胡萝卜,或许能容忍一天、两天,心怀侥幸,觉得玩家们并未发现箱子里的尸体。   但谷老师呢?   季寒川觉得,恐怕谷老师自己都没察觉,他已经在下意识躲避刚刚一起出去的其他人了。   联想他们在外经历的事,季寒川认为,谷老师的心里承受能力应该不太好。   他大约没法在村长面前撑住、不说漏嘴。   所以为了让大多数玩家活下来、也为了让谷老师自己活下来,还是把“和村长沟通”的任务全权交给其他玩家们吧。   电光石火间,季寒川脑海里飘过这些念头。   他侧头看齐建明。   齐建明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会意,抬手,直接从背后敲晕谷老师。   倒下去的瞬间,谷老师眼睛睁大。他察觉到了颈上疼痛,可是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分辨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215章 方婶   谷老师身体倒下去。   齐建明顺手扶住他,倒是没让人直接滑到地上。   他把谷老师拎去旁边招待人用的旧沙发上, 然后回来, 问:“现在能说了吧?”   没了谷老师, 玩家们之间的气氛也悄然变化。石弘济揉了揉脖子, 顺便给身体做拉伸, 关节处“噼里啪啦”作响。他感慨:“早该这么干了!”   季寒川说了自己昨天的经历。   他强调两件事。一,齐建明等人猜的没错, 村长的确会变成“猫”。   二, 老太太已经“醒了”。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重新睡回箱子, 但其他人最好不要以身试法。   侯学义听到一半,脸绿了。听到后面,脸直接白了。   他忍不住说:“不是吧,一个屋子, 两个死路?!”   听起来还都很凶险。   季寒川想了想,回答:“你们人多。”   侯学义噎住,无言以对。   他有种诡异的“你说得对”感。是啊,人多, 甚至还附送一个NPC, 这不就是“此处危险,所以多给几次试错机会”的意思?   只是放在玩家个人身上, 自己在“试错”环节中扮演什么角色,就看个人了。   齐建明考虑更多。他问季寒川:“你刚刚说, 和‘猫’交过手?”   季寒川简要回答:“是。但方婶在那个地方死了三四次吧, 现在身体伤成那样。村长老婆死的次数更多一点, 十七八次,直接死了……所以,我弄死的‘猫’,应该也只是一个弱化版。”他一顿,总结,“我不觉得,玩家有能力杀猫。”   除非借助外力。   当下,季寒川已经再考虑,要如何选择、利用“外力”。   但这些话,他不打算与玩家们细说。   齐建明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这么问季寒川,只是想自保。但杀一个游戏生物,对齐建明而言,付出太多,又收益太少,勉勉强强只有“弄死之后不用担心它之后再添乱”一个好处,不值得做。   他客气地说:“谢谢,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   石弘济则琢磨:“村长应该不知道自己半夜会变样吧?也不知道这两个事儿,哪个对他刺激更大一点。”   侯学义哆嗦一下,说:“哪个我都不想让他知道。”   石弘济眼珠转了下,转头看谷老师。   齐建明:“你还想用他?”   石弘济:“不用白不用呗。就说村长老婆死了,村长应该没什么精神再接待咱们。你想想,他又不做饭,我们吃什么?这不是个好借口吗。”   齐建明沉吟,“也对。”等谷老师醒了,就这么说。   玩家们这边商量好,另一边,村民们陆陆续续上门,来汇报自家牲畜情况。   其实各家有多少鸡鸭,各家人原本就知道,并不用特地回去再数。村长先前的要求,隐藏含义在于:为了村子,你家愿意出多少?   村长从东屋出来,看到歪在沙发上的谷老师,有点意外。   石弘济负责应付。他欲言又止,说:“我们也是最近这两天才知道,谷老师可能有点小毛病,总是会……嗯。”   村长收回视线,“哦”了声,匆匆去忙。   这种具体筹备工作,村民倒是没有特地向玩家隐瞒。玩家们听着,知道有村民是敲过村长家门,甚至进去看了一圈,发觉没人,才跑到方婶家。他们听着这话,看一眼季寒川。季寒川没什么表情。   但玩家们不敢因此觉得,韩川先前那话是编出来蒙人。   毕竟是第四天,没到游戏生物最凶的时候。   方敏愈发恨恨,不住想:如果那棵树没有被砍呢?那我哪用这么提心吊胆!   等到下午,谷老师悠悠转醒。玩家们都看出来,他对之前的突发昏迷抱有疑虑。但谷老师什么都没问。   更晚一点,村里人商量到细节上。村长叼着烟斗,说:“按说是要挂灯的,可现在这天气,挂了灯,也亮不了几分钟。”就会被雨水打湿、打落。   他想了想,“只给祠堂挂灯吧。”到时候,灯在屋檐下,虽然一样风雨飘摇。   方婶伤得很重,不能下地。   可她忧心女儿,总惦记着那个学生之前的话。说娟儿的魂儿就在自己旁边。虽然他直白说起,女儿知道自己和村长偷情,这让方婶很难堪。可最终,还是对女儿的惦念冲破一切。在村长等人商量事时,她主动表示,想找那个叫韩川的学生问点事情。村里过来帮忙的其他女人听了这话,觉得诧异,先去问了问村长。村长皱眉,心怀疑虑。但想了想,觉得方婶应该知道分寸,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所以到底点了头。   季寒川又见到方婶。   兰婆已经被扶走,说要给即将开始的山神祭做准备。这会儿方婶家西屋中,只有她和季寒川两个人。   门关上,方婶急切地问:“娟儿还在这里吗?”   季寒川沉默。   灯影昏昏,他打量方婶,没有回答,反问:“程娟到底是从哪里抱来的?”   方婶一怔。   季寒川气定神闲,看着她。   方婶咬咬牙,“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寒川回答:“她的一些表现,让我比较意外。”   季寒川一直认为,既然“游戏”的最终目的是挑动玩家的情绪、制造更多的负面极端感情,那里面的很多事,是不能用平常逻辑判断的。   为什么深海里会有一个能控制人心神的大章鱼?   为什么山上“山神”爱好是吃人?   为什么“黑白棋”里出现的NPC是那五个人?   没有理由嘛。   但季寒川又觉得,如果方婶在之前的一个个院子里总是普普通通被杀死,村长老婆更是死得一塌糊涂……那程娟为什么不会死,反而能反杀村长?   他用出题人态度考虑。很明显,村长和那个箱子里的老太太相互对立,“黑白棋”中生路就是在唯一一个炕上有箱子的院落待到最后。   那程娟呢?她有什么必要作为“特殊存在”出现在那里?   季寒川思来想去,觉得倒是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为了告诉玩家,程娟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这甚至可以和前面的众人失踪一事联系起来。能自己走出“鬼肠子”的程娟、村长,是村子里两个异类。可惜程娟提前被找到、抱回来,反倒让山鬼侵蚀心智。   方婶嘴唇颤抖。   她问季寒川:“你知道什么了?”   季寒川滴水不漏,“那要看,你愿意让我知道什么?”   方婶颓然。半晌,她才说:“娟儿总是我的女儿。”   季寒川耐心等她下一句。   方婶说:“那年,妈,就是我婆婆,她忽然问我,想不想要小孩儿。”   季寒川应一声,不打断。   方婶:“……我哪儿敢想小孩儿啊,我连自己男人都留不住。娟儿和你说了?我和建树那事儿。我男人不回来,可我和建树做了那么多次那档子事儿,我就是一次都怀不上!之前去山下检查,那边医生说,我子宫有问题。”   她喃喃说:“怀不上,那就算了,抱个孩子回来,一样是自家香火。但妈说,不用,我的缘分在后面呢。我就等啊,等啊,等的都要忘了,妈忽然那么问。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给我指了条路,说那年元月初九,穿红衣裳上山,到了第一棵核桃树下面,然后闭着眼睛,往左走三百步,就能捡到一个娃儿。” 第216章 山上的   “那会儿刚是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我男人回来一趟, 第二天就走。我知道, 他在外面是有个‘家’, 那家的女人比我好, 会操持, 还能生娃子。那几年,他总是问妈, 要不要把她接到山下享福。妈说, 她的命根儿在山上, 下去了,就捱不过一个冬天。”   方婶像是陷入什么漫长回忆。   她身体还很弱。仍然在疼,刚刚方敏问老中医,说自己有止痛药, 原本是来例假时用的,这会儿方婶能不能用得上?老中医倒是点头了,但补充,说方婶伤成那样子, 吃药恐怕没用。   不过眼下, 季寒川觉得,以方婶的身体状况, 她能说这么多话,也挺厉害。   他想:可能因为这段是重要剧情, 所以怎么着都要说完吧?   心思转到这里, 季寒川有点被自己逗笑了。他站在炕边, 侧着头,灯光照在脸颊轮廓上,勾勒出一种奇异俊美。只是方婶不曾留意。   她五十多岁了,这会儿一门心思,回想从前,语气里仍能听出对丈夫的怨怼,好像在说:你在外面有家,可我也有其他男人。   方婶:“妈对我说,也是怪了,她的儿子,反倒不信她那些术法。让我说啊,国强他就是在山下花花世界呆惯咯,看不上我们这些山里人……后来,他连过年也懒得回来,不愿意装样子,好像妈没他这个儿子。”   方婶在村子里,其实没什么朋友。其他人同龄女人惯爱聚在一起,扯东扯西,但话题总离不开儿子、甚至孙子。方婶与她们格格不入。   方婶:“那个冬天啊,雪下的特别大。我听妈那么说,起先不信。天那么冷,一个小娃娃,不得被冻死在山上?可妈的话,总是对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惆怅,思绪一下子转回几个小时之前,自己与婆婆就是在这张炕上大打出手。准确地说,是方婶单方面打兰婆。   但后来知道女儿还在,兰婆又是山神祭的关键人物,方婶气性就消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兰婆心里有没有怨气,这就不是方婶会考虑的事。   她说:“我那天,起了个大早。妈说要红衣服,可我已经几年没买过衣服。为这个,还特地出山赶了一次集。也是巧了,那天一出门,还没上山呢,就又开始下雪。我寻思着,这样不行,就加快步子。学生娃,你不知道。咱们这儿山上,虽然几年都没人见老虎,但真的有狼。我小时候啊,邻居家的孩子有被狼叼走的。几年前,村子里走失了个娃娃,没准儿也是被狼咬死了。”关于此事,村里众说纷纭,有人觉得娃娃是掉到山崖下,也有人抱着方婶这样看法。只是整体气氛使然,那会儿倒是没有人提“鬼肠子”。   季寒川说:“也可能和这回一样,在‘鬼肠子’里迷路。”   方婶眼皮跳了跳,“……也是。”   她发散思维:想来“山”的确饿狠了,一年到头,都没有零星人肉塞牙缝。几年前,好容易逮到一个娃娃打牙祭,勉强捱了几年。到现在,又饿得发疯。   季寒川有点好奇,问:“当时怎么没有人提?”   方婶叹气,“‘山’要吃人,总不能只吃一个。再说,要不是娟儿、高兴……所有人一起发疯,你当人人都信‘山鬼’啊?”   毕竟二十一世纪了,大伙儿平时上山下山,都爱刷抖音。虽然多多少少心怀忌讳,但唯物主义教育也起了点作用,村里读过小学的人不少。   只是这次发生的事太过骇人,这才让沉寂了多年的老旧传说在村民们心中复苏。   季寒川听明白了,客客气气说:“你继续。”   被他这么一打岔,方婶有点忘掉自己想说什么。她停顿片刻,才接上:“……我一路走,一路数。那种天气,树叶都掉光了,我就生怕自己错过核桃树!可走着走着,你说怪不怪?我突然听到一个娃娃哭了声!原本都走迷糊了,可这一声过来,我一个激灵,往旁边看,正好是核桃树。”   方婶:“打那会儿起,我就想着,看来我和这娃娃真的有缘。当时还琢磨,也不知道妈是怎么算的,知道那天会有人丢掉自家小孩儿。我见到娟儿之前,差不多就想到了,那多半是女娃,没准儿还有点胳膊腿儿上的小毛病。可后来真见了娟儿,检查一下。你说怪不怪?这娃娃在雪地里,身上就裹了几件脏兮兮的旧衣服拼成的百家衣,我看着都冷,可她不冷,还笑嘻嘻地冲我挥手。我一摸,觉得小娃娃还挺有劲儿,也没什么毛病,看来能养活。所以把娟儿一抱,就这么下山。学生娃,你说人心怎么能那么坏?不想养女娃,也能放话出来啊,娟儿健健康康的,根本没病。她这样的女娃,肯定有人愿意抱走自家养。可就这么把娃娃丢在山上,那是打着直接冻死娟儿的主意!”   说着说着,方婶的情绪倏忽激动。她捂着嘴咳嗽片刻,季寒川见她这样,担心她直接把伤口上的针线咳崩了。   季寒川干巴巴:“方婶,冷静一下。”   方婶惆怅,视线在季寒川周身打转,止不住想:娟儿现在就在这里吗?   她的语气骤然晦涩起来,说:“我气了很久。但后来有天,梦到捡到娟儿的时候。”   雪很大,可程娟好好地窝在襁褓里,身上干干净净,只有襁褓上落了一点雪花。   方婶检查完小姑娘的胳膊腿,把人搂到怀里,往山下走去。   下山一路,她寻着自己的脚印。时间不算很久,有新雪落下来。可旧雪太厚,脚印很深。方婶记得,那天很冷,自己的脚冰得像鬼。她一边走,一边尽量把女娃往怀里搂,生怕把小家伙冻着。   可程娟很活泼。她婴儿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抱去建树家,能在电视机跟前一坐一整天。那么小个娃娃,也不知道能看懂什么。其他人逗她,山里人,就是冲着逗哭小孩儿去的。程娟听着,憋着嘴要哭,那些人就高兴,还和方婶说,娟儿聪明,这么小就能听懂很多话,以后能读书。   后来小家伙长大了,却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动,成了个腼腆女娃。只是成绩很好,刻苦努力。那些曾经逗哭程娟的人又来了,得意于自己当初所说不错。   方婶喃喃说:“我的脚印啊,好长一串。可是——”   可是她见到娟儿的时候,女娃身边干干净净。别说脚印了,就是程娟的襁褓,都压根没在雪地里留下什么痕迹。   后来方婶又想,从自己见到女儿,到后面被抱回去那一路,程娟一直都是笑嘻嘻的。那声音“咯咯咯”,自己脚冷手冷脸更冰,睫毛上都落了雪,可听女儿笑,心里就熨帖。   所以,自己之前听到的哭声,是从哪儿来?   这些念头,浅浅在方婶心里过了几遍。她模模糊糊意识到,或许自己一开始想左了,娟儿并不是谁家不要,才被丢到山里的弃婴。但这些,好像又和她没什么关系。无论如何,程娟是自己的女儿。   眼下,方婶把这些说给季寒川。   她踟蹰,说:“也是怪了。我梦里都能觉得不对,怎么当时捡到娟儿,就没发现这些。”   季寒川没有回答。   他想了想,问:“程娟那时候的襁褓还在不在?”   方婶一愣。   她想了片刻,回答:“我记得清清楚楚啊,那会儿还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小纸条,看看娟儿具体哪天生日。可什么都没找着。后来给娟儿上户口,我就选了捡到娟儿那天……襁褓……”   她眯着眼睛,思忖片刻,“应该和娟儿小时候的衣服一起收起来了,在楼上仓库。”   方婶抿了下嘴巴,神情之中,多了点自己都没有留意的瑟缩。   季寒川看着她,点头。   片刻后,他站在二楼。先前来过一次,不过只拿了灯笼。这会儿往深处走,脚下厚厚一层灰。等找到方婶说的放衣服的箱子,季寒川摸了摸箱子上的锁。灰太大了,扬起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季寒川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方婶说,不记得钥匙放在哪里。不过季寒川自己会开锁。   如果遇到新式电子锁,可能还有点麻烦。但眼下,他咬着手机,光线照出来。季寒川找到锁眼,铁丝一捅。   “咔嚓”一声,锁开了。   里面也有一层薄灰。季寒川翻了片刻,在一堆陈旧,却也算干净整洁的小衣服里,找到唯一违和的一件。   如方婶所说,那是一件百家衣。   季寒川的手摸上去。布料干硬,上面有些色泽颇深的斑块。按照方婶的说法,程娟就是裹着这件衣服,出现在雪地里,被她发现。   季寒川微微无语。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程娟:“……你这玩意儿,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随便拼一拼做成的吧?”怎么还带着残留的血痕?   方婶只要不瞎,就都能发现不对。   可方婶不仅没有发现。甚至之后的一些细节,都是梦里重复。等到醒来,就又渐渐淡化,不能留下深刻印象。 第217章 山神祭   随着季寒川的话,他手机手电筒的光闪了闪, 屋内忽然暗了下去。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浮在仓库里, 空气仿若停滞。离季寒川十来米远的地方, 木门“吱呀”一声, 俨然又要阖上。   季寒川还有心思想:怎么都是这些手段?一点创意都没有。   他严肃觉得:如果想吓人, 好歹要学会创新。走到这一步的都是老油子了,虽然熄灯、关门这种事儿, 的确会营造出一点氛围, 但也挺……无聊的。   季寒川:“‘程娟’还在祠堂那边。你读三年级, 还没有学政治吧。咱们之间呢,只能算‘次要矛盾’,”他停一停,提醒, “我好歹还救了你妈一次,不考虑给我块免死金牌吗?”   随着他的话,室内空气倏忽恢复流淌。灰尘之中,一个女童的身影若隐若现。   季寒川又被灰呛到。他咳嗽好几下, “你还真在啊?”   借着灰尘, 一行字出现在季寒川面前:我要回去。   回身体里去。   两人之前共度了二十来个小时,好歹有点革命情谊。同样作为游戏生物, 程娟显然比村长高级一点,仍然有自己的思维能力。不知是季寒川那句话说服她, 总之, 程娟大概觉得, 季寒川多活一会儿,也不影响什么。   季寒川有些摸不准本场游戏的“祂”究竟是谁,但他对当下情况喜闻乐见。在上一局中,邵佑作为关底BOSS,能控制游戏生物、命令它们攻击玩家,也能在符合“游戏”判定机制的情况下做些手脚,让其他玩家不得不配合季寒川进行狩猎。但,邵佑不能无缘无故攻击“同僚”。   本局不同。   小小一个山淮村,其中矛盾重重。真假程娟争夺身体,老太太对隐瞒自己死亡的儿子心怀怨气。季寒川的体力回到平均水平,做不到踢塌墙壁、手刃游戏生物,但利用现有矛盾挑起争端并非难事。   ——这么一看,作为矛盾本身的真假程娟好像都不像“祂”。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你是想让我帮忙?”   如果程娟可以直接回归身体,那她完全能这会儿就去找假程娟,争夺身体控制权。   可她仍然留在此处。这就说明,程娟对抢占自己身体的山鬼无能为力。   眼前灰尘扬起,又拼成一个字:是。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   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随着他这句话,程娟却犹豫了。   哪怕看不到对方,季寒川依然感觉到,程娟在挣扎。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弱点对眼前人和盘托出。   季寒川自认耐心,问题是环境太糟糕了。他滚过尸山血海,在死人堆里埋伏时都能面不改色。可在灰尘之中,很多生理反应他也控制不了。   程娟犹豫。   季寒川打喷嚏。   程娟还是犹豫。   季寒川还是打喷嚏。   季寒川揉揉鼻子,喊了声:“宁宁。”   宁宁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她有点好奇,对周身环境打量,很快认出来旁边那个灯笼架。随后,宁宁的视线又落在程娟身上。   季寒川和女儿确认:“能看到她?”   宁宁轻快点头。   程娟倒是不明所以。但她听季寒川讲话,意识到:哦,这个奇怪的男人又在做奇怪的事。   好像他面前有什么人似的。   季寒川确认之后,对程娟说:“想好之后,告诉她,她会告诉我。”   程娟踟蹰。片刻后,灰尘不再乱晃,宁宁却对季寒川说:“爸爸,姐姐说‘好’。”   季寒川应一声。他想了想,把沾血的襁褓放回木箱。   周身再度颤动。   季寒川一顿,问:“我拿着?”   宁宁回答:“姐姐说,对,你先拿着。”   季寒川隐约想到什么。   以现有信息来看,程娟一定不是人。   但她与“山”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联系。   按照方婶说的,程娟小时候与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性格。婴孩时期,程娟胆大、好奇心重。不像现在,腼腆又害羞。   大概在她成长过程中,关于“山”的部分,已经被压在记忆深处,程娟自己都不记得。   季寒川离开仓库。   这天晚上,天黑得很早。但祭礼要在更晚的时候才开始。   谷老师神色紧绷,如临大敌。   西城大学评估组与山淮村村民一起,披蓑衣戴斗笠,站在村中央青石板上。   中央有一堆木头,木头旁边歪着被山鬼附身那些人。他们已经被晾在外面一整天,这会儿仍然歪在地上。不少村民心惊胆战,还要自我安慰,觉得等做完仪式,山鬼就会被驱逐,平日相熟的面孔能回来。   看木头的摆放方式,似乎要做篝火。可在玩家们来到祠堂前时,这堆木头已经湿透。   谷老师谨记之前打算。在内心深处,他已经连身边的学生一起提防。虽然脸上还算平静,可谷老师心中不住尖叫。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   倒是玩家们。他们心理素质好很多,下午也抽空和村长提了搬出去的想法。之前商量好的理由一说,村长目光沉沉看了他们片刻,到底点头,答应玩家们搬离。但具体住宿地点,还在考虑。村支书倒是提了句,要不然让评估组直接睡村委会,不过可能得艰苦一点,打地铺。眼下多事之秋,不管去谁家,好像都不大方便。至于天气冷或凉,有电褥子,总不至于冻着。   玩家们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眼下,除了方敏有点紧张过头之外,其他人就算硬撑,也能撑出一副平静外表。   韩川显然最轻松。他还小声问旁边一个村民,“姐,”长得俊俏,嘴也甜,不介意用一点小小优势套话,“这火真的能点着吗?”   村民回答:“能,不过啊,”神神秘秘看一眼周围人,朝季寒川凑近了点,露出一嘴黄牙,“点这个的,可是山上鬼火……”   季寒川若有所思。   到晚上十点半,他们听见一阵铃声。   玩家们踮起脚尖,见到东路上,走来一队人。   “铃——”   来的一队人齐齐穿着色彩斑斓的当地特色服饰,脸上涂了草木灰,从额头到脖子,还有露出来的双手,全部黑黢黢的。雨水浇落,带出一串深深痕迹。   “铃、铃——”   他们越来越近,在走过最后一间屋子、正式踏上中心的青石板后,站在最前面的两人扬起手,把什么东西撒开。   先前那人继续给季寒川介绍,说:“这是在开阴路。”   季寒川“嗯”了声,随着旁边大姐的话,时不时点头,以示自己听得认真。偶尔还提问:“姐,他们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村民回答:“鸡毛、鸭毛、羊毛,还有切碎了的猪皮……看祭品了,杂碎玩意儿混在一起,这是告诉山神,我们要开始祭礼。”   季寒川轻笑着回答:“原来是这样啊。”   “铃、铃、铃——”   队伍前后,都是两人并列而行。季寒川眯着眼睛,勉强从里面看出一个村长。他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果然,自己周围好像很少看到男村民,都是女性。   “姐,”季寒川继续问,“村里大哥、大叔都去那边了吗?”   这回有其他人回答他,说:“是啊。原本村里男人就都上山找人、然后被山鬼附身了,现在又要专门凑人去给兰婆搭把手。我看啊,是整个村子的男人都在那边。”   这边一问一答,那边,其他玩家耳朵竖得老高。   “铃——”   季寒川终于见到队伍中的兰婆。   相比其他人,兰婆穿的尤其厚重,也并非像其他人一样五彩斑斓,而是大红大黑混合在一起。这种混合看得人颇难受,远远看去,似乎有汩汩血流,要从兰婆身上那件衣服上流下。   她脸上带着一个面具,面具上画着一个狰狞鬼面。   季寒川嗅了嗅,觉得空气里隐隐传来血腥味。   这回不用他问,旁边的人就告诉季寒川:“看到兰婆穿的了吧?建树他们动作还真快。把所有祭品放血,血混合在一起,再把兰婆的祭服泡进去……按说是要泡七天七夜,但今天,来不及,也不讲究太多。”   兰婆之后,仍然跟着长长两列人。只是这群人没有再撒东西,而是没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厚厚垒着生肉。没有处理太仔细,只是粗略拔毛、开膛破肚。   季寒川道了句谢,心想:就这风俗,也别想发展旅游文化了吧?   他这会儿搞明白了,兰婆身上黑色的部分,已经是之前的血痂。红的部分,就是或没有干透,或者原本干了,可又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血流。   这么一看,兰婆这衣服每年被血泡一次,简直是天然的细菌炸弹啊,也不知道平日是怎么保管。   季寒川仿佛看到,一堆白花花蛆虫,在上面扭来扭去,又被血流刷下。   终于,队伍走到那堆木柴前。   他们围绕着木柴、围绕那些歪在地上的人,开始转圈。   兰婆身在其中。平日里总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太,今天嘴巴里念着古远唱腔,口中声音穿透整个山淮村圆心。   季寒川心绪微动。   别人他不知道,可兰婆,伤成什么样,季寒川亲眼看过了。   她能有这气势?   季寒川不太相信。   所以,这会儿在那身血衣内的,难道真的是附身的“山神”? 第218章 故事   季寒川心中疑惑,同时觉得, 山淮村始终下雨, 不能点火。又是现代社会,看起来周围一个个都浓眉大眼、颇为老实, 家里多半也没个藏起来、未被收缴的猎枪, 这实在很限制自己。   为躲避“游戏”监控,邵佑与宁宁能在其他世界中汲取的力量有限。之前季寒川砍了村长几次,但宁宁都没有反应。这么一想, 那村长果然是个N分之一,不知被削弱到什么程度, 甚至不能给宁宁当零食。   季寒川想着这些事。在他身侧, 侯学义喃喃说:“我怎么觉得……”   那堆湿乎乎的木柴里, 真的开始冒火?   火苗是幽幽的绿色,在木柴中心一晃一晃。随着兰婆的唱腔, 那火苗一点点涨起。这速度很慢,但山淮村村民显然习惯了,十足耐心。不知什么时候, 玩家们身边忽然响起一样的低低唱腔。   玩家们悚然。   季寒川举目四顾,见周身所有村民皆直愣愣盯着火焰。而左边隔几个人的地方,柯昙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侯学义:侯学义嘴巴里竟然也在嘀嘀咕咕, 冒出一样的音调!   不其他玩家发觉这点, 借往旁边挪了些, 让自己避开侯学义。   侯学义置若罔闻。   他的魂灵仿若飘起, 只记得自己是西城大学的学生, 读研究生。他自上而下俯视着那堆绿色火焰,然后身体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他看到了树心年轮似的村子,看到那一圈圈或新修或破旧乃至坍塌的房屋,看到一个个人成了蚂蚁似的小点,看到周身寂静黑色山林。   夜风吹来,穿过侯学义身体,带来雨水、泥土的腥味,还有兰婆身上的血腥气。   在这场合唱中,村民们渐渐加入了兰婆的队伍。玩家们皆察觉危险,已经有人考虑离开此地。季寒川瞥一眼祠堂后的村委会,转脸问齐建明:“你们晚上还住那儿吗?”   齐建明悚然一惊!   他被韩川一句话拉回心神,然后后怕地发觉,刚刚那一刻,自己竟然有种跟着村民一起唱的冲动!   他眼神复杂,夹杂着后怕,看季寒川。   在齐建明眼里,韩川还是笑眯眯的。他讲出的话甚至有点恶意,说:“哎,你们要是睡村委会……外面这群人又唱又跳,你们倒是睡得着啊?”   齐建明沉默。   而季寒川又转头,打量那团火。   在他看那团幽绿火焰时,耳边很近的地方忽然响起歌声。与兰婆、村民乃至侯学义唱的是同一个调子,可季寒川耳边的声音要空灵、渺远许多。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如泣如诉。   季寒川安静下来。   他沉默片刻,轻轻叫:“宁宁。”   宁宁一直都在。   她个子低,起先跑到人群前面,才能完整看兰婆一行人的动作。后来村民们绕上去,她倒是被“挤”出来,只站在玩家们身前。这会儿,小姑娘在饶有兴趣地学唱歌。   听到季寒川的话,宁宁转过脸来,甜甜叫一声:“爸爸!”   季寒川说:“他们在唱什么呀?”   宁宁一顿。   她眨眼,某种看不见的机制倏忽运转起来,判断:可以回答吗?   回答的话,算不算透露本局核心——   季寒川补充:“考考你的总结归纳能力。”   宁宁又眨了下眼睛。   那个僵硬的、无比刻板,偏偏又深入方方面面的无形机制在此刻做出判定:不算透露。说到底,那都是村民自己唱出来的东西。   她粲然一笑,“在讲故事。”   宁宁说完这句话,安静下来,侧耳细听。   她把自己听到的故事说给季寒川。   在什么年月,有人上山打猎。他被豺狼虎豹撕咬,血肉内脏成为山上野兽腹中餐,血流入泥土中,为“山”带来第一丝特殊味觉。   “山”此时尚未生出意识。   这是久远年代。往后,外间王朝兴替,群雄逐鹿。有行军队伍经过山林,又在此遭遇伏击,血流成河。在遍地血腥的催动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滋长。终于,有一天,“山”醒了。   “山”觉得饥饿,想要更多食物填饱肚子。寻常兽类愚钝腥气,只有那种叫做“人”的东西,心怀怨气,无助又恐惧的死亡,能带给“山”滋养。   季寒川:“……”   他觉得挺扯。“游戏”编背景越来越不走心。别的不说,第一个人死在山上之前,多少动物同样被杀、血流一地,怎么没见“山”觉得好吃?   只有人类自己编的故事里,人才是特殊的,比其他动物高出一等的存在。   季寒川和宁宁小声交谈。在他身边,其他玩家看他“自言自语”,心里一突,觉得韩川恐怕也被蛊惑。   倒是吕和韵。因之前季寒川失踪又回来,加上在他心里到底加分的诺亚方舟成员身份,吕和韵仍然对季寒川抱着一点信心。   柯昙已经准备要走。但他不敢独自离开,想鼓动旁人一起。被柯昙撺掇几句,谷老师已经心动,但柯昙耐着性子,继续和其他玩家说话。他觉得光带一个谷老师没用,最多快死的时候拉个垫背的。要说提高生存率,当然还是要靠玩家。   柯昙有点怵齐建明和石弘济。他看一眼已经快要走进人群之中、加入唱歌队伍的侯学义,心中焦虑,不得安宁。这会儿问吕和韵:“走吗?再待下去,恐怕……你看猴子和韩川已经——”   吕和韵沉思,说:“韩川应该只是在想事情吧?”   柯昙一愣。   吕和韵想了片刻,大着胆子,往季寒川身边凑去,竖起耳朵。   大约是他的动作太明显,季寒川瞥了他一眼。   吕和韵松口气,回头向柯昙示意:看吧,没事儿!   柯昙不太赞同地皱皱眉毛。他还是想走,但也看明白形势。拿鸡鸭鱼做祭品的状况,总好过拿尸块、拿活人吧?所以其他玩家想在安全阶段看一看,这祭祀到底能搞出什么。   无可厚非。   柯昙咕哝:“一群疯子。”到底还是留下了。   他留下后,谷老师脸色微沉。不过光线太暗,下着雨,月色朦胧,最亮的反倒是村民中心那团幽绿火光。可在场的西城大学师生都知道那玩意儿邪性,不敢细看,注意力大都放在四周动静,已经村民们的动作上,倒是没人留意谷老师表情变化。   宁宁继续对季寒川说:“接下来,嗯,终于有人不打仗啦,但是饥荒、逃难,说外面还是很乱,所以想要找到没有人的地方定居。他们到了这里,觉得山淮村很好。这里有一大片平地,明明是在山上,很方便盖房子。”   季寒川觉得有点奇怪,但示意宁宁继续说。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吕和韵在他身边,脸色一点点古怪。他不是傻子,能听出来。韩川这架势,明显是在和其他人讲话。   可韩川身边没有人。   他迟来地惊恐片刻。可大约是眼前情况诡异,山淮村人整齐又飘忽的唱腔一直萦绕在耳边,甚至越来越牢固了,直想往人脑子里扎。吕和韵一遍遍命令自己,要冷静,稳住。这么一来,反倒没什么心思去想,韩川到底什么情况。   对季寒川的信任占据上风,吕和韵觉得,兴许季寒川已经找到生路。   至于他身边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和看不见的东西说话……吕和韵扯了扯面皮,心道:在“游戏”里过来这么久,我接受能力总能提高点吧?   宁宁听了片刻,又总结:“哦,说这块平地就是山削出来的,为了招待来客。”   季寒川想到一个词:圈养。   宁宁:“一开始来的人姓吴,他们建立了吴家村。后来村子里人太多,所以分出去在山后面有了‘上吴村’,这里是‘下吴’。再后来,”她停一停,之前的判定机制卷土重来,又开始起作用了,往下就是关键时刻,然而比起原先就已经诘屈聱牙的古语,下面这段好像还加入了什么特殊语法变体,更是晦涩难懂,只有宁宁,能听到即懂得,“——‘山’饿了。”   “山”吃掉了自己圈养的食物。   上吴村来人,走亲访友,却发觉,下吴村的人不见了。   下吴村就此消失,留下一个鬼村。   在季寒川看不到的地方,邵佑潜移默化,影响着游戏判定。   他的一点力量触角浅浅侵入这个世界。从天上星云到地上泥土,邵佑融入其中。   他不能直接修改判定结果,但能加入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因素。   ——这些直接透露背景的内容是玩家们亲耳听到的吗?   是。   ——兰婆乃至村民们唱歌的时候,用的是一种方言吧?   是。   只是复杂难懂,音调莫测,在历史长河中渐渐失传。到现在,别说玩家了,就连山淮村里的村民,都不知道兰婆在唱什么。他们勉强能听懂三言两语,这已经是极限。如果有“游戏”降临之前就会本地方言的玩家在这局,那难度会稍稍下降。或者走另一条路子,今晚玩家们用其他方式,无论手机录音还是大脑死记硬背,总之把歌词记下来,明天再去问清醒过来的村民。这样一来,就能得到一些关键字眼。   ——可为什么不能是玩家直接会这种方言呢?   “理论”上讲,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有一瞬宕机、卡顿。   然后又流畅恢复运转。   做完这些之后,邵佑探入这个世界的力量几乎被消耗殆尽。他放纵最后一点末梢停留在季寒川身边,在男友脸颊上轻轻扫过。   季寒川察觉到一阵与先前冰冷湿腻、夹杂雨水的风不同的,温柔又热切的风。   转瞬即逝。   他微微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同时,宁宁:“这里是……鬼村。”   鬼村。   槐村。   山淮村。 第219章 炭火   “韩川,你看!”   吕和韵扯了一下季寒川袖子。   季寒川抬眼, 见村民绕成的圆圈之中, 多了几个晃动的影子。   歌声在继续,雨水也在继续。   那些影子从地上迷迷瞪瞪站起。   正是那些被山鬼附身、在天亮时昏迷的村民。   季寒川拿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间, 已经要十二点。   除去玩家, 兰婆也见到这几个站起的人。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倒像是专门在等这一刻。她继续唱,慢慢地, 玩家们冷眼看着,发觉那些晃悠悠站起来的村民, 竟然也加入唱歌队伍。   离得远, 加上雨水阻挠, 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但从动作分辨,他们抬脚时总显得比其他人拖沓一点。尤其是几个小孩子, 大约是因为身体小,腿没有其他村民长,所以迈不开步。有好几次, 都差点被人踩下去。   这么看来,其他村民倒像是还有点残余理智。在即将踩到小孩时,都要愣一愣, 然后迟缓地左右看看, 动作间透出一股迷惑不解的意思。可这点理智维持不了多久, 很快, 他们就会绕过小孩, 继续先前的圆步。   到这里,方敏咬咬牙。   无论是眼下场景,还是即将到来的凌晨午夜,都给方敏敲响警钟。   不说换个地方待,至少要找个安全地方。   恐怕危机近在咫尺!   方敏将目光放在祠堂。根据经验,对付“游戏”中的神神鬼鬼,当然不能用正常手段。放眼整个山淮村,最勉强能带一点庇佑意义的,恐怕只有这里。   赌一把?   如果考虑错了,至少还有这么多村民。她跑不过其他玩家,总不至于跑不过一群老弱病吧?   方敏无声无息地迈开步子,绕过村民,走到祠堂门下。   祠堂屋檐挂着鲜红灯笼,到这会儿里面的蜡烛仍然没有熄灭。一眼望去,红光透出来,把祠堂大门照的红艳艳的。可往深看,又是一片黑洞洞。   方敏站在那里,像是站在一张血盆大口前。   她显然是一副不配合、不合作的意思。其他玩家看出来,也各有计较。吕和韵打定主意要看韩川如何行事,所以在旁边人各自离开之后,唯余他仍然站在季寒川身边。   这时候,兰婆大喝一声。谁也看不出来,她那小小的身体,怎么能有那么大力量。   季寒川瞧着兰婆脸上的鬼面。他确定地想:不是错觉。刚刚兰婆忽然大喝时,那张鬼面的“嘴”动了一下。   原本跟着她绕圈的村民停了下来。   兰婆上前,把篝火打散。   季寒川个子高,能看到她的动作。倒是宁宁,踮着脚尖,小脸苦巴巴的,给爸爸说:“我看不见哎。”   季寒川就把女儿捞起来,架在脖子上。   宁宁“哇”一声,十分惊喜。   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旁边可怜兮兮站着、无人理会的程娟有点可怜。   她趴下来,小声和季寒川嘀咕:“爸爸,那个姐姐一动不动的……”   季寒川:“嗯,姐姐在考虑事情吧。”   宁宁眨巴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季寒川笑了下,说:“那我问问她?”   宁宁说好。   她给季寒川指了个方向。季寒川侧头过去,心里划拉一下程娟的身高,找出一个刚好能面对她的角度。他问:“程娟,你还在考虑什么?”   程娟一个激灵。   吕和韵也一个激灵。   他视线在季寒川头顶、身侧上上下下来来去去打量,恍惚想:合着他还带着两个人啊。   呵呵,呵呵。   宁宁侧耳听了会儿,告诉季寒川:“她说,可能用不到你帮忙了。”   季寒川耸耸肩。   宁宁描述:“姐姐一直盯着那团火——哦,现在被打散了。”   在兰婆的动作下,燃烧的湿柴滚在地上,变成一条斑驳长路。   被烧过之后,木头就成了木炭。这会儿,炭火上仍然冒着绿焰。   这条路不算很长,堪堪五六米。兰婆第一个走上去。   她嘴巴里的调子像是停了,也可能只是压低,又被雨声遮住,传不到季寒川耳朵里。   虽然火焰颜色不对,但燃烧时,的确有普通火燃烧发出的“滋滋”声,木炭偶尔噼爆。   季寒川静静看着一切。   见兰婆一路走去,火焰从她身边绕过。   而在走过这条炭火路后,村民组成的圆旁边开了一条口子,兰婆走到村民组成的圈外,往村子西路去。   顺着这条路,就能上山。   兰婆身后,排起一条长队。   村民们与她一样,走过炭火长路。   因人很多,炭火路上一次只走一人,慢慢地,这条路被拉开很远。季寒川心中默数,还差十个……六个……两个。   终于有一个山鬼站在炭火路前。   玩家们或在明或在暗,都留意这一幕。   村民们围绕山鬼。   季寒川忽然开口,道:“我建议你现在躲开。”   吕和韵一愣,“和我说话?”   他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就见寒川给自己递了个“你好奇怪”的眼神,好像在说:我旁边还有别人吗?   吕和韵心中叫苦。   他想:大哥,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你旁边不止有人,还有俩!刚刚那么大大方方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认账。   这么嘀咕了下,吕和韵又猛然一抖。对啊,韩川旁边,似乎只有自己算是“人”。   他原本想说,我走了,你呢?你怎么办?   可此刻念头一起,吕和韵明白,季寒川肯定比自己有办法。   他脑子空白,没有权衡,转身就走。   但考虑什么,在转身前一刻,吕和韵低又快地说了声:“我在第三圈南边,门口挂着秦琼相的屋子。”   刚刚那段时间,吕和韵不是在吃白饭。事实上,他在心里快速扒拉,村里有没有什么能躲藏的地界。   他想起自己找人打听传说那天,在村子里乱晃。   山淮村是个古老村落,有些人家挖了地窖。虽然时过境迁,到现在,很多有地窖的人家已经搬出村子,至多在过年清明时回来祭祖。这种时候,他们顾念自家杂灰太多,没准压根不在自家住,而是在村里相熟的人家中将就一晚。所以地窖废弃,布满灰尘都是小事。吕和韵先前打开了一个,甚至见到里面窝着一条蛇。   这些事,他起先是隐瞒,后来是觉得没必要,所以未告诉其他玩家。   这会儿给季寒川说,一来,是知会,告诉季寒川:如果明天起来,村里还算太平,那劳烦你给我说一声,把我提溜出来。   二来,则是示好:这个地方隐秘,如果你遇到什么事,可以来找,咱们一起猫着。   季寒川道了声好。   就这样,祠堂外,圆心内,彻底只剩下季寒川一个玩家。   同时,那山鬼终于踩上炭路。季寒川远远看,勉强把对方的脸和名字对上号。这人叫程斌,就是从前送村里小孩上下学的人。   他踩上的第一瞬间,身体猛然抽搐一下。   村民绕在这披在程斌皮的山鬼旁边。   程斌又往前一步。   这回,即便是季寒川,都听到一股热切的“刺啦”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丢进油锅里。   程斌置若罔闻,继续往前。   随着程斌的动作,绿火越烧越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程斌身体。几步下来,程斌完全成了一个火人。   与常理不同。这火焰看着恐怖,可仔细看去,却没有伤到程斌一丝一毫。他的衣服,乃至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显得很正常,没有烧灼痕迹。   终于,程斌走下炭火路。   到这一刻,他却像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水花。   这个动作,仿佛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尚留在山淮村圆心的村民顿时从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紧接着炸了锅。   趴在季寒川头顶的宁宁适时提出:“爸爸,让我下来吧。”   季寒川把小姑娘捞下来,听宁宁遗憾地说:“姐姐说,她原本觉得,可能是程娟,哦,就那个假姐姐,她第一个走这条路。”   绿火总要烧点东西。   既然村民不被烧灼,那发出刺啦响声的东西,当然是附在村民身上的山鬼。   如果假程娟第一个走上去,那在她走完炭火路的时候,真程娟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回到身体。   可惜显然,程娟和自己奶奶不太默契。兰婆并没有找一个会让假程娟一定第一个上炭火的位置。   程娟失落了片刻,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宁宁说:“姐姐说,希望你抓住哪个假姐姐,让她走一次炭路——不过得快点,否则,很久没有人走,炭火就要熄灭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村民已经乱起来。被山鬼附身的人再度睁开眼睛,见周身人多,就在当下大开杀戒。   一声声惨叫传来。 第220章 照面   村里一共一百多、快两百号村民,另有些人, 诸如方婶伤重不起, 或是疯子一家被边缘化,总归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   而除去歪在地上, 半天没有动静的程斌之外, 留在祠堂外的山鬼一共十多号,一半又是小孩身体。所以在最初的慌乱后,很快有人号召:“大家别慌, 咱们把文娃他们——哎哟!”   话说到一半儿,就被山鬼按在地上。那山鬼力大无穷, 讲话的大婶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好知晓对方是什么身份, 就被从背后扣住脖子,接着“咯嘣”一声。   她骇然, 瞪大眼睛。可身体上的知觉已经传不回大脑。   大婶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刚刚那一下中被捏断了。   她没了气息。死的时候,一双眼睛仍然大大瞪着, 看眼前混乱。   最初那十来分钟混乱里,诸如此类情况还有很多。也有人发觉死人,一声惊叫, 然后就手忙脚乱地往村子蹿去。能留在这儿的人, 除去村支书及老婆外, 全部没有经历过昨晚的恐怖。至于村支书和他老婆, 在程斌倒在地上后, 两人就清醒过来,找到对方,一阵后怕,已经趁着混乱溜走。   只是说溜走,也很艰难。除去村中心这一片儿是青石路外,其他地方都是泥浆。因地势原因,路两边靠房子的地方能稍微好走些,不至于一脚下去被黄泥没到膝盖。但他们走得急,起先脑子乱哄哄的,从泥坑里拔了几次腿,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已经有其他人把他们超过。   而山鬼从背后扑过来。村支书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颇为憨厚老实的男人直接把一个村里老头按在泥地里,脸朝下。老头身体原先还算硬朗,勉强挣扎几下。到后面,不知道是因为泥浆灌入鼻子,还是同样被拧断脖子,总归,老头像是一条在退潮时被留在沙滩上的鱼,扑腾几下,就全无声息。   村支书愣愣看到这里。   他老婆扇了他一巴掌:“文德!回神!”   两人仓皇逃走。   至于季寒川。   昨夜山鬼发疯时他不在,此刻看了半天,倒是真的不算慌乱。   他很快做出判断:嗯,好像,打不过。   这让季寒川心里升起浅浅惆怅。   如果其他玩家知道,一定颇为惊怒:打不过游戏生物,不是理所当然吗?!   你惆怅个什么劲儿?!   可季寒川是真的有点不习惯。   之前被“游戏”屏蔽记忆,他就这么经历了三场,共计百余天游戏。在海城大杀四方的画面仍然印在脑子里。   相比之下,后面想起来的事儿,就难免显得有些遥远了。   所以在本局之中,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无论是和吕和韵掰手腕,还是偶尔摸一摸墙壁、踢一脚树根……这样来确定自己的力量水平,究竟回到了什么程度。   到现在,他能确定。打不过,但要说从这群山鬼手下平安逃脱,倒是没什么悬念。   “游戏”降临之前那十年,甚至更早之前。季寒川在街头巷尾打转,有一张漂亮面孔、家境贫穷,唯一一点优势,是他是男的。可这也只能稍微确保一下平安。   邵佑说,他觉得自己捡到了一只好看的、凶巴巴的小野猫。后面更是笑着说,小野猫的爪子还挺利。   季寒川从来可以自保。   哪怕是被王莉男朋友带着一群混混找上门那天,如果不是对方带刀,季寒川都不会选择逃。   到后来,是邵佑自己要练泰拳,顺便捎上季寒川。   最先是看教练纠正季寒川那些不好的习惯,后来两个人一起打。起先邵佑要让他几分,到后面,能打得平分秋色。   邵佑被打出伤,也不生气。那会儿他躺在拳台上,季寒川气喘吁吁,骑在他身上,汗水顺着下巴滚下来。他一边喘气,一边对邵佑说:“都说让你带防护面具了……”   邵佑懒得带。   所以他眼角多了点青黑。那还是季寒川艰难地克服惯性刹住闸,否则按照原本的进攻线路,恐怕要直接打到邵佑太阳穴。   台下的教练也一阵后怕。他要翻上拳台,来看邵佑的情况。同时心里祈祷,希望邵先生和陈管家不要生气,把自己解雇。   邵佑还是笑眯眯的。他平时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越长大,越是如此。他侧头对教练笑一下,教练还很受宠若惊。然后听邵佑说,请教练去外面打电话给徐医生吧。既然这么不放心,就请徐医生来看看。   教练犹豫着去了。等出去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打个电话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打?   至于邵佑和季寒川。邵佑伸手一拉,就扯住季寒川的领子,把人拉下来,一边亲,一边喃喃感叹:“小猫好凶啊。”   季寒川起先有点紧张他。后来发觉什么,略略羞恼,但还是气邵佑不爱惜身体。而邵佑笑一笑,手指摩挲着季寒川的唇,说:“兴许我也没几天好活了。”   季寒川要被他气死了。   邵佑抱着他,平复片刻,说:“但我舍不得你,寒川。”   季寒川冷漠地:“哦。”   邵佑就笑,说:“所以我决定多活一会儿。”   后来季寒川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邵佑已经初次遭逢灵异事件。   他表现得很无所谓、冷淡,但他不想牵连周围的人。   邵佑挣扎了很多年,终于发觉,自己“不想牵连”的想法是错的。   哪有什么不牵连,“游戏”终将吞噬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到时候情况会怎么样。   但他觉得,给寒川多加点训练,也不限于泰拳,还有各家武术、格斗拳法,乃至冷兵器热兵器使用,看寒川越来越能打、能跑、能躲,做模拟训练时,给他一把刀,就能在山林中歼灭一整支20人拿枪的队伍……邵佑自己都做不到。   但他对此很满意。   那至少到一切终焉,寒川能活得久一点。   到眼下,山淮村。   季寒川看了片刻,从人群中准确找到假程娟的位置。   事有不巧,这回儿炭火将熄。更麻烦的是,一阵狂风刮来,吹来乌云,也刮灭祠堂屋檐上那两个灯笼。   季寒川眼前所见,成了一片黑暗。   他目力到底是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可这么一来,很难从眼前混乱人群中再发现程娟。   季寒川苦恼。   他原本想让宁宁给自己指路。但宁宁不知想到什么,“呀”一声,忽然从季寒川眼前消失了。   季寒川难得有些懵。   这丫头想干什么?   好在宁宁没有让季寒川等太久。   她几乎只走了几秒钟,此刻再回来,宁宁手上撑着一个灯笼。   正是先前季寒川送她的、兰婆亲手扎成的莲花灯。   灯笼里已经换了一个蜡烛。季寒川见到,明白,宁宁之前一定已经玩这灯笼玩了很久,之前那身小唐装也是那会儿搭配。此刻走得急,倒是没换一身衣服。   因是宁宁拿着,环境不会影响她。雨水再落,都浇不灭灯中烛火。   有了光亮,季寒川打眼一看——   就在刚刚那几秒钟空档里,他周围,已经齐齐整整,围了一圈山鬼。   刚刚惦记宁宁,季寒川虽然听到山鬼脚步声不对,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光景。   假程娟正在其中。   他们虎视眈眈,看着季寒川。   好像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朝季寒川扑来。   但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宁宁。   想到这里,季寒川一哂。他看山鬼们捏着手、肌肉鼓起发力,像是一只只青蛙,要朝自己扑过来。他还有心思和他们开玩笑,微微笑着说:“算了吧,我可不想被叠罗汉。”   从这句话里,山鬼们倏忽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能看到他们!   假程娟喉咙里“咯咯”两声。这声音仿若起跑线前的枪,一响起来,山鬼们一扑而上!   这时候,那片炭火地只剩最后一点摇曳微光。   方敏心跳如鼓,躲在祠堂内。刚刚灯笼熄灭前的最后一眼,她见到山鬼们朝季寒川扑去,也不知现在如何——   季寒川躲开了。   他脚下轻灵如燕,在山鬼涌上时往略略往前一步,然后借势跳起,随即踩在一个山鬼抓来的手臂上,再一个鹞子翻身,直接翻到山鬼圈外。   季寒川借顺势滚出几步之外,宁宁跟上,灯火照来。   村中圆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片刻功夫,季寒川已经到了那片炭火路前。他问:“我可能抓不住那个假程娟,有什么办法吗?”   真程娟愣愣回神。   她视线仍然不受控制地飘到那盏莲花灯上。那是婆亲手扎的灯,程娟看到,就像是看见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来无事做点灯,用来补贴家用的兰婆。   莲花灯突然出现,这让程娟很懵,不知发生什么。她视线往灯后去,顺着灯光,看到一只莹白小手握在灯笼柄上。再往后看,就见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但好白好漂亮,一身精致洋气衣服的女孩。   恰好季寒川问程娟话,所以宁宁也朝程娟看来。   程娟还没回答,宁宁就“嘶”一声开口,惊疑不定:“爸爸,我怎么觉得这个姐姐在看我……”   真程娟再度回神!   她看周围渐渐涌上来,又要将季寒川围在其中包饺子的山鬼,大脑快速转动,灵光一闪:“用那个襁褓!”   季寒川:“怎么用?”   程娟:“……”   程娟卡住。   她哑然:“不知道。”   季寒川:“……”   程娟坚定:“总之,用!” 第221章 归来的   宁宁把程娟所说的话转述给季寒川。   程娟对宁宁愈发好奇。   她能看出来, 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很特殊, 与周遭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像是村民, 不像是外来者, 更不像山鬼。她似乎独立于所有人、所有物之外,可偏偏程娟又觉得, 这女孩是眼下环境的一部分。   她融入其中,旁人无知无觉。就连程娟自己, 能看到她、听她说话,还是因为婆做的莲花灯。   山鬼再度朝季寒川涌来。无形之间, 倒是减轻了村里其他人的负担。大部分山鬼围攻季寒川, 只有少数人追出去, 在村内游荡,偶尔敲门。   门内村民胆战心惊。   这当中, 季寒川从口袋里扯出襁褓。说是襁褓,其实只是薄薄一片布料。先前被季寒川叠起揣上, 好在他冲锋衣的口袋够大。这会儿,他略觉为难,不知如何作用。但既然程娟直觉摆在那里,季寒川觉得,至少得尝试一下。   让程娟直接接触?   季寒川抬眼。   他摸了摸另一边口袋。   还有些零散的雷击木碎块。   季寒川抬眼, 看眼前张着嘴,似乎要冲上来撕咬的山鬼。此刻不像昨天, 手边没有趁手物件, 山鬼只能凭借本能攻击。他们力大无穷, 哪怕是季寒川,如果被抓住,也难以挣脱。但季寒川滑不溜秋,双方交战到现在,无数双手朝他抓来,被他一一躲过。   ——这不是很简单吗?   季寒川一手拿着襁褓,另一只手摸进口袋中,把原本就很散碎的木块捏到更碎,然后两只手指夹着,捏出来。   他从前和邵佑一起玩飞镖,次次十环。到最后,两个人都觉得没意思,才改换其他方式放松。   这会儿季寒川身体一滚,直接踩上炭火路。山鬼忌惮,一时不敢上前。但他们又都知道,这条路,马上要熄灭。   瞬息之间,“嗖嗖”几声,几个山鬼愕然倒下。   季寒川略微踌躇,“宁宁,你去看一下,会不会噎死……”   宁宁听话地跑过去,蹲下看人。程高兴的眼睛死死瞪着天空,可身体已经软下去。   他的唾液一点点浸透口中木块。   宁宁汇报:“没有!”   嗓音清脆。   炭火更弱了,可山鬼已经开始忌惮季寒川。   形势倏忽倒转。   假程娟评估形势,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啸。剩余的山鬼们听令,四散开来,往村中奔去!   这儿是个刺儿头,可村子里还有很多猎物。   假程娟发完命令,自己也要退走。可她身后传来一阵风声。   季寒川撑开襁褓,自后裹住假程娟的脸。假程娟抽搐一下,身体骤然软下去。季寒川抓紧时间,把人拖上炭火路。   期间他清晰感受到,襁褓的束缚能力在减弱,假程娟一直在挣扎。季寒川甚至听到布料被撕开的隐约声响。   可幽幽绿火到底烧上假程娟身体。   假程娟迅速被火焰淹没。   季寒川在旁边看了片刻。周身再无其他人,他走进祠堂拿起一根墙上蜡烛。   方敏躲在供桌下面,不敢呼吸。   她先前就滚了进来,心里为韩川提一口气,实际行动却很诚实,只希望外面山鬼杀了韩川之后就散去,不要牵连自己。   这会儿,听着逐步传来的脚步声,方敏心跳都要停住了。她闭着眼睛,后悔又懊丧,觉得自己做了错误决定。方敏咬着牙,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下。   要死了吗?   她听到那个进来的东西在供桌旁边停下,惨淡地想:至少我给后面的人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躲在祠堂里没用。   正因闭着眼睛,所以无数恐怖画面清晰浮现出来。方敏深恨自己想象力丰富,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并非想象,而是从自己回忆中浮出。   她几乎能“看”到,有一张惨白面孔正撩起供桌桌布,朝自己探来。   “嚓”一声。   季寒川划亮蜡烛,空气里多了火药味。   只不过于方敏来说,她鼻尖依然是潮湿的灰尘气息。   她死死闭着眼睛。眼前一点光亮传来,方敏面色惨白如纸。她浑身颤抖僵硬,又有血流奔涌上脸颊,整个头都发烫。   季寒川:“……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方敏浑身一抖。   嘴巴张开,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   季寒川:“哦,你也可以多躲一会儿,外面那些东西已经跑了。”   方敏听到这里,终于颤颤巍巍睁眼。   她看到韩川撩起供桌桌布,倒是与自己刚刚想象出的诡谲画面有几分相似。只是韩川面孔俊秀,在黢黑夜里被烛火一照,简直像是从聊斋里走出的男狐狸精。仗着一张好看容颜,勾引良家小姐阴阳媾合。   季寒川看她片刻,笑了声:“想什么呢?”   方敏从供桌下面爬出来,紧张地看屋外。   到这个时候,乌云散开一点,月光又照下来。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方敏心脏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她看到一个女童站在门口,背后是瓢泼大雨。那女童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犹如一个从井里爬出索命的女鬼。   方敏发出一声短促惊叫。   是程娟!   她清楚知道,这些山鬼就是程娟从山上带下来!   方敏腿软。要不是背后一张供桌撑着,这会儿她能直接滚到地上。   她喉咙里“嗬嗬”发声,眼见那小女鬼朝这边走来。方敏四处张望,又绝望:虽然不知道韩川是怎么做到从一群山鬼中逃生,但他好端端站在这里,就说明他有能力对付这女鬼,可自己……   她听韩川叫:“程娟?好了吗?”   方敏瞪大了眼睛。   那小女鬼点了下头,又歪头看方敏。   季寒川留意程娟视线,此刻道:“她是方敏,和你妈妈还是本家呢。”   之前方敏套近乎的话,被季寒川直接捏来。不过季寒川停顿片刻,又笑了下,说:“啊,你知道的吧,毕竟在家里待了那么多天。”   方敏听得一愣一愣。   她后知后觉:“这是真程娟?”   季寒川“嗯”了声。   程娟则说:“我婆刚刚走出去了,我要去找她。”   季寒川想了想,道:“你妈一个人在家,可能有危险。”   程娟脸上顿显焦灼。   她犹豫,“可是婆……”   季寒川:“你浪费在这儿和我说话的时间,可能已经够把兰婆找回来了。”   程娟一噎,看向季寒川,脸色黑的像是要杀人。   季寒川:“我先去你家转转。方敏,你呢?”   方敏停顿一下,颤巍巍说:“我们一起。”   她算是看出来了。   虽然村长家里那几个男的很不靠谱,多半就是会在危机来临时推别人挡灾的货色。   但韩川倒是个真·大腿。   眼下韩川有让她抱大腿的意思,方敏自然打蛇随棍上。   季寒川又道:“宁宁,你和程娟一起去。嗯,我们先走了。”   两拨人分别。   方敏望着程娟离去背影,吞吞吐吐一路,终于问:“大神,你刚刚说,让谁和程娟一起?”   季寒川转头看她。   方敏一个哆嗦,察觉危险,似乎有什么在暗处觊觎……   季寒川抬起手,手心一块黑色雷击木。也看不出他手腕是怎么翻了一下,总归下一秒,方敏身后传来一声顿响。她转头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倒在泥浆地里。   方敏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心有余悸。   季寒川没有回答方敏的问题。但他考虑片刻,说:“待会儿程娟回来以后,你就留在屋里。不要乱跑,抽空照顾一下方婶。”   方敏愣愣地看着他,问:“你还要出去?”   季寒川回答:“嗯,比之前想象的好对付。”   方敏神情复杂,说:“好。”   这晚季寒川在村中游荡。山淮村毕竟很大,季寒川又孤身一人。在他力所不及之处,仍然有村民死亡。但赶在两点前,所有山鬼都吞了雷击木碎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们昏倒之后,体重倒是与寻常人无异。季寒川把他们重新捆回祠堂外。   这一波做完,他颇为疲惫。比起身体上的累,更多是心累。所以回到方婶家后,看着打量过来的程娟、已经很困但仍然勉力支撑的方敏,以及早就睡下的兰婆、方婶,季寒川先把自己关在西屋里,和顶着宁宁面孔的邵佑聊了几句,勉强充一点电。才出来,问程娟:“兰婆那件衣服呢?”   程娟定定看他。   季寒川思来想去,觉得那件血衣一定有蹊跷。当然,也可能是面具的问题。   程娟问:“你想做什么?”   季寒川回答:“烧了。”虽然还在下雨,但血衣和面具都不大,完全可以塞进灶台里。   程娟却摇头,说:“烧了也没用。” 第222章 交朋友   季寒川:“……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程娟沉默片刻, 说:“只要村子里还有人在, 我婆还在, 那总能做出新的祭服。”   方敏在旁边砸吧一下嘴巴, 似乎若有所思。   季寒川瞥她一眼。   方敏立刻乖乖坐正,眼观鼻鼻观心。   季寒川:“……”   季寒川问程娟:“听你这话的意思, 只要村子里没有人了,接下来就能太平?”   程娟微微一愣, “也不是……”   她一顿。   村子里不会太平,但再过几天, 眼前这群人就要离开了。之后洪水滔天, 都与他们无关。   再者说, 原本也不会有洪水滔天,只是一切都回到原点。   程娟默认了季寒川的话。   方敏听到一半, 越来越迷糊。最后问:“哎,大神, 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季寒川道:“别那么叫我。”   方敏:“……”这什么抓重点能力?   但她还是配合,叫了声:“韩哥?”   季寒川就随她了。   季寒川说:“下面几天,村子里的危机主要还是来源于山鬼。但我看今晚,兰婆那一手,可以直接把附在人身上的山鬼杀死。明天再来一回, 应该就清静了。”停顿一下,侧头看方敏, “我这里的木头碎块快用完了, 你还有多余的吗?”   方敏与他对视, 心中迅速权衡。   比起木头碎块多少,韩川此刻的话,其实是在明确问她,愿意为“抱大腿”付出多少。   方敏微微犹豫。她见韩川一副好脾气模样,似乎并不是什么心狠之人。那些雷击木碎块,自己到底希望能拿来防身。   可季寒川提醒她:“要想这么久啊。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言下之意,分明是:我先来文的。如果不行,就来武的。   方敏隐隐后悔,觉得刚刚的迟疑,非但没给自己捞到什么好处,反倒在态度上被记一笔。她只好说:“没,我就在想还剩多少。也没全都戴在身上。还有良玉,她那一份,也不知道在哪里。”   “对,龚良玉。”季寒川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转头看程娟。   他刚刚再去西屋,西屋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程娟说:“我收拾的,堆在后面桶里。”   讲话的时候,小姑娘面不改色。   这会儿是凌晨,几人坐在堂屋沙发上,方婶和兰婆在东屋睡下了。   外面开着灯,灯影照着旁边几人。灯色白且冷,方敏见着那不爱言辞的小姑娘,还有旁边白皙俊美、总带一点笑的玩家,心中同样微冷。   她心里冒出一个古怪念头:程娟这话说的,她真的只有九岁吗?   龚良玉的尸体,方敏亲眼见过,血腥又暴力,整个人成了一段段碎块,只有头还算完整。哪怕让已经走过这么多场游戏的方敏去“收拾”,她都不敢说,自己能毫无心理压力。可程娟竟然那么不动声色地做完了?   韩川回来前,方敏和方婶兰婆待在东屋炕上,程娟的确出去过一会儿。方敏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她听见外间传来一些动静。但方敏只觉得是小姑娘经历太多,兴许在偷偷地哭。她当时还寻思,是否需要出去刷一波好感度。现在想来,那时程娟分明是在捣鼓龚良玉尸体!   方敏一怔后怕,还好自己没有出去。   看现在的场景,韩川还能和程娟相谈甚欢,自己也能在旁边蹭一席座位。可如果那会儿出去了,亲眼见到捣鼓尸体的程娟,方敏不敢确定,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话说回来,假程娟是山鬼,会伤人。可谁也没说这个真程娟就正常了啊。   一个普通小姑娘,怎么敢在四处都是山鬼的村子里独自一人去找兰婆?   细思恐极。   方敏悄无声息地往季寒川那边挪了挪。   季寒川有点无语,说:“堆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酱菜呢。”   程娟抿了下嘴,没说话。   旁边宁宁倒是笑了声,说:“那个姐姐好像很害怕,你们在故意吓唬她吗?”   季寒川瞥一眼方敏。   方敏坐立不安,这会儿正慢吞吞地挪回刚刚位置。   怎么听都觉得韩川也不正常!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会是这种反应?!做酱菜?!   方敏心中一阵悲凉,觉得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季寒川说:“你先去睡觉吧?”   方敏:“啊?哦……”她踌躇。虽然的确想要逃离此地,可……   季寒川想了想,说:“这会儿太晚了,明天再把雷击木给我。说好了啊。”   方敏咳一声,说:“好。”   心中腹诽:说好?你这话讲的,不像是在游戏里惊心动魄,倒像是游戏外轻飘飘要什么承诺。   她左右挣扎很久,体现在动作上,就是一步一挪。   挪着挪着,听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气声。   方敏一个激灵,迅速跑开了。   她进到东屋,摸索着爬上炕,找到一个暖和被窝。   这恐怕是方敏进入游戏以来,过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晚。她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可同时心里又在不停响起警报声,警告她这会儿并不安全,危机尚在。   甚至更莫名其妙,无法捉摸。   等方敏离开,季寒川转头问程娟:“刚刚什么感觉?”   程娟不明所以。   宁宁和她描述:“就像是吃到小零食!”她都稍微尝到一点,像是一口米花糖,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又因太少,连甜也微不足道。   那作为本场原生游戏生物的程娟,一定也尝到了。   程娟从最初的困惑,变为惊诧。   她端详季寒川,眼里带着很多审视,问:“你怎么知道?”   季寒川笑了笑,说:“我是宁宁的爸爸啊。”   程娟转头看宁宁。   宁宁个子长高了,会臭美,但心性还带点难免的幼稚。这会儿笑嘻嘻地捧着脸,把自己当一朵花,很可爱地看程娟。   程娟微微脸红。   她脸上原本就有红血丝,这会儿再脸红,也不明显。   她有点困惑。但季寒川见程娟这样,倒是能肯定:程娟真的不是“祂”。   他和邵佑谈过这个问题。   一局游戏中,能确定的是,“祂”一定有所有记忆。   知道游戏会一次次重启,当下毫无意义。懂得控制场景中其他游戏生物,甚至有意识地刻意放一些玩家活路,方便之后制造更深的恐惧。   但在“祂”以下,其他游戏生物,不一定懂这些。   以季寒川经历的上一场游戏举例。心理咨询室内的苏老师,平日里看是人类面孔,达成某些条件后会被触发蜘蛛形态。她一直对邵佑的位子虎视眈眈、颇有企图。邵佑没和她谈过心,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但既然能有企图,那说明苏医生至少了解游戏内的等级秩序,乃至只有“祂”能撰取一场游戏中大多玩家的恐惧。落在其他游戏生物身上的,只是一些小鱼小虾。她因此而不甘心,想要更进一步。   苏老师死掉之后,因她在本局剧情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游戏”很快催生出下一只蜘蛛。   但其他鬼怪,无论是那些被校长操控的黑影,还是半夜教学楼内的鬼老师、鬼保洁,他们似乎就没有苏老师的“事业心”,显得驽钝很多。   此外,游戏生物分两种。   其一,是和邵佑一样,原先是活人,后来被“游戏”感染,在真正“公测”开始之前就改变体质,后来被“游戏”包揽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时间,被投放进各个场景之中。上一局中的游戏生物大多身在此列。   其二,就是“游戏”戏捏出来的一些东西,譬如安平轮局中那头大章鱼。至于温泉酒店局里最后的巨人,季寒川不太确定。   方婶家沙发上,季寒川想到很多事。   他朝宁宁抬了下下巴。   宁宁会意。准确地说,是另一个世界中的邵佑会意。两人相隔甚远,眼下也不是什么危机关头,所以邵佑节约能量,一句句教宁宁说,再由宁宁转问程娟。   宁宁说:“你知道我爸爸他们是来做什么吗?”   程娟哑然。   她轻声回答:“是来这里评估旅游……”   宁宁叹口气。   程娟见着好看的小妹妹叹气,一顿,又说:“经常会有这样的人来。”   宁宁眼前一亮。   程娟更脸红了,嗫嚅道:“我觉得,村子里这种风俗,可能也不太适合搞旅游。”   季寒川在旁边听着,没忍住,笑出声。   宁宁侧头看他,程娟也随着宁宁的视线看过来。季寒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有了这个打岔,程娟反倒放松。她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但在从那里,就是昨天那个地方,从那边出来之后,再看你们,就有了这种感觉。觉得你们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切也马上就要结束。”然后迎来下一次重启。   季寒川若有所思。   这么看来,本场游戏其实颇灵活,有很多个关键选项,可以改变整体走势。   程娟显然是在“黑白棋”中渐渐成长。但她成长到怎样地步,其实是玩家可以决定的。   也不知道当下这种程度,是好是坏。   宁宁停顿片刻,又问程娟:“你有没有感觉到,偶尔能听到一个声音,要你做各种事?” 第223章 八十二   程娟迷茫。   她脸上的困惑太明显。季寒川看在眼中, 仔细回忆程娟出现以后的所作所为。她唯一一次展露危险性, 还是在自己翻衣箱、找到襁褓的时候。襁褓能束缚假程娟的行为, 那兴许对真程娟也有影响。这么看, 她那会儿闹出的动静,其实是自保。   还有。在仓库时, 程娟表现得那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让季寒川帮忙。   季寒川想:目前已知, 真程娟也不是普通人,而是方婶从山上抱下。   他起先觉得, 程娟就是“山”的化身。但现在看, 又觉得不然。既然程娟并非本局核心、关底BOSS, 那“祂”大概率仍然是“山”。   那幽绿炭火会烧死假程娟,把身体还回来。后面季寒川就进祠堂了, 所以他不知道,炭火会不会同样烧到真程娟。   ——如果他那时停在原地, 看完全场,那此刻的程娟,不一定会这么无害。   季寒川面上不显,轻轻打了个呵欠,靠在沙发上, 说:“没有头绪的话,先来说说最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宁宁也鼓励她, 说:“嗯, 说不定想着想着就有线索了。”   程娟看身边小妹妹落落大方, 又甜又爱笑,待自己也很亲近。她想到之前那片空间中,眼前男人对自己说,自己女儿很乖巧,从来不会说自己孤孤单单。但听他言下之意,还是觉得女儿孤独。   程娟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自己有朋友。除了村里同龄的孩子外,在上吴村读书时,因为成绩好、受老师喜欢,所以班上其他村的孩子也经常来找程娟问问题。这么一来二去,就都成了伙伴。有时候天气不好,程娟会直接在上吴村的女同学家中留宿。   她眼下表现腼腆,说白了,是怕生。   在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程娟会忐忑。哪怕这会儿她有了更多记忆,知道这些人马上就要走了,他们不能伤害自己,反倒是自己能伤害他们……但骨子里,程娟还是怕生。   这场游戏并未经历很多次重启,加上每次玩家们的选择不同,某种程度上讲,这会儿的程娟,也是一个崭新的、没有经历很多苦痛的程娟。   所以程娟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宁宁可以那么自信,总开开心心?她明明没有过朋友。   程娟依然难为情,深呼吸一下,才开始诉说。   她从几天前去上学时说起,讲到那晚放学。这些事季寒川大都能想到,但程娟这会儿说,他也耐心地听。   程娟:“……那时我们分散了,我走了很久,天亮,觉得很累,所以想要找地方睡一觉。”   所以季寒川和村支书找到她的时候,程娟其实不是昏迷,而是在睡。可在这之中,程娟灵魂脱离身体,最终他们抱回来一个空空躯壳。   程娟:“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透明的。后来下雨,我找不到出路。最后见到有一张纸被贴在树上,上面画着怎么往外。我摸不到纸,但没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上面的走法背下来,终于找到那条平时走的路。嗯,还有,我看到了村子里的灯,终于走回家。”   季寒川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他粗略画了几笔,写了几个字,问程娟:“你找到的纸是这样?”   程娟一怔,点头。   季寒川回答:“我画的。所以,我救了你妈、你婆,还给你指了路——你应该再给我一个免死金牌。”   讲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点说不出的散漫,宛若在开玩笑。   他看着程娟,同时也在审视:现在这个程娟,到底保留了多少“人性”?她作为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长大,在人群之中,成长出属于“程娟”的人格。哪怕最初她的确是“山”的化身,可到后面,她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   程娟捏着那张纸,看了片刻。   她回答:“好啊。”   无形之中,这句话被附加在本场游戏的规则内,不会改变。   季寒川看向宁宁。宁宁,或说宁宁背后的邵佑,对他轻轻点头。   程娟又说起,自己在家里,看到那个占了自己身体的山鬼耀武扬威,还伤害兰婆。她气得要命。   季寒川心里默默想:黑化值增加、增加——   程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去了另一个地方,就是那个院子。”   接下来的事,季寒川大概都知道,不必程娟赘述。   他想了想,多问一句:“你找到兰婆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   那会儿村民四逃,山鬼分布各处,也有几个山鬼去了西路。   程娟回答:“婆?婆那时候好好的。”   从混乱开始,到真程娟醒来,满打满算,其实只有十来分钟。兰婆走出去很远,她并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是程娟找过去,兰婆才知道,祭祀出了乱子。   说到这个,程娟有点黯然。她没有提,其实那时候,兰婆看着她,还以为她是那个山鬼。是程娟解释很久,兰婆才将信将疑,过来摸孙女脸颊。最后,她卸掉脸上的鬼面,与孙女抱头痛哭。   这期间,没有山鬼打扰。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睡觉吧。”   程娟:“……”这就完了?   季寒川打了个更大的呵欠,说:“你去东屋,炕上应该能睡四个人。我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程娟心情复杂,离开堂屋。   刚刚几人说话的空档,季寒川的外套已经半干了。这会儿,他把外套解开,披在身上,然后躺在沙发上,果然是很将就,就准备睡一觉。   临睡前,和宁宁及邵佑道晚安。   游戏第五天。   准确说,是第四天,零十四小时。   方敏来问季寒川,他具体是什么打算。   季寒川:“把山鬼抓起来,今晚重新来一次,烧死壳子里的东西。之后嘛,村民配合最好,不配合的话,绑起来。”   方敏:“我昨天也想了很久,觉得你这个方案有点问题。”   季寒川:“唔,你说。”   两人讲话的时候,季寒川正在洗脸。   热水是程娟烧的,掺着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冬日天寒,井水反倒显得温。   季寒川顺手用了床沿上放着的方敏的洗面奶,脸上一堆白泡沫。   他这会儿没有穿冲锋衣,只有里面的毛衫,袖子细致地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   撩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泡沫就滚下来,露出一张隽逸面孔。   方敏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你之前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演员吗?不过我没见过你,是不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还在演网剧?”   季寒川:“……你说的‘问题’就是这个?”   方敏:“不是。就,我觉得,雷击木不可能毫无限制吧?”   季寒川“嗯”了声,方敏:“是,我知道你很会丢暗器,百发百中。但是,我个人觉得,”她用词很谨慎,“你这么方法有点太,嗯,‘简单’了。可能会出问题。”   季寒川:“比如?”   方敏:“随着时间变化,对付一个山鬼要用的雷击木越来越多?或者随着死掉的山鬼变多,剩下的越来越难控制?——总之,不会让你那么轻松就把所有山鬼弄死吧?最后应该会出现雷击木不够,或者直接失效的情况。”   这时候,季寒川脸上的泡沫差不多被洗净了。他的毛巾还在村支书家,这会儿没有擦,脸颊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渍,看向方敏。因天冷,睫毛上迅速结了一层霜。   方敏看得惊心动魄,想:这人简直和周围格格不入。   季寒川回答:“的确有这个可能。”   方敏屏息静气。   季寒川:“今晚解决一些,或许会剩几个逃走。”他抬手,把垂下的刘海拨弄到脑后,露出光洁额头,沉吟。   方敏没心思欣赏美颜了,内心有点绝望。   逃走?说的和你在捕猎山鬼似的。   可这个想法冒出来,又让她有点难言激动。   “不过,”季寒川笑了下,“这一场是七天。你说的雷击木不够、失效,用游戏难度来推论,基本只会发生在最后半天。”   方敏承认:“也对。”虽然她觉得韩川的思路怪怪的,什么叫“用游戏难度来推论”??   季寒川:“离‘最后半天’,还有六十多个小时。”   方敏“嘶”了声,“哎,看来是我杞人忧天。”   季寒川说:“没有。能独立思考很好,所以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方敏想了想,说:“把所有雷击木搜集起来?村委会那里应该有广播站。只要所有话都拿和‘游戏’有关的内容说,村里人就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   季寒川回答:“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方敏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我?”   季寒川打量她,说:“你能打得过普通村民吧?”   方敏深呼吸,“也是,但——”   季寒川:“把你的雷击木全都给我。”   方敏“哦”了声,后知后觉。如果其他玩家拒绝合作,甚至动粗,那至少能让他们迟一点榨干方敏的价值。   她问:“那你呢?你做什么?”   季寒川安抚地笑了下,说:“我去把吕和韵提溜出来,之后就去村委会。”   方敏彻底放心。   两人分别。外面还在下雨,泥浆更多。季寒川绕到第三圈外,如他所说,把吕和韵从地窖里喊出来。吕和韵灰头土脸,一脸没睡好,看到季寒川,宛若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季寒川问:“被敲门了?”   吕和韵心有戚戚:“嗯。”   季寒川:“后半夜没事儿了?”   吕和韵:“嗯,你怎么知道?”   他很快就知道,季寒川是怎么知道。   走到祠堂前时,吕和韵近乎是惊悚地看着青石板上一溜歪着的山鬼。他磕磕巴巴,问季寒川:“哥,你干的?”   季寒川迟疑:“我比你小吧?”   吕和韵:“……”   这是重点吗? 第224章 重聚的   季、吕二人走在路上时, 方敏已经在放广播。   后面季寒川到村委会敲门, 是齐建明来开。季寒川笑了下, 和他打招呼:“来这么快?”   齐建明应了声,视线不住在季寒川身上打转。   他在暗处躲了一宿,期间提心吊胆自不必说,好几次都是绷足了劲儿, 要从躲藏的地方窜出来逃走。可每每到这种关头, 仔细听片刻, 又觉得外面的动静不知为何又弱下来。这样反反复复一整夜,齐建明眼下一团青黑,显然许久没有合眼。   到白天, 仍然不能放松。他估摸着时间, 觉得接下来差不多要进入最危急的时刻。这种时候, 与其他玩家组队的优势就显露出来:至少有人放风, 让你有功夫稍微睡一会儿。   只是在齐建明看来,这点优势, 不足以和“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推到鬼嘴巴里”的劣势抵消。他考虑过了,只有三天多, 怎么都能撑一撑。   然后就听到广播。   声音一起,齐建明就意识到,是方敏,现在仅剩的一个女玩家。   方敏说话时的一些小细节, 也引起齐建明的注意。打个比方, 提到山鬼时, 如果说“山鬼”二字,那整个村子都能知道方敏在讲什么。但方敏广播时,说的是:“小BOSS们已经被我区排行榜第一的大神一波带走,有兴趣的玩家可以到昨夜开出BOSS的地点围观。”   非常随意、不正式。   齐建明一下子明白,方敏是在有意给村民制造理解困难。   只是实话说,方敏也不能肯定,自己这句话里有多少部分会被游戏判定为“NPC不该听懂”。她只好尽量把话说得曲折一点,力争哪怕村民们听清楚每个字,也搞不明白自己在讲什么。这么一个小山村,除去上学的小孩之外,剩下的人里最年轻的都是村长这样不惑之年的中年人,显然没有玩电子游戏的土壤。唯一让方敏略略担心的,还是几个小孩子。只是程娟之外,所有小孩都被山鬼附身,此刻在外面淋雨,不足为虑。   这会儿见季寒川和吕和韵回来,方敏松了口气,叫:“韩哥?这么快啊。”   她还以为韩川至少要在外面耽搁几个小时呢。   齐建明、吕和韵在一边观察,都能感觉到,方敏对韩川有种近乎于盲目的崇拜、信任。   但想到祠堂外那一窝山鬼,两人无话可说。   他们又等了几个小时,等来石弘济、柯昙。让玩家们比较意外的是,村支书和他老婆也过来了。   柯昙和村支书各带来一个消息。   柯昙:“猴子死了。”   村支书:“村子里很多人现在聚集在建树家,好像是打算今晚再办第二次祭祀。”   玩家们愣了愣。   石弘济先问:“侯学义?对,他昨天和村民们在一起,后来四散之后就没看到……”   柯昙说:“嗯,我也提前走了,躲在一个院子里。后面侯学义闯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山鬼。”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山鬼拧断侯学义的脖子,而侯学义毫无反抗之力。   这期间,柯昙身体缩在院子里的茅草堆内。冬天衣服湿透了,很难受,但他更加惊恐于院子里发生的事。那个山鬼是一个成年男人,看侯学义像只小鸡一样被拎来拎去地摆弄,柯昙就知道,自己过去,也是送菜。   最后一句是柯昙的额外解释。   但其他玩家听着,眼神里都露出:何必呢,知道你压根没打算救人。   这样目光落在柯昙身上,柯昙泰然处之,十分从容。   他一一看过去,理直气壮地对上齐建明、石弘济……另外几个玩家的视线,眼神仿佛在说:装什么好人?!你们要是面对这种情况,你们能去救人?别开玩笑了。   其他人耸耸肩,侯学义的死就此揭过。   接下来是村支书的话。   他抽着烟,让自己老婆站在村委会窗口放风,如果有人过来,就喊一声。   村支书说:“我也不知道大伙儿这是怎么了,就跟疯了一样。”   玩家们有点不耐烦于这样的开场白。但看一眼韩川,发现他还脾气很好,轻声细语地问村支书究竟发生什么,而村支书由此长叹。其他玩家默默不言。   外面那一窝山鬼,足够让韩川成为这群人中的领袖。   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   他们多少亲眼见识过山鬼的厉害。这并非某种实力差距,而是游戏设定,山鬼的力量绝对高于玩家,只要被抓住了,他们就不会有还手之力。而在玩家们想来,韩川要么是某种BUG一样的存在,因为“游戏”降临之前已经足够强,所以此刻可以直接规避设定本身。要么,就是他有特殊的技巧,让他可以越过力量悬殊对比,仍然能将山鬼打败。   村支书不知道玩家们之间的弯弯绕。   他是很纯粹地震惊、不可思议。平时都是好好的人,怎么这会儿就都成了鬼?   是的,村支书觉得,一口一个要拿村里人尸体就祭祀的村民,已经不算“人”了。失去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那和山鬼有什么两样?   他长吁短叹一阵,又说:“对了,谷老师也还在建树那里。不过我看啊,谷老师比较身不由己。建树的意思,是你们那边那个女娃,叫良玉是吧?要把她也算进去。所以呢,就问谷老师意见。”   季寒川“嗯”了声,“他是希望谷老师下山之后不要报警?”   村支书:“唉,是啊。”   季寒川心道:有意思。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村民们口中说着尸体祭祀,但事实上,已经盯上活人了。   但眼下几个学生不知所踪——或许是知道的,他们听不懂广播说了什么,但一定知道放广播的人是谁,兴许再过一会儿,商量得差不多了,就会来村委会这边找人——谷老师不知昨晚是经历了什么,这会儿直接去村支书家,可能是晚上就和村民在一起?村长要求他不要报警,这也是在稳住谷老师,告诉他,“我对你有所求”。有了这点利益牵扯后,谷老师大概能安稳些,不给村长等人带来什么麻烦。   季寒川没在这上面纠结太久,直接切入下一个问题:“文德哥,那村子里具体是有什么打算?”   村支书沉默片刻,说:“各家拾掇一下,把还能走能动的人手都编在一起,先去找全村里的尸体。山鬼第一晚杀人的时候,身边有各种东西,都见了血。现在是腊月,天凉,可是一直下雨,”一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下了这么久的雨,也不见结冰?”   村支书喃喃说道。   说着说着,打了个哆嗦。   他决定放过自己。山淮村诡异的事情太多了,与山鬼杀人相比,区区不结冰算得了什么?村支书已经做好打算,等到雨停了,就立刻带着妻子下山。至于前途、日后是否还能调任,那也得有命拿啊。   季寒川:“嗯,也好。”   村支书起先没弄明白,韩川是在说什么好?   季寒川笑了下,“我早上还和方敏商量……是这样,文德哥,你看外面那圈山鬼。”他简要说了自己昨夜做了什么,此话一出,方敏以外的玩家们都颇为感慨。同样的东西,放在他们手里,说是保命本钱,可看侯学义的经历,他们都不一定有机会拿出来用。可在韩川手中,就能派上这么大的永昌。   季寒川:“所以呢,我是打算,今晚的祭祀照常进行。但是,我会提前控制住山鬼,好让他们能一个个全都走一遍炭火路。”   村支书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微笑的俊美男人,惊疑不定。   他说:“那可是尸体啊……”却不能入土为安,反倒要被再度利用?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安慰:“文德哥,你可能不知道。和韵他打听了一些村里的事,我们觉得,如果今晚还不能成功,那明天,我们这些‘外人’,恐怕就要被捆起来,当昨天的鸡鸭猪羊一样,被放血剥皮了。”   村支书瞪大眼睛。   季寒川说:“文德哥,我们之外,再有什么‘外人’,不就是你和华月姐了吗?”   村支书毛骨悚然。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他想到村子里其他人当下表现,不得不艰难点头。   “你说得对。”   之后,方敏主动提出,要其他玩家也把手上的雷击木交给季寒川。   期间出了点小岔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柯昙反倒很干脆。用他的话来说,昨晚亲眼看侯学义死,真是让他意识到,有的东西,只有在正确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   后面齐建明和石弘济才交了雷击木。可季寒川看着他们交过来的东西,稍稍翻捡一下回忆,就知道,他们只交了一部分。   季寒川看了片刻,笑道:“嗯,建明和弘济身手也不错,晚上可要帮忙。”   这是直接戳破了。   两人脸色微变。但季寒川不以为意,已经转身,去与其他人讲话。   如他所想,不久之后,村委会门外来了一圈人,是村子里派出的代表,客客气气,请一圈学生去村长家。   不知有意无意,还提了句:“谷老师在等大家了。” 第225章 这就是   或许因为晚上有一波大的, 所以整个白天, 都还算平安。   玩家们有意无意避开村长家屋子, 还是聚在方婶家。因准备第二场祭祀的关系,村民们在方婶家进进出出。而在这期间,总要瞥一眼在沙发上喝茶、嗑瓜子的玩家们。   午饭的时候,程娟小小的身子, 端着那天吃席时村妇用的木盘过来, 上面几碗臊子面。村支书看着, 一惊一乍,等程娟把面安稳放下了,才磕磕巴巴说一声:“怎么就让你端了, 这么小个人。”   程娟看他一眼, 说:“叔, 是我。”   村支书:“……”   他被看出恐慌, 这会儿无言以对,视线飘忽了下, 落在俨然已经成为余下学生领头人的韩川身上。   他见韩川拍拍身边,招呼程娟过去坐。等程娟坐下, 韩川问:“你婆身体怎么样?”   程娟撑着脸,颇为忧愁,说:“她昨天受了伤,今天看起来却好好的。”问她什么话, 兰婆都能如常回答, 连往常的一点迟钝都消失无踪, 成了个乐呵呵的老太太。   村支书心里犯嘀咕,听韩川说:“像是回光返照?”   村支书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他已经很多年与外界少来往,平时也不爱刷抖音上网,并不知道有一个词可以恰如其分地描述韩川眼下行为:作死。   果然,接下来,他见程娟眯着眼看韩川。韩川一脸无辜,摊一下手,还问:“不然你觉得呢?”   不管怎么看,村支书都觉得程娟的表情阴沉沉的。   但过了会儿,程娟深呼吸一下,突然颓然起来,说:“我不知道。”   玩家们这才觉得,原本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而季寒川饶有兴趣看程娟,说:“让空气停滞是你的被动能力?”   村支书满头问号。   其他玩家原本端起面碗,已经准备吃了。听到季寒川这话,忽然抬起耳朵。   程娟有点迷茫,季寒川看着她,思忖:有点意思啊。   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能力没什么特别效果。真要利用的话,得创造环境。譬如一个熏了烟的屋子,或者充满粉尘的地方。   季寒川略略想过,觉得这和眼下山淮村的情况对不上号,就也抛至脑后。   他转而专心吃面,速度很快,一会儿就解决一大碗。程娟看他这样,忍了忍,还是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季寒川回答:“嗯,程斌今天怎么样?”   程娟:“……”这人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在她旁边,竖着耳朵的方敏和吕和韵借碗遮住表情,都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其他人离得远一点,没看出季寒川与程娟之间暗潮汹涌,但也或多或少觉得,韩川胆子忒大。   程娟忍耐着,回答:“他醒了,但还在炕上躺着,今天也动弹不了。”一顿,“如果昨天没有浇那么久雨,斌娃叔情况可能没这么糟。”   季寒川总结:“所以他现在的情况是感冒着凉?”   程娟无可奈何,恹恹回答:“算是吧。”   季寒川问:“我能去见见他吗?”   程娟面露意外。她看了季寒川片刻,像是在思索。过了会儿,还是摇头:“可能不行。”   “哦。”季寒川继续吃面。   程娟退让一步,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   季寒川考虑了下,说:“行,我想知道,被山鬼附身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里,程娟脸色有些凝重。她回答:“好。”   季寒川:“哎,你面要凉了吧,怎么不吃?”   程娟看他。   季寒川眨眼。   程娟冷冷道:“你故意的?”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你的耐心只有这么点?”   程娟咽了口唾沫,两人无声对峙。   季寒川想了想,说:“我死掉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宁宁了。”   程娟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其他玩家或意外,或不明所以。   程娟道:“我也只见了她那么一小会儿……”原本就不可能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季寒川温柔地看她,说:“宁宁是你遇见的第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同龄人吧。”   程娟哑然。   她不得不承认,季寒川所说不错。   这个“共同语言”,是指离开书本有关知识、脱离山淮村,来看整个世界时的眼光。程娟很迷茫,她觉得村子里其他人在这件事上都与自己格格不入。但她也知道,自己头顶仍然有天花板,虽然对方从未呼唤她,但她并未抵达最高处。   季寒川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宁宁应该也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有些话,季寒川自己作为玩家,不方便说。但如果是游戏生物内部沟通,倒是没问题。   不论程娟以什么立场看玩家,会不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毫不犹豫地脱下这层无害外表、对玩家们下杀手,至少当下,她是真的可以沟通,而且在本场游戏中占据颇高地位。   这个“地位”并非在游戏生物中的话语权,而是某种金字塔层级划分。季寒川觉得,以当下情况来看,程娟已经算本局“祂”以下的第一人。   既然海城一中的蜘蛛都能对邵佑的位子有野心,那稍微给程娟透露一点信息,看她愿不愿意更进一步……也很正常吧?   程娟心事重重地撑起伞,踏入雨幕,准备去程斌家里。   路上,她身边出现一只莲花灯,一个打着灯笼的女孩儿。   宁宁换了身小汉服,头上挽着很精致的发髻。是邵佑很花了一番功夫,从网上学来的教程。她漂漂亮亮出现在程娟面前,笑盈盈和程娟打招呼。程娟看她,一时之间有些发怔,想:这简直是仙子庙里的小仙女吧。   她想到季寒川之前的态度,心乱如麻。而宁宁问:“哎,你想让你妈不要一次又一次死吗?”   程娟一愣,狐疑地看宁宁,“可以吗?”   宁宁笑一笑。她脸颊上有酒窝,小时候还不明显,这会儿长大一点,略有抽条,那两个酒窝就显得很甜。   她对程娟说:“当然可以呀!不过呢,如果你只是现在这样,肯定做不到了……”   程娟一怔。   宁宁循循善诱,说:“我爸爸,嗯,不是寒川爸爸,是另一个,他就能做到!”   程娟愣住。   程娟:“啊?”   宁宁以为她是在意邵佑如何做,于是充分举例论证,说在海城一中里邵佑只要如何如何,就能保下一个本来会死的NPC。当然,这里只是理论操作。实际行动里,邵佑不觉得有保下某个NPC的必要。   宁宁耐着性子说完,问程娟:“你也可以的!只要你……”   程娟抓住一点空子,问:“等等,你有两个爸爸?”   宁宁反倒愣住了。   她迷茫、迟疑,问程娟:“这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宁宁身后,邵佑无声地笑了笑。   程娟离家大约一小时,又从雨中回来。   她三观受到洗礼,此刻依然有点恍惚。   小姑娘站在家门边,收了伞,又跺跺脚,尽量让鞋子少沾一点泥巴,这才进门。方敏看完全场,表示:这还是那个面不改色说自己捡走龚良玉尸体的程娟吗!   她看着这小魔头找韩川嘀嘀咕咕。两人说了点什么,程娟不久之后就离开,给村里人帮忙。仍然有人介怀她之前被山鬼附身的事,也有人觉得为什么程娟可以活蹦乱跳,程斌却只能躺着。只是这些话都是村里人暗暗说说,并未传到玩家们耳中。程娟倒是听到一两句,但她在门边安静地站着,心里转过几条主意,都是如何让这些人惊恐交加、后悔之前的决定。偏偏宁宁又冒出来,笑嘻嘻靠在墙上问她:“对付他们,挺没意思的吧?”   程娟冷漠地看宁宁。   宁宁伸了个小懒腰,说:“那些人更有趣。”她笑一笑,看起来甜蜜蜜的,谁也想不到,这么个小姑娘,嘴巴里会说:“被吓到之后,会有各种反应……我爸爸那边有个人,被逼上天台之后,差点从楼上跳下去。他那个样子啊。”   宁宁回味片刻。   她说:“因为之前经历过很多事了,能活到那会儿是千难万险。可一下子发觉,自己活不下去了,这多有意思?那次,我吃了好多,吃得好饱。”   宁宁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再看讲闲话的村民,就有点嫌弃,和程娟分享经验:“这些东西,你吃不饱的!”   程娟看她,说:“你那个爸爸,和你说的‘那些人’,是同一种。”   宁宁眨眼,像是没有听出程娟言语中的讽刺。她还是笑着,说:“怎么能一样呢?爸爸是爸爸,吃的是吃的。”嗯,最多分为“和爸爸交流多一点的吃的”,和“爸爸勉强捞一下的吃的”。   程娟暗想:真是有病。   而宁宁很好奇地看她,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又长又卷,面孔精致又漂亮。程娟更没表情了,想:可我还真的有点想和她当朋友。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些讲闲话的村民至始至终都不知道程娟来过。   宁宁和她讲话。她第一次遇见能和自己说话的其他人,于是有说不完的话。程娟被磨到发疯,宁宁倒是很稀奇,感受片刻,说:“你身上好像也有点好吃。”   邵佑撑着头。听到这里,开始边笑边摇头。   宁宁竟然给程娟造成了一点精神伤害。   并且在这句话之后,程娟更有种被暴击的感觉,虚弱地说:“是吗?没有吧。” 第226章 第二次   光看五官, 是不会觉得宁宁与季寒川面容相似的。但两人露出无辜表情时, 眨动的眼睛、扇起的睫毛, 嘴巴微微抿起的弧度……   程娟冷漠地想:一模一样。   她有挣扎,最后还是决定遵从直觉行事。而宁宁在发觉程娟身上也有美味之后,她摸摸下巴,袖子拢下来, 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程娟坚强地看向宁宁。   宁宁端详她。   这种眼神, 让程娟觉得, 自己仿佛又回到几天前的山上。自己与同龄伙伴,加上负责接送的程斌一起,成为某个躲在暗处恐怖事物的腹中餐。眼下, 程娟已经记起, 这并非自己第一次经历此类“迷路”。但因后面经历不同, 前几天那次“迷路”, 仍然让此刻的程娟记忆犹新。   她觉得自己是宁宁的猎物。   而宁宁眼神放空一瞬。是邵佑把小姑娘揪回去,说:“怎么那么馋?”   宁宁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是“饥饿”、什么是“饱腹”。   但邵佑看她长大, 把出现在宁宁身上的类似感官知觉这么教授给她。   在爸爸面前,宁宁有点不好意思, 低着头看脚尖。   邵佑看了看女儿,笑了下,说:“别把小朋友吓到了。”   宁宁鼓起勇气:“嗯!”   邵佑重新整理一下女儿的辫子,说:“之后还要小朋友一起帮忙做事。”   宁宁揉揉脸, 调整一下表情, 眼巴巴看邵佑, 眼神问:这样可以吗?   邵佑失笑,弹一下女儿脑门。宁宁身体一晕,再睁眼,就看到眼前程娟。   而在程娟看来,只是短短一瞬间,宁宁身上的所有审视端详都被收敛回去,又变成一个带着点憨甜的小姑娘。她笑眯眯看程娟,说:“不过你是我的朋友呀,就不吃你了。”   程娟一言难尽。   宁宁想了想,补充:“如果你饿得受不了的话,”放在程娟身上,就是她被玩家攻击、伤害,濒临死亡,“我可以让你吃我一口。”   对于宁宁小朋友来说,这是非常大度的承诺。   她话出口,又抬手比划,拇指和食指之间留出一点空隙,认认真真:“这么小一口哦,不能吃太多,否则我就不能和爸爸讲话了。”   程娟哭笑不得。   这样情境中,她诡异地觉得,心头一股暖流滑过。   转眼又到晚间。   村民们起先还有避讳,到后面,面对昔日乡党的身体,重复着剥皮、剁碎的工作,完全麻木。超出常理的现状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老年人默契提起的过去、连绵不断的阴雨……这一切,都像是一把又一把锯子,在山淮村中人紧绷的心弦上划来划去。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围坐在玩家身边,有意无意,视线总落在西城大学师生身上。   建树说了,如果今晚的祭品还不足够让山神感受到大伙儿的诚意,就采用活祭。   这话一提,就像是潘朵拉的魔盒被打开。起先,有人犹犹豫豫,问了句:“真的没问题吗?他们那么多人,还是外面来的。如果外面有人看他们不回去,报警……”   “不会有事!”村长斩钉截铁,面容阴郁。在西城大学师生表示不愿意住在自家之后,程建树心里有鬼,第一时间想到了箱子里的老娘。尤其是,他拿着钥匙开锁,惊恐地发觉,老娘的动作竟然变了。不再是蜷缩着,而是抬起手,像是在敲箱壁。这个发现,让程建树大惊失色。   他老婆已经死了,按说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家婆娘杀了老太太的事儿。甚至程建树心知肚明,箱子只有一把钥匙,就在自己手里。   但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老太太的姿势会变化。   最后,只能头脑昏昏,归咎于:一定有人打开过箱子。   会是谁?   只能是西城大学那群人。   所以在村长看来,眼下唯一不让自己“不孝”之名传出去的方式,就是把西城大学的人全部拦在山里,让他们永远闭嘴。   外面的雨、村民的疯狂,全部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   等解决这次事,让山淮村重回正常,那往后,自己还是受人尊敬的村长。   至于这群人失踪了,会不会有人来查,村长也不担心。   往虚里说,山神只要收了祭品,就一定能感受到村民诚心,会帮忙遮掩。   从实处讲,连天暴雨,要说痕迹被冲散,再正常不过。   村长找好了警察盘问时会得到的理由:谎话里面掺着几分真话,才令人信服,所以这个故事依然要从娃娃们回村路上走失讲起,只是其中会加入热心助人的师生,还有不期而至的意外。整个村的人众口一词,这里又没监控,警察能查出什么?   村长自信满满。   他泼洒着手中碎肉,盘算待会儿要不要有意破坏今晚祭祀。万一山神胃口小,提前吃饱了呢?那可不好。   碎肉落在青石板上,雨落下来,带走一点血。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眼里带着浓重期待,希望山神可以息怒,原谅他们先前许多年都敷衍祭祀,没有准备山神最爱的人肉。   祠堂门口照例一堆柴火。季寒川站在玩家群中,打了个呵欠。   他睡得不太够。但能撑住。   除去村民们手中捧着的东西不同外,这一切,都是昨日重演。   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玩家们涨了记性,哪怕谷老师,都在村民们开始唱歌、被吸引进兰婆队伍时别开头。   他两股战战,几欲先行,可又顾念周围人盯梢。   谷老师做好准备,等村民们全部失去意识,自己就跑。   方敏和吕和韵很紧张,看着眼前逐渐盘成的圆圈。方敏小声问:“韩哥,你待会儿会不会瞄不准?”等再晚一点,被山鬼附身的人会站起来。到时候,一圈圈混在村民之中,干扰项太多,这块儿又实在说不上亮堂,方敏颇为担心。   季寒川觉得她的担心有道理。   所以他说:“嗯,我换个地方。”   玩家们眼睁睁看季寒川溜走。不久后,吕和韵在方敏胳膊上拍了一把。她抬头再看,季寒川已经坐在祠堂房檐上。   他大约觉得蓑衣斗笠太累赘,所以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冲锋衣。雨水不住地淋,浇湿了季寒川的头发,让他头发贴上脸颊。乌发白脸,被挂在祠堂房檐的红灯笼微光一照。离得远,实在看不出原本俊秀面孔,方敏只觉得又多了个鬼。   她战战兢兢看了半天,终于发觉,原来那是韩川。   而季寒川掂量着手里十几二十块骰子大小的雷击木,口袋里还揣了把刚刚捡到的石子儿。他低头,抿着嘴,看那一圈圈宛若失去神智的村民。   下午那会儿,程娟回来,告诉他,按程斌的话来说,被山鬼附身那会儿整个人的迷迷瞪瞪的,只觉得手脚都不归自己,做出什么事了,自己也搞不清楚。按这种说法,季寒川其实觉得,眼下这一圈圈转着的人,也有类似倾向。   季寒川想到温泉酒店局中那一个个组成巨人身体的普通NPC。   他见兰婆推开篝火。昨夜离得远,此刻倒是看清了,兰婆小小的身体,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今天程娟说起时,也觉得兰婆状态奇怪,但话里话外,并不觉得奶奶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   兰婆走上幽绿色的炭火路。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手腕一翻,几颗沾着泥浆的石子直直砸向山鬼嘴巴。   方敏始终留意季寒川的动作,这会儿忍不住拉住吕和韵手臂,惊呼:“韩哥开始了!哎,怎么回事……”   吕和韵个子高,有优势,能看清更多。他观察片刻,总结归纳:“韩川是先用什么东西砸开山鬼嘴巴。嚯,好像直接把牙砸掉了?”吕和韵砸吧砸吧嘴,有点跟着疼,“他应该没那么浪费吧?”   两人嘀嘀咕咕,旁边其他几个玩家慢慢凑上来,一起揪着心讨论。谷老师看学生们凑成一堆,心中挣扎片刻,转身就走。   他“放弃”龚良玉尸体的那一刻,就在心里划出一条界限。说到底,活着更重要。其他人都不算什么。   “那个NPC走了。”柯昙冷不丁道。   其他人都没在意。   只有吕和韵回答了句:“我看啊,现在是不能指望他来缓冲一下村长了。没准他能直接把咱们推给程建树。”   “别说了,看韩川!”   季寒川观察着下面几个嘴巴豁牙的男人。宁宁就站在男人旁边,努力举起手中的灯笼。   程娟原本也不知不觉间进入人群。可此刻,她走过宁宁身边,灯笼的光一晃,程娟骤然回神。   她讶然打量四周,不明所以:“这是……”   想到一半,忽然觉得,心里浮出一个迟来的声音。   对方在和她诉说什么。   那并非寻常言语,更类似于一种意识传递。程娟脚步不停,随着人群一起前进。雨落在身上,她浑身冰凉,想:山淮村到底算什么?   不知几百年前,这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鬼村”,旁边那些村落都会叮嘱自家小孩,说此处危险,不能前来。   可鬼怪传说,到底敌不过时日消磨,最重要的,饥荒与贫穷。   终于有逃难的人来山淮村定居,将几十年前传下的破旧房屋稍微修葺。有旁边村落的人旁观,也来劝谏,最后却劝不住想多出两口气的穷人。而在鬼村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时,他们也开始忌讳这个名字。看着周围郁郁葱葱树木,有人说:“还是叫‘槐村’吧。”   这也不是一个好字眼。所以又过了几十年,变为“山淮村”,延续至今。   谁记得这里死过多少人呢?   那些死掉的、被“山”敲骨吸髓的人,他们的怨气,又要由谁来消除?   他们想要活在人群中。   所以“山”与他们签订协议,可以去活人身体。当然有代价,他们要为饥饿的“山”找回足够多的食物。   程娟在此刻甚至意识到,之前躺在自己体内的,就是那个几年前失踪的孩子。 第227章 烧火   程娟镇定打量四周。   她见周围人都在麻木地走, 然后“噗通”一声, 刚刚被宁宁莲花灯照到的男人倒在地上, 身体陷入泥浆里。后面有人往过走,起先并未留意,一脚一脚踩上去,把人往泥坑里踩得更深。宁宁看在眼中, 喊:“哎——”   程娟坚定地往前走, 假装自己仍然被未知力量控制神智、身体。   宁宁显然苦恼, 抬头看爸爸。雨水从她身体里穿过。   季寒川坐在屋檐上,像是一个幽灵。很巧,他的冲锋衣也是红色, 几乎与下方灯笼的光线融为一体。   这夜乌云厚重, 雨水阵阵, 好在天空终于没有那么吝啬, 肯透出一点月光。   月光宛若白霜,照着季寒川面孔。   乌发如墨, 面若冷玉。   方敏中肯评价:“更像鬼了。”和昨天的男狐狸精不同,这会儿季寒川像是那种勾引大家小姐一起私奔, 然后被沉井的江湖少侠。一朝醒来到了当前世纪,于是蹲在屋顶看时代新风。   吕和韵无语。   屋檐上,季寒川也有点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如果没有人拉,那被踩在泥里的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窒息。   他考虑片刻, 视线在下方人群中扫过一圈。几张面孔在灯色与月色下, 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快点解决吧。   宁宁蹲在那个被踩进泥地的人旁边。她眼睛眨动, 看着那男人,又像是在看其他更深、更远的地方。程娟走过半圈,偷偷侧头看宁宁,见那小姑娘一动不动蹲在那里。程娟有些困惑、哑然,但在察觉到宁宁半透明的衣袂时,她怔了怔,化作长长叹息。   心里那个声音又来了,呼唤程娟。程娟没有给它回应。   她走过宁宁身边时,见宁宁抬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己,和程娟商量:“你拉他一把吧?”爸爸不方便下来。   这实在有点出乎程娟意料。   她没想到,宁宁竟然想救人。   而程娟并不晓得,宁宁其实对“救人”没什么看法。她的道德感十分淡薄,完全以季寒川与邵佑的意志为方向标。平心而论,宁宁不觉得这个人在游戏中死去有什么不对。包括上一场中那只起先丑兮兮、后来却变得油光水滑的三花猫,包括她所见到的一切游戏内活物死物,对宁宁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只是觉得,既然爸爸喜欢那只猫,就让它不一样些。   既然爸爸想让整个人活着,就拉他一把。   宁宁试着用莲花灯灯柄拉男人,可灯柄毫无意外地穿透他的身体。宁宁惆怅,听耳边嗖嗖石头声,爸爸有点急了,好在眼下能打的选项很多,都有击中。可是接下来,要对上混合在人群里的小孩子,实在太难,季寒川也有点踌躇。   这期间,程娟咬咬牙,迅速地弯下腰,把男人从泥浆里拽出来、扔到一边!   其他人要稍微幸运一点,有的直接歪到旁侧,有的则是正脸朝上,不至于轻易溺死。程娟一一走过去,没有理会。   她耳边是不变的歌声。   一路萦绕,让程娟有点恍惚。她像是看到巍峨山林,看到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从地面升起,笼罩天空……   程娟眼神一晃。   再睁眼时,她走在那条炭火路上,身前身后都是人流。   她趁这一点时间左右四顾,见季寒川迅速地穿行在因炭火路而放慢步伐的人群中,不消片刻,就从里面丢出一个矮小些的影子。   季寒川数:“一、二……”   第一天学生失踪,一共九个小孩,后来又有八个大人去找。   到现在,程娟恢复,程斌恢复,所以一共还剩十五人。算起来,仍然孩子更多。   季寒川颇没耐心。他插了个队,在程娟之后的村民要走上炭火路时,手腕一晃,直接拎了个小孩上去。绿火倏忽窜起,几乎烧上屋檐。季寒川微微拧眉,想:火好像比昨天要大很多。   接下赖,村民惊醒、四下逃窜,但又察觉到与昨晚不同之处。最后,季寒川被一群人围起来,他们惊愕地看着季寒川拎起一个个山鬼,将其丢到炭火路上。   村民们惊愕、恐惧,又有点难掩兴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是不是要解脱了?   季寒川觉得自己是个BBQ师傅。   他扔了几个人上炭火堆,之后就略觉不耐烦,喊:“愣着做什么?来帮忙?”   方敏等人如梦初醒,过去和季寒川一样,把剩下的山鬼往炭火路上摆。只是摆着摆着,又听季寒川说:“缓一缓,都挤成一堆了。”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心情各有不同。   绿火照到季寒川面孔上。方敏偷眼打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迅速滴了水,湿了之后不太好用,但方敏很坚强,留下一张自拍。   照片里,短发女生朝镜头比了个V字。她的脸被绿火照出同样颜色,背后是默默站在阴影中的齐建明等人,还有专注BBQ的韩川。   旁侧是绿火,绿火上丝毫未损的人,还有远方村民,乃至已经走到远处路上、浑身血色的兰婆。   吕和韵看她一眼,吐槽:“你照这个干什么?”   方敏耸一耸肩。   她此刻完全不晓得,自己一个随意行动,会让山淮村场景再度生出几个直线游戏。“几年以后”,会有来探险的直播小队,他们拿着一张照片,带着编排好的剧本,好奇又热切,踏入空无一人的山淮村。   “游戏”始终在抓住各种机会,分析、研究,力图制造更多恐惧与绝望。   村长正在清醒的村民之中。   他脸色沉沉,看着玩家们,还有那几个已经从火上滚下来的山鬼。   季寒川嗓音清冽,明明不算多么大声,偏偏能让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他说:“占他们身体的山鬼已经被烧死了。”一顿,“哦,不过没人照顾他们了……”   说到一半,余下的山鬼忽然开始微弱抽搐、反抗。齐建明反手制住两个,意识到:“这样不行,还得要木头。”   季寒川干脆利落,又架了五个上炭火路。   这五个山鬼被烧灼,余下五个是季寒川特地挑过的小孩子。虽然一样力气大、无法控制,但个子小了,反过来说,他们也更难抓住其他人。此刻不待季寒川说,齐建明和石弘济就迅速反应,把残存的雷击木碎块塞进他们嘴巴里。   山鬼们安静下来。齐建明和石弘济都松一口气。   炭火路上的山鬼仍被烧灼,绿火摇曳,远远看去正如村民所说那样恰似山林鬼火。村民们眼里多了一丝希望,期盼着这一幕。村长身在其中,心思却与村民截然不同。   可这一回,雷击木效用大大减少。齐建明等人意识到雷击木失效,场面再度失控——!   齐建明咒骂一句,从山鬼口中强行抽出血淋淋的手。山鬼猛然一推,把他按在地上,口中同样血刺啦胡。   牙上还沾着齐建明的碎肉。   而齐建明手上鲜血狂涌,被刮出长长一条肉丝,垂在泥浆之中。   齐建明剧痛,咬着牙,可强烈的疼痛让他丧失力量。另一边,石弘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他被山鬼咬到小臂,这会儿小臂血流如注。   这样环境中,季寒川匆匆打了两块木头进山鬼嘴巴,剩下三只山鬼却消失在黑夜里。   村民们转而惊恐!   外界嘈杂声里,季寒川喝道:“闭嘴!”   他迅速命令:“文德哥?在吗?还有德义叔?”   两个被他喊到名字的人走出来。   季寒川说:“和韵、柯昙,你们和他们一起去,就去村委会办公室,我早上看到有医疗箱,给弘济和建明包一下伤口。”   被牙硬生生刮出来的肉丝大约有半个小指粗,这会儿垂在泥浆里,恐怕是要不成了。季寒川看得牙酸,但说实在的,没有太担心。   不说再过几天,伤口会自动复原。就说伤势本身,走到这一步的玩家,都不会太在意。   村委会里这里不远,满打满算几十步距离,又和山鬼刚刚离开时不是一个方向,不至于出事。   此类念头同样在老中医和村支书心里转过一圈,两人这才扶着玩家离开。   见几人走了,季寒川随时注意被留下的两只山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雷击木碎块,堆在方敏手上,说:“觉得该用就用。”   到这一步,已经有村民猜出这些木头的作用。他们眼里带出点贪婪光泽,往前一步。   季寒川蹲下来,从地上泥浆里捞出一把碎石。   他笑了下,说:“大家过来前,先看看前面那些人,对,就倒在那边的。”   大抵是刚刚季寒川所做一切给村民们印象太深,此刻他们并不情愿,但还是一双双眼睛看过去。这一下,不少人“嘶”一声。   这群人的嘴!   每个人嘴巴都显得血淋淋的,冒着血。   村民们被骇到,不少人往后退了一步。季寒川“哎呀”一声,嗓音里带点此时绝对不该出现,可出现时更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说:“我刚刚在屋顶,准头可能不太好。”   他摊开手掌。白皙漂亮的手心里,是一把碎石头。   季寒川问:“现在呢,有谁想试试吗?”   有人被威胁到,微微后退。   但也有人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觉得己方这么多人,可那个学生娃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腕一翻,谁也看不出那一把石子是怎么飞出去,总归接下来,就是惨叫声声,不少人捂住眼睛,开始哀嚎。   不久之后,手被包成粽子的齐、石二人再回来,就见十二个人齐齐整整躺在地上。此外,韩川与方敏站一块儿,村民站另一堆。让他们颇为讶然的是,这群村民里不少人都捂着眼睛嘴巴,眼里充满怨恨。   村支书莫名其妙:“建树?这是怎么了?”   而村长阴沉沉说:“韩同学,你这是何必呢?”   季寒川笑了下,看着村长,认认真真说:“建树叔这话就说笑了,我也是想帮大家忙啊。”   这时候,程娟已经追上兰婆,告诉她后面发生什么。   她盯着兰婆脸上鬼面,恍惚之中,竟然见到鬼面嘴巴一张一合。   程娟意识到这点后,吞了口唾沫。   她突然觉得,婆背后的山,巍峨又黑暗,很像是自己刚刚幻境里看到的山岭。   另一边,三个山鬼惊慌失措,在村子里乱转。   转着转着,不知怎地,就去到一家院子。院子里,站着五个并列往山鬼方向看的女孩。   山鬼们惊喜交加,他们之间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很快,大约是商量出什么结果,几个山鬼往前扑去,各占一个目标!   其中一个男娃山鬼在女童身边转了转,总有些不满。他灵机一动,看向屋内。说是屋内,其实也就多了一些挡雨的东西,可睡在木板上的人依旧被褥淋湿。山鬼看着躺着的男童,慢慢凑了过去。   不知碰到什么,山鬼突然惊叫一声,向后退去!   男童怀揣着那块他之前在祠堂外青石板上别人嘴里掏出的雷击木,这会儿因智力问题,懵懵懂懂,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在不知不觉间,他躲过了一次山鬼袭击。   山鬼偷袭不成,挫败地退出屋子,找到一个女童。   女童双眼呆滞,嘴角挂口水,只会傻笑。   片刻后,一个男娃倒在女童面前。而女童抬手,揉一揉面颊,看天上月亮,惊喜地说:“找到了!失魂人……”   “可惜其他人不行……”   已经被烧死了。 第228章 关于山鬼   先前山鬼在屋内惊叫的声音太大, 身上拴着绳子的男童女人尚且懵懵懂懂, 但那男人已经睁开眼。   他眼睛黑洞洞的, 看着外面的雨。隐隐约约,见到站着的影子。   几个赔钱货。   还是脑子不正常的赔钱货。   男人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又转脸,看着旁边男童。   他越想越觉得刚刚的动静奇怪, 于是这会儿伸出手去, 在男童身上掏啊掏。不消片刻, 竟然真的摸出了点东西。   男人拿着雷击木碎块,不知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有什么用。可惜儿子是个傻子,虽然能传香火, 可再也没有其他用处。这两年还好养, 往后两年, 傻子大一点, 自己老一点,又是一桩烦心事。   正细想间, 旁边的女人忽然扑上来。   男人被猛地一冲,身体直接砸在一边地上。他们这破屋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 且没钱铺地砖,所以四处都是泥。男人手上的雷击木碎块直接滚到一边木板床底下,浸了泥水。   男人大怒,猛然抬脚, 把女人踹到一边。这一脚, 直接踹在女人肚子上, 把女人踹到捂着肚子唉唉叫,爬不起来。   男人啐了口,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又要去够木板下的雷击木碎块。这些天,虽然他没有参与村子里的事儿,可他又不是家里那几个傻子,总能看出不对劲。   一接触木板床,忽然觉得自己脚腕被人拉住。男人厌烦地转头,见女人头发披散,虽然脸上黑黢黢的,可仍然能看出她眼眶湿润,嘴巴里“啊啊”说着什么。见男人转头,她忙不迭地解开自己衣服。   男人一愣。   外间天气不好。或说这些天,天气总是不好。   从前也有类似时候,有人从傻子一家门外经过,会觉得奇怪,虽然五个女儿都有点智力上的问题,但这当爹的未免太狠心,直接赶人去外面站着,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其实包含了一种有残缺、却已经尽力了的“母爱”。   有闪电劈下,白光一闪,照出门口的三个影子。   男人已经把雷击木碎块捞了出来。床上的男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父亲在一脚一脚踹在母亲身上,母亲起先还能抓住父亲脚踝,到后面,却没了动静。   她衣衫不整,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却再也眨动不起来。   男童缓慢地、迟来地意识到什么。他其实不懂死亡,对世界了解太少。但母亲的动作,让他觉得害怕。他从床上爬下来,手脚并用爬到男人女人旁边,抓住女人肩膀,拼命晃动。可女人毫无动静。   这动作让男人暂时不再踹妻子。他此刻一回头,才见三个已经长大了的女儿走了过来。与平时略有不同,她们脸上没有崽带那种奇怪的、不知世事的笑,不再鼻涕口水一起流,连身上衣服都比平时看起来整齐一点。在雨里淋了那么久,如果是往常,这几个傻子早就一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像是一窝被冻瓜了的鹌鹑。这会儿,倒是知道进屋。   男人想到什么。他离地上的女人、男童远了点,往前去拉大女儿。雨下了这么久,实在郁躁。在这同时,他视线一偏,看到旁边的二女儿。   男人视线在二女儿身上打量。   二女子只比大女子小一岁。今年十四,应该也来事儿了。今儿个打死了那碍事儿的婆娘,正好再破一个瓜……   男人黑洞洞的眼里带出一点迫不及待的贪婪,可这时候,几个在他看来愚钝、连大女子生了小女子都不知道的蠢货这会儿竟然讲话了。   大姑娘说:“这人真的……”太恶心了!   “还有三个失魂人。”二姑娘厌恶地看着眼前男人,像是在看什么垃圾,“带回去,带给‘祂’。”   他们这些“山鬼”,说白了,都是早年在山上因各种原因枉死的人。眼看着自己尸骨被一点点舔舐、吞没,却无能阻止。到最后,连魂魄也被拘在山上,哪里都不能去。等到有其他人上山,正好遇到“祂”饥饿、将要醒来,山鬼们还要扮作旁人面孔,围绕在山上活人周围,看他们惊慌失措、惊恐不已。   在“祂”的控制下,山鬼们看不到白天,每日只能流连于黑夜。   但“祂”又给他们面前栓了一根胡萝卜,驱使山鬼们行动。   ——只要在“祂”饿了的时候下山,再能带食物回来,“祂”就放山鬼们自由。   在这之间,“祂”会帮山鬼附在前头上山的活人身上。十几个人,不够填肚子。但能作为诱饵,诱来更多食物。“山”已经存在很多年,做过很多次这种把戏,驾轻就熟。   山鬼们把这当做来之不易的机遇,竭力渴望。   唯一的问题在于,山鬼是怨魂,而活人体内仍然有其他魂魄,两边纠葛在一起。最先一两天,活人魂魄因“山”的能力沉睡着,所以山鬼能自由行走。可往后,两方就会陷入胶着。他们开始在白天昏迷不醒,只有晚上的短短几个小时才能行动。如果能顺利吞掉活人魂魄,就能占据这个身体、顺利重新活一遍。这是“山”给予他们的馈赠。听其他怨魂说,甚至有山鬼从这种方式中得益,活了几百年,才终于在一次与活人魂魄抢身体中翻车、死去。   从这个角度来看,山鬼们下山,也蕴含风险。迎接他们的,可能是新生,也可能是魂飞魄散。   可山上昏暗阴沉,山下却有眼光普照。等着一切结束,山淮村重新迎来太阳,山鬼们也能有另一段新生。   所以还是为此机遇心动。   要摒除掉被活人魂魄磨去意识的风险,也不是没法子。   得找到天生的失魂人。   他们只有一具肉躯壳,浑浑噩噩地长大,浑浑噩噩地过完几十年。可事实上,他们身体里,从来没有魂魄。   “刚刚有东西烫到我了。”三姑娘,也就是之前想要附身男童的山鬼开口提醒。   “这倒是麻烦……”大姑娘沉吟。   她们考虑着事情,眼前的男人听到几人谈话,身体微微发抖。他听出来了,占着自家大女子、二女子和三女子身体的,已经是之前那些怪物!   但她们说,有东西会烫到他们。想来,就是自己从儿子怀里掏出来的东西。   男人提防地看着三个山鬼,而山鬼们似乎一点掩饰的想法都没有。她们把男人围在中间,男人从怀里掏出雷击木碎块!   山鬼们尖啸一声,扑了上去!   从前只有男人对一屋老小施暴,眼下女儿壳子里换了芯子,去把他压在地上,轻轻松松扭住手臂,另一双手摸上来,按住男人脖子。而刚刚他翻出的雷击木碎块在这时候滚到一边,彻底被泥浆浸透。   “真恶心。”   他听那群怪物说。   然后“咔嚓”一声,男人身体猛地一颤,随后就歪过去,失去意识。   三个山鬼站起来,一人去捞床上懵懂的男童,另外两人则捞上外面两个还在淋雨的女童,随后迅速离开,上山,希望带回更多伙伴。   至于男人、女人的尸体,就这样躺在屋里。   第六天,天亮。   除去多了两个伤员之外,玩家们情形还好,没再减员。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村里却有纠纷。   村民们起先分为两派。第一派觉得,既然山鬼能像昨晚那样除掉,那今天再来一次,就不会再有威胁。   但另一派以村长为首,十分强硬,一定要捉住所有西城大学学生,再把他们祭祀给山神!   两方争执,前一派人问:“建树,你这是为什么!”   程建树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过。短短几天时间,他身心备受折磨,这会儿脸颊凹陷下去,宛若一个吸毒佬。可这时候,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说:“山神生气了——”   村民们一怔。   程建树道:“山神想要祭品,我们却杀掉了他派来的使者。”   他冷漠地看了一圈,问村民们,“你们觉得,这就是结束了吗?”   村民们被问到,不知所措。   程建树道:“除非我们永远不再上山、不再和外界沟通!否则,山神还没有息怒,如果我们再次出现在‘祂’面前,结果只能是死。”   村民们渐渐动摇。   程建树:“至于西城大学的人,他们之后一样不能上山,不能回去!”   村民们之间多了淅淅索索的议论声。   程建树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恐慌效果。他厉声道:“既然一样是死,我们为什么不赶在山神大人更加震怒前,结束祭祀?我们为什么不用一群本来就该死的人的生命,换所有人安全?!”   村民之间,两派渐渐成为一派。   再无动摇。   杀了西城大学那些人,才能救下山淮村其他人!   程建树意味深长,说:“没有时间了。”   他们商量事的时候,村支书不在。   这时候,村支书已经彻底被村里人摒弃在“自己人”的圈子之外。   倒是程娟,她趴在门上,听了一耳朵。   她想到昨晚脱掉祭服之后,精神比先前更好一点的奶奶。还有村子里最近的变化,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最后,程娟撑了把伞,走出屋子。   她决定去找那个男人聊聊。   说是找,但其实也不太容易。昨天晚上,程娟直接扶着兰婆回家了,之后几个外来者、加上村支书,都没再出现过。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随着村里气氛越来越紧张,那群人可能已经察觉村长的恶意。   程娟心里微微烦躁。她在村子里转圈,因年纪小、骨架轻,倒也不至于一脚下去一个坑。饶是如此,程娟走起来,还是很不方便。她在心里想了几个目的地,首先是村委会办公室,之后是村支书家。这期间,她隐隐察觉,几十米外有影子晃动。程娟起先觉得是否是那群人,但她抬了下眼镜,就有股古怪意识生出来,告诉她:那是昨夜逃走的山鬼。   是已经找到合适躯壳,现在能够自由行走的山鬼……   这个念头直接灌入程娟脑子里。   她懵了片刻,再回神的时候,雨伞落在一边。雨直直浇下来,落在程娟身上。   程娟的心跳忽然加快。   她去捡伞,却有一股歪风刮了过来,把伞越吹越远。伞面沾了泥水,最后被程娟握住的时候,已经一片脏污。她不得已,只好先把伞举起来,略略冲洗,然后重新打上。在这期间,程娟被雨淋了一头一脸。   她又开始觉得烦躁了。   有一颗石子砸过来,落在伞上。   程娟一顿。   山鬼作为“同僚”,没兴趣招惹程娟。此刻她慢慢挪开伞,在旁边一堵墙上,见到一个站着的男人。对方手上把玩着一把石子,见程娟抬眼看过来,问她:“你在找我吗?”   程娟眼皮颤动,松了口气。   她的确在等这个。   既然自己找不到人,那不如在外面多晃悠一会儿,看目标愿不愿意来找自己。   季寒川笑了下,说:“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跳回院子里。而程娟走到门边,推开一看,这里是个还算整洁的院子。门一闭,与旁边院子看不出差别。   季寒川招呼她:“进屋。”   等程娟进了屋,玩家和村支书夫妇与她打招呼,看起来多少有点紧张。季寒川安抚他们,说:“我和小妹妹聊一聊。程娟,我们去西屋。”   没有人反对。   短短时间内,季寒川的威信已经不容质疑。   他去西屋时,还端了一壶茶水。等进了门,屋里似乎被简单打扫过,但还是能看出灰印子。程娟阴着脸坐下来,宁宁自然而然出现在一边,手里还捏着那个灯笼。   季寒川说:“我们要聊点比较严肃的话题。”   程娟眼皮一跳,狐疑看他,心想:严肃?   但她很快发觉,原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随着季寒川话音落下,宁宁摆出一个乖乖巧巧的上课姿势,坐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   季寒川笑了下,转头看程娟。   他问:“你过来这里,是想说什么?”   程娟不与他纠缠,直接说了村长打算抓他们一事。   季寒川倒茶给她。茶水还热乎着,程娟虽然已经不算寻常人类,但此刻在外淋了很久雨,喝一杯茶,也舒服很多。   季寒川问:“然后呢?”   程娟见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也不意外。她扪心自问,同样觉得村里人抓不住这人。   当然,外面那群小猫小狗,就很难说了,尤其是村支书老婆华月姨。   程娟斟酌片刻,切入重点:“昨天晚上,我婆的那个面具……”   季寒川听她讲完。   他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有点没想明白的地方。”   程娟:“嗯?”   季寒川:“为什么山神祭时候的炭火可以烧死山鬼?”   程娟眨了下眼睛。   季寒川说:“山鬼本来就是‘祂’放出来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吗?”   虽然知道“游戏”不需要逻辑,可这未免也太没逻辑了。   除非,昨晚的仪式里,还有其他季寒川不知道的事情。   程娟想到这里,脸色微白。   她喃喃说:“在外面一圈一圈走的时候,我觉得……” 第229章 会发生   程娟:“有什么东西, 在‘控制’我。”   季寒川挑眉。   程娟捏着纸杯。这杯子是玩家们先前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 已经过了保质期。因近来天气缘故, 虽然一直放在柜子里,但还是有些受潮。只不过玩家们艰苦惯了,有东西用,就觉得不错。程娟来前,他们正在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做。每讲几句, 就要看一眼“韩川”。   村支书和他老婆身在其中。   过去这几天,他们跟着经历很多。虽然还是不敢相信“建树会杀了我们”的猜想, 但这几天所见所闻,都让村支书意识到,村民们出了问题。他不敢与那些昔日乡党久待, 宁愿跟在这几个刚认识没几天的学生身边。   他见韩川叫走程娟。过了二十来分钟,程娟过来,说:“文德哥,韩川哥叫你过去, 问点话。”   其他玩家视线落在程娟身上, 程娟坦然接受。   在她过来东屋前, 柯昙正在极力劝说其他人, 说兰婆是山神祭的关键人物。虽然不知道程娟为什么突然跑来, 但她既然来了,就是玩家们的机会!   如果他们绑了兰婆的孙女, 接下来应该就能多几分主动权。   可惜其他玩家都兴致缺缺。   柯昙无法理解。   他质问:“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同时, 视线隐隐扫过坐在一边的赵文德和尹华月。村支书留意到, 身体往妻子前面挡了下,暗忖:看来这群学生之间也不太平。   只是相对而言,学生之间的“不太平”还流于表面。而村民之间的不太平,已经抛却人性,只留原始兽性。   方敏瞥柯昙一眼,说:“你觉得程娟就好对付了?”   柯昙说:“韩川既然那么厉害……”   方敏提醒他:“韩川不打算对程娟动手。”   她也觉得这事儿挺诡异的。   方敏算是这群人里看韩川和程娟相处最多的一个。那两个人相互防备、互有敌视,可兴许是韩川一直一脸笑,所以方敏听他们讲话时虽然总觉得不对劲、后面想想还要后怕,可至少在当时,她竟然有种诡异的“韩川好像把程娟当小辈”的感觉。   更别说,韩川身上的古怪不止这一件,看起来也没隐瞒自己的意思。虽然离“坦诚相待”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在方敏眼中,正是韩川这不上不下、卡在中间的表现,才更让她一直提着一口气。   几个人讲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说着说着,程娟就过来了。玩家们相互看看,嘴上不说,可这时候一起想起前面那天,龚良玉与侯学义还活着,也是像现在这样,玩家们讲话,程娟,那时候还是假程娟,她站在门口,无声无息,不知听去多少。   村支书拉上妻子一起去找韩川。到了地方,韩川竟然在剥柿子。   他长得好看,手也好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橙色柿子皮上轻轻一揭,柿子那层薄薄的皮就被揭下来,露出里面的果肉。因只去了最外一层,果肉还很完整,所以没有流出里面软而甜的内芯。   见到两人,季寒川客客气气:“文德哥,坐。”   赵文德坐下了,季寒川抬了下下巴,说:“柿子,吃。”   山淮村家家户户都爱种柿子。村支书知道这个,也知道他们藏身的院子同样有柿子树。因连天暴雨,不少柿子都掉在地上,与泥浆融为一体。不过还是有一些颇为坚强,留在树上。之前华月还说,短时间内,她是不太敢回家了。外面这些屋子呢,挺完整、能住人,可惜没吃的。都说靠山吃山,可眼下,他们显然不敢上山。这么下去,别说村长他们真的杀上门来,恐怕在那之前,他们就要饿死。   尤其是那群西城大学的学生。看起来一个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哪怕有锻炼出来的肌肉,可能做活儿吗?找不到吃的,总不能平白变出来吧?   那会儿村支书就安慰老婆。他从厨房的墙角找到一簇蘑菇,又指着柿子树,说即便没别的吃,好歹还有这些,能果腹。   到现在,季寒川吸了一口柿子,果肉破了,里面莹润的软浆流出来,甜丝丝的。他吃的很快,几乎看不出怎么吃,就解决一个,同时手上仍然干干净净。   村支书夫妇则抱着柿子,有点没心思下口。   季寒川不勉强他们。他笑了下,说:“文德哥,我找你们过来,主要就是想问问,这两天山神祭的时候,你们也跟着其他人走圈,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村支书一愣。   季寒川平和地看着他。   单就程娟的话,有点不能确定。   程娟虽然阐明,她在走圈的时候像是被什么控制了意识,一直到看到宁宁举着的莲花灯才清醒。但她本身就是此场游戏中的小BOSS,与大BOSS有点单方面联系,也很正常。   倒是村支书。他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的NPC,他的感受,才是季寒川判断局势的关键。   村支书没有想这么多。   他仅仅觉得,虽然韩川脸上带着笑,但这笑,真看得人心里发凉。   他想一想,回答:“我也说不上来。”   季寒川说:“大概讲讲?”   村支书陷入思索,慢慢说:“韩川,要不是你这么问,我真的……”   根本不会想到这事儿。   他起先完全不觉得,听兰婆的祷词、嘴巴里就跟着唱歌,还和其他人一起走圈,围绕着那团散发绿焰的篝火转来转去,有什么不对!   此刻季寒川一说,村支书才仿佛拨云见月,终于察觉到其中奇怪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村支书骤然恐慌。季寒川看他这样,心里难免遗憾,觉得可惜村支书不是玩家,宁宁吃不上小零食。又可惜身为玩家的侯学义已经死了,要是没死,自己在他面前直接揭开此事,效果应该不错。   这么看,本局中之所以有赵文德作为正面NPC,应该就是为了确保当下情形:如果被篝火与祷词吸引的玩家意外死了,或者根本没有玩家被吸引,那也要留点空子,方便玩家察觉不对。   这种“察觉”,原本就是制造惊恐的一部分。   季寒川甚至怀疑,如果侯学义那晚逃过山鬼的追杀,那村支书夫妇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线索嘛,有一个就足够。   他想着这些,村支书和他妻子并不知晓。两人一阵后怕,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试想一下,你在某种力量控制中做了一件事,而在那件事之后,你清醒过来,虽然觉得周边环境变化、十分忧虑,可在你的观点下,你自己起码是正常的。然后,你忽然想起,其实自己也……   尹华月握着村支书的手,安慰丈夫:“我们也没做什么。”   村支书叹口气。是啊,他们没做什么,并没有参与分尸、把尸体剁碎,再抛洒在路上。可昨晚、前晚,自己究竟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沉吟,说:“嗯,我明白了。”   村支书吞一口唾沫。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这点细微动静按说不至于被韩川听到。但村支书喉结滚动时,他还是觉得韩川看来一眼,脸上带点微妙的笑意。他对村支书说:“文德哥,你和华月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吧?要不然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韩川唇角弯起来,看起来十足诚恳,带着善意:“我在这儿,你们应该也挺紧张的,连柿子都不好意思吃。华月姐,你手里拿个,汁儿都要被捏出来了。哎呀,不用这样。你们先吃、先休息,我去外面和其他人说说话。”   他意味深长,说:“别紧张啊。”   说完这句之后,季寒川站起来,走到屋外。   他关了西屋的门。   随着门关上,屋里的赵文德和尹华月身体一抖。尹华月猛然拉住丈夫手臂,眼睛瞪大,问:“文德,我们到底……”怎么办!   这群人就好相与了吗?!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狼窝虎穴里选一个?!   赵文德深呼吸了下,揽住妻子肩膀。   门外。   季寒川去了东屋。   程娟还在,只是屋内气氛不算好,程娟视线冷冷落在柯昙身上。   随着季寒川进门,所有人一起看向他。季寒川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说:“下面可能有点麻烦。”   玩家们一起绷起神经。   麻烦才是理所应当,毕竟现在已经是第六天。   季寒川说:“文德哥和华月姐说,山神祭过程中,他们有一段时间不受控——程娟,和你一样。”   但是因为莲花灯,程娟获得一刻清醒。季寒川有点懒得追究其间联系,无非是莲花灯是兰婆亲手制造,而兰婆一来是神婆,二来是程娟奶奶,对她来说很特殊。或者宁宁的存在介于游戏内与游戏外之间,算是一个小BUG,引起当局小BOSS关注……原因差不多在这里面,与当下情形无关。   季寒川:“按照程娟之前的说法,山神祭时兰婆身上的祭服本身没什么特殊,偏偏在山神祭过程中有点不同。我觉得吧,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这会儿附在兰婆那件衣服上。至于兰婆本人,或许一样被附身,或许像其他村民那样没有自主意识。提醒一下,她在踏过炭火路之后,是往西走了。”   西边就是山林。   季寒川:“当下情况,上山,会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   玩家们默然无语。   季寒川:“但我本来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山神’要赋予炭火路那种作用?这不是反倒打乱了‘山’吃人的计划吗?”   方敏回答:“可能因为祭祀地点在祠堂前面?所以山鬼被烧,和山神没关系,其实是程家祖先保佑?”   她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一开始探索山淮村,方敏就把目光瞄准祠堂。后面去祠堂躲避,到现在的猜测……季寒川挑眉,说:“你是不是之前经历过祠堂是安全地点的游戏?”   方敏“呃”了声,挠了挠头发。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其他玩家都看出来,季寒川猜对了。   季寒川说:“前天晚上,山鬼围攻我。昨天晚上,那一团混乱……但是,山鬼始终没有避开祠堂。所以很遗憾,你猜错了。”   方敏闷闷不乐地“哦”了声。   “不过或许的确有一股力量,在和‘山神’对抗。”   季寒川转而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玩家们已经很熟悉的东西。雷击木碎块。   季寒川:“虽然这玩意儿的确很好用,但之所以能形成,是因为程娟,也就是第一个山鬼,在山下睁开眼睛。那时候,一道雷劈下来——这既是给咱们送武器,也是一种平衡吧。山鬼下山害人,所以有另一股力量,把能防备山鬼的东西赐予村民。只是力量悬殊有点大,到昨天晚上,就不算好用了。”   齐建明和石弘济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心有戚戚。   老中医给他们包扎的时候,两人看着他慢吞吞拿药,觉得不对劲。后来仔细观察,果然有问题,老中医有意拿了其他药,俨然并不愿意看玩家们伤口恢复。也是这个做法,让村支书下定决心,要远离村民。后面真正包扎,是齐建明嘴巴指导,村支书动手。   而方敏暗暗想:如果不是你动静太大,一次干掉十几个山鬼,雷击木也不至于失效那么快吧?   季寒川:“‘山神’是山野传说,但之前和韵到处打听时,也听说一些其他故事。和韵?”   吕和韵有点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他站出来,听季寒川问:“你当时还听到什么来着?”   吕和韵愣了片刻,回答:“过年的时候灶王爷要吃麦芽糖。旁边有一座二郎山,山上有二郎庙。”   季寒川总结:“在山淮村的传说体系中,是有传统‘天庭’存在的。”   玩家们听到这里,像是抓住什么。   季寒川:“我目前的感觉是,炭火路也是某种‘山神’必须做出的妥协和平衡。兰婆唱歌、村民们开始走圈,这就是‘山神’开始进行控制。后面兰婆再带这些人上山……如果山鬼在的位置往后一点,兰婆走远了,那群人就真的去了山上。”他耸耸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齐建明说:“那山鬼的意义在哪里?‘山神’不能直接把他们弄死吗?”   季寒川说:“为了让‘山神祭’开始。他们下山、造成动乱,促使村民们准备祭祀。一开始是鸡鸭牛,这不够,那换尸体。尸体哪来的?山鬼制造出来的,但尸体也不够,所以瞄上活人——哦,如果一开始就瞄上活人,那‘山神’控制村民走圈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方敏倒吸一口凉气。   她喃喃说:“如果在这过程中,有村民察觉不对,用雷击木杀掉山鬼——这反倒会让他们没有人提醒,在祭祀过程中直接上山啊!”   这话出来,石弘济忍不住看季寒川一眼。柯昙更是忍不住小声说:“所以其实不该杀山鬼?”   季寒川平静道:“杀了也有杀了的好处。”NPC“活了”。当然,他知道其他玩家不在意这个,所以说起的时候,理由是,“至少少了很多麻烦。”   程娟在这会儿插口,配合道:“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好像有看到山鬼。白天,能自由活动那种。”   柯昙那张虚胖的脸颤抖了下。   他到这会儿才迟来地想起来,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NPC。   柯昙惊疑不定,看着程娟。而程娟正在问韩川:“所以呢,你有什么看法?”   季寒川说:“首先声明一下,下面的想法都是建立在‘山神有意把祭祀延长’的基础上。今晚如果再进行,就是第三次。山鬼跑了三个,现在在外游荡,估计村长他们也没心思抓。所以到今晚,他们就得上山了。”   齐建明说:“如果你这个前提是错的——”   季寒川说:“那你可以自由行动,我觉得再来一次山神祭没什么不好。”   其他玩家眼皮一跳。   季寒川看向程娟,“如果真多来一次,你能代替兰婆,去穿那件祭服吗?”   程娟眼睛微微睁大,眼神从诧异、迷惑,转向了然。   之前宁宁告诉她,她也可以成为本场游戏的顶点,可以让妈妈不再死亡。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山”死掉,或者至少重伤。   宁宁说,她在的这一局很好,方便操作,不像是她爸爸所在那一局,束手束脚。   对程娟来说,她承认,自己的确被这个可能性诱惑到了。   问题在于,她昨夜刚刚感受过山脉巍峨,心里有些难言的后怕。   可她又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不反抗,那妈只会死一次又一次。这一局出现很多变数,那是因为有韩川那个奇葩在。在其他局里,到这个点,已经是村里人在追杀那些外来者,甚至已经将他们全部绑起来、敲晕,关在地窖里,哪里轮得到外来者们叽叽歪歪开会?   程娟明白,如果错过这一局,自己可能很难再等到下一个合适的机会。更有甚者,或许在“等待”过程中,自己就被仇恨与鲜血淹没了。   可她能行吗?   她想要杀掉“山”,最起码的,要有所接触。   怎么接触?   通过那件祭服。   她昨夜亲眼看到了!山神祭过程中,祭服真的有古怪的地方!   季寒川与程娟说了一句话后,转而重新面向玩家们,说:“我不觉得咱们能阻止‘山神祭’本身,最多,是阻止咱们自己变成祭品。”   “你的意思是?”方敏忍不住问。   “要不被抓住,很容易。要确保村支书和他老婆也不被抓住,不难。可村子里那么多人。”季寒川说,“当然,咱们,或者说我自己,可以试着把所有村民都一个个敲晕、捆起来,不让他们自由行动。但以他们现在的精神状态,我觉得,只要咱们漏掉一个人,他也会进行祭祀。”   玩家们长叹一声。   柯昙说:“不能试试吗?”一顿,“等等,你说,咱们可以都不被抓住?那为什么要阻止?”   方敏瞥他一眼,说:“那岂不是村子里剩下所有人都上山了?你猜他们会不会再下来一趟?”   到时候一两百个山鬼,韩川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最多保他自己逃出去。   方敏吐槽:“嗯,所以最起码让上山的人少一点。”   季寒川赞同:“我也是这个想法。”   齐建明玩笑道:“也可能真的一个都没漏掉?”   季寒川:“嗯,我原本也在想这个。不过刚刚程娟说,山鬼已经能在白天活动了。”   吕和韵“嘶”了声,说:“对,程文白天能活动的时候,到晚上,可不是像昨天、前天那样只知道嗷嗷叫。那小畜生,还知道找剪刀捅他妈。韩川,你是说如果村民真的全部被绑住了,那就是山鬼上阵来祭祀?”   季寒川:“顺便来个KTV混响。”把歌声传遍山淮村每一个角落。 第230章 被吞没   几个玩家商量到最后, 勉强算有了统一意见。   其中季寒川的意志占绝对主导。其他玩家到最后仍然稀里糊涂, 不知道让程娟穿祭服, 会对晚上的一切带来什么变数。但他们各有心事,惦记着韩川布置下来的任务,很快没精力想更多。   季寒川的意思是,山神祭仍然要进行,但一来, 玩家得小心行事,首先确保自己不成为祭品。   这话是对其他玩家说的, 最多加上村支书夫妇。   玩家们听了,都是一凛。这两天看下来,他们对季寒川的身手心里有数, 并不觉得对方这话太居高临下。事实上,他们或多或少都认为,要是韩川也被抓,那本局玩家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也都有少许好奇, 想知道韩川在“游戏”降临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与方敏认为韩川是影视学院毕业的想法不同, 齐建明作为前健身教练, 能百分百肯定, 韩川一定受过专业训练。甚至这份“专业训练”, 本身就比较剑走偏锋,简直像是专门针对“游戏”而专门制定。   二来, 他们要控制参与山神祭的村民人数。   如果先前推断不错, 到了晚上, “山”彻底控制走入篝火圈中的村民。而程娟穿着祭服,要对“山”发起进攻——到这时候,村民兴许会一拥而上,物理意义上阻止程娟。   所以在方敏问“那到底要留多少人”参加时,季寒川反问她:“你觉得自己能拦下多少人?”   方敏陷入思索。   她看着自己细胳膊细腿,不太确定:“两个?三个?”虽然一场场游戏之后,她的体能有了大幅度提升,但游戏环境也在变难。这局中,村民都是身强体健的庄稼汉,男人不用说,村妇也都是一样膀大腰圆。哪怕是看起来精瘦的方婶,同样每日劈柴、干农活儿。在这种环境下,方敏能做到拦下两到三人,已经是极限了。   旁边齐建明说:“也不用太妄自菲薄。”   方敏侧头看他。   她仍然很介怀前面那晚的事,但大敌当前,方敏选择顾全大局。   齐建明说:“找点麻绳,到时候一人一边,就能捆住一大群NPC。”   方敏一顿,喃喃说:“也对。”   季寒川总结:“既然这样,就定在三十人吧。”能在祭祀队伍之外再多几个旁观则,捆起来方便,有疏漏也方便补救。   其他玩家对此没什么异议。   季寒川看了看屋里其他人,“和韵、柯昙,还有方敏,你们留在村支书他们这边,顺便找找晚上能用的麻绳,或者其他工具。如果有人找来,就和他们打游击,这里地形方便。建明、弘济,你们和我走,来帮忙。程娟,你该回去了吧?”   程娟耸耸肩,站起来:“对了,你们那个老师,现在正被建树叔‘招待’。如果实在捉不到你们,那今晚的祭品,应该就是他。”   听到这话,石弘济嘴里低声骂了句什么。季寒川想了想,问程娟:“昨晚那些祭祀用的‘东西’,今天都不能用了吗?”   程娟说:“是。山神已经尝过了。”   季寒川问:“如果昨晚有新的尸体呢?”   程娟挑眉:“你觉得昨天晚上那些山鬼还杀了人?”   季寒川不置可否。   程娟可有可无道:“如果真有,我可以试着和村长说说。”直接由她谈,程建树可能不以为意。但程娟可以先去找兰婆,再由兰婆出面。其间细节,倒是不必全部说给这些外来者。   但她又看了眼季寒川,问:“哎,真的有吗?”   季寒川说:“去看看那家人?”   程娟:“哪家……哦,傻子那边?”   其他玩家颇为茫然。   季寒川解释,“今天是第六天。”   他这么讲,但玩家们都知道,要到下午四点多钟,才真正进入“第六天”。   方敏隐隐意识到什么,只是思绪仍然有些乱。   程娟拿起伞,“行,先去看看。”她已经出来很久,不介意多一点时间。季寒川、齐建明和石弘济与她同去。   走在雨中,雨声淅淅沥沥。程娟手指捏在伞柄上,天气太差,心情也跟着糟糕。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大约再也看不到一个晴天了吧。   在他们离开之后,吕和韵看一眼柯昙,还有旁边的方敏。他犹豫一下,还是朝方敏抛出橄榄枝,主动问:“方敏,你说韩川为什么能那么笃定啊?”就觉得傻子一家昨晚一定会死?   方敏原本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吕和韵一说,她抽出一点心思,把自己刚刚那些想法理顺。   方敏:“韩哥不是说了吗,今天是第六天。”   吕和韵:“所以呢?”第六天又怎么了?   方敏:“到第七天晚上,才是已经没有和缓余地了——要从‘游戏’角度来考虑。”这是她跟韩川这么多天,看韩川一点点分析、思考,从而得到的最大收获,“光是第六天,如果玩家达成一定条件,应该还能缓冲一下山神祭最终时间。”   吕和韵有点茫然。   方敏说:“你有没有想过,傻子一家在山淮村的作用是什么?”   吕和韵诚恳回答:“咱们刚进来的时候,韩川去他们那一桌吃饭,我也看了几眼。韩川一个正常人,面对三双黑洞洞的眼睛,那场面就挺吓人的。”   “但在那天之后,傻子一家再也没在我们面前出现过。”方敏说,“祭祀的时候,他们也不参加。唯一一次出现,是那个男孩儿掏了程娟嘴巴里的雷击木。”   吕和韵嘴唇颤了颤。   方敏:“你也玩儿过那么多局了,应该有感觉吧?越是环境闭塞的游戏,里面出现的角色、各种背景,就越环环相扣。‘游戏’虽然很爱搞一些没用处的人物背景,但在这之外,就没什么无用信息了。可这一局里,傻子一家好像真的没什么用。嗯,如果昨天他们再不死,这场游戏就要结束了,那就彻底没用。”   她耸耸肩,说:“这不符合‘游戏’平常把人压榨到底的习惯啊。”   吕和韵说:“就因为这个吗?”   方敏反问:“还能因为什么?哪怕他猜错了,也只是多花了几十分钟,去看一眼,何况——”   季寒川没有猜错。   虽有雨水冲刷,可那对夫妇死在屋内。季寒川进门一看,就能察觉,“女人是被男人杀的,男人是被山鬼杀的。”   程娟站在屋外,四处张望。   齐建明跟着走进门,手在男人脖颈上按了按:“没错,颈椎已经断了,是山鬼的手法。”   季寒川叫程娟,问她:“这下可以了吗?”   程娟叹了口气。   回答:“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程娟找了许多借口,说自己觉得村子里太压抑,于是去外面闲转。没有跑太远,当然不敢上山,只是在村子里看看。路过了傻子家,有点奇怪地发觉几个傻女子都不在,所以干脆进门。   她假话真话夹杂,一起说给兰婆听。而兰婆眼神落在程娟身上,一时之间,程娟觉得,或许婆什么都知道。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一个激灵。同时,程娟又想:当时那个死掉几年的家伙在我身体里虐待婆,婆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个心情?   兰婆嗓子有点哑。她精神很好,能和孙女聊很多,这会儿说:“娟儿,卫国和他媳妇儿真的死了?”   程娟一愣,后面才反应过来,原来“卫国”是傻子家男主人的名字。   她眼皮颤了颤,“哦”一声,说:“对啊,我去看了,挺吓人的。”想一想,补充,“他家的女子们都不见了。”   兰婆点了下头,颤巍巍地掀开被子、下炕,嘴巴里嘟嘟囔囔,“既然这样,那我去给建树说一声。”   这天村长与村民们动员,要抓住那些外乡人,好让山神息怒,还山淮村一个清静。在他想来,外乡人只有六人,加上村支书夫妻,也仅仅八人。可村子里一共近二百个乡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那些外乡人淹死。更何况,他手里还有谷老师。如果等到下午、快天黑,仍然抓不到人,那就把谷老师带去广播站,看他能否劝出那些学生。   这关口,兰婆来了。村长倒是耐心听了兰婆讲话,最后问:“你的意思是,今晚可以用卫国和他媳妇儿?明天再剥那些外乡人?”   对村长话里的“剥”字,兰婆没什么反应。   村长犹豫,觉得这样下去,是否夜长梦多。   可兰婆代表了山神,不能不听她的。   正在踌躇,兰婆忽而笑了下,干巴巴的皮弯起来。村长乍一眼瞧上去,只觉得眼前老妇与自己缩在木箱中的母亲相貌重叠。原本都是老太太,以同一种方式走向衰老与终结。此外,就是村长心中有鬼。   他心中惊惧,面上勉强按捺住,但因此头脑混乱,想不到其他事,勉勉强强答应,“也好。但还是要抓人。把他们抓来,清清肠肚,给山神老爷吃最干净的。”   兰婆慢悠悠说:“是了,是这个道理。”   村长送走了人,额头上冷汗滚下来。他慢慢摸到炕边,正要擦一把冷汗。可这时候,西屋传来一阵动静。   谷老师正被关在西屋。   村长抬头看了眼,心脏“怦怦”乱跳。他起先还有点侥幸心理,觉得兴许是自己听错。又开始找钥匙、找趁手的家伙。村里人都派出去了,自己也该上阵,去抓那些在外的、不知死活的学生。   可这时候,西屋突然传来一声清楚明了的尖叫。   男人绝望的声音传过来。   村长当即乱了阵脚。他跌跌撞撞,跑出家门、跑入雨中。   紧接着,头像是经历一次重击。剧痛与眩晕同时袭来,村长身体一晃,倒在地上。   齐建明和石弘济佩服地看向季寒川。齐建明问:“韩川,你这一手练了多久?”   他们人在旁边墙上,离村长五六米距离。听起来不远,但季寒川手上的石块更小。要一击即中,同时不把人砸到头破血流、只是简单晕倒。光这一项,就能看出韩川的控制力何等强大。   季寒川笑了下,说:“说不上练了多久,之前只是玩玩儿,没想过到现在有这么大用。嗯,你们先去把他捞走吧。”   齐建明和石弘济一起跳下墙,把村长架起来。期间,齐建明的手指在村长鼻翼下方探了探,然后给石弘济抛了个眼神。   人没事。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但亲手探出程建树呼吸还在的时候,齐建明还是心有感慨。   两人将村长带进旁边一间空屋,找到了废弃的床单、被罩,撕成布条,浸了水,把村长手、脚、身体都捆起来。然后揉了一大块布,塞进村长嘴巴里。   这一套,他们之前已经做过几次,到现在轻车熟路。   光是捆起来,还不够。为了防止村长被其他进屋搜索的村民发现,两人还特地找到厨房里一个废弃的酱缸,把村长塞到里面。   村长这会儿还昏迷着。只是他嘴巴里塞了东西,不至于出现吞舌状况。虽然人在酱缸里,手脚被捆,但并无性命之忧。最多是之后手脚麻痹、血流不畅。   等出门时,两人见韩川正看着村长家,一脸若有所思。齐建明问:“韩川,怎么了?”   季寒川琢磨一下屋里传来的动静,回答:“有个坏消息。谷老师可能撑不住了。”   齐建明与石弘济不明所以。   但他们结合之前季寒川拒绝直接给村民开瓢、一定要让他们把人捆好的经历,大致感觉出,韩川似乎对NPC有种奇怪的怜悯心。   所以这会儿,两人的第一反应是:“你想把他也捞出来?”   季寒川说:“可能有点来不及。”   齐、石二人一怔。   季寒川抬眼,看着村长家窗口那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他站在墙上,这会儿侧开视线,跳到墙外,与另外两个玩家汇合。   齐、石二人完全摸不出,韩川究竟是什么套路。   季寒川倒是比两人更心平气和,说:“走了。”   齐建明:“呃。”   石弘济:“那,走吧。”   他们在村里晃悠了一天。   在这当中,慢慢有村民发现,在己方试图狩猎西城大学学生的同时,那些学生也在“狩猎”他们。   这个发现,让部分村民震怒。   可两方纠缠,到后面,还是村民们无奈败退。他们还要准备祭祀的东西。   等去村长家敲门时,村民们意外地发现,村长不见了。   看一看西屋,连之前那个被捉住的老师也不见了。   村民们有些慌乱,成了无头苍蝇。他们匆匆离开村长家,没有留意,西屋上的木箱其实挪动了位置。   等到了方婶家,兰婆倒是镇定,以山神祭主导的身份,指挥村民们干着干那。终于到夜幕降临,祠堂前聚起稀稀拉拉的村民。铃声传来、祭祀队伍走来。   雨水之中,村民们惶恐不安。今天人太少了,他们一面恐惧余下三只山鬼,一面恐惧那些神出鬼没的学生。   程娟穿着带有浓重腥味、铁锈味的祭服,一度几乎吐出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绪忽然开始放空。   她觉得自己浮在半空中,自上而下俯视山淮村、俯视抚育自己长大的山林。她像是融入其中,成为山林的一部分。   她居高临下,看着一个个村中孩童出生、长大,在山路上嬉闹,然后滚落山崖……   血水脑浆浸入泥土之中,程娟因此觉得饥饿。她的意识裹向孩童尸体,想要品尝。可这时候,孩童身边,忽然出现一盏莲花灯。   程娟的视线被那盏灯吸引。   这个时候,她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姓氏名谁。她认为自己就是山林本身。   可程娟看着那盏灯,忽然意识到,自己嘴巴里好像正在哼唱无名歌谣,身体里充满奇异的能量。   视线往上,见到了灯柄上一只素白的手。   正在围绕篝火转圈的队伍忽然停顿住。   身着血腥祭服的人艰难地与思维对战。   我是山——   我是程娟!   我是山林,是亘古不变的神。   ……我是程娟。   我每天看飞禽走兽在身上奔跑,看人来人往,看王朝更替,看战火连绵。我永远在这里,守望一切。我只是偶尔饿了,想要从一昧在我身上剥削、猎取我身上野兽、砍伐林木开辟耕地的人类身上得到一点回报——   我是程娟。   程娟的意识与“山”对抗。   她视线往上、往上。   通过那只素白的手,见到皓白手腕。纤细的胳膊,还有之后一张笑脸。   宁宁轻轻叫她:“程娟?是你吗?”   她面前,那张鬼面上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在宁宁背后、一圈圈村民背后、一栋栋泥屋之后,山上惊起飞鸟,有什么东西在无声震怒。   宁宁又叫:“程娟?”   她想到什么,手一翻,掌心竟然出现一部手机。宁宁身体消失了片刻,程娟再度陷入无边挣扎。我是谁?我是山,是这片土地上的神明。我深恨上苍将我遗弃山野,我要嚼碎他们血肉滋养我本身。我是山——   那盏莲花灯再度出现。   宁宁点开手机相册,屏幕凑到鬼面之前。   上面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兰婆、有方婶。   程娟恍惚地看着这一切。   她意识被割裂,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要被“祂”同化。但看着宁宁手机上的照片,看着宁宁脸上的一抹淡淡担忧,程娟又像是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心想:我是程娟。   这一刻,她的意识像是冲破了什么无形壁垒。她记起很多年前,自己是山——   程娟一个激灵。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山林吞噬人类血肉,也操纵他们的怨魂。   可在这之中,最终最终,保留了一丝几近于无的“善念”。   “山”厌弃她,把她割裂,丢走。而兰婆算到,九年之前元月初九,山上某地,会出现一个女童。   自家儿媳多年不曾生育,兰婆因此起了一丝贪心,觉得如果她们养育山灵,或许会有福报,所以让儿媳去捡。   那时候,她还不是程娟。   她是“山”的另一面,是山想要抛却的那部分。可“山”在丢弃她之前,都仍然在犹豫、挣扎。给她披上襁褓,又想让她冻死山野。   她是“山”。   但她也是程娟。   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   程娟闭上嘴巴,先前不自觉中哼唱的歌声停下。   她抬手,卸下身上的面具、祭服,身上仍然有残留的血痕。   幽绿色的篝火骤然熄灭。   连绵多日的雨水终于有了减缓、停下的趋势。   程娟举目四顾,看向四周。这一回,她以前所未有的清醒,“看清”周边一切。   村民们在程娟身后停下,茫然又不知所措,窃窃私语:“怎么回事?”   “刚刚在做什么?”   “等等,为什么是——”   “为什么是程娟?!”   “兰婆呢???”   村民们虎视眈眈,围绕程娟。   而程娟看着这一切,忽然意兴阑珊。   她看向旁边一条小路。季寒川从中缓缓走出,平静又了然,叫她:“程娟。”   程娟抬眼,轻轻“嗯”一声。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恭喜你。”   这场游戏中,作为“祂”的存在,更倾向于一种无形的精神。只要程娟与之接触,并且在精神上压倒对方、维持清醒,就能将其吞噬。   相比之前,海城一中里,心理老师要干掉邵佑上位,难度比这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再者说,程娟从山上来,季寒川原本就对她和“山”的关系有些猜测。   这会儿见程娟卸掉面具,他有种奇异直觉。   也许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偶然?   程娟今年九岁。而“游戏”初次出现在地球上,悄无声息地“内测”,的确是十年前,季寒川与邵佑刚上大学时。邵佑初次接触灵异事件,要在那之后。但后来两人查过许多资料,拜会过有同样经历的人,慢慢划定一个时间。   村民们见程娟不理会自己,愈发惊怒,上前想要推搡程娟。   而程娟转脸看他们,眼睛漆黑。   她个子不高,到底只是个九岁女孩。之前在祭服中没被发觉,一来是因为兰婆本身身材佝偻,比旁人要矮。二来,祭服里,也有垫脚的东西。   这会儿祭服被程娟脱下,雨水冲掉上面的血液,血水顺着青石板上的纹路沟壑,滚到村民们脚边。   他们吞了吞唾沫,只觉得程娟这一眼看来,自己就脊背发凉,惊恐不已……   程娟说:“别碍事。”   她这句话中,带着沉郁力量。   村民们惊叫一声,四处逃开。   季寒川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程娟又转过头,重新看他。   季寒川想了想,问:“之前给我的免死金牌,还生效吗?”   程娟眯了眯眼睛。   季寒川听到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这边奔来。   他听到夜色里隐隐约约的猫叫声,箱子上的锁开启,还有山鬼悄无声息地觊觎。   季寒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脸上还是从容微笑。   宁宁倒是出现在他身后,手上一盏莲花灯,静静看向程娟。   程娟深呼吸一下,问:“你之前说,我还可以去其他世界?”   她问:“要怎么做?”   其他玩家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个玩家,加上村支书夫妇,在村里某个屋子里,警惕地听外面动静。   他们做了很多防御措施,院子里、墙壁上都挖了陷阱。   这样提心吊胆,到十二点多,方敏看着院里,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齐建明走上前,观察片刻,“雨停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   方敏心脏狂跳。她有一种奇怪预感,觉得这场游戏走到这里,算不算提前结束?但念头一起,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痴人说梦。   正心下天人交战,忽然听到推门声。院门被推开。   韩川施施然走进来。   玩家们警觉地看他背后。片刻后,见韩川自如地穿过一个个陷阱,进门。对上玩家们目光时,季寒川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下,说:“不会再有危险了。”   柯昙瞳孔一缩,下意识喊出声:“你说什么?!”   季寒川说:“我觉得你应该听见了。”   柯昙咬牙,脸上肥肉颤抖,“这才第六天!”   季寒川说:“嗯,程娟说她会约束村民和游戏生物。”   柯昙有些崩溃:“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说:“看来你们对‘游戏’的了解还是很少。”   这句话之后,按说应该有一番解释。   所以其他玩家屏息静气。   可季寒川说:“这两天忙太多,我想睡一觉,晚安。”   他很从容,走进东屋。   留剩下的人茫然相顾。   同时,村长家。   猫叫响起,从起先的凄厉惊恐,到乖顺、撒娇。   一声箱子阖上的声音响起。   隔壁方婶家,方婶和兰婆并未听到村长那边的动静。她们看向回到家里的女儿,一时之间,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偏偏又无法解释。   程娟搓了搓手,上炕,说:“妈,婆,这两天闹了太久,我好困啊。”   方婶手微微颤抖,但看着程娟,到底说:“那就先睡一下吧,妈给你关灯。”   屋子里的灯光熄灭。   方婶睁眼,看着天花板。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但似乎没什么不好。   ……   ……   虽然有季寒川的话,但其他玩家还是提心吊胆,度过了最后的三十多个小时。   一直到第八天下午四点多钟,村支书正与他们讲话,忽然消失。墙壁上浮出一行血字。   “恭喜玩家韩川、齐建明、吕和韵、方敏、石弘济、柯昙完成游戏。”   “本轮休息时间:两天。”   刺目的血字印在玩家们眼帘。   玩家们这才相信,原来真的、真的结束了。 第五卷 Ⅴ双六 第231章 第五场游戏   先前连续下了太久雨, 所以虽说当下雨停, 可直到两天休息时间结束, 村里土路依然泥泞。   不过玩家们没心思在意这些。   他们心里充斥着非常多不解。   几人相互推着,想找出一个人,大着胆子去问韩川,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当中,又出了另一件事。石弘济忍不住问方敏:“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方敏原先在吕和韵旁边坐着, 脸上带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可听了石弘济的话,她的笑一下子消失, 面无表情盯着石弘济。   石弘济瞪回去。   现在本局结束了,不会再有危险。虽然玩家之间也能相互袭击,但在石弘济看来, 方敏应该不至于这样做。   他说:“是,我砍了那棵树。但你觉得,如果不砍,现在情况会怎么样?”   方敏沉默。   她的视线一点点扫过石弘济、扫过齐建明、扫过柯昙。   她问:“良玉死的那天, 我们喊得很大声, 你们为什么不来帮忙?”   几个男玩家一愣。   方敏死死盯着柯昙。   在她想来, 齐、石二人都颇有城府, 唯有这个柯昙, 真不知道怎么走到现在。   果然,方敏的话说出来, 其他人还有些愣神, 柯昙却迅速换上一张愤怒面孔, 说:“你们哪有喊?我们没听见!”   方敏大怒,脸颊涨红,“还是我冤枉你了?!”   几人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吕和韵突然扯了把方敏的袖子,方敏犹怒气冲冲,却听一道温和嗓音插进来,说:“你应该没有冤枉他。”   柯昙错愕,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说:“不过村长也不是人,他和方婶家没准真有道屏障。”   方敏咬着牙,问:“你这么觉得吗?”   季寒川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怎么想不重要,重点是你怎么想。”   方敏一言不发。   季寒川说:“你和龚良玉也没多深交情吧?何必呢?”   方敏一顿,说:“没想到你会这么觉得。”   季寒川想了想,说:“你以为我会怎么觉得?——我觉得,活着的人最重要。”   只有活着,才能继续走下去,一直走到“游戏”倾覆。   他没兴趣和其他人探讨这种哲学问题,而是招呼了句:“我烧了热水,有人要一起泡泡面吗?”   泡面是从村里小卖铺翻出来的。余下这几天,没人想做饭,所以一直是用方便食品凑合。   方敏恹恹地说:“我也要。红烧牛肉还有吗?”   季寒川冷酷无情,说:“自己去翻。”   后面几个人各自端着泡面,吕和韵鼓起勇气,终于问:“韩川……”   季寒川挑起一筷子面。从小卖铺翻出的面牌子是统师傅,十八线山寨产品,带着浓郁的劣质油味。他不在意这个,随意吃了两口,再抬眼,想到什么似的,说:“其实我不是诺亚方舟成员。”   吕和韵一怔。   “不过如果你们以后遇到启示录的人,”季寒川说,“可以给他们讲讲这局里发生过什么。”   其他玩家不明所以。   季寒川说:“解释一下,‘启示录’也是一个玩家组织,主要负责的项目是信息统计、数据计算。他们曾经和我提过一个蛮有意思的观点,认为‘游戏’本身是一个程序。”   玩家们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定定看着季寒川,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真相”。   季寒川看他们这样,好笑道:“只是可能。说到底,‘游戏’不可能是当下地球科技的产物。看里面的时间、空间技术,要么是外星人干的,要么,是‘未来’的人干的。”   方敏抿了抿嘴,问:“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地球?   为什么玩家们必须经历一轮又一轮的挣扎,直到死亡?   季寒川说:“你小时候掏蚂蚁窝、掏鸟蛋的时候,有没有人问过你为什么?”   方敏哑然。   季寒川又吃了一筷子面。哪怕在这么一个光线暗淡的土屋内,他闲闲坐着,都仍然显得优雅好看。   连吃泡面,都像是在吃大厨私房菜。   吕和韵问:“那你怎么看‘游戏是个程序’的说法?”   季寒川沉吟片刻,回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游戏对一些事情的判定刻板到……嗯,还不如地球上的AI。可能是科技树点歪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我认识一个有自我意识、自主活动的关底BOSS。能沟通,懂交流,对‘游戏’心怀不满那种。所以在发现程娟的自我意识也很强烈的时候,我就觉得吧,与其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山’来掌控这一局游戏,不如让程娟来。”   第六天的时候,他问其他人可以拦住几个NPC,而齐建明提出,可以用道具辅助。听到这儿,季寒川就觉得,那完全可以自己来,其他人不添乱就行。   只不过到后面,程娟吞噬“祂”的速度出乎意料,原本的准备也没用上。   “不过,”季寒川话锋一转,“和启示录讲的时候,你们得说清楚。我和程娟打商量的前提是,我知道怎么‘唤醒’被控制的程娟,救过程娟她妈,而且有能力解决‘祂’以外的所有麻烦,给程娟制造一对一的机会。”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警告更多。   在告诉其他玩家:如果做不到这些,不要想着模仿、乱来。   其他玩家听着,默默点头。   他们心里仍然或多或少带有疑问。   但季寒川说到这里,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已经讲完所有需要阐明的点。于是迅速吃完剩下的面,还有心思惆怅一下:“我上一局是在城市里,别的不说,至少伙食好。希望下一局也能到城市吧。”   随着他这句话,玩家们明白,这是先前那个话题被揭过了。   他们或赞同季寒川新挑起的话,或仍然皱眉思索。   很快,两天休息时间结束。   季寒川再度睁眼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愿望生效了。他面前是电脑屏幕,当下是黑屏,上面有几行鲜红血字。   “完成《深渊游戏》,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季寒川:“……”什么情况?   他好像又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自己开车离开海城,背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邵佑已经离他很远,但他仍能感觉到邵佑的视线。当然,更大可能中,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等到季寒川终于过了海城与临城的行政规划线,他头脑一晕,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恭喜您进入‘深渊游戏’。”   季寒川喉结滚动。   他继续往下看去。   “玩家韩川,昨天夜里,你进入‘A034’号聊天室,与聊天室内另外十二名成员一起选择开启线上桌游《深渊游戏》。”   “注意事项:不要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季寒川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   很快,血字消失。季寒川眨了眨眼睛,身体向后靠了下,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单人公寓。季寒川当下在卧室,外面是客厅。有一个墙壁已经被熏黑了的厨房,厕所里也黑黢黢的。季寒川很意外地发觉,在目测不超过三平米的厕所里,竟然还挤下了一个小浴缸。只是浴缸里堆了许多塑料盆,只有淋浴喷头下那一部分是干净的。   他很快转完整个屋子,之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起先,季寒川习惯性地留意时间。这很容易,他手边就是手机。按下屏幕一看,自己进入游戏的时间是十一点多,快到中午。   这天是礼拜日。季寒川看了下微信,很快发现自己应该是一个在家SOHO的室内设计。再看存款,有小二十万,大都买了定期理财。   短信里有房贷还款通知。季寒川在床头翻到一张房产证,原来房子是自己的。   做完这些之后,他想到之前血字上的提示。   《深渊游戏》?   线上桌游?   抵达终点?   还有注意事项中特地强调,说不能成为最后一人。这么看来,如果落后太多,在其他玩家都结束后仍然深陷其中,那即便最后同样抵达终点,也一样会迎来死亡结局。   季寒川想了片刻,拿手机点了份外卖。等外卖期间,他打开电脑。   浏览器历史记录里的第一项,就是《深渊游戏》。   季寒川欣然点进去。   一个地图界面出现在他眼前,右上角是一组倒计时。算算时间,倒计时结束时,正好是凌晨十一点。   时间旁边,有一个不住滚动的骰子。而看地图,季寒川控制的小人正待在第三格,是个普普通通、什么都没触发的格子。   季寒川往后靠了靠,身体倚在椅背上,“原来是双六啊。” 第232章 游戏界面   游戏页面乍看起来粗制滥造, 小人还是像素风的。但仔细看一圈页面,季寒川觉得, 功能好像还挺齐全。   地图一共一百个格子, 在屏幕上盘成蛇形。看起来挺简单, 没有岔路。前六个格子都是空的,不附加任何条件、道具抽取。结合一下自己站在第三个格子上的小人, 季寒川很快猜到,恐怕提示里说的“聊天室里另外十二名成员”此刻都分布在前六个格子中。   这么一想, 他看见右上角倒计时下面的提示标:   □仅显示自己的人物   □显示所有人物   前面一个选项左端的小框里打着对勾。   季寒川鼠标挪上去,勾上第二个选项。这么一来,齐齐整整十三个像素小人挤进六个框里。   小人头顶都有名字, 每个小人的发型、衣着打扮各有不同。顶着“韩川”名字的小人看起来十分素净, 黑头发, 白短袖,咖色短裤。季寒川嘴角抽了抽, 低头看自己。他就是这么一副打扮。   看日期,这会儿是八月底。再看年份, 仍然是“游戏”降临之前的几年。   这身衣服是巧合吗?   季寒川站起来,去旁边衣柜里扒拉片刻, 找到一件黑短袖。等他换上、坐回座椅, 上面的像素小人已经一样换了衣服。   季寒川垂眼, 感慨:“这么高科技, 而且, ”瞄一眼网页最上面空空如也的地址栏, “没有网址,嗯,还是实名制……谁这么想不开,要玩儿这种‘游戏’?”   一点隐私保障都没有。   季寒川都能想见,自己换一身衣服,像素小人就跟着换一身,这意味着只要两个游戏玩家见到面,就能通过衣服认出彼此。   放在往常的局里,这不算什么。但当下,游戏提示里明明白白说,不能最后一个离开。   虽然是十三人中的最后一个,看起来落在自己头上的概率不大。但这已经是某种竞争关系。   怎么样才能不让自己落到后面?   当然是让别人落到后面。   如果是往常,玩家们面对类似场景,或许还要犹豫一下、接受“良心”磋磨。但到现在,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被警告:这不是什么拼一把、两个人都能活下来的局面。没有侥幸。   季寒川甚至觉得自己被“游戏”针对了。不过这么一想,又觉得有点自作多情。   他继续看页面上其他布置。   往后那94个格子内容简单、重复,总结下来,一共四类:   1.和前六格一样,简单干净。   2.额外进格、退格,包括“再抛一次”和“遇到水坑/地震/火灾等,被困在本格,明天不能前进”。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在后半程中,还有一个“直通99格”。   季寒川看着用红色新闻体大字标出的几个大灾小难,心中一动。   ……以“游戏”的尿性,他怎么觉得,这几项很有可能会来真的?   此外:   3.道具抽取。   4.挑战抽取。   在右上角人物显示选项下面,另外还有两个小箱子,一个金灿灿,一个暗沉沉。鼠标挪上去点开,也只有简单粗暴的“道具箱”和“挑战箱”说明。   “挑战”暂且不说,听起来就不是好事。“道具”两个字,却让季寒川略觉在意。   他右手拿鼠标,左手手肘撑在电脑桌上,虎口卡住下巴,食指弯起的指节在嘴唇上轻轻摩挲。   想到什么,季寒川忽然关掉当下界面,随后进入4X99网,输入“双六”。   很快跳出来一排游戏。   季寒川选择其中画面最精美的那个,随后叫:“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他背后。   如果是其他人看着这个画面:青年面对电脑,玩着幼稚游戏,背后却幽幽站着一个身体半透明的小女孩儿。屋内光线不太好,略显昏暗。只是毕竟在白天,还是大中午,所以青年没有开灯。一点惨淡日光从窗子照进来,只照出青年一个人的影子。   还挺惊悚的。   季寒川有点把自己逗笑了。他侧头看女儿,笑了笑,说:“要来玩游戏吗?”   宁宁好奇地看着电脑桌面。   季寒川说:“等一下,我再拉一把椅子过来。”虽然是单身公寓,但偶尔也要招待一下客人。季寒川很快找来一把茶几边的矮凳,又往上面放了几本书垫高,才让宁宁坐下去。   他眨眨眼,说:“咱们三个一起。宁宁,你要选哪个人物?”   宁宁眼睛微微睁大。在她身后,邵佑揉着眉心看这一切,无可奈何。   毕竟是儿童游戏网站,正适合宁宁这个年龄的小孩。很快,宁宁投入其中,十分兴奋。   玩到一半,季寒川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原来是外卖员在门口敲了三分钟门,可里面一直无人应声。季寒川说了声抱歉,然后顺手摸摸女儿的头,说:“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电话那边,外卖员闻言一愣:两个人啊?但之前看票据,好像买的是单人餐。   片刻后,季寒川开门。卧室里,双六的背景音乐传出来。外卖员倒是没心思窥探太多,等季寒川拿走塑料袋、道谢关门后,外卖员一边下楼,一边想到:嗨,可能是在网上连线打游戏呢。   他猜得有点误差,但也相差不多。   季寒川先前看手机上天气预报,发觉自己身在广城。所以点外卖时,他觉得既然来了,就尝尝当地特色,所以点了一份煲仔饭。   这会儿打开一次性餐盒的同时,他还在考虑,要不然明天顺便去吃个早茶。   吃着吃着,觉得有些热了。屋里有空调,只是看外表就知道老旧、有气无力。季寒川试着开了下,可惜看出风程度,哪怕开到最低温,都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凉风。   好在季寒川本身不算很怕热。九月的广城温度仍然很高,又十分潮湿,平常人在外面走一圈,都要出一身汗。   季寒川开窗户感受了下,觉得还算习惯。一股一股热风扑面,但他身上始终干爽。   他与女儿玩游戏消磨时间。几个小时后,宁宁忽然一停,然后可怜巴巴对季寒川说:“爸爸说玩游戏太久不太好,让我下楼跑两圈……”   季寒川忍俊不禁。   他透过宁宁的眼睛去看邵佑。   宁宁眼里的懵懂天真消退了,化作另一种温柔。   季寒川说:“我准备试试这局的边界在哪里。”   宁宁抿着嘴巴,点了下头。   季寒川:“挺奇怪的,竟然没有限定具体时间。”而且看情况,得到后半场才有直接跳到结束的机会。这么一算,运气最好最好的情况,是要待十几天。可如果倒霉一点,有退格等情况发生,或者干脆到结尾时投骰子总超出格数、不能准确跳到100……那就不好说了。   游戏时间和场地没有绝对关系,但一般来说,时间长的游戏,场地也会大一点。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笑眯眯问:“你说,如果这次的场地是‘全国’,我能不能直接买张机票去海城?”   邵佑看他。   季寒川想着此事,颇为心动。   可片刻后,邵佑告诉他:“我不在那里。”   季寒川:“……”   季寒川遗憾:“哦。”   他知道,男友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确切把握。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邵佑恐怕已经悄然来过、查看情况。   算时间,他们其实没有分开多久。与之前的百天相伴相比,这些分离时间都很不值一提。   可在此刻,季寒川还是略略走神,想:其实我还是很希望和他在一起。   他没有直说。   不过邵佑告诉季寒川:“等一等,会有办法。”   季寒川眼神微动。   他应一声。片刻后,转而问:“你们还能联系上程娟吗?”   宁宁盈盈一笑,说:“可以呀!”   她能跟着季寒川四处乱跑,是因为宁宁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邵佑放在季寒川心脏的一抹力量。这让宁宁能清晰地在无数个世界之中,感受到、找寻到季寒川。   “——我有程娟家奶奶做的莲花灯。”   那柄灯,让程娟所在的世界成为宁宁能感受到的第二个锚点。   宁宁想到什么,问季寒川:“我现在可以去找她玩吗?”既然邵佑爸爸不让她继续玩电脑游戏。   邵佑咳了声,季寒川倒是觉得小朋友和同龄人多相处很好。虽然仔细想来,宁宁和程娟那个“同龄人”会“玩”什么,好像可以想见。   季寒川没太在意。他一直都知道,不能用“游戏”降临之前的各种伦理道德来衡量自家老婆孩子。人总是偏心的。   季寒川:“可以。”   宁宁乖乖和爸爸挥手道别。   她兴致勃勃,等见到程娟,还精神奕奕地和她讲:“今天和爸爸玩了新游戏哎。”   正准备开始“迷路”的程娟:“……”   另一边,季寒川所在公寓。   到晚上,天色渐暗,离十一点还早。   当下环境轻松舒适,所以在宁宁走后,季寒川先睡了一觉,确保自己精神饱满。   其实原本也不算困倦,但既然有条件,但不妨过得舒服一点。   见外间天黑,所以他下楼溜达,顺便带上中午吃剩的外卖垃圾。   等丢了垃圾,他踩着拖鞋,看起来是个闲散青年。一边散步,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他在一个半老不新的小区,小区内只有三栋楼,一栋二十多层。季寒川家住第六层。   楼下几乎没什么院子,连车位都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到了傍晚,有老太太搬着凳子在上面闲聊,顺便给要下班回家的儿女占座。   小区外,兴许因为这边原本就是居民区,所以一排排都是小饭馆。   季寒川转了一会儿,进到一家冒菜馆。店里开着空调,他叫了份红油荤素,等端上啦,麻辣鲜香直冲鼻翼。筷子一挑,里面的毛肚、肉片被捡出来。   季寒川吃着吃着,心中感慨:这才叫生活啊。   他虽然挺能凑合吧,但上一局最后连吃几天泡面,还是有点吃厌。   季寒川一直在外面溜达到十点半。   渐渐地,路上没了人,只有夜市摊贩出摊。季寒川不会说当地话,若说上一局里面对山中土语,是勉强能听懂几成。那到现在,就完全两眼一抹黑。好在旁人发觉他不会说粤语时,愿意切成广普。   季寒川买了份炸串,和小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他咬着刷满酱料的炸豆腐皮,心想:十三个人,最后一个人会出事儿……这个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等到十点半,季寒川上楼,冲了个凉。然后一身清爽,坐在电脑前,打开《深渊游戏》界面,同时登上聊天室。   他这才发觉,聊天室里,已经刷了一些留言。   仔细一看,是有人提议,说大家要不要约个时间、地点见面,聊聊本局游戏。但很快,也有人嗤之以鼻,说开什么玩笑,还想把其他人一网打尽吗?   前者就说,希望后者内心阳光一点。后者发了个嘲讽的表情包,还倡议,说大家以后如果真见了面,那得防备一下前面那人。   季寒川大致看完,头发还有点滴水。   正要往上划拉、看有没有之前的群记录,他余光忽然一闪。   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孔,出现的屏幕上。   季寒川:“……宁宁?”有点无奈。   宁宁童言稚语,说:“邵佑爸爸让你把头发擦干。”   季寒川捂了下额头,嘴巴里嘟囔:“现在天也不冷啊。”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认认真真回答:“可能过会儿就冷了呀。”   季寒川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去浴室找毛巾。   手摸上毛巾的时候,他心想:过会儿就冷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把头发擦了擦,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等折腾完这些,重新坐回电脑前,右下角的时间正好停到23:00。   原先的倒计时结束,出现一个新倒计时,鲜红的数字跳动着,催促季寒川去点骰子。   季寒川瞄了眼第七格到第十二格的内容。一个抽取道具,一个退回起点,一个空白,再加三个抽取挑战。   他鼠标点上骰子,骰子开始在屏幕上咕噜噜转动。 第233章 聊天室   骰子转动、转动。   季寒川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电脑屏幕。   看了十几秒,骰子依然在转。   季寒川有点不耐烦了, 垂眼摸到放在旁边的水杯。他干脆拿着水杯站起来, 准备去接一杯水。   可在他站起来、背身向电脑的瞬间, 忽然觉得屋内温度骤降。   季寒川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身, 重新看向电脑。   骰子的滚动开始放缓。   这样又过了五六秒,终于停下。   六个点。   到第九格。   在确定点数之后, 骰子消失在屏幕上,重新变成边边角角乖巧的一点。   随后,顶着“韩川”两个字的小人开始向前挪动。   季寒川的视线显然要快一点。他眼神落在第九格上, 上面一片空白。   随即, 方才那股凉意消失, 好像一切只是季寒川的错觉。   他拉开椅子。大约是出于装修资金考虑,地上并没有铺瓷砖, 只是一层抹平了的水泥。这会儿椅子腿划过去,发出一阵噪音。   季寒川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回来, 坐回座位。   在他前、后,玩家们已经拉开差距。   跑得最快的人已经到第十二个格子。只有一个玩家, 头顶的名字是“陈志尧”, 看像素小人, 是个男玩家。   他身后, 紧挨着两个女玩家, 都挤在第十一格, 名字分别是“杨林”、“张秋”。而这一格可以抽取道具。   季寒川喝了口水。   热水入喉,他心里琢磨:不知道能有什么道具。   按照下午和宁宁一起玩儿童版双六的经验,或许是制定骰子晃出的点数?或者金钱翻倍?   虽然这个简单的游戏界面里没有钱财选项,但季寒川推己及人,觉得如果要在本世界长久待着,那在大部分存款都买了定期理财的状况下,还要还房贷、吃穿用度,自己卡里那万把块余额有点紧巴巴。   这种情形中,如果抽中能直接增加钱财奖励的道具,应该也算实用。   或者是防御类?想也知道,那些挑战一定不会是好事。上场游戏中,玩家们拿到可以对抗山鬼的雷击木,效果显著。本场游戏里,既然明白告诉玩家有道具了,那作用应该不小。   除此之外,季寒川琢磨,以游戏的尿性,给一把“仅对玩家生效的无限子弹枪支”也很说得过去。不就是想看人自相残杀吗?   往后看,第十个格子没人,第九格格子是季寒川自己。第八、第七个格子都是挑战,里面挤了四个人。连同跑得最快的陈志尧,一共五个人要进行挑战抽取。   季寒川忍不住点开聊天室,看里面消息。果然,之前在群里倡议所有人见面的那个魏洪生又在说,想知道抽到挑战的人究竟要面对什么。   季寒川想:应该不会有人回答吧?   有五个玩家待在前六个格子里。准确地说,魏洪生和一个叫吴萌的女玩家直接被退回起点,远远落在所有人后面。   遥遥十二格差距,在游戏当天就横在所有玩家面前。   季寒川能安稳喝水,十分咸鱼。但除了他以外,其他玩家各有各的考量。   一个个箱子在玩家面前打开。荧光之中,一张卡片落在电脑前的女玩家手中。女玩家原先充满期待,可当下,看着卡片上的图案、文字,心里浮起一点失望。   【一个手电筒】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能在任何环境下照亮前方五米。   剩余时间:180/180分钟。   备注:一个普普通通的手电筒,为著名工匠爱■生八岁时制作。实在不知道怎么用的话,可以在万圣节派对时照着自己的脸吓人。   卡片是一般扑克牌大小,棕色,比一般扑克牌略硬。上面有一个手电筒的照片,看样子,和下面的描述一样,普普通通,银色外观。   女玩家喃喃自语:“这要怎么用?”   卡片在她手上,纹丝不动。   女玩家咽了口唾沫,尝试说:“使用?”   卡片非常不给面子,照旧一动不动。   女玩家略觉头疼。她叹口气,心想:好啊,根本没什么用……   心思刚刚转到这里,手中卡片忽然一闪。荧光闪烁间,一个二十厘米长的手电筒出现在女玩家手中。   女玩家有些发蒙。   她尝试在心里想:取消?收回?   这么试了几个词,终于在“变回卡片”的念头起来时,手电消失,重新成为一张薄薄卡片。   女玩家咽了口唾沫。而这时候,“剩余时间”之后的数字发成变化,变成:177/180。   女玩家有点摸出规律。   她视线落在前面六个格子上。与后方悠然相比,前路显得困难重重。   同时,聊天室的图标在不停闪动。   她点开看,发觉短短时间内,竟然刷出一大串聊天记录。   魏洪生:我数了下啊,空白格基本只出现在前二十格里,后面就是危机重重了。   魏洪生:刚刚陈志尧哥们儿说,他抽到的挑战是四角游戏,还让他加了一个新群。这意思,是让他去和NPC玩儿。   魏洪生:四角游戏大家知道吧?著名的灵异游戏。我说往前面跑的哥们儿姐们儿,大伙儿也和陈老哥学学。挑战到底是什么,这不是迟早会知道的事儿吗?有什么好藏的。   魏洪生:我的意思是,越往后,这种挑战格越多。对了,不是还有道具格吗?道具都是什么?@杨林@张秋。   张秋,也就是刚刚抽到手电筒卡片的女玩家没有理会。   她暗想:“游戏”把我们的进度全部告诉其他人了,这不是给人找事儿吗?   群里几乎都是魏洪生一人的刷屏。在发完这句之后,他似乎在等两个女玩家回应。但等了五六分钟,季寒川手里的水已经要转温了,群里都没动静。   所以魏洪生又长篇大论,说这次的玩家一点都不团结。   季寒川:“……”   接下来,魏洪生抛出一个想法。   他说:我有这个念头很久了。不怕告诉大家。我看啊,也不止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季寒川开始思索,虽然邵佑不在这个世界,但仍然有必要知道本局边界在哪里。那就和前面一样,总归明天十一点前都没其他事要做,到时候打个车,一路往外开。   聊天室窗口又闪了一下,里面发出一长串话。   魏洪生:与其在不同游戏里挣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明天,咱们为什么不找个时间长的、安安稳稳的游戏,直接在里面驻扎下来?   电脑前,剩余十几个玩家看到这句话,俱是一怔。   魏洪生迅速发了下一段:之前我和其他人聊天,听说虽然绝大多数游戏都是限定时间的,越往后越难。但是!但是!有些游戏,不限定时间,只限定通关条件。   男人推了推自己鼻子上脏兮兮的镜片,眼里闪出一丝渴望的光彩。   魏洪生:这种通关条件,有的苛刻,要杀到只剩自己一个玩家。有的,就和咱们这局一样,只说要玩儿到游戏终点。我说,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季寒川看到这里,轻轻“咦”了一声。   这人好像是认真的?   他原先觉得,魏洪生当下被退回起点,俨然成了本局中绝对的下位圈。如果后面运气好,他倒是可能追上来。但以眼下情况来看,显然,其他人运气都比他要好。   所以魏洪生可能会发表一些危险言论,诱导其他人放弃游戏,安于现状。   问题在于——   吴萌:你说的有道理。   见终于有人应和自己,魏洪生激动地在键盘上一阵狂敲。   吴萌:可骰子扔到什么数字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早晚得到后面抽挑战格吧?   魏洪生一愣。   吴萌:祝今天抽挑战的五个人明天也可以一起投骰子。我先睡了,晚安。   片刻后,聊天室里刷出下一行字。   陈志尧:谢谢。   魏洪生颓然,从电脑桌边站起来,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   他茫然地看向外面。   过了会儿,电脑又开始“滴滴”作响。魏洪生心力憔悴,没心思去看。等这根烟抽完了,他才重新走回座位上,看着新刷出来的消息。   陈志尧:大家有没有发现,咱们这个群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过了几分钟。   陈志尧:@管理员,请问你是?   管理员:##《深渊游戏》电子客服为您服务。   陈志尧:还有客服啊。   管理员:##《深渊游戏》电子客服为您服务。   陈志尧:能不能转人工?   韩川:你确定是“人”工吗?   陈志尧:……   管理员:##玩家是否要转接人工客服?转接人工请回复RG,取消请按QX。   陈志尧:QX   韩川:RG   陈志尧:???   陈志尧:你做什么?!!!   管理员:##转接人工客服……排队中。   管理员:大家好:P   管理员:我是人工客服034,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魏洪生瞪大了眼睛,看着电脑上的一幕。   他身体颤抖,只觉得短短时间内,房间里又出现了和刚刚一样的气温骤降。他牙齿打颤,手握住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一点。   韩川:游戏只能在电脑上玩儿吗?   韩川: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程序也粗制滥造的,好歹搞个APP版本吧?   魏洪生:“……”这人什么毛病?   韩川:再说了,不少挑战得出门吧?你是想让我抱着电脑出门吗?哦,这倒是足够显眼了。   先前白天时,魏洪生还觉得,这会儿天气是不是太热,有点受不了。   房子里空调还半死不活的,等到了晚上,恐怕很难熬。   可此刻,魏洪生,包括其他还在注视屏幕的玩家,由衷觉得身体发凉。   片刻后。   管理员:玩家“韩川”的意见已经记录、提交。   管理员: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韩川:没了,晚安。   管理员:晚安:P   管理员:##请对本次人工服务进行评分。非常满意请按5,一般满意请按4……   魏洪生没心思看接下来的文字了。   房间内再度升温。而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背部触碰上去的时候,他先是一个激灵,随即才放松下来。   他再度喃喃自语:“这人,是什么毛病啊?”   同时,季寒川心道:这人工客服还挺智能的?   本局的“祂”,会是这个人工客服吗?   ……或者是客服头头?毕竟刚刚这位排034号,看起来前面还有三十几个。   一边想,季寒川一边随手按了个5,发在群里。   随后关掉聊天室,准备睡觉。 第234章 第十二格   这天晚上, 抽到挑战的玩家里,有人只用下楼在杂货铺买一根蜡烛。有的人, 譬如陈志尧, 就要根据新加入的群中集合地点, 匆匆打车往过赶。   紧赶慢赶,终于还是……   迟到了。   好在他新加入的群是一个灵异游戏爱好者群体。负责人笑眯眯宽慰他, 可以等本轮结束,下一轮再上场。总归呢, 他们会在这个烂尾楼里待一整晚。   陈志尧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点头。   季寒川一夜无梦。   旁人一夜惊心动魄。   到第二天清晨,因昨天下午睡过, 晚上又睡得还算早, 所以季寒川不到七点就起床。闲来无事, 他干脆出门晨练。按照昨天的想法,找了家店吃早茶, 顺带读报纸。   昨天似乎没什么新鲜事发生。不过季寒川在早茶店的报刊角见到几分更陈旧、一周之前的早报。上面已经有些油腻,带着别人的指印。季寒川不介意, 一样拿出来看。   他留意到一则新闻。   某个灵异游戏爱好者协会跑到一个烂尾楼里做游戏。报纸上没有提游戏内容,但说到协会中的人分为很多个小组, 每组四人。   看到这里, 季寒川心中微动。   他下意识想拿手机, 看聊天室里有什么新消息。可摸到手机时, 才想起来, 那个聊天室也是《深渊游戏》桌游配套的, 没有APP版本。   季寒川有点郁闷。   他继续看报纸。   烂尾楼里没有通电,协会中的人只能打手电。然而在游戏过程中,他们没有发现,很多个房间中心都是空的。从楼上,直通地面。   所以在游戏过程中,许多人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季寒川吃着虾饺,心想:这得多不小心啊?还“许多人”?   总之,报纸把这件事渲染的颇为悲情。一个二十人的协会,最终只有三个人活下来。而当下,这三个人都在接受心理辅导。   季寒川夹了块烧麦,暗忖:怕不是见鬼了吧?   既然在外看不了电脑,他也不勉强。这顿早茶吃完,就顺势打了个车,说要去东莞。   车开到一半,季寒川和先前在海城时一样,直接被撇在路上。   他手摸着眼前一层无形薄膜,见身边车来车往。随后,又回到住处。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中午。季寒川想了想,在楼下打包了肠粉、蚵仔煎,拎上楼,继续感受当地饮食文化。   这一上楼,打开聊天室,才发觉群里已经炸了。   一条条消息飞速往上刷,等了七八秒,终于停下。季寒川拧眉,往上拉到头,开始慢慢看。   一开始,是八点多那会儿,魏洪生又在群里说话,把昨天抽挑战的几个人都@出来,问他们昨晚情况如何。   季寒川看到这里,去打开网页。果然,地图上仍然满满当当挤着十三个像素小人。   第一天、第一场“挑战”,一个没死。   季寒川看到这里,心里有点欣慰。   他重新回到聊天室,继续往下看,却见一个叫孙驰的玩家跳出来,把魏洪生骂了一顿,从魏洪生父母亲属一致问候到他将来的灵车骨灰。   在这磅礴的战斗力下,魏洪生几次想要说什么。可往往不等他说完,就又被孙驰的消息刷上去。   这之后,魏洪生沉寂了一段时间,群里只剩下孙驰刷屏。可大约十几分钟过去时,魏洪生忽然发了一长段演说,直接占满了聊天界面。   季寒川看到这里,微微无语。   但魏洪生接下来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魏洪生也去查了新闻,和季寒川一样,看到那个灵异爱好者协会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不过季寒川是在报纸上看,纸媒的报道要更工整、严谨,同时受到很多限制。魏洪生却是看网络新闻,直接找到了当事人采访。他能肯定,协会的人玩儿的就是四角游戏。说到这里,他@了陈志尧,单独问他昨晚情况到底怎么样。   陈志尧回复,说:不好。在医院,勿念。   这之后,就没了消息。   接下来,是一段魏洪生和吴萌的对话。   还有在他们之后,唯一有希望今晚依然停留在前六格的男玩家林世盛。   吴萌:我现在也觉得,如果能一直停在前面就好了。   吴萌:可惜不可能,哎。不过这两天就当放假吧。   林世盛:希望今晚我能投到2或者1   林世盛:6也行   林世盛:5也行   吴萌:哈哈,这么看来,你很有希望啊   林世盛:唉   群里安静下来。   其余玩家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魏洪生咬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他看着陈志尧的话,左思右想,越想越怕。可看样子,陈志尧至少不愿意在群里多说什么。   同时,地图上那个代表陈志尧的小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蓝白病号服。   这么看来,他说住院的话,并不是在随意糊弄人,而是确有其事。   想到这里,魏洪生开始搜查新闻中烂尾楼附近的医院。随后他就拿起手机、钥匙和钱包出门。   于季寒川来说,这依然是比较愉快的一天。   他中午买饭的时候,看到旁边开着一家书店。进去一看,辅导书区放了很多从小学到高中的练习册。   所以季寒川一时兴起,叫宁宁出来,问女儿要不要学、会不会做。可惜结果让季寒川颇受打击:他自己高三时,花了很大功夫,才把成绩从一两百分提到五百多、快六百。即便如此,都不能和邵佑去同一个大学。可宁宁面对题目,看一眼,就能直接报出答案。   季寒川心情复杂。   他察觉到,宁宁报出的,直接是书后标准答案。   想到这里,他阖上书,自己出了几个题目。   随后察觉到,一切应试型的问题,也就是客观上“有解”的问题,对宁宁来说,都简简单单、可以一眼看透。   季寒川感慨:我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武之地。   宁宁身后,邵佑看男友这样说,略作思忖,道:“寒川?”   季寒川应一声,看着小姑娘。   邵佑借女儿的口说:“还是和昨天一样,玩游戏吧。”   说到这里,宁宁兴致盎然。   她趴在电脑边,看着一个个flash小游戏,好像看到一个五彩斑斓的新世界。   这会儿一边挑要玩哪个,一边叽叽喳喳对季寒川说:“我和程娟在她们村子里的小卖铺看到了昨天那个游戏!只不过装在盒子里,里面的小人也不会动、不会说话。”   地图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打开看时宁宁就有点失望,觉得纸上图案太无聊,能用的角色也只是几个塑料人,涂装很差,身上的颜色都扭在一起。   不过,宁宁又补充:“程娟说,她受到一点启发。”想把原本简单、没有创意的山上鬼打墙,变成用林木作隔断的双六游戏。   成为当局核心之后,程娟最初,仍然准备顺着山淮村原先有的“剧情”走下去。   可在与宁宁交谈的过程中,她渐渐冒出很多新想法。   季寒川想了想到山淮村的新一批“评估组”会经历什么,很没诚心地说:“嗯,听起来不错。不过——”   宁宁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很甜,笑嘻嘻说:“我和程娟说好啦。要‘可持续发展’,嗯,那些人不死掉的话,就能一直源源不断地给程娟补充了。”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好。”   这天,宁宁简直要玩疯了。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恋恋不舍,说自己不能厚此薄彼,除了陪爸爸,也要去找新朋友。   季寒川和宁宁眼里的邵佑对视,体会到一样的无奈,和一点成就感。   女儿长大了。   不止会依赖爸爸。   等宁宁离开,季寒川又看了会儿其他新闻,终于等到这晚十一点。   骰子再度滚动。   数字出现后,代表季寒川的像素小人往前挪步,停留在第十二个格子。   等小人停下,旁边的箱子渐渐放大、占据整个屏幕。   箱子渐渐打开,同时,一个黑色旋涡出现在季寒川与电脑屏幕之间。片刻后,一张黑红相间的卡片从里面掉出来。   季寒川捏住卡片,看上面两个字。   吃粮。 第235章 吃粮   “吃粮”两个字原先是白色。看起来不像某种专业字体, 更像是小孩子信笔涂鸦,字体歪歪扭扭, 毫无构架。   而在季寒川看了片刻后,原本的白色部分中突然出现裂痕,像是皮肤被划开一样, 季寒川耳边甚至出现了嘤嘤哭声。   鲜血从裂痕里流出来,在原先两字下方重新排成一行小字:是否加入“吃粮”游戏?   再下方, 则是两个选项。   □是 □否   只是当下, “否”字是灰色的。季寒川手指摸上去, 卡片也呆愣愣, 毫无反应。他心思转动,觉得这倒是有意思, 完全在明示玩家, 即便在双六里抽到挑战项目, 也能通过某种方式不参加。   但具体是什么方法?   季寒川习惯性站在出题角度考虑。或许是某种能被抽取的道具, 或许……是要杀一个玩家?   他手指挪到“是”字上。   在点上去的一刻, 手机屏幕忽然一亮,一条微信消息推送冒出来。   季寒川被加入一个群聊。   群聊名称是“今夜十字路口”。   而这时候,卡片上的白字又恢复原状, 好像之前的割裂、流血只是季寒川的错觉。   季寒川暂时把卡片放在一边, 点进群聊。里面已经有八个人, 因季寒川的加入, 还有人在问, 怎么又多了一个?   一只小鹿呀:要十人以下参加的, 不能再多了。   风波:应该不会多了吧?   一只小鹿呀:@王老师,群主,还会有其他人吗?   王老师:不会了。我原本以为韩先生不打算来呢:P   季寒川视线落在群主最后那个表情上。   如果陈志尧加入的四角游戏真的和报纸上关于灵异爱好者协会的报道有关,那说明一件事。   《深渊游戏》给出的参与挑战方式,原本就是一个坑。   当下群里八个人,里面也许有活人,但也可能八个都是鬼,正在觊觎季寒川这唯一一个活人。   季寒川想到这里,有点想笑。他记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新闻,说某男子遭遇诈骗,一个群里200多号人,除了他以外全是骗子。   一只小鹿呀:大家到哪里了?我快到集合地点了。   看样子,她是在群主的话里放下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游戏。   王老师:@粉刷匠,你知道集合地点吗?   季寒川看着自己的微信昵称,嘴巴微微一抽。   粉刷匠:不知道,给我发一下?   王老师便发来一个地址。   季寒川把地址输入导航。离自己住的地方不算很远,但打车得十五分钟能到。此刻三更半夜,季寒川站起来,在衣柜里扯了见外套,换上长裤,然后才慢悠悠在群里发消息。   粉刷匠:咱们这游戏有没有什么十二点之前必须到的规定?我不知道会不会迟   粉刷匠:[叹气][叹气]   一只小鹿呀: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一只小鹿呀:@王老师,群主,要不然咱们剩下八个人直接开始?也不一定要那么多人吧。   风波:对啊,到时候还得抽签决定谁来问问题呢。   随着这几句话发出来,群里渐渐有人附和,不少人都说,自己也快到集合地点了。大晚上的,不想在晚上待太久。   季寒川有点“我看你们怎么表演”的心态,现在群里发了条自己已经在叫车了,然后搜了下群主发的那条路。   他先搜路名 游戏,一无所获。   想了想,季寒川找了个广城本地的新闻网站,然后限定在网站内关键字搜索,只留路名。   这下子,很快跳出几条新闻。   他点进最上面一条。   一个月前,秋实路上某公交车遇到一个反社会,对方以报复社会的心态上车,身上捆着自制的土炸弹。虽然有人及时报警,可这个反社会并不是表演性人格,没有那么多悲惨过去要讲述。在警方还没来得及赶来时,他就引动炸弹。最后,车上包括司机的七名受害者全部死亡,周边车辆上也有人受伤。   至于反社会自己,更是出于爆炸中心,救护车赶到前就停止呼吸。   季寒川查了下新闻里提的路段,确定爆炸地点就在群主发的集合地点旁边。   此外,新闻上也提及,司机以外的六名死者分别是一家三口,孩子是个初中女生,外加女生学校里的数学老师。此外,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大学男生。   而在这场爆炸发生后,接下来一周时间,有市民自发地去爆炸地点献花、告慰亡灵。   季寒川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把外套套上。   群里,已经有人在@他,问他是否上车、走到哪里。   一只小鹿呀又在提议,说既然粉刷匠迟迟不来,那干脆把他排除在抽签之外。照例很多人附和,然后群主王老师表示,这样不太好,还是等粉刷匠过来再说。   季寒川这才终于出门。   他搭电梯下楼。期间电梯像是坏了,在四楼停下,偏偏外面没有人。   季寒川叹口气,觉得头疼。   算了,在“游戏”里,怎么可能是电梯故障?肯定是自己楼下有个鬼邻居啊。   这么看来,除去应对桌游里的挑战之外,玩家们还需要面对现实中的鬼魂索命。季寒川头脑转动,很快想到,也许到后期,情况会翻转过来,不再是《深渊游戏》强迫玩家加入,而是玩家百般祈求,希望得到投骰子机会,从而抽到道具、有希望在现实中多苟一段时间。   像魏洪生期待的那样,玩家们始终苟在前六个格子里,注定不现实。   楼下道路果然很空,一眼看到头,也看不见一辆正在行驶的车。   季寒川心想,既然自己要去参加吃粮,那路上应该不会出太多岔子?这么心念一动,就点开打车APP。   现代社会的便利就在这里。   几乎是在他预约的一瞬间,手机就跳出叫车成功页面。紧接着,一辆出租从路口转过来,停在季寒川面前。   季寒川看一眼司机,再看看手机上显示的车牌号。   季寒川拒绝去想,如果自己这会儿搜一下车牌号,会不会搜出条司机出事故身故的消息。   他心思繁乱,觉得如果桌游希望自己挑战失败,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他按死在路上?   但显然,《深渊游戏》背后制作者比季寒川要有职业道德一点。   最终,出租车赶在十一点半,把季寒川拉到路口。   因半夜路上无人,季寒川几次觉得司机开太快了,是否超过限速。这会儿既然下了车,他就顺势给司机提了句:师傅,大半夜的,没必要跑那么快,安全最重要,你说对吧?   司机扭过头,幽幽看着季寒川。   刚才季寒川在后座上,还看不太明显。可这会儿看来,司机脸色青白、僵硬,眼睛失焦,一副死透了的样子。   这原本会是个对玩家的惊吓点。   可季寒川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就算人不在了,也要安全啊。”   在他背后,一圈人悄无声息地围过来。   为首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看起来文质彬彬。身材虽然有些发福,但还在有节制范围内。他穿了件格子衬衫,国字脸上戴一副金丝眼镜,问:“你就是‘粉刷匠’吗?”   季寒川心里犯嘀咕:你之前都把我叫“韩先生”了,这会儿怎么又那么尊重隐私,只叫网名?   他嘴上回答:“是。不好意思,大家久等。”   季寒川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遍。   三个挨在一起站的人,明显是爸妈带小孩。小孩个子高,脸还是稚嫩的,但已经突破一米六五。这会儿脸上有点不耐烦表情,说:“王老师,现在快点开始吧?”   季寒川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问的问题,大家抽签的时候可以忽略我。”   那女孩皱着眉头,神色不虞:“你说忽略就忽略啊?也不早说,浪费时间。现在人都来了,签也做好了,快抽!”   季寒川耸了耸肩。   大概是觉得这边火药味太重,很快有人劝架。先是女孩的妈妈拉了她一把,不太赞同地叫:“鹿雅,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然后是国字脸男人说:“大家也别说话了,快来吧。”   他们把季寒川引到路口。旁边就是一个十字。   “这里也不好做签筒,这样,大家就在我这个包里抽,怎么样?”国字脸男人提议。   其他人都说好。   接下来抽签,不出所料,季寒川抽中唯一一个花。别人看他,脸上带着艳羡、期许。鹿雅还问:“哎,你想问什么问题?”   季寒川摊手:“都说了,我真的没问题。”   鹿雅眯着眼睛,说:“没问题你还过来做什么?”   季寒川看她。   鹿雅咬着唇,眼里写满了不解、疑惑,视线还时不时瞄向季寒川手里的纸条。   季寒川说:“好吧,有问题,但我觉得不可能在这里得到解答。”   鹿雅颦起的眉毛因为这句话松开一点。季寒川又问,“你很想要的话,我把提问机会让给你?”   鹿雅说:“算了,不是自己抽到的,问也问不出来。”   季寒川“唔”一声,若有所思。   当下这群吃粮游戏参与者完全能和先前爆炸事件中的死者挂上号。所以在赶来过程中,季寒川已经在心里做出预判。他觉得待会儿的局面,会是八个鬼,或许还要加上吃粮游戏召唤出来的第九个鬼,围攻自己这个玩家。   以当下情形来看,也不能说这个想法有错。问题是,鹿雅对于抽中提问权的期盼,也太情真意切了点吧?   提问权能带给她什么吗?   季寒川:“那我帮你问?”   鹿雅一愣。   她的眼睛还真像是一直小鹿。虽然在路灯下,显得脸色略带惨白,眼睛却是温和的焦糖色。先前还凶巴巴、很不耐烦,当下,却有点手足无措,问:“你真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季寒川打量她,心想:看来她真的很需要这个。   口中说:“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鹿雅眼睛一眨。   她一直在和季寒川讲话,父母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看另一个中年男人从地上编织袋里取出一只鸡。那只鸡还活着,在男人手中挣扎,毛掉了一地。而这期间,男人手上的刀不容拒绝地落在鸡脖子上。   鸡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血渐渐涌出来,落在旁边一个盛了米饭的旧碗里。   季寒川说:“你是群里的一只小鹿吧?”   鹿雅咬着嘴巴,不说话了。她父母走过来,站在鹿雅身边。   季寒川看起来十分真诚,说:“不过,我女儿没有你这么活泼开朗。是在我过来这边之前,她才交到第一个朋友。”   这是实话。   季寒川:“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和我爱人。”   鹿雅眼皮颤动。   季寒川:“不过现在这样,也谈不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只要他们过得好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鹿雅的父亲抬手,搂上妻子肩膀。而她妻子则搂住女儿。一家三口看向季寒川。   鹿雅的父亲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似乎在判断,季寒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而季寒川沉默片刻,说:“我也很想再见到他们,但……”   旁边的鸡叫声渐渐停下了。   鸡血盖在白米饭上。   季寒川:“不说了。”   鹿雅:“……?”   鹿雅父母:???   季寒川:“看到你们一家三口,感情这么好,有点羡慕。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哪怕待会儿问了问题,恐怕也没什么用。鹿雅,我看到你,就想到我女儿。所以,你要不要把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告诉我?我帮你问?”   鹿雅嘴唇颤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自己父母。   她父母审视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看起来惆怅、忧郁。   鹿雅低声说:“我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随着她这句话,旁边搂着她的中年女人呜咽一声。而她的丈夫在旁边,重重捏了捏妻子肩膀。   而另一边,杀鸡的男人把死鸡丢在一边,端起米饭。王老师手上拿了几张白纸,招呼众人:“大家过来,开始吧。待会儿要念的话都记得吧?”   说着,王老师视线落在鹿雅身上。   季寒川则看着王老师。   看这样子,好像是王老师知道,接下来鹿雅会说什么。   可惜鹿雅因季寒川先前一番话,正在神思恍惚。还是她妈妈拍了她一下,眼里带着点警告意思,鹿雅才回过神,道:“哦哦,王老师再说一下?”   场面一时凝滞。等鹿雅这句话冒出来,王老师才接上下一句:“‘过往神灵,请来吃粮;若吃我粮,请解我难。’很简单,十六个字。粉刷匠,你记得了吗?”   他虽然问了季寒川,可接下来,不等季寒川回答,王老师就转过头。   他把碗放在地上,纸铺在一边。   “开始吧。” 第236章 卡片   九个人围绕着碗行走, 或口述,或默念王老师之前说的那十六个字。   随着他们一圈圈旋转, 周身似乎起了雾。走得越久,雾越浓。季寒川嘴巴里念着那几个字,声音若有若无, 眼睛则观察四周。   这雾给了他一点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有一辆车冲出雾气, 撞在正在进行吃粮游戏的人身上。   转着转着, 季寒川前面的人突然停下。   “来了!”老太太嘴巴里念念叨叨。   随着这句话, 碗里的鸡血一点点溢出、落在碗边。   周身温度骤降, 比先前在屋里抽箱子时还要冷冽许多。   所有人一起背过身去,季寒川清晰感觉到, 背后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他镇定自若, 说:“我的问题是——”   随着这句话, 周围的人开始躁动。季寒川左右两边还好, 因季寒川余光仍能见到他们面孔, 所以有所收敛。可在季寒川背后,王老师的身上已经出现焦痕,一个一直没怎么讲话、裹着外套的男人脚下掉落几块碎肉。   只要季寒川接下来提出问题, 他们就会伺机而动。   季寒川如他们所愿, 说:“鹿雅要做什么, 才能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 周边一片寂静。   一起进行吃粮游戏的鬼大多愕然, 只有鹿家父母此刻身体一偏, 隐隐护卫女儿。   季寒川听到一声脆响,知道碗已经破裂。   他低笑一声,说:“按照规矩,这会儿其他人不能看纸上的答案。不过你们真的不想看吗?”   他背后阒黑。   路边的灯闪动一下,然后熄灭。   月色黯淡,十字路口上再无其他光源。   季寒川像是自言自语,说:“鹿雅,你刚刚把问题告诉我,就是愿意自己冒险去看了吧?”   “或者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对,规则是其他人不能看、不能透露,但没说‘被透露’的人会怎么样。你们如果害怕女儿出事儿,那可以亲自看了,然后告诉鹿雅啊。”   “至于其他人——”   “鹿雅怎么离开这里,和你们离开这里的办法,可能有点重合吧?”   他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肩上一热。   一只滚烫的、焦灼的手,搭上季寒川肩膀。   季寒川皮肤韧度异于常人,但毕竟“游戏”要平衡,回到正确难度场次之后,他就不再身如橡皮。这么一想,之前在海城那边,邵佑能和他滚床单,好像也不太容易。   季寒川随意想着,膝盖一弯,肩膀就从那只滚烫的手下避开。   热浪再度袭来,一个沙哑的男声说:“你想这么清楚,不如你去看,再告诉鹿雅。”   季寒川“嗤”地笑了声,“大哥,我像是那种做好人好事的人吗?”   他几乎嗅到自己衣服被烧灼的味道。头发像是被火燎到,带出一点蛋白质的焦臭。   季寒川面向黑暗马路,拔腿就跑!   他腿长,跑得快,背后热浪还在卷来。季寒川脸不红心不跳,边跑边躲还能正常说话,此刻说:“哎,大哥,你真要追着我?不怕你老婆女儿被压去看答案,然后再……”   热浪倏忽一停。   季寒川却没有刹住脚步。他又往前跑了十来米,才笑了笑,说:“是吧,我又不需要答案,应该是你们抢破头。”   话是这么说,但季寒川走了几步,还是有点迟疑。   他仔细回想一下吃粮规则。只说提问的人以外,其他人不能看纸上答案,并且提问人不能向其他人透露,还要把纸烧掉。对,没说不能回头。   所以季寒川放心大胆地回头。   他有想过,可能自己一转身,就见鸡血写出的东西贴在眼皮前。自己可以及时闭眼,但鬼或许会直接撕下他的眼皮,强迫他看答案,再告知鬼魂们。想了很多,所以季寒川的动作看似轻松随意,可事实上,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待命状态,脚下也做好直接转走的准备。   但他背后确却是什么都没有。   准确地说,只有一片浓雾。   季寒川“嘶”了声,心想:还真打起来了啊?   他手摸到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片。   正是之前从漩涡里掉出来、上面写着“吃粮”二字的挑战卡。   现在,是否加入游戏的选项下面,又多了一行字。   挑战完成进度:■■■■■■□   季寒川沉吟,手指在进度条上轻轻划过。   随着这个动作,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最初,自己下楼打车……在秋实路路口停下,与其他参与者交谈……抽签,确定提问者身份……杀鸡,鸡血没入米饭……嘴巴里念念有词,转圈……碗破裂。   好像每一个血点,都代表他完成了一项进度。   而当手指放在空白的地方时,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类似儿童简笔画的画面,上面有张牙舞爪的火焰,还有旁边一个小坑、坑里一堆碎瓷片。   这是提醒季寒川,他接下来要做的,是把刚刚用的道具处理掉。   季寒川好笑,心想:还挺有人文关怀啊,怕抽到的人不会玩儿?   他把卡片放回口袋,然后朝前走去。   随着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他渐渐听到一些声音。很混乱,其实分辨不清。空气里传来汽油味,血腥味,还有哭喊声,救护车声……   季寒川终于走到那碗米饭前。   按照规则,在提出问题之后,被招来的鬼会给出回答,同时也会提出条件,要提问人完成。   条件各异,可能说三天后来取你的命,也可能只是要你在某个地方烧一堆纸。   这会儿,季寒川仔细留意了一下四周动静。原本冷到极致的空气开始回温了,又成了广城夏末夜里的正常温度。穿长袖,其实有点热。   好在季寒川自认比热容高,暂时不打算脱外套。   他捡起破旧碗。鸡血晃晃悠悠,撒了一些在季寒川手上。   纸还在碗下。然而似乎是经历了一番争抢,上面满是褶皱,并且很多地方被烧到,看不出原本的字迹。   季寒川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下面那行鬼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他严肃考虑:如果是一般情况下,自己不完成鬼的要求,接下来会有点麻烦。   问题在于,吃粮招来一个鬼,原本玩儿游戏的却有八个鬼。八对一,怎么都能把吃粮招来的那个鬼弄死,然后再继续内讧吧?   他想到这里,心平气和。   哪怕弄不死,自己也是真的看不出鬼有什么要求,没法完成。既然如此,还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季寒川将纸带到马路中间烧掉,又找了个背阴地方,将碎碗、米饭及鸡血埋在其中。   做完这些,他站起来,发觉周边浓雾又散掉了。   这时候,季寒川才看到,刚刚玩吃粮的地方,放了许多束花,还有几张照片。   他走过去看。   一一辨认:王老师、老太太、大学生……还有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的照片应该在一起。可照片上,只有鹿先生和鹿太太。两人之间,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像是鹿雅真的已经离开了。   季寒川一晃眼,觉得刚刚那一瞬,鹿先生朝自己笑了一下。   季寒川把照片放下,叹口气,说:“刚刚还那么凶,现在倒是知道笑了?”   鹿先生:“……”给脸不要脸。   原本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出现几辆零散的车。   季寒川重新拿出口袋中的卡片。这回,挑战完成进度后面变成足足七个血点。   而在这一行下面,出现了新的字样:吃粮图鉴搜集1/98   数字九看上去十分黯淡,上面还划了一条淡淡斜线。旁边的八倒是其他字是同样的字体、颜色。   而在原本占据很大位置的歪歪扭扭“吃粮”二字后,多出几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季寒川微微一怔。   他手拿开一点,觉得那些影子像是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远,而越来越淡。只有最左边的一个,依然牢固、稳定地待在哪里。   季寒川戳了那个影子一下,问:“你是今晚被招来的鬼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指尖传来一阵入骨刺凉。   季寒川笑了声:“还挺凶。”   他重新回到花束旁边的照片前,蹲下来,将卡片在照片上渐渐滑过。   卡片上的影子浓郁起来,但在经过王老师、老太太……他们的照片时,季寒川都感受到一丝抗拒。   直到来到鹿先生鹿太太照片前。   这回,鹿先生与先前微笑的表情不同。他板着脸,严肃地看向照片外的季寒川。   季寒川笑了下,说:“别这么凶嘛,要不要搬家?”   鹿先生凶巴巴看他。   他老婆轻轻推了他一下。   照片里,鹿先生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鹿太太轻轻点头。   鹿先生叹口气。   随后,两人的身影在照片上消失,而季寒川手上的卡片里,又多了两个凝实的影子。 第237章 034客服   说是凝实, 可如果仔细看,会发觉, 鹿先生的影子要比妻子要略淡一些。而比起他们,最左边那个影子就更淡了,显然之前受伤不轻。   季寒川观察了会儿, 看不出什么。   看时间,这会儿刚十二点出头。他重新打了一辆车, 回到住处。   楼下还是夜市, 夜归人们寂静无声地坐在一个个小摊前, 玩着手机, 进行一天的收尾。   季寒川还是去昨天买炸串的地方。他叫了里脊肉、茄子、蘑菇,夹在炸饼里, 然后咬着炸饼, 准备上楼。   路上想到什么, 又回身, 去问卖炸饼的小贩:“师傅,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蜡烛的吗?”   那小贩一愣。   季寒川面不改色,说:“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家里电费快完了。”   小贩:“拿手机照明呗。”   季寒川:“……”   季寒川惆怅:“手机也快没电了, 唉。”   小贩瞅他一眼, 说:“那边杂货铺可能有吧, 你去问问?”   季寒川笑着道谢, 果然买到一把白蜡烛。等上楼到家, 他正好吃完炸串, 把袋子丢进垃圾桶。   他找了个玻璃相框,把卡片塞进去。左右看看,觉得放哪里都不太符合消防规范,最后是放在地上,周围方圆一米没有其他东西,随后点了两根蜡烛在相框旁边。   随后,季寒川想了片刻,又翻出几张A4纸,上网学如何叠元宝。   叠了几个之后,觉得元宝出乎意料地简单。于是又找了几个教程,学着叠包子饺子。   等用完手上这几张A4纸,季寒川伸了个懒腰,把叠好的东西烧掉。烟雾飘起,渐渐钻入眼前卡片中。   季寒川看着,说:“还挺环保啊。”   他说完这句,照片里冒出一句温柔女声,说:“老公,冷静……”   季寒川抬手捂住脸,无声大笑。   女声之后,跟上一个男声:“老婆,我知道,他把小雅放走了。”   季寒川放下手,说:“你们这样,算是什么情况?”   寂静无声。   季寒川:“不知道?不能说?”   卡片上,代表鹿先生的影子晃动了下。   季寒川观察,又问:“那帮忙看下左边那兄弟,他怎么一直不出声啊?”   鹿先生的声音传出来,道:“他被老王吃了一半儿,原本就被车压傻了,现在更傻。”   季寒川叹气:“哦,这意思是,如果我把王老师带过来,会比你有用一点吧?”   鹿太太坚持不懈地拉住老公:“冷静,冷静!”   然后转头对季寒川说:“先生,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季寒川背后,忽然传来一点光亮。他皱眉,站起来转身,见卧室里透出一道冷光。进去看,才发觉是电脑不受控制地开机了。   因屋主职业是设计,时常要画图,电脑需要运行某些专业软件,所以性能不错。开机只用了约莫三十秒。随后,《深渊游戏》的界面同聊天室一起跳出来,还有两个二维码。   下方跑过来一个像素小机器人,旁边冒出对话框。   【你好:P】   【我是人工客服034,你昨天提出的建议已经通过,请扫码下载APP:P】   季寒川冷淡地:“可以再提一个建议吗?”   【可以:P】   季寒川:“……”   他看着电脑屏幕,心想:还能实时通话?   这么看来,“034”应该正盯着自己。   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电脑里、网络上,还是在眼下这间屋子。   季寒川:“你可以尝试一下其他表情。”   【玩家“韩川”的意见已经记录、提交。】   【收到^_^】   季寒川低头扫码。   很快,两个新APP出现在他手机上。   同时,屏幕里,小机器人又吐出新的文字泡泡。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说:“我今天抽到了挑战卡,说是可以搜集图鉴,有什么相关说明吗?”   【请玩家自行探索哦^_^】   【检测……检测……恭喜玩家,已经探索出饲养图鉴鬼魂的方式之一。】   【玩家“韩川”是第一个探索出本功能的参与者,是否抽取奖励?】   季寒川:“奖励?有什么奖励?”   【可以进行一次垃圾/普通级别的道具抽取哦^_^】   季寒川:“在抽取之前,你可以再换一个表情吗?”   【玩家“韩川”的意见已经记录、提交。】   【可以0^0】   【是否开始抽取?】   季寒川:“是。”   他这么说之后,屏幕上的两个二维码消失了。像素小机器人吭哧吭哧把聊天室弹窗推到一边,再爬到《深渊游戏》网页上方,把网页最大化。随后往下一跳,跳到道具箱上。   季寒川:“你这是……做什么?”   小机器人转头看他。它的头也是一块像素组成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绿色的034。这会儿,旁边再度冒出文字框:   【《深渊游戏》在开发APP的同时进行了部分人性化升级,请对本次升级进行评分。非常满意请按5……】   季寒川冷酷无情:“我觉得升级之后效果更差了。”   小机器人脸上屏幕中的数字消失,变成三个句号。之后又成了一个颜文字哭脸。   但哭着的小机器人还是坚强地打开宝箱。   它先在宝箱里掏了一阵,捧出一大把金灿灿的东西放到一边,然后才推了道具箱一把。   道具箱出现在屏幕中间。   荧光在季寒川面前闪烁。光芒之中,一张卡片掉落。   季寒川心有所感,抬手去接。   材质与之前的挑战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道具卡是金灿灿的,在挑战卡是“吃粮”二字的部分,道具卡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暖宝贴。   而在暖宝贴下方,则是一串道具介绍。   【暖宝贴(体验版)】   抽取后绑定。   品质:垃圾。   使用:能在任何环境下保持核心体温在37度。   剩余时间:10/10分钟。   备注:一片体验版暖宝宝贴,只能使用十分钟哦。想要延长使用时间的话,可以购买正装版。选购地址:http://market.■■■■.com。   在卡片掉落之后,屏幕上的箱子重新回到右上角。像素小机器人吭哧吭哧,把自己刚刚掏出来的那堆金灿灿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   屏幕上的文字几经变换,终于在小机器人阖上箱子的时候,重新变为034。   在这之后,小机器人十分人性化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随着它的动作,几个像素小点从屏幕上滑过。   它一屁股坐在道具箱上,继续冒文字泡。   【玩家“韩川”已经完成奖励抽取。】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没有。”   小机器人听完这两个字,从道具箱上跳下来。   【晚安:P】   冒完这个文字泡后,它就跑到电脑屏幕外,消失在季寒川的视野中。   季寒川看着眼前地图。   先前摇了骰子、抽取道具卡后,他没有细看其他玩家走到哪里。   现在倒是有功夫研究一下。   陈志尧依然遥遥领先,已经跑到第十六格。可惜第十六格是水坑,也就是说,陈志尧明天不能投骰子。   对陈志尧本人来说,这没准是件大好事。   只是事实上,他这会儿正阴着脸,问魏洪生:“你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昨天,这个人莫名其妙找了过来。因为桌游里直接用了玩家们的名字,所以魏洪生只用到住院部问护士,就问出陈志尧在哪个病房。当然,在这之前,他已经跑了几家医院,耗费很多时间。但陈志尧不在意这些,他只觉得魏洪生来的太快。   此刻已经半夜,魏洪生差不多把陈志尧昨天的经历扒干净。陈志尧一时说漏嘴,提到挑战卡。魏洪生打破砂锅问到底,陈志尧不耐烦,兼觉得魏洪生有一句话没说错,的确,所有人迟早都会拿到挑战卡。所以他把自己的卡片拿给魏洪生。   可魏洪生能看见卡片上的内容没错,却摸不上卡片。   至于陈志尧自己。在十一点钟,像素小人走到“水坑”格子后,很快,他就在医院洗手间踩了一脚水。   其中潜藏的含义,让他不由把注意力转向其他有类似内容的格子。台风、火灾、地震……   陈志尧脸色很难看。   他懒得再与魏洪生歪缠,只想赶紧赶他走人。   而这时候,季寒川继续往下看。   虽然昨天的吴萌、魏洪生已经从起点格出来了,但今天,又有两个玩家摇到“回起点”。   这么一看,情势可能比自己之前以为的严峻一点。   此外,今天有六个玩家抽到挑战,其中一个叫顾子凡的女玩家已经是第二次抽到挑战。   季寒川想到自己那张挑战卡,还有上面的三个影子。   看客服034的话,很明显,这些挑战项目里的鬼可以被带回来饲养,以后一定会有用处。   这么看,虽然玩家们当下避之不及,可长远眼光里,抽到挑战才是好事。 第238章 邻居   除了踩水坑的陈志尧、六个抽到挑战的玩家, 还有退回起点的两人之外,余下的人里, 有两人抽到空白格,可以休息一天。   魏洪生与吴萌虽从起点格出来,但依然在前六格中, 位置分别是四和三。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多苟一天。   季寒川看完这些, 拿起手机。之前扫二维码下载的APP已经安装好。   点开看, 《深渊游戏》界面和电脑上一模一样, 聊天室倒是的确APP化, 只是UI设计怎么看怎么像是抄袭○讯○鹅。   与白天的刷屏不同,这会儿群里安安静静。就是最爱发表言论的魏洪生, 也都没有再跳出来说什么。   季寒川大致捋了遍当下情况。   在他看来, 最初的几次抽取, 应该是游戏给玩家摸索、积蓄道具的时候。到了后期, 他们势必会对上。   这种设计让季寒川很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又非常无力。“游戏”降临之后, 人类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棋子,制造情绪。季寒川知道这个, 知道自己当下无能改变, 只能从长计议。可当下这一局, 把“游戏”对人类的玩弄搬到明面。   季寒川无比厌恶这份无力。   但他依然只能做好手头上的事。   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原本住在屋子里、在第一轮中侥幸活下去的那个人不知身在何方。但对方的一点生活习惯, 尚且有迹可循。   到现在, 衣柜里的衣服、旁人对于此人的记忆, 都被“游戏”摆弄成关于“韩川”的样子。可冰箱里放着的依然是整整齐齐的粽子、包子,冷藏室倒没什么东西。阳台上凌乱推着一些速食食品。   父母的关切、不太规律健康的生活习惯一目了然。   这个人原本应该也有改变的想法。所以季寒川虽然看到用来做桌上垃圾箱的咖啡盒,但找了一圈,都未看到咖啡,只有几包茶叶。手机里的日程表里也做了记录,要求自己不要一天到晚吃速食食品,要多做饭。实在不行,总能多点外卖吧。   这些被“游戏”忽略掉的小细节,渐渐在季寒川心中勾勒出一个清楚的人。   他冷静下来,喝着热茶,思索现状。   聊天室编号是A034,而人工客服是034,不再有前方字母编码。   这让季寒川觉得,兴许在玩家们进行这场桌游的同时,本世界内也有NPC在进行同样的游戏。三位数字最大可以到999,如果前面再有000号,就是整一千。   如果每一场都有13个玩家加入,得有一万多人被卷入其中。   在这基础上,要是再多个从A到Z的循环,总计就是三十余万人,会因为这个桌游受害。   胃口有点大过头了吧?   这么一想,之前的爆炸、灵异爱好者协会成员在烂尾楼出事……或许也有这个桌游的因素在。   脑洞一开,就有些关不上。季寒川大致猜想,或许等某局桌游中的13个人死完,那客服负责的聊天室就会从A切换到B、或从B切换到C。但如果里面的参与者苟久一点,那整体进度也会被拖慢。   当然,这些事,实质上说,就和玩家们无关了。   季寒川喝完一杯浓茶,之后睡眠质量依然不错,顺利一觉到天亮。   另一边,陈志尧与魏洪生磨到半夜,总算送走这尊瘟神。   或许因为先前太心累。哪怕心里想着,自己今晚恐怕会睡不着。但实际情形中,陈志尧依然一夜好眠。等第二天,他愣愣看着天花板。   先前在那栋烂尾楼里,他直接从三楼滚了下去。因此,被送来医院时,看起来颇为惨烈。但他运气不错,医生后来检查,在把几个流血的伤口清洗之后,发觉陈志尧的外伤只是貌似流血颇多,实际都不严重,甚至不用缝合。可毕竟有三层的落差,说不准有内伤,所以留陈志尧做检查。   检查结果今天早上就能出来。   陈志尧当然希望没事。如果真有问题,自己可能没办法再撑过接下来的游戏。这才第二天。   想到这里,陈志尧摸出手机,给魏洪生打电话。   昨天半夜,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事。   他可是巴不得魏洪生快点走,最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现在,陈志尧觉得,既然魏洪生主动送上门来了,又从自己这里榨了那么多消息,那有些“举手之劳”,他当然要帮。   不久后电话接通。听声音,魏洪生还没睡醒,嗓音都是含糊的。陈志尧心中发狠,觉得自己那么难捱,魏洪生怎么能舒服?虽然提示里说,不能成为最后一人。但比起遥远的、未知的恐惧,还是近在咫尺的第三次投骰子更让陈志尧担心。   所以一时之间,他隐隐有些羡慕魏洪生:如果姓魏的运气好,今晚抽到二或者一,那他就还在前六格。或者抽五,魏洪生会得到一天空白。抽六,干脆再回一次起点。这么看,反倒是落到挑战格的可能性更低。   这让陈志尧隐隐胃痛。   昨天魏洪生给他买了晚饭。可从晚上到现在,过了十几个小时,陈志尧开始觉得饿,胃里反酸。   魏洪生像是没料到陈志尧会给自己打电话,有点诧异,问他有什么事。   陈志尧说:“你去看一下第17到22个格子里有什么!”   他嗓音急切。   魏洪生像是慢吞吞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说:“你不知道?哦,你在医院里没有电脑。”   他这种吞吞吐吐、好像陈志尧落后许多的说话方式,让陈志尧十分不虞。   好在魏洪生没有拖时间的意思。他干脆利落,说:“我给你发两个二维码照片,你扫一下,下载下来。还记得那个叫‘韩川’的怪人在群里提了建议吗?嘿,竟然昨天就搞出来了。”而他在凌晨回家时,才发现这点。   这么一说,回家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楼道里凉嗖嗖的。   余光还看到旁边有一道红色影子一闪而过。   想到这里,魏洪生开电脑拍照的动作略略迟疑。但他很快觉得:不至于吧?这才第二天。再说了,这局不就是要让人玩儿那个桌游吗?   虽然在其他游戏里,往往都是多种鬼物多管齐下。但当下,《深渊游戏》本身就能做到这点。所以没必要再搞个女鬼邻居出来吓人吧?   魏洪生这么想,却没能说服自己,而是越来越迟疑。   所以在拍好照片、给陈志尧发过去之后,他没有关电脑,而是在搜索栏里输入自己小区的名字,准备不管怎么说,起码查个清楚。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季寒川在楼下吃完早餐、晨练结束,刚回到家里。他想起自己下楼时电梯那次停顿,觉得多知道点信息,总归有备无患,所以同样打开搜索。   一无所获。   两边皆是如此。   魏洪生松口气。   他倒不至于觉得自己眼花。只是半夜飘过的红色,有很多解释,不一定要往鬼怪方面考虑。   魏洪生觉得,每天进行游戏已经足够凄惨麻烦,但在这基础上,得保持身心健康,才能不在一次次游戏中崩溃。   陈志尧不知道的是,魏洪生在一家家医院找自己时,听旁边人聊天,说某家医院心理科室十分有名,还抽空做了个预约,今天下午就去。   虽然不能对医生直言游戏里的事情——主要是医生并不会相信——但稍微修饰一下,当噩梦谈起,再听专业人士建议一下舒缓压力的方法,总没问题。   另一边,季寒川。   他关掉网页之后,仔细考虑了下。   首先,自己之前出去一路,虽然没有特地观察,但的确看到边边角角的地方有麻将馆。虽然广城这边的规则可能与季寒川打惯了的海城规则不同,但认真说来,钱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那换一间房子住,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季寒川知道,昨天那种电梯停一下,然后重新运行的情况,虽然自己非常极其阴谋论,但也有百分之零点零五的可能性,真的是电梯故障。   即便不是,电梯里的鬼……之前对付过太多次了,季寒川熟能生巧。   但何必明知有麻烦,还要留下来死磕应对呢?   既然能搬,为什么不搬?   想到这里,他愉快地给自己定了个酒店,准备先住两天,期间寻找要租的房子。   然后揣上手机,准备从住处离开。   不打算再带其他东西。   只是临走前,季寒川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   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在视线触及地上某一点时恍然大悟。   对,忘了带昨天晚上那张卡片。   玻璃框前方,白蜡烛已经烧干净了。或许因为到了白天,所以卡片上的三个影子顿时模糊。拿到窗口看得话,几乎要看不见。   季寒川把卡片揣在口袋里,离开。   他甚至没拿钥匙。   这次下楼,电梯里遇到其他人。只是现代都市,邻里之间实在谈不上情分,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原先在电梯上的人间季寒川上来,也并未抬头。后面进来的人,同样一路都在玩手机。   这种默契的平静里,季寒川忽然说了句:“哎,咱们这电梯是不是坏了?昨天我搭的时候,四楼明明没人啊,就停了半天。”   有这句话,才有人慢吞吞应答:“是吗?不知道。”   “是不是外面有人按?”   季寒川说:“没有吧,没看见。”   “可能是等不及,走楼梯下楼了。”   “谁知道呢。”季寒川说。 第239章 吊桥效应   下楼之后, 阳光洒在季寒川身上。   他抬头看太阳,觉得空气暖热。这种环境中, 周围行走的人许多腋窝都湿透,一小块衣服布料成了深色。倒是季寒川,依然浑身清爽。   他用自己当下积蓄, 先去商场买了两身衣服。抱着“既然要走,那干脆什么都不留”的想法, 还换了一个手机。   换手机前, 季寒川戳着原先手机里新下的APP, 像是自言自语, 说:“可以再跳一下二维码吗?”   APP十分人性化,在季寒川话音落下的时候, 就摆出二维码, 任季寒川扫。   而季寒川想到什么, 摸摸脸颊, 觉得自己能用的好像只有这张脸。所以走在路上, 见到中午放学的初中女生时,他拦了一把,COS某个新上市的APP推广员, 请对方帮忙扫码。   放在别人身上, 这个行为一定招人厌恶。事实上, 季寒川拦下那女孩儿时, 对方也露出一点厌烦表情。但当女孩儿抬头, 对上季寒川的眼睛, 原先的不耐烦里顿时加了点迟疑。   倒不是女生花痴。但季寒川那张脸,实在只适合出现在电视上。这么猝不及防戳到眼前,还柔声细语和自己讲话。   ……虽然是推销。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女生小鹿乱撞。   季寒川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好。昨天还说鹿雅那个年纪让自己想起女儿,今天就做这种事。   但他一正本经地继续说完口中台词,见对方犹豫着点头,就把手机屏幕送到女孩儿眼前。   女孩儿愣了愣,迟疑,说:“不是说要扫码吗?”   季寒川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把手机拿回来,确定刚刚出现在女孩儿眼前的,的确是二维码图案。   所以,她看不见?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   他在手机上虚虚按了按,然后抱歉地说,好像是公司那边程序出了什么问题,显示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小妹妹配合。   女生就这么被放走,一脸莫名其妙。   季寒川在新手机上装了聊天室和游戏APP,另外办了新手机卡。这之后,找了个僻静巷子,把原先的衣服烧掉、手机砸坏,一起魂归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从巷子里走出来。积蓄砍半,下个月的房贷倒是个问题。季寒川决定到时候看自己走到哪一格,以此决定是否积蓄还贷。   他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接下来半天,在吃了个午饭、晚饭之外的时间里,季寒川就待在麻将馆。   麻将馆里有许多人抽烟,空气混浊。季寒川的烟瘾也有点上来。   但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抽。   前几局游戏里,季寒川只有点模模糊糊的记忆,觉得总有人阻止自己抽烟。到了海城一中,他心里知道,阻止自己的人就是邵佑,可毕竟不知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抽烟是季寒川在弄堂里学到的习惯。   他们那群孩子,自诩大人,做出一副神气嚣张的样子。但仔细想来,其实都是自我保护,色厉内荏。   后来被邵佑捞走,邵佑好像很享受那种“管束”季寒川的感觉。客观来说,季寒川也承认,那时候,自己身上的确有许多不好的习惯,被邵佑一一纠正。   那段时间,最初,他嘴上不承认,可心里的确觉得,因为邵佑,自己越来越好。   到后面,从大学到社会的十年中,季寒川和邵佑讨论过关于孩子的问题。   之所以这样,主要因为邵安远的态度。邵先生非常不理解邵佑与季寒川的关系,一开始陈管家和邵安远汇报,说起“小猫”这个称呼,邵先生甚至想把邵佑叫过来抽一顿。   在邵安远看来,自己给邵佑提供的所有条件、做出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让邵佑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是为了他在外面招猫逗狗。   这不代表邵安远尊重季寒川。   他起先没把季寒川当回事儿。这很残忍,但也是事实。对邵先生来说,季寒川这种没有根基的小孩,根本不值一提。他生气,是觉得邵佑不务正业,且爱好古怪,竟然把一个活人当猫养?   邵家的产业里不乏娱乐业。后面几年,听邵安远口风,邵佑如果日后接管家中娱乐公司,到时候与某几个小明星有桃色关系,邵安远并不会在意。   他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并且不接受邵佑溜号到其他地方。   包小明星,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常做的事,甚至算一种“风雅”娱乐。当然,邵先生本人要更进一步,他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浪费在与人维持肉体关系上。但看得多后,自己不做,不代表他不能理解。   但随便捡一个人当猫养,哪怕对方真的无力对抗邵氏财阀、不会为邵佑带来任何麻烦,邵安远一样不能接受。   到后面,他勉强看过眼,还是因为邵先生发觉,邵佑说的“小猫”,口嗨意味更大一点。实际上,邵佑只是找了个贫穷的、野化的漂亮小孩玩养成。   所以他对邵佑明示暗示,觉得邵佑虽然和季寒川玩儿得不错,那小孩儿也乖、干净,但邵佑不能因此忘记“正事”。   结婚生子。   邵佑为此抗争。   他读高中的时候,没有能力传达自己的声音。虽然已经在尝试做一些投资,但当时邵佑未成年,法律并不会认可来自邵佑本人的投资行为。所以他做这些,都是用陈管家的身份证。而陈管家,说到底,还是邵先生的人。   所以邵佑只把那些行为当做练手,当时的账号里有再多钱,在邵佑眼中,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到成年以后,高三那段时间,邵佑依然蛰伏。他知道,邵先生能对自己施加的影响太大,不能硬碰硬。   一直到大学毕业,邵佑羽翼丰满,才明确告诉父亲:我没打算玩玩儿。我只要寒川。   他们的感情其实几度发生变化。   季寒川从来不觉得,高三那年,邵佑虽然耐心纠正自己生活习惯、耐心教他读书做题,与他谈恋爱,接吻,拥抱,男生间的互相帮助,皮肤上轻轻擦过的手指,留在身上的暧昧情色印记……这些都有,但那时候,邵佑并没有真的“爱”他。   是在以后,邵佑遭遇灵异事件,从起初的无措到后面镇定,到后面,季寒川也被卷入其中。   在季寒川看来,这个过程里,无数次吊桥效应、无数次经历危险时的肾上腺素爆发、荷尔蒙暴动……这才真正催生了他与邵佑之间的爱情。   邵佑起先不打算让邵先生知道这个。   他知道这个世界在变化,自己的生活非常、非常危险。把寒川卷进来,已经让邵佑无法接受,如果更多人因为自己遭遇险情,邵佑恐怕得考虑一下,自己是否要把自己流放到无人岛上。   他只能以其他方式与邵安远抗争。   在这过程里,邵安远欣慰地觉得,自己儿子终于“长大”。   所以在邵佑展现出的商业才能面前退了一步,说,你可以不结婚,我也不是那么迂腐。   但是——   你得有个孩子。   来继承你爷爷开拓的、我继续发展的,未来在你手上依然会进一步成熟的商业帝国。   常年与邵佑在一起,季寒川也学到很多事。除了干巴巴的知识外,另有察言观色。   他能看出来,这一次,邵安远上来就亮了底牌。   但同时这邵安远的底线。   以这对父子动辄走在灰色边缘的做事风格,季寒川觉得,直接把邵佑药晕、再找人取他精子去做代孕的事儿,邵先生应该做的出来。   对此,邵佑的态度是:“我不会要和其他人的孩子——代孕又怎么样?那是从其他人肚子里出来的!有其他人的卵子。我只要寒川。”   邵先生听完,认为这是邵佑的爱情宣言。但季寒川知道,这里面是有感情含义没错,但也包含邵佑不想牵连其他人的决心。   两边信息相差太多,注定不能沟通。   所以邵佑提出了另一种解决方案。他说,邵先生不过五十岁,完全可以再生一个。   季寒川:“……”   他纯属围观,看那两父子斗法。   只有在邵安远的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时,他才声明一下:“邵先生,我知道你投资过一些生物实验室。但现在的科学发展、基因技术,应该的确不支持男人生孩子。”   邵安远的视线挪开。   他和邵佑都很忙,不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种事上。而邵安远当时并不算急切,说到底,邵佑才二十多岁,以后想通,再要孩子,也没什么。   他自己都是三十岁才有了邵佑。   倒是邵佑。他问季寒川,如果他们两个有孩子,那孩子要叫什么?   那时候,邵佑又被一个鬼缠上,十分憔悴。季寒川也直面过那个鬼几次,知道那鬼的攻击手段,就是把自己从前堕胎掉的小孩塞在别人肚子里。   他们谈这话的时候,场面并不温馨,甚至有些诡谲。   邵佑疲惫不堪,季寒川安慰他,说:“叫平平、安安?”   别人看邵佑,是见他年少有为,也是见他父亲、爷爷创造的滚滚金钱,觉得邵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   但季寒川知道,比起这些,邵佑更希望生活平安,不再有其他波折。   邵佑那会儿笑了笑,说:“哎,有点俗气啊。”   季寒川很随意地说:“哦,那就叫宁宁吧。”安宁、顺宁。   邵佑摸摸下巴,问:“姓什么呢?”   季寒川看他那副战损的样子,摸摸男友头发,说:“以后再说。”   这个以后,就成了很久、很久以后。 第240章 戒烟   在离开海城、独自进入游戏之后, 最先的几十局中,季寒川过得并不好。   他与邵佑一起特训了很多年,身手绝对是玩家中的顶尖存在。但他打不过游戏生物。   他逃离海城,邵佑在他背后成为怪物。季寒川心中备受煎熬。   也因此, 他看着那些奇形怪状、凶狠残暴的游戏生物时, 会想:他们之前是什么样?   也是普普通通生活的平凡人吧?   只是生活实在太残忍。   当时, “游戏”还没有衍生出更多之前、之后年代的场次, 所以季寒川去的每一局游戏, 都是由某个“第一轮”清场、刷新而来。   游戏场景中, 保留着当时人们面对猝不及防降临的绝望修罗场,留下的种种痕迹。   这种充满人性、生活化的痕迹, 在精神上带给季寒川巨大的摧残。   要到以后,新的场景渐渐多出来, 虽然这些场景中日后成为玩家的人照旧会成为本局玩家得到的“角色”,但至少, 很多痕迹,变得没有那么细节化。那些怪物, 渐渐成了纯粹的恶意聚合体, 人性残留越来越少。   到这时候,季寒川进入第二个阶段:麻木。   他没办法与其他玩家一起进行游戏。哪怕不论对NPC、对游戏生物的心态问题, 还有一点,季寒川的身手好得过于突出。   前三十场中, 玩家们的心理素质参差不齐。很多时候, 他们会觉得季寒川危险。   季寒川虽然打不过所有游戏生物, 但他能打得过所有玩家啊。   他虽然强大,却不是碾压式的强大。   所以在蝼蚁的恶意前,季寒川时常被咬到遍体鳞伤。   一些已经被邵佑“纠正”很多年的坏习惯,尼古丁、酒精……又开始成为季寒川纾解压力时的必备之物。   他很庆幸,邵佑没看到自己狼狈的时候。但也觉得,如果宁宁早点出现,自己早点联系上邵佑,那或许这些狼狈,原本就不会有。   邵佑是季寒川心性尚未成长到现在地步时的精神支柱。   话说回来。在宁宁出现、邵佑与季寒川再度能够交谈时,虽然讲话要受很多限制,宁宁能够出现的时间也不及现在,但那会儿,邵佑还是很快发觉,季寒川在抽烟。   他起先没说什么。   而邵佑不说,季寒川也就觉得,邵佑应该不知道。   那会儿宁宁还很小,看外表,是个婴儿,刚刚学会爬。   没有现在这么玉雪可爱的样子,就是平平常常的人类幼崽。   季寒川常常会想,不知道邵佑在他那边,要怎么奶孩子。   不过寻常人类幼崽会带来的麻烦,在宁宁这里不太成立。她不需要吃喝拉撒,相反,如果有人在宁宁旁边被吓到尿裤子,宁宁一定特别开心。   季寒川点烟的时候,会先左右张望一下,确定宁宁不在。   一口抽起来,他才觉得,自己的确喜欢这种放松。之前与邵佑在一起时不抽,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有替代品。   邵佑真的不算正人君子。与季寒川失忆时猜想不同,事实上,他们高三的时候,就滚过床单。   在海城游戏那会儿,两人谈话时,安全套就在旁边抽屉里。   但邵佑觉得季寒川该睡了,所以告诉他,没有要用的东西。   不过高三的时候,他们也没耽误日常生活学习,大多是节假日放松。而且再怎么样,邵佑都算自律,不会把一整天都消磨在床上。   倒是季寒川。他现在回忆一下,都不知道年少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恃宠而骄吗?竟然振振有词地对邵佑说,你不让我用尼古丁麻痹,那得提供点其他东西吧?多巴胺就不错。   那会儿,季寒川不指望邵佑对自己多情有独钟、一棵树上吊死。他只希望自己和邵佑这段关系能安稳到高考完,让自己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所以他觉得吧,邵佑既然喜欢“猫”,那在脸之外,自己也可以提供点别的。适当地作一作,算是怡情、放松。   再说,他也没有缠着邵佑花钱买东西,或者浪费时间打游戏。就只是挥发一下荷尔蒙而已,正常人都会喜欢吧?还能满足一下邵佑的征服欲、控制欲,没什么不好。   季寒川想了几遍,都觉得这算一举多得。   但他没想到,会正好撞在邵佑“自律”的枪口上。   在邵佑看来,高三这种要紧时候,偶然放松可以,但一门心思想这种事,不好。   但他也没生气。那会儿,季寒川的其他零碎小习惯已经被纠正得七七八八,连学习成绩都在稳步上升,所以邵佑已经有点另一重意义上的“欲求不满”。   他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帮季寒川改正的点,所以跃跃欲试。   认真说来,邵佑原本不是擅长“教导”的那种人。从前那些问题也还罢了,只要把正确的生活习惯教给季寒川。但那会儿,面对摆在面前的新关卡、新挑战,邵佑有点难得的不知如何下手。   但他有一个优点,善于学习。   邵先生虽然平时和儿子都不见面,但有些人情往来,需要带孩子,大人交际大人的,小孩也有自己的话题。这种时候,都会把邵佑提溜过去。   有天邵佑回来,对季寒川说,今晚的场合实在莫名其妙,竟然让他们几个青年人堆里塞了小朋友。这么头脑不清的父母,迟早生意上出纰漏。   吐槽几句后,又说: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   有家的小孩儿不太听话,总爱动电插座,这太危险。所以他爸爸妈妈就搞了个微微漏电的插座,在保证安全性的前提下,把小孩儿电得手指微痛。不至于真的伤到,但也的确能长教训。   那是真小孩儿,季寒川却已经十八岁。   邵佑看起来很正经,带一点笑,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接下来,他特地把自己的事情压在周内处理完。这让邵佑连着一周都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但到底是少年人,到周末,他神采奕奕。   为了节约体力,邵佑准备了很多道具,确保自己不动,季寒川依然能“充分享受”。然后用这些道具,加上自己身体力行,给季寒川上了一课。   要节制,不能过度。   如果寒川那么想过度的话,那敞开了试试,看谁先受不了?   季寒川嗓子一开始还亮着,后来哑了,再后来,只能冒出气音。   他腿上、胸前,加上各种边边角角地方,连脚踝都印了一个牙印。   还好尚未入夏,不用穿短袖,其他人看不到这些。   季寒川因此明白了一个道理。   小作怡情,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邵佑也只是告诉他,不能“过度”,但依然可以“适量”。   所以“游戏”尚未降临之前,季寒川仍然有充分的放松娱乐。   等到后来,反倒是季寒川觉得不对。   他几次抽烟,都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让季寒川想到很多。   后面,这道视线越来越明显。所以到最后,反倒是季寒川“抓包”邵佑。   那时候,他手上的烟还没熄灭。季寒川咳一声,见邵佑用宁宁的眼睛看着自己。一个小婴孩,和背后自己的爱人,都带着点悲伤难过,说:“寒川,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   这让季寒川有种负罪感。   明明邵佑才是被折磨更多的那个,可自己怎么连一点小挫折都经受不住,要借助其他东西麻痹?   所以季寒川主动把烟掐灭,说,自己会戒掉的。   话是这么说,可习惯毕竟捡起来。所以真正戒掉,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期间,季寒川渐渐有点想明白邵佑的套路,所以心态一度逆转。   但他还是准备戒掉的。   某次又被看到,季寒川起先沉默一下,一点点心虚蔓延上来,很快被压下去。他知道自己可以“戳穿”邵佑,但哪怕邵佑只是假装出难过,季寒川想想,也觉得不忍心。   所以他折中一下,嗓音懒洋洋的,说:“好好好,最后一根,我再也不抽了。”   邵佑温和地说:“嗯,在孩子面前抽,不太好。”   季寒川那一刻动容。   有孩子,有邵佑,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虽然经历很多磋磨,但他无所畏惧。   他心态骤然变化,以往带着隐隐裂痕的心墙坍塌,然后重建起更坚固的壁垒。   但季寒川面上没有显现这些。他接着邵佑的话,说:“我也没在宁宁面前抽啊。宁宁没看见,对吧?”   想到这些,季寒川喝了口茶。   他那点抽烟的念头彻底消散。这会儿接一张牌,视线在牌面上扫过。   一二三四五六万,七八九筒,三个南,单钓八条。   手上正是一张八条。   “不好意思啊,”季寒川笑了下,“又庄上炸了。”   他一直在麻将馆待到十点五十,才下了桌,走到外面。   季寒川嘴巴里嘟囔:“对,还没去酒店办入住……啧。”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开《深渊游戏》APP。   人靠在路灯下,身高腿长,有些懒散,却依然隽逸无比。   影子被拉得很远。   等到十一点钟,骰子一滚,露出数字。   五。   季寒川喃喃自语:“哦,挑战。”   他眼前再度出现黑色旋涡。这一次,季寒川四处打量。刚刚路上还有些人,可黑色旋涡一出来,就成自己在路灯下茕茕孑立。   卡片掉到手上,上面仍然是白色字,只是这回字体变化,成了花体。   血腥玛丽。 第241章 挑战   季寒川依然站在路灯下。   这边是老旧城区, 灯色都很昏黄,也没有新城区那么花哨。   薄薄纸片被季寒川捏在手指当中,这回,看了片刻之后, “血腥玛丽”四个字像是镜子一样碎掉, 里面流出鲜血。   而在鲜血之中, 隐隐似乎有一道目光觊觎。   鲜血滑落, 在下面组成是否开始游戏的问题。   季寒川看着卡片, 客客气气, 问:“你们也不规定一定要凌晨十二点吗?”   鲜血里隐约有什么东西闪烁。   季寒川能感觉到一股不知缘何而来的力量回答自己:没有这些无谓规定。   只要你走进浴室、完成游戏,你就会被拖入地狱。   他眼前似乎出现镜子碎裂的景象, 一道女声在季寒川耳畔惊叫、哭嚎。   季寒川眨了下眼。   刚刚那些画面在他眼前消失了。   季寒川心里各种念头转了一圈。最后,他手放在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这一个下午加半晚上, 他赚的钱,就顶得上这个身份之前的活期资金。   大部分人都转账给季寒川了。但也有少部分人, 选择付现金。到现在,季寒川裤兜里揣了不多不少小一千。   带着钱和吃粮、血腥玛丽两张卡片, 季寒川在这条街上晃悠了会儿, 最后找了家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小旅馆。   虽说外表看比较破旧,但走进去, 瓷砖干净敞亮,像是新贴的。季寒川扫了一圈, 见前台后就是一条走廊, 旁边还有往上的楼梯。   坐在前台的是一个阿姨, 正在看电视剧。季寒川走过去时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一个女人正在生孩子,坚强又决绝地说,自己一定要给少爷家留个后。   季寒川:“……”   他敲了敲前台桌子,礼貌地问:“请问101号房间还空着吗?”   女人抬起眼皮看他,复低下头,在旁边一大串钥匙上扒拉了下,“不在。”   季寒川问:“离门口最近的房子,还有哪间空着?”   女人又扒拉了会儿,钥匙碰撞,金属的声音回荡在季寒川耳边。很快,她得出答案:“103。”   季寒川一瞄。103就在101隔壁。   他说:“麻烦开个钟点房,一小时,多少钱?”   女人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是粤语,季寒川没听懂。但从语调判断,是嫌季寒川抠门、小气。   她说:“最低四个小时。”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从善如流:“那按照四个小时收费好了。但我只待一个小时,”一顿,“可能还不到。等时间到了,麻烦你来敲个门。我待会儿还有事儿,挺急的,不想耽搁。”   女人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哪儿来的二傻子、冤大头?   但既然季寒川这么说了,她也不拒绝,回答:“行。房费80,押金100。”   季寒川:“……”这怎么不去抢。   这里只是一个小旅馆。季寒川拿钥匙进了门,才发觉,整个屋子里放了床,就再没其他地方能供两个人待着,最多只够一个人紧张地挪动。   厕所更小,不到一平方。一个蹲坑,正朝着淋浴头。如果有人想要在这儿洗澡,那得岔开腿,直接站在蹲坑上。   镜子脏兮兮的,上面已经不算落灰了,而是多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   洗手台上有许多水垢,与墙壁连接的地方隐隐裂开。   季寒川一眼扫完,觉得这个地方,也就够自己转身。   如果镜子里出来东西,自己一定避无可避。   ——但小也有小的好处。   如果浴室大一点,镜子里真有东西出来,站在洗手台前的玩家却离浴室门有两步路。那这两步路间隙,就足够他被镜子里的鬼拖进去。   更有甚者,因为没办法一伸手就摸到门把手,那浴室里的空间,很可能在玩家观念里被混淆,彻底找不着北。   像现在这样,因地方小、东西少,所以每一丝细节,都能清楚烙印在季寒川脑子里。   看过地方,他挺满意。所以出门,熟门熟路地找杂货铺,买了一根蜡烛。   等揣着蜡烛回旅馆,关上门,他走进浴室。这时候,忽然感觉到口袋微微发热。   季寒川心中一动,把发热的东西取出。是吃粮卡片。   他听到鹿先生的声音。   鹿先生说:“你把我们放在镜子前面。”   鹿太太补充:“如果里面有东西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拦住。”   这个空档,就足够季寒川跑出浴室了。   季寒川“唔”一声,说:“这也太简单了吧,没点挑战性吗?”   话音落下,他几乎看到鹿先生额角青筋在跳。   季寒川及时刹闸,问:“我走了,你们留这儿,会不会被吃掉啊?”   鹿先生犹豫,说:“我们两个人……”   鹿太太:“也不知道你会召唤出什么。”   季寒川:“哦,所以你们真的能吃鬼。”之前鹿先生就说过,左边那位兄弟被“老王”吃了一半儿,现在几乎成了个傻子。   卡片静默下来。   季寒川饶有兴趣,问:“这就是第二种饲养你们的方式?挺有意思啊。”   往下发展,每一次挑战,都无疑会遇到鬼。这当中,如果玩家手上已经有的鬼足够强大,将新鬼吞噬,就能提升实力。可如果旧鬼不敌,被新鬼吞掉……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走钢丝,刺激。   季寒川说:“旁边那位小黑呢?他怎么还没动静。”   鹿先生犹豫一下,说:“我和我老婆把他吃了,能帮到你。”   季寒川评价:“你们之间,怎么还挺弱肉强食的?”   鹿先生忍耐。   季寒川说:“好吧。但待会儿镜子里如果真出了东西,不要急吼吼就去吃人家。我觉得吧,从镜子里跑来跑去,这事儿挺实用的。”   鹿太太坚持不懈地拉住丈夫。   卡片中,夫妻二人低声商议着什么。   “要按照他说的做吗?”   “他觉得镜子里出来的实用……”   “他会不会把我们喂给镜子里出来的东西?”   “老婆,不要怕,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先从卡片里出去。”   “——可是!”   “小雅已经走了,我们怎么样,都没关系。”   “老公……”   季寒川:“商量好了吗?”   夫妻二人一梗。   季寒川:“别那么不相信人嘛。你们担心,但也该知道,我这人,比较念旧情。”   夫妻二人沉默。   季寒川笑眯眯说:“咱们这不是聊挺好的?鹿哥、姐,别让我生气哈。”   随着这句话,鹿先生和鹿太太明显感觉到,那股压在自己身上的锁链,变得沉重一些。   季寒川说:“多给你们找几个小伙伴,不好吗?正好小鹿走了,那到时候,你们就是后面新来人的班主任。”   他随意说着,把手中吃粮卡片放在镜子前面。然后关了灯、拉上浴室门。   虽然这么做了,但当下,外面的光还是能透过浴室门上的磨砂玻璃。   甚至季寒川身后,是一面更大的磨砂玻璃。并且磨砂部分只在大概离地面一米五的地方。   这种小旅馆,很大程度上是约炮圣地。能来这儿的男男女女,大多也没什么卫生上的需求。而旅馆老板这么装修,一来,是增加趣味性。看要约的对象洗澡,那多有意思。而来,就是防止小偷、仙人跳。否则自己这边正洗着呢,外面的人却拿钱包跑路了,自己一身水、一身光,追都难追,只好用磨砂玻璃防患于未然。   这也是季寒川选小旅馆的另一个原因所在。   虽然墙壁是踹不塌了,但玻璃嘛,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因为这些玻璃的缘故,季寒川周身,说不上亮堂,但依然能分辨出洗手台、蹲坑的轮廓。   季寒川拿起血腥玛丽卡片。这会儿,进度条出来了,一共四个点,现在只红了一个半。   季寒川看着那半个血点,略觉诧异,手放上去。   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扭曲图景,催促他,要他把浴室门锁上,而非简单关闭。   季寒川低笑了声:“这会儿倒是挺严格啊?”   这语气,落在鹿先生与鹿太太耳中,两人,不,两鬼,心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见过很多玩家。   普通的吃粮游戏参与者,或者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外来者。   这些玩家有不同心态,要么把恐惧深藏在冷静外表之下,要么显露无疑。他们走到这一步了,越来越惜命,越来越希望能够长久地活下去,因此,他们不惮于做一些残忍的选择。   但“韩川”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是真的不害怕。   作为以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为生的鬼魂,鹿先生和鹿太太对此十分肯定。   要说昨天晚上,为什么能听季寒川的话,搏一把,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韩川”真的是所有玩家中都显得特殊的那个。   那和他一波,能否真的送小雅离开?   虽然事实上,鹿雅依然会盘旋在这个残忍“游戏”之中。但至少,本局余下的时间里,小雅清静了。   季寒川不知道两个鬼的心理活动。   他觉得他们应该会有些想法,但懒得猜。   这会儿,季寒川手指摸上剩下两个空白点,确定了接下来的游戏步骤。   没办法,“血腥玛丽”作为招鬼游戏流传太广,有各种不同版本,他还真不确定,自己了解的版本,这会儿同样会被《深渊游戏》桌游认可。   好在接下来两步很简单。   季寒川确定之后,就点燃蜡烛,放在自己与镜子中间。   他闭上眼睛。   鹿先生与鹿太太权衡、挣扎。   季寒川说了第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 第242章 新伙伴   季寒川虽闭着眼睛, 但仍然能感知到光线。   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寒川鲜明发觉,屋内光线瞬间黯淡。   被觊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眼皮颤动。之前卡片告知他的规则里,这会儿应该满脸虔诚、心无旁骛。   季寒川说了第二句。   “我信仰血腥玛丽。”   同时心想:原来这鬼已经被本土化了吗?不然为什么不用英文说?   这个念头一起, 季寒川听到一丝微弱的、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所以季寒川开始发愁:是不是还得给人赔镜子啊?   话说回来, 刚刚在屋里看的时候, 好像的确在床头看到一张价目表。先前只是一眼扫过, 没有细看其中内容。可仔细想来, 屋里又没有什么额外提供的消费品。所以说到价目表, 应该就是对屋里所有东西的赔偿价格。   季寒川心里吐槽:所有东西都破破烂烂的,难道是打算靠赔偿来装修?啧, 这不是碰瓷嘛。   他心思实在杂乱。不知是否因为这个,血腥玛丽游戏的作用受到影响。在季寒川彻底走神之后, 镜子碎裂的动静似乎放缓。   季寒川觉得,这样下去, 别说顺利完成了,恐怕自己接下来还得多说几遍。所以他收敛一些, 正经说道:“我信仰血腥玛丽。”   到这时候, 他周身彻底暗下来,连烛火都“嗤”一声熄灭。   镜子随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大。鹿先生与鹿太太见到镜子上溢出的血液, 还有里面那股浓郁怨气,严阵以待。   同时, 季寒川抬起手, 去摸旁边的门把手——   手上一空。   他微微怔愣。   不止右手边。这一刻, 季寒川周边的空间似乎被无限扩宽。在他感受中,自己像是走入了一片黑暗孤岛,在上面寂寞静站。一片孤立之中,唯有眼前的那面镜子真实存在。   “咔嚓。”   “咔嚓——”   “咔嚓!”   镜子碎裂的速度开始加快!   一股阴风袭向季寒川。   季寒川不信邪。身体向右边歪去,避开这一击。但他的脚纹丝不动,依然牢牢定格在方才那块地面。   眼下这一切,大概率只是一种迷惑措施。   只要自己脚下不动,那事实上,门把手一定就在右手边。   可如果他动了呢?   季寒川没有忘。自己眼前,是一面镜子。   换言之,镜子后面,还有一个空旷世界。   脚步稍微一晃,可能就踏了进去。   到那时候,才是真找不到方向。   先前的阴风似乎只是一个试探。一击不中,就消散在季寒川身后。   季寒川叫了声:“鹿哥?”   周身阒静黑暗。   季寒川清晰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眼睛上。   像是一只女人的手。   尖锐的指甲微微下按,想挖出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抱怨:“怎么这么凶,上来就来这套……”   他手摸到口袋里,那里还有刚刚点蜡烛时的打火机。   虽然眼下,洗手台不知去向,蜡烛也没了踪迹。但打火机还在。   季寒川身体向下一折。那只冰凉的手坚持不懈,从镜子里拉出一道长长手臂,像是一条白皙柔软的蛇,上面带着鲜血纹路,还是要去按季寒川的眼睛。   而同一时间,季寒川身侧是铺天盖地的镜子。这无数镜面将季寒川包裹其中,层层相扣,只留他脚下一片空地。   而季寒川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身体一部分短暂进入一面镜子里。   他喃喃说:“怎么觉得手变多了?”   他掏出打火机。   下一秒,火苗亮起,在空中微微晃动。   同时,无数点火苗出现在镜面中,相互映照。   某个镜子前,鹿太太拉住鹿先生:“老公,你看!是韩川吧?”   鹿先生微微愕然,点头。   事实上,在季寒川说出第三句“我信仰血腥玛丽”之后,鹿先生与鹿太太就发觉,自己迷失了位置。   他们想帮忙,但是他们找不到韩川所在!   当下,火苗出现,像是给他们指出一点明灯。   问题在于,因为镜面重重反射,火苗也成百上千地出现在镜子里。他们依然找不到韩川所在。   可至少,算是一个方向。   在鹿先生与鹿太太面前的镜子里,韩川周身已经缠满了女人白皙手臂。他的眼睛上按着一只纤纤细手,要残忍地直接挖下韩川的眼睛。   有了火苗照耀,鹿先生和鹿太太也能看出,季寒川的面孔、口型……   “他在说什么?”   鹿太太仔细辨别。   “往左边走……左边?”   韩川竟然在给他们指路!   他怎么能分出两边方位?!   虽然已经不是活人,早已变鬼,但这个发现,还是让鹿先生与鹿太太有种心跳加速之感。   最恐怖的是,在韩川的指印下,他们竟然真的看到了与一只手搏斗的韩川。   他身形矫健,灵活地躲避那只穷追不舍的手。只要身体不没入周边镜子当中,就不会有其他手出现、一起攻击。这个发现,让季寒川迅速摸索出自己的“安全地点”究竟是什么规模。而在离开其他镜面中的手后,余下的那只手攻击方式就尤为单薄,不足为虑。   鹿先生和鹿太太心情有点复杂。   他们其实面对过类似的场景。只是在那些场景中,倒是有玩家能撑到现在,可往往也颇为凄惨。一般情况下,他们最好的结果,是损失一双眼睛,然后在血腥玛丽享受余韵的空档里摸索到房门出口、离开。   如果走这种路子,血腥玛丽虽然没有完成狩猎,但玩家也不能把她搜集到卡片图鉴之中。   当然,在本场游戏里,掉一双眼睛,不算走到绝路。   当下,玩家们尚未开始互通有无,所以季寒川暂时不知道,已经有人抽出优秀级别的道具。   【一卷绷带】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在伤处缠绕绷带,24小时后恢复伤情。   剩余时间:一次性道具。   备注:伤情恢复情况视严重程度决定。   如果玩家眼球被挖掉,在用这卷绷带在眼睛上缠绕一天后,他会重新长出眼球,只是视力大幅度下降,往往需要额外搭配一副眼镜。   如果想要进一步恢复,则需要抽取到更高级别的道具。   话说回来,在游戏中,近视原本就是一个缺陷。多一副眼镜,哪怕用隐形,也会给玩家带来很大不便。   第一局游戏之中,老弱病残、近视者、包括生理期的女性,十有八九已经被淘汰了。哪怕没有折戟在第一轮,也往往熬不过前三十轮。   到季寒川当下所在的层级,周边玩家别的不说,至少都是年轻力壮,年龄层在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   在基本体力条件达成之后,才是体能不够,脑子来补。   此刻,季寒川:“来了?来帮忙。”   鹿先生和鹿太太冲上来,制住那只从镜子里出来的手。   季寒川到这会儿,终于睁眼。   在他眼前,除了鹿先生鹿太太、血腥玛丽之外,还有宁宁。   刚刚正是宁宁找到了迷失在镜面中的鹿先生鹿太太,再告知季寒川方位。   他朝女儿笑了下,说:“辛苦了。”   宁宁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季寒川拿出血腥玛丽卡片。   挑战完成进度:■■■■   血腥玛丽图鉴搜集0/1。   在“血腥玛丽”四个字后面,一道虚影若隐若现。而在鹿先生鹿太太抓住那只手臂之后,季寒川隐隐能在破碎的镜面中看到一张鲜血淋漓、披头散发的面孔。血液不住从他眼前镜面上滑落,周围的镜子一面面消失,原先的浴室重新出现。   季寒川大致看了看,发觉所有东西的方位正确,确保自己确实回到原点。   血腥玛丽发觉了自己的失败,开始挣扎。   随着她的挣扎,碎掉的镜片一块块落在洗手台上、地面上。季寒川琢磨着,如果旅馆老板觉得这是一个杀人分尸现场,要报警,自己可能无话可说……   他简单地对鹿先生鹿太太道:“要不要先加顿餐?”   鹿先生和鹿太太惊讶:刚刚季寒川还说,觉得血腥玛丽有用。   不过要加餐,他们也不会拒绝。血腥玛丽是很特殊的鬼,如果真能吃掉,对他们两人也有补足作用。到后期,被收服到卡片中的鬼愈厉害,才愈有机会在玩家手中活下去。   随着鹿先生、鹿太太开始进食血腥玛丽,镜面里传来幽幽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个惨死的少女汇合在一起,如泣如诉。   季寒川说:“不想死的话,一起来打工?”   鹿先生鹿太太闻言,露出一点遗憾。   ……果然,这才是玩家该做的事。   但既然血腥玛丽还没有点头,他们就抓紧时间,继续吸取对方的力量补足自身。   血腥玛丽愈发慌乱。终于,镜面碎裂的动静停下,季寒川手中卡片一闪,原本的数字成了1/1。   鹿先生和鹿太太遗憾地放开手。   季寒川手指在新抽到的卡片上敲了敲,说:“不要装死。”不对,本来就是鬼了,“不要装不在,把镜子恢复好,浴室里的血打扫干净。”否则自己被抓进看守所,还怎么继续接下来的桌游?   这么一想,季寒川心情有点微妙。   对啊,如果是其他玩家进了看守所,场面会怎么样?   随着他的话,先前那种低低的压抑哭声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瞬。接着,原本掉落的镜子碎片一点点浮上空中,重新贴在墙壁上,血流则变成一颗颗小血珠,没入血腥玛丽卡片。   季寒川手指在上面轻轻摸过,对新加入的成员说:“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 第243章 告知   小旅馆前台把103的钥匙给季寒川后, 又重新看起电视剧。   这个点,隔段时间,就会有其他人来。所以前台的电视剧看得断断续续,女主角在产房里受苦, 喊得撕心裂肺。一直到季寒川出来, 她还没生下来。   季寒川在前台桌子上敲了敲。那阿姨以为是新客人, 可一抬头, 对上季寒川面孔。   季寒川把钥匙还给对方, 说:“押金?”   前台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实话说, 在这种地方开旅店,平时见过的怪事儿多了去。季寒川这种花四小时的钱, 最后只待了半小时不到的, 在前台眼中, 根本不算什么。   她把电视剧停下, 站起来说:“等下, 我去看看房间。”   等到了房间里, 床铺整洁, 上面有几道原本就在的褶子。再看浴室, 一样干干净净, 带着旧有的闷热微臭。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镜子。   以前台迟钝的观察力,仍能看出, 这会儿, 镜子比旅馆里一般情况下干净不少。   她没说什么, 闭着嘴, 走出房间,到前台翻了翻收银柜,再把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季寒川。   随后,前台再度投入看女主生产大业。   而季寒川走入夜风里。   这时候,他才拿出手机,点开《深渊游戏》APP,看今晚的投骰子情况。   陈志尧依然领先所有人,目前跑到了第20个格子,今天依然要抽取挑战。   而紧随他之后的,是一个叫孟曼文的女玩家。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她已经连续两天,抽到空白格。   但在第一次投骰子时,孟曼文经历了一次挑战。所以虽然在前六格中徘徊的人对她多有羡慕,然而孟曼文本人可能并不庆幸。   ……也不一定。   季寒川心道。   今天的局面里,如果没有宁宁,破局会非常、非常麻烦。此外,人类的力量比不上鬼怪,假若鹿先生鹿太太不在,季寒川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这么一想,季寒川又觉得,比起今天血腥玛丽的抗拒,鹿先生和鹿太太昨夜会不会太好说话了一点?   想到这里,季寒川叫:“034,你在吗?”   随着他的话,一个小机器人从屏幕边角跳出来。   【玩家“韩川”,晚上好:P】   季寒川:“……”   季寒川:“你怎么又回去了?”还是喜欢用这个表情。   【^_^】   季寒川决定说正事。   他说:“第一次抽到挑战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新手关怀?”   【检测……检测……恭喜玩家,已经达成知晓本问题答案的条件。】   【是的哦^_^】   【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将答案告知剩余玩家?】   季寒川漫不经心往前走,口中问:“告知的话,会有什么好处吗?”   【检测……检测……】   【根据过往情况分析,会得到A.其余玩家的憎恶73%,B.其余玩家的感激21%,C.无6%。】   小机器人脸上的绿色电子字幕一闪一闪。   虽然没有多余表情,但季寒川能看出其中的恶意。   他有点遗憾,说:“太小气了吧?”   【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将答案告知剩余玩家?】   季寒川:“告知吧。”   小机器人脸上屏幕中的符号成了@_@,似乎在表达晕眩。   很快,聊天室内弹出数条新消息。   管理员:@全体成员,玩家“韩川”在第一次挑战中搜集图鉴进度3/8,符合条件。   管理员:玩家“韩川”决定告知将以下消息告知全体成员   管理员:初次进行挑战时,难度会略做调整,帮助玩家们熟悉挑战流程,搜集图鉴的成功率上调50%哦~   管理员:也就是说,已经通过了挑战,但没有在第一次挑战里就成功搜集图鉴的人,你们已经没机会了哦:P   管理员:接下来的挑战,会越来越好玩哦:P   季寒川随意看了眼。   不出所料,人工客服034的语气里是满满挑衅。   今天抽到挑战的玩家此刻都在挑战进行过程中,没工夫看群里消息。   至今还没抽到挑战的人开始炸锅。   魏洪生:什么意思?   他想到自己在陈志尧哪里哪里看到的挑战卡。   魏洪生:@韩川,兄弟,我看了下记录,你已经经历过两次挑战了?   魏洪生: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他人也慢慢开始冒头。   周琴:@韩川,解释一下?   公寓床上,周琴不敢关灯。   亮光照下来,落在身上,她才勉强有点安全感。   她第一次抛骰子时停在前六格内,昨天则抽到挑战,夜探荔枝广场。   周琴原先是其他省份的人。可在“游戏”降临之前,她就听说过荔枝广场凶险,算是广城有名的煞地,不少人都在那里跳楼自杀。   先前入驻荔枝广场的商铺纷纷倒闭,后来说是要卖金卖玉,才能镇压住邪气。可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镇没镇压,大伙儿不知道,只看见广场迅速破落。   广场的标牌乍看上去,像是“尸场”。   周琴当年看各类神神鬼鬼的公众号,记得这个广场在建设时,挖出了八口棺材。中间扯了一些风水问题,周琴也记不住。到现在,模模糊糊记得一个结论,说因为这八口棺材被挖出来了,所以每年,都要新填进去八条命。   她在抽到这个挑战之后,原本想重新上网,查一下广场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反倒不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心惊胆战。如果再知道其中细节,恐怕在进入广场之前就吓破了胆,这还怎么做任务?   要求是“夜探”,详细一点,是要周琴在荔枝广场的商场中待满三个小时。   只要天没亮,三个小时就能累计计算。换句话说,周琴实在背不住,那可以在商场楼里待半个小时,再出来溜达半个小时,以此类推。   不过卡片同时作出提示。如果在天亮时,周琴还没有待满时间,就算做本次挑战失败。   周琴暂时不想知道失败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没查荔枝广场相关新闻,但在打车过去之前,周琴还是做了点其他准备。   她查了下这会儿本地的日出时间,心里有谱:六点十分左右天亮。   原本觉得,大半夜的,去那种有名的煞地,恐怕很难有出租车司机接活儿。   但周琴下楼之后,竟然迅速打到车。   路上,司机师傅一路沉默无话。周琴心乱如麻,不住地想自己去了以后要怎么办,倒是没有关注司机是否对劲。   一直到抵达荔枝广场,她付钱给司机。司机把二维码递过来,手指发青发白,带着隐隐尸臭。周琴终于后知后觉,冒出一股迟来的惊恐。   她鸡皮疙瘩炸开,脸颊发麻发烫,几乎一个倒翻。可惜车上,没有给她施展空间。   周琴连滚带爬下车,透过窗户,发觉司机竟然在看自己……   她几乎被吓到失禁。   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直接瓦解。   后面出租车离开了,周琴却还站在远处。广城的夜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冷。周琴下楼的时候,穿了一件短袖。但到这会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周围温度确实降低,总之,她冻得瑟瑟发抖。   “荔枝广场”四个鲜红大字,冒着红光,映入周琴眼帘。   她咽了口唾沫,再一眨眼,觉得那上面的确是清清楚楚的“尸场”。   这个发现,让周琴几乎要落荒而逃。这会儿跑了,那她还能好好地活六个小时,人生的最后时光依然是完满的。可如果进了门,恐怕死无全尸。   当然,她最终还是进去了。   其间所有歇斯底里的崩溃、惊心动魄的逃跑……到了管理员034这里,是轻飘飘一句“,搜集图鉴的成功率上调50%”。   周琴没有搜集成功。   但看管理员发的那几条消息,她明明白白知道,那个叫韩川的玩家不止搜集成功了,还搜集了三个!   三个鬼。   之所以发到群里,恐怕是某种挑衅吧?   她一个哆嗦。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她开始后悔之前发那条消息。   解释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其他人,自己没有搜集到吗?   魏洪生之后还有机会,自己却没有了。   这么一来,自己恐怕成了靶子。   反倒是韩川。周琴一个激灵,去看韩川当下位置。然后痛苦、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追上对方。   这么看来,韩川大概也不会把自己这种小虾米的话放在眼里吧。   自己要留意的,反倒是位置相近那些人。 第244章 其他   韩川:嗯, 祝大家搜集成功?   韩川:我是真心的。   魏洪生:???   周琴这会儿紧捏着手机。   她不敢再说什么。好在接下来,名叫韩川的玩家和那个魏洪生一路聊了下去。看样子,基本是魏洪生急吼吼地问问题,而韩川随意回答。光看两人口吻差别, 周琴都能想象得到, 韩川这会儿一定非常悠闲、从容。   她为此觉得心酸。   但要说因为这个, 心态上就偏向魏洪生, 也不可能。   正如魏洪生说的, 他记录了其他玩家这两天分别投骰子走出什么结果。周琴也有类似记录。   她知道, 魏洪生到现在都没进行过一次挑战。   周琴仔细翻了记录之后,甚至发觉, 魏洪生是唯二两个这样的玩家之一。换言之, 他还有机会, 做成周琴没做成的事。   这样周琴对魏洪生有些淡淡妒恨, 同时, 对无论以炫耀心态, 还是真的“真心”的韩川, 也多了些难言的怨怼。   更让她妒恨的, 则是另一个叫常博文的男玩家。对方非但从未接受挑战, 甚至抽了一次道具!   她想:如果我早点知道,我昨天一定能更有勇气吧?不至于那么狼狈地跑出来。   又想:大家都不知道的话, 大家算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可是韩川他把这个公平的起跑线打散了。   周琴深呼吸。   她虽然心绪不平, 但也有另一种程度上的理智。   现在的所有怨气, 只是自己想想,一定程度上,算是对“我自己太无能为力”的心态补偿。在强烈的情绪对准其他人后,周琴自己才不至于自暴自弃。   算是一种独特的调节方式。   在翻看自己记录的同时,周琴还发现另一件事。   ——韩川今天晚上抽到了挑战!   但他这会儿仍然十分闲散,和魏洪生在群里聊天。   魏洪生说:兄弟,挑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过了两场,有没有什么经验能谈谈?   看他这么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韩川过的第二场,就是一个多小时前抽取的结果。   这难道不比“过了两场”的平白事实更引人注目吗?   周琴捏了捏被子。   她很想插口补充一句:这会儿也就十二点出头!你是已经把今天的挑战完成了吗?怎么会……   她迫切地想知道韩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川倒是认真回答了魏洪生的问题,说:经验啊,遇见事情的时候冷静一点,别害怕。   魏洪生:“……”   别害怕吗?   他在自己那件屋子里,抽着烟,旁边摆了两瓶啤酒。   今天抽完之后,他到了第六格。换言之,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咯。   所以魏洪生想要在剩余的安全时间里稍微放纵一下。同时也在考虑,陈志尧再度抽到挑战,如果他还能活下来,拿自己拍二维码照片给他的事儿,可以强行变成一个“人情”,好让自己登门去拜会一下,了解了解陈志尧在新的挑战里又精力了什么。   魏洪生吸一口烟,再倒了一杯冰镇的啤酒。   度数低,不会醉,仅仅是占肚子。   别人看他,或许会因为魏洪生的糙模糙样而不屑一顾。但魏洪生知道,当下,自己的确很认真。   韩川:不要抱着“他们都是鬼”的心态。能沟通,就沟通。   看到这里,周琴有点崩溃了。   沟通?昨天晚上直接跳楼,再从地上爬起来,骨头都碎的乱七八糟的鬼,你告诉我这可以沟通?   韩川:当然,实在不能,就算了。利用环境优势。   魏洪生冷不丁打出一行字:韩川,你让我们别害怕,那你呢?你难道就真不害怕了吗?   这怎么是人能控制的?!   在魏洪生、周琴,还有其他虽然没有发言,但正在默默看聊天室内滚动记录的玩家眼中,韩川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不觉得韩川会“不害怕”。   最多最多,是因为手上有已经搜集到的图鉴,所以有了在本局中长久活下去的底气。加上韩川当下跑在第三格,只要到后面不要倒霉到每天都只能投出一,那他就不会成为落在最后的人。这一切相加,让韩川心态在优于其他对未知未来充满担忧的玩家。   到他们这种程度,很大程度上,其实已经对各种鬼怪形态免疫了。   无论是欧美系的血肉模糊,还是东亚系的无形惊恐,就算把伽椰子直接从恐怖片里拽出来,对她倒着爬下楼梯的画面本身,玩家们已经能做到平常心看待。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害怕。   他们最怕的,是“死亡”本身。   并且因为过去走了太久,看过无数其他人惨死在眼前的画面,越到后面,玩家们反倒越惜命。   每一次面对鬼怪,激发他们恐惧的最好方式,是让这些玩家陷入濒死境界。   到那时候,他们的求生本能会被激发,爆发出强大的情绪力量。   季寒川知道这种情况,也知道玩家们面对自己的回答,大致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他想了想,在群里回复:这么说吧   韩川:在面对过层次在100的绝境之后,这个游戏里的状况,不算什么。   其他玩家看到,心情复杂。   这的确是一种解释。   而季寒川默默无语,想:这是不是有点太中二了……?   算了。   有用就行。   群里安静了片刻,魏洪生又提议:我是觉得,这个群毕竟是游戏提供给大家的交流渠道。虽然大家现在都有顾虑,不想透露本局中的信息,但咱们可以聊点别的啊。   魏洪生:韩川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我看啊,现在是第三天刚过,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这种时候,咱们不应该利用一下来之不易的平和时间?   魏洪生:听说游戏里有那种专门搜集情报贩卖的组织。现在咱们十几个人,经历那么多,原本就是个小型资料库了。这样,咱们来聊聊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游戏?   其他玩家:“……”   周琴有点无语。   这人还来劲儿了啊?还想交流一下感情?   万一以后对上了,生死相搏,再想到今天在群里说了什么,那多尴尬?   想到这个,周琴看群里一时没有其他动静,兼在床上躺久了,有点尿急。于是放下手机,准备去厕所放个水。   等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周琴对着镜子看了看,想:我头发是不是有点油了?   她很快做出决定:之前倒是忘了。这种地方,要头发纯粹是碍事儿,明天就给剃了去。   想到这里,周琴拨拉了下自己的头发,走出浴室。   而在她离开之后,镜子里,“周琴”仍然在那里,正侧头,看着外面那个周琴离开的方向。   玩家们的住处,多多少少,会有点“小问题”。   这点,已经有人发现了、做出反应。也有人一无所觉。   对于大多数玩家,还有广城的一千多万人口来说,过去的一夜,还算平安。   等到曙光微明,张秋找了家早餐店进去,点了一份肠粉。   饭店老板看了她一眼,见到张秋腿上、手臂上,各有一大块擦伤,于是好心建议:“你受伤了啊,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张秋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谢。   老板看张秋打扮:二十多岁的女生,身上的T恤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少地方蹭了灰。看身上,受伤的地方越看越多,除去血糊糊的擦伤处之外,还有很多撞出来的青紫淤痕。此外,脚踝上还有一个黑乎乎的手印。   老板暗暗琢磨,是否要多管闲事一把,报个警。年轻姑娘,这是受了什么罪啊?   张秋也算对人的目光敏感。但当下,她没心思想太多。只打算赶快吃点东西,然后回住处,好好睡一觉。   她摸着口袋里重新变回卡片的手电筒,心情有点激动,又想:我昨天到了第十五格,往后看,第十八格又能抽道具……一定要抽上啊。   可以说,如果没有之前抽到的手电筒,张秋自觉自己兴许已经折在昨晚了。   老板到底手脚麻利地做好了肠粉。   张秋拎着,付了钱,就要往外走。   老板见她要走,知道自己现在报警恐怕也来不及。但思来想去,还是叫了一把:“被欺负嘅话,要揾警察啊!”   张秋一愣。   她回头,看店老板。   招牌下,店老板旁边还有其他客人。这是很平常、很忙碌的一天。   但张秋知道,对方只是一个NPC。   重复着当下人生,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死了,然后再活过来,继续重复。   没意思。   她回答:“我是和人打架,不是被人欺负。”一顿,补充,“对方的伤更重。”   老板一愣。   张秋回头,背对店老板,摆了下手。   她走进清晨阳光中,走进人群里,很快消失在店老板眼前。   等回了住处,隔壁的嘈杂声停下了。张秋吃完肠粉,懒得洗澡,直接上床,好好睡了一觉。   经历了挑战的玩家境遇大抵相同。   昨夜被要求收听某特定频道广播的陈志尧在公园里待了大半天,阳光晒在身上,才觉得自己活了下来。   终于经历了一次挑战的吴萌心有余悸。   林世盛接连两天抽到挑战,却仍未搜集到图鉴。他原本还奇怪,不知道挑战卡上的文字意味着什么。等天亮之后,看着群里的记录,他的脸色一点点难看。   时间不容拒绝地向前推移。不管怎么说,转眼,又到了下一个十一点钟。   季寒川照旧在楼下溜达晃悠,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了个小店外台阶坐下,拿起手机,准备投骰子。   骰子咕噜噜转动、转动。   季寒川把已有的两张道具卡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和鹿先生、鹿太太以及新加入的血腥玛丽讲话。   如果有其他玩家看到这一幕,会见到那个俊秀不羁的男人背后,浮着三个黑沉影子。   让人不寒而栗。 第245章 道具   骰子咕噜噜停下时, 上面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点。   季寒川前进一位。   可惜的是,这次并未抽到挑战。   手机屏幕右上角的金色箱子飞到中央,季寒川眼前闪烁起熟悉的荧光。在荧光最灿烂的时候,一张卡片掉落在季寒川眼前。   【压缩饼干】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一口就能填饱肚子。   剩余时间:10/10次。   备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压缩饼干, 由点心师■■■制作。虽然不小心多加了材料, 让味道有些古怪, 但至少可以顶饱。理论上讲可以吃十次, 但如果你嘴巴太大, 也可能只够吃八次。   季寒川心念一动, 手上的卡片闪烁一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饼干出现在他眼前。   他摸摸肚子, 觉得自己晚饭到现在, 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 是该吃点夜宵。所以没什么犹豫, 直接咬上一口。   季寒川:“……”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要怎么形容这块压缩饼干的味道?   比起“饼干”, 这更像是纯粹糖霜组成。说不上难吃与否, 但这么一口咬下去, 毫无心理准备, 真的有些齁得慌。   所以十分钟后, 季寒川在路边便利店买了瓶水出来,一边喝, 一边回酒店。   他倒在床上。时间太晚, 昨天在麻将馆里一直算牌, 倒是比面对鬼魂时更费脑子。于是季寒川稍微看了下今天的投骰子情况, 就准备睡觉。   陈志尧依然领先。在代表他的像素小人身上的蓝白病号服换回普通衣服后,他总算迎来了一次道具抽取机会。   季寒川认真觉得,自己在道具抽取上,兴许是被“游戏”针对。其他玩家,应该不至于像是他这样倒霉。   某种程度上,他想法很正确。当下,张秋抽到的手电筒已经帮她度过一次挑战。另一个在第一次投骰子时抽到道具的女玩家杨林也因道具帮忙,顺利扛过自己初次挑战,并且进行了图鉴搜集。   杨林手上的道具与陈志尧今晚抽到的道具一样,都是医疗类。   【止血喷雾】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在伤处使用喷雾,瞬间止血。   剩余时间:10/10次。   备注:仅有止血功效,不保证治疗哦。   这个道具看起来鸡肋,但在当下,已经算用处颇广。   而今晚,杨林遇到空白格,并且跑到季寒川前面。   其他玩家里,季寒川特地留意了一下孟曼文。   在连续两天抽到空白格后,今天她依旧没有抽取挑战,而是来到“火灾”格。   除此之外,她已经跑到二十三格,紧随陈志尧之后。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心情有些微妙。他往后数,发觉接下来空白格虽然趋近于无,但道具格、状况格的数量,不算太少。   万一孟曼文真那么幸运,能一路顺到结尾呢?   谁也说不好。   在群里晃荡了几天,给人深刻印象的魏洪生今天终于抽到挑战。   此外,有三个人同时到达水坑格。   季寒川大致看完情况,数来数去,今天竟然只有两人抽到挑战格。   除了魏洪生外,另一个人名叫常博文。从名字和像素小人判断,这无疑是一个男玩家。   季寒川记得,他昨天抽了道具。   事实的确如此。昨天十一点,金灿灿的箱子在常博文面前打开,一张道具卡掉出来,上面印着一卷绷带的照片。   常博文暂时不知道《深渊游戏》桌游中的道具等级分类,但在看到介绍中的“优秀”两个字时,仍然心头一跳。   他觉得自己抽到了好东西。   所以在今夜要开始挑战时,常博文虽然害怕,但在这之中,还有点跃跃欲试。   他在脑子里仔细想了几遍昨天凌晨韩川与魏洪生在群里的对话。不要恐惧、要尝试沟通……的确,常博文冷静地想,虽然本局情况特殊,竟然是以桌游的形式来进行,但如果抛开这些花哨东西,只看本质,就能清楚很多了。   这依然是“一场游戏里会有很多鬼”的局面,只是又多了点什么,把这些鬼统筹起来。   先前遇到的游戏里,鬼也要遵循一定逻辑,不能随便杀人。   这么自我安慰着,常博文看着自己那张挑战卡上的“野猫聚会”四个字,还是有点犹豫。   卡片上,这四个字是白色,字体很可爱,胖嘟嘟,偶尔溢出的撇捺像是猫尾巴。在“会”字右下角,甚至还有一个梅花爪印。   这根本不像是恐怖游戏,更像是某种可爱的茶会邀请插图。   为了以防万一,常博文像群里韩川建议的那样,上网搜了一下这四个字。   韩川原话是:“恐惧的来源,很大程度上是‘未知’。如果要面对的东西是已知的,起码能多做一点心理准备。等遇到真切状况时,也能静下心分析。”   看到这里时,常博文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觉得,韩川应该是抱着认真心态,在告诉玩家们,应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而非像“管理员”发消息时透露的那样,带着明目张胆的炫耀、恶意。   这让常博文意识到,本局中,游戏生物在以一种具现化的方式,挑拨玩家们之间的关系。   可惜,在搜“野猫聚会”四个字时,网络并没有给常博文提供太多信息。   常博文冷静下来,按照群里韩川建议的那样,找了一个当地新闻媒体,再限定在媒体官网中搜索。这一回,终于有了成效。   是一则捕杀流浪猫的报道。   常博文看完之后,又花了点时间,在网上寻找对这个报道的评价。有人觉得这太严厉、不近人情,号召去解救那些流浪猫。但也有人科普野猫对城市生态链的影响,两方陷入混战……   常博文稍微看了几眼,犹豫:这真的和我待会儿面对的情况有关吗?   他有点想不通。   干脆选择见机行事。   在选择“是”之后,卡片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进度列表。手指放上去,常博文脑海中出现一个地址。   他和大多玩家一样,选择打车。但与被吓到的周琴不同,常博文虽然在发觉司机手背青白、宛若尸体时,心脏同样狠狠一跳。但他迅速掐了自己一把,镇定下来。   等到了地方之后,常博文才发觉,自己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前面。   往里看,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朦胧撒入,能稍微照亮一点眼前路。   聊胜于无。   常博文嘟囔:“这还真像是野猫会待的地方啊。”   这会儿离十二点整还有十分钟。按照卡片给出的提示,野猫聚会尚未开始。   所以常博文左右看了看,在见到一家便利店时,他走进去,买了几个猫罐头,拎在手上。   另外,因巷子里太过昏暗,他还想找点额外照明的东西。便利店店员听了,热心地给他找了两个手电筒。   而常博文的视线落在便利店店员制服上。一门之隔,外面是闷热夏夜,里面是凉爽空调。因为温度开的低,常博文起了点鸡皮疙瘩。他想了半天,记起韩川的一条建议:“利用环境优势。”   这算环境优势吗?   常博文问:“你这衣服,能卖给我吗?”   店员愣住。   常博文一共在便利店里待了八分钟。   进去的时候,他七分裤加短袖夹板鞋。出来时,已经是长袖长裤运动鞋。这一身,花了常博文一千五。他有点心疼钱。   倒不是在意钱财本身。而是这次使用的身份积蓄不多,如果每次挑战都这么花销,那迟早流落街头。   可至少当下,事实证明,常博文的选择没错。   野猫很凶,把常博文当成仇恨目标。一个个黑影在夜色下朝常博文袭来,常博文虽然穿了长袖长裤,但依然被挠出一身血。   他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想到贴身放着的那张“一卷绷带”卡片,常博文心里又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总能撑住。   他被挠得鲜血淋漓。野猫的爪子里藏污纳垢,常博文认真考虑,自己是否需要去打一支狂犬疫苗。   又是钱。   他想到手上的猫罐头,终于在被猫爪挠死之前,打开一个罐头。   他身上的野猫骤然安静下来,一窝蜂地朝猫罐头冲过去。   常博文踉踉跄跄站起,扶着墙。   有一瞬间,他突然有点明白“野猫聚会”四个字的含义。   与卡片上的呆萌不同,这四个字,代表着饥饿的野猫们寻找食物、进行捕猎。   而在一群参加捕猎的野猫之中,常博文的身份,则是一个无辜闯入、成为野猫们口中餐的“猎物”。   他额头上都是血,流下来,眼前有些模糊。   常博文艰难地借着月色,看卡片上挑战进度。   小小一个罐头,根本不够吃。野猫们很快就瓜分完,吃到的还想要,没吃到的更是在磨爪子,对常博文虎视眈眈。   这会儿,靠在墙角的青年人一抬头。他眼前的墙壁、垃圾桶、地面……   上面都有蓄势待发的黑影。   他又被野猫包围了。   常博文身上剧痛,心下悔恨,觉得自己不应该觉得东西重、不方便拿,就只买这么几个罐头。   在拆罐头喂野猫的同时,他大脑快速转动,想到群里韩川与管理员提到的,图鉴搜集。   常博文咽了口唾沫,做出一个大胆地决定。   他看向一个身在外围、挤不进其他猫之中的被排挤猫。   常博文叫它:“嗨,你……”   要不要来尝尝独家罐头? 第246章 魏洪生   与常博文凄惨的状况不同。时间前推,十一点钟, 骰子咕噜噜在魏洪生面前停下。那会儿, 魏洪生心情波澜起伏,颇有些悲壮, 觉得自己果然逃不过这一劫。   不过先前在群里与韩川的对话,让魏洪生对当下情况有了比较乐观的态度。   韩川是说:“我看你前几天的话, 是不是挺害怕抽到挑战卡的?其实没必要。”   他甚至说:“你现在可能觉得,一直留在前十格是好事。但哪怕你真的做到了, 其他人也不会那么巧,和你一起留着。”   韩川告诉魏洪生:“你总要面对。”   对啊。   其实在过去几天里,眼睁睁看陈志尧越冲越前,而自己却还在原地打转, 加上吴萌的几句话,魏洪生已经有所动摇。   所以在挑战卡出现时, 魏洪生虽然紧张,但还算平静, 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但在这之前,他先看了手机一眼。   魏洪生微微苦笑:自己竟然是唯二今天抽到挑战的人?   而且仔细看后,魏洪生发觉,另一个抽到挑战的人好像已经拿到道具。不像自己, 要空手接白刃。   另外,他的视线挪回起点。   魏洪生心中感慨。   有一句话, 韩川其实没说对。   谁说不能一直在前十格里打转?   吴萌这不是又回去了吗!   吴萌昨天刚刚经历了一次挑战, 她抽到的卡片是“碟仙”。   当下, 吴萌心情复杂。昨夜的恐惧历历在目,尤其是在天亮之后,自己发觉,原来第一次挑战竟然会降低难度。这让吴萌几乎崩溃。   到现在,吴萌已经是第二次回起点。眼见着最前面的陈志尧已经将要到达三十格,孟曼文更是在仅仅一次挑战之后,连续三次可以休息!这让吴萌心里无比焦虑。   难道自己真的会落到最后面?   不要啊……   她的焦虑,魏洪生看不见。   魏洪生深呼吸一下,翻开挑战卡,看到上面四个字。   “四角游戏”。   白色的字,引在黑红交融的卡片上。字看不出是什么字体,更像是经历了特别的变形、设计,像是一个房间。而仔细看的话,会看到“四”字的四个角落都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同时,还有一个人影在边缘站立。   这张卡片,让魏洪生的手轻轻发抖,心跳加快。   他当然害怕。   他先前查过新闻,后来又亲耳听陈志尧详细讲四角游戏里的经历,知道待会儿会遇到什么。   一群鬼里,只有一个活人。一开始那段时间,陈志尧只知道会撞鬼。但他还以为协会里的人是普通NPC。   所以起先,陈志尧在留心判断,想分辨出“潜藏在NPC群体中的鬼”。   月光照进屋子时,他手搭上前一个灵异游戏协会成员的肩膀,然后见对方180度转头,朝自己笑一笑。   诸如此类的惊吓,数不胜数。协会里一共二十多名成员,慢慢地、一个个都展现出了诡异之处。   那会儿,陈志尧抱着混在NPC堆里,让鬼追来时也有挑选对象的心思,一直刻意与几个NPC保持亲近,跟着对方。   越往后,被他发现的鬼越多。最终,陈志尧战战兢兢,观察周围剩下的“人”。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但又难以相信。   直到最后,他旁边只剩一个“人”。   他们藏在烂尾楼中的一个房间里。这边没有光,中间有一个大洞。在发觉这些无处不在的洞之后,陈志尧就刻意往低处跑。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名。   他不敢说什么,不敢相信旁边那个男人。   在这种情形中,他忽然觉得,手背上搭了什么东西。   那也是一只手。   冰凉刺骨,指甲刮着陈志尧手背。   但旁边男人的声音在另一个方向。   陈志尧心理防线已经被逼到极点,即将崩盘。   这时候,他听另一个方向的男人用意兴阑珊的语调,说:“我挠你手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陈志尧的反应,是大叫一声,直接冲到房子中间的洞里,纵身一跃!   他摔在地上,身体一滚,好歹有些缓冲。   然后趔趔趄趄地离开这栋烂尾楼。   魏洪生仔细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陈志尧的经过。   诚如韩川所说,正因为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反倒有了思索、应对的空间。   想到人工客服034所说的概率提升,魏洪生嘴角泄出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   他加入群聊,在发觉群主的ID与陈志尧当时说的一模一样时,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烂尾楼里一片漆黑,哪怕是有月光的地方,陈志尧都要慌张躲避,所以他直到出来之后,才发现,挑战卡上有一条游戏进度的显示。   所以魏洪生隐隐觉得,那天晚上,有些苦,是陈志尧自作自受。   这个挑战,看名字,仅仅要求玩家参与四角游戏。换言之,在完成一次游戏之后,陈志尧就可以离开了。   但他没有离开,反倒是被吓到开始与鬼一起捉迷藏。   这才有了之后发现身边一个一个,没有人,全部是鬼的惊恐。   可事实上,魏洪生想,自己没必要做这么多,有样学样。   这么一来,今晚会发生的事,魏洪生心里有谱。他甚至开始思索,等到明天,自己要不要再去拜会一下陈志尧。   转眼天亮。   常博文天没亮时就从巷子里走出来,去医院挂急诊。   饶是医生见多识广,但看他这幅样子,还是有点发蒙。   被野狗咬伤的患者,他们多多少少见过。可据常博文所说,他这一身,来自野猫抓伤?   医生们一边拿棉花沾药,给常博文擦洗伤口、消毒,一边啧啧称奇。   药水擦上来,常博文疼得脸都开始扭曲。   他开始咨询哪里可以打狂犬疫苗,得到一个医院里没有,得去其他地方的答案。   等打好疫苗,已经折腾到中午。这才只是第一针。   防疫站的人告诉他,可以用十日观察法。如果十天之内,抓伤、咬伤常博文的猫没有死,那就不必打第二针。   常博文沉默。   他心想:可那群疯猫早八百年前就死了啊。   那打不打?   算了,打吧。   否则没被鬼吓死,反倒被狂犬病弄死,那太冤枉了。   “游戏”的尿性,能干出这种事儿。   等回到住处,常博文点了份外卖,犒劳自己。   说实话,他这一身伤,很大程度上只是看着可怕。但要说影响行动,还不至于。   常博文抱着点期待的心情,拿出挑战卡,看上面的数字。   “野猫聚会图鉴搜集1/18”。   他叹口气,翻着手机聊天室里的记录,去看管理员先前发的消息。   韩川的搜集进度是3/8。   常博文喃喃自语:“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常博文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不害怕”了。   此刻,也只想叹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自己同一天进行挑战的魏洪生,这会儿挑战卡上的数字是4/22。   在陈志尧经历的基础上,魏洪生进楼之后,就肾上腺素飙升,脸不红心不跳地看那一群鬼演戏。   同时,又因为韩川的建议,他开始和身边的鬼唠嗑。   这事儿,在“游戏”降临之前,魏洪生很擅长。   “游戏”降临之后,魏洪生一度觉得,自己再也用不到这个技能了。   可现在嘛。   看着卡片上模模糊糊的四个黑影,他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回来之后,因为极度亢奋,所以魏洪生已经开始摸索这些黑影的用法。   他大概感觉到,黑影们在和他传递信息:想吃掉周围其他影子。   这让魏洪生更加惊喜:既然可以“吃掉”,就说明可以升级!   自己无疑有了一个好的开场。   这让魏洪生的心态彻底逆转。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抽取。   毕竟许久没睡,在亢奋淡去之后,魏洪生还是一头砸进床。   与魏、常二人相比,季寒川作息健康,堪称玩家楷模。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抽出专门时间,和孩子、男友一起度过。但宁宁反倒有点苦恼。   虽然和爸爸一起做游戏很好玩,但宁宁是九岁多的女孩子,她同样很喜欢和程娟一起玩呀!   可爸爸也很重要。   宁宁左右为难。 第247章 火灾   再有,程娟是全然的游戏生物。莲花灯成为她与宁宁之间的“锚”, 但这个锚本身, 并不涉及时间线。   宁宁透过各个世界之间的壁垒去找程娟时,感应到莲花灯的程娟会为宁宁打开本世界入口。但山淮村游戏本身就在一次次重启, 不止是季寒川等人曾经经历的“山淮村”,还存在被方敏一张照片激发出的其他“山淮村”等。   所以宁宁去找程娟时, 经常会看到不太一样的游戏内容、不太一样的程娟。   这让宁宁觉得新奇又有趣。   邵佑察觉到女儿在外时间越来越长。   他有种浅淡的“孩子长大了”的想法,然后借着这个话题, 和宁宁聊了聊。   小姑娘虽然还有点害羞,但更多表现得大胆又主动。   面对这样的宁宁,邵佑也有些新鲜、欣慰。   邵佑坐在办公桌后看她时,宁宁小腿晃晃悠悠, 掰着手指,和邵佑讲, 自己和程娟又玩出了什么新点子。   她挂着甜蜜的笑,说起玩家惨状。邵佑当下也算不上人, 对玩家没有什么同理心,仅仅守着一个“不杀人”的底线。所以宁宁讲这些时,他并不觉得女儿需要心理老师。只是沉吟片刻,说:“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宁宁眨着眼睛, 很期待,问:“什么呀?”   邵佑说:“宁宁, 你过来。”   宁宁“咦”了声, 到邵佑身边。   邵佑站起来, 手放在宁宁头上。   宁宁眼皮颤动。   她从来不算是人。说是“游戏生物”,也与安平轮上的船员、海城一中里的蜘蛛有所区别。但总有一点类似。   她是医院里的鬼婴,是邵佑倾注给季寒川的最后一点保护,也是季寒川走过这么多世界以来屠戮的所有鬼影流逝的力量。   而对邵佑来说,这些全部、全部,可以复制。   宁宁有短短一刻惊讶。她看向另一个自己,对方与自己有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一面镜子,是宁宁的左手与右手,是她“自己”。   邵佑观察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说:“你得学会自己操控两边。”   他认为这不算难,几乎算得上简单了。   宁宁轻轻“唔”一声,侧头看邵佑。   这么看爸爸,她头要微微抬起。这一眼,见到的不止是当下的邵佑,还有在他身后,那么多个世界里,无数个不同身份——是海城一中学生,是新旦大学学生会主席、是去京大交流过的交换生,是邵家产业的“小邵总”——他们一起,做着不同的事,面对不同的人。   宁宁心头发热。   她还是有点难为情,同时跃跃欲试,想:爸爸可以做到,那我也可以呀!   虽然当下,只是操控两边身体,就让宁宁有点吃力。   她花了点功夫,让两个身体可以一个往左跑,一个往右跑。   邵佑含笑看她,提议:“寒川好像有其他事,咱们先来玩一盘双六吧?”寓教于乐嘛。   所以宁宁一个人,操控两个角色。起先觉得应该独立开看,后来觉得自己太傻,那明明都是她啊。所以变成一个努力往前,一个努力给邵佑放各种小陷阱、退格骰子,让邵佑寸步不能前进。   这么玩儿了许久,宁宁进展飞快。   邵佑觉得女儿可以出师,便开始教下一个点。   他说:“虽然都是你,但也可以找出一个‘大脑’。”   宁宁认真听。   邵佑说:“‘大脑’之外,你可以延伸出一片网络。”   宁宁严肃地:“然后把‘祂’抓住,biu~枪毙。”   邵佑沉默一下,说:“从哪儿学的?”   宁宁笑嘻嘻说:“和小娟一起看的电视剧。”   邵佑:“……”可以想见具体是什么。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接下来,说到最重要的点上。   邵佑:“宁宁,你可能不知道,‘时间’只能前进的话,是什么感觉。”   宁宁偏了偏头,思索:“和寒川爸爸一样吗?”   邵佑说:“是。”   宁宁果然十分苦恼,说:“可时间明明是可以看见的。”   她眼中的“时间”,正如“游戏”降临之前,地球上所有人眼中的“空间”。一览无余,能看见过去与未来,能够随意折叠。   只是当下,与她和邵佑牵挂在一起的,是走在自己时间线最前的季寒川。   邵佑说:“所以接下来,你的‘左手’,可以尝试与‘大脑’进入不同的时间点。”   宁宁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虽然不是“人”,但毕竟是被邵佑与季寒川带大,主要又是和邵佑一起。   邵佑虽然已经蜕变成“游戏”操控下的傀儡怪物,但在寻常游戏世界里,还是尽力贴近普通“人”的生活。   哪怕大多游戏并非扮演类,邵佑完全用不着吃饭睡觉,但他还会认认真真、把这当作一项需要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态度下,邵佑教宁宁时,也有意培养宁宁各种“人性化”的小动作。   邵佑的话,一言蔽之,其实是:寒川想要和你我有亲子时间,正好条件允许,那就一定要陪他。但在这同时,我可以当那么多游戏里的小BOSS乃至关底BOSS,那宁宁你也可以吧?   你之前觉得分身乏术,那干脆直接分身,一个和程娟玩,一个陪我和寒川。   此外,后面那个你,要始终与寒川、与“我”,在一个时间点上,但前面那个你,可以和程娟尽情造作。   这种事,对邵佑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但宁宁初次接触,还是有点不习惯、要练习。   但在她能掌握之后,整个游戏世界,悄然发生着变化。   邵佑从不妄自菲薄。   他虽然尽力发展自身,但有其他志同道合的游戏生物帮忙,邵佑只会乐见其成。   说到底,他们都是人。   至少曾经是。   季寒川暂时不知道这些复杂变化。   他心态很好。很多玩家去哪里都如丧考妣,或者理智一点,进了大城市,先去医院挂心理咨询。更平和一些的呢,也会尝试在危机尚未亲临之前,感受一下各地不同风景,回味过去的地球。   但放在季寒川这里,他把这个“回味”过程拉得很长,整场游戏都可以用来体验异乡风情。   先前那家肠粉很好吃。筷子挑起来,薄薄一层,上面浇着店家特制的酱料。季寒川虽然抱着“来都来了,得多吃几种特色小吃再走”的心态,但他的脚诚实地再度拐入这家肠粉店。   肠粉中包裹着扎实的馅料。店里在放新闻,是本地新闻台,季寒川听不懂。   所以他专心吃肠粉。   虽然沾上了浓色酱料,但挑起来时,仍然能觉得光透出来。   季寒川光是看着,就觉得口舌生津。   除了肠粉,他还点了一碗瘦肉粥。   粥米稀碎,熬了许久,米已经烂掉。   滋味鲜美。   季寒川满足地吃完,一抬头,看到电视上那栋冒着火光的居民楼。   他一怔,这才开始仔细看报道。   ……但还是听不懂。   所以季寒川记住报道中小区的名字,直接拿手机查。   火灾发生在半夜,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间,所以造成了很大伤亡,不少人直接在睡梦中被熏死。画面中浓烟滚滚,只有少数人逃脱升天。   而在记者采访时,周围人大都摇摇头,说可怜,但还没有对火情的原因报道。   季寒川记得,昨天那个叫孟曼文的女玩家,正抽到“火灾”。   是巧合吗?   不,哪有什么巧合。   除了季寒川以外,其他玩家多少也留意到这场火灾。   伤亡太惨烈。等到晚一些时候,着火原因出来,是电路老化导致,从而激起了很大讨论。   魏洪生直接在群里@了孟曼文,问她她昨晚是否在那里。   他从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现在,就是有了底气,觉得自己虽然进度慢,但手上底牌多啊。足足四个图鉴搜集,连韩川都比不上。   相比之下,其他人虽然跑得快,可他们有拿到图鉴吗?   魏洪生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再看群里其他人,视线对上吴萌两个字时,魏洪生几乎有点同情了。   她得在前十格里徘徊多久啊。   想到这里,魏洪生又略略警醒。   自己毕竟只到第七格。如果今天运气不好,投到三,那可就大哥莫笑二哥了。   他那么发的时候,也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这局其他玩家都很独,孟曼文可能根本不会回复自己。   哪怕她之前确实住在小区内,可经过昨晚,小区被烧,显然不能再住人。也就是说,孟曼文的身份线索仅仅是闪现一下,然后又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   但让魏洪生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孟曼文回复了。   孟曼文:是。   她回答很简略。   孟曼文:有些烧伤,不严重。   魏洪生一怔。   他想:我也没在意你受不受伤。   他随意地在群里回:不严重就好。   可事实上,孟曼文这句话之后,其他人已经开始琢磨。   到底什么意思?   障眼法?这会儿扮猪,准备以后吃老虎?   还是空城计?受伤其实严重,没办法隐藏,一定会体现在外观上,所以提前表示一下“不严重”,让别人别打自己主意?   孟曼文: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抽到台风、地震,还有洪水吧。   孟曼文:不然就是群体攻击了,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看到这句话,其他静静潜水的人心里多少打了个突。   单有这些自然灾害,不算什么。   可如果在自然灾害的同时,还需要执行挑战呢?   显然相当棘手。 第248章 新发现   玩家们想到此节,各有各的担忧。   但至少当下, 无论台风还是洪水, 都离得很远。此外,他们还有更多事记挂:图鉴搜集, 道具抽取,今晚骰子会摇到什么数字, 能不能撑过下一个挑战……虽然现在觉得,只要搜集到图鉴, 就能达成良性循环。可接下来的事,真的会一帆风顺吗?   在这种忐忑中,玩家们迎来了第五个十一点钟。   与昨晚堪称“放假”的情形不同。今天晚上,挑战箱接连不断地在玩家们面前打开, 一张张黑红相间的卡片落在玩家们手上。   孟曼文身上的烧伤处已经涂了药。不至于影响行动,但很疼, 乍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不断祈祷:“转到三,三, 三……”她现在在二十三格,而二十六格是道具抽取。除了这格之外,接下来孟曼文能抵达的所有格子,全部都是挑战。   骰子咕噜噜转动, 像是在恶意看孟曼文的紧张、期待。   最终,终于停下。   孟曼文无力地靠上椅背。   上面的数字是五。   卡片落下来, 上面有三个白字, “进门鬼”。   “门”字被做成一扇微微打开的门样式。如果季寒川在这里, 他大约有心思想,看来《深渊游戏》桌游背后给美工的工资很高,所以每张挑战卡都有独特设计。   事实上,在面对自己的挑战卡“浴缸游戏”时,季寒川的确有类似感慨。在他手上的卡面里,四个字恰好被一个浴缸形状包裹其中,旁边还有只小鸭子的剪影。   一共十三名玩家,其中吴萌依然在前六格中挣扎。而在她以外,八名玩家今晚要进行挑战。   陈志尧抽到的游戏是“沙丁鱼罐头”。初看时,他不太明白。但想着自己前天在“午夜广播”游戏里带回来的黑影,还有昨天抽到的止血喷雾,陈志尧略略安心一些,在卡片上是否进行的问题里选择“是”。   很快,他和第一天一样被拉进一个群。这回陈志尧学聪明了,先上网搜查群里通知的游戏地点是否出国事故。可惜一无所获。   饶是如此,陈志尧依然谨慎地抱上“谁都不能相信”的决心,赶往游戏举行之处。   期间,他通过卡片,了解游戏内容。   沙丁鱼罐头是一种捉迷藏的变种。与一般捉迷藏不同的是,沙丁鱼里只有一个参与者最初要隐藏起来,而余下所有人都负责寻找。   每当有一个人找到隐藏者,他就要与对方一起待在隐藏处。   就这样,一个个人找来之后,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最后一个人过来时,面对的场面,就像是一堆挤在一起的沙丁鱼。   了解完规则之后,陈志尧沉吟。   他很快决定:自己得慢点找到。   可话说回来,一直在外面游荡,难道就安全了?   陈志尧这会儿还不知道。   同样是今晚,周琴抽到“衣柜游戏”。她掌心里都是汗。   从荔枝广场逃脱之后,下一次抽取时,周琴直接回到了起点。这会儿,她倒是真的很羡慕吴萌。   吴萌仍然徘徊在前六格,周琴却再度抽到挑战。   衣柜游戏的玩法很简单。只要她拉开自己的衣柜,再念一句台词。   她没有先选择卡片上的“是”,再从卡片了解规则,而是上网查询。   查到玩法后,周琴脸色一点点难看。   网上不断强调,说在念完台词之后,一定要迅速关上柜门。而在那之后,鬼就会栖息在衣柜里。如果再打开,那活人就会被一起拉进去,紧跟着丧命。   周琴简直无法理解。   要说碟仙笔仙吃粮这些传统招鬼游戏,好歹有个“问答案”的作用吧?可自己抽到的这个呢?纯粹找死?   她很害怕。   一不做二不休。周琴在聊天室群里@韩川,问:@韩川,我抽到了衣柜游戏。   周琴抿着嘴。明明是闷热的夏夜,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可一旦打开门出去,仍然会有种风刮来一头汗的感觉。   她看游戏界面,知道今晚韩川同样抽到挑战。可前面那次,韩川不是很快就完成了吗?说不定今晚,他一样可以很快完成,然后给自己一些建议……   在生存面前,周琴抛掉自己心中的妒恨。   她的运气谈不上好或不好。不过这回儿,她发消息时,季寒川的确看到了。   季寒川今晚的挑战“浴缸游戏”比较特殊。看到名字时,季寒川以为自己只用简简单单找一个带浴缸的小旅馆。可研究一下游戏内容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要买一只鸡。   这让季寒川颇为茫然。   他手指敲一敲卡片,问:“你就是在针对我吧?”   三更半夜,上哪找鸡?   卡片被他敲得微微颤动,不知算不算回应。   仔细看游戏规则,其实要的也不是鸡,而是一碗鸡血。   但季寒川觉得,不管是哪个,都很难找。   他长吁短叹,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茫然四顾。   虽然已经十一点了。   季寒川沉吟:那要不然,找个农贸市场?   算了,还是先找034问问。   周琴@他的消息显示出来时,正好是季寒川要找034的时候。   韩川:没听过,怎么玩儿?   周琴把自己网上搜到的答案发到聊天室中。   这个时间,其他抽到挑战的人要么在打车出门的路上,要么正在准备道具。   车上,陈志尧忽略前面那个死人司机,在群里连发问号。   陈志尧:还能场外求助吗   抽到空白的魏洪生心态平稳,乐呵呵表示:别说,周小姐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虽然游戏目的不纯,但咱们完全可以互帮互助啊?没有搜集到图鉴的玩家找有图鉴的玩家帮忙。   陈志尧:“……”   魏洪生这话一出来,旁人心情各异。   在不知道魏洪生从陈志尧哪儿得到了完整四角游戏流程的人眼中,魏洪生这么说,是觍着脸想别人帮他。连陈志尧自己,因为前面的接触,加上他并不知道昨夜魏洪生抽取到什么,所以当下看,他也有一样的想法。   陈志尧轻轻“啧”了声。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群里,有人开嘲讽:谁这么好心?给自己以后找不自在呢吧?   说话的人是林世盛。   他之前几乎没有在群里冒头。就在第一天进入时,稍微嘲讽过魏洪生几句。而在第二天、第三天,林世盛接连抽到挑战,内容分别是“午夜公园”和“夜探八小操场”。接连两天,让林世盛几乎活活被扒掉一层皮。此外,这两场挑战中,林世盛都没有搜集到图鉴。甚至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图鉴”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管理员之前在群里发消息挑衅所有人时,林世盛也是被拱火的一个。这会儿看魏洪生,越看越不顺眼。   魏洪生不和他计较。   他正在打字,群里忽然刷出一条:   韩川:大家冷静一下。   韩川:有什么要交流的问题,能不能等我和周女士讲完再说?   魏洪生眉头一皱,手指倒是真的停下来。   他大度地想:算了,没必要。   周琴:你有办法吗?   韩川:跑快点?   周琴:……   韩川:@管理员,034在吗?我和周小姐的游戏最迟完成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   但凡关注着聊天室的玩家,见到这一句,都微微怔愣。   他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真有这种傻子吧?   管理员:在的^_^   季寒川:“……”哦咯,这熟悉的颜文字。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玩家“韩川”和玩家“周琴”只需在明晚十一点前完成挑战即可。   季寒川有点意外。   韩川:白天也可以?   管理员:可以哦~   看到这行字,不止是他和周琴,其他玩家也各有波动。   陈志尧:白天???可以吗???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玩家“陈志尧”所抽取的挑战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管理员:具体规定时间玩家“陈志尧”自己知道哦:)   陈志尧:“……”   他叹口气,放下手机。   看群里周琴与韩川对话,虽然不知道韩川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但周琴那边倒是很明显。她那个游戏,只需要独自一人就能进行。还真和自己的情况不同。   管理员:请问玩家“韩川”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想了想,打字:我去帮周琴的话,会不会违反什么规则?   管理员:不会哦~   管理员:玩家“周琴”,是否将“衣柜游戏”变更为组队模式?   周琴一怔。   她咽了口唾沫,问:@韩川,可以吗?   周琴心脏狂跳。   她不断祈祷:可以、可以……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见韩川迟迟不回复,周琴心里升起一点怨意。   她手指摸到键盘上,正要打字,忽然看到一条新消息。   韩川:我那个挑战需要的道具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你?@周琴   周琴睁大眼睛。   她忙不迭打字:好啊!   周琴:@管理员,是。   管理员:检测……检测……   在屏幕上刷出新消息的同时,一个小机器人从屏幕边缘跳出来。周琴见到,心中隐隐厌恶,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像素小机器人旁边冒出文字泡泡。   【恭喜玩家,探索出组队进行挑战的方式之一。】   【玩家“周琴”是第一个探索出本功能的参与者,是否参与抽奖?】   周琴完全懵了。   还有这等好事?   她迅速回答:“是!”   片刻后,一张道具卡落在周琴手上。   【纯净水(体验版)】   抽取后绑定。   品质:垃圾。   使用:缓解口渴,居家旅行必备。   剩余时间:一次性道具。   备注:一口纯净水,只能喝一次哦。想要增加使用次数的话,可以购买正装版。选购地址:http://market.■■■■.com。   同时,屏幕上:   管理员: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加入“衣柜游戏”?   季寒川漫不经心,打字:是。   随着他这句话,一个黑色旋涡出现在季寒川面前,片刻后,新的挑战卡掉出来。   季寒川摸了摸下巴,倒是和周琴心有灵犀了一回:还有这等好事?   因为组队模式,聊天室终于开辟了私聊渠道。   季寒川在私聊中问周琴:你在哪?   周琴迅速发给他一串地址。   她完全把韩川当成救命稻草。与近在咫尺的危险与死亡相比,信息泄露完全不算问题。说实话,名字明晃晃摆在群里,虽然只是进行“游戏”时的假名,但在本场之中,这就是她这个身份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但凡有哪个玩家的身份与户口相关行业有关,那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她。   这期间,季寒川把034叫出来,单独问屏幕上的小机器人:“我看新的挑战卡和平时的挑战卡一样啊,都组队模式了,嗯,图鉴还能搜集吗?”   【可以哦~】   季寒川进一步问:“我搜集了,周琴那边还有吗?”   【0^0没有了哦。】   季寒川:“……”   他由衷感慨:“你们也太黑了吧。”   【嘿嘿~】   【玩家“韩川”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拜拜。”   问完之后,季寒川又打字:是这样,为了防止接下来的矛盾,我先声明一下。   私聊中,韩川:我要搜集图鉴的。所以衣橱里的东西,归我,OK?   周琴咬咬牙。   值得吗?   片刻后,她打字:OK。 第249章 周琴   此事敲定, 季寒川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不用大晚上跑农贸市场。   这个点, 没准儿到地方之后农贸市场不开门, 自己得在外面一直蹲几个小时。想想就觉得凄凉。   另一边, 周琴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虽然刚刚打了OK过去,但事实上, 周琴对这个答案仍然有些犹豫。   韩川说要搜集图鉴,还有其他人的反应,毫无疑问, 搜集图鉴一定是重要的事。自己就这么放弃, 真的合适吗?   这么一想, 周琴忽然有些庆幸:虽然之前打算到天亮就剪头发, 可真到天亮时,周琴又有些犹豫。   她半夜想剪头发,是因为在荔枝广场时, 有一个鬼直接抓上她的头发, 将周琴向后拖行。   因此,周琴痛恨地觉得, 头发太过碍事。   可如果留下头发,反倒能带来好处呢?   周琴是一个女玩家。   一个不吝于利用性别优势的女玩家。   她了解自己:性格算不上坚韧, 很大程度上, 要靠着对别人的仇恨、妒忌等负面情绪往下走。   周琴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样子, 反倒是“游戏”更偏爱的人。可“游戏”的偏爱, 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相反, 周琴会因为自己的性格,遭受一次又一次厄运。   如果身处脏乱差的游戏,那周琴不会想到利用性别优势。想想看,一个女人浑身泥垢、披头散发,是个男的都不会感兴趣。可现在不同了。   她准备抓紧时间,收拾打扮一下。   周琴正要去洗头,忽然看见韩川在私聊中要她手机号码。   周琴心尖一跳,发出一串数字。随后,她捏着手机,紧盯屏幕。韩川是个男人,一个厉害的、愿意主动面对危险的男人。在隐隐作出某种决定之后,周琴顺势开始幻想韩川究竟是什么面容长相。哪怕是交易,她也希望自己的交易对象好看一点,不要太磕碜。   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样?   电脑系统里,所有玩家都是像素小人,最多看出穿衣搭配。可光看搭配的话,周琴觉得,韩川无疑是个粗糙的中年男人,一天到晚都是短袖、七分裤,踩着拖鞋。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为了活得久一点,总要付出什么。   周琴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付出”。   每一次进入游戏,她的身体都会回到一开始的状态,这给周琴,以及抱着和她一样心态的女玩家提供了某种优势。   但她们也会努力考虑:比起NPC的红灯区,我们还能多付出什么?   下限低一点、玩法多一点。   手机开始在周琴手中震动。   周琴深呼吸,接起电话:“喂?韩先生吗?”   她嗓音甜美动人。   那边,季寒川问:“周小姐?是这样,你要不要出来?”   周琴一愣:“出来?”   对方的话有点出乎周琴意料,所以她一时之间,倒是没想过,这人的声音好像还蛮好听。   季寒川说:“对。找其他地方进行,也不影响以后休息。”   周琴“唔”了声,心中快速权衡。   有点道理啊,要出去吗?   找家酒店?对,现在的酒店也有衣橱。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稍微“迟到”一下,说得过去。   化妆打扮的时间能宽裕一点。   想到这里,周琴点头:“好。”她回忆片刻,“我家附近就有酒店,好像叫八天吧?待会儿直接酒店见?”   对方答应下来。   季寒川挂电话的时候,想法是周琴家在旁边,肯定比自己先到。可等他抵达前台,再打电话,却听周琴说,她“马上就来”。   季寒川拧眉,直接问:“你难道还没出门?”   正在画内眼线的周琴微微尴尬。她说:“不是,已经出门了,很快就到。”   季寒川:“哦,你真的还没出门。”   周琴:“……”   她深呼吸一下,嗓音有点哑,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撩拨,说:“我有点害怕。”   季寒川低头,看自己手上挑战卡。虽然与别的挑战卡样式相同,但看进度一栏,里面专门有一格,要求他与周琴会面。   季寒川自认还算耐心,但遇到周琴这种状况,还是有点无言以对。   他斩钉截铁,说:“算了,我去找你。你待会儿开门。”   周琴顿时慌乱。可没等她说什么,那边,韩川已经挂断电话。   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心想:这么独断专行?啧,直男癌。   不过五六分钟后,有人敲门。周琴堪堪整理好。   她穿了一条睡裙,是真丝的,能勾勒出窈窕身材。   这会儿开门,第一眼,周琴视线落在“韩川”身上。   她顿时惊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眉眼隽逸,俊美高挑,哪怕身上穿着简单随意,都别有一种风流气度。   周琴咳一声,楚楚可怜,说:“你来了啊?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早。”   季寒川说:“那先让我进去?”   因自己抱着不轨想法,所以听到季寒川这句话,周琴脸颊微红。   她往旁边站了点。季寒川侧头看她,视线在周琴胸口转了一圈。   周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地羞赧,说:“嗯,衣柜在卧室里。”   季寒川说:“你没有穿内衣。”   周琴:“……”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惊慌地“啊”一声,抬起手,捂住胸口。   心里快速调整:也不一定要等完成那个鬼挑战之后吧?这人长这样,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既然来了,那春宵一刻……   季寒川说:“我是GAY。”   周琴一愣。   季寒川:“如果要找人睡,我会找男人。”   周琴咬着牙,脸色有点发白。   季寒川:“现在可以去衣柜了吗?”   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周琴身边。   那里站了个小女孩。   小姑娘的眼睛深处,是另一个人的眼光。   季寒川严肃地做口型:我是无辜的。   另一个世界里,邵佑微微眯起眼睛。   季寒川见周琴还在愣神,有点不耐烦。   他身后,隐隐约约浮起三道影子。鹿先生和鹿太太一起进门,见到周琴的样子,鹿先生的鬼魂立刻别开头,默念“不雅观、不雅观”。鹿太太拧了他一把,两人打打闹闹。   血腥玛丽则已经潜入屋中镜子,四处巡视。   在巡视到浴室时,血腥玛丽停下来。季寒川心有所感。   他关上身后的门,拿出手机,敲一敲屏幕,叫:“034?你在不在?”   周琴恍恍惚惚地看他。   她心中后悔,想:难道他不愿意组队了?不可能吧,游戏不会允许的吧! 第250章 开始   周琴心惊胆战, 看季寒川手机屏幕上冒出的那个小机器人。   她试着往前一点, 挺起胸, 尽量展露美好曲线, 准备开口:“韩先生,我……”   季寒川:“如果我把她家里的鬼抓住的话, 能算图鉴搜集吗?”   周琴瞳孔一缩。   听到这句话,她第一反应是:不是要取消组队?太好了——等等?!   家里有鬼?!   周琴整个人都懵了。她迅速疑神疑鬼起来,左顾右盼, 视线从这几天来已经很熟悉的家具上滑过。桌椅冰箱, 还有沙发床底。她又往季寒川身边走了两步, 但这回没心思勾引, 战战兢兢,十分害怕,说:“韩先生, 你说什么?我家里有……”   季寒川说:“闭嘴。”   周琴一噎。   她心态起伏, 原本对季寒川的好感迅速消散,又换上挑剔目光:一个男人, 说自己是同性恋?要睡也睡男人?走男人后路就那么爽?恶心。   想到这事儿,周琴就浑身不舒服。她皱着眉毛, 可到底害怕, 不敢在当下惹怒韩川。   她身体悄悄往前倾了下,想看小机器人给韩川的回复。可以吗?一定要可以啊!   【检测……检测……】   【玩家“韩川”并未获得游离鬼魂捕捉道具。】   【不算图鉴搜集哦:P】   “那就算了。”季寒川顿时意兴阑珊, 问:“你说的那个道具, 获得方式也是抽取吗?”   【请玩家自己探索:P】   季寒川笑了声:“行, 故弄玄虚。”   周琴在他旁边,心惊胆战看他自言自语。   她这会儿有点相信了,韩川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无论是待会儿要面对的东西,还是横亘在这一切面前的未知力量。韩川或许不算那种变态,遇到血腥、恐怖的东西反倒会兴奋。但他也绝对不是普通玩家。   她想到之前韩川在群里的解释,说他遭遇过更加可怕的事,所以对当下情况波澜不惊。周琴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能可怕过眼前的命运。   镜子里,血腥玛丽摸摸下巴,看着眼前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   如果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拨到脑后,再洗把脸,露出光洁面容,血腥玛丽的外观恐怖程度就会大减,是一个还算清秀的欧美少女。   而这会儿,少女脸上的雀斑都被眼前东西模仿出来,惟妙惟肖。   血腥玛丽凑过去,毫不避讳地捏住那玩意儿的下巴,仔细观察。   她的眼睛是碧蓝色,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里面带着经年的痛苦与灰暗回忆。   她喃喃说:“连你也不怕我……”   随着这句话,血腥玛丽的眼睛忽然一空,只留下两个血洞洞的眼窝。   血流落下,眼前那个东西显现出与她一样的外貌。   血腥玛丽意兴阑珊。她听这一局中的主人叫自己:“玛丽,别把它玩儿坏了。”   血腥玛丽不满,说:“好不容易遇到能吃的东西!你不能不让我吃!”   她之前被那对夫妻咬下那么多口,力量大减,亟需补充。   与鹿先生鹿太太一样,血腥玛丽也根据过往经验,担心自己成了玩家喂给别人的狗粮。   季寒川听她这么说,倒是有点意外,觉得自己刚刚的确忽略这个问题。   不能捕捉,但可以直接喂给手中图鉴吗?   他心里想着事,口中说:“没有不让,只是希望你忍一忍,晚点再动。”   周琴的做法,多多少少,是让季寒川有些不虞。   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问题就要周琴的命。但多吓吓她,让她给宁宁加点小零食,总可以。   此外,在季寒川看来,周琴先前恐怕习惯了走捷径。自己接下来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完全能自己作死自己。   他想: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   和血腥玛丽说话的时候,他人就在洗手间镜子面前。因为血腥玛丽的作用,季寒川可以清楚看到镜中景象:有两个一起看向自己的少女。   少女眼睛仿佛被挖掉了,血肉模糊,形容凄厉。   季寒川拧开水龙头。水流涌向他手背。   他慢条斯理地洗手,用上旁边的洗手液,和血腥玛丽商量:“或者你现在先尝尝,少吃两口,后面再上正餐?”   血腥玛丽危险地看着他。   季寒川恍若未闻。   他提出:“等这边的事解决了,我知道另外两个地方,也有你们能吃的东西。”   血腥玛丽说:“是‘他们’能吃的东西。”她状况特殊,只有在面对镜子的时候,才能发挥实力。   季寒川说:“嗯,那个地方在电梯里,也算有‘镜子’吧。”   血腥玛丽犹豫。   片刻后,她还是放弃。   算了。   这一局和之前的场面好像不太一样。自己竟然一个人没吃,就直接被人捉住。   这让血腥玛丽觉得,韩川应该是一个能走到很后面的玩家。跟着他,意味着自己不用辛辛苦苦等待被抽取,能有更多机会捕猎。现在先忍耐一下,之后反倒能加餐。   她消失在镜子里,给季寒川留下一句话:“你到底想做什么?搞不明白……不过算了,就按照你想的来吧。我现在没有动,后面要补回来。”   这时候,镜面里,原先的另一个血腥玛丽立刻变成季寒川的面孔。季寒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微微笑了下,说:“这个场面,倒让我想到了点其他事。”   镜中的他跟着张嘴、闭嘴。   季寒川说:“我遇到过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东西。”   镜子里的他一起做口型。   季寒川:“那个时候,我把它从镜子里拽了出来,灌到水泥里。”   他像是陷入什么渺远回忆。   镜子里,鬼:“……”   季寒川兴致勃勃地和它描绘:“我把它打包的时候,它叫得好惨。”   镜中鬼:“……”   忍。   打不过。   季寒川:“哎,你怎么不学我说话了?”   他的语气、表情,无一不显现出一丝遗憾。   这时候,周琴正在外面,忐忑地等韩川出来。   她还抓紧时间,换了身其他衣服。   也正是换衣服耽搁了时间,所以虽然季寒川在洗手间里和镜子里的鬼说了半天话,但周琴并不觉得他待了很久。   季寒川出来时,手上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他见周琴换了身普通短袖加牛仔裤,觉得顺眼一些,就道:“好,去卧室吧。”   周琴看着他,眼神晦涩,有恐惧也有厌恶。   宁宁坐在旁边沙发上,手里拿着个Switch。季寒川看到,觉得自己需要和邵佑好好聊聊宁宁的教育问题,怎么小姑娘越来越往网瘾少女的方向发展?   虽然好像是自己起的头,唉。   两人一起进卧室,关上灯,拉上门。   因卧室里也有窗子,所以依然能看到家具轮廓。周琴走到衣柜前,回头看向屋子里那个男人。   开门时还有的旖旎气氛半点不剩,周琴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浑身紧绷着,嘴巴微微张开,喘气。   季寒川等了片刻,问:“我们一人拉一边门?”   周琴一咬牙,“嗯。”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   两个人这么站着,别人看到,都会知道,周琴一点体力优势都没有。如果韩川想对她做点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因为先前的对话,周琴丢脸之余,知道,韩川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没有“兴趣”,不代表不会做其他事啊。自己之前分明是惹他生气了,他却还愿意好言好语,一看就是包藏祸心。   她想: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可我真的能做到吗?   周琴胡思乱想的时候,季寒川的手搭上衣柜门。   他说:“打开吧。”   周琴:“嗯。”   两人将衣柜拉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衣服。   周琴心跳加快,又想到韩川之前所说的、自己家里有鬼。她有心问一问,又觉得自己问了,韩川也一定不会说。   季寒川:“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说?”   周琴:“嗯?嗯……”   季寒川:“一、二、三……”   他一顿。   “快从黑暗中来到这里吧。”   季寒川说。   在他身边,周琴也勉勉强强跟着开口,声音仿若蚊蚋。   随着他们的话,屋子里的温度瞬间降下来。季寒川心中好笑,想:这还能当空调啊?   如果这会儿停下来,到明天晚上再说第二句,岂不是能省一天电费?   又有点遗憾。显然,周琴没办法领会自己的幽默感。   两人继续,道:“这里是你可以栖息的温床——”   周琴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看到,随着自己这句话,柜子里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下。   她浑身哆嗦,几乎站不住脚。求生本能在警告她:不要待下去了!快逃!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吹起床帘,在衣柜上透出一个巨大的、漂浮的影子。   旁边那个男人又开口了,说:“这里是你的家。”   周琴艰涩地跟上:“这里是你的家。”   随着这句话,屋内骤然黑暗。   原先的月光灯色消失,伸手不见五指。   周琴呼吸加快,想要关上柜门。可她刚有动作,忽然又记起游戏要求:要在耳边响起一声耳语之后,才算游戏完成。到那时,方可关闭柜门。   可如果关闭的速度慢了、晚了,自己就会被一起拖入衣柜,永远的留在那里…… 第251章 吓唬   屋内阒黑。   周琴心脏狂跳, 耳边一片“嗡”声。这么下去, 她疑心即便真的出现耳鸣, 也会被自己忽略掉。   周琴度秒如年。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两秒, 或许又有一百分钟。总之,她听到一声很轻的、饱含恶意的笑, 像是一只蛞蝓似的,贴在自己耳朵上,粘稠的声音直往耳道里钻, 说:“我来了。”   周琴嘴巴张开, 爆发出一声尖锐叫喊:“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往后倒退, 双腿发软。被什么东西绊倒, 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短短时间内,周琴涕泗横流,腿间一热。她到后面才发觉, 自己竟然被吓到失禁。   太丢人、太磨人。周琴只要想到这点, 就忍不住加深了对韩川的怨恨。   而在这时候,屋内忽然一亮。   韩川站在门口, 打开灯。   他看向周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下, 迅速挪开, 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周琴咬咬牙,喊:“滚啊!滚!”   韩川耸了耸肩, 好像并不在意周琴的看法。他低头, 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卡片。周琴心中怨恨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他看了我这么丢人的样子, 抢走了我原本可以搜集的图鉴,之前还拒绝了我。   想到这里,周琴声嘶力竭:“滚!!不然我报警了!!!”   季寒川:“……”   他没说什么,离开卧室,离开客厅。等周琴家的门关上那一刻,“咔嚓”声传来,周琴猛然一个激灵。她左右看了看,原先的慌乱恐惧在这一刻骤然涌上。韩川之前说了,自己家里还有鬼——   周琴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尿痕被身体拖着,在屋子里蹭得到处都是。   等打开屋门,她只对上空荡荡的楼道。电梯在往下,鲜红的数字在周琴眼前一跳一跳。   周琴心态完全崩了。   她猛地关上门。可原先不觉得,这会儿,看屋子里所有东西,她都疑神疑鬼,生怕柜子底下窜出什么。   她瑟瑟发抖,靠着房门滑坐下来。   门外,楼梯间,楼上。   季寒川把新加入的衣柜鬼放出来,说:“和大家打个招呼?”   衣柜鬼看起来黑黢黢的,比起有面容的其他小伙伴来说,完全就是团粘稠的黑色影子。他,或说它,这会儿盘踞在角落的黑暗中。血腥玛丽同样从卡里出来时,衣柜鬼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时间前推几分钟。挑战进行时,季寒川手搭着衣柜门。黑暗里,周琴看不到,鹿先生、鹿太太就在他旁边。另外,旁边的等身试衣镜中,血腥玛丽的面容也若隐若现。   季寒川话音落下后,耐心等了片刻,然后发觉,比起自己,衣柜鬼似乎对周琴更感兴趣。   他耸耸肩,听周琴凄厉尖叫,还有一连串脚步声,是周琴被吓到往后退。而这个时候,鹿先生已经抓住衣柜鬼,把鬼扯到季寒川面前。   整个过程,十分轻松、简单。所以此刻,季寒川见衣柜鬼那黏黏糊糊的样子,沉吟,问:“你有什么用?”   等答案过程中,季寒川还额外考虑了下:如果其他人遇到衣柜鬼,会怎么处理?   对已经搜集到图鉴的人来说,其实很简单,整个过程和季寒川这边大同小异。   可如果是只手空拳的人,恐怕只能迅速关门,好把衣柜鬼关在里面,不让它出来。   然后等到白天,把整个衣柜拖到户外,一把火烧了……   季寒川回神,见衣柜鬼整个鬼朝自己凑来,语调模糊又粘稠,在自己耳边说:“可以……影子……”   正个鬼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季寒川微微拧眉。   衣柜鬼背后,鹿家夫妻,加上这会儿恢复清爽外貌的血腥玛丽都虎视眈眈。   在三双眼睛下,衣柜鬼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展现出用途,恐怕就要被撕碎嚼烂,等下一轮游戏开启。   它身上的黑暗渐渐褪去,露出一个矮胖的男人。男人身体飘飘忽忽,说:“我可以藏在其他东西的影子里。”   和血腥玛丽一样,适合偷袭。   而且总体来说,比血腥玛丽的适用性更高一点。   季寒川沉吟。   三双眼睛带着点期待看他。   季寒川说:“先把你留下。”   衣柜鬼松一口气。   季寒川说:“现在呢,鹿哥、薛姐,还有玛丽,你们去做一件事。”   血腥玛丽原本有点恹恹的,现在听季寒川这么说,顿时又打起精神。   她问:“我可以去吃刚刚那东西了吗?”   季寒川道:“先配合它,吓唬一下周琴。”   血腥玛丽眨了下眼睛,笑嘻嘻道:“老板,你好坏啊。”   季寒川:“……”一顿,“老板?”   楼下,周琴家。   周琴在门口坐了片刻,原本顿塞的脑子终于稍稍转动,想到:这里有鬼的话,我可以出去啊。   她看了眼自己今晚的挑战卡。虽然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形,可至少今晚,自己是平安度过。   挑战卡上,进度那一栏已经点满血点。周琴哆嗦一下,咬着牙。她想出门,最少也得拿手机。既然拿了手机,那干脆再换一身衣服。   整个过程,周琴都疑神疑鬼。最后换衣服时,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尿骚味,有点忍不住,觉得能否再洗个澡。   后面热水冲下来,周琴没心思享受。她尽快搓洗身体,不免又在心里抱怨了韩川一通。   这是她的解压措施。还是那句话,自己虽然无能、无用,可只要把所有矛头都对准别人,周琴就能短暂忘记对现状的担忧。   她低头看自己身材,山峦起伏,平原湿谷。周琴冷哼了声,恶狠狠想:韩川那种习惯走后路的,恐怕这辈子都尝不到女人的好。   这种“好”有多“好用”,周琴读大学时就有所察觉。后来毕业找工作,她也颇受关照。正因此,她自矜自得,觉得一定要守住底线,发挥最大用处。没想到,后面的确是发挥了,却是在“游戏”之中。   陷入回忆之后,她洗澡的动作停下一些,自怨自艾。而在这间隙里,周琴侧头,看镜中自己姣好身材。她脑子很乱,不知道往后的路,自己要怎么走。一会儿忍不住想,以后韩川还愿意来吗?他那种人,说白了,恐怕是想要更多图鉴用吧?这么看来,自己对他或许有用。   稍微有心气儿的玩家,恐怕都不想眼睁睁看自己的图鉴被抢走。但周琴现在冷静一点,很清楚,凭借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搜集不到图鉴。与其如此,不如抱个大腿。   她视线在自己身材曲线上滑过,哀叹:为什么韩川要是同性恋呢?   到现在想想,周琴仍然觉得恶心。   所以她左右挣扎,觉得本局也有其他男玩家,总不至于只有韩川一个人搜集到图鉴了吧?或许自己可以和其他人“聊聊”。   她的视线在镜中自己前凸后翘的地方停留片刻,然后往上,见到那张秀美面孔。   只有半张侧脸。眉若柳叶,鼻梁挺翘,唇红齿白。   周琴更加哀怨。   她扭头搓洗头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那原先想的剃光头就算了。话说回来,得好好看看男玩家的名单……   周琴忽然一愣。   她后知后觉发现什么,一股凉意直窜天灵盖。   刚刚自己可是面对镜子的啊。   为什么镜子里只有半张侧脸?!   浴室中,周琴再度爆发出一声尖叫。随着她的叫声,浴室的光倏忽熄灭。她想跑开,可刚刚在打沐浴露,于是脚下一滑,直接摔回浴缸里。周琴浑身战栗,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她清楚地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逼近——   “晕倒了?”   血腥玛丽凑过来,问旁边的鹿太太。   鹿太太有点迟疑,说:“好像是啊。”   而在两人背后,衣柜鬼几次想要直接进浴缸,都在血腥玛丽凶狠的眼神中退缩。   喷头的水流还在往下冲,好在周琴一直开着浴室下水,不至于淹死。   鹿太太观察片刻,说:“她应该待会儿就行了。”   血腥玛丽慢吞吞“哦”一声,身体一晃,转入洗手池前的那面镜子里。   只留下一点尾音,说:“老板之前的意思,是这是我一个人的吃的,可别和我抢啊。”   鹿太太无奈。   她也不是什么善人,说到底,已经是会折磨玩家的鬼魂。此刻,她已经开始琢磨,小丫头片子这会儿抢先了,可待会儿,去韩先生说的其他几个地方,可就由不得她。   一边想,一边轻飘飘向衣柜鬼投过一道视线。   衣柜鬼哆嗦一下,再度退回原处,不再试图接触周琴。   鹿先生因为“不雅观”、“不庄重”等原因,留在季寒川身边。   他笑呵呵说:“其实之前,先生你说家里有女儿,我和太太其实就……”不太信。   只是太想搏一把,给女儿一点喘息余地了。   季寒川笑了下,“今天更不信了?”   鹿先生迟疑一下。   季寒川说:“我说真的。我是同性恋,有稳定的男朋友,也有一个女儿。”   鹿先生意外。   他想了想,说:“那他们现在……”   是在其他游戏里吗?   看韩川的样子,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他女儿年纪再大,也最多十来岁。这么个小姑娘,哪怕在最初时有爸爸护着,可到后面,不迟早被鬼撕碎?   季寒川说:“比较复杂,以后再说。”他觉得上一局中直接发展韩娟、推翻山神的方法很好。只是还得再观察一下鹿先生鹿太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潜力。   周琴再度醒来的时候,喷头水流哗啦啦冲向她的面孔。   她哆哆嗦嗦地左右四顾。浓郁的黑暗里,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觊觎。   她不敢动。   这么拖着,最后竟然真的在浴室里待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亮,外面的光投进浴室窗子,周琴才看清,自己眼前并没有鬼。   她站起来,浑身僵硬,骨头都“咯嘣咯嘣”。   周琴并不知道,自己镜子里的鬼已经被血腥玛丽一波带走。现在,她的屋子,反倒是很安全的地方。   她只想跑。   跑得越远越好。   同一时间,季寒川在农贸市场。   他原本想直接买一只活鸡的。可观察片刻后,他凑到一个摊主面前,说:“叔,我单买一袋鸡血,多少钱?”   摊主抬了抬眼皮,“两块。” 第252章 浴缸游戏   买了鸡血后, 季寒川又找了家小面店, 打包一袋清汤白面, 顺便吃了早餐。   早餐点了云吞面。云吞馅料扎实, 滋味鲜香,里面包着完整虾仁。季寒川吃完, 摸摸肚子,意犹未尽。   他又找了家小超市,溜达溜达进去, 买了一瓶香油、一个碗, 这才算准备完所有道具。   聊天室中, 或许因为昨晚季寒川与周琴的对话,在其余参加挑战的玩家逃脱升天后, 有人顺着组队的思路聊起其他事。他们也有人@管理员, 问组队模式下, 图鉴搜集又要怎么算?   管理员回答后, 张秋在聊天室提出:所以说,如果遇到那种有很多鬼的挑战,完全可以找人一起进行?   魏洪生故作理智:嗯,是个思路。   因为有很多鬼,所以也不至于像周琴那样, 白白得一场惊吓, 而是各有收获。   他们还聊了其他事, 但就没其他信息含量。季寒川大略看完, 就把手机揣回口袋。   他仍然是找了家小旅馆。这回, 身上四张挑战卡,两张道具卡。在看到“暖宝贴”道具卡时,季寒川沉吟片刻,觉得兴许能用上。   《深渊游戏》里,很多挑战都是从前世界中就有的灵异游戏,包括血腥玛丽、吃粮,还有季寒川现在并不知道,但也存在于桌游挑战中的碟仙笔仙。   这些游戏里,挑战步骤都与现实里要求的步骤大同小异。但季寒川昨天面对的衣柜游戏,以及眼下这个,都是在过去的步骤中,进行一些本土化改编。   网上查询里,能清楚看到,浴缸游戏要求参与者跪下磕头。但挑战卡上的玩法简略很多。   他甚至不用脱衣服,只用简单平常地走进浴室,给浴缸里放满水,然后把香油、鸡血一起放进面碗里,再把这碗东西放在浴缸最前,然后躺进去。   虽然这样,季寒川还是有点不满意。所以在正式开始之前,季寒川又敲了敲手机屏幕,把034敲出来,说:“以后你们能不能直接提供一下这些材料?”   034和他装傻,问什么材料。   季寒川:“鸡血、香油……没必要啊,吃粮里面不就是鬼自己准备了吗?”   034旁边的文字泡里冒出几个“嘿嘿”,说自己记录了季寒川的意见,之后会有改进。   做完这些,季寒川把手机放在一边。   在把鸡血、香油倒进面碗的过程中,他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骤降。而眼前的浴缸里,甚至隐隐出现结冰迹象。   如果季寒川没有道具暖宝贴,他就只能硬捱。   ……好像也不是问题。   季寒川试着踏进去。水温冰冷刺骨,碎冰在水面上凝聚越来越多。等季寒川坐下、准备往下躺时,已经凝结了一层两毫米厚的薄冰。因为季寒川的动作,所以冰块破碎,在水里发出隐隐约约的声响。   根据挑战卡进度中的要求,季寒川得在水面下待满一分钟。   如果不是结冰,这似乎很简单。但季寒川看当下状况,怀疑一分钟后,水面已经凝聚起厚实冰层。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使用暖宝贴。   道具卡化作一张贴片,飘落在季寒川心口。而季寒川躺入水中,周身冰冷,可自己身上还是暖融融。他心里浮起一点猜测:玩家抽取到的道具和挑战之间是否会有所关联?看样子,暖宝贴几乎是浴缸游戏的制胜法宝。   季寒川在水下睁眼。   冰面迅速凝结,接着,一张血淋淋的面孔凑过来,眼眶是两个血洞,还能隐隐看到残留的筋脉组织。   季寒川:“……”   他嘴里吐出两个泡泡,是在叫:“玛丽。”   别闹啊。   血腥玛丽耸耸肩,往后面退去。   有了这个插曲,季寒川莫名其妙觉得,如果宁宁能和玛丽正面相对,恐怕也能成为好朋友吧?   老父亲为了女儿的交友状况操碎了心。   水下,前三十秒安然无事,玩家只需要对抗冰冻。   季寒川在心中默数。   等到三十一秒时,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攀上自己的身体。   同时,浴室里的灯晃一下,忽然暗下去。灯泡一闪一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完全黯淡。这个情境,倒是如同昨夜周琴的经历重演。只是当时,季寒川是幕后导演。可现在,季寒川却是剧中人。   他余光看到,自己身体两边长出了水草似的东西,在水里静静漂浮。   那些“水草”越来越多,肆意生长,几乎要占满整个浴缸。   而“水草”涌到季寒川眼前时,他才并不意外地发觉,原来那根本就是一丛一丛头发。   季寒川略作反思:我刚刚怎么没认出来?不应该啊。   如果是寻常情况,玩家们此刻已经浑身冻僵,哪怕仍然留有余力,也因为不到一分钟,所以不敢浪费力气,只能看水草一点点攀上身体。   可季寒川不受温度影响。在这基础上,他又叫了声:“玛丽。”   血腥玛丽出现在季寒川眼前。   血洞洞的眼睛正好与季寒川对上。   而在血腥玛丽之外,衣柜鬼也贴上冰面。他这会儿不是矮胖男人的形象,而是那一滩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色,仔细地贴在冰面上。这样一来,原本的冰层仿若玻璃,而衣柜鬼的存在就像是玻璃之后的锡纸。两者相加,季寒川面前的冰层,成为一面镜子。   血腥玛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拨开季寒川身侧头发。   这时候,已经到五十秒。   季寒川心里数着数字,见头发越来越多,要往自己鼻孔、嘴巴、耳朵里钻,而血腥玛丽应对这些,有些分身乏术。   玛丽被季寒川搜集,能感知到季寒川的命令,并不用季寒川明白说出口。这会儿,她身体微震,冰块因此而片片碎裂,一滴滴血珠融入水里。   水色浑浊。   而每一块碎裂的冰,都成了新的镜子。无数双手从其中伸出。   一时之间,倒真说不好是浴缸里的水草鬼更可怕,还是季寒川命令下的血腥玛丽更可怕。   这些手拨开季寒川五官边的头发,可头发还是孜孜不倦地钻来。玛丽像是觉得厌烦了,直接捂住季寒川口鼻耳朵。   季寒川有点无语。   好在玛丽这一招,的确有用。季寒川能感觉到身侧“水草”开始焦虑,但又无能为力。终于,第六十秒来临,季寒川抬起手——   手顺利穿过碎冰层,撑上浴缸边缘。   季寒川由此确认一件事。   很明显,这个新鬼的用处是水下袭击,和玛丽、衣柜鬼一样,在特定场所中,能起到大用场。   所以还是不能给自己手底下其他鬼加餐。   这让季寒川觉得,也许把挑战卡当狗粮,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思路。正确玩法反倒是挑战图鉴愈多愈好,这样下去,就能在所有空间里占据优势。   他两脚踏出浴缸。衣服原本被血水染红,但在季寒川离开水后,他身上的红色也随之退去,重新变成小血珠,滚回玛丽身体。   而在他身后,随着衣柜鬼从冰层上离开,玛丽消失在浴缸里。她出现在镜面中,与鹿先生鹿太太,加上季寒川一起,看向裹着一团湿淋淋“水草”出来的衣柜鬼。   季寒川说:“薛姐,你来。”   鹿太太姓薛。当下,她和丈夫都把季寒川叫“先生”或“韩先生”,衣柜鬼也随他们。   听到季寒川的话,衣柜鬼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团“水草”,退到了洗手池下的阴影中。玛丽捂着嘴嘲笑他,衣柜鬼战战兢兢,不答话。   而鹿太太往前一步,蹲下来,拨开那团水草,露出一个身体浮肿、俨然已经巨人观的“人”。   季寒川不禁轻轻“咦”了声。   老实说,有点意外。   但他见多识广,也就仅仅是意外了,没太多其他感想。   即便这样,巨人观就已经难堪地重新把头发卷回身体,整个鬼俨然一个茧。 第253章 浴缸鬼   季寒川估摸着, 自己原先住的地方, 四楼电梯里的东西大概要等午夜才会出现。所以他先带自己手下一群小伙伴去了前两天发生火灾的居民楼。   楼体焦黑, 外面围了一圈禁止进入的防护带, 也有人守着。但季寒川轻松绕开,很快走进。   墙壁发黑。最初的起火点在二楼, 打眼一看,这边三个门框都被烧到歪歪斜斜。室内一片狼藉,不少地方墙体裸露, 能看见排布在上的管道。   季寒川不知道孟曼文住哪里, 但这是个老旧小区, 一单元只有七层,每层三户人家。多花点时间溜达, 小伙伴们总能找到不对之处。   他还宽慰新加入的浴缸鬼, 温和问:“你叫什么名字?”   衣柜鬼酸溜溜地在阴影中挪动。他知道自己外观不好, 行事作风也比较, 咳,不招人喜欢。可在黑黢黢的地方待久了,看到个雌性生物,他就忍不住凑上去,想把人一起拖回黑暗中。   看衣柜鬼这德性, 季寒川觉得, 哪怕周琴真收了他, 恐怕也挺难应付。   浴缸鬼性格腼腆内向。这边没有水, 所以这会儿它整个鬼都躲在挑战卡中不愿出来。季寒川也随它。   问了几句, 浴缸鬼始终不愿意回答。在旁边一个个焦黑炸裂的镜子里徘徊的血腥玛丽翻了个白眼,眼球直接从眼眶里滚下来,再被她用手接住,在手里当弹球玩儿。   季寒川瞥她一眼。   血腥玛丽说:“你这样不行。”先前吃了东西,她精神焕发,估摸着觉得自己力量有所提升,在季寒川手下所有卡里牢牢占据大姐大之位,“得让薛姐去。”   嗯,她自己也不行。   她是青春逼人美少女,虽然很多时候一脸血,眼睛不知去了哪里,看着比较磕碜,但这无损于她美少女的本质啊。   所以还是找薛姐。薛姐是温柔长辈,比较能够促使怕丑的小妹妹打开心扉。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他继续往上走。   脚踩在被烧灼的楼梯上。这种环境下,跟在他身后的鹿先生、鹿太太一起叹了口气。鹿太太小声与挑战卡中的浴缸鬼交谈,鹿先生则上前一步,与季寒川并肩,问他这边伤亡情况。   季寒川说了。鹿先生像是有点难受,说:“怎么就出这种意外呢。”   季寒川有点惊讶,斟酌言辞,“鹿哥,我原本以为,你和薛姐……”   不应该对其他人的死亡这么真情实感吧?   鹿先生摆了摆手。他身体是半透明,说是在走路,其实用“漂浮”来形容更恰当。一点阳光从拐角处的栏杆玻璃中透进来,照在鹿先生身上,而背后那片焦墙上只有季寒川一个人的影子。   鹿先生说:“从那边十字路口离开之后,很多事儿,就能慢慢想。”   “哦,”季寒川听明白了,原来他们在十字路口玩吃粮游戏的时候,鹿先生、鹿太太,包括同局其他人,都有些被“游戏”控制住的倾向,到现在,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一直没有问,鹿雅现在算是去哪里了?”   鹿先生含笑,说:“小雅在休息。”不像她爸爸妈妈,还在打工。   季寒川继续往上。   走到四层时,衣柜鬼迅速在三个屋子里搜寻一圈,然后出来,待在墙角,怯懦地告诉季寒川,说左边那间的主人是一个独居女性。   这是他们自楼下上来,找到的第一个独居女性住所。   季寒川也有所预感。楼层太高的话,危机大多来自于浓烟,孟曼文不至于被烧伤、留下清楚疤痕。但离起火点太近,恐怕来不及反应,就被困在火场。现在这样,三楼或者四楼,刚刚好。   临近门前,季寒川冷不丁说:“鹿哥,你好像知道很多情况。”   鹿先生起先微微一怔,随后笑道:“也不算很多。”   季寒川琢磨一下,问:“所有挑战卡里的‘人’都和你一样吗?对了,玛丽好像也……”   鹿先生道:“倒也不是所有。”   季寒川:“我们或许应该重新相互了解一下?”   鹿先生含笑,说:“有时间吧。”   他视线一转,看向卧室床头那面墙壁。   墙壁一样被烟熏黑。但与二楼状况有所不同,到四楼,家具上虽然也有烧灼痕迹,但已经不算明显。   季寒川一样看向墙壁,说:“有问题?”   鹿先生礼貌地说:“玛丽之前已经补充过一次力量,这回,先生不妨就交给我和太太?”   季寒川笑了下,说:“随意。”   鹿先生转头看妻子,叫:“青姐?”   鹿太太走过来,把浴缸游戏的挑战卡交回季寒川手上,留下一句:“她叫梁笑。”   先前看头发里那一团巨人观,所有皮肤都被泡发、泡涨,完全看不出五官轮廓。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校服,是长裤制式,连性别都不太能分清。   但看一头长发,联想到各种关于“长发女鬼”的传闻故事,季寒川隐隐有预感,觉得这是个女孩。   后面衣柜鬼往前凑,也加深了这个想法。   抱着这个念头,仔细分辨校服胸口绣字,勉强能看出“海城……小学”的字样   “小”字很不清楚,可季寒川觉得自己不至于看错。   这么看,梁笑多半还是个小学生。   手指碰到挑战卡时,梁笑的心情跟着隐隐约约传出来。羞怯、害怕、难看,觉得自己实在太丑了。所有想法都很生动,完全不像是一个“鬼”该有的。   季寒川想:是巧合吗?   他仔细回忆过去的所有游戏,觉得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玩家能深入接触鬼内心的情况。   这种设计,好像毫无必要,只能让玩家们减少对同局其他鬼怪的本能恐惧。   季寒川心中微微警醒,面上不显。因梁笑明显自备于外貌,所以季寒川改换思路,没有像是以往和NPC聊天拉关系那样总把话题放在宁宁身上。   季寒川有自知之明。   扯到女儿,自己一定忍不住夸。可程娟能受得了的话,梁笑不一定受得了。   一定要说,还是玛丽的性格和宁宁更合。   他只问了梁笑的年龄、学校。梁笑怯生生回答,自己原先在八小读书。   季寒川一哂:果然是小孩子。 第254章 沙丁鱼   梁笑小朋友在变成浴缸游戏中的鬼前, 是一名四年级小学生。   学校里有游泳课, 可她游泳成绩一直不好。马上要考试了, 班里有同学主动提出帮忙, 说等放学之后,自己和梁笑一起去游泳池特训。梁笑十分惊喜, 又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完全是协调性不好,可能特训也没多少帮助。   要说训练, 暑假在家时, 爸爸妈妈给她报了课。可梁笑去了几次, 起先在岸上做基础练习,她很认真, 老师也夸她。可下了水, 很快, 所有人都比她游得快、游得好。   爸爸妈妈忧心忡忡, 担心梁笑中考时要怎么办。   话说回来,她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在同学提出时乖乖点头。   学校里的泳池其实不算深。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四。   毕竟是给一群小学生上课,学校也怕出意外。   那天放学,梁笑去约定的地点集合。可左等右等, 都没有等来白天说可以帮忙的同学。她百无聊赖, 甚至趴在泳池边的座椅上写完当天昨夜。天越来越黑, 游泳馆越来越暗。梁笑有点害怕, 觉得是否是同学记错时间。   她想, 要不要自己走掉吧?   可万一同学又过来呢。   这么犹豫踟躇。终于,到天色完全黯淡。梁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知道爸爸妈妈一定着急。所以她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离开。   可游泳馆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锁上了。   梁笑推不开门、喊不来人。当下,梁笑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什么状态。但她清楚记得,自己滑入水中后,不停地扑腾、扑腾。夜晚水凉,梁笑腿抽筋,泳池的凉水从她口鼻灌进去。   她窒息而亡。   尸体浮在水上。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周一没有游泳课。到周二,为了即将到来的课,学校里的物业来换水。结果看到漂浮在水上的梁笑。   这时候,梁笑爸爸妈妈早就报警,找孩子找到发疯。可没有人知道梁笑去了哪里。   父母一再和警察说,自家女儿是个很乖的孩子。警方调取监控,也见梁笑的确出了校门。可在下一个路口时,就看不到梁笑的影子。孩子被拐是一件大事,成立了专案组,但都在摸排当日经过车辆。没人想到,梁笑竟然又回了学校。   梁笑有一头长长的辫子。她是班上头发最长的女孩儿,不仅长,而且乌黑浓密,夏天时会热,冬天静电“噼里啪啦”。但梁笑不觉得麻烦。   她曾经很喜欢自己的头发。   到现在,说不上喜不喜欢。可至少比起丑陋的身体,头发还算“好看”。   季寒川不知道其中细节。   但梁笑的心情,明明白白,被挑战卡传递给他。   他看着眼前鹿先生、鹿太太从墙壁里揪出一个黑色影子。两人也怕季寒川反悔、开发出这影子的新用途——能穿墙,多半能遁地,也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所以三下五除二,将墙壁里的鬼撕碎,嚼吧嚼吧,吞吃入腹。   那个鬼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   等加完餐,鹿太太回来。她还是很温柔,听季寒川说起八小时,鹿太太说:“这么巧啊,我有同学在八小教书。”   季寒川也有点意外:“是吗?那真的挺巧。”   “是一个远方亲戚,算是堂妹吧,比我小十来岁。”鹿太太解释,“听我家老太太说,她大学是读了师范。但公立学校的编制太难考了,她考了好多地方,都当不了中学老师。其实也可以去培训机构,但她家里条件不错,了解了下那些机构,觉得压力太大,一天到晚都是课,暑假寒假比平时更忙,受不了。所以呢,干脆就跑去小学。”   她问梁笑:“刘倩是教数学的,你知道刘倩老师吗?”   梁笑懵懵地回答:“不知道。”   鹿太太叹口气,说不上失望不失望,“也对,哪能这么巧。”八小一年级五六个班,小孩子最多认识自己班的老师。不知道自己同学,理所当然。   一行人,不,一行鬼解决了居民楼中的残存隐患,又都回到挑战卡中,被季寒川揣在口袋里带走。   这会儿是中午。季寒川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他认真计划,待会儿吃完饭、回到酒店,和宁宁玩两个小时,然后睡一觉,等半夜十一点抽卡。   他挺期待今晚遇到的东西。   至于午饭,季寒川严格执行自己“权当来旅游了”的心态,选择煲仔饭。   是很传统的腊味煲仔。腊肠切片,整整齐齐码在米饭上,旁边有两根翠色逼人的油菜,再淋上调好的酱汁。   还有一个煎蛋,卧在米饭上,和红色腊肉、绿色油菜相映成趣,构成三原色画面。   色彩鲜明,味道也不遑多让。腊肠被焗过,上面的油融化在米饭中。肥而不腻,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让人食指大动。   与前几天季寒川瞎溜达时不同。今天这个饭馆,来自鹿先生建议。   鹿先生也不算美食达人,不会走街串巷寻找最好吃的苍蝇馆子。但他平日招待外地来的客户、朋友,自有一套方案。要吃到地道广城味道,但也要能创新,合外来客人口味。最简单的方式,还是找连锁店。   照鹿先生的话来说,这家店的腊味煲仔的确正宗,但有几道其他搭配,就完全是紧跟时代潮流,老广不屑一顾……   季寒川愉快地决定:“那以后我再吃东西,就多问问鹿哥。”   鹿先生含笑点头。   季寒川低头吃饭,却想:嗯,短短几天接触,我和他们的关系就这么拉近。这局游戏到底想做什么?   他还能轻松想事。可除季寒川以外,这个时候,昨夜参加挑战的玩家们各有各的狼狈。   周琴自不必说。她心态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步,一时崩溃,一时又能勉强说服自己,在群里挑选合适的抱大腿对象。可惜这会儿她对镜子的恐惧到达巅峰,否则周琴多半要面对镜面,絮絮叨叨,调整表情、仪态。虽然在一个死GAY身上折戟,但接下来,她依然要从容,要自信!   其他人里,陈志尧又是半晚上没睡,这会儿正在床上补眠。   因四角游戏的经验,他抱着“游戏参与者都是鬼”的警惕参与。虽然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深渊游戏》桌游未免套路,这局也可能出现活人玩家。但总不能因为一个可能性,就把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陈志尧一面在找人环节磨洋工,一面小心翼翼,避免与其他沙丁鱼游戏参与者接触。   直到那些参与者多多少少都进了初始躲藏者藏着的地方,在外的人越来越少。   陈志尧这时候还没发觉不对。挑战卡上的进度能向他如实反映有多少人已经挤成罐头,所以他一边等其他人也挤进罐头里,一面琢磨:基本上可以肯定了,那些人应该进了厨房那个夹层小仓库。   这也太危险了吧?万一没人开门,窒息在里面都有可能。   陈志尧脑补了一堆画面,完全自己吓唬自己。他在别墅中游荡,为了避免被判消极游戏,所以一直在积极地打开衣柜门、往床底下看。   从剧情设置上说,这会儿是一个网络同好小组聚会,来的人都是推理小说爱好者。柯南道尔、阿加莎等作家算是入门常识,得知道更冷僻的人名小说名才能顺利交流。所以陈志尧在外面时,还有点多余的庆幸:万一我早早挤进罐头了,结果一句话也接不上呢?卧槽想想就觉得危险!   这群爱好者租了一个别墅,里面有各种玩乐设施,从桌球、KTV到家庭式影院一应俱全。   陈志尧装模作样跪在地上,撩开垂下的床单,准备随意看一眼,然后就走。   然后他僵住了。   他看到一颗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待在地面上。   那只头睁着眼睛。看到陈志尧的时候,甚至弯起唇角,朝陈志尧笑了下。   陈志尧悚然!   他到晚一点,才想明白:原来侦探小说小组的参与者的确全部是活人。问题在于,别墅里,藏着一个死人。   所以在沙丁鱼游戏进行的过程中,这群爱好者还遭遇了一场传统捉迷藏。   他们会找到很多尸体的零部件。   并且会被这些部件追杀。   陈志尧先前一直没有听到动静,是因为一来,很多零部件藏在完全没办法藏人的地方,冲着沙丁鱼游戏进行搜寻的人压根不会看那些偏僻的角角落落。   二来,别墅很大。有人找到零部件之后迅速被杀死,陈志尧却并不知道。   等所有尸块被找到之后,它就会成为沙丁鱼游戏中的最后一个参与者。被它找到的话,所有玩家都要迎来死亡。   而对陈志尧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在于:他找到了尸体的“头”。   头上有眼睛,有脑子。   它在思考之后,放过陈志尧,选择自己去把其他零部件都找出来,尽快参与进侦探小说小组的沙丁鱼游戏。   而陈志尧慢了一步。   他以为自己花了很长时间,躲避那颗头的追杀。可事实上,头只是在故意放出一只左手制造气氛,它对陈志尧暂时没兴趣。   陈志尧躲藏的行为,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几分安全,反倒延缓了他找到沙丁鱼罐头的时间。   等他找到的时候,里面的活人,已经全部、全部,变成了鬼。   事情到这里,就很讽刺。   如果陈志尧先前没有磨洋工,他反倒能尽快完成游戏,甚至不会让这场沙丁鱼游戏变得危险。   可正因为他心态犹疑,反倒被《深渊游戏》桌游利用。   所以第二天睡醒之后,陈志尧复盘了昨夜状况,忍不住在群里问其他人。   陈志尧:@全体成员。   陈志尧:大家有没有觉得,最近抽到的这些挑战之间,可能有关联?   这个说法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醒的时候,季寒川在睡觉。魏洪生仍然第一个出面,问:怎么这么说?   陈志尧想了想,没有明确点出,但魏洪生应该能看懂自己在说什么:我到现在一共抽到过两次挑战,两次要用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如果我再用第一次挑战的胜利思路走第二次,会死得很惨。   他心有余悸。   片刻后,一个在玩家眼里有些眼生的女玩家站出来。   张秋:可能有点道理?   张秋:我第一次抽到了道具。后面的挑战,如果没有这个道具,绝对过不去。   还有这种事?   魏洪生心中一跳。   他赶忙@了其他几个有道具的玩家,问:@杨林@常博文@韩川,你们怎么看?   周琴昨夜也抽了一次,但玩家们并不知道。   等了片刻后,魏洪生看到回复。   常博文:我的道具用途比较广泛,不能说针对作用吧。   杨林:我也是。   这两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魏洪生有些失望。陈志尧倒是头绪更多一点,问:是不是医疗类的道具?   到现在,持有道具的人不足一半。可接下来,看到常博文和杨林纷纷回答“是”,玩家们心里上下起伏。   原来道具也有好坏啊。   有针对某些状况的,也有效果普遍很多,纯粹用来医疗的。   陈志尧:我觉得,这不是说医疗类道具就没有用了。如果我没有这个道具,那昨天晚上,我根本不会做某些决定。   因为他自己知道,稍微作一作不会死,所以才能大胆去闯。   于此,常博文心有戚戚:“也对。”要不是知道自己有一卷绷带,那当时被野猫挠得一身伤时,自己恐怕只会想着怎么尽快逃离,而非使用手上的东西,甚至拐回一只小猫。   那猫这会儿从挑战卡里出来,就卧在常博文手边。 第255章 八小   猫是普通橘猫。与一般人“大橘为重”的印象不同, 因流浪太久, 这只猫显得瘦骨嶙峋。卧下去时还好,只显得脸小、眼睛大, 下巴都是尖尖的。可只要站起来走动,就能看到橘猫的肋骨。   常博文在猫身上摸了把。   实话实说, 手感不算很好。因长期在外,所以毛都有些打结,看起来脏兮兮的, 说不上可爱。   但鬼和人在两个维度。虽然因橘猫当下栖息在常博文的挑战卡内, 所以常博文能摸上它。可橘猫打结的毛、身上的脏污,都不会碰到常博文。   常博文揉揉猫猫软软的肚子, 由衷感慨:“你得多吃点。”   橘猫懒洋洋地“喵”了声。   常博文在群里打字:嗯, 有道理。   这么一说,多少引来其他玩家羡慕。   话题在道具的问题上打转片刻, 忽然有一个眼生的名字冒出来。   莫海:我问一下哈,有没有人抽到过关于“八小”的挑战?   莫海:广城第八小学。   常博文轻轻“咦”了声。   不止是他, 其他看群聊的人也开始回忆, 这个叫莫海的人, 之前是不是从来没说过话。   魏洪生翻着自己的记录, 找到莫海。是个男玩家,看穿衣打扮,好像和一般人一样, 都是短袖运动裤。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广城当下在九月, 说是入秋, 其实还是三四十度,每天都热的发疯。是个人都得这么穿。   莫海在第一次投骰子时抽到挑战,下一次就回了起点。不过他昨晚又抽到一次挑战。   魏洪生:怎么这么问?   莫海:你抽到过?   魏洪生:没有。   莫海:……   莫海:有人抽到过吗?没有的话当我没问。   魏洪生:也不一定所有人都在线。刚刚我圈韩川,韩川就没出来。   陈志尧:对,昨晚韩川和周琴到底怎么样了。@周琴   莫海:打住一下,真的没人去过八小吗?   魏洪生:你为什么觉得有人去过?   莫海:……   莫海似乎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   陈志尧鼓励他:今天我们都透了不少消息,你也聊聊呗。   莫海:[叹气]   他发了个表情。   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回答了,可片刻后,林世盛:嗯,我抽到过,怎么了?   莫海:???   莫海:还真有啊。   林世盛:为什么这么问?   莫海:我昨晚的任务是,夜探八小教学楼   莫海:听NPC说,之前有个奇奇怪怪的人也是半夜翻墙进学校,不过好像只在操场转了一圈。   林世盛:是我。   林世盛:不过不止是在操场转了一圈。   那是前天凌晨的事了。当时,林世盛连续两天抽到挑战,并且并不知道图鉴搜集的作用。他看到“夜探八小操场”几个字时,心态已经非常不稳。后面能顺利从八小走出来,恐怕也是运气因素居多。   再来一次的话,林世盛已经没有勇气,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出来。   莫海:八小还有其他几个建筑。办公楼、体育馆、游泳馆、食堂、宿舍。   林世盛:嗯。   莫海:刚刚看群里大家聊天,我觉得,是不是后面还有这些建筑的挑战?   林世盛:有可能。   魏洪生看到这里,在群里问: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了?   莫海:我觉得所有地方的事情串起来,可能是一个完整案子。   莫海:可不知道具体情况……@林世盛,说说你那边看到什么?   林世盛:“……”   他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要讨论,不是不行。可两个人各去过一个地方,所以从林世盛角度出发,他和莫海手上捏着一样的筹码。所以当然应该是他们私下聊。   林世盛打字,“把你的手机给”——打到一半,看到莫海发出下一句。   莫海:所有人都可能抽到关于八小的下一块拼图。   莫海:所以我觉得,有些消息,其实可以公开。   莫海:你说呢?   林世盛嘴巴一抿,唇角撇下来,对莫海的看法不置可否。   莫海:那我先说吧。说是夜探,其实是要求我上到八小教学楼顶楼,然后往下走。要求是走完每一个过道,然后往每个教室看一眼。哦对,还有男女厕所。   看到挑战具体内容时,莫海第一个想法是:怎么这么麻烦?   因“夜探”,所以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任务。回想起自己的第一个挑战,莫海有些感慨。他的第一个挑战是“吃粮”,是第一天抽到的。那时候,莫海只当要面对的危机在于吃粮结束之后招出来的鬼。但他没想到,原来和自己一起参与游戏的所有人都是鬼。   王老师的脸前一秒还文质彬彬,儒雅温和。下一秒,就变成骇人的厉鬼。   还有原本有些骄纵,但还算可爱的鹿雅,鹿雅爸妈,和蔼的老太太,拿着手机一脸不耐烦的大学生。   他们怎么都能是鬼呢?!   现在想起来,莫海依然心有余悸。   可与夜探八小教学楼的挑战比起来,吃粮游戏好像又不算什么。   莫海再谨慎,手上没道具,只能靠两条腿。上楼过程中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只是偶尔会有些叮铃哐啷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在嬉戏打闹。在“游戏”里待久了,莫海对这些倒是免疫。   他镇定自若地上到顶楼。   明明是午夜,教室里却有朗朗读书声。莫海小心地在教室外挪动,不敢让教室里的鬼老师、鬼学生们看到自己。   八小教学楼的教室分布很有规矩,高年级在上,低年级在下。   走过六年级、五年级的时候,一路安然无事。可莫海的心弦却越绷越紧。   他知道,不可能一直安然无事下去。   果然,到了四年级一班教室外,莫海明明依然小心谨慎,可有一个鬼学生竟然看到他。   现在想想,莫海在群里打字,说:我肯定避过去了,不会真的被看到。但那个小女鬼就是会发现我,可能是触发了必然剧情吧。   小女鬼给老师打报告,说有人在外面偷看,不好好进教室上课。   小女鬼说话的时候,四周寂静下来,走廊里回荡着她稚嫩的、带着明晃晃恶意的嗓音。   莫海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事情大条了。   接下来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跑,要么留在原地。听小女鬼的话,如果留在原地,接下来可能需要“进教室上课”,仿佛很温和。但莫海并不知道,“上课”究竟是做什么。   他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会儿忽然有一道嗓音招呼他:“喂!过来过来!”   一只小手从楼梯拐角那边伸出来。   鬼老师的脚步越来越近。莫海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游戏”里从来不乏这样的赌博。他不知道生路在哪边,怎么选择会触发死路。线索实在太少,可能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凭借运气的选项,也可能是他粗心大意,忽略一切。当然后来莫海仔细回想,才觉得这里可能只是拼图一角。所以理所当然,自己信息不足,只能瞎赌。   后面看,他当时是赌对了。   莫海跑到墙角。   可当时,他骇得几乎要再跑回教室。鬼老师再怎么样,好歹看起来还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可楼梯拐角有一对小孩儿,一男一女,他们怀里各抱了一个头。   莫海简直被吓疯。   但那两个小孩儿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外形有多可怕。他们拉着莫海,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去一点,观察走廊上的情况。还给莫海转述,说:“郑老师在往这边来……怎么办?啊,他走了,太好了。”   两人松一口气,然后拉着莫海,说:“你怎么进来了?不能进来啊,快走吧。”   莫海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是否遇到传说中的正方NPC?可看他们的样子,又实在可怕。   当然,下楼是必须下的。但莫海不敢走两个小孩儿前面,只敢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三楼,两个小鬼要直接拐下二楼。莫海说:“我还不能走。”   小鬼问他为什么。莫海犹豫一下,说:“我得看看每层的厕所。”   两个小鬼听到,举起手上的头。可惜人小、胳膊短,他们想要头与莫海对视,然而做不到。   莫海尽量表现得平静,不能让自己因为眼前画面被惊吓。   男孩说:“你为什么要去看厕所?”   女孩说:“他是那个吧,刘老师说的,那个。”   男孩:“变态?”   “唉,”女孩跺了下脚,“侦探!是侦探!”   “哦……”男孩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女孩则问:“你有查出什么吗?”   回到现在,莫海在群里总结:学校里出过什么事,“郑老师”是反方NPC,“刘老师”是正方?可能吧。以后如果有其他人接到相关挑战,可以参考。哦,我也是听这两个小孩儿说,之前有其他人去过。   他在教学楼里得到的各种信息都很散碎、凌乱。   对于莫海的信息共享精神,魏洪生给予极大赞扬,同时一拍胸脯,热情表示:既然这样,那我也给大家分享一下。莫海说,之后大家可能接到其他地方的任务。但其实,也可能干脆接到重复任务。   林世盛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说。   但魏洪生提了句:以后大家总要见面的。到时候,是合作,还是对立,就看现在的各种选择了。别的不说,要是韩川过来,我肯定能放心和他一起做事。   林世盛这才不情不愿地表示:操场上,有一对鬼夫妻,会追杀玩家。不过玩家如果能找到他们的正确追杀对象,就能转移目标。 第256章 借花献佛   看到这里, 莫海心中一突, 问:什么叫“正确追杀对象”?   林世盛显然不耐烦,回答:字面意思。   莫海看着屏幕上刷上来的一行字, 叹口气。   他并不失望。   只是比起这样态度的林世盛,莫海隐隐觉得, 如果接到夜探八小操场任务的人是魏洪生就好了。   群里又往上刷了几条消息,还是魏洪生在嘀嘀咕咕,又圈了遍周琴和韩川, 问他们昨夜情形如何。始终没有答复。   魏洪生自说自话地做总结:可能还在睡觉?毕竟韩川昨天得做两个挑战。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   季寒川睡眠质量很好, 一觉睡到将近八点。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堪称群魔乱舞。   天已经黑了, 拉着窗帘, 但还能见到两个影子坐在沙发边上,旁边就是茶几, 相对讲话。   角落里盘踞着的黑色怪物一动不动,像是睡着。   季寒川没开灯。他走进盥洗室, 在黑暗里刷牙。虽然没有光线, 但他依然能看出所有东西的轮廓。还有镜子里没有眼睛、一脸血的女孩儿, 以及放满水的鱼缸中飘飘浮浮的“东西”。   他平静地刷完牙, 想了想,踟躇着不知是下楼吃饭,还是点酒店送餐。到这会儿, 他才终于打开床边台灯, 仔细看摆在床头柜上的菜单。   一边看, 一边问:“鹿哥,晚饭有什么推荐吗?”   鹿先生正与妻子在沙发上回想当年的事,闻言想了片刻,说:“这个点了,来碗夜粥吧。”   鹿太太拍丈夫一下,说:“晚黑韩先生好忙……”一碗粥不够。   鹿先生说:“再多份羊肉煲?先生喜欢吃甜品吗?”   季寒川想了想,说:“还可以。”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可以尝尝。   所以最后,季寒川的晚饭是一份猪杂粥,一份碳火羊肉煲,外加双皮奶。   猪杂粥是偏咸口味,调羹在碗里搅动,能见切碎的猪肚、猪肠。去除内脏原有的腥味,只留鲜香。混着稀烂的米粒,粥水绵软浓稠,嗅着味道,就口舌生津。   羊肉煲里用料扎实,汤甘而鲜,萝卜炖得酥烂,羊肉更是入口即化。   季寒川吃到一半,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打了次前台电话,叫一碗米饭。   鹿先生在一边问:“韩先生是哪里人?这边的菜可合口味?”   季寒川正好夹起一块羊肉。筷子陷下去,肉块就被夹烂。听到鹿先生问题,他不急着吃,先把肉块铺在米饭上。   旁边双皮奶装在精致盒子里,带着淡淡奶香。   季寒川回答:“我家在海城。”笑了下,“口味和这边不太一样,不过也有类似的地方。”   鹿先生就说:“海城好啊,我家阿雅说,她日后不想留在广城,要去海城读大学。”   季寒川笑道:“嗯,我大学也在海城读,当时有这边的同学。”   如果忽略掉鹿先生脸上的苍白,还有他半透明的身体,眼下这一幕,就是“游戏”降临之前再寻常不过的交际对话。   季寒川很礼貌。他与鹿先生讲话时,并不看手机。鹿先生听他说起学校,好奇地问季寒川学校状况,还感慨,说女儿毕竟还没到高考的时候,自家没在省外学校分数线上研究很多。但从前有同事家小孩因此和家里产生争执,鹿先生和鹿太太看着,都引以为戒。   季寒川想了想,说:“我爱人学校很好。”是Top3,“我就比较一般。”   鹿先生还想再问什么。可太太又拍他,与丈夫耳语道:“你打扰韩先生吃东西了。”   鹿先生这才回神、点头,说了句抱歉。   季寒川笑道:“没什么。”这才拿起手机。   聊天室这会儿静悄悄的,可白天消息很多。季寒川看完,从莫海等人的对话里提取关键词。到这会儿,他晚饭吃的差不多,只有双皮奶还剩一半。季寒川漫不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挖,挖完就在嘴巴里抿,吃饱喝足,十分满足。   等双皮奶吃完,季寒川才问:“薛姐,你前面不是说,有同学在八小教书吗?”   鹿太太一怔,说:“是。”   季寒川:“八小怎么样啊,算是重点小学吗?”   鹿太太说:“师资还算不错吧。刘倩,就是我那高中同学,她之前和我说过,八小进二中、实中的学生不少。”   季寒川想到莫海提到的、那小男鬼和小女鬼对话里的“刘老师”。“刘”是大姓,不能肯定对方就是鹿太太这同学。可话说回来,这是否太巧了?   他又问:“八小有出过什么恶性事件新闻吗?”一顿,“梁笑那事儿,应该能闹挺大吧?”   鹿太太和丈夫面面相觑。   鹿先生说:“我平时都会看这边的本地新闻栏目,但没听说过梁笑那次事故。”   季寒川顺手在网上查了下。拿“八小”当关键词,在广城新闻网站里搜,也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当初就没见报,还是因为含有拼图解密元素,所以被“游戏”直接一键清除。   他说:“群里,就是我们玩家群,里面有两个人都经历过八小的任务了。可能是个系列挑战吧,我有种预感。”   季寒川把手机放下,手脚麻利地把晚餐产生的垃圾收拾好,魂归垃圾桶。   然后才说:“鹿哥、薛姐,会不会因为我‘搜集’到了你们,所以才能开启这个挑战链?”   鹿先生身体在阴影中,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总不会到最后发现,其实你们所有人之间都有关系?”   鹿太太握住丈夫的手,说:“讲不好啊,不是有个六度空间理论吗?”   季寒川说:“也对。”   他暂且压下这个话题,又说:“刚刚说有预感,其实是觉得,我应该也能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薛姐,到时候你可要帮我走走关系。”   鹿太太脸上带出一点温和笑容,说:“那当然。如果真的能碰到刘倩。”   这会儿是九点多,离今天的任务抽取还有两个小时。   聊天室经过几个小时的沉寂后,又有动静。是张秋、魏洪生几个在问,谁有组队意向。照旧圈了韩川。   季寒川总算在群里冒头:不好意思,白天在睡觉。今晚可能不行。   张、魏两人各自表现出一些遗憾。另外,这会儿韩川终于出现,所以两人也颇感兴趣,问他昨夜情况到底如何。   季寒川回复:周小姐那边的游戏比较简单,没什么复杂步骤,很快就解决了。我大约是一点钟从周小姐家出来。   潜台词是:今天周琴一整天都没出现,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但在季寒川这句话后,潜水一天的周琴就冒头。   她权衡许久。   这个时候,因为再度面临投骰子。所以重压之下,周琴反倒清醒了。她意识到:虽然韩川的态度很讨厌,但似乎仅仅停留在“态度”上。   但说到底,韩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独留自己被鬼惊吓。   但他明明白白说了。那几句话,当时听起来是羞辱,现在仍然让周琴心怀不甘、觉得厌恶。可她走过这么多场游戏,已经能把情绪与理智分隔开,认为:韩川再讨厌,但他在“羞辱”完我之后,还是好好帮忙。   是,的确有已经接受挑战,不能拒绝的因素。但他至少没有在衣柜游戏进行过程中动手脚。   而是一副恨不得离自己八百米的样子。自己换衣服时应该挺磨蹭吧,韩川竟然在厕所里跟着磨蹭。怕不是对女人过敏?   周琴恶意地想。同时又觉得:这种人,总比口蜜腹剑的人好相处。   哪怕做不了自己裙下臣,好歹遇到危险时不至于被捅刀。   除此之外,周琴隐隐有股直觉。   如果自己拿韩川的发现去“借花献佛”,韩川可能……也不会和自己计较?   周琴在群里冒泡:其实昨天除了那个挑战之外,我还遇到了点其他事情。   文字看起来冷静、客观,消除了所有额外情绪。   周琴:我住的房子里也有鬼。   周琴:现在我搬出来了。还是提醒一下大家,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吧?十有八九,是大家的房子里都有东西。   季寒川看到了,果然不以为意。   而几个已经搜集到图鉴的人,则隐隐欣喜,察觉到周琴这个消息后的隐藏含义。   他们多多少少已经探索出,本局游戏里,图鉴就像是一般抽卡游戏里的角色,可以升级。但要升级,就必须喂狗粮。   一般人手上紧巴巴的,原本就只有很少几个图鉴,怎么舍得把已有图鉴喂出去。   而周琴的话,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魏洪生当即放出了图鉴里的几个灵异协会成员,问:“你们看,我这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灵异协会成员四处看看,“没有。”   魏洪生咬咬牙,想到自己之前在楼道里见过的一抹红色,“也可能不在家。走,咱哥几个去外面看看。”   他在群里安静下来,其他人却异常活跃。   张秋:@周琴,需要帮忙吗?   杨林:@周琴,你家的鬼大概是什么样? 第257章 张秋杨林   周琴描述:在镜子里。我照镜子的时候, 它会做出不同的样子。   想到这个画面, 周琴依然觉得心惊肉跳。   张秋和杨林安静下来。两人各自询问,想知道自己已有的图鉴能否应对。   先前, 张秋在第二、第三天抽到的挑战分别是“夜探公共厕所”和“失修的路”。   前者要求在夜间完成,后者现在想来, 倒是没要求时间。但张秋那会儿陷入思维定式,只觉得依然要在天亮前走完失修的路,为此很是遭遇了一番险情。   前一个挑战中, 张秋需要找到指定公共厕所, 然后踩一遍里面所有隔间。不过《深渊游戏》桌游还不算太丧心病狂,张秋只需要进女厕。她心知肚明, 待会儿肯定要出意外。但看着挑战卡上空空如也的进度, 张秋还是一咬牙,开干。   前几个隔间顺利走完之后, 她多了点勇气。可这时候,任务进入第二阶段。不仅要求她在隔间里踩一下, 还要求她整个人都进去, 停留十秒钟。   张秋苦笑, 想:还好没要求锁门啊。   当时已经午夜, 过了凌晨。厕所是进门扫码式,无人值班。这片空间内,只有张秋一人。   但在走进某个隔间时, 她听到了“蹬蹬”的脚步声, 像是踩着高跟鞋, 紧跟其后的还有女人的抱怨声。嗓音黏软,像是喝醉了酒。张秋愣了下,可这一转眼,对方就走进张秋旁边的隔间。   张秋从隔间里退出来,还算平静,走去另一间。   正在心里数秒,忽然听到一声低低咒骂,夹杂着在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一切都很真实。   大约是彻底找不到了,刚才进来的女人咳了声,小心地问:“有人吗?我刚刚听到声音了,可以借一张纸吗?”   张秋抿着嘴,不想理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自己开口,说不准就被缠上。   她开始急切地数秒。   六、五……一。   张秋从当下隔间里出来,再去另一间。   推门的时候,她原本有点紧张,怕自己遇到刚刚讲话的女人。还剩两个隔间就结束了,张秋一开始就花了点小心思,从里往外。接下来的两个,是最靠近外门的地方。   进度条上的血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那个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问:“哎,我听到你声音了!一直开门关门那个!”或许因为张秋迟迟不答,所以对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你没纸也说一声啊,这是做什么?”   听到最后,张秋甚至觉得,对方有点害怕。   这反倒让张秋一愣。   她后知后觉:哦,如果对方真是活人,那听到自己搞出的动静,恐怕会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在女厕所乱来的变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时候,挑战进行当中,真有活人过来?   张秋不信。   她在倒数第二个隔间里停留够十秒,然后心跳加速、走进最后一间。   十、九、八……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那个女声急急问。   她的声音就在张秋身边。   张秋一个激灵,心中想:果然不会是活人。   她冷静地继续数秒。   七、六、五……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这个隔间的门。   张秋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咽了口唾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那个声音更近了,却不像是从旁边任何一个角度传来,更像是……   在她头顶。   张秋眼神一晃,看到自己面前塑料门上映出的影子。   在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头,以及那个头长长的、从旁边那间里伸出来的脖子。   对方似乎发觉张秋已经看到影子,于是声音更近了,问:“你看到我了,对不对?”   张秋心里数:……三、二——   敲门声再度响起。   “笃笃笃”。   那个女人说:“开门啊。”   “你为什么不开门呢?”   “开门啊——!!!!”   女鬼在张秋耳边暴喝。   张秋在紧张局面中,抓住最后一丝冷静。   隔间门是向外推开的——   这里离外界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刚刚没有留意,但现在想来,那个女鬼进来的时候,似乎没听到关门声。   赌一把。   她赌赢了。   与大多数已经搜集图鉴的玩家不同,在自己的第一场挑战中,张秋没有搜集到图鉴。   她的图鉴,来自第二场挑战,“失修的路”。   那条路上,所有的路灯都坏掉了,地面也坑坑洼洼,甚至有井盖被偷掉。   这也就算了。可张秋事先查新闻,知道有不少人都在那条路上出了意外:喝醉酒的小伙儿走过,被人抢劫,还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这算好的。下课抄近路的女高中生路过,直接被人拖入黑暗里,难以想象那天晚上她经历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灵上的伤害。那之后,女生抑郁,休学在家,没有参加当年的高考。更往后,她始终走不出来,因此自杀。   还有不慎掉进井里的小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绊倒、摔断骨头,无人救助之后默默死亡的老人。   他们全部出现在路上,一个一个,经过张秋。   而在黑暗里的东西出来,要拖走高中女生时,张秋冲上去,拼着一身伤,把高中女生救下来。   在小孩儿摔到井下,哭着呼救时,她咬咬牙,下井救人。   她知道这些八成是鬼。   但有了昨夜经历,张秋看着“夜探公共厕所”挑战卡上的0/1,意识到,这些鬼其实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   那要怎么办?   在它们的恐吓中平静、镇定的面对,然后适时展现一下态度。   到现在,看魏洪生提到“一场游戏可能不止有一次”时,张秋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那天早上,自己从那条失修的路上离开时,一身伤,形容可怖,早餐店老板都被吓到,让张秋报警。张秋自己也遗憾,虽然一再节省,可手电筒的可用时间还是快要耗尽。可那以后,挑战卡上显示出:失修的路图鉴搜集3/9。   那之后,张秋很希望自己能再抽一次道具,可惜到现在都没能成功。   高中女生、掉在井里的小男孩,断了骨头的老太太一起跟张秋离开。   她觉得,不止是玩家在“搜集图鉴”,这些鬼,恐怕也在选择合适的主人。   这会儿,看着周琴描述,高中女生说:“恐怕不行。”   张秋眉间微皱,问:“为什么?”   高中女生说:“她说的鬼,在镜子里。”她耸耸肩,“我们只能藏在黑暗中,进不了镜子。”   三个鬼的“技能”不太一样。   小男孩可以下到地底潜藏,老太太能够拆掉自己的四肢,放在某个地方监控。至于高中女生,面对男鬼时,她的战力会加倍。   但正如高中女生所说,他们都进不了镜子。   张秋微微遗憾,转而道:“那你们看看,我住的这地儿,有没有问题。”   这些鬼已经跟了张秋两天,在屋子里里外外都转过。   所以一开始,三个鬼就把目标定在屋外。最终,在小区楼顶天台,找到一个每晚都要跳楼的女鬼。   而杨林那边,情况略有不同。   她的图鉴,来自第二天抽到的挑战“搭电梯”。游戏本身很简单,只需要找一栋有电梯的建筑,把里面的所有按键都按下去,这么搭到顶层,再下楼,同样按下所有按键。   和常博文一样,因为手中有医疗道具,所以杨林颇有底气。   她谨慎地看着进电梯的每一个人。下班回来的女白领,孩子生病匆匆下楼买药的男人,和男友吵架大晚上从租住房屋里跑出来的女孩儿。每一个都很生动、很像“活着”。   这里面或许的确有活人。但杨林发觉女白领的包里一截沾着血的丝巾,男人虎口上干涸的血块,还有女孩儿行李箱边缘漏出的血迹……   可能比起“鬼”,她遇到的更像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变态杀人狂。   杨林:“……”   大约是因为挑战的关系,电梯运行速度比一般情况慢了不少。   这群变态杀人狂开始聊天。杨林默默站在电梯角落里,面朝边角,在口袋里摸到一把小刀。   原本是有备无患。现在看,的确有用。   她在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伤口不重。再用止血喷雾一喷,手心的伤口就消失了。   但杨林口袋上渗出些血色。   电梯里,其他人的视线落在杨林口袋上,多少露出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杨林回以微笑。   她还是有点心疼道具。止血喷雾一共能用十次,原本应该在更危急的情况下使用的,可现在……   好在事实证明,杨林赌对了。   她被一群变态杀人狂当做“自己人”。甚至把失恋女孩儿和那个号称给小孩儿买药的男人带了出来。   这两个人,其实一个是黑寡妇,一个是开膛手。   两人,哦不,两鬼惺惺相惜。杨林觉得,他们恐怕是把彼此当做下一个猎物。   这让杨林有些牙酸。   都死了,就好好打工吧,别这么造作啊。   这会儿,开膛手给出和张秋那边高中女生一样的答案。   黑寡妇则露出点遗憾,对杨林说:“小林,如果你当时把唐先生也带出来,他应该可以做到。”   杨林有点意外:“唐先生?”   开膛手笑道:“他没上电梯。他一直在电梯里。”   杨林:“……”   她想到什么。   话说回来,自己面对电梯光滑镜壁割手的时候,的确隐隐约约觉得,电梯壁里的人影好像比外面要多。   但当时杨林有意识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有些时候,只要玩家不发现鬼,鬼就不会跳出来吓人。   这会儿,杨林干巴巴道:“哦,那真遗憾啊。” 第258章 衣柜鬼   虽然没法应对周琴那边的加餐, 但当下, 杨林得到灵感,和张秋一样, 先把自己家这边的鬼揪了出来。   那是个每天半夜都会四处敲门的小鬼头。前几天没动静,是因为还没敲到杨林家。现代社会邻里关系单薄, 杨林并不知道,自家楼下已经有几户人家接连出事,有人猝死。   抓到小鬼之后, 黑寡妇和开膛手还是客客气气, 都让对方先吃。   杨林吐槽:“虚伪!”   然后眼珠一转,说:“你们这样子, 倒是挺像一家三口。”   黑寡妇和开膛手迅速要和对方划清关系。   杨林好笑。   有了这事儿当插曲, 不久后,杨林等到了今晚投骰子的时间。   这时候, 季寒川已经不在酒店。   他回到自己原先住处。因出来时没拿钥匙,这会儿也就没进门, 就在楼梯间里坐着玩手机。   期间想到什么, 抬头, 看向角落里黑黢黢的一团, 问:“你叫什么名字?”   衣柜鬼被冷落很久,心中负面情绪滋生。这会儿骤然被问到,受宠若惊, 回答:“啊?我叫王武。”   名字很简单, 人生也很简单。   农村出身, 读了三年初中之后中考考了三百来分,上不了高中,于是去读中专。   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于是在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养出一身肥肉。每天泡在网上,哀叹自己找不到女朋友。   父母年迈,对这个儿子骂也骂过,打也……打不过。   光是王武的体重,就能直接把他爸妈压死。   老父亲每天哀叹,觉得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   一把年纪,仍然要出去打工赚钱。   而王武就在网络上放纵,麻痹神经。   因为现实生活里接触不到异性,所以他很喜欢上直播网站。但家里穷,王武心里好歹有点数,知道自己没钱打赏。所以他专门找一些小主播,多刷刷弹幕,偶尔投一二十块钱,就能得到一声甜甜的感谢。   王武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终于有一天,他觍着脸,向一个小主播提出见面。   对方没有明确拒绝。   虽然王武每个月只投一百来块钱,但对于小主播来说,也算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嗯,当然不是榜一大哥,但堪堪守住了前十关卡。   但小主播也觉得王武吝啬,一百块就买见面?哪有那么便宜啊。   所以她含蓄表示,现在进度太快了一点,自己还是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王武惊喜万状,自己竟然能谈恋爱。   为了这个“女友”,他一再问父母要钱。可他爸妈都那个年纪,能找到什么工作?无非是清洁工、保安。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满打满算,是三千块出头。为了赚这笔钱,他们得离家,在大城市里租个地方住。   老人家节省成习惯,租房加吃喝,每天清水挂面加酱油,一个月能花八百块。剩下的钱,全部给儿子。   儿子说,他是在网上赚钱。这话,王武的爸妈信不信,王武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拿着钱,给“女友”买礼物时,“女友”高兴,他也能跟着高兴。   他大方,小主播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些。但在直播时,得到最多甜话的照旧是榜一大哥。   作为“男友”,王武十分不忿。但小主播发觉这男人真的十分好哄,于是也花心思笼络。   王武花钱如流水。   在父母看来,王武手上好歹能有几万块。   可事实上,王武每天吃泡面,只对“女友”大方。   他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提见面。真要见的话,除了路费,开房不得花钱?逛吃逛吃更要花钱。最少也得五六千。   王武也知道,父母那边恐怕压榨不出来。所以他暂时把这事儿压下。   这期间,他妈过马路的时候脚下一崴,头直接磕到马路牙子上,血呼啦呼啦流。   当时不是上班时间,不算工伤。   好心人叫了120,把老太太拉去急诊。他爸匆匆赶过去,要付费,老人没钱,就打电话给儿子。   可王武也没钱。   他也没那么畜生,毕竟是亲妈。于是翻一圈朋友圈,发觉自己人缘惨淡。除了小主播外,最近一个联系的人还是半年前。   所以他觍着脸,问“女友”,说自家老妈出事儿,需要钱付医药费,“女友”能不能借钱给他。   那小主播都懵了,不知道这算哪一出。   但她转念一想,觉得王武之前给自己送了很多东西,加起来也有两万多。这恐怕是想“考验”一下自己。   于是小主播痛快地转了一万块,得自己投资再生钱。   王武抱着钱,去医院缴费。老太太命被保住,可成了瘫子,躺在床上,每天都是一笔医药费。   王武和父亲商量一下,干脆把老妈接回家。他爸照旧出去赚钱,王武在家里照顾。   可他这一“照顾”,王武他爸回家的时候,却见老伴一身褥疮,床上都是屎尿,骨瘦如柴。而这时候,王武在他房间里,和“女友”聊天。   小主播其实对他已经很不满意。自己“投资”完,可回报呢?   王武没钱。   他妈能出院,那是小主播的前,加上医保,加上他爸厚着脸皮去问亲戚朋友借,这才结清账。   所以接下来,他爸的每一个工作,都是在还账。   王武羞于启齿。   小主播的态度就冷漠多了。她很后悔,觉得自己当初是猪油迷了心,为什么要给他一万啊。   她冷淡,但还没拉黑王武。王武知道,自己恐怕要再送礼物,“女友”才能回心转意。   她朋友圈里清清楚楚,想要圣罗兰的新夜霜,TF的口红套装。   也就这时候,他爸怒气汹汹地过来。   他问王武:“你妈那样,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王武不耐烦,问:“爸,外人的钱可以等等再还,你先把工资给我,我——”   他爸一巴掌扇了上来。   王武起先愣住,后面怒气上来,和他爸扭打成一团。   等他再回神,他爸已经死了。   而王武跟自己父亲的尸体呆了一晚上后,回神,去看他妈。   他妈竟然趴在地上。原来是之前听到外面动静,老太太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可她浑身动不了,也就脑袋能晃。晃着晃着,就成这样。   王武爸妈俱亡。他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于是拿最后一点钱,去找小主播。   小主播的住处是王武从“女友”朋友圈猜出来的。自拍的时候,小主播不留神照到外面,王武看到一个商场标牌,然后从网络地图中推断出了具体小区单元。   他蹲在单元外。   因为穷,王武是买火车站票过来的。他像是一坨肉山,又脏兮兮,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乞丐。他看着小主播回家,却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巧笑嫣然。王武当即就疯了。   他原本想要和“女友”告别,然后自首。那会儿,却有一股念头冒上来:杀了亲爸,原本就是杀人犯,那不如再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第二天,奸夫淫妇出门的时候,王武摸进他们家,躲在衣柜里。   备用钥匙在信箱夹层中,小主播和他说过。   他等啊等,却没想到,那天奸夫淫妇也没拿钥匙。所以他们发现,备用钥匙不见了。   两人报了警,警察找到衣柜里的王武。   抓捕过程中,王武反抗,被击毙。   他倒在衣柜里。死前,还看到自己的“女友”靠在“奸夫”怀里,被吓到花容失色,呜呜的哭。   和梁笑一样,王武的这些心情,多多少少,通过挑战卡传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无语。   他没太多感想,淡淡“哦”了声,低头继续打游戏。   王武略觉失望,继续灰溜溜待在角落中。   消磨到十一点,终于开始下一次投骰子。   季寒川打起一点精神,看骰子咕噜噜转动。   最终停留在四个点。   手机屏幕上的像素小人往前挪动,停留在二十四。   挑战箱飞到屏幕中间,打开后,里面冒出一团黑雾。   不止季寒川,他周围的其他鬼也稍微靠近一点,看向黑雾里掉落出的挑战卡。   季寒川手指捏上去,拇指在薄薄卡片上轻轻滑动。手机光落下来,照亮上面的七个字。   季寒川笑了下,“哟,猜对了。”   他站起身,舒活舒活筋骨,说:“行,先搭电梯下楼,看会不会遇到之前那个小兄弟。”   鬼跟随他,涌出楼梯间。   而在季寒川指尖转动的挑战卡上,是七个白色的、像是黑板粉笔板书一样的字,看起来工工整整。   “夜探八小宿舍楼”。 第259章 新邻居   虽然之前已经在聊天室内看莫海提起八小布局, 但看到“宿舍楼”三个字,季寒川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问鹿太太:“小学还能寄宿啊?”   季寒川印象里, 小学放学, 就是自己和林雷等人一起在弄堂乱跑的时候。那会儿东西还便宜, 他们能拿出三毛钱,买一份搅糖, 看黏糊糊的糖浆在两个小棍子的翻动下变得发白。   弄堂深深,石板上长着青苔,一群小孩在里面追逐打闹捉迷藏。有人说他是没妈的野孩子,季寒川气上来,就要打回去。他从小就会打架,因为这个,“乖孩子”的家长一边觉得季寒川可怜,一边又觉得他是“坏孩子”,整天和一群一样没爸没妈的小混蛋在一起, 所以禁止自家小孩近墨者黑。   季寒川不在意这些。他原本就不喜欢玩那些无聊的游戏,觉得打弹子太幼稚, 更喜欢和稍微年长一些的林雷他们去摘葡萄。   他们有一群人, 不止林雷,大家都是好兄弟。但在慢慢长大、初中毕业后,不少人走向社会, 很多去广城这边的工厂打工。到季寒川读高三时, 就只有林雷还留在上海。   更往后一点, 邵佑对季寒川的朋友很大方。有他的面子,林雷总算找到安稳的工作。又勤劳踏实,所以攒了点本钱,可以开一家小店。季寒川读大学时,林雷结婚了,还请季寒川和邵佑一起去吃喜宴。   他没指望邵佑会去。但看邵佑真的出现时,还是有点惊喜,几乎语无伦次。   婚宴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原来首富邵先生的儿子也曾与自己坐在同一个厅里。   林雷还是观念传统,季寒川觉得他和邵先生没准有共同话题。他一再说,等自己有了儿子,就认季寒川做干爹。   潜台词无疑是,以后啊,这个小干儿子一样负责给季寒川养老。   季寒川笑了笑,说可惜自己不会有小孩,没办法让林雷也当干爹。   林雷那天很高兴,喝了很多酒,笑哈哈地和季寒川说没关系。他们那一群朋友,大家都来了昔日林雷哥哥的婚宴,已经好几个预定了林雷的干亲身份。   很多人其实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小川要额外带一个人过来。   季寒川只是笑,不解释。   该懂的人自然能懂。同性恋在那会儿还是个很晦涩的话题,季寒川读大学时,接触到很多开明想法。但他知道,在社会、“大众”眼中,自己和邵佑的关系还是见不得光。   再说小时候。弄堂里有一株野葡萄藤,也说不上是谁家种的,可能只是某家小孩随随便便把吃过的葡萄籽吐在地上。在那藤还只是个小苗苗的时候,读小学的季寒川蹲在旁边,揪一把苗苗,很快觉得无趣了,就跑去其他地方。   他从小就比同龄小孩高挑。虽然家里不太管饭,但学校吃得不错,一群小伙伴家里爷爷奶奶也很爱招待季寒川。   只是个子抽条,身上就干巴巴没多少肉。衣服穿着,都显得空空荡荡。一跑起来,更是灌了风。   后来再看,小苗苗在墙上铺成一片。有大人过来,顺手搭了架子。   弄堂里的小孩都可以去摘。但他们成群结队,要捍卫属于“乖孩子”的领土。季寒川就提前去摘,可摘下来,葡萄仍然很酸,吃的时候肩膀都会缩起来。   学校的日子很漫长,小孩子嘴长,把季寒川的家境传得到处都是。季寒川不喜欢和他们玩。   老师觉得季寒川是好看的小孩,加上小学时成绩还未分层,季寒川的卷面分数优秀,所以对他有偏爱。   这一偏爱,更让季寒川被孤立。   来自小孩的恶意纯粹又无聊。季寒川更喜欢上课,而非课间。   等放学,他也更喜欢在弄堂打转,偷偷擦掉女孩子们画在地上的房子,搞点无伤大雅的小破坏,而非回家。   到现在,“游戏”降临之后很多年,鹿太太说:“是啊,八小有一半孩子寄宿吧。不过刘倩之前也和我说,感觉寄宿的小孩很明显更容易偏执、孤僻。”一顿,“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这种孩子更容易给她留印象,又刚好都是寄宿的。”   季寒川认认真真,“年龄太小的话,其实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鹿太太:“有的家庭里,环境还不如学校呢。”   季寒川叹口气。   他根据过往经验,大致猜测,自己去了宿舍楼会遇见什么场景。   校园霸凌、欺辱同学……梁笑小朋友不明不白地被淹死,现在她被季寒川搜集,而紧接着,季寒川就拿到八小相关挑战。他觉得这是一种必然。   同时,季寒川也忍不住想:万一我没搜集到梁笑呢?   玩家们在这一局的路子,好像在一开始就被限定了。越早搜集图鉴,就越能良性循环。   抽到血腥玛丽挑战时,如果没有同为鬼怪的鹿先生、鹿太太帮忙威胁,季寒川或许依然能全身而退,但搜集到血腥玛丽就不用想了。   而没有血腥玛丽的话,后面玩浴缸游戏,总比现实情况麻烦。   他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下的案件。   鲜红的数字跳动、跳动,来到季寒川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口。   血腥玛丽率先窜了进去,待在电梯壁里。   电梯壁不算真正镜子,血腥玛丽身在其中,面容模糊又扭曲。   季寒川走进去,按下“1”,随口道:“你可别上来就把外面的东西吓跑了。”   玛丽道:“老板,你这么说太刻薄了,不能这么和淑女讲话。”   季寒川匪夷所思:“……淑女?”   玛丽露出一个端庄微笑。   笑到一半,不太稳定的眼睛滚下来,一路从电梯壁滚到季寒川脚下。   季寒川:“……”忍住,别笑。   电梯顺利地下落,抵达一楼。   季寒川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不过十一点过五分,他说:“多试几次吧,等到一点钟,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一边说,一边按下顶楼键。   想了想,又道:“对了,如果待会儿有人,我是说活人,大晚上回家也挺不容易,你们安分点,别吓到人家。”   一群鬼员工心有戚戚。   季寒川声音抬高一点:“听到了?”   鹿先生鹿太太站在他背后,说:“知道。”   这里没有水,所以梁笑依然在挑战卡中。   电梯灯光很亮,王武只能栖息在季寒川的影子里,勉勉强强回答:“知道。”   血腥玛丽在电梯壁中如鱼得水,还对季寒川嚷嚷:“老板,把我眼睛还给我呀!”   季寒川瞥了她一眼,低头,捡起地面上的那颗眼珠。   血腥玛丽空洞洞、血糊糊的眼眶仿佛因为这个动作稍微弯起一点,想露出一个笑。   可季寒川随手就把她的眼睛揣进口袋里,说:“别闹腾,出去再给你。”   玛丽:“……”   玛丽咬牙。   她心情变化,于是电梯壁上流出一点血浆,灯光晃动。   季寒川叹口气,说:“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么看,玛丽十几岁,自己快奔三。准确地说,加上在“游戏”里过的这几年,季寒川的确已经三十多岁。只是他的身体状态一直停留在二十八岁,进入“游戏”那一刻。   换言之,如果有人刚好在进入“游戏”之前受了伤,断了腿,闪了腰,崴了脚……   惨不忍睹。   正讲话间,到了顶层,无事发生。   季寒川再度往下。   他先前的担忧果然很有道理。这回,就有一个显然喝了酒的男人走进来。他胳膊上挂了件西装外套,身上则穿着短袖衬衣。看外套上带着的胸章,似乎是某个保险公司业务员。   这会儿刚刚和客户吃晚饭,从酒桌下来。   季寒川礼貌地往旁边避让一下。   那业务员反倒一愣,问:“一楼了。”你不下去啊?   季寒川说:“突然想到忘带车钥匙了。”   业务员“哦”了声,想:很正常。   他揉着眉心,看电梯里那个眼生的好看男人按下顶层键。业务员一愣:“你也住顶楼?怎么没见……”   季寒川说:“是最近才租的房子。”   业务员就不再说什么。   干他们这行,平时总要和人打交道,能说会道,那是最起码的。   他这会儿已经在琢磨,看季寒川这个年纪,有什么合适他的产品。视线一转,落在季寒川插在口袋里的手上。   季寒川穿了宽松的七分裤,口袋鼓鼓囊囊,旁边仿佛还有暗色一点。   业务员眨了眨眼睛,视线一晃,隐约觉得,季寒川背后的电梯壁上,浮现出一双眼睛。   准确地说,只有一只眼睛在,另一个眼眶完全是个血窟窿。   业务员皱眉。毕竟醉酒,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不是很有自信,于是抬眼,揉了揉自己眼眶。   然后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像是少女似的笑声。   小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别揉啦。再揉,你的眼睛就掉地上了。”   业务员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嗡”一下。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地面。   哪里有一颗眼珠子,静静躺在地上。   业务员被骇到,一下子酒醒,磕磕巴巴说:“这这这!”   季寒川低头,看着地上的眼珠。   他面不改色,说:“哦,是我的解压小玩具。就是那种可以捏着玩儿的。”   那个俊美的男人蹲下来,把“解压小玩具”捏在手上。   随着他的动作,男人背后的少女露出来。她有一头长长的、阳光似的金发,典型的欧洲人长相,眼窝很深,鼻梁很高。眼睛空洞洞的,刚刚还只有一个血窟窿,这会儿成了两个。   而那个男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背后出现这东西。   他把那只眼睛捡起来之后,捏在手上端详了下,问业务员:“你要不要也捏捏?”   也就在这时候,电梯抵达顶楼。   业务员睁大了眼睛。电梯门一点点打开,他几乎是爬了出去。从楼道里看电梯,里面那个男人隽逸优雅,仿若都市传说中的吸血鬼。他背后是金发的、被挖了眼睛的少女,是一对若隐若现的中年男女,影子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站起来。   电梯内一片血红光亮。   电梯门再度合拢。   而业务员问不出口:你不是要拿钥匙吗?怎么——   他想起来了。   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和所有邻居都打了一次照面。也是巧合,一边是送小孩上学的年轻夫妻,一边是租出去当办公室,员工早早赶来上班。最后一边,则是和自己一样的出门打工者。   哪有什么新邻居? 第260章 演练   电梯再度往下。   季寒川手心里两颗眼珠, 捏上去很凉、有些弹,真的很像是他先前随意说的“解压小玩具”。   他侧头, 看向电梯壁中的血腥玛丽。   玛丽心虚, 扭过脸, 不给季寒川看自己血洞洞的眼睛。   季寒川抬手过去, 把眼睛递还给她。   他说:“给你吧,别闹了。”   玛丽不好意思。   鹿太太见状, 上来圆场。她把季寒川手上两颗眼睛拿过去,再按上玛丽的眼睛。如果忽略掉这些动作里的本质,似乎还有点温馨。   季寒川说:“刚刚那个人,也挺可怜的。”   电梯里其他几个鬼不置可否。   但出于“劝架”考虑,鹿太太还是叫了声:“玛丽。”   血腥玛丽吐了吐舌头。眼睛回来之后,她脸上的血也消失,电梯里重新干干净净,只留原本的白色光晕。她说:“下次不会了。”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回身看向电梯外。   看季寒川不再关注, 血腥玛丽和鹿太太嘀嘀咕咕:“我看他刚刚也挺配合的啊。”   如果说自己在那男人被吓到屁滚尿流的路上出了五分利,其他同事一分, 那季寒川好歹独占四分吧?   鹿太太轻轻咳了声, 说:“别说。”   血腥玛丽耸耸肩,身体在电梯壁中淡下。   而在这时候,电梯停住。   门渐渐打开, 季寒川抬眼, 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数字。   这里是四楼。   楼道寂静, 一片漆黑。   可这时候,电梯上却发出了超重的声音。   门无法合拢。   一时僵持,季寒川挑了下眉毛,说:“王武,你回卡里。”   王武灰溜溜从季寒川影子里消失。   在他消失后,电梯仿佛轻便很多,门渐渐闭合。   可在这过程中,又像是被什么人刻意挡住,再度打开。   季寒川叹一口气。   随着他叹气,电梯里的灯开始闪烁,旁边的电梯壁上隐隐出现裂纹。   数双无形的眼睛注视季寒川。   终于,电梯里的灯熄灭,成为与楼道中一样的黢黑。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淅淅索索,静默觊觎。   季寒川喃喃说:“原来加餐还能送上门啊。”   他觉得,宁宁小朋友一定对此十分羡慕。   接下来,季寒川百无聊赖,干脆拿出手机,点开聊天群。   而在屏幕光亮照出来的时候,黑暗里的东西像是受到刺激,争先恐后朝季寒川冲来。   季寒川:“……”这一个个的,有碍观瞻。   他有点郁闷。刚刚屏幕最上面跳出一条短信提示,说又到交房贷的时间。   之前季寒川换了新手机号。但信息社会,各种支付,还是走从前用的APP。因为这个,就在原先的支付APP上绑定了新号码。   钱倒不是问题。现在四楼的小伙伴也不算威胁。   要不要搬回来?   可如果现在搬回来,自己之前会不会太浪费?   季寒川考虑片刻。   他见电梯里诸鬼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干脆自己走出电梯。   出去之后,他把王武重新放出来。然后安慰“浴缸游戏”卡里的小朋友,说:“下次你排第一个”。   梁笑待在卡里,有点害羞,轻轻点头。   季寒川心想:虽然性格应该合不来,但有时候梁笑真的有点像宁宁。   他想到女儿,这会儿就拐到楼道中,在楼梯上坐下,叫:“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爸爸面前。   在知道怎么分身,同时操控无数个自己,穿梭在不同世界之后,宁宁小朋友仿若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十分悠闲自在。   这会儿,她一样坐在楼梯上,和爸爸肩并肩,作为两个爸爸之间的传话筒,听邵佑与季寒川讨论“铺张浪费”与“节俭美德”。   季寒川反思:“早知道这么容易,之前就不砸手机了。”   邵佑说:“就当换新的。”之前“游戏”还没降临,两人不至于追求最新型号,但也一年左右换一次,很正常。   季寒川:“但我觉得酒店住着很舒服啊,还不用打扫。”   邵佑说:“那就继续住。”   季寒川:“不过这边也不错,楼下饭馆比较多。鹿哥之前推荐了几种小吃,酒店做的都不算好。听他说,一般反倒是这种小店比较正宗。”   邵佑说:“啊,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这会儿讲话,是宁宁的声音,可语调属于邵佑。   季寒川听着,觉得仿佛男友还在自己身边。   他也不是真那么在乎住那里,很大程度上,只是想随意地和邵佑聊天。不拘话题,信口闲谈。   邵佑说:“要不要换个房子?”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那我得先找个地下赌场。嗯,到时候宁宁给我帮忙。”看一下其他人的牌。   邵佑说:“可能找不到。”   季寒川摸摸下巴,严肃:“那买个彩票?会不会太兴师动众啊。”   邵佑想了想,说:“可能有别的办法。”   邵家有涉足房地产生意。季寒川这几天四处做任务,多晃荡在老城区。可新城区那边,他偶有路过的某小区,就是邵家产业。   算年份,这个时候,邵佑已经全盘接手家族业务。可惜他的身份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没有出现,否则邵佑完全可以直接送季寒川一栋楼。   不过哪怕他不在,这里面,也有回旋余地。   在邵佑考虑这些时,季寒川手肘放在腿面,撑着下巴,侧头看他。   他手长腿长,但这么坐着,并不显得拘束,自有一种悠闲气质。   季寒川笑眯眯说:“你在‘想办法’啊?”   邵佑说:“可以给你开张支票,能过关。”   季寒川“唔”了声,说:“我更希望你能把自己送过来。”   邵佑微微拧眉。   他歉然,说:“暂时还做不到。”   季寒川一怔,“以后能做到?”   邵佑模棱两可:“可能吧。”   他没有给确切答复。即便如此,季寒川已经心情愉快,说:“好,我等着你啊。”   哪怕他知道,这个等待,其实没有期限。   季寒川转而说:“不过这会儿不用那么麻烦。我想好了,原本也不用纠结那么多。”说到底,只要不涉及“买房”这样的大开支,季寒川就一直有钱、一直不会缺钱。房贷还上就还上,至于住不住,心情好就住呗。   他在黑暗里看女儿、看男友,眉梢眼角都漾着笑意。   这样宁和气氛里,旁边游出一条黑色影子,“先生,那个,我们好了。”   季寒川轻轻“唔”了声。旁边,宁宁伸出小手推了推他,说:“去吧。”   季寒川说:“你这么体贴,搞得好像我有点渣。”   邵佑失笑,说:“那就先记账,以后还我。”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从楼梯间走出来,见电梯已经恢复原本的明亮。看起来光洁干净,完全想象不到这边刚刚发生过什么。   到了电梯里,王武再度藏匿于季寒川的影子。他心里惊涛骇浪:韩先生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王武心里有无数猜测。   可他不敢说、不敢问,整个人就是一块在黑暗里渐渐腐烂的蘑菇。   鹿家夫妻能和韩先生平等相交,玛丽甚至会使点小性子。至于梁笑,比自己还丑,可年纪小,先生也愿意包容。   王武再度陷入自己从前的颓丧。   这会儿比季寒川原本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只有十二点出头。   从楼内走出时,他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眼楼上某扇窗户。   然后微微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方才那业务员眼中。   业务员心里惊涛骇浪:他看到我了——   季寒川想了想,干脆亲身COS故事里的杀人狂。他有意抬起手,从下往上,一一数去。   数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傻。   他明明知道,那个业务员住顶层。   季寒川镇定自若,直接把手指挪到最上面,然后做了个打枪的姿势,嘴巴里配音:“biu~”   他看起来温柔又和善。如果不是之前电梯里的画面,业务员几乎会以为,这是某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正在与自己开玩笑。   可在当下,此情此景,让他深受刺激。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不定,看着季寒川。   月光下,那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随着他越来越远,男人身侧仿佛出现了另外几个影子。可他旁边明明没有人!   这也就算了,他的“影子”里,也好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窜动。   季寒川忽然叫了声:“王武。”   王武受宠若惊:“嗯?”   季寒川纳闷:“我看这边影子很多啊,你没必要一直藏在我这儿吧?”让他想到海城一中之前的陈老师,嗯,有种古怪的“哎呀这‘游戏’太不上进了吧怎么把同一个元素重复用来用去”的恨铁不成钢感。   王武可想不到,季寒川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   他只当韩先生一样厌恶自己。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和自己没有眼光的父母,不知赏识的老师们一样。   他挪出季寒川的影子。   这一幕落在楼上业务员眼中,就是那男人的影子竟然一分为二,其中分出的那部分潜入树丛。   业务员顿时疑神疑鬼,看向自己周遭的家具摆设,还有下面的影子。   他猛然站起来,疯了一样打开家里所有灯。然后站在客厅中间最明亮处,疑神疑鬼,看着周边,生怕哪里忽然窜出一条能跑的影子。   挑战卡中,血腥玛丽给梁笑吐槽:“我就说吧,他明明也很喜欢吓人啊。嘁,装模作样。” 第261章 宿舍楼   季寒川打车, 来到八小。   夜幕下,八小校园一片黢黑, 宛若静立在阴影中的庞大怪兽。   季寒川翻墙进去, 花了点功夫辨认:“这边好像是教学楼……”一路溜达溜达, 到某一栋建筑前时, 挑战卡有了反应,上面的一个白点悄然变红。   季寒川笑了下:“哦,就是这里。”   他抬头, 看眼前建筑。   八小的住宿条件说不上好坏。满打满算, 是六七百名学生住宿。和教学楼一样, 宿舍楼也有七层。只有一栋楼, 但分作左右两边。左边是男寝, 右边是女寝。   挑战卡十分丧心病狂,要求季寒川把两边都转一边。   季寒川有点为难, 敲出034,义正辞严和小机器人说, 自己毕竟是成年男性, 去看小姑娘的住处,是不是不太好啊?   屏幕上, 小机器人歪了歪脑袋,头顶小电脑上的字幕显示又成了@_@。   季寒川欣然:“看来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没有。】   小机器人抬起像素手, 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   这么拍过两下之后, 字幕成@_@变成正常状态中的034。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叹气, “没了。”   看来这群游戏生物一点都不懂得保护小朋友隐私。   季寒川翻出挑战卡。   大约考虑到玩家只有一晚上时间, 所以挑战卡做出了大度退让。   上面显示,两边宿舍楼一共八十四间宿舍,男女楼都是每层七间,另加一个厕所、一个盥洗室。而季寒川只用从中挑选一半进入。   当然,如果季寒川想多挑点,也多多益善。   季寒川看着进度条上的要求,微微沉吟。   他不信“游戏”会对玩家网开一面。看似轻松的要求之后,必然会隐藏陷阱。   但乍看上去,少去几间宿舍,仿佛是在减少玩家遇怪遇鬼的概率。   ——同时,有鬼的地方,说明有线索啊。当下情况,几乎摆明告诉玩家,八小会是一个系列挑战。这点季寒川已经知道。   所以如果想要获取与正常事件有关的情报,那玩家反倒要期待自己遇鬼。   想到这里,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他翻出另一张挑战卡,问梁笑:“你住校吗?”   梁笑回答:“不住呀。”   季寒川说:“这样啊,那你们班其他同学住哪里,你知道吗?”   梁笑想了想,说:“我们是四年级一班,所以应该在四层。”   八小的布置很有特点。   季寒川记得,之前莫海有在群里提过,教学楼那边也是一个年级一层。另外,他被小女鬼揭发的地方,正是四年级一班。   所有已知信息串联。   梁笑说:“我们班一共住了两个半宿舍。所以应该前两个宿舍是我们班……诶,不对。”   小朋友想到什么,“还有男生。所以应该是两边的401是我们班,然后402也有几个我们班的人住。”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梁笑“唔”了声。   她的影子待在“浴缸游戏”上做出的花体浴缸内,旁边还有一只小鸭子。   水面浮动,小鸭子在上面晃悠,下方是浓密“水草”,以及“水草”中偶尔显露的一点被泡发、泡胀了的惨淡白色。   季寒川又问鹿太太:“薛姐,你之前说的刘倩,她是教那个年级?”   鹿太太告诉她:“二年级。”一顿,又补充,“其实……”   季寒川:“嗯?”   鹿太太犹豫,“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刘倩和我提过,她要教两个班的数学课。”   算是一个很轻松的职位了。但也有需要头疼的地方:给小朋友上课,讲究趣味性。虽然能进八小的孩子基本都算乖巧,但每个年级里也总会出一两个刺儿头。虽然刘倩不是班主任,不用管束太多。但二年级的那个刺儿头,还是让她有点头疼。   相比之下,那些乖巧的小朋友就像是小天使。之前家长开放日,还有小朋友特地跑去找刘倩合影。   当时刘倩把合影给鹿太太看,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都是甜甜外貌。刘倩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小朋友。虽然二年级生,大部分数学卷子都能一百分。但这两个孩子尤其聪明,能举一反三,可以想见,哪怕到了高年级,都会有好成绩。   鹿太太说:“之前你们的聊天群里,那个玩家不是说,他遇到两个小孩吗?那两个小孩还提到‘刘老师’。”   季寒川说:“那更有可能是她了。”   虽然不想遗失线索,但季寒川还是打算拣重点的来。   所以在问清当时约梁笑去特训的也是女生之后,季寒川就走右边入口。   他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原来虽然鬼学生正在教学楼中朗朗读书,可楼管还在。   一共六个楼管,都不是活人。   而且数了人数之后,季寒川觉得,她们待会儿还会巡楼。   季寒川叹口气。   真麻烦。   他脚下踩着凉鞋,走路时与地面接触,总要发出一点声响。季寒川考虑光脚,但试着在角落处踩一下,发觉这轻轻一脚,地上竟然就留出了明显足印。   这好像是让玩家选择,是一路发出声音,但只要停下来,鬼就不知道你在哪里。还是一路静悄悄,偏偏你走过的路线,鬼全都知道。   季寒川试验片刻,发觉这是个必选题。   他选择前者。   声音不可避免,但至少能人为放轻些。季寒川怪上四楼,按照梁笑说的那样,推门进入401。   身体进入的瞬间,他听到了很清晰的脚步声,是鬼宿管从楼下转上来。   但这似乎只是例行巡查。看动静,她们,或者它们,还没发现季寒川留在偏僻一角上的脚印。   季寒川轻轻阖上门。   他问梁笑:“你们宿管查寝的时候,会不会进来看?”   梁笑想了想,回答:“会吧?好像还会翻行李。”   季寒川:“……”   梁笑举例:“因为学校不让带手机啊,连儿童手表都不能带。”在八中读书的小孩来自广城各区,其中的确有些人家路远,所以放小孩在学校吃住,只在周末接回去。但也有些家庭,是觉得在家里时,小孩一直要玩手机、打游戏,所以就把孩子放在一个能够管束的集体生活环境里。   梁笑:“不过还是有人带,会藏在各种地方。”小学生的创造力惊人,“比如把鞋底拉开,或者藏在卫生巾里……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梁笑大窘,缩在挑战卡中不愿出声。   屋里安静,所以外面的脚步声也很清晰。   季寒川视线在所有家具摆设中巡视。八张床,床下放着箱子,还有一个铁柜,上面分了八格。   有空调,电风扇。   屋子中间摆了两个长条桌,旁边各有四张板凳,看来是住宿生平时写作业的地方。   不算亏待小孩,但看起来实在简陋。   窗户是封死的,只能侧面推拉,同时外面有铁栅栏。   季寒川客观地觉得:这么多年以后的小学宿舍,倒是和一中老校区一样。   他当下面临一个严峻问题。   如果待会儿,宿管过来检查了,自己是不是得藏一下?   可房间空旷,一览无余,并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   鬼宿管已经走在三层与四层之间。   季寒川估量一下自己的身高、体重,觉得如果试图藏在空调上面,那一定会把空调压塌。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游戏的尿性,应该不至于来这么快吧?   季寒川干脆不动了,甚至走到桌边,仔细看上面摆着的纸笔。   外面的声音更近。   401是最接近楼梯的宿舍。   声音几乎踩在季寒川耳边。   而后,又远去了。   鬼宿管上到五层。   季寒川伸手,翻开一个花哨笔记本。 第262章 朱真真   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名字, 叫“朱真真”。   打开看后,里面的字体娟秀整洁。虽然还有些小学生特有的笔体, 但季寒川看到, 就觉得, 这应该是个好学生。   这是一个日记本。   上面一板一眼, 写日期、星期、天气,下面写当天发生的事。   季寒川问梁笑:“日记本都是放在外面吗?”   梁笑困惑,说:“我是走读。但之前听她们说, 老师会翻日记, 所以放在哪里可能都一样吧。”   季寒川“唔”了声。   梁笑补充:“嗯, 学校有要求住校的同学写日记的。”   季寒川问:“你对朱真真有什么印象?”   梁笑露出点迷茫, 说:“她……我不太记得了。”   到这会儿, 梁笑忽然发觉,自己过去的记忆里竟然出现了很大一片模糊。   她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 是漂漂亮亮的女孩,很多人都羡慕她的头发。但她好像不记得那些羡慕自己的人里有谁。   季寒川微微拧眉, 又问:“你还记得那天约你去游泳馆特训的人吗?”   梁笑脱口而出:“当然记得呀!就是——”   她卡壳。   季寒川了然:梁笑的记忆被擦掉了。   也很正常。   如若不然, 自己在这一场挑战中占据的优势未免太大。   季寒川问话的过程中,手里也没闲着, 继续翻朱真真的日记本。   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平时要求写作文, 需要写四百来字。对很多小孩来说, 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绞尽脑汁都凑不够字数。   他们的作文中很难用到什么“技巧”, 仍然停留在平铺直叙阶段。   但在八小,住宿的孩子作文成绩总体要高于走读的孩子。   为了小学生们的心理健康考虑,最重要的,是为了让老师能及时了解到小朋友们的心理状态。所以在孩子们还没有在语文课上接触作文之前,老师就教她们怎么写日记。   单纯的小孩儿很多,发生什么,都会照实写上去。或者有点小“心机”,有意在日记本里告状。   再或者,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干脆把自己天马行空想到的小故事写上去。   鹿太太轻轻和季寒川说:“韩先生,刘倩之前提过,这些日记,一般是每周五下午放学前收走,周一再发给学生。”   而在周五学生们都离开之后,老师会把日记本分一分,每个人分到十几二十本。如果是“重点关照”的,就提前挑出来,交给小孩的班主任。如果没什么特别大事,就在各个老师手中随机看一看。   刘倩也有这份工作。   她会把小孩日记里特别有趣的部分拍下来,发在人数众多的家族群中,感慨:看了这些小豆丁的奇思妙想,搞得我都想快点结婚了。   群里的人就会打趣她,问她和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鹿太太大致看过。但她对刘倩的了解,基本来自于过年回老家时听别人聊天,并不知晓太多细节。   隐隐约约知道,刘倩有稳定男友,家里人也对男方比较满意。但也有人和鹿太太说闲话,觉得男方那工作,说的好听是“稳定”,说的难听就是“没出息”,刘倩的爸妈也不知道为女儿考虑。   鹿太太没有对其他人家里事搬弄是非的习惯。所以这种事,都只是随意听听。总归过年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孩子奶奶家,只有一天去娘家走动。   其他时间倒是时常去看自家父母,可那时候,搬弄是非的亲戚不在,鹿太太无从听更多。   她把自己想到的事告诉季寒川。季寒川“哦”了声,说:“这样。”   鹿太太转而说起其他:“我倒也看过几次刘倩发在群里的作文。二年级小孩一般只能写一百多个字,看来这个工作的难度还是逐年递增。”   季寒川笑了下,在朱真真日记中看到熟悉的三个字,“郑老师”。   梁笑倒是记得他,但也只记得一个身份。小姑娘告诉季寒川:“郑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   季寒川“哦”了声,说:“朱真真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梁笑轻轻“诶”了声,片刻后歉疚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季寒川说:“没事。”   朱真真这本日记,写得中规中矩。   在季寒川看来,比起展露心情的日记,这更像是一份作业。时不时还能看到老师的批语,都是“优”,也时常出现“优 ”。   本子是从上学期延续过来用的,快要被朱真真写满。   她倒是从没有对郑老师表现任何抱怨,但也没有任何“喜欢”。   几个月的时间跨度,让朱真真提其他老师时,多少会出现些与心情有关的事。譬如六一节那天,班里办小宴会,校长阿姨来送蛋糕,是数学老师金老师切的,好开心。九月十号教师节,班长组织了活动,给所有老师写信,朱真真说,自己选择了最喜欢的音乐老师,希望老师收到这封信也能高兴。某天早上有降温,遇到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摸了摸朱真真衣袖,问她这么穿会不会冷呀,朱真真形象地写: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作文书上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问了梁笑,她们都有什么课。总结下来,朱真真对所有老师都有很细节化、生活化的记述。唯独郑老师,只有很干巴巴一句:因为上学期期中、期末考试,我语文都是最高分,所以这学期我来做语文课代表。   没有任何心理描写。   这么点微小改变,给了季寒川一种强烈直觉。   朱真真好像并不喜欢这份职务。   倒是这周周记最后,红笔留下批语:期待我们未来的合作呀。优   旁边还贴了一张《冰雪奇缘》中爱莎的贴纸。   朱真真在下面回复:谢谢老师。   还是很直白,看不出心情。   因梁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季寒川和鹿太太讨论:“薛姐,什么时候孩子会不喜欢一个老师啊。”   鹿太太“啊”了声,犹豫:“上课比较无聊的时候吧?我家小雅说,她不喜欢数学课,一听就要睡着。”所以拿回家的数学卷子总是惨不忍睹,让鹿太太和鹿先生几乎心梗。   季寒川说:“小学的时候呢?”   鹿太太叹口气:“小雅小学的时候就是个傻白甜,人家说什么她都相信。”   季寒川“唔”了声。   他阖上朱真真的日记本。   虽然看得很快,但毕竟厚度摆在那里,花了快二十分钟时间。   季寒川深觉,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自己恐怕会无法完成“夜探”。   门外未再度响起脚步声。季寒川斟酌片刻,觉得这没准意味着一件事。   ——自己还没有找到这个房间里的关键信息。   季寒川叹口气,仔细看了看其他位置上摆着的书本。   不过再也没找到一本日记。   这之后,季寒川又在几个小孩的床铺上看了看。   八小有整理内务的要求,床铺都显得很整洁,被子叠起来。   每张床旁边都贴着一个名牌。   在朱真真的床铺上,季寒川心有所感。额外留意。   然后,他在被子底下,床单下面,找到另一个本子。   那个本子封面上还放着一根头发。小小年纪,就谨慎得不行。   这回翻开本子时,季寒川清晰听到,外面又有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沉吟片刻,迅速翻了翻手上本子,发觉这本中写的页数并不多。   他迅速一一看过去。这像是朱真真在和另一个人写交换日记,或者干脆是上课传纸条。   脚步越来越近。   季寒川看时间:一点多……   他很快做了一个决定。   片刻后,鬼宿管打开401宿舍的门,走进其中,左顾右盼。   宿舍门在她背后一点点闭上。   在鬼宿管眼中,401宿舍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但她还是走到各个床铺,仔细检查,看那群小学女生有没有偷偷藏什么东西。   而在这期间,木门“吱呀、吱呀”晃动,遮去了季寒川走过门外的声音。   刚刚他出门的时候,在门上动了点小手脚。   没多大用处,只是把门与门框之间的金属合页弄得凹凸不平。   这样一来,木门晃动时候的声音大大增加,遮去了季寒川原本就极轻的脚步。   季寒川考虑了下,上到五楼。   他重新找了间宿舍,走进去,开始看朱真真小心翼翼藏在被子底下的本子。   因刚刚看过朱真真日记本,所以这会儿,他能看出朱真真的字迹。   开头第一段,朱真真写:郑老师是第二节 课,今天两节数学啊,找不到三角板了,谁能把三角板借我一下?去之前公开课的教室可能能找到吧,办公室那边找其他老师借可以吗??   下面一段来自另一个人:侯梦佳会不会有多余的三角板?。   朱真真:要不要去找她问一问??   这句话下面划了一条横线。   另一个人:怎么问呢??   还是划了横线。   朱真真:问她唉我觉得她也不会有。郑老师今天会讲新课文还是讲之前的作文呢。找不到三角板的话金老师会不会骂我啊。你能不能接我一个三角板?是那个等边三角形的。做不做得到?什么啊……?   另一个人:可能可以吧,根本还是要找到,没有三角板怎么上课,做什么会把三角板丢掉呢。也可能是丢在宿舍了?她侯梦珍可能真的不会有,不知道到底谁才会有多余的,到底你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了这种情况,什么啊……。 第263章 洋娃娃   鹿太太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藏了暗号吧。”   鹿太太“咦”了声。   在季寒川旁边的床侧, 挂着一面塑料外壳圆镜。血腥玛丽在里面冒头,兴致勃勃, 说:“给我看看?”   季寒川把日记页面伸过去, 玛丽看了片刻,两眼冒花。   她喃喃说:“看不懂……”   季寒川反倒意外,说:“我以为你已经‘本地化’过了。”   虽然玛丽看起来金发碧眼,完全是欧美长相,但当时季寒川召唤她,说的是“我信仰血腥玛丽”七个中文字, 后面玛丽出来, 也一直用汉语与季寒川沟通。   可当下, 她痛苦表示:“可我不认识字啊。”   季寒川:“哦……”   他想了想。   血腥玛丽的传说流传甚广,版本众多,但基本集中在十六世纪。   看玛丽这样子, 显然, 她并非那位传说中的爱尔兰女王,更像是被对方残杀的少女。   而被残杀的少女起先是女仆, 后来则是周边乡村寻来的美貌少女。在那个年代, 没有读过书、完全不识字的可能性很大。   季寒川收回手上的本子,说:“梁笑。”   挑战卡中, 梁笑小朋友轻轻“嗯”了声,算是应答。   季寒川说:“你来教玛丽认字吧。”   镜子里, 血腥玛丽震惊:“你说什么?要让我做什么?”   季寒川说:“读书使人明智。多读书, 对你有好处。”   梁笑弱弱道:“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   季寒川独断专行, 说:“嗯,就这样吧。”   梁笑、血腥玛丽:“……”   两鬼之前暗潮汹涌。   季寒川:“玛丽,不要欺负小梁。”   血腥玛丽偃旗息鼓。   季寒川手指在朱真真笔下字迹上轻轻滑过,说:“我应该看明白了。”   他第一眼看这个本子上的内容,就觉得:按照朱真真在日记本上所展现出的文字水平,她平日里写东西,不该是这个本子上这样。   这并非说朱真真文笔多好、写得多妙。她只是个普通小孩,不算什么文学天才少女。但她字迹工整,对老师写的批语都有回复。所以季寒川觉得,这应该是个性格认真、做事严谨的小孩。   她在日记本上的行文也是一样风格。带着点小孩儿的稚气,又有些老师会喜欢的一板一眼。日记本上上百篇日记,可季寒川现在想来,竟然没看到几个错字。   批改日记的老师会把错别字圈出来。而这时候,朱真真会在旁边重写三遍,以做改正。   除此之外,日记本上,标点符号也从不出错。   怎么到了平时交流,就变成这副前言不搭后语、标点符号乱用的样子?   季寒川说:“划线的话是看一整句,其他内容都只用看最开头的字或者词。最后收尾的两个标点,是只看后面那个。嗯,这样的话,能说得通。”   毕竟是四年级小学生,十来岁年纪。身处一个随时都有大人盯着的环境,想要保守点小秘密,都要花心思琢磨。   但她们的小心思,放在季寒川这种冲着“线索”来的玩家身上,就显得很青涩、好猜。   季寒川嘀嘀咕咕:“嗯,毕竟不是专门的解密游戏。”   如果只看每句开头,那朱真真与另一个不知名者的对话是这样:   朱真真:郑老师今天找谁去办公室?   另一个人:侯梦佳。   朱真真:要不要去找她问一问?   另一个人:怎么问呢?   朱真真:问郑老师今天找你是做什么?   另一个人:可能根本没有做什么,也可能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继续往后翻。   按照这个规律,往下,朱真真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一目了然。   朱真真:我很害怕。   另一个人:别怕。   朱真真:我还是想告诉爸妈。   另一个人:你爸妈会相信吗?我爸妈说,只是我想多了。   朱真真:郑老师有女朋友,我们要不要告诉他女朋友?   另一个人:他女朋友会相信吗?   朱真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另一个人:郑老师直接给六年级带过课,要不然去找找他带过的学生?   朱真真:要找谁呢……   季寒川把两人的对话念出来。   他声音很轻,在宿舍里回荡。   听到这里,鹿太太已经开始忧心:“她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   她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虽然朱真真与另一个人的对话语焉不详,但鹿太太已经因此想到,郑老师会不会做了什么对朱真真不利的事。还有朱真真本子上提到的另一个名字,侯梦佳,也让鹿太太很在意。   季寒川说:“侯梦佳也在刚刚那个宿舍。不过她的床上没有什么东西。”   鹿太太叹气。   季寒川继续往下看。   大部分内容,都是朱真真与另一个人相互劝,希望对方不要胆怯,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郑老师。在这种坚强情绪达到顶峰之后,她们就会开始讨论,要以什么方式把郑老师所作所为告诉其他人。   朱真真的主张是告诉郑老师女友。但另一个人觉得,她们口说无凭,应该先拿到一些证据。   季寒川隐隐有所预感。   往后,对话继续。   朱真真:郑老师好像很喜欢齐妙。   另一个人:齐妙很得意啊。   朱真真:之前在厕所里,齐妙看到我换“那个”,她好像什么都不懂,问我在做什么。   另一个人:你是担心她被郑老师“那个”了,也不知道?   朱真真写到这里时,显然忧心忡忡:嗯……   另一个人:要不要去问齐妙?   季寒川往后翻。   接下来的对话,显然有了跨度。   季寒川大致看了看,意识到:恐怕接下来,朱真真会说到重点。   但根据经验,自己看到“重点”的时候,就是鬼宿管过来巡查的时候。   想到此处,季寒川走出这间宿舍。而后,他脱掉鞋子、拎在脚上,一不做二不休,留下一排足迹。然后穿上鞋,回到五楼楼梯口。   从这边看,自己似乎把五楼所有房间都进了一遍。但因为倏忽,只想着放轻脚步,并未察觉脚印。   季寒川再度上楼。   同时觉得:既然自己进五楼所有宿舍的时候,鬼宿管都没有打搅。那多半表明,五楼女生宿舍没有线索。   朱真真的本子上说,郑老师教过六年级。所以在六年级的七个女生宿舍,季寒川都做了一番搜查。   在某个柜子里,他找到一个洋娃娃。   之前季寒川也看到一些毛绒玩具,想来学校并不禁止学生们带一些东西过来□□。   但在摸上那个洋娃娃的时候,季寒川隐隐觉得不对。   他拿着洋娃娃,轻轻晃了晃。   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沙沙”声响。   季寒川拧眉。他把朱真真的本子交给鹿太太,自己左手拿着娃娃身体,右手去揪娃娃头发。轻轻“啵”一声吼,娃娃的头被他拽下来。   而在娃娃头中,塞了很多张小纸条。   连接口是一个一公分大小的圆。洋娃娃主人把纸条塞进去的时候,似乎也没想过要把它们拿出来。   当下,季寒川重新审视娃娃。塑料的皮肤已经发黄,边边角角甚至有点开裂。这无疑在表示,这是一个非常陈旧的娃娃。   而在头被拔下来后,原本脖子上被头遮住的地方,用红笔画了很多、很多条圆圈。   那些圆圈几乎要刻进娃娃脖子里。   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鹿太太就对季寒川说:“不对劲,有问题。”   季寒川深呼吸了下,去解娃娃的衣服。   与一般情况不同,这个娃娃身上穿了很多身衣服。最外面是华丽的泡泡裙,裙摆很大,遮住了下面层层叠叠的其他裙子,还有最里面的短裤。上身倒是没这么臃肿,但也裹了几层。最后似乎实在塞不进衣服,所以洋娃娃的主人用卫生纸撕成条,在娃娃胸前裹了很多圈,宛若裹胸。   而季寒川把这一切全部卸除之后,看到娃娃身上的众多划痕、刻痕,还有写上去的字。   “坏孩子”。   “糟糕”。   “不好”。   “你的错”。   “贱人”。   大多数字集中在娃娃身体躯干上。上面也能看出一些涂改痕迹,甚至有修正液。有些已经开裂的地方,也被娃娃主人用修正液修补过。   但躯干上的空间到底很小,所以往下,娃娃的腿、尤其大腿内侧,也是一片糟污。   鹿太太倒吸一口冷气。   而在看到那些字的瞬间,季寒川皱眉,开始给娃娃重新穿衣服。   这个过程,略花了点时间。而在季寒川给娃娃穿衣服的过程中,外面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后,鬼宿管推开605宿舍的门。   这回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脖子伸长、伸长,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探视。   头歪到床底,仔细看过每一个边边角角,确定没有人在。   最后,她的头缩回去一些,视线落在刚刚季寒川打开过的柜子上。   鬼宿管终于还是进门。她走过去,打开柜子。   柜子里是整整齐齐的零食、书本,角落里坐着一个漂漂亮亮的洋娃娃。   同一时间,季寒川上到楼顶。   从六楼到天台,之间的门常年被锁着。不过区区一把锁,对季寒川来说,反倒最不算什么。 第264章 恋爱对象   季寒川坐在天台上, 重新拿起朱真真的那个传话本。   他已经把天台上的门锁好。如果鬼宿管追来,季寒川也不忧心。天台对他来说已经是室外环境, 季寒川大可以直接跳楼。   六层楼高,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倒不是直接落地,而是踩着墙壁缓冲,总之能安全下到地面。   一边看朱真真的本子,一边听耳边鹿太太心有余悸,和鹿先生说:“还好咱们小雅当时没在八小。”   鹿先生叹口气,搂住太太肩膀。   如果说看朱真真的传话本时, 对一些事, 他们还只是持怀疑态度。那在看到六年级女生的洋娃娃时, 原先的怀疑,就都成了肯定。   那个六年级女生遭遇过猥亵。或者更进一步,性侵。   如果在现实世界中, 六年级女生的遭遇可能不一定会和朱真真传话本里的郑老师挂钩。但这里是游戏世界, 剧情单一,几乎可以肯定, 在朱真真暗示了郑老师所作所为、传话本里专门提及“六年级”之后, 六年级女生的遭遇,与郑老师脱不开关系。   鹿太太说:“咱们当时不是也考虑过八小吗?如果真把小雅送进来, 那……”   鹿先生说:“小雅现在好好的呢。”   两人讲话,季寒川继续翻朱真真的传话本。   除了加密对话之外, 里面倒也有些正经的小女生话题。班里谁要过生日了, 要不要送礼物。礼物的话, 学校门口卖的漂亮钢笔就很好。再有,齐妙怎么总爱去打小报告啊,早上有人抄作业,直接被郑老师抓包。   “齐妙”两个字再度出现,季寒川一顿,想到莫海的叙述中,他经过四年级一班时,也是有人告状,对郑老师说,有人在外面。   写到这里,两人又开始加密对话。   朱真真:可能齐妙真的只是去告状?   另一个人:可能吧。   朱真真: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他也会害怕吧?可能不会再做什么。   另一个人:我不相信。   两个人一齐叹气。   之后,又说起体育课马上要有小测验。这才刚开学多久呀,怎么就要小测验了。朱真真显然对此十分苦恼。   另一个人就安慰她,说这次只要能顺利、不间断的游50米就行,不用考虑时间。   朱真真说,自己总是游得很慢。另一个人说,可之前体育老师表扬你姿势标准啊,收翻蹬夹都很到位。   朱真真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自己游泳过程中经常不换气,都是一口气游好几下。   另一个人打趣,说这个嘛,自己就不和齐妙学习,去找老师告状了。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一番,烦恼离她们远去。两人还评比了一下班里游得特别好的学生,再加上和朱真真一起垫底的几位。另一个人好像有点酸溜溜地,说齐妙倒是游得很好,每次都是女生里的前几。虽然成绩一般般,但也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啊。   然后说,梁笑速度很慢,而且做起收翻蹬夹时总是手忙脚乱,动不动就变成在水里扑腾。朱真真写:我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呢。   另一个人好像和她开玩笑,把“心惊胆战”用红笔圈出来,旁边写:优   像是老师在批改作文。   看完之后,季寒川看一眼时间,已经两点多。   他才堪堪走过十三间宿舍,离达成目标遥遥无期。   季寒川考虑,是否要吧把朱真真的本子还回去。可看了眼闭合的天台门,他还是收回脚步,走向另一边,直接下到男生宿舍六楼。   老玩家多半有种直觉,知道“游戏”喜欢在什么地方埋雷。   在季寒川离开天台之后,女寝那边,六楼,几个鬼宿管相互看了一眼,再一起把视线投向站在通往天台台阶上的最老资历者。   对方的头长长探出去,不死心地贴在门缝上,往外打量。   最后缩回来,遗憾地对同僚们摇摇头。   在男寝,季寒川放松很多。他一间间宿舍的转下去,期间也躲过几次鬼宿管巡逻,然后顺利踩入二年级宿舍。   也就在这里,他达成“夜探八小宿舍”所有进度,已经算完成挑战。   这会儿是三点、快四点,季寒川平均在男寝这边每一间待了两三分钟,略作探索,但暂时没有找到有用信息。   到二楼之后,他精神一振,和鹿太太确认:“刘倩是教二班和四班?”   鹿太太说:“是。”   季寒川视线转向202和203。根据在上面的经验,二班学生大部分在203,小部分在202。四班同学则会在205和206。   说来也占了七间宿舍的一大半。   比起朱真真专门的传话本,二年级男生这边,就简单、随性很多。   季寒川找到一张压在枕头下的32开纸,上面郑重其事写了标题:ce hua。   季寒川:“……”   怎么说呢。   有点可爱。   这是一份“策划”。   上面很认真写,大家最喜欢的刘老师要过生日了,所以要给刘老师一个生日京xi。   下面还有四班代表签字、二班代表签字,以及两边分工。   小朋友们天真浪漫,并没有想要给老师送多么贵重的礼物。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是个刘老师做一张贺卡,然后送刘老师一些好吃的小零食:星球杯、小浣熊……   除此之外,还要送花。这个花,安排了几个手巧的同学来折。贺卡制作上,也安排最会画画的同学在上面画一个蛋糕。   至于小零食,则由“不出力”的人贡献。   除去这些礼物之外,还有一份额外惊喜:把刘老师的男朋友也找来,让他一起参与这场惊喜派对。   嗯,其中还是有不少拼音、错别字,季寒川看的时候自动在心里纠正。   他心情有点微妙,问鹿太太:“刘倩老师的男朋友不会姓郑吧?”   鹿太太踟蹰,说:“这我真的不知道。”   季寒川说:“可能去女生宿舍那边会有线索。”   当下已知:刘老师的男朋友在家里亲戚眼中工作稳定,但没什么出息。   朱真真和与她传话的人想过要去找郑老师的女朋友。但她们两个小学生,能知道老师的家庭生活就很不容易,何况“去找”?这么想来,郑老师女朋友很可能在八小学生能容易接触的地方。   两边结合,刘老师与郑老师在谈恋爱的可能性很大。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季寒川熟练地躲避。这回,策划只是薄薄一张纸,所以季寒川拍了张照片,才放回原位。   他离开宿舍楼,看月下黑洞洞的宿舍,心想:白天来看,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光景。   不过这会儿,里面的人都成了鬼。也许白天看,这里会是一片废墟?   也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怎么会一点相关新闻都查不到。   季寒川胡乱想了片刻,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他讶然。   此刻季寒川人在楼外,做了点象征性地躲藏,坐在旁边一棵槐树枝丫上。   八中虽然建筑甚多,但所有建筑都挤挤挨挨。宿舍楼旁边,就是食堂。   至于尖叫声,则是从——   嗯,办公楼。   尖叫之后,季寒川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办公楼内跑出。   季寒川眼皮一跳:难道今晚还有其他玩家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   这感觉,怎么说呢……   好像在莫海与林世盛沟通之后,这桌游就有些着急,迫不及待要把接下来的挑战也塞给玩家。   季寒川观察片刻,见那人影跑出来后,背后并没有跟什么东西。   再想一想刚才的尖叫,虽然凄厉、破音,但显然是一道男声。   可惜这局游戏开始也有些时候,季寒川只和周琴打过交道,并不能分辨出男声的主人。   他拿出手机,在聊天室里问:我在八小。刚刚看到有人跑走,是谁?   无人应答。   季寒川耸耸肩,也有点理所当然,想:对方这会儿应该正疲于奔命——嗯?   他抬眼,对上女生宿舍二楼的窗子。   一个鬼宿管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季寒川。   她脸色青白,眼里充满了恶意。   而季寒川眨了下眼睛,对方的身影就消失了。   季寒川喃喃自语:“搞什么啊。”   鹿先生和鹿太太一左一右,出现在他旁边。王武的影子盘踞在槐树之下。   鹿太太说:“你这会儿可是在槐树上。”   季寒川叹道:“唉,鬼树嘛。”   虽然枝繁叶茂,可他还是被鬼宿管发现了。   鹿先生问:“你还要去那边吗?”   季寒川说:“她刚刚站在那里,说明那间宿舍有重要线索。”   鹿先生和鹿太太对此都抱着赞同态度。   “不过来这么一出,我更觉得,那个线索,应该就是明白告诉我,郑老师和刘老师在谈恋爱。”季寒川说,“有了这条,其他线索就能逻辑闭合。所以呢,就不去了。” 第265章 孙驰   时间前推数小时。晚上十一点, 某个夜市摊上,孙驰面前一摊子残羹冷炙。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   离十一点愈近, 孙驰就越忧心忡忡。   虽然没再点新的吃的, 但他倒是一直在喝酒。加上到底也算个彪形大汉的体形,虽说这晚烧烤摊生意不错,人来人往,许多桌都是客人拼座。但服务员打量孙驰那桌半天,还是没把客人引到那面还算空荡荡、只有孙驰一个人的桌上。   孙驰只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换到昨天,其实他不至于这么害怕。说来来这儿的第一次投骰子他就抽到挑战, 当时是玩儿“浴缸游戏”。恰好, 孙驰原本是东北人, 冬日里时常冬泳。那天被冰封在浴缸里,但他身体素质不错,硬生生扛住了。又在被“水草”灌满口鼻之前顺利破冰而出。   虽然还是哆嗦了段时间, 但后面他心大, 还跑到原处去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凉意。   当时孙驰心中颇得意, 觉得:看来这场游戏也不难。   接下来连续几天, 他都没有再抽到挑战,而是被退回起点。   他在群里冷眼看魏洪生跳来跳去, 见自己背后始终有人垫底,倒是不怕。   再往后一点, 管理员034跑出来说了图鉴搜集难度的事儿, 孙驰才有点恍然:第一晚的时候, 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把那团“水草”从浴缸里揪出来?   不过想到那晚的惊鸿一瞥:一堆乱糟糟的头发里,隐隐透出的发白发胀皮肤,还有一股尸臭,孙驰心里还是有点犯膈应,觉得免了吧,不需要。   嗯,这话有几成是真心实意,有几成是安慰自己,就不好说了。   而在昨晚,孙驰重新回到第七格。他看着其他人越跑越远,到底开始着急。这回终于抽到挑战,孙驰是有下定决心的,觉得一定要搜集到图鉴。   然后他看到自己挑战卡上的文字。   “一个人的捉迷藏”。   照旧是艺术花体字,“人”被做成了布偶娃娃的轮廓。   看进度条上的要求,这个游戏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有手有脚的毛绒玩具,米,红绳,自己的指甲……那会儿孙驰没心思看群,还不知道,此类不固定时间的游戏只需要在第二天十一点之前完成。他看着进度条,当即就愣了。自己一个糙老爷们儿,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玩偶去?   孙驰苦思冥想。   还上网查询。   还真给他找到一个办法:市中心那边,有一个大型商场,里面的夹娃娃厅24小时营业。   孙驰摩拳擦掌地去了。在夹娃娃过程中笨手笨脚,耽搁了点时间。等回来,已经到凌晨两点多。   而在准备好一切之后,就到了凌晨三点。   孙驰那会儿有点犹豫。进度条上没有要求,可自己上网查,网上说的原版招鬼游戏就是要在凌晨三点开始。自己撞上这个时间,会不会出问题?   但孙驰咬咬牙,更担心来不及。   所以他还是看招挑战卡进度条要求的那样,先自己找到娃娃,然后再躲起来,等娃娃找自己。   和其他玩家一样,孙驰所住的,也是一个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说来并没有什么方便躲藏的地方。   床底已经堆满了,没位置。满打满算,好像只有衣柜能用。   可网上招鬼游戏介绍里都说,在娃娃找自己的过程中,一旦被找到,就要死。   孙驰不想冒这个风险。   所以他想了个狠招。   屋子里藏不了,大不了出去。   小区那么大,广城那么大,还能被找到不成?   想好之后,他就要开门。   当时屋里一片漆黑。采光不好,月光只能照到一点边角。   孙驰开门,门锁“咔嚓”一下打开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嘻嘻”声。   自己亲手缝好的布娃娃竟然说话了!   那是一种尖锐的、细声细气,像是无数小孩嗓音叠在一起的声音,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对孙驰说:“找到你——”   随着它的话,孙驰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昏。他手里拿着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里面的盐水撒得到处都是。   再回神,周边家具被无限放大,孙驰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觉得手软腿软,简直不像是自己。   他勉强找到房门的方向,可不止摸不到锁,还惊愕地发觉,屋门竟然像是一堵通天巨墙,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孙驰被什么人从地上拎起来。他拼命挣扎,可这点挣扎在对方手中毫无作用。他完全任人宰割!   屋子太黑,看不到对方面孔。但片刻后,对方拿着他,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窗子,能照见月光!   孙驰这回终于看到,原来拿着自己的人,就是“自己”!   而他自己,变成了娃娃!   那个“孙驰”嘴巴里哼着歌。   听着自己的嗓音做这种事儿,把孙驰恶心得够呛。可紧接着,他见那个“自己”在尝试点火。   孙驰悚然一惊,意识到:挑战卡上,最后一条,就是要求玩家把娃娃烧掉!   可如果娃娃和玩家换了身体呢?   孙驰只觉毛骨悚然,不敢细想。   娃娃会以“孙驰”的身份参加游戏吗?   这么一想,对方真的是“娃娃”吗?   会不会是上一轮中栽在这一关的玩家?   孙驰头都要炸了。   而这时候,对方轻轻地:“嗯?”   他点不开火!   孙驰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他还有时间!   可以反抗!   毛绒娃娃的身体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旁边就是盐袋子,可在这一刻,犹如天堑。   孙驰记得,在游戏规则里,自己想要结束这场捉迷藏时,需要从躲藏的地方出来,重新找到娃娃,然后朝对方喷一口盐水,再把手中杯子里的盐水全部浇在娃娃身上。   现在两方互换,孙驰觉得,如果自己再用盐水对付对方,应该会有作用。   可是他碰不到!   正苦恼间,那个孙驰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孙驰心下庆幸:自己的消防安全功夫做得不错,每次做完饭,都要关掉燃气闸门。此外,他也不抽烟。除了眼前煤气灶外,屋里并没有火源。   那个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愈发暴怒。孙驰被对方捏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他挣扎的幅度缩小不少,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平时自己照镜子,觉得自己浓眉大眼,也算英朗,可这会儿看,离得近了,孙驰才发觉,自己好像需要剃一剃鼻毛……   对方张口,问:“既然打不着火,我把你直接拆了,怎么样?”   孙驰惊恐,连忙说:“不要!”   他的嗓音和娃娃刚才一样,又细又尖,像是许多小孩的声音叠在一起。   对方说:“到底怎么开?”   孙驰忍气吞声,说:“你把那边柜子打开。”   对方不解,孙驰撒谎,说:“里面有打火机。这个灶坏了,都是拿打火机点火。”   对方将信将疑,但还是威胁:“如果是假的,我就把你拆了!”   孙驰瑟瑟发抖。   如果他理智还在,或许能意识到:这是假话。   自己作为玩家的时候,得要拿盐水喷娃娃、用火烧娃娃,唯独不说可以直接把娃娃拆掉。那现在,他自己变成娃娃,肯定也只能用火烧。   身材高大的男人倾身,去打开旁边的柜子。   也就是这时候,孙驰看准时机,借着男人动作,碰到了旁边的盐袋子!   他把盐袋子扯住,哗啦啦撒在捏住自己的手上!   男人爆出一声惊叫。这反应,倒像是被火烧灼。同时,孙驰身上沾了盐的地方同样剧痛。他强行忍耐,完全是发挥自己过去当兵时练出来的毅力,把盐袋子猛然一扯,然后朝男人撒去!   紧接着,孙驰头脑一晕,天旋地转。   再睁眼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身体。   然而——   娃娃就在他面前!   手中拿着一把尖刀,要朝孙驰扎下!   孙驰猛然一滚,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地上舔了一口盐。这种时候,没心思想脏不脏。娃娃追来,尖刀再度超孙驰直劈而下。而孙驰一口混杂了盐的口水喷出去,浇了娃娃一头一脸。   娃娃再度发出一声惊叫,嗓音如泣如诉,直钻孙驰耳膜。   孙驰抓紧时间,拎起娃娃,从旁边揽了一把盐,然后将娃娃拎到水龙头下,打开水龙头,又把盐粒撒下去。娃娃拼命挣扎、挣扎。可因为先前已经被攻击过,原本就有受伤。这会儿又被盐水浇了一头一脸,终于还是停歇下来。   娃娃改作嘤嘤哭泣。   孙驰打开燃气闸门,想到什么,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图鉴?”   娃娃猛地点头。   就这样,天亮之后,孙驰的挑战卡上出现:一个人的捉迷藏图鉴搜集1/1。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安心。   可到了白天,此刻的安心,成了绵长后怕。   昨晚真的太险!   如果稍微出一点岔子——如果娃娃去打开柜子的时候换一个姿势!   自己恐怕就要被封存在毛绒娃娃的身体里。   对方只要不是傻子,迟早能发现闸门的问题。   那会儿,被烧死的,就是他孙驰!   这让孙驰坐立不安。   他扪心自问,觉得昨晚就那么凶险。自己虽然搜集到了图鉴,可这娃娃看起来却不像是有多大用处。是一只胖肚子的棕色兔子,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奸诈十足。   他喝着酒,长长叹气。   仿若在听死神脚步逼近。   终于还是到十一点钟。   骰子开始滚动、滚动。   孙驰又喝了一口啤酒。一肚子马尿,不至于醉,可也无法消愁。   黑色旋涡出现在他面前,可周围夜市摊上其他人都视若无睹。他们只是这场游戏里的路过者,说到底和花花草草没什么两样。一群NPC,不懂孙驰心里有多苦。   挑战卡飘出来,落在桌面上。   “夜探八小办公楼”。   孙驰长叹一声,喝了最后一口酒。   早死早超生,干活儿去。 第266章 办公楼   十一点半,孙驰打车来到八小门口。   出租车远去。因前面两次游戏都在自己家中进行, 所以孙驰并不知道出租车司机亦是鬼。按说玩家第一次打车, 多少都要经受一次惊吓。不过孙驰全部心思都放在待会儿在八小会遇见什么上, 忧心忡忡, 生怕再出现昨夜那样的极端情况。稍微行差踏错, 自己就要万劫不复。   倒是没心思观察司机。   阴差阳错,避过一劫。   他到八小的时候, 季寒川还在上上下下搭电梯。那被吓到的业务员也还在路上, 醉酒吹风,不知待会儿自己会经历什么。   群里刷出几条消息。原本就有组队想法的张秋表示, 自己抽到了新任务, “深夜食堂”。   她拍了张照片发上去, 还有心情吐槽:@管理员,034, 你们美工是谁,给TA加个鸡腿。   “深夜食堂”四个字印在一个小推车的剪影上,带了点斑驳, 像是半夜归家时会遇到的那种夜宵小摊。而对都市夜归人而言,这仿佛的确是“食堂”。   孙驰看着,倒抽一口冷气,想:她们这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先前对组队话题跃跃欲试的魏洪生遗憾地说:不行啊, 我也抽到了挑战。   他发上来的是意味不明的三个字, “找到你”。   魏洪生表示, 自己还在搜寻有关这三个字的信息,尚未点击挑战卡上的“是”。不过找来找去,好像也没什么有用情报。不过自己猜测,或许待会儿会遇到一个小孩儿鬼。   他讲得很轻松。   孙驰回想前面的事,心中了然:哦,魏洪生应该也已经搜集了图鉴。   而且能让魏洪生态度发生这么大转变,短短几天,就从对挑战避之不及,变得俨然有些跃跃欲试。这么看,他搜集的图鉴一定很有作用。   不像是自己这边,一只塞满了米的毛绒兔子。孙驰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这个图鉴到底能有什么用途。   那毛绒兔子似乎也自忖无用,反馈给孙驰的信息大致是:小孩子、年轻女性有一定概率喜欢。   孙驰简直想抓着兔耳朵,问一句:你之前把我和你互换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   毛绒兔子遗憾地告诉他,自己那种能力只能在作为被抽取的挑战时使用,目的在于抢夺玩家身体。   孙驰:“……”   他忍不住问毛绒兔子:“你抢了我的身体,就也算是‘玩家’了吗?”   毛绒兔子更遗憾了,告诉他:不会。   孙驰:“那?”   “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毛绒兔子没说太清楚。   事实上,如果它真的变成“孙驰”,那以后进入本世界进行游戏的玩家数量会永久减一。   而毛绒兔子会继承“孙驰”这个身份。往后,孙驰就是一个普通NPC。   普普通通地在这个世界里等待游戏开场,看一群玩家进入,或死或亡,而自己一无所知。   会浑浑噩噩,或许会在玩家进行游戏的过程中死掉,或许惊恐地发觉自己身边一片魑魅魍魉。或许呢,能运气极好,苟到最后。   看玩家离场。   到时候,“孙驰”会随着游戏世界一起重启,再度变得懵懵懂懂。   对毛绒兔子来说,这样的一无所知,比起当下状况,已经是一种幸福。   孙驰不知道这些。   他也没心思了解一个毛绒兔的心理动态。   他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看那几个玩家@了今天没有挑战的人。   魏洪生:@陈志尧,小老弟,有兴趣吗?   陈志尧:不了,我现在是有规律的隔一天挑战一次,松弛有度。   魏洪生:哈哈,好。   张秋:@顾子凡,?   张秋:虽然不知道我这边一共几个鬼,但看名字,都食堂了,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客人吧。   顾子凡:我考虑一下。   张秋:OK,不过尽快。看名字应该需要天亮前结束战斗。   此外,今晚没有挑战的玩家还有莫海、周琴、林世盛。   三人都拒绝了张秋和魏洪生的邀请。   孙驰对“顾子凡”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在短暂考虑之后,她答应张秋。   对此,魏洪生有点酸溜溜地,表示:唉,其实我也想和人组队。   张秋有点敷衍地安慰他,说以后应该有机会。   然后发了个“握手”的emoji,并且@管理员,要求给自己和顾子凡开私聊渠道。   之后,两人就没再在群里说话。   到这里,群中基本安静。   孙驰深呼吸,抬头看眼前建筑。   孙驰并不知道,今晚有人与自己抽到了同一个场地的任务。   他在心里来来回回斟酌莫海、林世盛两人吐露的信息。   操场上有一对男鬼女鬼,会追杀玩家。   教学楼中,有一堆一堆的鬼学生,还有小女鬼告状。此外,还有两个抱着自己头的小鬼。   孙驰思来想去,一阵牙酸,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进入一个狼窝。   可来都来了……   毕竟是退伍兵。对孙驰来说,至少翻个小学的墙,不算事儿。   他看了眼学校门口的保安室,里面映出一点红光。   所以孙驰觉得,一定不能走正门。   他翻墙进学校之后,挑战卡上,进度条点亮一个血点。   孙驰深呼吸。   他举目四顾,想要找到办公楼所在。   在这点上,挑战卡倒是没有为难玩家,孙驰眼前自然而然显示出了办公楼建筑外形。   从外面看,里面没有开灯,显得黑洞洞的。   孙驰脖子后面的短毛都炸起来,向他发出预警:有危险!   孙驰咽了口唾沫,拿出之前“一个人的捉迷藏”挑战卡,把那只毛绒兔子提溜出来。   他抓着兔耳朵。棕色的毛绒兔在空气里乱蹬,说:“你做什么!”   孙驰就纳闷了。之前自己去抓娃娃的时候,明明觉得这兔子长得不错。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离取娃娃筐比较近。但在那个时候,这兔子至少呆头呆脑,还算可爱。   哪儿像是现在这样,一脸阴险狡诈。   作为挑战卡主人与其中图鉴,一定程度上,毛绒兔子能感受到“主人”对自己的想法。   兔子两颗塑料黑圆眼睛盯着孙驰,说:“是你把我缝成这样的。”   孙驰咳了声,将毛绒兔放在地上,在背后推了推,说:“你先进去,帮我看看情况。”   毛绒兔子的眼睛闪了闪。   它没有违抗主人的命令。   整只兔子站起来,大约有孙驰小腿那么高。个子矮,倒是易于隐藏。   毛绒兔走进办公楼,渐渐被黑暗吞噬。   孙驰搓了搓胳膊,四下看了看,等图鉴给自己反馈。   “进来吧。”那兔子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里面亮堂着呢。”   孙驰一愣。   他难以置信,但图鉴应该不会骗主人吧?   孙驰犹豫着走了进去。   等进门,他才发觉,兔子给自己说的是实话。   办公楼里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里面亮亮堂堂,还挂着横幅。孙驰打起精神一看,上面写着:欢度教师佳节!   孙驰一愣。   毛绒兔子从旁边走过来,抱住孙驰小腿,灵活地攀爬,直接爬到孙驰怀里。   它晃晃脑袋,说:“好了,走吧。”   挑战卡对孙驰的要求是,在某个办公室内停留两个小时。   但对于具体“哪个”办公室,没有做出要求。   不过这儿是个小学,办公室是以年级为单位,额外又分了个美音体组。   孙驰大致摸索出这些,明白:莫海之前猜的应该不错,这是个拼图形式的任务。这会儿要孙驰选择,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此刻是十二点钟,所以直到天亮前,你可以探索三间办公室。   或者他再有事业心一点。在某个办公室待满两个小时之后,剩下的办公室,就不用这么严格遵守时间,大可以把所有办公室都探索一遍。   这让孙驰颇为犹豫。   他想到莫海的话,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很有追求,想要查出“真相”,那四年级组是一个好去处。   如果这会儿站着的是昨天的孙驰,他可能就会做出决定。   但他真的怕了。   自己怀里这个小玩意儿,昨天差点要了孙驰的命!   虽然现在毛绒兔已经成为孙驰的图鉴,但孙驰仍然心有余悸。   他之前喝了很多酒,到底对情绪有点影响,所以能一咬牙,直接赶来八小。   可等真正进入任务场地后,他犹豫了。   还是别去四年级吧?   然而可以想见,七个办公室,不可能只有四年级是危险选项。“游戏”没有那么仁慈。   那除掉四年级之后,剩下几个选择,让孙驰左右为难。   片刻后,他咬咬牙,决定:大不了我一个个试过去!   但凡哪个办公室出现情况了,就立马跑路,去下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会不会导致自己最后被围攻?   孙驰短暂地想了片刻。   然后抬脚,准备往一年级办公室走去。   他一转身,恰好与背后站着的女人对上。   对方露出点笑容,“惊喜”地看着孙驰,叫他:“孙老师!”   孙驰心脏一揪。   他忽然发觉,眼下情况,好像和自己之前理解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所谓“探索”,就是自己一个人摸索没有旁人在的办公室。   可明明办公楼里亮着灯光,背后的横幅鲜亮如新,能看到上面的折痕,以及淡淡的印刷味道。   这明显是“教师节”那天的八小!   所以这会儿,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八小老师。   他不知道先前莫海说的“鬼学生”、“鬼老师”从面儿上看,与正常活人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孙驰面前,那女人表情、神态,无一不鲜活灵动。   宛若活人。 第267章 办公室   孙驰并不知道。   从他进入学校到现在,他犹豫太久, 不知如何做出选择。   事实上, 此刻, 另一个玩家已经站在八小门口, 和孙驰刚刚一样, 四下打量。   对方倒是跃跃欲试,很快进入, 然后顺利潜入宿舍楼。   相比之下, 孙驰的态度,有点过于“消极游戏”。   所以在某个无形的判定机制里, 游戏生物被推了出来。   既然孙驰不知如何选择, 那就让本次挑战帮他选择。   那女人笑眯眯与孙驰寒暄。看到孙驰抱着的毛绒兔子, 她小小地“啊”了声,看起来倒也算娇俏可爱, 说:“这是学生送的吗?”   孙驰有些僵硬,不知当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于是他顺着女人的话说了下去:“是。”   女人道:“现在的小孩子啊。”她想到什么, 眼睛都弯起来,“今天来学校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卖塑料花的,五毛钱一支,一堆学生买——对了, 孙老师, 咱们也别光站着, 上楼吧。”   孙驰头脑昏昏,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与女人一起上楼。   女人是二年级老师。孙驰大致试探几句,知道在对方的眼中,自己是她的同事。   这样一来,挑战卡要求的在某间办公室里待满两个小时,意思应该是顶着“同事”的身份演戏,演满一百二十分钟。   孙驰深感压力。   二年级办公室在二楼。小学生的课,说到底,也就语文数学两门最重要。二年级的时候,英语课都只能算活动课。和音乐、美术等没什么不同。   二年级办公室里一共只有不到十个老师。   嗯,准确说,是八个。孙驰数了下办公桌。   那女人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笑眯眯招呼,叫:“刘老师。”   孙驰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姓刘。   刘老师自如地走进去,把自己的包放在其中一张办公桌上,笑道:“大家节日快乐啊。”   于是里面的老师们笑眯眯互相祝贺。这会儿人还没来齐,孙驰往墙上挂钟看了一眼,知道此刻是八点钟。   刘老师又问:“张老师、安老师他们是没来,还是已经去教室了?”   “张老师没来,安老师是去教室了。”   刘老师笑道:“我刚刚还和孙老师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机灵,知道给老师送东西。哎,一个个人小鬼大的。”   另一个老师说:“我昨天还给他们讲,老师不收礼物,你们有这个心意就行。最好的礼物呢,就是把成绩提上去。”   “这倒是真的。”刘老师拉开自己的包,把水杯、餐巾纸等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   而后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孙驰。   刘老师:“孙老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先前与她讲话的那个老师也“哎哟”一声,对孙驰说:“对,孙老师,快坐。哎,你这兔子……”   她视线落在孙驰怀中的兔子身上。   孙驰一个激灵,想到刚刚两人,或说大概率是两鬼,她们对话里的要点:老师不能收学生的礼物!   可刚刚路上,自己还接着刘老师的话讲了下去。   孙驰额头上滑下一丝冷汗。   而此刻,刘老师和另一个老师脸上的笑容像是渐渐消散了。   两个人一齐问:“孙老师,你为什么不坐呢?”   孙驰仓皇道:“我早上好像吃坏东西了,这会儿肚子疼。哎,刘老师,给我借两张纸吧?”   刘老师愣了愣,刚刚僵硬的气氛回缓一些。她抽了五六张纸,塞到孙驰手上,说:“人有三急,我刚刚就看孙老师有点不对劲了。等等,孙老师?”   孙驰已经拿着纸,走到门边。   他不敢回头看。   刘老师问他:“你这兔子,还要带着去啊?”   孙驰一顿,笑了下,说:“你瞧我,都忙忘了——”   同时视线在办公室中扫视。   孙驰意识到,当下环境里的第一个难点,在于:自己说到底,并不是八小教职工。   但这群鬼以为自己是。   所以自己只要身份不曝光,就是安全的。   要怎么样才算不曝光?   这儿八张桌子,除去刘老师、刚刚与她讲话的另一个老师之外,还有两个人正在埋头批作业。所以,孙驰要在剩下四张桌子里做出选择。   得找一个出来,当“自己”的桌子。   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桌子原本的主人不能归来。   豆大的冷汗从孙驰额头上滑下。   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兔子交给刘老师,说:“先搁在你这儿。”   刘老师一愣。   孙驰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说:“刘老师,你一个年轻女老师,拿着这兔子,比我拿着看起来‘正常’。我刚刚也是学生一下子塞过来,给我整蒙了。等到放学,我就把这兔子给人家还回去。这会儿呢,你帮我打个掩护?”   “哦。”刘老师答应他,“行,放在我这里。”   她低头,看着那只毛绒兔子,笑了下:“真可爱。”   孙驰:“……”   兔子黑圆的眼睛上,好像闪过一抹光彩。   孙驰恍然记起兔子的特性:小孩儿喜欢,年轻女性也喜欢。   自己好像误打误撞,做出一个正确选择。   他走出办公室。   从二年级组到厕所,路上也遇见其他人。见到孙驰一手拿卫生纸、一手捂肚子的样子,大多都露出理解的笑容。   孙驰一路表演,等到到了厕所隔间里,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他郁闷地发现,自己离开办公室之后,挑战卡上的时间就停止计时。   这可怎么办才好?   孙驰冥思苦想。同时,也在通过毛绒兔子,听外面刘老师与那个与她讲话的老师对话。   刘老师还在捏兔子玩儿。另一个人因离得近,所以也听到了孙驰对刘老师讲的话。于是感叹,说:“孙老师还是太年轻,没经验。”   刘老师说:“我刚刚在楼下就提醒了孙老师一下。当时看孙老师没反应过来,就想着后面直接说。没想到倒是在你这儿接了话头。孙老师明白就好。”   “不过要说年轻,还是刘老师你更年轻。你才进来两年啊,孙老师……”一顿,“孙老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来着?”   厕所里,听到这块儿,孙驰表情一紧。   怎么自己都不在办公室呆着了,还有风险?   好在很快,他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是刘老师接过话茬,说:“不说我。我倒是觉得,一个小布偶也没什么,这才值几个钱?之前那谁收了学生家长购物卡,被通报批评,卡上好歹有200块。”   “也不是。照这么说,200块也不多,能买什么?可你说啊,要是真收了礼物,那肯定得对小孩另眼相看。教师观怎么说来着?要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   刘老师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还是都会偏爱乖孩子。”   “那就不是咱们的问题了。迟老师,芮老师,一大早就来改作业?”话题扯到其他老师身上。   “嗯,待会儿上课,正好自己抱过去。”   闲聊过程中,刘老师也没一直抱着兔子。兔子被她放在办公桌上。   而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兔子悄悄挪动,去看旁边桌子上贴着的课表。   由此,孙驰很快选好目标。   他找了张前三节都有课的桌子。   孙驰心中狂喜,觉得这应该就是当下状况里的“生路”。   于是他提起裤子,刻意冲厕所、洗手,营造出一副自己的确是闹了肚子的假象。   他回到办公室,泰然自若地在那张先前看好的桌子边儿上坐下。   这是个数学老师,看课表,是教一、三、五三个班,今天的课正好都在早上。   看时间,这会儿要八点半,早读即将结束。   在八点半前,又进来两个老师,都与孙驰不冲突。   剩下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本教案,上面写了名字,姓安,大概就是刘老师她们话里那个已经去教室的人。   孙驰放心:看来我安全了。   接下来,就是消磨两个小时。   然而八点三十多分,一个男人从门口走进来,到孙驰桌子旁边。   他很惊讶,问:“孙老师,你怎么坐我这里?”   旁人视线看来。   有人叫对方:“安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刘老师,邱老师……孙老师?”最后,他视线又转回孙驰这边。   其他人此刻同样反应过来,摆出六张一模一样的惊讶面孔,问:“孙老师,你为什么要坐在安老师座位上?”   所有人的声音渐渐趋于统一。 第268章 被打断的   孙驰心里“咯噔”一下,明白, 自己是着了道!   这么来看, 摆在那张办公桌上的教案完全是一个陷阱, 引诱玩家认为那边是安老师的桌子。   他猛地站起来, 心慌意乱, 口中仓皇辩解,说:“我那个桌子……嗯, ”灵机一动, “椅子腿好像坏了,一直不稳, 晃晃悠悠的, 我就想着, 安老师还没来,所以就先坐一下。”   这么一句话, 疏漏百出。   安老师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孙驰,孙驰浑身鸡皮疙瘩都炸出来,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一群鬼盯上的猎物。   安老师问:“真的是这样吗?”   孙驰心脏狂跳, 只觉得周身氧气都离自己而去。他额头冒汗,磕磕巴巴,说:“是、是啊!”   虽说理智几乎被恐惧消磨,但孙驰刚刚的话,倒也不是全无依据。   ——虽然不知道椅子腿是否真的坏了, 可他可以直接掰啊。   孙驰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 在游戏里唯一的依仗, 就是好体魄、一把力气。   这会儿孙驰后背发凉,朝旁边的椅子走去。他蹲下来,背后的鬼围上,一圈阴影投下来。   在这圈鬼之后,毛绒兔趴在刘老师的桌沿上,黑圆的塑料眼睛看着孙驰。   孙驰手上猛地用力,肌肉鼓起。   “咔嚓”一声,椅子上多了隐隐裂痕。   孙驰咽了口唾沫。他个头大,刚刚掰椅子腿,身体大约能挡住下面动静。   此刻,他扶着椅子面,轻轻动两下。果然,所有鬼都能看到上面的摇晃。   孙驰肩颈发僵,一阵一阵凉意冒上心头。短短时间内,他不住自问:过关了吗?过关了吗?他们会不会相信——   一道男声从自己背后传来,说:“原来是这样啊。孙老师,你这椅子,得去后勤报修。”   孙驰心弦一松。   过关了吗?   他站起来,去看桌面上贴着的课表。 第一节 ……没课!   背后,那些鬼在笑盈盈相互询问:“安老师,你不是前三节都有课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嗯,和祁老师换了一下。”没细说。   孙驰用自己发僵的脑子思索:祁老师?办公室里没这个人,所以“祁老师”,应该就是自己面前这个桌子的主人。   可那个叫安老师的鬼这么一说,完全明晃晃的点出:这间办公室内的第八人是那位“祁老师”,而非他孙驰!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孙驰转过身。背后一群鬼老师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鲜活灵动,不再僵硬。   而孙驰磕磕绊绊,说:“刘老师?可以再给我借一点纸吗?”   他捂着肚子。这回,倒是真的因为过于紧张、恐惧,所以小腹上一片粘腻冷汗,刺激得肠胃收缩,腹中翻江倒海。   “哦哦,给你。”刘老师一边扯纸给孙驰,一边说,“身体太不舒服的话,孙老师就请个假吧,至少去旁边医院看一下。”   孙驰低声说:“那我先跑完这一趟厕所,回头再说。”   话音落下,他就冲了出去。   而在毛绒兔子的塑料眼中,随着孙驰离开,所有鬼老师都停下之前在做的事、手上动作,还有嘴里的话。   不论先前是什么姿势,总之,他们转头,去看门口。   脸上挂着僵硬的、一模一样的笑容。   毛绒兔的耳朵垂下来。   孙驰走了,没有带走它。   等孙驰蹲在厕所里,痛痛快快释放自我时,刘老师拿起了毛绒兔。   她把兔子凑近自己,鼻尖几乎贴上毛绒兔的三瓣嘴,还是带着点笑,说:“真可爱。”   毛绒兔:“……”喂!!!姓孙的!!!这边有变态!!!   孙驰长叹一口气,在厕所里与毛绒兔沟通。   他虽然出来得仓皇,但并不是全无思索。   事实上,孙驰有自己的考虑:把毛绒兔留下,可以监控办公室里那群人的言行。   相当于自己多了一双耳朵。   他躲在厕所里。这会儿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他还有五个小时。   二年级办公室是一定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可接下来,自己应该去哪里?   想到这里,孙驰有些头大,全无思路。   区区一个二年级组,就这么凶险。那四年级那边,岂不是能直接吃了自己?   他心想:要不然去美音体组的办公室?   正踟躇间,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对话声。   话题仍然围绕教师节,有人感慨,说这群小没良心的,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话锋直指刘老师。   刘老师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把话头转向另一边,说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大家也很喜欢呀,比如安老师。   安老师无奈,全然看不出刚才在孙驰面前阴森森的样子。他说:“刘老师别这么说。如果不单独说咱们年级,说全校吧,最受欢迎的老师应该是郑老师吧?”   小小一个小学老师办公室,都暗潮涌动。   可惜孙驰没什么心思分辨话中机锋。   “也对。之前去听郑老师的公开课,好家伙,一个个女生都好积极。”   “不过刘老师,”话锋一转,“你是小郑老师女朋友,你也应该和他讲讲。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的确是正懵懂的时候。郑老师有些做法,可能不太合适吧?”   孙驰听着,有些发蒙,绞尽脑汁地思索其中的人际关系。   女朋友?郑老师?什么跟什么?   刘老师说:“他也没做什么呀,就是在下课的时候给所有人发了一块巧克力。这也没什么吧?”   “虽然这样,但也不太合适。”   刘老师停顿片刻,笑道:“可能郑鑫他也是和我们大学一个老师学的。虽然他比我大两届,但有一个老师给我们都带过课。那个老师的风格就是这样,每年结课的时候,就给所有人发巧克力。”   “大学是大学,所有学生都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断力。小学嘛,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邱老师,”刘老师的声音严肃了点,“郑鑫他工作挺认真的,你可能有些误解,但他被学生喜欢,是因为讲课有意思。我平时看他备课,都很花心思,不会照本宣科。不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   这话说得,已经有点难听了,简直是在讽刺:你们讲课学生不爱听,是因为“照本宣科”、形式僵硬。   而你们说这些难听的话,怕不是嫉妒我男朋友吧?   “我也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啊。”这道女声显得有些沙哑,孙驰在厕所里回忆,似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老师,“只是刘倩,你是去年才进学校的,可能真不知道,之前学校里闹出来过一些不好听的传闻。”   “传闻?”刘倩一愣。   “邱老师,别说了。”旁边另一个嗓音劝,“刘倩是郑鑫女朋友,哪有自家人不知道自家事儿的。”   “哎哟,这都几点了。和你们讲这么久,得耽搁上课时间了。”有人插一句,“邱老师、张老师,你们第一节 也有课吧?走了走了。”   “嗯,走吧。”   随着一阵切切嘈嘈的动静,毛绒兔子那边安静下来。   孙驰脑子里一团浆糊,勉强梳理线索。   刘倩有个男朋友,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其他人都说,他很受学生欢迎。但既然着重强调“十一二岁的女生”,孙驰难免有点其他联想。   既然自己都能联想,恐怕类似传闻颇多。   那个邱老师还特地提了一句,虽然被拦下了,可她原本要说的,恐怕不是好话。   刘倩作为女友,对男友郑鑫非常信任。听话里意思,两人还是大学时的学弟学妹关系。   “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孙驰拍拍脑袋,走出厕所隔间,在水池边洗手。   正洗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的刘老师。   她走进来时,孙驰浑身一僵。刘倩倒是很平静。   她是过来洗杯子的,一边洗一边问:“孙老师,你好点了吗?”   孙驰勉强回答:“还好。”   刘倩劝他:“孙老师,我说真的,你还是得去看看。今天早上你第几节课来着?”一顿,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   孙驰往后退了两步,绕到刘倩身后,看刘倩一边机械地洗杯子,一边努力回想:“第几节课啊,想不起来,真是想不起来——”   孙驰已经绕到门口。   他抬脚,正要迈出去。   而刘倩到这会儿,似乎终于“记起”什么。   她偏过头,眼睛黑洞洞的,看向孙驰。   刘倩问:“我们办公室里,有‘孙老师’吗?”   孙驰几乎惨叫出声。   他落荒而逃,脚步杂乱,这回是真的忘掉办公室里的毛绒兔。   而毛绒兔晃晃悠悠地一头栽到地上,吭哧吭哧往外跑。   跑到一半,眼前出现一双平跟白皮鞋。   毛绒兔抬头,圆溜溜的塑料眼映着光。   刘倩蹲下来,一把抓住毛绒兔胖鼓鼓的肚子。她手指指甲修剪很仔细,因学校规定,不能涂指甲油,但年轻老师爱美,所以还是涂了一层透明甲油。   平时要捏粉笔,所以右手的拇指、食指难免有些粗糙。   这会儿,两根手指正好按在毛绒兔身上。轻轻一捏,兔子肚子里的米相互摩擦,一阵沙沙响动。   刘倩看着兔子,还是说:“真可爱。”   毛绒兔耳朵一歪,装死。   刘倩却笑了下,把它往自己身后一推,旁边就是办公室大门。   她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嘘,快走吧。”   毛绒兔一愣。   刘倩施施然站起来,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备课。 第269章 维修工   孙驰在办公楼里徘徊。   一路担惊受怕, 生怕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某老师”, 把自己捞去对方的办公室。   同时冥思苦想, 把原本去美音体组的计划划掉。   孙驰脑子灵光了一回,发觉:说到底, 自己需要找的, 是个人少、没人突然回来的地方。   而美音体组显然不符合这条规划。   他虽然读完高中就去当兵, 但也能从自己小学时的经历里扒拉出点经验:美术、音乐、体育这些副课,没哪个会放在前几节上。   自己真要去了,就是撞枪口上。   孙驰愁眉苦脸, 在办公楼游荡。   偷摸着看完一年级办公室,发觉里面已经坐满时, 他抹一把冷汗, 庆幸自己刚刚没来。   然后扭身,犹豫着看楼梯:自己刚刚下来。在厕所里,显然已经被那个叫刘倩的女鬼叫破身份了, 还好跑得快。如果这会儿上去,会不会再度撞枪口上?   可一年级组显然不行。   孙驰咬咬牙,上楼!   他尽量轻手轻脚。等到二楼拐角,更是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地缝。这种做法卓有成效, 至少他安安稳稳上了三楼。往三年级教室里一瞄, 人倒是不多。   正考虑, 忽然腿上一痒。   孙驰差点跳起来。   他堪堪咬住舌头, 没有惨叫出声。这样一来, 舌头被咬破, 血哗哗地流。孙驰痛的眼前冒水花,一低头,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无头女鬼,而是一只眼熟的毛绒兔子。   孙驰:“……”   他恶狠狠地把兔耳朵提溜起来,捂着嘴巴,问:“你怎么跟来了?”   毛绒兔子很懵:“啊?你都走了,我不跟你走吗?”   孙驰语重心长,说:“把你留着,就是让你监控里面的情况。”   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即便如此,依然担心三年级组有人听到。于是孙驰眼珠一转,准备找个僻静地方。   厕所给他留下了点心理阴影,暂时不打算再去。所以孙驰左右看完,躲在了楼梯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拐角平台。他想得很好:如果上面有声音,我就下楼。如果下面有声音,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到这会儿,舌头还在痛。如果孙驰能顺利熬过今晚,那到明天,恐怕会长一个颇大的口腔溃疡。   他重新问毛绒兔:“你就自作主张,往外跑?”   毛绒兔子在他手里晃了晃,奋力一扭身体,将身体扒上孙驰手臂,义正辞严,说:“是那个女人把我推出来的!”   孙驰一愣,忙问毛绒兔究竟是谁、什么状况。   毛绒兔丢锅给别人,说:“就那个叫刘倩的女的啊,让我快走。”   孙驰皱眉,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倩”?“刘老师”?   他心里直犯嘀咕:看刚刚厕所里那架势,这也不像是莫海分析里的“正方NPC”啊。   孙驰长吁短叹。   但眼下,还有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必须要做出决断。   孙驰一咬牙,选择最简单的方式:接下来几层,看哪边人最少,自己就去哪边。   按照这个想法,他去看了四年级、五年级组办公室。与先前一样,基本都是四五个人在。   孙驰原本想要咬咬牙,直接进入五年级组。可这时候,又出了其他变故。   因孙驰在外踌躇太久,所以不知不觉,到了下课时间。   有人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教学楼。也有人上完课回来,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孙驰完全懵了:这倒是和莫海那边教学楼的上课情况对上。可按照莫海的意思,他那边仿佛是在一直上课?没说有课间啊。   还是莫海有意留了个坑,等其他玩家去跳?   因人员更替,短短几分钟时间,孙驰刚刚摸索出的几个办公室人数就此作废。   他害怕重蹈在二年级组的覆辙一时间内,不敢进入。   正不知所措间,孙驰眼神一飘,忽然见到办公室角落里的一件东西——   他心中一喜!   仿若拨云见月。   孙驰意识到:之前,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   自己为什么是“孙老师”?   因为刘倩在楼下见到他,一句话,给他定下身份。   可说到底,明明办公室里的鬼很好忽悠,只要自己说的话一定程度上符合逻辑,他们就都会相信。   所以他完全可以换一重身份。   想通此节,孙驰豁然开朗。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生路”。   至于刘倩是好是坏、正方反方,孙驰决定暂时不考虑。   如果自己能顺利通过今晚的挑战,那这些事,就等明天天亮,自己在群里说一遍,再交给别人判断。   他迅速下楼。   等一脚踩入办公楼外,背后又成了黑洞洞一片。   为了防止背后突然出现危险,所以孙驰把毛绒兔挂在肩上,让它充当自己的第二双眼睛。   毛绒兔颇有怨气,觉得自己好好一只兔子,怎么被孙驰做成了背包,随着孙驰的动作一颠一颠,肚子里的米翻江倒海。   不过孙驰暂时没心思搭理它,更对兔子的内心世界不感兴趣。   他有自己的想法。   在办公楼的“里世界”内,所有鬼的时间认知是:九月十号当天。   这会儿按理来说刚刚入秋。可此处是广城,孙驰每日都被热到发疯。他一条北方汉子,对南方湿闷天气敬谢不敏。每天出门回屋,一天恨不得洗三回澡,这实在不是孙驰能忍受的。   他不能忍,广城本地人也没觉得这天气有多好。所以刚刚孙驰亲自踏入的二年级组、在门口窥探过的其他年级办公室,都开着空调。   此刻,孙驰在一年级组办公室的空调外机上捣鼓片刻,让外机罢工。   然后返回教学楼,看一室亮堂堂,仔细观察一年级组办公室。   孙驰:“……?”为什么不管用?   毛绒兔子嘲笑他:“你都觉得这是‘里世界’了,为什么会认为对外面的破坏能影响里面?”   孙驰沉吟,觉得有道理。   但他不气馁。   孙驰要求兔子:“那你去。”毛绒兔个子小,不引人注目,“把这个、这个——”他给毛绒兔指路,“掰下来,再把这个、这个,拔了。”   毛绒兔头脑晕晕,完全听不明白:“这什么跟什么啊。”   孙驰皱眉,还要再说什么,可他在门口停留太久,再度触发“消极游戏”判定机制。   屋里,有老师抬头,见到门外的孙驰。对方张口招呼:“孙——”   孙驰猛然开口,说:“你好,我是后勤那边找来的,”他有意斟酌过言辞,因不知道八小有没有专门的维修工人,害怕说多错多,所以言语稍微含糊些,“就叫我‘孙工’吧。听说你们办公室空调有点问题,是不是?”   门里,那些老师愣住。   他们一起看向孙驰。   孙驰看似镇定,实则一脑门汗。   空调凉风吹过来,拂上孙驰面孔。   终于,有个老师慢吞吞开口,问:“这样啊,我倒是不太清楚。”环视一圈,问办公室其他人,“有人报修吗?”   “没有。”   “不是我。”   “我也没报,不过之前确实听小覃说过,咱们这儿的空调不太凉,是不是他报的?”   “这还叫不凉啊,他是恨不得开到最低温吧?把我冻得哟。   “孟老师,你那是正好在空调旁边坐着,当然冷。实在不行,你和覃老师换个座位?”   “唉,我也没想到,他对空调意见这么大。”   “也不算意见吧,每个人对温度的感知不同嘛。不过小覃这会儿在上课,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报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最后形成统一意见:“孙工,这样,你先进来看看?”   孙驰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脏落了下去。   他已经想好下一步:如果等再下课,其余所有老师都回来,没有一个人承认报修,那自己就推脱记错办公室。   不过在这里待的时间不能浪费。哪怕没问题,也得自己鼓捣出一点问题,争取磨满两个小时,然后再离开,去“原本报修的办公室”。   想着这些事,孙驰镇定自若进门,背后挂着一只毛绒兔。   办公室里的老师见了,一乐:“孙工,这是你工具箱?”   孙驰脚步一停,脑门儿上的汗当即就滑下来了。   他到底害怕。   之前的从容烟消云散。孙驰嗓音有点磕磕巴巴,说:“不是。”一顿,“今天就是做个初步检查,不用带工具箱。真有问题,再说。”   “哦哦。”那些老师应声,“不过孙工,你什么都不拿,要怎么检查?”   话音未落,见孙驰走到空调前,上下打量。   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用上面指甲刀上的指甲锉,开始拧螺丝钉。   办公室里,老师们露出赞叹的目光:“这也可以。”   “专业人士就是办法多。”   这群老师平时面对的都是一年级小孩,讲话时自然而然带上了点夸张腔调。   孙驰的主要目的在于消磨时间,所以他动作很慢。同时,他还是把毛绒兔从肩上摘下来,放在背后,让兔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一群老师。   空调外板被卸下来,露出里面的滤网。   滤网上脏兮兮,结着厚厚一层灰。   孙驰更放松了,说:“不制冷的原因可能很多,不过一般来说,最大的可能,就在不及时清洗滤网上。”   “哦哦,也是。”几个老师在他背后闲聊,“平时在家都记着。可到学校,就想不起来了。”   孙驰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一出门,在二年级组的时间计数就停止。所以这会儿,他也不打算主动去洗滤网。   他把灰尘厚重的滤网放在一边,继续“一本正经”,研究空调内部构造。   能拿检修空调做理由,也不是无缘无故。   退伍之后,他就在亲戚店里帮忙。那亲戚是卖电器的,也包售后。而孙驰嘛,就是一名售后人员。对空调、电视,包括电饭煲微波炉这些家用电器的维修,都有一手。   他这会儿鸡蛋里挑骨头,还真找出了几个问题,说给那些老师。 第270章 学生   借着“孙工”身份掩护, 虽然中间有点磕绊, 但孙驰最终顺利在一年级组办公室待满两个小时。   期间那位作为对话主角的覃老师回来, 自然否认自己是去报修的人。不过到这会儿,老师们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也有人主动接手, 去清理滤网。   最后, 三点多、快四点, 孙驰把空调外板装上,几乎虚脱,走出办公室。   他心脏狂跳, 想:我完成挑战了!   今天也平安度过。   可以多活一天。   想到这里,孙驰脸上露出点笑容。   也因顺利完成挑战, 心中有底气, 所以孙驰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四年级组看看?   否则自己来这一趟,没太多收获,总有点不甘心。   毛绒兔吐槽他:“你还不甘心呢?刚才是谁差点被吓尿了。”   孙驰咳了声, 说:“话不能那么说啊。”   这会儿孙驰心情不错,哪怕对毛绒兔,也多了点耐心、革命友谊。   他为自己分辩,说:“我也是为自己考虑。现在可以走, 那的确轻松了。可莫海猜得不错, 这的确是个系列任务。所以万一——”   万一我之后再接到同系列其他任务呢?   是现在趁“安全”时间, 多搜集一点信息。还是等之后哭都来不及?   孙驰之前虽有胆怯, 可更大程度上, 那是昨晚被刺激过头, 于是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现在,他心中安慰,心态又回从前,说得上自信。   加上刚刚在一年级组修空调的顺利经验,孙驰这会儿从容上楼。他到了四年级组,还是那套说辞,一样被邀请:“那孙工,你先来看看。”   孙驰走入房间。   一切仿佛方才重演,孙驰颇为满意。更让他高兴的是,四年级组这边,老师们显然没有一年级组那群老师的“好奇心”。所以他只用一个人拉把凳子,坐在空调边上,装模作样地捣鼓。在这过程中,竖起耳朵,仔细听其他人讲话。   听着听着,他意识到,那个叫“郑鑫”的老师不在。   不过这儿有一个和郑鑫搭班的女老师。她教数学,正在批改作业。一边改,一边和另一个数学老师交流经验:“……一班的成绩,两极分化很严重啊。”   “怎么回事?”   “这个侯梦佳。”女老师说,“三年级的时候成绩还好。但四年级,这才刚开学吧,可能是因为新加进来的东西比较不好消化?她这几天的作业一直乱七八糟的,上课也老是走神。我和郑老师交流过,郑老师说,侯梦佳在语文课上也这样,他已经考虑和侯梦佳家长谈谈。”   “我说,不会是早恋了吧?”   “早恋?”女老师一愣,“这倒是不知道。毕竟郑老师才是班主任。”   “也对。郑老师一个人管一个班,咱们一个人管好几个班,当然没办法抓生活,只能抓好教学。”   两个人感叹几句,孙驰暗暗记住“侯梦佳”这个名字。   同时,他隐隐多了一个念头:之前在一年级组,他们一直在和我聊空调的问题,是不是因为那边没线索?到这边,就是主动说班上情况。不行,我得好好记住。   “朱真真倒是一直让人放心。可惜啊,我原先想让她当数学课代表的,不过郑老师先把人抢走了,让她当语文课代表。”女老师又说。   “嗯?朱真真?之前改日记的时候,你是不是提过她?”   “哦,那是好久之前了,二年级那段时间吧。”女老师不以为意,“朱真真一年级的时候没住宿。孩子小,家里人不放心。等二年级,说是家里实在忙,没办法接送,这才开始住校。当时呢,也就是孩子自己不适应。”   “现在已经好了?”   “对,早好了。”孙驰听到翻页声,仿佛是女老师又拿起了新的作业本,“不过你别说,那会儿我是真被吓到,还以为这孩子人格分裂呢。对,郑老师那段时间是在当时的四年级代课,我是和吴老师搭班。吴老师也急啊,和朱真真家里谈话,轮番上阵。我们这架势,好像还把她家里人吓得不轻。最后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倒是说没事儿,只是孩子小,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周围都是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住宿生,难免有点孤单。所以呢,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朋友。”   孙驰听到这里,心里泛起嘀咕。   想象中的朋友?这好像是恐怖片玩儿烂的要素,听着怪渗人的。   “哟,齐妙。”女老师改新作业本的过程中,又感叹,“齐妙之前的成绩一直不太行,考试总在八十分左右晃悠。上学期期中考试之后吧,郑老师问过我,觉得齐妙这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是不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我看着,倒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要真机灵,肯定就自己知道好好学习。不过郑老师好像决心挺大,和齐妙谈了好几次,还自己掏钱买小礼物。你猜怎么着,这孩子真上来了。”   “郑老师真是好老师,认真,因材施教。”   “对,我看着,反倒自愧弗如。”   就这样,孙驰在四年级组里磨磨唧唧,转眼,又到了下课时间。   这会儿,该是午休。孙驰自忖已经听了足够多消息,准备撤退。   正好,那聊了半天的女老师问:“孙工,我们这空调到底怎么样?”   孙驰说:“有点小毛病,我已经修理好了。你们这儿的滤网倒是干净。”   “嗯,开学那两天,我们这儿大扫除过一次。你刚刚说有人报修,我还挺惊讶。”女老师说完,招呼其他人一起出去吃饭。   孙驰与她们一同下楼。   事后想想,他沉痛觉得,自己应该再找借口去厕所里蹲一段时间。谁能想到,下到二楼时,四年级组的人刚好与二年级组撞上了呢?   两边相遇,一边把孙驰叫“孙工”,一边把孙驰叫“孙老师”。   接着,两边同时发出疑问:“孙工是给我们修空调的啊,怎么会?”   “孙老师是我们这儿的老师,教什么来着……”   几个人立在一起,像是一堆程序故障的机器人。这还罢了,因是午休时间,所以楼上不断还有其他年级的人下来,一齐被堵在路上,所以聚在一起的“机器人”越来越多。   孙驰简直像是被猫群围攻的耗子。   左右都被夹击,眼看是跑不出去了。   他灵机一动,冲进旁边二年级组的办公室,锁上门,准备跳窗!   可在孙驰从门口到窗边的短短时间,办公室门被“咚咚”撞着,很快多出几个原形凸印。孙驰一脚踩在窗台上,回头看,见一颗头已经砸破办公室门,伸了进来。人头主人正是刚刚在这儿与刘老师发生了点冲突的那位陆老师。   孙驰原先想着:还好,只是一颗头。   可紧接着,那颗头竟然越拉越长,直直朝孙驰飞来!   孙驰大骇,脚下一滑,惨叫着直接从二楼滚落!   好在肌肉记忆帮他就地一滚,卸下大半冲击力,孙驰才没有被摔成残废。   饶是如此,肌肉还是有些拉伤。孙驰咬着牙,往八小围墙方向跑去。   他还是背着毛绒兔。毛绒兔晃晃荡荡,视线瞥向一边宿舍楼外的槐树。   兔子尖细的童声传出来,说:“有人在看你!!!”   孙驰大惊失色,加快了跑步速度。   这口气一直撑着,一直到翻出围墙,孙驰才冷静一点。   他坐在马路边上,大口喘气。   一边紧张兮兮地往后看:“没有东西追来吧?卧槽,吓死老子……”   再看挑战卡。上面显示:夜探八小宿舍楼图鉴搜集0/25。   孙驰长叹一口气:“这得怎么搜集?别开玩笑了。”   他坐了十几分钟,终于让心率回到正常水平。   正起身要走,旁边的兔子突然惊叫:“他过来了!就是刚刚在树上看着你的那个人!”   树上?看我?   孙驰屁股冒火,夺路而逃。   背后,季寒川:“……”   季寒川:“喂——我是玩家——你跑什么?” 第271章 诀窍   季寒川:“我是好人。”   孙驰扶着树, 大口喘气。   季寒川纳闷:“你到底在躲什么?”   孙驰喘着气, 咬牙, 把毛绒兔从自己背上揪下来。   季寒川偏了偏头,看眼前男人咬牙切齿, 指着那毛绒兔, 说:“这玩意儿误导我, 我还以为你是——”   季寒川垂眼,去看那只被孙驰提溜着的胖肚兔子。   此时仍在夜间,离黎明破晓还有一小时有余。季寒川先前喊了一句之后, 孙驰一愣,停在原地。季寒川再走来, 就是当下局面。   月光与灯光一起洒落, 落在孙驰和毛绒兔身上。   孙驰的影子在他身后长长展开,毛绒兔则在他手上晃晃悠悠,没有影子。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说:“你这兔子是图鉴啊?”   孙驰一顿,警惕地看眼前男人。   季寒川眉眼稍稍弯起,看起来十分良善,简直像他刚才所说的, 把“我是好人”四个字写在脸上。   他温和地说:“那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韩川。”   孙驰肩膀稍微松懈。   虽然没再群里冒过泡, 但一共十三个玩家, 孙驰对其中几人印象颇深。   一直领跑的陈志尧、在群里十分活跃的魏洪生, 这两天异军突起的张秋……还有, 就是被管理员认证第一个搜集到图鉴的“韩川”。   如果是别人,孙驰兴许还要防备。可韩川,人家在那么早之前就搜集到两个图鉴了,现在只会多不会少。而自己这个兔子真的废物,没多少用处,应该也不会被觊觎。   但他还是有些警惕,心想:得看一眼手机,看韩川是否真穿了这身衣服。   万一是冒名顶替呢?   可心思一起,眼前男人仿若能读心,还是笑眯眯的,说:“刚刚我还在群里问,想知道今晚另一个在八小的人是谁,可没人回复。原本想着,可能得白天再说了,可刚刚从学校出来,一眼看到你。”   他有意无意,说:“我在群里把今晚遇到的情况说了。莫海之前的提议不错,既然咱们之间没有竞争关系,那稍微交流一下情报,就当互帮互助,谁也没什么损失。嗯,要不然你也发一下?”   这几乎是摆明告诉孙驰:知道你不放心,所以呢,你现在看一眼手机,确认一下。   他态度很自然,孙驰愈听,愈安心。   打开聊天室看,果然见韩川的消息。   除了问八小做挑战的另一个人是谁外,还有两条。   韩川:我今晚是在宿舍楼。有两个收获吧,首先,四年一级班的班主任郑老师八成是恋童癖,班上有个叫“齐妙”的女生,挺讨郑老师喜欢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还有,郑老师之前带过现在六年级这届,我在女生宿舍里看到个洋娃娃,上面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可能是受害者的。   韩川:其次,二年级的刘老师和郑老师很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二年级小孩想要给刘老师庆生,准备请郑老师一起参加那天的活动。   孙驰看着屏幕上的字,暗暗点头。   他一边打字,一边讲话,“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和你的有些重复。郑鑫和刘倩的确是男女朋友,而且郑鑫还是大刘倩两届的大学学长。”   毛绒兔搭在孙驰手臂上,晃晃悠悠地换了个位置,改把孙驰手臂当椅子。   季寒川看它。   毛绒兔抬头,黑亮的塑料眼睛与季寒川对视。   季寒川勾起唇角,朝它笑一笑。   毛绒兔面无表情。   季寒川故作失望,叹气。   毛绒兔细瘦的肩膀抖了抖,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发出尖细的笑声。   孙驰不知道自己的兔子在和季寒川“暗通款曲”。毛绒兔一笑,他登时一个激灵,喃喃说:“怎么就把你给忘了。”   而后,毛绒兔扒拉着孙驰手臂。孙驰冷酷无情,把兔子塞回挑战卡里。   他继续打字,一边对季寒川说:“你那个叫‘齐妙’的学生,我也听到了,说她三年级的时候成绩还很一般,但之后被郑鑫‘特别关照’,之后就一路往上……啧,怪恶心的。”   孙驰大致讲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情况。   基本都和季寒川这边相互呼应。兴许“游戏”觉得,他们拿到的线索不一定完整,所以给出多角度补充。   唯一一点不同在于,孙驰提朱真真时,说道她曾经“想象出一个朋友”。   季寒川一顿,想起朱真真的日记本,若有所思。   也许朱真真那个想象中的朋友一直都在?   只是在经过老师、家长的反应,后面又去看医生后,朱真真有意识地把对方隐藏起来。   两人在马路牙子上聊了几十分钟。广城九月天,哪怕是晚上,也谈不上冷。温风习习,吹在两人身上。孙驰心有感慨,顺势说起其他事。他记起魏洪生提过,玩家之间可能抽到其他人抽过的挑战。   孙驰是大大咧咧性格。在“游戏”里,有人会改变、扭曲,但也有人会固守本性。孙驰是后者。   他不觉得自己这性格是好或坏。但这会儿与韩川聊了这么多,见到韩川的态度,还有之前他稍稍提到的“我的确在树上看你”,孙驰敏感地意识到,别的不说,至少韩川的身手是真不错。这让孙驰对他有种奇异的看好。   从前在部队训练,孙驰知道有些事做起来有多辛苦。所以不知不觉间,他把季寒川当做与自己有共同过往的人。两人聊了几句从前部队的事,孙驰更精细,觉得季寒川“懂行”,于是邀请他一起去喝个酒。   季寒川倒不是真当过兵。但之前邵佑和他一起学格斗,是请了专业人士。后来实战演练,也是找了国外雇佣兵队伍。一来二去,季寒川的确对部队有些了解,可都是道听途说。粗略聊聊还行,但真要细谈,一定露馅。   他微笑着说:“我打算在这儿等到天亮。”   孙驰一愣。   季寒川解释:“这会儿应该是上学时间。所以呢,我想看看白天这边是什么样。”   “哦哦。”孙驰听明白了。他感慨,觉得这可能就是思维方式的差距。自己过了挑战卡上的要求之后,就觉得万事无忧。韩川却不同,会主动想要了解更多信息。   但他还是坚持,说:“那我去买两罐啤酒,再买点下酒菜。”   季寒川倒是不拒绝这个。   两人后面就坐在花坛边上喝酒、吃花生米。季寒川身材高瘦,往这种地方一戳,哪怕手里拿着的是最廉价的啤酒罐子,都有种别样风度。孙驰倒是没在意这些,转而念叨起自己之前经历过的挑战。一方面,是展示诚意,自己这边先说了,待会儿韩川应该也能说说他遇到的各种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喝了酒,话匣子就有点关不上。   他又把毛绒兔从挑战卡里拽出来,醉意熏然,说:“就是这小畜生,嗝,直接把我和它掉了个个。我问它,要是他抢了我的身体,难道就变成玩家了?这小畜生说,那倒不会。嗝……”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毛绒兔身上。   毛绒兔好像很不满于自己被叫“小畜生”,正奋力蹬腿,一脚踹在孙驰脸上。   孙驰嘴里的酒被踹出来,一怒,把毛绒兔甩到一边。   季寒川把自己当观众,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   毛绒兔从地上爬起来,摆出一个格斗的姿势,看起来有模有样。   季寒川想了片刻,把手机拿出来。屏幕能反光,勉强算“镜子”,能照出血腥玛丽面孔。再把酒往花坛上撒了点,这是一汪液体,梁笑能借此出现。此外,鹿先生鹿太太站在他背后,王武浮在树下影子之中。   孙驰正要破口大骂,一回头,被季寒川旁边的架势搞蒙了。   脑子一晃,酒都醒了大半,磕磕巴巴问:“这、这是干什么啊?”   季寒川很无辜,笑了下,说:“你继续,我看看。”   孙驰:“……”   毛绒兔:“……”   一缕头发从啤酒洼里伸出来,好奇地往外延伸,摸了摸毛绒兔脑袋。   孙驰牙齿开始打颤。   他旁边,那好看的男人笑眯眯对他说:“这是小梁,嗯,也是八小学生。”   孙驰眼睛微微瞪大。   季寒川礼尚往来,说:“她是我在一个叫‘浴缸游戏’的挑战里遇到的。”   孙驰愕然,轻轻“啊”了声,说:“我也做过这个挑战。不过当时没搜集到图鉴。”   听前半句时,季寒川还有些惊讶。但到了后半句,他微微了然,说:“可能你会遇到今晚这个挑战,也是因为有‘前置条件’。”   “是吗。”孙驰喃喃说,脑子里一团乱麻。   季寒川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这些图鉴其实都很灵活生动,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有‘唯一性’的。在被搜集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在原有的挑战里。”   孙驰:“这样吗?”喝一口酒,不太明白。   季寒川:“今晚是你第三个挑战吧?”得到孙驰肯定答复之后,“是我第四个。前三场挑战里,我都搜集到了图鉴,还有去周小姐家帮忙那次。”   孙驰虚心求教:“啊?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窍门?”   回想他搜集毛绒兔子的经历,好像纯粹就是阴差阳错之下,把对方打服。可这兔子净会添乱,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看到季寒川身边那一圈鬼,孙驰是既感慨,又羡慕。   季寒川沉吟片刻,说:“可能是……真诚相待?”   孙驰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第272章 毛绒兔   “真诚?”对这些……鬼?NPC?恨不得自己去死的玩意儿?   季寒川笑了下, 说:“从一场游戏来看, 我们的敌人, 的确是这些游戏生物。可宏观上看,游戏生物也只是被‘游戏’推到台前的棋子。”   他讲话的时候嗓音平和, 不是有意说教。可这话渐渐落入孙驰心里, 孙驰若有所思。   片刻后, 他苦着脸,“可它们就是想杀咱们。”   季寒川旁边,梁笑的头发在毛绒兔子身上揉搓, 毛绒兔虽然只能做出一副表情,可怎么看, 都显得有点生无可恋。   血腥玛丽在一边围观, 嘴角扯出点笑,带着少女桀骜不驯的气质。   鹿先生和鹿太太倒是在听季寒川与孙驰讲话。听到孙驰的话,鹿太太忍俊不禁, 承认:“这倒是真的。”   孙驰眼睛睁大一点,听季寒川说:“薛姐,你可别吓唬人家。”   孙驰茫然。   听韩川的话,他仿佛真的与周围这圈图鉴关系不错, 平等交流。   那个被叫“薛姐”的女鬼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只是以孙驰的直男眼光, 他分不清什么是保养得当。加上鹿太太变成鬼之后自然显得惨白的面颊, 落在孙驰眼中, 倒是平白让她年轻许多。   孙驰也是有点醉了, 这会儿鼓起勇气, 朝鹿太太“嗨”了声。   鹿太太温和地朝他微笑。   孙驰羡慕,说:“韩川,你这边的几个图鉴,嗝,真是好啊!哪像是我这个。”   他嫌弃地看了眼旁边那毛绒兔。   毛绒兔几乎整只兔都被梁笑头发裹进去,这会儿冷冷地回视孙驰。   季寒川说:“我看你们关系也不错啊,挺……活泼的。”   孙驰叹气。   他不敢说,无法说。在自己“嫌弃”的背后,仍然是对游戏生物的恐惧。   他和其他所有接触过季寒川的人一样,由衷疑惑:难道他真的不害怕这些东西?   可又无法问出口。   是啊,韩川已经那么明确的说过,真的不怕。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   孙驰苦笑,说:“我倒是真的不太想要这兔子。”   他话音一停,孙驰手机屏幕上跳出小机器人。   034打断此刻孙驰的煽情。   【检测……检测……】   【玩家“孙驰”是否要放弃“一个人的捉迷藏”图鉴?】   孙驰愣了。   毛绒兔晃了晃身体,从梁笑的头发中挣脱,爬到孙驰旁边。   它好像很跃跃欲试,乌溜溜的塑料眼看着孙驰,尖细的童声道:“快!快说‘放弃’!”   孙驰:“……”   “放弃个屁。”他厉声道,“034,没你的事儿。”   【……】   屏幕里,小机器人的头上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颜文字。   季寒川在一边看着,失笑。   他喝酒。啤酒带着点麦香,又有些苦涩。邵佑不让他抽烟,酒倒是偶尔能喝。两人在一起时,古堡陈酿也有尝过。按说与这会儿的街头啤酒没什么关系,可此刻,他还是想到邵佑。   很想他啊。   孙驰手忙脚乱地赶走034,然后借着酒意,对自己的毛绒兔说:“你别做梦了,就好好跟着我吧。”粗粝的手掌在兔子头上一搓,意外地觉得手感不错。于是把兔子搂到怀里,继续揉搓。   毛绒兔奋力挣扎,被作为它主人的孙驰无情镇压。   季寒川看完全场,思绪倒是转到另一边,说:“原来还能‘放弃’。”   这倒是有点意思。   这么看来,当下搜集了很多图鉴的玩家,到混战阶段,也不一定有多大优势。   只要敌人逼迫他宣布“放弃图鉴”,那看孙驰这兔子的意思,带着图鉴的挑战卡似乎会直接回到卡池,等待下一次被抽取。   孙驰和兔子闹腾,季寒川看向一边。   天边绽出一缕微光,是终于日出。   季寒川举目远眺,见路上渐有人烟,之后车水马龙。八小要到七点半才开门,可七点左右,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等在门口。   季寒川一边与孙驰有一搭没一搭讲话,一边看着来来往往学生。   他叮嘱梁笑:“要是有哪个学生眼熟,指给我。”   梁笑轻轻“嗯”了声。挑战卡里传出她的情绪,她很紧张。因自己不记得过去的事,所以梁笑觉得,自己可能什么都认不出来。可韩先生这么相信她,她也想做好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季寒川又说:“薛姐——”   鹿太太含笑,说:“我知道。”   孙驰看在眼里,更添一分羡慕,同时提出:“我昨天也见了不少人,嗯,我也帮忙看着。”   季寒川笑道:“那就写了。不过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刘倩和郑鑫。此外,还是小学生们知道的多一点。”   孙驰叹道:“那就没办法了。如果莫海在,兴许能认出当时告状的小女鬼。”   而一边树影下,王武默默滑出来,一个矮胖男人出现,搓着手,胆怯又期待地对季寒川说:“韩先生,我倒是有法子。”   季寒川挑眉:“什么?”   孙驰在一边看得直嘬牙花子。   王武说:“我能去那群小娃娃书包里看看。”书包里俱是影子,而影子旁边,课本、作业本上,会写姓名、班级。   季寒川指出:“这么多人,可我们只知道三个名字。”朱真真、侯梦佳,再加上齐妙,还有最重要的,“她们都住宿。”   王武叹气。   季寒川说:“班级的话,看那个本子里写的东西,郑老师做的事挺隐秘的,下手对象又只是女生,男生不一定察觉得到。这么一来,知道的人更少。”   “——最重要的是,”季寒川,“你挪动,需要经过影子。”可很多地方,没有影子。如果王武要瞅着两个小孩影子交错的时间跳跃挪动,实在有点浪费时间,毫无效率。   旁边孙驰想说点什么。   他觉得王武的法子其实不错。再说,哪怕待会儿其实还是要碰运气,可只要动手做了,好歹就多了能碰上的机会。   季寒川却没有答应的意思。   最重要的、没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在于王武之前对周琴、对梁笑的态度。还有挑战卡上传来的若有若无心情。   季寒川觉得,王武之于四年级一班学生,可能正如郑鑫之于班上女孩儿们。甚至还不如。   所以他不会答应王武的提议。   他看了孙驰一眼。两人没什么默契,可视线扫来,孙驰脖子上莫名又炸起汗毛,意识到:韩川这是让我闭嘴。   孙驰叹口气,老神在在,闭嘴。   季寒川看王武,慢慢说:“有需要的话,会找你。”   王武肩背好像更耷拉了些,再度缩回角落。   梁笑专注看人。鹿太太反倒轻松一点,还有丈夫一起帮忙。   孙驰看了片刻,问:“韩川,你真觉得他们会出现?”   季寒川说:“也不确定,就是看看。反正现在回去了也没其他事做。”   孙驰叹道:“也对。不过昨晚那样子,他们还能是活人?”   季寒川笑了笑,说:“那你看,现在这些送小孩的家长、站在门口的值周生、值周老师,还有往进走的小孩儿,他们是活人吗?”   孙驰凝神看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说:“我觉得《深渊游戏》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一个系列挑战。接下来,无非两种发展。要么,最后一场关于八小的挑战,是把咱们所有人聚在一起,一起推断出一个‘答案’。要么,是像一局接力赛,每个人找到一部分线索,再把所有线索交给‘最后一棒’——不管怎么说,多知道一点线索,都有好处。”   孙驰一哂,说:“如果是第二种,你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哦,我们都是。”   季寒川纠正他,说:“孙哥,刚刚不是和你讲了吗?我们的敌人不是游戏里的任何一个NPC、任何一个鬼,而是‘游戏’本身。”   孙驰哑然,说:“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季寒川说:“活下去的玩家越多,能加入这个阵营的玩家就越多。”   孙驰评价:“那你倒是挺有理想。”一顿,“难道你是‘诺亚方舟’的人?”   季寒川:“不是。不过‘诺亚方舟’好像真的挺有名啊,我最近的所有游戏,都有玩家知道。”   孙驰说:“都到这会儿了,当然知道一些。”说到这里,他转而和季寒川分享,“之前一场游戏里,我遇到一个战友。我们其实之前不认识,但部队番号一样。他告诉我说,国家还保留了一定有生力量。只是这狗游戏啊,时间都是打散的,乱七八糟,唉。”   季寒川视线落在来往人群中,笑了笑,说:“心怀希望,总没什么不好。”   孙驰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激动。”   说着,撸手上兔子的手法都温和不少。   孙驰语重心长,对毛绒兔说:“我看韩川兄弟那边,所有鬼都有名字。你呢,你是不是也有名字?”   毛绒兔鄙视地抬起耳朵,往孙驰脸上抽。   它耳朵里并没有塞米,其实还是软乎乎一条。孙驰也不生气,捏捏毛绒兔胖鼓鼓的脸颊,说:“既然没有,那我给你起一个?”   毛绒兔:“……”   孙驰一阖掌:“就叫你‘毛毛’吧。”   毛绒兔:“……”有病。   在这之中,鹿太太忽然看到什么,叫道:“韩先生,那是——”   季寒川抬头。   他看到有一个背着包、一身素净的年轻女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就要往校门口走。   季寒川:“是刘倩?”   同时,孙驰也恍然:“是刘倩!” 第273章 刘倩   刘倩走在路上, 要赶去学校, 眼前突然多了个人。   她茫然, 抬眼,对上季寒川的视线。   刘倩一愣。   那人看起来彬彬有礼, 含笑问:“是刘老师吗?”   刘倩迟疑点头,心里迅速盘算:这是不是哪个学生的家长?自己不是班主任, 虽然每学期都要开班会,但大多都是搭班的老师来讲, 自己只用分析一下学生们的学习情况,倒是没太注意学生父母。   可会是谁的家长呢?   她正在思索,忽听对方说:“是这样, 我是一个调查记者。”   刘倩眨了眨眼睛。   季寒川嘴里扯谎, 面不改色。他手上连记者证都没有,就能一本正经,说:“这次来找刘老师, 是听说了一些情况。”   刘倩的视线里有茫然、警惕。   季寒川则考虑:说到底, 八小夜间的情况,实在有些奇怪。   所以季寒川觉得, 孙驰经历的“表里办公楼”, 其实就是一种暗示。   整个夜晚的八小, 就是一个“里世界”。   而在这个里世界中, 朱真真读四年级, 刘倩是二年级老师。可现实生活中, 情况不一定如此。   季寒川说:“听说刘老师的男朋友也在八小教书?”   他讲话的时候, 仔细看着刘倩的表情。   刘倩眼皮颤动,似乎有些惊惧。   而这边的一幕,也引来旁人视线。有人认出刘倩,看她被一个男人拦住。虽然那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不像坏人。可从刘老师的表情来看,她不像认识对方,显得很拘谨、局促。   有人过来给刘倩解围。这倒是一个刘倩认识的家长,她看着对方,显然松了口气。   对方问季寒川:“请问你是?”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是刘老师堂姐的朋友。”   刘倩一愣,“堂姐?”   季寒川说:“薛青。”也就是鹿太太,“我和她、和鹿先生关系都不错。”   刘倩轻轻“啊”了声。   季寒川察言观色,说:“薛女士和鹿先生之前的事,我也很遗憾。可她之前偶然和我提过一些和刘小姐、郑先生,还有八小相关的情况……”   那来解围的人听到这里,问:“刘老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倩脸上露出点悲伤情绪,说:“是。应该的确是我堂姐认识的人。”   但她看看时间,说,“是这样,我得去学校了。咱们约个地方,中午再说?”   季寒川笑眯眯答应,“好。”   他和刘倩交换了手机。刘倩匆匆去学校,而季寒川回到孙驰旁边,看孙驰目瞪口呆看自己。   季寒川说:“我和她约了十二点,一起吃个饭,你要来吗?”   孙驰犹豫。他其实挺想点头,可晚上还要再投骰子。孙驰不比季寒川,季寒川昨天睡了整整一下午,晚上才醒。撑到现在,虽然按时间算,也该睡觉,可精神头依然不错。可孙驰昨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晚上又跑来八小。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瘫下去。   到现在,问题基本解决,韩川像是很好说话。晚上兴许又有挑战,自己得好好休息。   所以孙驰大着胆子,问:“韩川老弟,这样,咱们也留个联系方式。”他摸摸自己脑袋,“哥哥我得回去睡个一天半夜,困得脑瓜仁儿都疼。如果这边有什么情况……”   说着说着,孙驰自己都有点讲不出口。   季寒川笑了下,“嗯,真有状况,我和你说。”   孙驰一拍手:“够意思,兄弟。”   两人分别。等到八点半,小学门口的人再度变少。季寒川打了个呵欠。   之前喝酒、吃花生,把自己灌了个水饱,这会儿不算饿。所以季寒川去旁边开了个钟点房,小睡一觉。等将要十二点,再出来,与刘倩会面。   刘倩带他去了旁边一家小饭馆,有单独包间。点了几道菜、加上米饭。菜端上来很快,而后包间门阖上。刘倩问季寒川:“韩先生,你说你听说了一些事,具体是什么?”   季寒川看着她,慢慢说:“其实除了认识薛女士、鹿先生之外,我还认识另一家人。”   刘倩屏息静气。   季寒川说:“那家人姓梁。”   刘倩喉结一滚。   她几乎立时僵硬下来,低着头,筷子机械地戳着米饭。   不过这会儿,刘倩的确是个活人。她戳米饭,也是因为紧张。   刘倩心乱如麻。   “韩先生,梁笑的事,警方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是意外。可梁先生、梁太太不愿意接受这个,所以才……酿成了那样的惨剧。说到底,我们学校也是受害者。”   她显得有些慌乱。   季寒川捕捉关键信息:梁先生、梁太太?惨剧?   旁边茶杯里,一缕头发默默爬出来。季寒川瞥见,把茶杯往旁边推了推,手指绞着头发,重新塞进杯中。   从刘倩的角度,她看不到,那个茶杯里密密麻麻都是头发,偶尔露出一点肿胀面皮。   是梁笑。   她头脑一片混沌,迫切地想要知道,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斟酌片刻,说:“警方有警方的判断。我尊重警方调查,可在那之前,我更想知道,梁笑的‘意外’是从何而来。”   刘倩看起来十分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   可她又不敢走。   眼前男人看起来态度温和,可刘倩总觉得,这个屋子里隐藏了什么十分吓人的东西。她视线乱飘,旁边窗帘晃动,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道影子。   刘倩看到,瞳孔猛然一缩。再去看那位自称记者的韩先生,刘倩一声惊叫卡在嗓子里。   她简直疯了!   她竟然在韩记者背后看到了自己堂姐的影子!   说是堂姐,其实只是远方亲戚,一年只在过年时会见一面。真正让刘倩印象深刻,还是之前那场公交爆炸案,她堂姐一家三口成了受害者。刘倩与父母一起去参加葬礼,看到告别厅中堂姐一家的黑白照片。堂姐的父母哭到晕厥过去,而堂姐夫爸妈那边也不遑多让,老父亲直接坐上了轮椅,被其他人推来。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掉。   季寒川叫她:“刘老师?”   他其实有点郁闷。   虽然之前和孙驰说,玩家和NPC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大的敌人是“游戏”本身。   可在眼前NPC面前,他季寒川俨然成了什么厉鬼,把刘倩吓得魂不附体。   被他一叫,刘倩就一个哆嗦,说:“怎、怎么了?”   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用手机给男朋友发微信,找男朋友来救场。   她不该一个人过来的!   那位韩记者明明坐在她对面,可这会儿,却像是有透视眼,直接说:“刘老师,你可以把手机拿上来发短信。有些话,我的确想问问郑老师——哎呀,”他轻飘飘地笑了下,在刘倩眼中宛若恶魔,“你怕什么呢?”   刘倩简直要被季寒川吓哭。   她颈上有一条细细的项链,中间是男友送的小天鹅挂饰。   换言之,能反光。   如果刘倩这会儿低头,恐怕真的会被直接吓到崩溃。原本精致可爱的小天鹅上,竟然出现一个血洞洞的眼睛。   血腥玛丽看着刘倩手机,告诉季寒川:“她手机上的家长群群名是‘三年级’。”   季寒川一顿,心道:果然。   这已经是里世界往后一年的情况。   季寒川口中说:“不过刘小姐这么相信你的男友吗?也对,之前那届六年级学生已经毕业。”   这句话说出来,对刘倩来说,宛若催命符。   刘倩猛然抬头,尖声道:“你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季寒川:“……”   他客观地:“我以为你会再温柔一点。”   不过孙驰提到,在“一年前的教师节”,学校里已经有些关于郑鑫的风言风语。   那时候,刘倩的态度是:不相信、认为所有传言都是造谣。   可一年过去。这一年里,发生了梁笑的事,梁先生和梁太太好像也经历什么。联想到玩家聊天室里的话,季寒川有种预感:林世盛提到的、在操场里追杀玩家的男鬼女鬼,是否就是梁家夫妇?   这种猜测太大胆,暂且按下不表。   刘倩蹬着季寒川,脸色不太好看。   季寒川看她片刻,说:“看来刘老师是不可能冷静和我讲话。”他语气仿佛很遗憾。   刘倩的眼睛微微睁大。   季寒川友善建议,“不然的话,请你堂姐和你说?” 第274章 郑鑫   季寒川话音落下的瞬间, 包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 包间门被人打开, 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有了这个以外,屋内压力骤然消散。刘倩惊喜地站起来, 往前:“郑鑫!”   郑鑫叫了声:“倩倩。”然后往前,揽住刘倩肩膀, 而后审视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同样看他。   片刻后,两人各自得出结论。   季寒川心想:不错啊, 人魔狗样的。   光看脸,郑鑫也算英俊。他气质温和,与季寒川身上几乎耀眼的“我是好人、我很善良”不同, 郑鑫是那种一眼看上去, 就会让人不由觉得,这人脾气好、很耐心的人。   他个子没有季寒川高。不过在小学校园,这也算不上缺点。   刘倩如果踩上高跟鞋, 兴许会与男友一般高矮。不过因工作性质缘故, 她平时上班,只能穿平底鞋。生活里穿惯了, 那到节假日, 有没有高跟鞋的习惯。所以与男朋友站在一起时, 两人身高适度, 看起来郎才女貌, 是一对佳人。   至于郑鑫。他皱眉, 也不知想到什么, 说:“韩先生,你说自己是记者,证件呢?”   季寒川说:“没有带。”   郑鑫冷笑,又要说什么。可刘倩拉了拉他的袖子。   郑鑫一愣,听女友低声说:“他认识梁笑父母。”   郑鑫温言,肩膀不易察觉地收紧一些。   之前女友给他发消息,只说遇到了点麻烦。而郑鑫就在附近,所以及时赶来。   刘倩提前跟他通过气,说自己要见的人,是堂姐认识的,应该不至于出意外。可谁能想到,对方会直接提起梁家的事?   之前她慌乱无措,没在微信里把话说清楚。而对郑鑫来说,如果早知道女友又被这一烂摊子事缠上,他恐怕得再斟酌一下是否要来“英雄救美”。   有“认识梁笑父母”的前提在,韩川是否是“调查记者”,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郑鑫喉结滚动一下,迅速思索。片刻后,他说:“你说认识,那就认识了?”   季寒川闻言,有点想笑。   没见过这么主动跳坑的。   他慢吞吞说:“我不仅认识那对父亲,而且还知道,梁笑之所以会去游泳馆,”一顿,手覆盖在茶杯上,不让梁笑的头发跑出来。掌心不断被头发戳刺,里面的茶水仿若滚水,翻涌震荡,最后整个杯子都在季寒川手下扑腾,“是有人约她。”   郑鑫瞳孔一缩。   更让他惊恐的是,随着眼前男人话音落下,包间的门,倏忽关上了。   郑鑫没有留意到,屋门阖上的时候,衣帽架的影子有细微扭曲。当然,即便他看到了,也只会觉自己眼花,不会联想到这扭曲的影子与“关门”有什么关系。   而更可怕的事在于,门阖上之后,刘倩原先座位旁边,一把椅子被拉出来。   看着这一幕,郑鑫与刘倩的牙齿“咯咯”作响。   郑鑫后悔无比。   刘倩则也有些恍惚,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   她此前做了很久噩梦。但男友一遍一遍安慰她、告诉她,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虽然他郑鑫作为班主任,与当时的情况密切相关。而没有察觉到班上学生之间暗潮涌动,自己的确有错。可说到底,出现那种惨事,也非他郑鑫能决定。   那以后,郑鑫曾经休假半年。到这学期开学,才重新回到学校。   两人神思不属,听眼前男人说:“愣着做什么?坐呀。”   随着这句话,旁边的柜子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一副干净碗筷被摆出来,放在刘倩餐具旁边。   郑鑫呼吸都停滞住。他原本心中惊惧,想知道这叫韩川的男人到底知道多少。可当下,他又被恐惧压住所有思索能力,整个人浑浑噩噩,只知顾当下。   季寒川有些苦恼,看鹿先生搬椅子、鹿太太拿餐具。   他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一局里好像真的有点问题。不只是他,其他玩家,但凡搜集到图鉴,其实都能做一样的事:把NPC吓到四仰八叉。   意识到这点后,季寒川本能地思索:“游戏”是否又有什么阴谋。   这几乎是一种地位互换。   玩家在挑战鬼怪面前是孙子,可到了普通NPC面前,完全能成大爷。   季寒川甚至更深入地想:如果玩家维持走完《深渊游戏》桌游一百格后的实力,去面对下一批白板过来的玩家呢?   会不会有人被这个可能性诱惑到?   别的不说,这局一开始时,魏洪生不是还打算一直停留至最初那几格,好让这局看起来没太大危险的游戏永不结束?   这么说,二五仔一直都在。   掌心里的微微刺痒再度传来,把季寒川拉回神。   郑鑫和刘倩艰难地坐下,看眼前餐桌,还有桌上菜色。   季寒川有些敷衍,说:“这些菜,也不知道够不够咱们三个人吃。郑老师,这菜还是刘小姐点的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顿,似笑非笑:“怎么不吃呢?”   郑鑫咽了口唾沫,拿起筷子。   他的手在发抖。   季寒川瞥一眼,说:“刚刚点菜的时候,服务员推荐了,说这份豆腐蔬菜盅不错,要不要尝尝?”   郑鑫伸筷子,去尝。   他亏心事做多,面对眼下情景,第一反应就是:有鬼来敲门。   夹豆腐盅的时候,郑鑫试了几次。可豆腐皮都破了,他依然夹不上来。   桌边那男人叹了口气。   郑鑫一个哆嗦,筷子戳进豆腐盅里。   季寒川冷眼看着,说:“郑老师,你这么糟蹋菜,不太好吧。”   “咕咚”一声,郑鑫再度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不好、是不好。我吃别的。”   不得不说,这会儿,郑鑫的表现实在有点过头。   刘倩虽然同样害怕,但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旁边窗口,琢磨着:这里是一楼,我们可以从窗户往外逃。   可正在想,就听那男人叫她:“刘老师。”   刘倩肩膀一颤,回神。   季寒川好整以暇看她,说:“刘老师,你之前说,让我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那你知不知道,梁笑那天是被人约去的?”   刘倩一顿。先前那股威压又来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可小心翼翼地四下晃一眼,堂姐的影子却再没出现。   她嗫嚅着回答:“知道。”   季寒川一顿。   他看着刘倩,有些意外。   而刘倩艰难地想:对,他刚刚说了,是想知道梁笑死掉的“原因”。   这男人接受警方调查结果,可看他的意思,他的目的,应该在于当时齐妙为什么要约梁笑去游泳馆。   刘倩并不知道,自己和季寒川之间有些信息差。季寒川知道一些刘倩无从得知、或者以为是谣言的细节。同时季寒川也不知道,原来那天约梁笑的人,是齐妙。   刘倩只是以自己的思路考虑。她很害怕,可害怕之余是求生欲。男友已经被吓到崩溃,所以这个时候,自己更应该坚强。   刘倩说:“韩先生,”这种时候,她反倒多了种异样的冷静,“齐妙现在也已经不在了,按说死者为大,我们不能多说什么。可齐妙那孩子,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郑鑫说过一些。”   她手肘碰了碰男友手臂。   郑鑫如梦初醒,说:“对。齐妙她一直挺妒忌梁笑的。”   刘倩说:“小孩子里的一些事,我们做大人的,可能觉得比较小题大做。可对于她们来说,那的确是很大的事。这些,不好评判。”   郑鑫接着女友的话,补充:“梁笑那孩子,头发挺好看的吧?我是不懂那些,但办公室里几个女老师都夸她,还问她用什么洗发水。要我说,这实在太夸张了。”   刘倩说:“韩先生,我是个老师,我知道班里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但对于‘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是全然认同。”   她到底因为心绪震荡,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季寒川听到这里,问她:“刘老师,你知不知道,这话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可能会丢工作?”   作为老师,尤其是小学阶段、孩子们的三观塑造时期,来教育他们、引导他们的老师,刘倩竟然说出这种有“我也相信‘人之初、性本恶’”含义的话。   很不符合教师观。   刘倩闻言,颓然闭上眼睛。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当然还是此刻能活着出包间更重要了。   而听到这里,季寒川放下捂在茶杯上的手。   在刘倩与郑鑫眼中,茶杯倏忽倒下,水洒了一桌。   两人原先不解,脑子成一片浆糊。可紧接着,水洼里,他们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头发飘散,从水洼里溢出。   里面传来一道稚嫩嗓音,说:“我想起来了。对,就是齐妙。”   刘倩与郑鑫愕然,瞪大眼睛。   是梁笑!   郑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如果不是椅子撑着,他已经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头发冒出,之后,桌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茧”。   刘倩与男友相互搀扶,如临大敌。   那个“茧”被拨开了,露出其中惨白肿胀的面孔。   梁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孩。   她形容可怖,说:“她告诉我,我游泳成绩那么差,肯定过不了测验。她说,过不了测验,就不会有好分数。老师也不会喜欢我,那我期末体育成绩肯定就是D了。这样的话,以后小升初,也会有麻烦。所以,我不能在第一次测验时就表现不好。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特训,她游泳很好——”   季寒川听着,摸摸下巴,视线放在郑鑫身上。   “郑老师,”他叫了声,“你们班这个齐妙同学,考虑还挺全面啊。” 第275章 聊天记录   郑鑫没有回答季寒川的话。   在梁笑“露脸”之后, 郑鑫眼皮一翻, 直接晕了过去。   刘倩的确比男友坚强。   她还能多听几句, 是季寒川自问自答:“哦,小梁之前给我说, 那天游泳馆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上。看来齐妙不止想法全面,还挺有行动力。”   他说到这里, 看向刘倩。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看起来礼貌又客气, 问刘倩:“刘老师,你们八小的孩子都这么‘聪明’吗?”   刘倩再也抑制不住,眼皮一翻, 和男友晕到一处去。   季寒川:“……”   季寒川总结:“看来吓人还是个技术活儿。”如果一次剂量太大, 就会出现眼下这种状况。   他心有戚戚,想:这么说,邵佑既不能把玩家弄死, 又要最大程度榨出玩家们的负面情绪, 其中尺度,真的很难把握。   不过话说回来, 邵佑面对的, 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老玩家, 他们心态原本就不会有郑鑫、刘倩这么脆弱。   屋内寒气逼人, 屋外却阳光正好。   在郑、刘二人倒下之后, 梁笑有些懵, 不知所措, 怯怯回头,看一眼季寒川。   鹿先生和鹿太太抿嘴一笑。   玛丽在反光的窗户框上,翻了个白眼。   王武从衣帽架的影子滑道桌下影子里,一点点游向刘倩。   游到一半,季寒川抬脚,把王武的影子踩住。   王武身体一哆嗦,被吸回挑战卡中。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季寒川简直无语了。   他原先想着,虽然王武的确有用处。他这个能力非常特殊,说是有限制,可其实限制很小。影子多好找啊,也容易自己制造。   可王武这德性,还是让季寒川颇为无言以对。加上早上的经历,季寒川这会儿知道,原来玩家可以选择放弃挑战卡。他不由动了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放弃”王武,那“衣柜游戏”又会被别人抽到。到时候,那玩家不一定能应付。虽然对王武的过往不甚了解,可他显然有些怪癖。让别人应对,恐怕会有麻烦。   季寒川跟王武一起叹气。   ……还是干脆让鹿哥薛姐玛丽小梁把他吃了?   季寒川嘴角微微一抽,想:算了吧。既然留着,还是发挥用处。   他看一眼时间。这会儿还不到一点。   这会儿是夏天,八小下午两点开始上课。   时间充裕,可以多做点什么。   考虑之前刘倩、郑鑫的反应,季寒川隐隐觉得:齐妙是不是那个锁上游泳馆门的人,暂且不提。可她约了梁笑,却没赴约,这是事实。   是有其他事耽搁了吗?   季寒川想了片刻,问梁笑:“你现在记起多少学校的事?”   梁笑回答:“郑老师是我们班班主任。”一顿,“他在和刘老师谈恋爱,一直都在谈。他一年级的时候就带我们班。不过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换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换回来。”   季寒川耐心地听。梁笑完全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我们班上的人都很喜欢郑老师,觉得他讲课最有意思。之前也有其他班老师来上公开课,但都很无聊。郑老师很温柔,之前我发烧请假,没有做作业,后来补交……哦,金老师也很温柔。金老师是我们数学老师,郑老师教语文。”   她讲话时没什么重点。   梁笑:“我们班有选学校最帅的老师,大家会去办公楼里一间一间办公室看。”   季寒川听到这里,由衷感慨:看来校园生活真的很丰富。可惜宁宁体验不到。   梁笑:“后来选出来,果然是郑老师最帅了。他还很会打篮球,能扣篮——”   季寒川狐疑地看向郑鑫。   郑鑫身高不过一米七多,扣篮?   这方面,鹿太太比较有发言权。她温声细语,解释:“我不知道八小是什么情况,但小雅小学那边,各种体育器材尺寸都是儿童版。篮球架也是,毕竟玩的小孩很多都没有发育好,应该比正常篮球架要低几十公分。”   季寒川:“哦。”原来如此。   梁笑有点懵。   她心里“郑老师最帅”的光环好像被打破了。   失落片刻后,她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季寒川引导,问:“大家都那么喜欢郑老师吗?有没有不喜欢他的?”   梁笑嗫嚅道:“不知道呀。”   她是走读生,原本就不在住校生那个圈子里。季寒川问她对朱真真的印象怎么样,梁笑也只说:“她语文成绩很好。我只能得八十多分,她能得九十多分。”   季寒川温和道:“这样啊。”   他大概察觉,梁笑可能并没有真的“记起”什么。   她现在所说的,说到底,都是季寒川已经得到的讯息。   唯有关于齐妙的事,梁笑能补充,说:“其实我和齐妙不熟啊。”   她是个内向的孩子。在班上有自己的好朋友,但好朋友胡嘉也是走读生。   说到这里时,季寒川心中一动,拿起郑鑫的手机。   滑开屏幕一看,设了密码。   不过郑鑫人在这里。季寒川就地取材,拿他的指纹开机。   这部手机里面内容很“干净”。   季寒川随意看了看,觉得:如果我不知道郑鑫是谁,光看手机上的内容,倒也能猜到,他应该是一个小学老师。   但在小学老师这个职业之外,他可能会猜测,郑鑫是一个很孝顺、也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手机相册里大多是工作相关的照片,也有一些餐桌内容。日历里仔细记着各种日程,哪天要和某个老师换课、女友什么时候过生日,包括女友父母做身体检查的日子,甚至还有刘倩的例假周期。   他和刘倩已经在谈婚论嫁,日历里有一条,“和倩倩去挑三金”。   哪怕这些只是表面功夫,季寒川也要承认,郑鑫的确做得很好。   他看完这些,转而去看郑鑫微信。   微信置顶有刘倩、家族群,还有“五年级一班”。   季寒川在群里搜了下“胡嘉”,发觉在去年十月,一个备注是“胡嘉妈妈”的人退了群。   不过季寒川在郑鑫通讯录里翻了翻,还是找到对方。他开始看两人聊天记录。   胡嘉已经转学了。算算时间,就在梁笑出事以后。   聊天记录里,能看出胡嘉妈妈的态度。一开始同情梁笑父母,可到后面,开始觉得梁笑父母完全是疯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郑鑫安慰她。   之前刘倩说,“齐妙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加上之前的“惨剧”描述,还有胡嘉妈妈说梁笑父母是“疯子”,季寒川还原出当初的事。   梁笑父母不知从哪里知道齐妙就是“害死”自家小孩的凶手。季寒川看新闻,知道这场游戏所在的那两年,袭击小学生的事件频发。不知梁笑父母是从这里得到“灵感”,还是其他缘故。总之,他们杀了齐妙。   就在八小操场。   季寒川对此不发表评价。他转而去想:可说到底,这也是“之后”的事。那回到开头,齐妙到底为什么要约梁笑?   梁笑明确记起来,她和齐妙不熟。学校已经算一个小社会,孩子们在里面不仅仅是学知识,也是学习人际相处。但前者也还罢了,在后者上,梁笑实在算不上“优等生”。   她和齐妙何止是“不熟”。两人唯一的交际,基本就是某一方发作业时,另一方拿到自己的本子,或者说一声“谢谢”,或者什么也不说,把本子塞进桌兜,就开始做自己的事。   这种情况下,齐妙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帮梁笑“特训”?   季寒川谨慎,问:“齐妙是体育委员?游泳课小组长?你游不过她会被连坐?”   梁笑苦恼,说:“没有啊。”都不是。   季寒川耸了耸肩,盘算起刘倩和郑鑫之前那一唱一和。   嫉妒吗?   其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四年级的小孩,不是四岁。哪怕真的像刘倩说的那样,“性本恶”。但多年生活下来,身边接触的所有讯息都会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恶魔或许是天生恶魔,可社会规则会管束她。   所以她哪怕真的嫉妒、想要梁笑“不存在”。可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用这种原因杀人,还是有点显得“游戏”太没创意、简单粗暴,简直像是国产恐怖电影最终都要回归的主题:为什么要杀人?因为那个人精神病啊。   季寒川由衷觉得,“游戏”应该不只有这两把刷子。   他认为,“嫉妒”哪怕存在,也只是一个小因素。   齐妙是被其他原因驱使。   甚至于,有人在教唆她。后面齐妙被梁笑父母报仇杀死,所以“再也没有知情人”。背后教唆她的人,从此高枕无忧。   回想她告诉梁笑的那些话,从区区一场体育测验说到小升初,恰到好处地抓到四年级乖乖女梁笑心里最要命的痛点上。她害怕,于是听从了齐妙的安排甚至会觉得,齐妙真是个好人。   效果拔群。   按照这个思路考虑下去,答案呼之欲出。   教唆齐妙的人会是谁?能有谁?   朱真真的传话本,还有孙驰再四年级组办公室里听到的谈话,都在表明:郑鑫有对齐妙特殊关照。   而季寒川已经结合现有线索判断,郑鑫是个恋童癖。   朱真真害怕他。   害怕到与人讨论——不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的朋友——都不敢直白写出,而是做暗号,用密语聊。   但朱真真提到,郑老师的喜欢,让齐妙很“得意”。   为了验证这点,季寒川翻到郑鑫手机里备注是“齐妙妈妈”的人。   季寒川看着对方的头像、昵称,忽而有了点想法。   但他按捺着,暂时没有实施。   翻看两人聊天记录,果然,也是去年十月,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明确提到齐妙惨死。往后,则是齐妙妈妈解恨似的说,虽然公安那边不让报道,说可能引起模仿作案,让她女儿死的不明不白。但现在,法庭判下来了,梁笑父母死刑。   看到这里,季寒川抬眼,看了眼桌上水洼里浮出的梁笑。   他继续往下看。不久前,齐妙妈妈又十分欢喜,说,死刑已经执行了。   而往上拉,则会看到,齐妙妈妈提出,女儿从前就很喜欢郑老师,很感谢郑老师能来参加妙妙葬礼。   她真心实意把郑鑫当一个好老师看待。   不止齐妙妈妈。翻看一下郑鑫与旁人聊天记录,在家长面前,他的确是个好老师。提起梁笑父母的事,旁人也都同情郑老师。   这么一来,刘倩先前激烈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第276章 堂姐   郑鑫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一片黑暗。   他起先头脑晕沉,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甚至觉得: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唔,得看看时间, 还要上班。这周轮到我们班值周,值周生是谁来着?   想到这里, 早上的事一幕幕映入脑海。   郑鑫后知后觉,发现, 这会儿已经是中午。   他咽了口唾沫,开始挣扎、嘶吼:“有人吗?有人吗?我被人绑架了!救命啊!!!”   可注定没有人能听到郑鑫说话。   这会儿,他正在包间柜子里。   这是王武自带的特殊能力:把其他人拉近“柜子”。   在被玩家搜集之前, 他这个能力, 主要是针对玩家。但被搜集之后,能力就被削弱,只能针对NPC。   他感受到了韩先生对自己的不满, 于是急于表现。   在韩先生考虑要如何对待郑鑫、刘倩时, 王武看一眼刘倩,想到之前韩先生的态度, 终于忍痛放弃接触刘倩的机会, 转而毛遂自荐, 提到自己的能力。   季寒川初听到时, 很意外。   他原本觉得, 王武的能力, 仅仅是藏在影子之中。但转念一想, 好像也很正常,毕竟王武是从“衣柜挑战”中来的图鉴。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用到。   所以他应许。   郑鑫无论如何喊,声音都不能让外界听到。   而季寒川这么做,主要是想把他和刘倩隔离开。依照郑鑫手机上得来的信息看,如果不是季寒川提前看了朱真真的传话本,明确知道朱真真对郑鑫的防备、害怕,那他甚至会考虑,伤害原本那个六年级女生的人是其他人。   所以季寒川觉得,自己可能很难从郑鑫那里直接问出“答案”。   他擅长伪装,擅长把周围人哄得团团转。上至学生家长、女友父母,下到小学生,全部觉得,郑老师是好人,耐心教学,又喜欢学生,花很大精力备课。聊天记录里甚至提到,说五年级一班的语文平均分年年都是第一,还能把第二名甩出很多分。   教导处甚至又在和郑鑫交流,问他要不要以后专门的带六年级。   被郑鑫拒绝。理由冠冕堂皇,说六年级是小升初的关键阶段,如果突然换一个老师,那学生们可能会不适应,有压力。又说,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陪伴小孩从小到大。   这话落在季寒川眼里,他承认自己有罪推定,想:六年级的女生,有的已经发育完全、体型向成年女性靠拢。虽然比起真正的成年女性来说,仍然很青涩。可结合郑鑫是在洋娃娃女孩儿四年级时带她们班、齐妙在三年级下学期被“特殊关照”、朱真真在四年级上学期被任命为语文课代表时并不高兴……这一件件事来说,郑鑫对女孩儿们的体形有明确偏好。   他不喜欢六年级的女生。   此外,郑鑫提到,六年级突然换一个新老师,学生们可能会不适应。   信任感需要蛮长时间培养。自己一年级起就带着的小豆丁,一点点长成青涩幼芽,于是对自己全盘信任。这概率,总比突然去带六年级女生,那些已经开始看言情小说、有生理发育,兴许已经接受过完整胜利教育的女生——她们信任自己的概率要大。   季寒川身边一堆鬼,这些鬼,的确会对郑鑫造成很大心理压力。   看他之前被吓晕,就能知道这点。   这反倒让季寒川考虑:我可以继续“问”他,但他要是被吓过头,信口胡言,我难道还要自己分辨吗?   这未免麻烦过头了吧?   所以季寒川选择继续和刘倩谈。   他还有一个天然优势:刘倩堂姐。   刘倩性格坚韧,能比男友更快冷静。   她显然很厌恶办公室同事们提到的“传言”,而这说明,刘倩对“传言”内容其实有数。   不过话说回来,看郑鑫手机上的各种记录,他和同事们关系明明很和睦。   这种环境下,刘倩哪来的对“传言”那么大的反应?   是她太敏感吗?   还是其他原因?   刘倩再睁眼时,眼前是一扇窗子。   窗外阳光照来。   她右手边,季寒川在吃菜。   叫了这一桌子,不吃完,太可惜。   但刘倩没再留意他。   她看着眼前女人,惊恐不已。   她堂姐已经死了!死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那些不是噩梦、幻觉吗?   刘倩的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鹿太太温和地安慰她,说:“不要害怕。”   刘倩眼里冒泪花。   鹿太太想了想,说:“你看,韩先生从约你吃饭,到现在,其实没有伤害你吧?这顿饭,待会儿还要韩先生付账呢。”   刘倩深呼吸,艰难地点头。   她迅速思索,自己还有什么底牌吗?   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刘倩颤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明确知道对方目的,才能对症下药。   她慌不择路地想。   这回,季寒川没有出面,安静做一个吃菜群众。   鹿太太叹口气,说:“我和你姐夫、小雅去了之后,遇到了梁笑小朋友。她才多大呀,比小雅还小好几岁呢。我和你姐夫都觉得她太可怜了,所以呢,想要了解一下之前的事情,好歹让她死个明白吧?至于韩先生,”一顿,“他纯粹就是来帮帮忙。”   对于刘倩来说,鹿太太好歹占着一个“亲人”的名分。   眼下,鹿太太温和讲话。刘倩面对阳光,虽然一面觉得阳光竟然能从鹿太太身上照进来、照到自己身上,十分可怖,这鬼竟然不怕日光吗?一面有因为太阳照着,多了几分安全感。   她勉强说:“姐,可我真的不知道啊!小孩子之间的事……”   鹿太太想了想,说:“郑鑫对你怎么样?”   刘倩一怔,无奈,说:“姐,你们也觉得郑鑫有问题吗?”   鹿太太反问:“‘也’?为什么这么说?”   刘倩喃喃说:“去年这段时间,梁笑、齐妙……这一系列事,弄得八小人心惶惶。虽然公安那边把新闻压下去,可还是有记者过来。我们都挺害怕的。不止是我和郑鑫,包括学校其他人,日常教学生活都得不到保障。这里面,有个记者来找我,说有人举报郑鑫。但没有证据啊,所以不能报案。所以呢,那个记者想来采访我一下,问问我对郑鑫的看法。”   鹿太太考虑片刻。   她其实是在通过自己栖身的挑战卡,与季寒川通话。   之后,她听了季寒川的问题,问刘倩:“你确定那是真记者?”   刘倩一愣,喃喃说:“真的吧。他给我看了证件,之后说没有证据、不能报道,也特地打电话来通知我了。”   鹿太太问:“他有和你聊‘举报’具体是怎么做法吗?”   刘倩深呼吸,说:“是一封信,寄到了报社。”   对于八小之前发生的事,虽然纸媒没有任何报道,但他们多少有所了解。   所以这封信,也引起了一定注意。   信是打印的,简单地说,郑鑫是一个喜欢小女孩儿的变态,已经有不少人遭逢毒手。   还列了一系列名单。   刘倩:“齐妙就在上面。还有几个,侯梦佳、朱真真……”   鹿太太说:“你不相信?”   刘倩苦笑:“我看到之后,完全懵了,直接去质问郑鑫。但他和我解释,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是假的……只是不知道是谁。”   鹿太太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举报他的,是班上的学生。”   刘倩身体一颤,分辩:“姐,那会儿齐妙死了,朱真真休学,说是之前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又发作。我特地‘偶遇’了侯梦佳一次,暗示着问她,她什么都不明白。还有其他几个学生,有条件的,我都去问了,又不敢真让她们听懂……但这么问完一圈,我觉得,不是她们里面任何一个人。”   鹿太太看着她,眼神温柔、怜悯,问:“这么说来,关于这方面的讯息,你完全是从那个记者那边听说的?学校有这方面的传言吗?”   刘倩斩钉截铁:“没有啊,怎么会。郑鑫工作多认真,大伙儿都知道。” 第277章 不知道   此刻刘倩的话, 与夜间孙驰听到的话相矛盾。   季寒川看着她, 心想:是因为她“忘了”、记忆受到干扰, 还是晚上的八小另有什么来头?   豆腐盅味道不错。刚才只看郑鑫糟蹋粮食,这会儿季寒川避开郑鑫夹过得地方, 尝了一块,觉得内馅儿应该是虾肉做的。打了蛋清进去提鲜, 上面铺着玉米粒、豌豆等,清新怡人。明明当下是秋日, 可看着菜色摆盘,有种春天生机勃勃的意象在。   梁笑小朋友看着,突然说:“我妈妈以前也会做这道菜。”   季寒川看她。   哪怕不要良心, 都不能说梁笑这会儿那点“可爱”。   可郑鑫手机上有班级合照。去年春天, 八小组织了家长开放日,一起外出踏青。照片里,梁笑的确是个清俊的小姑娘。镜头前, 她妈妈扶着女儿肩膀, 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爸爸一手搂住妻子,另一只手搭在妻子手上、女儿肩头。   如果没有齐妙的事, 他们会是很和睦的一家三口。   季寒川说:“你要吃吗?”   梁笑苦恼, 说:“我吃不了。”   季寒川拿筷子的手一停, 翻出自己手机去敲034, 问他有没有相关道具, 能让图鉴尝到食物。   034四两拨千斤, 让季寒川自行探索。   季寒川:“那换种说法。我给你们游戏组提个建议?也做点给图鉴提高生活质量的东西呗。”   034:“……”   034记录了这个意见, 随后消失。   梁笑怔怔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一边继续吃东西,一边问她:“你和齐妙就没有平时发作业以外的接触了?可能只是小事,你当时都没在意那种。好好想想。”   梁笑头发晃悠悠飘散,苦思冥想。   季寒川说:“或者,你和郑老师呢,有没有什么额外接触?”   梁笑懵懵地摇头,说:“真没有吧。对,只有我之前请假那次,因为发烧,要挂水,右手扎着针,没办法写作业,所以第二天到学校以后才补……中午那会儿,”走读的孩子已经放学了,住校的孩子则在教室里吃午饭,“我去办公楼找郑老师交作业。嗯,只有这次。”   她刚刚也略略提过此事。   季寒川说:“办公室里除了郑老师,还有谁吗?”   梁笑沉思片刻。   回答:“没了。没有其他人。”   季寒川“哦”了声。   另一边,鹿太太话锋一转,问刘倩:“你之前不是在家里群上发了照片吗,说你有两个特别喜欢的小孩儿?”   刘倩一愣,迟疑:“嗯。”   鹿太太问:“他们现在怎么样?”   刘倩肩膀微微一僵,说:“他们啊……”   她好像是很不愿提起过去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一时沉默。   可正想逃避,视线一偏,看到鹿太太背后窗子金属框上映出一个笑嘻嘻的少女。   那少女金发碧眼,模样可爱。可眨了下眼睛后,眼球一下子滚出来,直直掉到刘倩怀中。   刘倩顿时尖叫!   可她尖叫还没有冲出嗓子,浓密的头发朝她卷来,湿哒哒的,带着一股若隐若无的恶臭,捂在刘倩嘴上,强迫她咽下所有惊慌叫喊。   刘倩眼睛瞪大,被头发的黏腻触感、其间味道熏得给予作呕。她胃部痉挛,无比反胃。干呕了一阵,之前吃的东西全部被吐出来,嘴巴里一股酸味。   而在这同时,她眼里冒泪,看向堂姐。   堂姐无奈地抿了下嘴巴,望着她。   刘倩绝望,意识到:原来刚刚的所有温和,都是假象!   水面亦能映出倒影。所以在梁笑的头发丛中,浅浅一层水成了薄膜,血腥玛丽雪白的手臂从里面伸出。   而后,是少女的头颅、上半身。   她的眼眶离刘倩越来越近。刘倩能看到她脸上的血,鼻梁边的雀斑,还有眼眶内的碎肉残筋。   她险些再度眼睛一翻,晕倒过去。   可这回,堂姐没有给她机会。   鹿太太温柔地叫了声:“刘倩,你别害怕。”   刘倩瑟瑟发抖。   鹿太太说:“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刘倩闭口不言。   她怕到说不出话来。   鹿太太微微拧眉,看了玛丽一眼。   玛丽耸耸肩膀,从刘倩怀中取回自己的眼睛,按到眼眶中,而后又缩回梁笑头发上的水膜内。   鹿太太又看向梁笑。   小朋友懵懵懂懂,慢吞吞挪回桌上水洼之中,只留一个发旋露在外面。   在鹿太太身后,鹿先生拉开玻璃窗,外面的暖风吹进来,吹散了空气里的粘腻沉闷。   刘倩如蒙大赦,闭上眼睛,一颗泪水从右眼滑下。   她这会儿,才展露出难过。   刘倩说:“当时梁先生、梁太太在学校里……很多孩子目击到现场,被吓到了。梓诺和承萱当时离得特别近,齐妙的血甚至喷到了他们脸上。所以——”   所以在那之后,原本活泼可爱的两个小孩,被吓得很久很久都不能张口说话。   刘倩只是任课老师,并非两个孩子的班主任。虽然因与孩子关系很好,平时家长也和她加了微信,偶尔聊一些孩子课业上的问题。但实际上,她也不好时刻紧盯两个小朋友的康复情况。   此前,搭班的班主任老师因此还和刘倩说过,她不应该对班上的孩子有这么明显的特殊对待。刘倩听了,理智上知道这是对的,可心理上仍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啊,当然会对乖巧聪明的孩子有所偏爱。   当然,至少在其他学生面前,刘倩能勉强做到一碗水端平。张梓诺和乔承萱分别是刘倩所带两个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也一直很好。刘倩偶尔把两个人点名夸几句,小朋友们的接受度也良好。   刘倩不止一次地和郑鑫说,如果以后两人有了孩子,也像梓诺和承萱一样乖就好了。   刘倩说:“他们两家后面因为孩子治疗的问题,走得近了些。好像和当时一样被吓到的小孩们的家长成立了个互助小组吧。前段时间,我看他们发朋友圈,梓诺和承萱应该都恢复得不错,可以重新开始上学。”   但不会再回八小,而是另找其他学校。   照片里,两个小孩参加了一个和小动物做朋友的活动。活动方挑选了温驯可爱的狗狗,安抚小朋友的心灵。   鹿太太听了,说:“这样啊。”   季寒川想到莫海描述里两个抱着头的小孩。   他沉吟片刻。鹿太太在这段时间里说了点其他话,把刘倩情绪稳住。而后,她又问刘倩:“你知道郑鑫班上的朱真真现在情况怎么样吗?这也过去一年了。”   刘倩迟疑。   她的求生本能让她察觉,只要自己好好回答问题,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这让她一时之间没有精力去考虑郑鑫在哪里。   下意识觉得,郑鑫可能和自己一样,正在被单独问话。   刘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男友竟近在咫尺,就在旁边柜子中。   郑鑫甚至可以听到刘倩和鹿太太的对话。   他茫然又惊惧。四周都是粘稠、无法挣脱的黑暗,自己被裹在其中动弹不得。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男人在自己耳边讲话,小声说他女朋友看起来真漂亮啊,真羡慕他这样“一表人才”,还能有这么能拿得出手的女友。   郑鑫听得心烦意乱。   一边听,一边还要留意刘倩是否再与鹿太太的对话中透露了什么。方才她旧事重提,说起一年前来找她的记者,这让郑鑫的心猛地提起。   如此一来,旁边那个聒噪男声就加倍让人烦躁。郑鑫怒吼一声:“闭嘴!”   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不仅传不出去,反倒还让耳边的男声更加兴奋了,开始问郑鑫一些下三路的问题。郑鑫不堪其扰,又惊又怒,还要分辨刘倩那边的话,心力憔悴,烦躁不已。   听另一道女声的意思,她像是也拿到什么线索,知道郑鑫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儿。   郑鑫恨恨想:这都过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完没了,抓着不放?!   自己忍了那么久,复工以来,做过的最过头的事就是把小丫头圈在怀里讲题,此外一点超出尺度的触碰都无,这还不够吗。   郑鑫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小学老师这份工作。好处没捞到多少,却得一直被人盯着,谨言慎行。   当初做决定,是一群与他有相同爱好的人提到一起国外新曝光的案子,然后感慨,说果然还是要找能碰到弟弟妹妹的工作。最好是舞蹈课老师,到时候做做指导,弟弟妹妹们不是手到擒来吗?   然后群里嘻嘻哈哈,说哪有那么简单啊,你倒是能蹦跶几下?   郑鑫看了,心中一动。   当时是大三下学期,班上很多人在计划几个月后秋招开始,要找什么工作,是否要去考研。这当中,郑鑫悄然下定决心。   往后,顺利进入八小,带了一年小豆丁后又顺利换去四年级。郑鑫沉浸其中,如鱼得水。只有一次出手太重了,那女孩儿似乎发觉不对。郑鑫有些害怕,即刻收手,重新回到小豆丁身边。   他有时带自习课,周围一圈围着他、等批改作业的学生。她们完全不知道,老师正在以怎样淫邪的目光看自己。   一双双看着郑鑫的眼睛天真又纯洁,带着单纯的孺慕。   她们眼里的郑老师,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具象化,是偶像剧里的温柔男主角。   可真正的郑鑫,只是一个躲在黑暗里,用教导课程的认真、对周围同事的和善、与女友相处时的绅士风度——这一切,来包装自己的禽兽。 第278章 巧言   刘倩回想片刻, 告诉鹿太太:“你这么一问, 我才想起来, 好像的确很久没有听说朱真真的消息。”   上次试图探究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女生,还是去年冬天。广城的冬日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冷肃, 气温最低时也有十来度。   刘倩这会儿回忆,能记起当时自己从自称“记者”的人手上看到那张举报信的照片时, 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她甚至记得那个记者身上的浅灰色毛呢外套,还有唇角边一颗突兀的黑痣。   当时刘倩下意识做出第一选择:去求证。   离齐妙之事已经过去月余, 期间学校经历了一场期中考试。卷子收上来,原本各个年级的老师都很担心,怕之前的事影响孩子们的心理状态、学习成绩。   住宿生的日记本被好好检查, 可走读生方面, 就只能与家长多沟通,同时侧面观察。   等卷子批改下来,老师们大多松一口气。大多数仍在校园里的学生, 成绩和之前没多少变化。   所以他们觉得, 先前惨剧带来的阴霾像是已经散去了。学生们不会再谈论,老师们也再也不提起。   可每天站上讲台, 看着下面空落落的几个座位时, 刘倩会觉得, 这一切不过是掩耳盗铃。   她记住举报信上的几个名字。   虽然已经决定回去寻找答案, 但在面对记者时, 刘倩还是说:“郑鑫和我在一起很多年了, 我认为他不是这种人。”   一个人的好坏, 能从平日生活里看出来啊。   从大学舍友到身边闺蜜,所有人都羡慕她找到郑鑫那么一个男友。就连说话最难听的亲戚,也得承认,郑鑫唯一的缺点在于“没有上升空间”。   但两人都是城市家庭独生子女,刘倩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原本就仅仅在于平稳和乐,她不需要男友多能闯荡。   甚至她很满意郑鑫的职业,两人商量,以后要有两个孩子。刘倩每考虑到这里,就会满心甜蜜。她现在的男朋友、以后的丈夫,一定不会像是网络上骂的那样,丧偶式育儿。   她觉得未来充满盼头。那段时间,唯一遗憾的事在于,因为梁笑、齐妙接连出事,郑鑫好像很受打击,于是休假在家。   与那个记者见完面之后,刘倩打了个车,去郑鑫家。   那天开门时,郑鑫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衫,脸上写满憔悴,下巴上冒出青茬,像是有些时候没有剃胡子。刘倩买了菜,给郑鑫煲汤。郑鑫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刘倩蓦然挣脱,在郑鑫诧异的目光里,说了白天自己遇到的事。   郑鑫错愕。   刘倩心跳极快,仔细看郑鑫的表情。   从惊讶、愕然,到颓废,说:“倩倩,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刘倩抿了抿嘴。她不相信,但她觉得既然对方把郑鑫扯上“恋童癖”三个字,总会有原因,不能无缘无故。   她说:“你解释一下。”   郑鑫看她,目光深深。刘倩想到自己年幼、年少时,会随父母一起回老家。老家村口有一汪浅湖,被人承包了,平时在里面养鱼,也会有村里的孩子们再里面嬉戏打闹。自己坐在车上,车子从湖边开过。她回头看,见湖水深深,深不可测。   郑鑫慢慢说:“倩倩,这种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分辩。除了一封举报信以外,他还有其他证据吗?”   刘倩被问住。   对啊,没有。   可她还是觉得,不可能毫无道理地这么指责郑鑫吧?   那会儿窗口的光照进来,照在郑鑫脸上。他看起来斯文、温文尔雅,说:“没有吗?”   刘倩默认。   郑鑫又走上前,抱住她,说:“我要怎么解释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倩倩,你愿意这么问我,和我把话说开,而不是私底下怀疑,我很高兴。”   他强调:“我是那种人吗?平时我上课是什么样……哦,你没看过。”他叹口气,“不过我的教案之前得过奖,备课的时候你经常看,我们一起做模拟课堂的时候,你也配合我当学生。我对这份工作有多认真、上心,你知道的。”   刘倩恍恍惚惚,想:我的确知道啊。   她倏忽愧疚起来,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就怀疑男友。而男友温柔大度,那么郑重地告诉自己,说他很高兴,自己能坦诚和他说。   刘倩开口解释:“我相信你。”   郑鑫好像因为她这一句话,变得很开心,说:“对啊,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   刘倩也笑了下,强调:“那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呀,”她转头看汤锅,该下的材料有些超过时间,刘倩顿时手忙脚乱,“不说这些了,你去帮忙剥下玉米。”   到餐桌上,郑鑫问刘倩,那封举报信具体说了什么。刘倩一五一十告诉他,还很担心,问:“这会影响到你吗?你之后还要复职。”   郑鑫听着,神色渐松,说:“一封信,能证明什么?如果这都能诬陷我,那我也能写上十几二十封,把学校里所有老师都拖下水。”   刘倩说:“这可不行。”   郑鑫一顿,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对了,那个名单上具体有谁?”   刘倩给他报名字:“齐妙,侯梦佳,朱真真……”   郑鑫听着,说:“齐妙已经……了,寄这封信的人还能这么糟践她,实在太可恶。”   “对,”刘倩被男友带进情绪,“死无对证。齐妙已经很可怜,怎么会有这种事沾上。”   郑鑫说:“侯梦佳现在是在正常读书,没什么好说的。朱真真啊,”停了停,犹豫,“这个孩子比较特殊。倩倩,我给你讲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这一届读二年级的时候,我不是调去带四年级了吗?其实不太清楚当时的事。但之前,她爸妈要给她请长假,说是孩子的状态挺糟糕的,受刺激了。那天梁笑爸妈在学校的时候,她也在现场。”   听前半段,刘倩还有点疑虑。但听到后面,她立刻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她说:“我记得这孩子你之前提过吧,是你的课代表?唉,咱们这是什么命啊,我的两个课代表也……”   郑鑫温和地说:“学校有规定,请长假需要医院那边开诊断证明。我是看不太懂上面的说明,但证明是精神科开的。金老师当时才和我说,原来朱真真二年级那会儿就显现出一点征兆。只不过当时医生说情况不严重,不影响日常生活。”   刘倩叹道:“孩子也太可怜了。”   郑鑫看着他,慢慢搅动手中调羹,说:“谁说不是呢。”   那晚,刘倩睡在男友家。成年男女,总会有点深入交流。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疑虑,那到两人接触最深的时候,刘倩的忧思就彻底消失无踪。她能感觉到男友的热情、思念。如果郑鑫真的是个会对小女孩有反应的变态,那他怎么还能那么激烈的对自己?   之后,刘倩还去了趟四年级一班。学生们大都认识她,还问她郑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刘倩给小朋友们带了礼物,是平时郑鑫也会发给学生们的巧克力。一群孩子围绕中,她心中大石放下,觉得孩子们这么喜欢郑鑫,期待郑鑫回来。郑鑫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私下里和侯梦佳等人讲话,见那些孩子说到郑老师,眼睛里都有星星。   刘倩看着,愈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短暂怀疑太不应该。这么一说,梁笑父母被收押时,好像见过她家里其他亲戚,他们喊着要追究郑鑫的责任,觉得梁笑的死郑鑫也要负责,谁让郑鑫是班主任,这和她父母成了杀人犯是两码事。   这完全是讹诈。但既然被赖上,学校也别无他法,只得赔钱。老师间的舆论多是恼怒。   所以,很可能是那群人拿到钱之后分赃不均、心有不甘,所以又来这么一手?   刘倩彻底说服自己。   往后,她快要忘记这件事时,接到当时记者的电话,告诉她不会再有报道。刘倩冷静回答:“这才对。那些都是无稽之言,郑鑫不会做那种事。”   她挂断电话,觉得天朗气清。   “这样啊。”听到刘倩关于朱真真的答案,鹿太太回答。   季寒川则在郑鑫手机上搜了搜,不算很意外的发现,通讯录、微信好友……里面竟然都没有朱真真相关的字眼。   他原先还想去找这个女孩儿聊聊的。   可现在看,可能不太容易。   季寒川说:“王武。问问郑鑫。”   刘倩听着他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脊背发凉。   柜子里,王武对郑鑫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询问。   然后告诉季寒川:“他说当时朱真真父母也要讹诈学校,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把朱真真父母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对朱真真现况的确没有了解。”   季寒川说:“问他朱真真在班上有没有什么关系不错的同学。”   刘倩咽了口唾沫。   他在隔空对话吗?   可怕……   王武继续询问,之后说:“他说朱真真性格孤僻,在班上没有关系好的人。他还让朱真真当语文课代表,这就是为了让她多和同学接触,打开心扉。”   季寒川听了,好笑:“那他还真是个好老师。” 第279章 还原   一点四十分, 好老师郑鑫被那团粘稠黑色从柜子里推出来。   他手脚麻痹,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走到他身边,蹲下, 拍了拍郑鑫脸颊。   是那个人——   他逆光看着郑鑫,脸上挂着笑, 在郑鑫眼中宛若恶魔。   他说:“一年过去,该清理的证据你应该都清理过了吧?”   郑鑫咽了口唾沫, 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齐妙死了,六年级那个女生现在读初一, 不知去向。朱真真被证实有精神疾病, 她的话有多少法律效力还很难说。其他人,你应该蛮小心的,她们恐怕都不知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郑鑫心下骇然, 想:他知道!他不是在试探我, 他很肯定是我!   但他没有证据。   郑鑫神色晦暗不明,口中却依然辩解:“你是朱真真家里人找来的?还是梁笑家里人……”   季寒川叹气, 王武从旁边冒出来, 一团黑色影子里, 剥出一个人。   季寒川友好地说:“你真那么觉得啊?”   郑鑫:“……”   他没那么觉得。   他只是认为, 这男人能和自己计较那么久, 说明一件事。   对方不准备“私了”。   能特地提证据, 说明对方是打算让这事儿上法庭的。   这让郑鑫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 如果和这么多鬼鬼怪怪打交道的人是自己,那整个八小,整个广城,不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不理解季寒川。   手里握着这么一份力量,却还要当个守法公民?   可这给了郑鑫机会。   他迅速盘算一遍,觉得自己的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梁笑那蠢货,哪怕成了鬼,都那么不明不白,什么都说不清楚。一年过去了,虽然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现在突然冒出来。可自己只要咬死了不认,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把当初所有人都像梁笑一样叫出来,坐在证人席上?   想到那个场景,郑鑫就很好笑。   他望着季寒川,恶意地想:你也做不到吧?   所以当务之急,是在刘倩面前保持着自己被诬陷的受害者身份。有她这个女友当挡箭牌,自己能减少很多麻烦。   郑鑫想着事,同时听那男人说:“王武,这段时间,你就跟着他。”   郑鑫一僵。   而季寒川转头看鹿先生、鹿太太,说:“劳烦你们跟着刘倩。”   刘倩跟着愣住。   季寒川说:“今天是第七天。我觉得,如果继续按这个进度走,可能再过两三天,这个系列挑战就能结束。”   刘倩和郑鑫听得晕晕乎乎,不知道季寒川在讲什么。   季寒川说:“在那之前,看住他们,别让他们有其他动作。”   别让他们报警。   当下,广城还算一个正常社会。季寒川作为“在家SOHO的室内设计”,不打算去看守所一游。   哪怕足以逃脱、不被拘捕,他也没兴趣把好好的双六游戏玩成城市游击战。   王武遗憾,刘倩心神不宁。   季寒川说:“好了,郑老师,快起来吧。马上要上课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   “我去结账,刘老师,你也可以走了。对,刚刚那几道菜,都挺好吃的。”   刘倩听得十分恍惚。   这对情侣再度走入阳光下。   饭店离学校不远,路上已经有许多学生、家长。门口站着值周的同学,正是五年级一班的几个孩子。有人远远见到郑老师和他的女朋友,当即笑起来,和周围伙伴说:“郑老师回来了!”   他们一无所知。   这一路,刘倩慢慢察觉到,旁边行人似乎看不到自己堂姐和堂姐夫。鹿太太温柔地和她说,让她要小心留意,可别在其他人面前总看自己和丈夫,更别和自己说话。如若不然,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   “精神病”三个字一出来,刘倩下意识地哆嗦一下。鹿太太看了,好笑,说:“瞧你,刚说别有什么反应,你倒是挺身体力行。”   另一边,郑鑫努力想要端出笑脸,却做不到。   他的影子里有东西。   女友那边的两个鬼看起来笑眯眯的,像是还能沟通。   可自己这边,通过在柜子里的经历,郑鑫已经很了解:那个叫“王武”的矮胖男鬼,完全是个变态,猥琐又下流,仿佛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于是满脑子龌龊思想。   郑鑫隐晦地用余光看鹿先生、鹿太太。   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惜了。   如果不是这两个鬼跟着刘倩,那自己兴许可以“贿赂”王武一把。   另一边,季寒川同样走在街道上。   他精神头不错,这会儿在街边买了杯奶茶,然后找了张座椅,就地坐下休息。一面晒太阳,一面编辑文字,准备往群里发,给接下来接到八小相关任务的玩家提示。   奶茶是面向小学生的,很便宜,一杯只要两三块。所以相对来说,味道就很一般,带着浓浓的香精味。   季寒川也不在意,喝了大半杯后,还又加了一份清补凉。   他整理思路,问挑战卡中的梁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烧请假是什么时候?”   梁笑迟疑,想了片刻,说:“刚开学吧。我记得那次作业是默写《题西林壁》和《游山西村》……”   季寒川说:“到十月了吗”   梁笑肯定地回答:“没有。”   季寒川上网搜了下梁笑说的两首古诗,按照课本目录估计,这次请假,应该发生在九月中旬。   季寒川:“体育老师说要测试,和你发烧,哪个在前?”   梁笑回忆:“嗯,发烧在前呀。我请假那天正好有体育课,当时还挺高兴呢。”她也算是班上独一份儿的讨厌体育课了,“结果那之后的第一节 体育,老师就说要测试。”   季寒川“唔”了声,心想:从宿舍楼二年级小孩做的策划来看,梁笑发烧,恰好在刘倩生日之前。   而这两方都提出,自己去了,或者要去郑鑫办公室。   季寒川问:“你去交作业的时候,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事情吗?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那路上呢?”   梁笑迟疑。   季寒川嗓音温和,说:“当时应该天气很热吧,毕竟只是九月。你是走读生,中午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放学的。可因为要交作业,所以一个人脱离队伍,去了办公楼。”   “这一路,是不是遇到一些下班的老师?不过学生只有你一个。四年级办公室在四楼,一进楼门,先看到一面镜子,要老师正衣冠。旁边就是厕所,可能有点味道飘出来……”   季寒川根据孙驰碎碎念的内容,勾勒出一幅画面。   而随着他的话,梁笑被带入其中,仿佛回到那年夏天。   早晨是爸爸送她到学校。梁笑第一次请假,虽然有生病作为理由,但她还是有点紧张。如果她能顺利长大,那几年以后,梁笑会觉得自己当时的紧张真是天真、幼稚,毫无必要。可惜并没有这个如果。   她爸爸对女儿的心态很没办法,说:“真的没事。你竟然还特地打电话问胡嘉作业是什么,根本没必要嘛。”   梁笑很坚持,说:“怎么会没必要,我得快点去班里,把作业赶完。”   父女分别。   第一节就是郑老师的课。可因为自己作业没交,甚至还没补完,所以梁笑根本不敢抬头看郑老师。后面课间,她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可紧赶慢赶,还是拖到中午放学。   胡嘉安慰她,也说没事,郑老师人很好,不会凶梁笑。   梁笑便怀着这种心情,去办公楼。   她去的时候,办公楼里已经没什么人。   上楼梯时,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但又不止有自己的脚步。   “咚咚咚”,有人飞快地跑下楼。脚步嘈杂,听得梁笑一愣,心想: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啊。   平时楼道里都有标语,禁止追逐打闹。在教学楼里,学生们动作再急,也最多是上楼梯时把两阶并作一阶,不可能跑。   可到办公楼了,老师却不会遵守这条规定吗?   梁笑新奇极了,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冒险。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哪位老师,反倒见了两个低年级学生。   “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梁笑告诉季寒川,“之后我上楼,郑老师的办公室开着门,他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我一到四楼,他就看到我了。问我来做什么,来了多久。” 第280章 已知信息   季寒川说:“我们整理一下现在已知的信息。”   首先, 还是齐妙约梁笑那段话。   季寒川认为背后有人指导, 而那个“指导”的人, 多半是郑鑫。   他的思维方式里一直有很取巧的一面:到现在为止,所有和齐妙有关的事, 都仅仅指向郑鑫。这仿佛是“游戏”出了一张考卷,上面所有内容都有关代数, 所以应考学生根本不会考虑用微积分的方式进行解答。   其他玩家或许也已经察觉这个,但对他们来说, 这种思维方式实在太大胆。如果猜中还好说,一旦猜错,就是把自己拖进致命的深渊。所以很多人不敢取巧, 同一份证据摆在他们面前, 季寒川可以直接走捷径看到答案,有少许人选择与他走一条路,却有更多人会再去绕远, 寻找更多证据。   不过对季寒川来说, 会“取巧”,也是因为有邵佑的肯定。   所以当下, 摆在季寒川面前的问题是:郑鑫为什么要害梁笑?   不仅仅害了, 看他那副样子, 加上刘倩的态度。去年今日, 警察多半根本没有把梁笑的事和郑鑫扯上关系。   季寒川叹口气。   梁笑问他:“韩先生, 你怎么了?”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 说:“你把我叫‘叔叔’吧。”   梁笑一愣。   季寒川随意地说:“我女儿和你一样大。”   梁笑:“……”她已经没办法在脸上做出表情, 可此刻,季寒川的话还是带给她些许震动。她独自缩在小小的挑战卡里,这也是一个浴缸,旁边还有小鸭子。长长的头发飘散在水面上,梁笑身体沉入水中。   周身黑暗,她不用面对丑陋的自己。   可韩先生那么说,让她一下子回到过去。   她轻轻抽噎了声,忽然说:“韩先生,我——”   我很想念爸爸妈妈啊。   季寒川察觉到这份心情。   他考虑片刻,说:“如果我还能再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我会试着把你爸爸妈妈也带出来。”   梁笑顿时惊喜。   季寒川喃喃说:“可是会有那么容易吗?”   他考虑片刻,决定待会儿在群里发布一条消息。不过现在,还是要理清思路。   季寒川道:“你可能看到了什么东西。而这件事,可能会让郑鑫身败名裂。”   梁笑“咦”了声,很困惑。   季寒川心不在焉,敲着手机键盘,说:“不,准确地说,是他们‘认为’你看到了什么画面。”   梁笑不解,头从幽幽水面中冒出来,头发遮在脸上。   季寒川说:“真正看到的人,没准是二年级那对小鬼……你就是个顶包的。”   梁笑叹口气。   听不明白。   所以她悄悄问另一张挑战卡里的玛丽,紧张又勇敢。韩先生之前的话,给了梁笑很大动力。她想要再见到爸爸妈妈,在那之前,要在韩先生这里发挥用处。   她问玛丽,什么时候开始韩先生所说的汉字教学工作呀?   玛丽有点被吓到,“啊?来真的?”   梁笑不明所以。还能是假的吗?   所以她认认真真,说:“对呀。正好现在韩先生,不对,韩叔叔有事,所以咱们这就开始吧。”   玛丽:“……”   玛丽百般不情愿。   两人,不对,是两鬼三观不同。对于玛丽“不识字”的状态,梁笑觉得很不可思议,玛丽姐姐看起来都十五六岁了哎,怎么会不认识字呢?   可对于玛丽来说,她是传说中的鬼怪。“背景设定”中,她的过往是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年代。那个年代人人贫苦,能读《圣经》的人已经非常厉害。她不认识字,一年到头都吃不饱饭,村里女孩们梦想中的工作,只不过是成为女爵大人家庄园内的仆从。   而玛丽是其中之一。   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少女。所以女爵大人的女管家也看中她的美貌,把她送进铁处女之中,榨干了她最后一滴血。   而女爵大人沐浴着她的血,去照镜子。却在镜子里,见到了这个村庄女孩儿恶意的面容。   玛丽夺走了女爵大人的眼睛,并且把这个爱好保留到今天。   梁笑小朋友天真浪漫,要从拼音教起。   玛丽拒绝。   梁笑趴在浴缸边缘,害羞地用头发遮住脸颊,看上去就是一团“水草”。她期期艾艾地看着黑暗里另一个微亮的点,那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有臭着脸的玛丽。   玛丽被她看得受不了。   这些互动,季寒川有察觉到,但没有太留意。   他编辑了很长一条信息,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上去。   并且做了个免责声明。只是推测,具体还要看玩家们判断。   整个事情的顺序应该是:恋童癖郑鑫一直在有意识地对班上女孩儿们进行轻度猥亵。这过程中,有留意到、觉得害怕,却不能告诉其他人,导致愈发孤僻的女生,如朱真真。   也有一无所觉,好在没有深度受害的女生,如侯梦佳。   而在三年级下学期时,郑鑫挑中了一个可以被自己长期蹂躏的对象:齐妙。   从郑鑫手机上看,在齐妙出事之前,齐妙妈妈与郑鑫的交流约等于无,很多时候是说“不好意思郑老师,班会那天我和她爸有事,都去不了,劳烦老师们就在微信上说说齐妙的情况”。   是在齐妙身亡之后,齐妙妈妈才追悔莫及,觉得自己与丈夫一心忙于工作,没有好好顾着女儿。   他们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只是做点小本生意,维持家用。   夫妻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女儿心心念念的郑老师、满口夸赞的郑老师,是怎样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齐妙觉得自己在和郑老师谈恋爱。   谈了恋爱,当然会有亲吻、触摸……很多电视上会有的情节,还有一些电视上没有的更亲密接触。   她把这当做值得骄傲的小秘密。朱真真在传话本里写,齐妙很得意啊。   可郑鑫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实质是什么。   是他在猥亵幼女。   那天二年级的两个小孩儿兴冲冲上楼,不知看到什么,做出响动,被郑鑫察觉。   郑鑫慌乱之下让齐妙藏起来,然后出门查看,就看到上楼的梁笑。   梁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郑鑫教唆齐妙,让齐妙给梁笑一点“小教训”。   而在梁笑事后,梁笑父母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齐妙在女儿身故一事上起到的作用,竟然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杀了齐妙。   血流喷溅,刺激到了原本精神就不太好的朱真真,同时也让低年级的孩子深受刺激。   季寒川脑海里想到这些,但在实际发在群里的内容上,他的表达很言简意赅,几乎不留任何主观判断,只是把所有现有线索串联。   最后,季寒川提出,如果之后有人抽到八小相关挑战,请务必和自己共享任务。   消息发出去不久,张秋@了他,问:哪怕你那天原本有其他挑战呢?   季寒川回复:嗯,我尽量顾两头。   张秋感慨:那你还挺忙啊。   群里热闹起来。   魏洪生问张秋,昨天和顾子凡一起组队任务的感觉如何。   张秋没有谈具体状况,只是表示:还不错。   这说法太简单了,约等于什么都没说。于是魏洪生不满,又继续追问。季寒川看了片刻,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他慢慢把清补凉吃完。这边是当地做法,和季寒川从前吃过的口味不太一样。从前吃时,其实更类似于水果冰沙,但这次买的,更像是一碗甜粥。   清热消暑。   他吃完。阳光洒落在身上,季寒川看着身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车流。   宁宁出现在他身边。   邵家集团的办公室里,邵佑一面批文件,一面透过宁宁的眼睛看季寒川、与季寒川讲话。文件是批过很多次的,几乎不用再看内容。他问季寒川:“在想什么?”   季寒川说:“你学校门口那家糖水店的清补凉实在太不正宗。”   邵佑回想片刻,记起来:“但你那会儿很喜欢吃。”   季寒川说:“嗯,味道的确不错。”然后问,“宁宁是不是又有点长高?”   到了这个年纪,抽条就不太明显,脸颊上的变化也越来越少。透过现在宁宁的面孔,季寒川可以想象,等宁宁二十岁、成了真正大姑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这回换宁宁回答他。小姑娘笑嘻嘻的,兴致勃勃,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和爸爸炫耀自己成绩。她不考试,却能拿出好多张满分考卷,说自己与程娟在山淮村里玩了什么,从前的山淮村又衍生出多少世界。   季寒川笑着听。   他手上拿着手机,象征性地假装打电话。周围人看到,兴许会因为季寒川的面孔,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可也不会觉得奇怪。   也就梁笑和玛丽,两鬼暂时停止教学工作,听季寒川对“宁宁”的回应。越听,越觉得惊悚。   玛丽觉得梁笑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知道,连世界会重启都不晓得。但她想和鹿先生、鹿太太交流,偏偏那两人不在自己的挑战卡中。玛丽别无他法,只好把百般疑问压在心头。她狐疑地透过挑战卡看季寒川,心里琢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和宁宁聊了很久。   邵佑安静地看,觉得岁月静好。   哪怕从旁人眼光来看,他们这“一家三口”实在太诡异、太不正常。可他们自己能安于此间即可。   等宁宁累了,已经到下午,期间季寒川还去买了其他糖水。宁宁知道这是爸爸要吃的食物,但并不好奇其中味道。倒是糖水铺老板,问季寒川,怎么一直都坐着呀,是不是在等人。季寒川笑着回答,自己家里人在另一座城市,自己孤身来广城打拼,刚才是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到这座城市打工的人很多,甚至老板自己家都在外地。老板听了,心有感慨,不由多给季寒川舀了一勺。   等回到座椅,邵佑问季寒川:“还有什么想法吗?”   季寒川咬着调羹,舌尖在边缘轻轻扫过,说:“如果深入查下去,这个系列挑战兴许会把朱真真、张梓诺他们看病的医院也囊括进来……” 第281章 本地化   季寒川在八小门口待到晚上。期间又去开了个钟点房, 用来补觉。   他睡着的时候, 孙驰醒来, 揉着眼睛去洗漱,顺便打开手机, 时刻关注聊天室里的消息。这一翻,就翻到了韩川那一长串文字。孙驰看了, 神色渐渐凝重,最后叹气。   他发微信给季寒川, 说是否要去把郑鑫套麻袋打一顿。只是季寒川久久没有回复。   孙驰也不急。算算时间,韩川多半是睡了。他给自己倒腾了点吃的,随后一边吃, 一边上网查阅。韩川提及, NPC明确说了,公安方面为了防止模仿作案的情况发生,所以把之前的惨剧新闻压下。   这让原先玩家在网络中找不到线索的事儿骤然合理。   可在合理的同时, 也带来一个缺陷:没有官方报道, 不代表民众不会自发讨论啊。   孙驰想了几个关键词,限定时间进行搜索, 果然在本地论坛上找到一点遗迹。虽然帖子已经被删除, 可快照还在。孙驰看了几个帖子, 触目惊心。里面甚至有现场照片, 仿佛是哪个带了手机的走读生传出来的。   秉持着共享精神, 孙驰把自己找到的东西也发到聊天室。   林世盛很快表示:对, 就是这几个人!   停了片刻, 他纠正:不对,是这几个鬼!两个老的在操场上追杀我,直到我找到这个倒在地上的小的。   林世盛那天能逃脱,纯属误打误撞。不过他经历的事儿,比起孙驰当时的精神压力,更像是一场大逃杀。同样让林世盛惊惧不已、时刻沉浸在死亡来临的恐怖之中,可硬说起来,和孙驰的情况有很大不同。   孙驰:哦。   孙驰眯了眯眼,看着现在的格子。   他有其他打算。   但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经做过同样的打算。   林世盛昨夜抽到的格子是“火灾”。如此一来,他的住处自然而然暴露在其他玩家眼中。孙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出去,是否太迟。但他决定一试。   这晚,季寒川将近十点才醒。   他慢悠悠地打着哈欠。手机上消息爆炸,季寒川找了家店吃夜宵,边吃边看。   下午孙驰和林世盛的对话,验证了季寒川之前的猜测。他看了一眼,就划下去。同时想到什么,去回复孙驰:也行,不过找个没监控的地方。   孙驰赞同。在短暂的“正在输入中”后,他激情洋溢地和季寒川商量,说自己以前做过类似的事,对此十分熟稔。然后还抱着谦逊学习的态度,问季寒川,八小的挑战之后会怎么发展。   季寒川回复:你心情好像不错?   又回答问题:结局可能是玩家触发了什么点,让郑鑫被绳之以法吧。   孙驰回复:嗯,给毛毛加了顿餐。   考虑到韩川那边有一大家子,应该不介意其他人跟着喝点汤,于是孙驰说了自己去林世盛住处“蹭肉”的情况。   他真的很惊喜,原本紧赶慢赶,担心其他玩家已经抢占先机。不过很出乎意料,林世盛家里的鬼,是个储藏室里待了十年八年的破布偶,机敏狡诈。对上毛毛,却不如毛毛狡诈,被顺利擒获。   也不知道是其他玩家都没来,还是来过,但铩羽而归。   孙驰也不打算在群里问。扮猪吃老虎嘛,他懂。   再说了,就毛毛那怂样,原本也当不了老虎。   季寒川果然不介意,还回答:恭喜啊,毛毛现在怎么样?   孙驰:还是只脾气特烂的兔子。不说了,郑鑫那种畜生,是该遭报应。   季寒川看到,觉得好笑。   他不觉得孙驰这种想法可笑,只是觉得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抱着这种想法,实在有点稀奇。   也挺可贵的。   孙驰感叹完,又和季寒川说:老弟啊,其实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   季寒川心不在焉,问他:什么?   孙驰:和一开始那些游戏相比,好像越往后,游戏的故事性就越强。   季寒川微微一顿。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眨动。再抬头,宁宁坐在他对面。   她模样仍然甜美,两只手托着下巴,假装自己是太阳花。   季寒川见了,唇角微微弯起一点,说:“你也觉得。”   邵佑回答:“对。”   “游戏”在进化。   季寒川一面回复孙驰,一面说:“而且还有一个事,我觉得不太对。”   邵佑说:“什么?”   季寒川说:“不说其他场次吧,就拿这局来说。我遇到的挑战里,有传说中的招鬼游戏、紧贴社会新闻的探索内容……说白了,这局中的桌游叫《深渊游戏》,也没错。这的确是个小型的、只在一个世界里存在的‘游戏’。”   两个相距甚远的世界,通过宁宁,无形地有了交集。   季寒川说:“招鬼游戏中,玛丽就不说了,明显是国外流传过来的。周琴那个衣柜游戏,”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不意外地见宁宁拧眉,于是季寒川微微笑了下,“原形也是国外的一个小游戏。”   宁宁插嘴,说:“我讨厌她。”   她不是人,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她会观察。   她见过许许多多玩家,知道人性中的光辉也知道人性中的丑恶。宁宁对此不抱有任何带个人情绪的看法。她毕竟没有“人性”。   但宁宁生命的本源,是邵佑对季寒川的关切爱护。那股来自邵佑、后来在季寒川心脏停驻了数十个世界的力量,是宁宁最初、也是最原始的“是非观”。   她喜欢邵佑,喜欢季寒川,喜欢这两个爸爸。   她喜欢季寒川送给自己的莲花灯,所以在这基础上,才会尝试着“喜欢”与莲花灯带有羁绊的程娟。   她本能地讨厌那些有可能破坏季寒川与邵佑关系的人。   宁宁说:“她走不了多远。”   季寒川看着宁宁。   看以前只会害羞、只会甜甜地笑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讨厌”两个字。   他心中微动,口中说:“我也不喜欢她。”   季寒川透过宁宁,去看邵佑。   邵佑的眼神与他对在一起。   他们是相处了十年、相爱了数千个日夜的亲密伴侣,不用言语,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季寒川:宁宁的“长大”,是不是已经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此前曾模糊地考虑到这点。   仅仅在刚刚过去十几天的海城世界中,宁宁就蹿高很多,外貌飞速发生变化。   那她和程娟在一起这段时间,做了那么多事,成长却像是减缓了,这让季寒川觉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宁宁仍然在成长呢?   只是不再是外形,而是“情感”。   邵佑眨了下眼睛,无声地回答:好像是的。   季寒川倏忽心跳。   他想:这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会给未来带来多少改变?   也就在此刻,手机屏幕亮起,是孙驰的消息又发过来。   季寒川垂眼去看,同时慢吞吞说:“……我只喜欢佑佑和宁宁。”   宁宁捧着脸,开开心心地笑。   邵佑在办公室里,脸色:“……”   “寒川,”他说,“你把我叫什么?”   季寒川一本正经,“老婆。”   邵佑叹口气。   季寒川抬眼,笑眯眯叫:“老公。”   他说:“——我想你了。”   邵佑:“……”   他心脏猛地一拧。   这会儿是本局游戏第七天。此前,季寒川在山淮村中停留了九天。再往前,是海城世界里的十五天休假。   他们并没有多久没见。   可季寒川那么说,视线仿若直直戳中邵佑心窝。   他忽然下定决心。   虽然“暂时”还做不到。   但当下,对于他们这些游戏生物来说,“时间”是最好控制的东西。   邵佑平静地回答:“嗯,等我。”   季寒川反倒一怔。   他隐隐觉得,邵佑这句话里,似乎带着什么深意。   季寒川胡思乱想:难道之后他可以操控我进入特定游戏?……也不错。   季寒川心中微喜,口中拉过话题,说:“——这个‘衣柜游戏’,原形应该同样是从国外流传过来的,‘橱柜游戏’。”   “但在桌游挑战中,这两个,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本地化’。”   “这让我忽然意识到,过去的所有游戏中,出现的吓人元素很多。血浆、杀手、深海下的未知生物……好像各方各面都有包含。但是,”话锋一转,“没有遇到特别超出亚洲文化圈的元素。”   说到这里,季寒川倏忽一顿。   他喃喃自语:“怎么觉得我像是给自己立了个Flag?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就想到,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外国人有是有,可仔细一问,要么是在国内读书,要么在国内旅游,再要么,直接是一口京片子的土著。”   季寒川去了很多地方。   苍茫雪山,辽夐海域。   可从来、从来,是在国内。   邵佑客观评价:“你见了那些小丑、牙仙,不一定会觉得害怕。”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只害怕见不到你。”   邵佑叹气。   季寒川说:“好了,不逗你。”   他刚刚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这没什么不对,谈恋爱的话,不该遮遮掩掩。   可当下,他们没有能力改变局面。所以哪怕讲一讲情话,对于听的人来说,或许都很折磨。   想到这里,季寒川跟着微叹。   宁宁察觉到,两个爸爸之间的气氛好像倏忽转入苦涩。小姑娘懵懵地眨眼,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呀?”   季寒川说:“有个大坏蛋,不让我和你邵佑爸爸在一起。”   宁宁知道,寒川爸爸是说“游戏”。   她说:“那我们吃掉它。”   季寒川说:“嗯,以后会的。”   只是在干掉大坏蛋之前,还要面对今晚的挑战抽取。   离投骰子的时间越来越近,聊天室里玩家们忧心忡忡,担心即将到来的三十二格:台风。   游戏进行至今,玩家们大多各自为战,只有少数人在现实中曾见面。这并不影响什么。   可接下来,如果有人抽到“台风”格,那所有玩家都会被牵连拖累。 第282章 事件格   今晚会有三个玩家可能抽到“台风”格。   分别是当下在三十格的陈志尧、在二十九格的孟曼文, 和在二十七格的杨林。   张秋在群里圈了管理员, 问034,之前的“水坑”、“火灾”两个事件格,说到底只会影响到抽到的玩家本人,至多加上一些NPC。既然如此,“台风”是不是应该和之前一样, 也由单个玩家来扛?   她这句话发出来, 恰恰命中玩家们心声。   如果真的有台风来袭, 那接下来的挑战无疑会受到影响。   更别说,“台风”格之后还有“地震”, 甚至“瘟疫”……   玩家们心有戚戚, 拒绝被捆绑。   可惜034代表的《深渊游戏》制作组抱有不同看法。   被圈之后, 034冒出来。   管理员:大家好:P   管理员:我是人工客服034,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张秋把自己的问题复制下来。   管理员带着颜文字,给出一个让所有玩家们恼恨不已的答案。   管理员:是的哦,“台风”会作用于全城:P   魏洪生见状,忍不住打字:这不公平吧?   季寒川看到,一手撑着下巴, 叹气。   傻孩子。   和034谈公平?这不是想要和“游戏”谈公平吗?   果然,034对魏洪生的说法不以为意。   他甚至提出一种更加恶意的解决方式。   管理员:事件格内容出现来源于玩家抽取。   管理员:如果碰到该事件的玩家死亡,那该事件就会自然消失哦:P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A034聊天室内玩家未达成解锁更多信息条件。   管理员:好像不该说的,BOSS说要扣我鸡腿了:(   管理员:接下来还有很多有趣的玩法, 请玩家们自行探索哦^_^   管理员:《深渊游戏》致力于给玩家们提供最好的游戏体验。   管理员: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一时之间, 无人回话。   虽然034之后说了很多话, 但玩家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上面一条。   如果碰到该事件的玩家死亡……事件就会消失???   先前,玩家们虽然隐隐觉得,本场游戏中,玩家们之间会有竞争关系。   可一共一百格,如今跑的最快的人才到三十。对他们来说,《深渊游戏》结束还是一个很遥远、漫长的事。更别说,还有人不断走到第十格,然后回到原点。   所以虽然在开局时就收到提示,知道如果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会发生不好的事。   可要说危机感,也的确没多少。   投骰子的变数太大了,每天都有人被超越,也有人落在后面。   如果这么早就开始忧切——坦白说吧,这种心态,不至于走到现在。   可眼下,似乎是觉得玩家之间太平和,竟然还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互帮互助。   所以“游戏”按捺不住,下了一剂猛药。   看034的话,他“不该”在此刻透露,玩家们只要杀掉触发事件的人,就能结束事件。   所以这原本或许是个会在玩家们情绪被激化、气氛紧张、乃至开始相互屠戮时才会被“触发”的设定。   魏洪生看着屏幕上的字,手微微颤抖。   他意识到:结束了。   之前的平和、安宁……   都结束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还在群里聊,说眼看着关于八小的信息越透露越多,不如其他人也慷慨一点,把自己挑战的经过分享一下。   虽然没有人直白响应,可也没人再直白反对。   可现在看,这一切,都成了过去式。   不只是他,其他玩家也各有各的心冷。   《深渊游戏》桌游的恶意几乎扑面而来,而034竟然还能带着笑脸讲话。   孙驰骂了句娘,一拳锤在旁边的墙上。   张秋咬了咬牙,她旁边的高中女生沉默片刻,忽然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张秋一怔,意识到什么,错愕:“难道?”   高中女生道:“台风总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从之前的情况看,既然火灾能被扑灭,那台风也要讲基本法。两天、三天,总能过去。地震的话,广城虽然在东南沿海地震带上,但这边发生地震的次数其实很少,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有人遇到地震格的时候,基本会是其他地方做震源。”虽然那个地方不一定会真切出现在本场游戏之中,“不会太严重,六级顶天。”   张秋说:“但是?”   高中女生:“可能会在时间上卡人?比如某个桌游参与者正在被追击,这时候突然地震。还有,之后余震,也总会挑能给参与者制造麻烦的时候。”   她身边,老太太在给小朋友剥橘子。   而张秋和高中女生讨论,“对,地震也迟早会‘过去’,但是——”   张秋的视线落在其他事件格上。   “瘟疫”。   “高温”。   “极寒”。   同时,黑寡妇告诉杨林:“如果在台风的同时,遇到其他事——”   杨林深呼吸,“后面还有多少事件格?”   开膛手漫不经心,笑着回答:“基本十个格子里总有一个吧。”   “迷雾”。   “虫灾”。   “洪水”。   杨林喃喃说:“这些都会影响所有人吗?”   黑寡妇笑眯眯说:“不止哦。”   杨林心脏“怦怦”跳动。   她承认,自己怕了。   而黑寡妇和开膛手站在杨林身侧,微笑着看她。   一股对于游戏生物而言十分美妙的气息从杨林身上透出来。   于是黑寡妇和开膛手又相视一笑。   广城夜幕下,某个小区内居民楼内,毛绒兔从挑战卡里跳出来,踩着孙驰肩膀,乌溜溜的塑料眼看着他。   孙驰把兔耳朵拽住,整只兔子放在眼前。   因为吃了林世盛家的鬼,兔子身上多少发生了些变化。   它肚子好像更胖了,摸一摸,却不是之前粗糙的米粒质地,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柔软,宛若皮革。   而且身材也大了一圈。三瓣嘴的缝线更加细密。孙驰怀疑,再吃几个鬼,那毛毛兴许能张开嘴巴。   他默念韩川的话:要真诚对待……   个屁啊。   真诚对这鬼兔子?   孙驰做不到。   他随意呼噜两把兔子的头,说:“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死了,你能有什么好?”   兔子虽然外貌变化,可声音还是童声,说:“我可以回卡池啊。”   孙驰冷漠地:“哦,那我先提醒一下其他人,在杀我之前先把你弄死。”一顿,发觉哪里不对,“你已经死了吧?那就给其他鬼吃了。”   兔子盯着他。   孙驰倔强盯回去。   生活不易,兔子叹气。   兔子:“也对,那你还是别死了。”   孙驰不耐烦,说:“行了,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兔子眼睛里带着一点光。   它嗓音诡异,说:“我看看啊,‘台风’之后,下一个挑战是什么?哦,‘地震’。”   孙驰:“然后?”   兔子转过脸,说:“你们十三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死。所以呢,每个人都可以踩一遍事件格。”   孙驰咽了口唾沫。   兔子说:“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那个?”   孙驰:“甭废话,有话直说。”   兔子耳朵一甩,像是又想抽孙驰的脸。   不过这回抽到一半,它记起什么,若无其事地把耳朵收回来,假装之前只是兜风。   “好消息是,如果前一个人踩过台风格了,后面的人又过来,但前一个人引起的台风状态还在继续,那这两种效果不会叠加。”   孙驰听了,松一口气。   “坏消息嘛,”兔子身体里发出“嘁嘁嘁”的笑声,“虽然两个一样的事件不会叠加,但不一样的,会啊。”   孙驰一愣。   他慢慢睁大眼睛,“卧槽,这也太狠了。”   同时,魏洪生身边的几个灵异爱好者协会成员提及:“我没记错的话,‘瘟疫’这一格应该挺可怕。”   “‘迷雾’才可怕啊!”   “难道‘虫灾’就不吓人了吗?”   “魏哥,你一定要在前半局抽个保命的道具啊。” 第283章 极寒   “等等, ”听灵异协会成员七嘴八舌说话,魏洪生有些头脑发晕,“迷雾……是什么意思?雾霾吗?”   他虚心求教。   “游戏”降临之前, 魏洪生生活的城市一到冬天就会迎来雾霾, 最严重时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股浓黄色的霾中,走在街上满街道都是戴口罩的人。   空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味道,天气预报中的污染指数每天都爆表。   最严重的时候, 中小学放假。可魏洪生那会儿在读大学。他学校在当时的圈子里来看一般般,后来走上社会, 才发觉其实“能上大学”本身已经证明了某个维度的“优秀”,不管他上的是三本还是大专。   那会儿朋友圈里疯传一句调侃:中小学生是祖国的花朵, 我们呢,就是祖国的绿萝。不能停课。   有这份经历, 所以看到“迷雾”两个字,魏洪生第一反应,就是那片浓黄色的霾。   可他话说出口后, 又觉得,“游戏”哪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给玩家们这种好事?   灵异协会四个成员看着他。   虽然年龄各异, 但说到底,都算年轻人。   其中一个说:“这事儿得分两个层面来说。”   因对方表现严肃, 所以听到这里,魏洪生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起来。   “这个雾呢, 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否则会生病, 身体大幅度虚弱。”   魏洪生微微张大嘴巴,“卧槽,这么狠?”相当于是接触之后就直接多一个持续掉血的BUFF?   “这还算好的。”那个成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额头上扣着厚厚的刘海,脸颊上偶尔能看到一点油光,还有脸颊上的青春痘。在魏洪生眼里,这是标准的宅男形象,所以他一开始没弄清楚几个鬼的名字时,就一直暗搓搓在心里把对方叫“宅男”。   其余几个成员,分别是胖子、瘦子、高个儿。   瘦子看上去像是一个麻杆儿,背总是驼着,和胖子活着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死了以后也凑在一块儿。   加上高个儿,三个人略带狐疑地看着宅男,嘀嘀咕咕:“他咋知道这些啊?”   胖子一琢磨,“不是吧,难道他这局的身份是‘先知’?”   “去你的。”瘦子翻了个白眼,“咱们这游戏没这设定。”   高个儿视线幽幽,看着两人。   瘦子被看得头皮发麻。他们几个人,说白了,都算是灵异协会比较边缘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被魏洪生轻松拐来。不过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所以四人合作,对付一般的小鬼小怪,也没什么难度。这不,昨天半夜,他们就帮魏洪生顺利通过了那个“找到你”。   “找到你”是一个捉迷藏游戏。   和孙驰之前的玩法不同,魏洪生不用自己做一个鬼出来,而是要面对现成的鬼。   他需要在一个拆迁楼里,和一个小鬼相互找。   拆迁楼拆到一半儿,摇摇欲坠。所以昨晚,有了灵异协会四个鬼帮忙,那小鬼对魏洪生来说根本不算危险。真正危险的,反倒是拆迁楼本身。万一哪一脚动作大了,把拆迁楼直接弄塌,他就得被埋在里面。   最后游戏顺利完成,小鬼则被找出来,被几个灵异协会成员撕吧撕吧,填进肚腹。   因是四个鬼分吃,所以他们虽有长进,可长进不算很大,没有孙驰那边毛绒兔明显。   胖子忍不住问高个儿,“你瞅啥?”   高个儿说:“他和我们不一样。”   瘦子眯了眯眼睛,“哪儿不一样了?是多个鼻子还是少个耳朵?”   高个儿“哼哼”地笑了笑,说:“你们继续听。”   宅男继续和魏洪生分说:“一般来说,会认为雾会带来一种新型传染病。但不是的。只要呆在室内,不与外界空气流通,就不会受太大影响。”   魏洪生迅速想到:“我们不可能不出门啊!”   宅男道:“所以要你快点抽一个道具出来。前期道具都是抽取后绑定,不可掠夺。到了后期……”   魏洪生骂道:“这黑心游戏!”   宅男看着他,微微笑了下。魏洪生总觉得他眼镜里反射着光线的样子怪渗人的。   魏洪生深呼吸,说:“哥们儿,有话直说哈。”   宅男道:“总之,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些道具可以抵消掉迷雾的伤害。或者直接抽到相关挑战,会遇到能免疫伤害的图鉴。有它帮忙,基本就能在迷雾里自由行走了。”   魏洪生听得头晕脑胀,“等等,”他努力理清思绪,“我想想啊,要抽道具、抽挑战……这不还是看运气吗?”   宅男对此倒是赞同。   魏洪生叹气。他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   宅男说:“你抽不到,不代表别人抽得到。”   魏洪生一眯眼睛:这倒是真的。   宅男,“所以问题不大。”所有人都被摆在一个起跑线上,“除了这个之外,那个雾停留越久,效果越多,还能腐蚀建筑物……”   魏洪生由衷地骂了第二句娘。   瘦子等人从起先的怀疑,到最后跟着听宅男讲话,眼里冒出点恐惧的光。   魏洪生察觉到时,默默啐了一口。自己这几个图鉴,也就胜在量上。可看质量,真的不咋地。都成鬼了,怎么还会害怕?   这么说来,那天在烂尾楼中,玩儿四角游戏的时候,被吓得团团转,兴许不完全是演技?   宅男:“不过问题也不大。”   魏洪生被他吊着胃口,急了,“那你倒说说,什么才算‘问题大’?”   宅男眯了眯眼睛。   魏洪生屏息静气。   与此同时,季寒川面前。   玛丽虽然不认识汉字,但看着棋盘上的格子,仍然能分清接下来的事件顺序。   她说:“最先,是一场没有太多人注意的持续高温天气。五六十度吧,”按照人类的标准,“其实还好,不算严重。”   季寒川赞同。   玛丽:“然后呢,人们期望高温结束,结果就迎来了‘极寒’。”   她好像是想重拾本行,努力吓唬季寒川。   可惜季寒川不为所动,甚至说:“玛丽,你这会儿的腔调,适合去上那位郑老师的课。”   玛丽不解,眨巴两下眼睛。   梁笑倒是听明白了,笑嘻嘻地搭话,说:“要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呀!”   玛丽瞅她一眼,觉得自己不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子一般见识。   她拢了拢自己耳边的金色长发。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玛丽的头发虽然颜色漂亮,在阳光下仿若金子,闪闪发光。可要说质感,却远远比不上梁笑的那头乌黑如黛的长发。   玛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此有那么一丝丝、一毫毫的在意。   她继续“恐吓”季寒川,说:“这里会下雪。”   季寒川:“哦。”   玛丽郁闷,说:“老板,你这样子,会打击员工积极性的。”   季寒川考虑片刻。   他说:“那你需要换一个老板吗?”   玛丽立刻拒绝:“不用了,我觉得跟着你不错。”   她回想一下自己从前见过的玩家们。   此前说过,在过去的本局游戏里,玛丽几乎要到很后期,才有可能被玩家们搜集、成为图鉴。   而在前期,但凡抽到“血腥玛丽”挑战的人,轻则要付出一双眼睛,重则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玛丽虽然享受猫捉耗子的乐趣,也在玩家们的惊恐之中变得强大,慢慢能保留记忆,可在面对季寒川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乐趣”。   这个老板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虽然有时候显得很奇怪,从未流露出半点恐惧,直接剥夺了图鉴们在老板身上加餐的小传统。但他面对电梯里的业务员、包间里的刘倩及郑鑫时,让玛丽觉得,这个人仿佛不应该是玩家。   他明明应该同样是游戏生物!   普通玩家会把NPC当做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蝼蚁,会蔑视,会用他们顶包,甚至会把他们抓住折磨。   可他们不会像这个老板这样,笑眯眯看着他们被鬼怪恐吓。   玛丽觉得,这个老板会走到很远。   “下雪,按照你们的计算标准,应该是零下三四十度吧。”   她说。   梁笑“哇”了声,低低惊呼,“好冷。”   玛丽白她一眼。   季寒川倒是考虑全面,说:“到时候,小梁可能比较难出来了。”梁笑出现需要依托水,可零下三四十度,水都成了冰。“我得随身带一个保温杯……?也不太够。”   玛丽不以为意,说:“可以从我的血里出来。”   正如梁笑头发上的水,会成为一层淡淡薄膜,能反光,能隐隐约约照出旁人影子,让玛丽有所依托,从那片浓密长发中出现。   等到天寒地冻,四处结冰,每一处冰面,都可以让玛丽显露身形。   而她的血,本质上讲,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东西,不需要受温度影响。   所以到时候,梁笑依然可以从中显露。   季寒川听了,微微笑一下,“那不错。你们关系处好一点,当好朋友。”   玛丽:“……”   玛丽忍不住问:“你呢?你要怎么办?”   季寒川想了想,回答:“零下三四十度啊,会有很多人冻死吧。”   但不包括他。   这里毕竟是广城。   民众习惯了一年四季炙热闷湿,把冬天十几度的天气当做至冷。如果真到那么一天,恐怕会全城大乱——甚至在乱起来之前,就先死一批。   不过对玩家们来说,倒是还好。   一来,玩家们来自天南海北。像孙驰,他老家在东北,冬天时原本就见识过极寒极冷,适应能力肯定要强很多。   二来,他们有游戏带来的体能提升。虽然随着游戏难度增加,提升的效用仿若被抵消,可也能带来比寻常NPC更大的优势。   季寒川考虑:“可如果同时有人踩到‘极寒’和‘高温’呢?或者一前一后踩到?”   玛丽笑了笑。   如果不动不动掉眼睛、一脸血,那她的确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女。她长在乡村,皮肤上带着风霜给予的粗糙,人种特有的雀斑,可她身上仿若带着阳光、麦子的气息。   她说:“你问到点子上了哦。没错,这两项,其实可以抵消。所以一般来说,到这时候,玩家们依然不会太担心——没记错的话,应该有能决定骰子数字的道具卡。嗯,不绑定的哦,可以赠予。”   季寒川说:“也可以‘被’赠予。”   玛丽看着他,说:“你很懂嘛。”   季寒川耸了耸肩,问:“那其他项呢?” 第284章 瘟疫   宅男:“如果在‘迷雾’持续过程中, ”也就是说,玩家们没有杀死那个让“迷雾”出现的人,无论是玩家道德水平太高、不忍心下手, 还是对方实在实力吊打其他人, 能安全逃脱,“有人触发了‘虫灾’、‘瘟疫’——”   那在视线被遮挡的情况下,玩家或许还能苟且偷生, 可城中NPC会迎来灭顶之灾。   在宅男的记忆里,到了后期, 这里几乎会成为一座死城。   想到那样的画面,宅男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他眼里带着一点奇异的光彩, 像是兴奋,又像是恐惧。魏洪生无法分辨。   他也没有分辨的想法。   到现在, 魏洪生的脑子被宅男搅得一团乱。   “等等,你说的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如果能见度只有几米,这时候再出了其他问题, 是挺麻烦的。”最重要的是,到了那种情况下, 玩家们依然需要不断投骰子、抽取挑战。这么一来,杀死引发事件的玩家, 几乎会成为必选项。   “——但是,”季寒川问玛丽, “这几项可能‘自然’停下吗?”   玛丽笑嘻嘻看他, 手指在自己头发上绕圈, 说:“理论上,可以。”   一座城市,是拥有“自愈”能力的。   她考虑一下,决定对老板多说一点。   这个老板真的很不一样。   所以玛丽十分期待对方在许多事情上会做出的选择。   “只要给‘普通人’时间。会有人研制疫苗,治疗瘟疫。军队会进来,驱赶虫子。至于迷雾,嗯,也要研究特制的试剂。基本上,只要在第一次触发事件之后,给‘普通人’充裕时间解决,那到了后期,哪怕再有其他玩家触发,‘普通人’也已经有经验,能够迅速处理。”   问题在于,玩家们会等到这一天吗?   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为什么要等待?   所以到最后,一旦第一个触发事件的玩家被杀死,这就宛若打开了潘朵拉的魔盒。   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踩中事件格的玩家被赦免。   她说完,好奇地看季寒川,想知道他的反应。   季寒川沉默。   他坐在小饭馆中。夜已经颇深了,店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老板、老板娘在柜台前。季寒川想到什么,站起来,不再佯装打电话,而是结了账,离开这家餐馆。   他走在路上。   月光照下来,混合着灯光,落在季寒川肩头。   他看起来很悠闲,耳朵上挂着一个蓝牙耳机。   先前餐馆中,玛丽是从金属筷子筒里映出面容。现在,她却只能委委屈屈缩在挑战卡里,并且因此在心里大肆吐槽老板,觉得自己是戳中了老板痛点,所以老板不知如何应声,干脆把自己揣走。   季寒川说:“你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吧?”   玛丽:“……”   玛丽噤声。   季寒川说:“是有点麻烦。”   玛丽两条胳膊抱在胸前,靠在镜框上,问:“然后?”   “然后吗。”季寒川想了想,说:“我有点后悔,大学时为什么没有选计算机。”当时也没想到,未来有一天,这技能可以派上用场。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学了,恐怕也达不到“派上用场”的标准。   好在他还有另一重外挂。   玛丽一愣。   她难以置信,问:“就这样?”   季寒川说:“就这样。”   他考虑片刻,觉得这会儿已经要到十一点了,还是等明天再和邵佑商量。   之前和邵佑说到钱财问题时,邵佑遗憾,说不能直接给季寒川送一栋楼,其中手续太复杂。   但他可以化繁为简,给季寒川一张支票。   在当下的广城中,海城邵家,是一个切实存在,又“不存在”的概念。   广城NPC不知道这座城市被切割出来。他们甚至能够看到城外网络,能够离开。但这只是一种“概念上”的离开。事实中,广城仍然是被孤立的。   同理,外省人也能“进来”。但这并非说明他们真是从外省来,而是说,他们原本就存在于这个副本。   在这种先决条件中,他们逛着邵家旗下的广场,看邵家出品的电影,然后骂邵家开发的小区房价太贵。   季寒川觉得,自己可以找邵佑帮忙,“介绍”一下本地原先就存在的黑客。   说到底,《深渊游戏》既然依托于网络,就可以从网络中找到踪迹。   另一边,魏洪生听完宅男的话,满腔心思,都只能化作一句“卧槽”。   他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   此前,他听到最后,抓住重点,“其他的我都懂了,可你还没说‘虫灾’和‘瘟疫’究竟是什么?”   宅男“哦”了声,慢吞吞道,“对,忘了告诉你。”   他问魏洪生:“你看过《生化危机》吗?”   魏洪生一个激灵。   宅男看着他。   魏洪生坐在电脑椅上,宅男则站在一边。他的影子投下来,落在魏洪生身上,形成一片明明不算很多、却足够让魏洪生心中发寒的黑暗。   宅男说:“这就是‘瘟疫’。”   魏洪生咽了口唾沫。   他完全、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撼住,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的恐惧取悦了宅男,宅男欣赏片刻,只觉得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让自己的力量更加充裕。随后,他才补充:“不过没有那么眼中。如果舔舐者真的来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魏洪生,“嗯——”他还是缩着脖子,想象电影一群丧尸拔腿狂奔的画面,考虑自己能不能跑得过。   宅男语气轻松了点,“没有那么夸张,基本是《行尸走肉》的程度。”   魏洪生:“……”   两相对比,他竟然诡异地觉得,还好。   他沉默片刻,心里快速思量,自己是否应该趁时间还早,对当下住的房子做一些改造。   可这么一来,改造之后,是否要知会其他玩家?如果不说的话,当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相互信任、共享信息”气氛,就要崩盘了。   不过魏洪生转念一想。   恐怕不用再考虑这些。   在034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崩盘了吧。   他又问:“《行尸走肉》……如果我们像电视剧里一样,把丧尸肉涂在身上,是不是就能避过丧尸的感官了?”   宅男遗憾地告诉他:“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好的事。”   魏洪生一个哆嗦。   但宅男说:“你要从《深渊游戏》的角度来考虑。”   魏洪生艰难地调动大脑。   他恍然:“对,还是道具,还有挑战图鉴。”   宅男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魏洪生长叹一声,问:“那‘虫灾’呢?”   原先看到这两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铺天盖地蝗虫涌向这座城市。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知道这一幕有多可怕。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可宅男回答他:“你看过《星际战队》吗?”   魏洪生“嘶”了一声:“坦克虫?寄宿者?支配者?”   宅男模棱两可,回答:“类似,但不太一样。”   魏洪生长叹一口气。   宅男说:“会过去的。只要你们把那个遇到事件的人杀掉。”   魏洪生看着他,问:“如果遇到事件的人是我呢?”   宅男一愣。   他目光沉沉,看着魏洪生。   魏洪生后知后觉,自己可能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   片刻后,宅男忽而笑了下,说:“那我们就努力帮你逃命吧。”   魏洪生皱眉。   他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可宅男这句话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   宅男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比起帮自己逃命,他可能更想——   更想做什么?   现有信息不足,魏洪生无法做出判断。   他原本还有一个选择:问其他玩家。   他并不知道,孙驰和韩川可以给他答案,告诉他,玩家其实可以“主动”放弃挑战卡。   某种程度上,玩家虽然是挑战卡的“主人”,但他们和图鉴之间更多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玩家们需要挑战卡中的图鉴来帮自己度过任务,而图鉴也需要玩家的经历、敌人,来壮大自身。   任何合作,都需要双边一起获得利益,才能顺利进行。   如季寒川那边,几个跟着他的鬼多多少少都已经得到好处。   孙驰的毛毛也是同理。再多吃几个鬼,毛毛会变成一只和起初完全不一样的兔子。   但当玩家不再能带给图鉴利益,反倒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图鉴也有点私下里的小手段,要玩家“主动”放弃自己。   魏洪生逃避了宅男的视线。   他把目光转回棋盘。   当下,离十一点越来越近。按说,平常这种时候,他会数一数接下来的格子,看自己即将遇到什么,有多大概率抽到挑战,或者有多大概率遇到空白格、道具格……但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依然放在事件上。   接下来所有事件的顺序是:高温、极寒、迷雾、虫灾、瘟疫——   以及最后一项。   洪水。   与前面几项相比,单单“洪水”两个字,已经不能引起魏洪生的内心波动。   可其他玩家看到,反而更受震动。   常博文昨晚经历了一场叫做“三王”的游戏。这也是一个外来游戏的“本地化”版本。而在游戏结束之后,“王后”留了下来。   现在,她坐在镜子里,手里抱着常博文在“野猫聚会”挑战中搜集到的橘猫,长长的指甲在橘猫身上轻轻搔着。橘猫被撸得很舒服,在王后怀里打着滚儿,眯起眼睛,喉咙里“呼噜呼噜”。   常博文看了,叹气。   他昨天面对“王后”和“弄臣”,几乎要被拉近他们的意识之中,迎来死亡。   可关键时刻,橘猫忽然叫了一声,叫醒几乎已经要贴在镜子上的常博文。   他蓦然惊觉,随后推开。   但这个时候,“三王”游戏还没有结束。   常博文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喉咙。   而橘猫又“喵”了一声,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镜面。   它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然后轻轻一跳,就跳入镜中。   常博文看在眼里,大惊失色!   虽然他期望自己的图鉴能够产生作用,可一个成年女人,和小小一只、还是瘦骨嶙峋的猫,谁胜谁负,这还用说吗?   可接下来的事,却大大出乎常博文意料。   那镜子里的女人非但没有痛殴橘猫,还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就把橘猫举起来,开始逗这小东西。   常博文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游戏。   王后也留下来,这会儿就在他身边。   她和常博文说了类似的话,告诉他,那一个个此前被玩家不甚留意的名词说明了什么。   最后,面对“洪水”,她微微一笑,红唇弯起,说:“你读《圣经》吗?”   常博文一愣。   王后慢慢说:“《旧约》里,提到了一场洪水。” 第285章 一些   “……无一不死。”   常博文喃喃说。   他视线落在“洪水”格上。   这是第九十八格。   之后, 是空白的九十九格,以及一切结束。   而在“瘟疫”、“虫灾”之前,其实还有另一个特殊的格子。   张秋和高中女生商量:“如果可以顺利到达七十四格, ”这格的内容是“直接抵达九十九格”, “其实就可以直接结束游戏?”   高中女生“嗯”了声,“对。”   张秋视线转回棋盘。   她眉尖微微拧起,自言自语,“可要怎么样才能到呢?”   同时,常博文想到什么, 问王后:“如果这片土地上并没有‘罪恶’呢?”比如玩家们团结协作?   王后端庄、高贵,穿了一身华丽服饰,含笑看着常博文。   她仿佛经历很多, 于是这会儿能用放松的眼光,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问:“人生来就有原罪, 你怎么能说没有‘罪恶’?”   常博文放在鼠标上的手微微捏紧。   他苦笑:“是吗?是啊。”   在玩家们的心神震动之中,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整。   终于又要开始投骰子了。   季寒川这会儿正站在八小门口。   他站没站相, 靠在一个路灯柱上。好在身材好、底子好, 哪怕这么随意歪着,都有一种莫名风流肆意的气度。如果换个人来, 在路过的人眼里, 恐怕就是小混混、小流氓。可季寒川这样, 却仍然显得俊秀高挑, 气质闲适, 许多人看他,猜想:是在等女友吗?   他们过过着普通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生活。   并不知道,未来会经历什么。   季寒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骰子咕噜噜转动。   他想到什么,思忖:话说回来,如果手机没电,岂不是很尴尬啊?   季寒川却在此刻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色安逸,有不多不少的云。薄云滑过月亮,并未遮掩月色。   总体来说,是一个好天气。   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仍然很热。可季寒川觉得很好。   他知道当下没有危险,不用像是“游戏”降临之前那样,每一天都忧心,怕邵佑有遇到什么,也怕邵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永远离开。他恨不得把邵佑变成拇指小人,直接揣在自己口袋里,可邵佑不止是他的男友、他的爱人,也是邵安远的儿子,整个邵家集团的主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他只能换种方法,把自己揣在邵佑口袋中。   旁人来看,或许是邵总的小情儿总是不分场合地邀宠。好在虽然许多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总要带一份有色眼镜来看,可季寒川在邵总手下做事,也不是光凭着床上关系。他的确有能力,能服人。慢慢地,到最后,反倒成了旁人遗憾,觉得季经理不应该是邵总床上人。   也有很多时候,季寒川被邵佑送去外面,做各种训练。   他摔出一声伤痕,胸膛上留着消不下去的疤。而邵佑会心疼,也会坚决地送季寒川去受更多伤。   在一切还能控制的时候,季寒川还仅仅是受伤,不至于送命。   如果真到了不能控制的那天,那邵佑希望,寒川能够自保。   这种心情是真,可心疼怜惜也是真。季寒川此刻看骰子转动,忽然说:“我突然想起之前,去金三角那次,我不是被蛇咬了吗,回去的时候虽然打了血清,可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身体都是麻痹的。”   玛丽:“……”来了来了,又来了。   老板又在和奇怪的东西说话了。   邵佑静静看着他。   季寒川唇角略略弯起,“还有那次,我肚子被枪子儿打穿了,好在没有伤到器脏。那是我最后一次受枪伤吧?之后被你抓去特训,弄得整天都起不来,恨不得站在训练室地板上都能睡着。”   他肚子上裹着纱布,纱布渗血,昏迷不醒,被送回邵佑身边。   从前再弄堂里打架,面对的都是同龄小孩,不值一提。   后来在九十八中,虽然遇到了拿刀的人,可季寒川躲过了、避开了,只是身上多了点青紫。   他最严重的伤,说白了,都是邵佑送他去受的。   而在那同时,邵佑自己也被折腾的不轻,同样一身伤口。   季寒川说:“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   他是在夜里睁眼。   而在睁眼之前,就听到了轻轻的键盘声,是邵佑在他旁边批复文件。   季寒川的神经原先还是紧绷的,但在那一刻,骤然安稳下来。   他知道,自己回来了。   邵佑在。   他歪过头,面向键盘声传来的方向,然后才睁开眼睛。   邵佑就坐在那里。   他明明也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多岁,有许多担子压在他肩头。季寒川时时担心,邵佑会不会被压垮。   可邵佑总能撑下来。   他很辛苦、很不容易。季寒川看着他,心里模模糊糊想:又瘦了啊。   他很想和邵佑亲近。可看邵佑忙碌,又觉得当下就很好。这么想来,他们亲昵最多的时候,好像反倒是更年轻那会儿,读高三,或者是那个高中升大学的暑假,还要大学起初一两年,邵佑还什么都没经历的时候。之后,他们的人生就天翻地覆了。   季寒川说:“我看到你,就很高兴,然后——”   邵佑微微笑了下,“然后就又睡着了。”   “对,然后就又睡着了。”   他伤口略好一点的时候,就又回到公司,披上一层正正经经西装革履。旁人都只知道,季经理之前是去国外谈生意,遇到当地暴乱,于是受了些伤。   但他们不知道,季寒川伤得多严重。   只有邵佑。他每天帮季寒川换纱布,看伤口从血肉模糊到渐渐长好。最后,留下一个淡粉色的疤痕。   他低头,亲吻那块疤痕。很快吻到别的地方。   季寒川无比心动,无比情动。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也就是这会儿,骰子终于停下。   上面只有一个点。   季寒川前进一步,抵达二十六格。   道具抽取。   金灿灿的宝箱飞过来,在他面前打开。 第286章 画师   季寒川面前一片荧光闪烁。   片刻后, 一张挑战卡从这片光芒中掉出,落在季寒川手中。   季寒川食指和中指夹住卡片,垂眼, 看着上面的图片、文字。   【人格化贴纸】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贴在挑战卡上, 可以使挑战卡中图鉴重回人间。   剩余时间:300/300分钟。   备注:他回来了。她回来了。它回来了。   配图是一张小小的、像是姜饼人一样的贴纸。   季寒川手指放上去,又一点光芒掠过,随后那张小小的贴纸出现在他指尖。   玛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玩家的态度、选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深渊游戏》桌游的发展。   玛丽知道这个。   但她此前没想过,自己竟然能看到这种东西。   她碧蓝色的眼睛睁大, 里面像是酝酿着一片海洋。   然后跃跃欲试!   她从中世纪的欧洲来,虽然被“游戏”进行了“本地化”,可对当下人间, 还是非常陌生。   从前也就算了,那些玩家要么疲于奔命, 要么被玛丽吓得滋儿哇乱叫。也就是到季寒川手上, 玛丽才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城市还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薄薄一层、能透光的肠粉。   把豆腐挖空,填入内馅儿, 然后铺上颜色鲜亮的玉米、豌豆、萝卜丁。   摆满整整一个桌子的早茶:虾饺、烧麦、蒸排骨、蒸凤爪……   虾饺的皮一样很薄, 放在小笼里摆上桌的时候,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鲜嫩的红色。   烧麦滋味鲜香, 玛丽之前从来不知道, 原来蟹黄还能吃, 能做出这种好东西。   她有一个哥哥, 会随船出海, 回来以后告诉自己和妈妈,说海上清苦。一趟出去、回来,手指上都是烂皮,嘴巴里也长东西。最重要的,是饥饿。行程最后,只能吃发霉的饼子。   玛丽想想从前,再看现在,深觉这老板真会享受。   所以她也很想“享受”。   她悄悄问梁笑:“哎,你说,老板这些天吃的东西,哪一样最好吃?”   梁笑有点懵,但她是个性格平实的孩子,认认真真回答:“我家楼下有一家早餐馆,那家的艇仔粥很香……不知道韩叔叔吃的那份味道怎么样。”   这种与八小惨案不相关的事情,倒是能轻轻松松回忆起。   玛丽吸口水,目光灼灼,看着季寒川手上贴纸。   她心情太强烈了,季寒川感觉到,然后又把贴纸变回卡片。   玛丽叹气。   季寒川说:“现在不行,改天再说。”   玛丽恹恹道:“‘改天’……改到那天啊?”   她算是稍微了解了一下神秘东方国度的文化。   所以深知:这里人说的“改天”,很有可能是“猴年马月”。   玛丽倒不是不理解。   她是一个图鉴,作用应该是像之前遇到梁笑时那样,帮老板挡灾挡难。   或者像是今天中午那样,帮老板吓唬人。   虽然老板问034时,似乎的确是抱着让手中图鉴过得好一点的念头。   但玛丽觉得,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和切切实实拿到手上、有时间限制的道具,对老板来说,是不一样的。   自己没必要报太多期待。   季寒川:“明天吧。”   玛丽:“嗯——嗯?”   季寒川随意把挑战卡塞在口袋里。这会儿,他口袋里已经鼓鼓囊囊,塞着四张挑战卡、两张道具卡。   除了之前已经用掉的“暖宝贴(体验版)”外,他当下还有“压缩饼干”。   季寒川说:“现在要吃,只能吃那块饼干了。”   玛丽呲牙。   季寒川说:“也不能光你一个人吃,等鹿哥、薛姐他们回来……”   玛丽连忙抗议,说:“那是之后的事!明天早上,说好了啊。”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那你也得和小梁分啊。”   玛丽絮絮叨叨:“她都吃了好多年了。”   但还是很开心,在自己的镜子里到处乱撞。   梁笑缩在浴缸里,看黑暗中的镜框晃动、晃动,把头顶都埋在水下。   而季寒川抬眼看宁宁。   他说:“原本打算明天再说的。不过现在看,今晚没其他事做,现在就说吧。”   宁宁好奇地看他。   季寒川瞥一眼眼前八小,与十一点前一模一样。宿舍楼里已经熄灯了,门卫室更是锁上。学校大门封闭,俨然已经进入休息。   虽然同样安安静静,可与昨晚诡异的气氛完全不同。   今晚的八小,什么都不会发生。   季寒川对宁宁说:“能帮忙找个黑客吗。”   邵佑一顿,想到什么,“可以。”   这几年里,邵家顺应潮流,进入互联网企业,并且因为插足颇早,于是在大数据上面颇有研究。   手底下也养了专门人才。   只是毕竟不是做支付的,虽然平时也会遭到黑客攻击、然后手下人反击回去,解决了不少网络安全问题。可实话说,邵佑知道,最顶尖的一批人,自己碰不到。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人,都会有圈子。   在季寒川慢吞吞走到街边、打车的时候,邵佑所在的世界里,时间已经飞速流逝,到了三日以后。   邵佑拿到一张名片。   上面很空,只有一个名字、一个邮箱。   他把邮箱念给季寒川,季寒川记下,同时眼前来了一辆出租车。   季寒川仔细打量司机。司机对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几乎要把嘴巴扯裂的笑容。   季寒川往后走了两步,准备换一辆车打。   前一辆:“……”   等了半天,似乎“游戏”铁了心,要让他在这晚再遇到一次鬼。   所以虽然没抽到挑战,可依然派来一个鬼司机。   不过与先前送玩家进行挑战的司机不同,今晚这个走另一种路线。脸色还好,不算青白,甚至有点过于红润了,路灯一照,宛若是一个披着肠粉皮的肌肉人。稍微碰一下,那层薄皮就要被戳破,露出里面的鲜红肌肉来。   司机坚持地等季寒川。   季寒川瞄一眼车后,见到后备箱似乎在滴血。   原先还不明显,可他和司机僵持太久,血便聚成了一个小小血洼。   季寒川叹气。   说:“玛丽、小梁,去吧。”   玛丽早就期许不已,这会儿飞速从挑战卡中窜走,出现在出租车后视镜上。   梁笑要麻烦一点。但她也找到目标,出现在车子后备箱中。   那里有一张空空人皮。   人皮剥得很完整、干净。里面几乎看不到残肉。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剥的过程中流血太多,于是后备箱里聚拢了一片更大的血洼。   一股股头发从血洼里溢出,撬开后备箱大门,缠绕住整个车子。   同时,一只雪白的、惨白的手从后视镜上伸出来,手指按在司机眼睛上。   季寒川专心和邵佑交流。   他说:“画师?这什么名字?”   邵佑说:“那个圈子里的人,好像比较喜欢给自己起外号?”   “哦……”季寒川稍稍点头,也不知道是理解还是不理解,此刻便把邵佑告知的邮箱输进手机,准备发第一封邮件。   一边打字,一边听旁边出租车震动,司机发出“呜呜”的惊叫声。那辆车子这会儿已经被头发完全缠住,而梁笑小心翼翼地问季寒川:“叔叔,我可不可以——”   季寒川从手机上分神:“嗯?”   梁笑害羞地表示,自己想要后备箱里那一身皮。   她的皮早就被泡到要烂掉了,梁笑因此很难过,甚至于自卑。   尤其是在韩叔叔答应,如果见到自己爸爸妈妈,会尽量让爸爸妈妈也和自己团聚之后。   梁笑的这份担忧几乎浮在水面上: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完全不是爸妈记忆里那个小孩儿了,他们能认出自己吗?   所以在看到那张皮时,她突然有了股冲动。   季寒川听完,“唔”了声,说:“随便啊。”   玛丽倒是不太满意。   后备箱里的人皮,也算是一个重要的饭后点心,如果不吃掉,总觉得这一顿漏了点什么。   但她仔细一想,觉得总归梁笑在,这一顿也不是自己独食。   所以她与梁笑说:“那你要皮,我要人和车。”   梁笑开开心心地答应。   玛丽又有点心虚了,偷偷瞄一眼季寒川。   季寒川正在手机上打字。邵佑告诉他,他找到的这个黑客,是邵家雇佣员工里一个人介绍的,但那员工和画师也谈不上知心好友,平时都只在网上交流,做一些圈子里的小竞赛。   某次员工几乎攻破了画师的防火墙,遍布世界各地的虚拟IP一个个消失,露出隐藏其中的真实IP,就在广城。   邵佑说:“如果这个人不行,那换其他的,可以直接见面。”   可能力或许比不上“画师”。   季寒川说:“先试试呗。”   邮件发送出去。   他没有开门见山,说自己是谁、认识谁。   而是问对方,自己遇到了一种可以蔓延到现实中的“病毒”,问对方有没有兴趣。   如果换个邮箱收到这封邮件,画师一定没兴趣。   可当下这邮箱,却是画师只告知过极少数人,换言之,不该被一个让画师轻轻松松定位到手机、在街上闲闲溜达的普通人知晓。   对方还点出了画师的身份。   这让画师十分意外,于是直接黑了季寒川手机,切到视频。画师那边一片模糊,在街上继续等车、试图等来一个活人送自己的季寒川倒是清清楚楚。   画师迅速查到季寒川身份。   韩川,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个室内设计……   画师的声音被变声器加工过,带着点机械质感,听不出男女。   问季寒川,是谁、怎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季寒川一边郁闷,觉得自己总不至于要走路回酒店吧,那地方还离八小挺远。一边思忖,心想我干嘛一定要回那边,在附近开个房一样能住。   随后回答:“从我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的。”   “朋友?”   季寒川瞅一眼眼前已经被头发扭得不成样子的出租车,还有兴致盎然的玛丽。   他对画师说:“他不方便见你。但另一个朋友可以给你证明‘病毒’的事情。”   画师冷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季寒川沉吟片刻,说:“你听过‘血腥玛丽’吧。”   这名字过于中二,虽然季寒川的本意是招鬼游戏,但画师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却是圈子里另外一个黑客。 第287章 黑客   两人思路对不上号, 好在季寒川很快察觉,说:“我说的不是人。”   画师皱眉。   季寒川说:“你说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   画师嘴一撇, 有点没心情了。准备去所有知道自己这个邮箱的人电脑上溜达一圈, 好得知那个叫韩川的男人怎么会联络自己。   季寒川虽然看不见画师其人,不过倒是能想到对方的态度。   见画师不答话,他就意识到:哦,这人不相信。   这很正常。当下,广城毕竟是个“普通”城市。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八位数人口而言, 他们的生活依然寻常,一如过往。   玩家们遇到鬼、遇到《深渊游戏》。可对于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这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   所以画师完全不会意识到, 城市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   季寒川推己及人,觉得如果在读高中时, 有人莫名其妙找上自己, 对自己说,周围有鬼, 让自己去做一个招鬼游戏——   那他也会觉得对方是神经病。   所以季寒川很理解画师, 说:“没事,以后如果你遇到这方面的问题, 再找个反光的东西连说三遍这句话就好。现在可以挂视频了。”   画师:“……”   明明是对方来找自己, 可此刻对方轻慢的态度, 让画师觉得自己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画师去查韩川消费记录。从几天前起, 韩川的开始不停住酒店, 还在全城各地溜溜达达,就是不做正事。买了衣服、手机……画师开始查询对方出现的那些地点,然后在搜索关于那些低点的关键词。很快,结果一目了然:公交爆炸案、八小操场分尸案。   后一件事对公众来说是绝对隐秘,但对画师来说,只要曾在互联网上留下踪迹,那就不是秘密。   画师皱眉,想:是巧合吗?   但这么说来,韩川这几天去的地方,全部都是人流密集处,并非处处都有案子。   视频切断,画师在网络上游荡,把自己知道的那几个混账的电脑扫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和“韩川”联络过的痕迹。   这让画师心里微微发紧。   本能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那个叫韩川的男人真的太“正常”了,有完整履历、过往,画师甚至找到了几天前对方上色情网站的浏览记录,知道对方的口味偏好。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发这么个邮件?   画师想不明白。   门外传来一声叫自己的嗓音,于是画师暂时停下搜索,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走出房间。   房间里外,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屋内一排电脑屏幕,带着莹莹幽光。   屋外,则是一个寻常客厅。画师的爱人刚刚下班回家,背上都是汗。   画师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爱人的包,然后与对方交换一个亲吻。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爱人笑了下,说:“嗯,去洗个澡?”   画师说:“一起吧。”   他爱人说:“你吃晚饭了吗?”一边说,一边走去厨房,“我要检查的。”   画师跟着走过去,手揽上爱人腰腹,“叫了外卖,特地把盘子留下来的。你回来了,就能开始洗了。”   爱人又笑了笑。他和画师都已经而立之年,甚至快要走向不惑。不过因为工作关系,他这些年一直没有疏于锻炼,所以年纪上来了,反倒在同龄人中凸显出挺拔干练的气质来。   他容貌说不上多好看,年轻时算是有点小英俊,但也不是非常出挑。这会儿笑起来,眼边浮出温和的笑纹。在画师眼里,就是“家”的意思。   他却拒绝画师一起洗澡的提议,说:“我自己来吧,冲个战斗澡。你把碗洗了就行。”说这话,他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天,怪困的。”   画师见了,也不勉强,说:“好。”   他与爱人身高相仿,虽然不像爱人那样留意身体状态,但为了不差太多,搞得两人出去不像是情侣、反倒像是“父子”,所以画师一直也有锻炼。如果不与爱人所在刑警队中的同事相比,画师也算身材不错。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洗碗。水流刷刷而下。   想到什么,忽然喊了声:“小姜?之前外卖还多送了一份蟹黄粥,我没吃,放冰箱了。要给你热热吗?”   爱人没有回答他。   画师听到了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于是他觉得,爱人大约是已经在冲澡,所以自己的声音被水流声盖住。这也寻常。   他洗完碗,想了想,还是把蟹黄粥拿出来,放在锅里,准备热一热。   如果走在街上,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比平凡的国字脸中年男人,会是某个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大佬。   不过有一个刑警作为爱人,画师也算出于被“招安”状态。国内网络受到来自国外的攻击时,画师常常临危受命。   他和姜林之间,算是不打不相识。结果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床上。再打着打着,变成搭伙过日子。而后,别别扭扭地从炮友转正。   虽然因为工作关系,姜林出去上班时不会戴上两人一起买的戒指。可多年相处,两人相濡以沫,日子平静安宁。画师唯一稍有不满的地方,就是姜林的工作。他总担心姜林遇到危险。   蟹黄粥倒在锅里,很快开始咕噜咕噜,鲜香四溢。   画师看了眼时间,知道姜林已经进浴室五分钟。这有点不符合之前说的“战斗澡”。   不过他考虑片刻,还是没有敲门。而是走到电视机边,打开电视,心里继续琢磨:那个叫“韩川”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与此同时,浴室之中。   水流冲刷而下,穿过姜林的身体,落在地上。   姜林无知无觉,继续“洗澡”。   热气蒸腾,镜子里却没有姜林的影子。   如果画师这会儿走进来,会发觉爱人小腹上有一道长长刀痕。那刀伤深入器脏,几乎要把姜林的腹部直接剖开,让肠子内脏一股脑掉出来。   可姜林并不知道。   他洗完澡,把水关掉,拿着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头发竟然已经干了。姜林微微一愣,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几乎透明。可转念,他把毛巾拿下来,手在上面摸了摸,确定:好像是新买的。   可能是新上市的什么材质吧。   他走出浴室。明明刚刚洗完澡,可身上依然有点黏黏糊糊,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所以姜林说:“老吴,家里沐浴露是新买的吗?以后别买这个了。”   画师微微一怔,随后回答:“好,那换一个。”   姜林顺着香气走进厨房,看到锅里的蟹黄粥。他一乐,说:“正好,饿了。”   便把粥倒进碗中,端到客厅沙发边。碗里有两个调羹。   姜林说:“一起吃吧。”   画师也不客气,道:“行。”于是就拿起调羹,尝了一口,“味道还行,不过不如你妈之前煮的。”   姜林道:“这些都是大规模生产的料理包,只不过装碗里给你送来。我妈煮的那可是新鲜的,那能比吗?”   一边说,一边舀起一口,放到唇边。   吃下去,却尝不出味道。   姜林微微皱眉,画师看到了,说:“哎,有那么不好吃吗?我尝着还行。”   姜林估摸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真的饿,之前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于是说:“那你吃吧。”   画师笑了笑,“这么嫌弃啊?”   不过都这个年纪了,他也知道,小姜要是这么说了,那就是真不想吃,不是瞎客气。   所以画师也不磨磨唧唧地推来推去,而是呼噜噜把粥喝完,然后站起来,“那行,我去洗碗,你就去刷个牙,睡吧。”   姜林赞同,“睡吧,也不早了。”   画师离开沙发后,姜林也站起来。   可他一低头,却见自己刚刚坐的地方,像是被氤湿了,还残留了些粥米。   姜林微微一愣。   他喃喃自语:“不至于吧,我还手晃成这样?”吃个粥都能洒?   他拿卫生纸把沙发上的粥米擦掉。可留下的湿印子,就已经渗进沙发垫里。姜林心里琢磨,这不行啊,多招蟑螂。可今晚已经要十二点,无论如何都没时间洗。   他考虑片刻,想:算了,待会儿给老吴说一声。   虽说这么决定,可片刻后,上了床,爱人亲过来,姜林就又把先前的事儿忘了。   画师只短暂亲了他一下,尝到爱人口中清凉的牙膏味。   他帮爱人压了压被子,然后说:“睡吧。”   姜林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觉得今晚明明也没吃什么啊,怎么总觉得胃里晃悠,像是有什么东西。 第288章 姜林   这天晚上, 画师与爱人入眠时, 广城120急救中心接到一通电话。   报案人是一个小混混, 对方很紧张, 一再磕磕巴巴说:“不是我做的哈, 我只是路过。”他身上有抢劫的案底,很怕再去看守所晃悠一圈儿。或者再糟糕些, 直接进监狱。   急救中心的接线员一再安抚,小混混终于能清楚地说出地址。   120向110报案。两边的车前后脚过来, 把地上那个穿着背心、内裤, 其他衣服都被人扒掉的男人拉上救护车。男人身体已经要凉透了, 警方迅速判断, 这大约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报复行为, 而拿走男人衣服, 则是为了拖延找到对方身份的时间。   小混混哭丧着脸,面对审讯。看他那怂样, 警察也知道,不会是他。而在警方的连番保证下, 小混混终于进入状态, 说:“阿Sir啊, 我就是正常回家,抄个近路,结果看到路上躺着一个人。”   他原本觉得是谁喝醉了, 所以没等到家, 就倒在地上。虽然已经九月, 可广城这天气,也冻不死人。所以小混混拍了张照片,抱着嘲笑的心态,发到自己一群狐朋狗友的群中。   群友提出了新鲜意见,说恐怕不是没等到家。看这衣衫不整的样子,没准儿是在和小三喝酒,被大婆抓包,于是赶了出来。这番言论,又激起一阵热潮。   小混混笑呵呵看群里人讨论。结果忽然有人把图片放大,圈出一块,怯生生问:“这是不是血啊?”   小混混愣了。   此刻,面对警察,小混混回忆:“那会儿他是趴在地上的,我真看不到他肠子都要掉出来了啊!后来把人翻过来——”   他看着群里的消息,一愣。   原本热热闹闹的群聊倏忽安静下来,有人问:“哎,你去试试还有没有呼吸?”   小混混不敢去。   他踌躇很久,后悔自己走这条路,更后悔自己停下。原本想要咬咬牙,一走了之。可万一这人真的死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小混混想走。   他脚一抬,看到小丽在群里说话,说:“潇洒,你去试试呗。”   小混混对警察承认,自己偷偷喜欢小丽很久,看她这么说,哪怕明知道小丽还是带着好玩好笑的心态,但他还是去了。   结果把人一翻,看到肚子下面一滩血。   小混混几乎被吓趴下。   这是城市寂静的一角。   旁人无从得知。   凌晨三点,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对守在外面的警察摇了摇头。   抢救无效死亡。   几个小时后,天亮。姜林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画师。   他一夜未眠。   这种感觉很奇怪。睡不着,却没有熬夜的心悸难受。哪怕是十多年前,还年轻那会儿,在警校里被操练,也不至于有这么好的精力。   不过闹铃响起来,该去上班了。   姜林起床,洗漱之后去楼下买了蚵仔煎。他在楼下就吃完,配一碗虾粥。再把打包给画师的早餐提上来,和画师说一声,自己就去上班。   画师这会儿才磨磨蹭蹭起床,看到爱人,微微一愣,问:“小姜,你还穿这身衣服吗?”   姜林有些诧异,低头。   他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都没有脱衣服。当时他已经先躺进被子里,画师过了会儿才进来。两人已经是三四十岁,不比年轻人激情洋溢。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可分盖两床夏凉被。加上当时只开了一盏壁灯,所以画师也没有察觉。   他“哦”了声,说:“我去换衣服。”   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拿出新的制服。   画师坐在床上喝粥,很不讲究。他用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爱人背肌,小姜锻炼很好,动作间肌肉动起来,配合着蜜色皮肤,让画师莫名有些“食指大动”。他喉结微滚,问:“小姜,你什么时候有休假?”   姜林回想片刻,说:“很快吧,再过几天。”   画师含蓄地问:“家里套子还有吧。”   姜林一笑:“还有。”   他始终背对画师,同时没有低头。   所以两人都没有看到,姜林肚子上那块豁口。   姜林去上班,去了刑警队。广城很大,并非所有警察都相互见过。昨晚死去的男人身份成谜。   没有人报失踪,指纹录进系统,也查不到以往犯罪记录。   查附近监控,一样没有收获,作案者特地找了个僻静地方。   翻垃圾桶,想找男人衣裤,进度缓慢。   姜林不知道这些。   他正常上班、下班。   同一天,清晨,季寒川溜达溜达下楼,看着聊天室里一片寂静。这种情形中,或许有个人站出来说话,一切就会不同。但没有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昨天很幸运,没有人踩到“台风”,临近的人要么直接跳了过去,要么停在“台风”之前。到今晚,又是一轮危机。   这种情况下,玩家们不愿意交心,再正常不过。   毕竟没有人知道,未来哪天,谁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让季寒川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他觉得,接下来,情况总会有些转变。   除了单打独斗、未来一个人被追杀之外,《深渊游戏》桌游的人工客服其实早就给出第二种选择:结盟。   组队进行挑战、加速提升实力。这样一来,等到真的遇到无法抗衡的事件时,万一踩中事件格的人是自己,至少不会白白等死,而是有能力还击。   棋盘上会显示出玩家的姓名、外观,可并不会显示玩家所在地点。广城很大,七千余平方千米,玩家身在其中,宛若鱼入大海,很容易藏匿。   想到这里时,季寒川一哂:这么一来,“游戏”一定会趁势推出精确定位其他玩家的道具。作用这么强,道具等级应该也不错。当下,自己拿到了垃圾、普通及优秀三类。不过“优秀”之上,应该还有其他等级。   为了促进玩家自相残杀,季寒川天马行空,站在另一个层次,颇有兴致地考虑:兴许还会想方设法,帮其他玩家停止正在进行的挑战,好让他们安心追杀。   这就很有趣了。   站在这个角度来讲,提升自身实力,是当务之急。如果有余裕,完全可以找个教练,临阵磨枪,锻炼身体。   只是大多玩家应该没有这个精力。再说了,既然是灵异棋盘,那何必舍近求远?   结盟的优点会在其中无限放大。   可难就难在,万一踩中事件格的是和自己结盟的人呢?   到这里,事情又一次卡住。   玩家们需要时间考虑。   正如画师需要时间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潜移默化的转变,而这份转变,同样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巨大影响。   在那之前,季寒川按照梁笑报的地址,去了她家楼下。   他施施然坐下。梁笑喜欢的这家粥馆看起来很小,可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他对挑战卡中的梁笑和血腥玛丽说:“你们猜拳吧,谁赢了谁先出来。”一顿,“一人十分钟。”   季寒川倒是没考虑过,待会儿“大变活人”,会不会吓到周围NPC。   他觉得《深渊游戏》制作组应该会帮自己考虑这个问题。   昨晚抽到的道具一次只能给一个图鉴使用,一共能用300分钟。这种情形下,玛丽和梁笑都不觉得季寒川小气。那片属于挑战卡内部的黑暗里,一丛丛头发与碎裂的镜面相对。一面是成千上万根长长头发,一面是从镜口溢出的、数之不尽的手。   季寒川先给自己叫了碗招牌艇仔粥。   没有太多额外配料,只有鱼片和鲜虾。粥水在炉子里滚动,端上来时冒着白烟儿。季寒川尝了一口,只觉得鲜香滋味从舌尖绽放开来,一路滚入胃中。他原先不算很饿,可不知不觉间,就吃完满满一碗,犹觉得不够,于是看起墙上菜单。   也就在这时候,挑战卡中的两个鬼分出胜负。玛丽得意洋洋,略胜一筹。   比起季寒川要求的“猜拳”,她和梁笑更像是打了一架。   梁笑虽然也是独占一张挑战卡的小BOSS,奈何这些天补充的力量没有玛丽多,于是惜败。   季寒川信守承诺,把姜饼人贴纸贴在“血腥玛丽”挑战卡上。 第289章 早餐   眨眼功夫, 原本空无一人的对面座位上, 多了一个雀斑脸, 金头发的少女。   而在这个过程中, 果然, 店里没有任何人有反应。仿佛玛丽从来就在那里。   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片刻后, 看到挂在墙上的菜单,于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研究。   季寒川:“你不是——”不认字吗?   玛丽不看他, 努力钻研菜单。   季寒川:“……”   算了, 随便吧。   他能听到, 玛丽其实在偷偷问梁笑, 问她有什么推荐。   在灵异爱好者群体中, 血腥玛丽大名鼎鼎, 令人闻风丧胆。   可当下,她也只是个比梁笑大了四五岁的少女。在季寒川看来, 再过段时间,宁宁或许就要赶上她。   而且还是文盲。   季寒川很宽容。   梁笑憋笑。她年纪小, 记忆还被“游戏”抹得乱七八糟, 所以对很多事都不太在意。虽然刚刚玛丽打赢了她, 把她拖到镜子里,用碎镜片切断一堆头发,搞得梁笑这会儿一头乱毛, 在挑战卡内的浴缸里慢慢重新长回, 但她并不生气。   她友善地给玛丽提建议, “其实这个芋头螺肉粥也不错。”   玛丽听得两眼昏昏,搞不明白。她照猫画虎,“芋头螺肉粥!”   说完屏息静气,生怕老板没听懂。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人了。当下,她皮肤白眼睛亮,不再是身在镜子里时心念一动眼睛就往下滚。有人从店外进来,推开门的一瞬间,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玛丽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热”。   作为来自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少女,玛丽对亚热带季风气候十分好奇。   老板应了玛丽一声,舀起一碗粥,端来放在她面前。   季寒川顺便道:“给我也再来一份这个吧。”   等粥上来,季寒川拿起调羹。   这是一份咸粥。米一样熬了许久,熬到稀碎烂掉,几乎要和水融为一体。芋头口感绵密微甜,但很快又被螺肉的鲜香压下去。   在下锅之前,螺肉就用生抽、胡椒等研制过,奠定了整碗粥的基调。   出锅之后,上面略微撒了点葱花增香。还有一小撮花生碎,是炒过的,又香又脆。梁笑在给玛丽说:“我之前一直想,能不能单要一碗花生碎,可爸爸妈妈让我别闹。”   说着说着,小朋友好像有点伤心。   玛丽忙着吃东西,没空理她。   只吃过又酸又硬的黑面包的中世纪少女被一碗粥征服了,认认真真考虑,以后自己打工时要更上心一点,争取占完老板手上人格化贴纸的全部份额。   一碗粥之后,玛丽又回到挑战卡中。   季寒川把“血腥玛丽”卡上的姜饼人贴纸撕下来,重新贴在“浴缸游戏”上。   这回,他面前换作略微局促不安的梁笑。   她很害怕在旁人面前露出当下模样。   可一抬手,看到的却是细细瘦瘦的手臂。梁笑惊讶地睁大眼睛,听韩叔叔问自己:“你要什么?”   话一说完,看到眼前小朋友哭了。   一边哭,一边说:“我要蛋挞,要炸牛奶,要玉米饼,要黄金糕,嗝。”   季寒川:“……老板,来,要这些。”   他倒是不在意梁笑是否能吃完。   这些都是店里现成的东西,老板很快端上来。因梁笑在哭,他额外还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小姑娘看起来文文气气,一边打哭嗝一边说“谢谢韩叔叔”,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黄金糕,活像是饿了半年。   老板顿时狐疑地看了眼季寒川,眼神仿佛在说:这小孩儿难不成是你拐来的?   季寒川无言以对。   他原本有另一重考虑:梁笑父母之前经常带梁笑过来吃饭,所以老板兴许会认出梁笑,再进一步,想到这一家人很久没来,为什么今天忽而出现。   可老板的确想多了,却是另一种方向。   他哭笑不得,说:“你慢点吃。”   梁笑抽抽搭搭,一边猛塞,一边说:“慢点就没有了。”   季寒川说:“有的,等你吃完再走。”   梁笑微微一怔,小嘴张开,吃惊地看季寒川。   挑战卡中,玛丽气得乱跳:“喂,你们——”   这不公平!   说好的一人十分钟呢!   季寒川头痛,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带了两个朋友家的小孩儿出来玩儿,做什么都不合适。   这么一想,还是自己女儿乖巧。   梁笑当下虽然披了一层人皮,可说到底,仍然是鬼。   之前眼馋的很多东西,这会儿都能一并吃下。   但她也没真拖太久,到最后,满打满算,用了十五分钟。   季寒川把姜饼人贴纸从挑战卡上撕下来,贴纸化作一张薄薄卡片,被他一并揣回口袋。   眼前只留下一桌碗碟。   他站起来,叫:“老板,结账。”   后面顺利结账出门,小饭馆老板只当做了一笔寻常单子。   直到季寒川离开,老板收拾桌上东西,忽然一愣。   他起先想:刚刚那人也太能吃,一个人,竟然点了三碗粥,四样点心。看来自家东西做的果然不错,好做生意。   可收拾着收拾着,眼里画面忽而一转,想到:可我刚刚是不是看到有其他人坐在这儿?   老板一愣。   他低头。桌上明明白白三双筷子。   这三双筷子,让更多朦胧的画面被引入餐馆老板脑海。一时是金发碧眼,却能一口普通话的外国少女,一时又是一个眼熟面孔。去年梁笑失踪时,梁笑父母先报了警,四处贴寻人启事。她家就在附近,于是店老板也看过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他一下子就认出来,里面的小姑娘是自己店里的熟客。   每次来,都是一家三口。做父亲的会给三个人各店一碗粥,然后给自己点一碟小菜,多半是凉拌鱼皮、椒盐蚕虫一类。母亲呢,则会再要一份萝卜饼。   小孩子爱吃甜,闹着要叫蛋挞和炸牛奶。可父母多半不答应,会安慰女儿,说萝卜饼也很好吃呀。到后面,也稍微妥协一点,说零食不能多吃,但点一份香芋糕还是可以。   这是很平凡、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从贴了寻人启事之后,三个人就再也没在店里出现过。   初看到寻人启事那会儿,店老板惦记这事儿,还和自己老婆孩子讲了一句。   他老婆也会在店里帮忙,女儿时常在店里写作业。等没作业了,要么磨着爸妈要玩手机,要么就帮忙端盘子递菜。   她记得梁笑父母。   那天放学回家,她对爸妈说,看到了梁笑父母。   想到这里,店老板的眼睛微微睁大,洗盘子的手开始发抖。   明明外面是三十多度天气,厨房里更热,可他倏忽想到,女儿那天回来,说外面死了人,是四年级的学生。自己吓坏了,女儿却还一副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样子,说:“我认识那对杀人犯叔叔阿姨!在咱们家店里来过。”   店老板心里“咯噔”一下。   女儿思索片刻,告诉他:“他们家的笑笑之前好像‘失踪’了。”   店老板手一晃。   他咬咬牙,拿出手机,报警。   虽说报警,可店老板脑海中其实仍然混乱。等警察来做笔录,连问几句,老板的话就成了:“我好像的确看到了那妹仔。”   警察再问。   老板:“应该就是看到了吧?我店里有监控啊。”   于是查监控。   却只见桌上坐了一个男人,连着要了三次东西。等粥点一一端上去,那男人吃完、结账,而后干脆利落的走人。   警察暂停画面,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带着那小姑娘?”   店老板喃喃说:“那妹仔还哭来着,哭得惨兮兮……”   警察叹气。监控视频作为铁证,店老板不得不承认自己“眼花”的事实。可等出了派出所,他站在阳光下。朗朗乾坤,他平白出了一脑门冷汗。   季寒川却不知道这些。   他睡得很好,白天暂时没有其他事做。画师那边,还要看对方意愿。季寒川觉得,当下情况也不算危急。   就在昨天,陈志尧终于被杨林超了过去。杨林昨晚抽到了挑战,是“朱江大桥”,要求她在那座二百余米的跨江大桥上走一遍。   她走上去了,开膛手和黑寡妇跟在杨林身后。起先几十米还好,可慢慢地,桥上的车子像是一一消失了,只余杨林一人。   她摸了摸手上的镯子。   再往前一天,季寒川与孙驰在八小时,杨林抽到了“夜探荔枝广场”的任务,并且在里面搜集到一个图鉴,也就是她手腕上冰冰凉凉、似乎完全不会被活人体温暖热的玉镯。   而杨林知道,这个玉镯中,栖居着一个红衣女鬼。   她走在桥上时,那镯子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往前看,桥面仿若潮湿。多走几步,脚下干脆成了水洼。黑寡妇和开膛手在杨林身后没心没肺,讨论:“是水鬼吧?”   “嗯,跳江自杀的人,要找替身。”   “那就有点难办了。”黑寡妇耸耸肩,拨弄一下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眼就能惊艳的精致好看,对杨林说:“小林,我可能不太擅长对付这个。”   开膛手同样声明:“对,我和这女人都不擅长。”   黑寡妇斜他一眼,开膛手含笑回视。   杨林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脚,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第290章 朱江大桥   时间退回两分钟前。   杨林走的位置是桥边缘的人行道, 旁侧围栏外就是深深江水。   这会儿江面上浮, 一眼望去, 杨林几乎是走在水面之上。   她疑心自己再走几十米, 升起的江水就会彻底淹没围栏。等再往上, 自己恐怕没法行走,只能游泳。   这样杨林略觉苦恼。   她暂且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   接下来还有近两百米。杨林按经验估算,觉得自己最多再走一百米, 就会彻底被水淹没。她不算完完全全的旱鸭子, 但对游泳的经验也只有大学体育课。等考完试, 就彻底抛在脑后。   这也就算了。撑一撑, 大不了速度慢一点, 总能抵达大桥另一头。   可杨林担心自己游出桥面。   她侧头, 看向桥中央车行道。   朱江大桥是一座平直桥梁,并未建设桥塔。但为限高, 车辆通行的地方还是设有围架,约有三四米高。   杨林估摸着, 水面涨再高, 应该都不至于没过去。   只要自己在围架下游泳, 就不至于掉入江中。   可是会有这么简单吗?   背后两个人在嘀嘀咕咕。不过杨林不觉得心烦。   再吵闹,那两道嗓音,待会儿也是要给她干活儿的。   有点声音, 好歹增加一点喧闹气氛, 不至于自己听到点动静就一惊一乍。   杨林沉吟片刻, 决定赌一赌。   她抬脚,走向车行道。   可愈往里,她愈觉得,水面铺盖的车行道似乎已经发生变化。脚下是一片坑坑洼洼道路,她低头,看不清自己踩着什么,可光凭触感,就不会是好东西。   杨林深呼吸一下,说:“你帮我看看。”   她话里的“你”,是指开膛手。   开膛手听了,笑眯眯地说:“小林太凶了,竟然让我做这种事。”他很夸张,弯下身,从水面下捡起一块骨头。   那骨头只有小小一截,不过十公分长短,尚且不及一段手臂。开膛手研究片刻,说:“应该是成人桡骨。”   也就是小臂上较长、较粗的那段骨头。   只是这里只有一段。中间被折断,骨茬嶙峋。开膛手把骨头递到杨林眼前,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总归杨林恰好看到横切面上密密麻麻、细细小小的孔洞。   大约是被水流冲刷很久,这些细密孔洞看起来很“干净”。开膛手甚至问杨林:“我可以把这个拿回家当收藏品吗?”   杨林冷漠无情地回答:“不行,扔掉。”   她隐隐察觉到,这些图鉴虽然会在关键时刻帮忙,但也很喜欢看自己受惊吓。   水里的骨头,让杨林心中微紧。她来前查过这些年朱江大桥上的事故,车祸、自杀……林林总总,死去的人好歹有两位数。而当下,自己脚下,似乎就是这些人的尸骨。   杨林咽了口唾沫,忽然有点分不清,人行道、车行道——这两个之中,哪一个才是朱江大桥摆出来的“陷阱”。   前者道路还算平顺,水淹过脚面。   后者已经变成尸骨铺就,水也将将没到小腿腿肚。   她刚刚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过来,眼下进退两难。   最终,杨林还是回到人行道上。   她心里默念:等水再上升一些,必须开始游泳的时候,我就回去——唔。   杨林忽然一顿。   她脸色难看,低头,见水面泛起涟漪。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涌了上来,几乎要顺着小腿攀爬而上!   杨林背后炸起鸡皮疙瘩。她怒斥:“还不动手?!”   开膛手“哟”了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取出一把雪亮的手术刀。刀锋尖锐,直直朝水面斩下!   杨林听到一声尖锐惊叫,随后水面震动!   黑寡妇上前,与杨林交换位置,把杨林推到开膛手身边。   两鬼一前一后,把杨林围在其中。开膛手冰冷的手搭上杨林肩膀,他还是笑眯眯地,说:“小林,不要害怕——”   话说到一半,余音未消,有什么东西忽而从水中窜出,只逼杨林面门!   短短一刹,借着一点朦胧月光,杨林终于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又不像是“人”,它身上皮肤被泡到浮肿,仿若碎絮,随着水面掉落而一起掉落,只留下其中骨头。骨架之中似乎有鱼在游。   杨林胃部翻腾,一股恶心感直直冲上,她干呕一声,因此微微低头,却也因此拉近了自己与那浮尸的距离。   眼见浮尸已经要贴上杨林!   同一时间,开膛手手起刀落,将那冲上来的浮尸直直劈成两截。   后一截掉入水中,前一截却略略减速,然而依旧朝杨林扑来。   恰好杨林腰部微弯,开膛手眯起眼睛,前方黑寡妇怒喝:“你在做什么——!”   她几乎只说出一个“你”字。   开膛手遗憾地微笑,说:“可能来不及……嗯?”   一股红光从杨林手腕上的镯子内爆出。   杨林抬头,眼睛黑黢黢的,盯着开膛手。   开膛手看着“杨林”,眼睛一眨,说:“这不好吗?”   黑寡妇定定看着这一幕。   随着红光披上杨林身体,水中躁动的水鬼们似乎失去了目标,水面重归寂静。   “杨林”面无表情,往前走去。   她愈走,水面愈网上升,直到没过“杨林”头顶。   开膛手和黑寡妇一起被落在后面。黑寡妇冷笑一下,有点讽刺,说:“你倒是‘绅士风度’。”   开膛手侧头看她。   他不算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可或许因此,便加倍讲究。有些洁癖,活着的时候会在家中每天消毒,然后再用空余时间欣赏自己的“收藏品”。一身量体裁衣的手工西装,走去上流晚会,都能顺利融入。   他这幅样子,在黑寡妇眼中,就是装逼技能满点。   她撇撇嘴,听开膛手说:“啊呀,你舍不得小林吗?”   黑寡妇又撇撇嘴。   他们三鬼走在水底,畅通无阻。   只是“杨林”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弱。   她手上的镯子原本翠意盎然,通透欲滴,此刻却仿佛隐隐有了杂絮。   身侧浮尸游过,对走在水里的三鬼视若无睹。   等到红光几乎消散,黑寡妇上前,抱住“杨林”倒下的身体,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她手上的玉镯子。   接下来脚下一蹬,就顺利游上水面。   这时候,离大桥另一头仅剩十余米。   杨林意识回笼,听黑寡妇说:“如果她能再撑一会儿,就能直接结束了。”   一边说,一边听身侧水波震动,刚刚还对他们漫不关心的水中尸体们像是倏忽意识到了杨林的存在,于是朝他们一拥而上!   开膛手手中不知何时又增加一把手术刀。他双刀并用,在水面下左劈右砍。   一个个水鬼被砍碎,然后又拼成看不出形状的一团,再度涌来。   有开膛手断后,黑寡妇突破重围,朝江岸游去。   这种情况下,杨林脑中微乱。她想到刚刚,在浮尸贴来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存在接管。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却能看到水鬼。那些水鬼仿佛把她视作另一个已经离开人世间的东西,于是不再袭击。杨林沉默地、后怕地想:这应该就是手镯的用处。   在荔枝广场中,女鬼特立独行,不与其他鬼一起活动。她静静躺在镯子里,和其他无数手镯一样,留在玻璃展示柜内。可杨林看到满眼玻璃展示柜,就觉得哪里不对:到了晚上,这些东西应该被收进保险柜啊,怎么能明晃晃摆在外面?这不是招小偷吗?   所以杨林留了一分心思,后面顺利找到展示柜里唯一没有标价的手镯,再将其带出。等“夜探荔枝广场”的挑战结束,她看到图鉴搜集1/8的显示,才确信,自己没有想多。同时,也感受到了手镯内的残魂。   这红衣女鬼与开膛手、黑寡妇不同。对于普通NPC来说,后面两个当然也是鬼。可对于杨林这样的玩家而言,这两个其实更像是“人”。只是周身温度低了点、爱好古怪了点,又能和挑战中遇到的危险对劈对砍,不像玩家这样,会被挑战中鬼怪力量碾压。可他们还算有“实体”,能触碰。   那镯子里的红衣女鬼却不同。她的“实体”,仿若就是镯子本身。此外,则是能附在杨林身上,让其他鬼认为杨林同样是鬼,从而不再追杀。   只是女鬼的附身也存在限制。从刚才的时间来看,一定时间内,只能附身五分钟不到。而在这短暂时间里,也没见它展现出什么攻击力。   可光是“让其他龟无视玩家”这点,就足够玩家趋之若鹜了!   正因此,杨林反倒疑心: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这会不会又是陷阱?   黑寡妇踩上江岸,把杨林放下。   开膛手紧随其后,还从水里拖出几个浮尸,说:“凑合着吃。”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浮尸,更像是一种单纯能量体,像是真正游戏中打怪之后就会增加的经验值。所以虽然模样惨淡了点,但也不值得在意。   开膛手的“绅士风度”又体现出来,他甚至给镯中女鬼带了一份。   红光再度透出,笼罩在那水鬼身上。片刻后,水鬼的身体也化作一片淡红色光晕,重新回到玉镯内。这时候,方才出现的杂絮消失一些。   这时候,杨林得到来自“夜探荔枝广场”挑战卡的提示:等镯子中的杂絮彻底消失后,玉镯可以再次使用,使用时间翻倍。   杨林微微一怔。   她心想:翻倍——   这一次,是五分钟。   翻倍的话,十分钟。   接着,是二十分钟。   ……   这么下去,迟早,会到一个她杨林彻底不会回来的“使用时间”。 第291章 孟曼文   杨林不说话, 可她周围,开膛手、黑寡妇, 包括镯子里那道若有若无的意识, 都能感觉到:她在害怕。   几个鬼微微笑了下,消失在挑战卡中。   杨林精疲力尽, 回到住处。   她到第二天晨起, 才发觉, 原来自己好像成为了所有玩家中跑在最前的那一个, 超过陈志尧。   同时,杨林看着棋盘,有点意外、又事不关己的发觉, 在大部分玩家已经进入二十、三十格阶段的现在, 竟然又有人被打回起点。   是周琴。   杨林看着这个名字, 略略回忆一下,记起:哦, 好像是之前和韩川一起做了任务、发现组队模式的那个女玩家。   似乎还曾经在聊天室里说过什么。   但杨林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自己的生存、未来的危机,还有开膛手和黑寡妇两个显然不省心的图鉴。所以她对于周琴没有太多印象。   到现在,不省心的图鉴又多一个。杨林已经隐约觉得害怕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那在最开始,十分钟、二十分钟,乃至四十分钟的时候,如果我能恰当利用, 那岂不是能在一定时间内实现无敌状态?   这件事对任何一个玩家的诱惑都太大太大了。   杨林走在夜里的街上。晚风吹来, 很快吹干了她的头发、衣服。朱江大桥上的灯光已经恢复, 此刻回头看去,能看到上面偶尔驶过的车流。杨林忽有所感,干脆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向江面。   江面波澜,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危险。   要不是衣服上隐隐残留着点尸臭味,杨林甚至会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是否是错觉。   转眼第二天。   她算是轻松度过,但还有些人,比她更加轻松。   昨天晚上,共有三个玩家抽到道具。   除了季寒川的“人格化”贴纸外,剩下两个抽到道具的玩家分别是陈志尧、孟曼文。   孟曼文之前经历了火灾,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烧伤痕迹。她在聊天室里几乎不会说话。   此前,孟曼文抽到的挑战分别是碟仙、进门鬼,再有季寒川去八小那天,抽到的“兼职司机”。   原本看群里消息,孟曼文几乎已经对自己搜集到图鉴一事不抱指望。只希望自己能凭借现有优势,不要沦落到最后一人。至于剩下的,挑战如何、自己会如何,那就听天由命吧。   但在“兼职司机”挑战中,孟曼文终于搜集到了自己的图鉴。   当时她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嘀嘀”APP,看起来就十分山寨。如果仔细看,还会发觉在“嘀嘀”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着一个“鬼”字。而在注册司机成功之后,孟曼文按照要求下楼,等在路边。   这会儿大约是十一点三刻。   很快,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看起来普普通通。   一个同样普普通通、走在路上多半认不出来的男人从驾驶室里钻出来,表示下一班就交给孟曼文了。他把钥匙给孟曼文,然后一挠头,说:“啊,我怎么忘了,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孟曼文犹豫一下。   挑战卡上,进度一栏里,对她的要求是:要拉满十五次客人。   孟曼文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恐怕会花费很长时间。所以虽然可以到白天在做,可她还是选择立刻开启挑战。   待会儿直接在APP上接单的话,不一定会拉到什么客人。   多半是鬼。   所以那会儿,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犹豫一下,说:“要不然你来当我的第一单吧。”   说着,孟曼文笑了下,看起来开朗、大方。   男人一愣,说:“这也行啊。”   孟曼文说:“你在APP上下个单呗。”   两人就这么说好,上了车。男人坐在后座。   孟曼文坐在驾驶座上,深呼吸,活动一下手指。   听见男人问她:“对了,驾照带了吧?之前开了几年?”   孟曼文手放在方向盘上,先熟悉一下车上各处按键,才回答:“带了,”事实上,在这个任务出现时,孟曼文手边才多了一本驾照,好在她确实会开车,“也就开了两三年吧,一半是上上班。”   男人笑道:“没想过出门旅游什么的吗?”   孟曼文笑了下,“那还真没想过。还是手生,只敢在市内开开。”一般限速四十迈,“要是上了高速,别说开车了,就是坐副驾驶上,我都心慌。”   慢慢地,两人聊着天,气氛平和。   男人和她吐槽之前的客人,说对方看起来人高马大,喝了酒,大晚上的要跑到一个小学门口,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上来,那酒味儿啊,自己生怕他吐了。   然后说:“我还好,毕竟是男的,可要是你,遇到这种客人,最好就别接了啊。否则多危险啊。”   孟曼文听着,心想:他说的这个客人还蛮正常啊。   虽然以正常社会的眼光来看,的确有点“危险”,可放在游戏里,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她回答:“嗯,不过到小学门口,也不一定是去小学啊,可能只是到附近有事,给你说个好找的标志性建筑。”   男人说:“这倒也是。”   “对吧。”   孟曼文接话,脸上放松,可她的心情一直有些紧绷。   虽然男人吐槽的客人还算“正常”,问题在于,能用这种APP来交车,那这男人难道就是活人了吗?   兴许……只是给自己的麻醉剂。   好让自己不要察觉危险逼近。   抱着这种念头,孟曼文始终定定看着前面。虽然是午夜时分,却极为遵守交通规则。终于,到了男人的目的地店。   孟曼文还是没有往后看,直接说:“你直接线上支付吧。”   男人一愣,说:“啊?这样的话平台会扣一定手续费的。而且之后提款也不方便。还是你把手机递给我,我直接扫码。”   孟曼文抿了抿嘴。   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或者说,她从来、从来,都在害怕。只是之前在开车,好歹有一件事用来分心。到现在,四周寂静,车外车里都只有他们两人。这里是一个居民区,远处倒是仿佛能看到一点夜市灯火。可男人的目的地定位确实黑暗、僻静的地方。   但开口的时候,孟曼文还是笑着,说:“不了,线上付吧。我就体验一下。”   男人“哦”了声,嘀嘀咕咕,“还是命好。”但他也没说什么,很快付了款,就下车——   是下车了吧?   孟曼文听到了车门打开、关闭的声音。   可她没有回头,不敢看后视镜,所以不会知道,那个男人就究竟在哪里。   她喉咙微微一滚,嘴唇颤抖,手臂发僵,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最后,孟曼文闭上眼睛,踩动油门。   车子开走了。   她还是不看后座,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市内。   偶尔看一眼油表。还好,按照孟曼文的经验,至少能开到明天早上。   她微微舒心,转而又冒出很多念头。譬如:下面接的单子会是谁的?下面我真的能接到单子吗?   这会儿到了十二点出头。   看时间时,孟曼文有点惆怅,想:原来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吗?   可刚刚与男人在车上时,在孟曼文感官中,时间远超这些。   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吧。   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接到一个匿名订单。孟曼文心情再度微微紧绷。   好在接下来,没有发生什么。到了第一个地方后,一个女人上车,对孟曼文说,要她去另一个地方,接另一个人。   这之后,女乘客就不怎么说话。她安静,于是孟曼文也安静。她瞄一眼旁边的车载音响,有心放点音乐,来冲散紧张气氛。可转念一想,如果真冲散了,那后面再有动静,自己不知道,岂不是死得过于冤枉?   所以还是放弃。   不久后,到了女人要求的地方,上来另一个年轻女性。   那两人都没说话。车里愈发压抑。   等把两人送达目的地点时,孟曼文有些虚脱的感觉。她背心里全是汗。   看手机,虽然她们什么都不说,但付款倒是很快……   孟曼文抬眼。也是恰好,她面前不远处仍然是一片夜市,看起来热热闹闹。而刚刚那两个女人就走进去,身形隐没在一片小摊位里。   她心想:我也有点饿了,要不要吃东西呢?   可心思刚转到这里,手机就响了声,传来第三笔订单的提示音。   孟曼文叹口气,打过方向盘,离开此地,赶赴第三笔订单客人所在地点。 第292章 两个道具   操劳、心惊胆战……这么过了一晚加半个早晨之后, 孟曼文终于有所收获。   她手上挑战卡,显示:兼职司机图鉴搜集2/21。   孟曼文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低头,看了眼手臂上烧伤的痕迹。不知道其他玩家的情况如何, 但如果能在一开始的挑战中就搜集到图鉴, 那之后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想到这里,她惆怅片刻, 但很快打起精神。   自己落后不算多。   甚至于,她虽然在图鉴搜集上落后, 可棋盘上的进度, 却领先绝大多数玩家, 这晚仅仅排在陈志尧之后。   ——这似乎也意味着,如果接下来踩到事件格的人是自己, 那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孟曼文沉默片刻。   这会儿是中午,她按照挑战卡进度条上的要求下车,把车钥匙留在门上。   然后朝前走去。   走到十步以后,回头去看之前停车的地方, 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孟曼文回到住处以后睡了一觉。   她之前的住所已经被烧毁,所以在查看存款之后,孟曼文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 可以长租,包月计费。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当下她还要去医院换药, 也没有精力找租房、处理被烧掉的公寓, 所以暂时这样将就。   她睡醒之后, 吃了晚饭,随后就神思不属,等待这晚的投骰子。   看骰子滚动,最后停留到二。   孟曼文微微睁大眼睛。   她心脏狂跳!   自己竟然、竟然——   走到了道具格。   一阵荧光之后,孟曼文看着手上的卡片。   这是她的第一张道具。   【一伞两用】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打开是盾,合上是矛。   磨损度:100/100。   备注:打开伞面就不能被你拥抱,可合上伞面就不能保护你。   道具卡上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把看上去平凡至极的雨伞。   灰蓝色,里面还有银色衬布,孟曼文一下子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游戏”还没有降临的时候,有时城市暴雨,自己在地铁站里不知所措。那会儿,门口叫卖的伞就是这种。   很便宜,基本上十块钱一把。只是质量也差,伞骨脆弱,基本只能用一次。   这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想:这要怎么用啊?   挑战卡中传来一道嗓音,说:“直接想呗。”   孟曼文一怔。   她的图鉴,说来比较特殊。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只小狗。   据中年男人说,那只小狗是他要带给自家女儿的。女儿在期中考试拿到很好的成绩,这是说好的奖励。可当时在车上,说着说着,男人声音就变了调,变得阴森森、哀伤不已。孟曼文听得心里直哆嗦,赶忙岔开话题,问对方家里孩子在读几年级、什么学校。   中年男人一顿,慢慢和她说起,自家女儿读初中了,是初一。之前他和妻子离婚,因为孩子还小,还是女孩儿,所以就被法院判给妻子。他当时觉得这样也好。   孟曼文恨不得男人多说一点,于是插话,问:“怎么就离婚了。”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说:“她出轨。”   孟曼文:“……”   她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深恨自己多嘴。   不过这句话,也让她摸索出,男人化作厉鬼的触发点应该是他女儿读初中、期中考之后的事,所以孟曼文十分谨慎,让话题一直围绕之前的事情打转。   果然,安然度过。她慢慢得知,原来自己这个乘客原先也是个司机,只不过与孟曼文在做的兼职不同,他是个货车司机,常年出门在外跑货。   孟曼文心想:这个话题不错。   可以多扯很多。于是她说到自己记忆里的一起事故,是“游戏”降临之前的事儿了。男人听了,摇摇头,说他不知道这事,但类似的事件,也听说了不少。   这么东拉西扯,到最后,男人长叹一声,说:“这些事儿,总算有个能说出来的人。”   孟曼文:“……”看导航。该到下车点了吧?   男人问她:“你结婚了吗?”   孟曼文:“嗯——嗯?”   她一愣。   话题转换太快,有些没回过神。   男人感慨,说:“我从前就想着,如果我老婆能老实、本分一些,不要出轨……”   女儿也不会在学校里遇到那种事,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直到小小一个女孩儿自杀了,家里人才知道,原来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还是这种羞于启齿的事。   说到底,家里对女儿的关心也不够。他现在把孩子抚养权抢过来,也辞掉车队的工作,拿着存款,准备做点小买卖。这都是在弥补从前。   在他传统的观念里,一个家,不能少了女主人。   所以男人一直也在考虑,是否再婚。   可再婚本质是为女儿。对于那个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定要性格温柔、真正善良,不能装模作样,表面上保证的好好的,背地里却虐待自家孩子。   周围朋友都不理解他。虽然他们不算很清楚男人女儿的事情,可说到底,男人家里还缺个香火嘛。要再结婚,这是应该的,那是为了生孩子,不是为了之前的小拖油瓶。   男人却不是抱着这种念头。所以他挑选对象时,要加倍仔细。   他问话的时候,孟曼文没有想到这些弯弯绕。   等男人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问孟曼文介不介意自己有个十三岁的女儿,要不要和自己“接触一下”。   孟曼文麻木了。   她没想答应。   可沉默着、沉默着,车里越来越凉,背后的声音也越来越阴森。   孟曼文说:“那就……接触一下?”   男人终于放松似的笑了,说:“好。”   更具体一点的情况,孟曼文等之后才知道。   虽然男人说起来吞吞吐吐,但几句话后,孟曼文还是意识到:“你女儿小学时候在学校里被老师猥亵了?”   男人长叹一口气。   同时,他看孟曼文的视线里仿佛多了点怀疑,觉得孟曼文这种“不传统”的女人,是否能进自己家门。   孟曼文对此:“……”   小狗在地上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只幽灵狗。   孟曼文问:“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小学啊。”   男人道:“八小。”   孟曼文一怔。   她忽而意识到什么:明天晚上,我会不会抽到挑战?   这么说来,之前韩川好在在群里提过,如果有八小的挑战,就叫上他。   想到刚刚034的话,孟曼文心乱如麻。   男人催她,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道具到底是什么样。   孟曼文定一定神,手中微光闪过,一把和照片里同样劣质的折叠伞出现在她手上。   她试着把伞打开再看。   ……一样很劣质啊!   男人却告诉她:“是‘优秀’等级啊,还不错。下次你抽到挑战的时候,试试好不好用。”   孟曼文深呼吸,说:“好。”   这天晚上,第三个抽到道具的玩家是陈志尧。   陈志尧的经历就要平平无奇很多了。在经历了前天的沙丁鱼罐头挑战、昨天的空白格之后,他在今天前进一格,正式被杨林赶超。   对此,陈志尧感觉良好:不用在当其他人的眼中钉、出头鸟了,这份重担,从此卸下,交给杨林。   尤其是在看到从荧光中掉下来的道具卡时,陈志尧感觉更好。   【防护罩】   抽取后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遇强则强。   磨损度:100/100(可充能)。   备注:戴上它,你就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荧光越亮,效果越好。   精良!   可充能!   单是这两行字,就足够陈志尧高兴地就地翻跟头。   玩家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状况,所以正在为自己手上没有太多图鉴而忧心忡忡的孟曼文并不晓得,其实陈志尧也只有一个图鉴。   那是一个收音机。看说明,使用之后,里面会随机放出都市传说,从而召唤其中鬼怪。   这个图鉴,来自陈志尧之前的挑战“午夜广播”。看说明时不明觉厉,但陈志尧打心底里觉得,不怎么好用。   比如:午夜广播不是哪个时间点都有。同理,他的收音机也不是随时都有用。   再比如:哪怕放出来了,出来的鬼怪也可能牛头不对马嘴。如果自己正在生死大逃亡,偏偏放出来一个裂口女。那是添堵还是添乱?   也因此,看着道具说明上的字迹,陈志尧十分高兴。   道具卡上的照片是运动手环样式,戴在手上后,要点击上面的确定键,才是正式开始使用。   陈志尧忍着心痛测试了下,发觉只要自己不遇到鬼,那磨损度一整天过去,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放下心,准备就这么一直开着,还能当警报来用。   这以外,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林世盛抽到一个“广城第二医院”的任务,在里面遇到一个双重人格图鉴。   这个图鉴十分特殊。她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才是鬼。鬼和人和睦相处,相互之间还会留字条交流。   图鉴被关在精神科,被林世盛搜集进卡中。   另一边,魏洪生抽到了“午夜公园”挑战。如果玩家们的交流再多一些,那他就会知道,林世盛在第一天就抽到了同一个挑战,只是遗憾没有搜集到任何图鉴。   在夜晚的公园里,魏洪生遇到一个呜呜哭着的女人。一系列惊险之后,他搜集到这个图鉴,得知对方是附近小区里的保姆,照顾一个叫“梓诺”的小男孩。从梓诺两岁起,她就一直住在梓诺家里。可是在梓诺八岁时,出了意外,让小朋友心理上受到刺激,很长时间不愿意和人讲话。   后来悲剧再来。那天保姆和梓诺两个人在家,当时梓诺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所以保姆稍微松懈下来,没有一直紧盯着小孩儿,而是自己去摘菜、准备做饭。在她想来,梓诺应该一直在好好看电视。   “可是就拧了个火的功夫,他就、他就——”   从楼上掉下去了。   保姆悔恨不已,跟着自杀,之后一直徘徊在梓诺小时候常常闹着要去的公园。 第293章 捕捉道具   本场游戏第八天。   季寒川试用完“人格化贴纸”后, 就回到酒店,坚决执行每日亲子时间计划。   邵佑问起画师的事,季寒川道:“等两天吧。”   如果过上几天, 玩家们开始逼近“迷雾”, 可画师依然没有反应,季寒川就打算吸取经验教训, 去找邵佑介绍的二号选择,同时简单粗暴、直接让玛丽等鬼把对方吓晕再说。   这天一整天, 聊天室里都没人说话。   可是到了晚上, 所有玩家无一例外, 紧盯着棋盘。   季寒川依然站在八小外。   亲子时间之后,他小睡一觉, 确保晚上能够精力充沛。   十一点前,八小看起来还是昨晚那样,十分正常。   可随着骰子咕噜噜滚动,季寒川明显察觉到,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低头, 看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显示。   季寒川为之惊讶。   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颇不受“游戏”眷顾。“游戏”不会喜欢他这种消极怠工、无论如何就坚决不肯产出恐惧情绪的“员工”。   可当下,季寒川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转运了?”   他竟然连续两天之内抽中道具。   结合过往玩家们的抽取记录、群里消息, 季寒川有理由认为, 自己应该是抽到道具最多的玩家。   只是话说回来,他之前拥有的“压缩饼干”、“人格化贴纸”,都是乍看上去有用,可在季寒川看,又有些鸡肋。   别的不说,昨晚梁笑可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身皮。今天白天,梁笑偷偷“试穿”。季寒川那会儿在和宁宁联机打游戏,于是没有在意。后来一看,发觉梁笑是真的颇为努力,把自己的一身浮肿都塞进人皮里,以至于那张皮的很多部位有隐隐开裂。   梁笑忐忑地看他。   季寒川想了想,走到衣柜旁的更衣镜前,让梁笑自己看。   梁笑看着镜子,微微睁大眼睛。   她见到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人”,而不是之前那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恶心玩意儿。   哪怕是这种程度,都让梁笑颇为欢喜,几乎喜极而泣。   玛丽:“……”   季寒川明显感觉到,玛丽仿佛有话想说。   但被他压制住。   挑战卡内的镜子里,玛丽耸了耸肩,对梁笑小朋友的激动不置可否。   而梁笑认认真真告诉季寒川,她也不用一直使用那张贴纸。用了贴纸之后,自己是变回从前的梁笑没错,可她也没办法给叔叔帮忙做事了啊。   叔叔要帮她和爸爸妈妈团聚,自己不能什么光享受。   季寒川听了,颇为感动。   顺便把梁笑小朋友立为员工楷模,要求玛丽不仅仅要向梁笑学习文化知识,还要学习工作理念。   因此,这天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季寒川出门、准备去八小,玛丽都一直被梁笑按着苦读汉语拼音。   玛丽苦不堪言,第一次犹豫:我真的应该选这个老板吗?真的吗?   季寒川出门的时候,夜幕笼罩这座城市。   他再度在八小前,看着荧光闪烁。一切仿佛昨日重演。   这回,落在季寒川指尖的道具卡上,画着一个宝可梦球。   季寒川微微无语,把034敲出来,说:“你们好歹考虑一下版权问题哈。”   034义正辞严:   【这是《深渊游戏》内隐藏的彩蛋哦,恭喜玩家“韩川”抽中~】   【玩家“韩川”,以后会有更多彩蛋出现,敬请期待:)】   季寒川看着手机上的像素小机器人,陷入沉思。   他问:“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这游戏还会‘照抄’更多的IP作品?”   小机器人屏幕上出现一排省略号。   【不是哦。】   【是彩蛋,彩蛋!】   季寒川毫不客气,指出:“你们就是仗着任天堂不会收你们版权费吧。”   【嘿嘿~】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   周身寂寥无人,原本一片漆黑的八小保安室内亮起古怪的红光。   当下,虽说刚才、现在,八小都是一样的黑暗阒静,可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季寒川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道具卡。   【宝可梦球(山寨)】   使用后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丢出它!收服吧!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游离鬼魂捕捉道具。   他想到自己去周琴家那天,曾问034,如果自己把周琴家镜子里的鬼抓住,是否算图鉴搜集。   而那时候,034告诉他,不算,因为他没有捕捉道具。   这会儿倒是抽中了。   季寒川心念一动,一道微光闪过,手中出现一个红白相间的圆球。   他轻轻把圆球放在手上掂了掂,手腕一翻,圆球就又变成卡片。   被季寒川一并塞在口袋中。   对于新抽出来的道具,梁笑十分兴奋,只觉得与爸爸妈妈团聚近在眼前。   季寒川倒是没有她那么乐观。   玛丽更是幸灾乐祸、打击报复地给梁笑泼冷水,说:“可老板只有一个球啊,你爸妈两个人,怎么办?”   梁笑眨了眨眼睛,瞬间失落起来。   对啊——   怎么办?   她期待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说:“看吧,如果我能共享到遇见你爸妈的任务,那根本不用这个球。”   梁笑眼前一亮!   玛丽继续说:“可如果共享不到,那就……”   梁笑大怒,千千万万根头发丛浴缸里涌出来,从挑战卡的黑暗里冲着玛丽而去。   季寒川显然不算一个很合格的老板。两个鬼打架斗殴,他非但不管,还作壁上观,仔细观察了一下玛丽和梁笑的进攻、防守方式,以及其中的优缺点。   一直进行到十一点半多,一辆出租车在八小门口停下。   季寒川才轻声道:“够了。”   玛丽和梁笑之间的战争原本已经到了白热化。   可季寒川的声音一出,便顺着挑战卡中的牵连,直直刻入两个小鬼心中。   两只鬼面面相觑。   梁笑是真的乖,加上自己与父母团聚的事说到底还挂在季寒川身上,所以她瞬间停手。   玛丽跟着悻悻收手,嘀咕:“显摆什么啊。”   这时候,季寒川朝那辆出租车走去。   车上的人原先还在犹豫,自己抽到了八小相关任务,虽然已经听到了很多相关消息,可这会儿群里一片死寂,搞得人心惶惶。   他还在考虑,是否要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叫韩川一起?可韩川来了的话,之后岂不是……   总而言之,都是愁。   魏洪生愁愁地叹气。   结果一抬头,见车窗边有人弯腰、敲窗户,笑眯眯看自己。   魏洪生被吓得一哆嗦。   好在他很快回神,发觉:外面那个人,身上的衣服、裤子,好像和棋盘上的韩川像素小人一样?   魏洪生福至心灵: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话说回来,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当下的实力在玩家中到底是什么层次。   手握五个图鉴,其中一个似乎还和八小息息相关:昨天遇到的那个保姆,原本四角游戏里搜集到的图鉴们是想把保姆撕碎填吧肚子的,可魏洪生听对方哭诉很多,随口问:“你说的那孩子,叫梓诺的,在哪里读书啊。”   结果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他,在八小。   魏洪生当即就精神了,明白过来:如果自己接到八小相关的任务,这就是一大优势啊!   到现在,魏洪生安稳下车,稳如老狗。   他看时间还早,不急着去自己抽到的体育馆,于是考虑,是否要再和韩川说两句、看能否得知什么消息。   韩川倒是明明白白问:“组队吗?”   魏洪生咳一声,说:“组队……不组队的,我原先看群里没音信,还以为韩先生你不打算来了呢。”   季寒川看着他。   他实在是个子高,于是魏洪生几乎比季寒川低了半个头。虽然想端出点态度,奈何身高不够,气势大减。   所以魏洪生招出了自己挑战卡中的高个儿,让对方站在自己背后,以壮声势。   你不是高吗?我这边也有高的。   这一番动作下来,季寒川反倒微微笑了下。   他说:“魏先生好像十分自信。”   季寒川沉吟片刻,“你也遇到和八小有关的图鉴了?”   说话的时候,季寒川有意无意,咬重了“也”字。   魏洪生听在耳中,自然而然地捕捉到季寒川想要他留意的重点。   于是他瞬间改变态度:至少有交流情报的价值啊!   之前看韩川在群里说了那么多,魏洪生原本不抱太大希望。   可现在看,原来韩川也有所隐瞒,藏了底牌。   季寒川说:“我的这个图鉴,和八小游泳馆有直接关联。”   魏洪生颇为心动。   他正斟酌言辞,突然发觉眼前男人视线偏转,看向马路。   路上远远又开来一辆车,同样停在刚刚魏洪生所搭出租车停下的地方。   孟曼文从上面走下来。 第294章 提出   三人面面相觑。   魏洪生猛然意识到:如果这个女人也和我一样, 拿到了八小相关图鉴,那韩川完全可以选择和她交易!   所以他突然开口,把“午夜公园”挑战卡中的保姆王秀丽叫出来, 指着她, 对季寒川说:“这是一个叫‘梓诺’的小孩儿的保姆。”   说话的时候,魏洪生紧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留意到他的视线, 微微一顿,微笑道:“梓诺啊, 他和承萱还是好朋友吗?”   王秀丽原本麻木地站在一边。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无比悔恨。   可听到“承萱”两个字, 王秀丽猛然抬头,看向季寒川。   她脸色苍白, 眼下带着厚厚的眼袋。   看起来憔悴不堪。   她磕磕巴巴,说:“承萱啊,承萱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想到什么, 竟然直接落下泪来。   魏洪生眼前一亮。   有戏!   看来韩川藏起来的消息,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另一边,孟曼文听着这番对话, 有点莫名其妙。   但季寒川和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手中图鉴应该和游泳馆有关时,孟曼文眼睛眨了眨, 说:“那巧了, 我今天抽到的就是游泳馆。”   三人站在路灯下。路灯散发着昏黄光晕。   季寒川笑了笑, 说:“是吗?好巧。”   孟曼文深呼吸,心里权衡,是否要做这份交易。   她其实颇为苦恼。   今天骰子滚出的数字溢出来,孟曼文就心里发蒙:自己竟然跑到了所有玩家最前面!   杨林不进反退。仔细研究一下,她仿佛是踩到了退格一栏。   更有甚者,这天,有人踩到了“台风”格。   是那个叫张秋的女玩家。   而玩家群里还没有动静。   可所有人都知道,张秋前天和顾子凡单独做过一次任务,所以至少顾子凡有张秋的联系方式。   还有已经见过面的韩川和周琴、韩川和孙驰……   虽然群里没人说话,可这不代表玩家们私下真的没有联络。   想到这里,孟曼文心头发紧。   她虽然不用再担心自己踩上“台风”,接下来不久,就是“地震”。   如果说“地震”还能接受,可之后的“迷雾”、“瘟疫”——孟曼文没有得到来自图鉴的提示,可光看这几个字,她都觉得十分不妙。   之前她踩到“火灾”格的时候,曾在群里说,“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抽到台风、地震,还有洪水吧。不然就是群体攻击了,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谁想到世事变迁,她自己跑到了那么前面。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孟曼文深呼吸,说:“我和八小有关的图鉴是他。”   话音落下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孟曼文背后,和季寒川、魏洪生等人打招呼。   在看到保姆王秀丽时,男人叹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他刚刚在挑战卡中,也听到魏洪生的介绍。同样是自己不留心时让孩子受到了致命伤害,自己家孩子还有被挽救的余地,王秀丽家那个叫“梓诺”的小孩,就不一定了。   这让男人有些惺惺相惜感。   他主动说:“我女儿遇到了点和八小有关的事。”   季寒川看着他,问:“您贵姓?”   男人回答:“啊,免贵姓李。”   季寒川心道:姓李,看起来三十多岁,孩子应该还是八小学生。又是女儿……   他问:“你家孩子是不是有一个被涂了很多的洋娃娃?”   男人错愕,睁大眼睛。   魏洪生心中一个“咯噔”,想:难道这女人那边的信息更要紧?   孟曼文同样惊讶,惊疑不定地看着季寒川。   这样情境中,季寒川笑了下。他长得俊俏,在当下局面里,有股难言的从容。加上几句话下来,让图鉴们信服。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俨然成为了三人之中的主导者。   魏洪生、孟曼文或多或少,都希望,季寒川与自己组队。   可季寒川在仔细问过两人任务,知道他们都需要在各自场地里待两个小时后,开创性地提出:“要不然,咱们三个一起吧?”   魏、孟皆是一愣。   季寒川说:“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想做选择。现在不到十二点,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完全来得及。”   两人犹疑。   三人组队,好处明显:自己不用孤军奋战,运气好的话,还能分到另一个人的图鉴。   可坏处也很明显。   挑战卡上明确要求,他们需要在各自的场所停留两个小时,才能完成任务。万一在某个地方耽搁久了,以至于时间不够呢?   季寒川说:“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什么,不过尽快说一下,咱们节约时间。”   魏洪生咬咬牙。   他考虑自己的优势:五个图鉴,关于那个叫“梓诺”小孩的信息。虽然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可看韩川的意思,“梓诺”多半已经成了学校里一个鬼。等遇见他的保姆,是会狂化,还是被安抚好?   说不上来。   他张口,想对季寒川说:我还需要看到你更多底牌。   反倒是孟曼文,在短暂考虑后,抢在魏洪生之前开口,说:“可以。”   她想的是更长远的利弊。   当下,很显然,不知什么原因,韩川很希望加入八小今晚的挑战。   那自己不如卖他一个人情。   哪怕遇到危险,好歹还有“一伞两用”。虽然看图片,实在是一把破败雨伞,可至少品质是“优秀”,应该也算实用。   有了这个人情,以韩川之前主动帮周琴应对挑战、在群里分享分析的品性来看,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踩到了难以应对的事件格,那韩川不说帮自己,至少能不插手,不帮其他人一起追杀自己吧?   孟曼文开了这个口,接下来的压力就集中在魏洪生身上。   他深呼吸,心情焦躁。可孟曼文紧接着说:“我们可以先去体育馆,但是,”她咬重字音,“我希望咱们三个人能相互交个底,说说自己的图鉴有什么能力、道具有多少用处。”   季寒川听到,笑了下,“很合理。”   两人又一起看魏洪生。   魏洪生叹口气,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先敲034,季寒川手上多了两张挑战卡。   他手指在卡面上轻轻摩挲一下,随后摸一下口袋,取出三张道具卡、五张挑战卡。   挑战卡上的图鉴搜集数映入魏、孟两人眼帘。除了“夜探八小宿舍楼”任务外,其他挑战卡上都有所斩获。而最吸引魏、孟两人视线的,无疑是“血腥玛丽”。   “是那个‘血腥玛丽’?”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说:“对,请?”   魏、孟二人心中各有震动,两人分别拿出自己的所有卡。   魏洪生没有道具,只有三张挑战卡,分别是“四角游戏”、“找到你”、“午夜公园”。其中四角游戏上的图鉴搜集数赫然是4/22。   他说:“‘找到你’里的小鬼被他们四个吃了。”   随着这句话,四角游戏里的四个图鉴出现在魏洪生身后。   季寒川“嗯”了声,没说什么,视线在那四个图鉴身上一一看过。   除了刚刚就在的高个儿外,剩下的人分别是瘦子、胖子,和宅男。   在看到宅男时,玛丽在挑战卡内尖叫:“他看起来好好吃!老板,搞他搞他——”   季寒川心道:安静。   玛丽委委屈屈地闭嘴。   孟曼文那边,情况就要惨淡很多了。   她也有三张挑战卡。可“碟仙”、“进门鬼”中,孟曼文都一无所获。到了“兼职司机”,才有可怜巴巴的2/21。   这两个图鉴,里面还包含一只小狗。   好在她还有一张优秀级别的道具卡。   三人说是交底,但也都默契地有所保留。季寒川与魏洪生只知道孟曼文这张道具卡的等级,并不知道具体用途,季寒川的三张道具卡同理。   玛丽在季寒川手机屏幕上现了个身,眼珠子咕噜噜往下滚,看得魏、孟两人一惊一乍。   她很开心,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威力不减。   视线对上宅男时,她更是眯了眯眼睛,做口型:我要吃了你——   口型做到一半,被季寒川无情镇压。   至于魏洪生、孟曼文,在看了玛丽,同时发觉季寒川的道具卡竟然包括“优秀”、“精良”后,彻底心服口服。   能搜集到图鉴,说明人家有实力。道具卡等级高,说明他运气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他们真的知道季寒川那些道具卡的用途,恐怕就会抱有另一种看法了。 第295章 新年番外   番外/新年   邵安远在某些时候显得颇为固执。   他有自己坚守的“传统”, 认为每年农历新年要与家人一同度过。而在季寒川与邵佑认识的第一年,季寒川并不是邵安远眼里的“家人”。   所以看那少年坐在年夜饭餐桌上,邵先生微微眯起眼睛。   他倒是不至于无故迁怒, 很快把视线转向邵佑。   邵佑就在邵先生左手边, 这会儿很平静,说:“寒川是陈叔叔养子。”   陈管家是邵安远心腹, 中午那顿饭,邵先生就是与陈管家, 并另外几人一起吃。在这个日子, 足以说明邵安远的郑重态度。   听到儿子的话, 邵安远一顿,说:“小陈?他倒是‘好心’。”   话是这么说, 邵安远话里的重点并不在陈管家身上。   先前陈管家向邵安远汇报过,所以他清楚陈管家收养季寒川的来龙去脉,也知道陈管家在办收养手续前准备了更多文件,好把控这份法律意义上的亲子关系。   如果未来出现变故, 陈管家很清楚,要怎么样处理,自己与季寒川这份关系就会不作数。   也正是做了这些准备, 他才有胆量向邵先生阐释自己的决定。   直到这顿饭前,邵安远觉得儿子的所作所为都还停留在“小打小闹”,不需要干涉。   年轻人, 不能过于叛逆、不听从长辈安排, 但适当有些小脾气, 邵安远可以接受。   可邵佑让季寒川出现在年夜饭餐桌上,其中意义便发生变化。   他在用这个举动,向邵先生表明:我是认真的。   邵佑知道“年夜饭”之余父亲的意义。他这会儿提陈管家,言下之意也在于此:你看重陈叔叔,而我看重寒川。我亲手缔造了陈叔叔与寒川的养父子关系,在我看来,寒川就是我的家人。   所以邵安远的筷子因此停顿片刻。   他心情有点微妙,想:合着我莫名其妙多了个新“儿子”?   邵佑接下去,说:“是啊,陈叔叔一直对我十分费心。”   邵安远似笑非笑看他,见邵佑坦然与自己对视。所以他明白过来:哦,儿子新鲜劲儿还在。   这种感觉,让邵安远有几分新奇。他难免回想自己年轻时,无疾而终的恋情、父母安排中的婚姻……后来继承家中产业,把天诚发展到现在,邵安远摸着良心说,功劳簿上需要给岳家记上一笔。   他自诩公正,与已故妻子的婚姻的确是自己人生路上一阶重要台阶。邵安远并不觉得不足,也不会遗憾年轻时青涩、让自己体验了“爱情”本身的那段感情。   他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判断,邵佑日后应该、必须走上这条坦途大道。   如果以旁人眼光来看,邵佑此刻所作所为,或许算是偏离了父亲设定的人生轨迹。   但邵安远有自己特殊的“开明”。在他看来,邵佑不算出格。只是捡个小孩儿带在身边,那小孩儿也的确算赏心悦目。一点年少时的躁动,给日后人到中年时增添些美好回忆,不足为奇。   所以邵安远的筷子又动起来,用一句话作为这段对话收尾。   他说:“既然知道你陈叔费心,你就好好听他安排。”   邵佑笑了下,说:“那当然。”这原本就是他希望陈管家收养季寒川时提出的交换条件。   当下,陈管家觉得划算。邵佑一诺千金,从收养手续办理完成至今,陈管家深刻发现,原来少爷配合度高的时候,自己真能省不少心。   这仅仅需要一份法律文件做交换。   哪怕邵佑明知道,陈管家一定做了些“额外”的事。   两人讲话时,季寒川坐在一边,看眼前父子言语交锋。   这是他此前没有见过的亲子关系。   季寒川听了片刻,觉得自己要有职业道德,好歹要和邵佑站在一条线上,共同进退。所以接下来,他不仅在邵佑与邵先生讲话时安静、不发出声音,接下来一整顿饭,都和邵佑一起动筷子、最后一起停下。   邵安远是个大度的人。他既然接受季寒川存在的事实,就不吝于展露一点宽和。仔细想来,他对季寒川的了解很少,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日理万机的邵先生连与自己儿子吃饭都要额外抽出时间,自然没心思理会一个寻常少年。哪怕对方与自己儿子关系匪浅。   但在邵先生看,这份“关系匪浅”,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过去式。   所以他随意地问了季寒川的学习状况。   从邵安远角度出发,这是自己能展现的最大善意。季寒川一个高中孩子,除了一张脸外,没有任何能拿出手的地方,过往生活是一团烂泥。自己要挑个话题,最好的角度,自然是关于这个年纪普通少年也会在意的话题。如若不然,难道还要夸他长得好看吗?   天诚集团旗下不乏娱乐产业,邵安远平日出席一些场合,也会见到一些娱乐圈明星。觥筹交错间,他承认,有些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一来,邵安远原本就不太能欣赏十七八岁的男生长相如何。二来,季寒川是他家儿子弄回来的“风景”,自己问一句,算什么事儿。   那当然还是回到学习。   然而季寒川最近做卷子的成绩一般。   准确说,“一般”两个字,都是抬举他。   邵安远问这一句时,察觉到,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眼光,仿佛蕴含了诧异、不解,还有一丝隐隐的:爸,你别为难他。   这让邵安远原本平静的心情里又多出一点不虞。   怎么就为难人了?   我还能活吃了你那小朋友吗?   不过接下来,季寒川不卑不亢,完全不受邵家父子间暗流涌动的影响。他坐在桌上,不因自己来历家世而自卑,自如地仿佛从前与一群伙伴一起在葡萄架下吃酸溜溜的葡萄。   听到邵安远的话后,季寒川笑了下,觉得这位邵先生与自己说话的语气姿态,很像还在弄堂内那会儿,过年时走街串巷,有看他长大、却始终不冷不热,甚至在家会对自己孩子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与季寒川交往的成年人迎面走来。   小巷里相遇,大过年的,总不能彼此当没看到。   所以那些成年人客套性质地问了一个问题。原本只是展示个“亲热”态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季寒川很摆得清身份,回答:“有些进步,不过比起邵佑,还是差太远。”   他觉得邵安远不会真那么有空,去看看自己二百多分、三百多分的试卷。   所以一个含含糊糊的“进步”,就足够打发。   再扯上邵佑,一面是含蓄地对邵安远夸,说您儿子很棒、很优秀,而自己把他当做目标追赶。虽然这份“追赶”在邵安远眼里很不值钱,但好歹是一句暗捧,又是年夜饭,邵安远到底受用。   另一面,就是表达自己的上进心。虽然邵安远不在意这个,但考虑儿子刚刚那眼神,邵安远心情难得微妙,发觉:可能这小子的积极态度,对儿子来说,影响不错?   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对上。季寒川眼神清澈,里面明白白白写着: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带天诚的少爷不学好,您放心吧。   他十八岁,邵佑给他画了一张蓝图,让季寒川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努力一些,踩上邵佑为他铺的路,那他就能有一个与烂在弄堂里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知道邵佑喜欢自己的心态在别人看来很奇怪。但据季寒川观察,这份“喜欢”并不掺杂具体的情爱,更像是路边遇到一株花、一棵草,天气干旱燥热,于是邵佑顺手浇了一壶水。   对于天诚少东来说一文不值,可足够让季寒川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觉得自己和邵佑之间的关系,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自己满足邵佑那种奇怪心态,而邵佑帮他找好学校、进入与九十八中不同的学习环境,再认真辅导他学习。   至于两人之间不明不白的“恋爱”,则是这份关系里的附带产物。   当然不会毫无真心,但也不是一般人谈恋爱时会有的那种“真心”。季寒川琢磨着,这应该算一种职业道德。   他这份态度,让邵安远心情不错。这天晚上,还破天荒,多问了几句邵佑情况。   邵佑从容回答。邵安远听了,十分满意。   等邵安远离席去书房开一个远程会议,桌上,邵佑与季寒川对视。   邵佑说:“你吃饱了吗?”   季寒川道:“你家不看春晚的吗?”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下。   季寒川笑了笑。灯光下,少年人的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不及日后那份明目张胆的隽逸、漂亮,而是更加柔和一些。可毕竟十八岁了,能看出日后俊美的影子,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让邵佑见之不忘。   他认真回答:“其实没有很饱。”一心想着符合邵佑的节奏,很多东西吃得囫囵吞枣。有些还仅仅是夹在盘子里,没有吃完。   邵佑则说:“不看。那再吃点。”视线落在季寒川眼前碗碟上,眼里付出点笑意。   季寒川说:“我有点想看。”   邵佑不以为意,说:“好。”小猫这点要求,答应呗。   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在桌上搜寻,然后顺手把合季寒川口味的菜色摆到他面前。   季寒川补充:“我想和你一起看。”   邵佑正要去抽湿巾,擦自己被菜汤溅到的手指。闻言动作不停,眉毛轻轻一挑,眼神说: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啊。   季寒川坦然与他对视:小作怡情,这就是一次“小作”。   邵佑果然很受用。他擦手,用湿巾细细擦过自己每一根手指,然后微微笑了下,“好啊。”   这之后,两人转战,去二楼一间会客厅。   顺便带上几碟小菜、一些点心。   比起一楼会客厅的空空旷旷、典雅大气,二楼这间会客厅走另一种路子,空间更小,东西更多,有种近乎于“居家”的温馨感。可事实上,这座宅子已经失去女主人很多年,平时男主人和小少爷也几乎不来住,一年到头只有专门雇佣的清洁收拾。只因各个房间用处不同,所以专门的人来设计、布置。   进门后,季寒川视线四处转了一圈,大致明白各样家具摆设。然后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开电视。屏幕上一片歌舞升平,邵佑看了片刻,觉得吵闹,又想:寒川喜欢看这个?   养小猫不止要顾及生活问题,心理状态也要注意。   所以邵佑微微严肃,观察节目。同时盘算,之前仿佛听陈管家说过,这场晚会曾邀请过天诚的人作观众。   如果小猫喜欢,那弄两张票,明年一起看吧。   季寒川则放松很多。邵佑一个没注意,他已经歪在沙发上,很“坐没坐相”。   他吃着点心。松子酥、八珍糕一直准备在厨房里,邵先生自己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凑一个过年的气氛。口中对邵佑说:“其实很久没人陪我一起看春晚了啊。”   邵佑侧头看他,眸色微动。   自己之前理解错了?小猫不是喜欢电视节目本身,而是喜欢有人陪?   季寒川并不知道,短短时间里邵佑竟然想了那么多。他吃完一块松子酥,觉得味道不错。又喝茶,顺便漱口,随后凑过去亲邵佑。   邵佑揽住少年肩膀,迎合了这个纯粹亲昵、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亲吻,眼神包容。   于是季寒川再接再厉,在春晚背景音里,翻了个身,双膝压在沙发垫上,把邵佑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邵佑提醒他:“春晚?”这种姿势,寒川没法看到电视屏幕。   邵佑抬头,看季寒川。   寒川穿了件浅米色毛衣。这会儿,他已经被邵佑养出一点脸颊肉,柔和了原本过于瘦削的脸部线条。皮肤白皙,带着一丝健康的红润。看起来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在舒适环境里养出来的小猫。   这让邵佑颇有成就感,于是抬手,手顺着季寒川头发揉下去,指肚一点点按揉发根。   季寒川配合,甚至在邵佑揉自己头发的时候往对方手里蹭了蹭。这个细微动作之后,邵佑的脸色明显放松、愉快很多,唇角都带着笑。   季寒川看到,心想:怎么办,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他薅我的乐趣在哪儿了。   把邵佑弄得绷不住表情,对季寒川来说,是件颇有成就感的事。   仅次于自己的试卷被批出较上次更高的成绩。   他回答邵佑:“春晚……原本就是背景音啊。”   邵佑便听他往下说。   季寒川回忆,自己上次安安生生看春晚,仿佛是四五岁那阵,他妈还没有离家。   之所以记得年龄,是因为当时院子窗外有一株腊梅树。他妈妈很喜欢,很爱开着窗子,嗅腊梅香味。可他爸不解风情,只觉得风太凉,吹进来会感冒。   两人争执。争执到后面,季寒川打开电视机。晚饭还没有吃,年夜饭可能随着背后愈演愈烈的吵架、打架声没了着落。电视机里一片欢声笑语,季寒川身边却只有尖叫和怒吼。他像是被割裂,日后再回想,都总能看到年幼的那个自己。坐在沙发上,想要平静,却不能做到。最后听到一声重重关门声。   他妈妈出门,一夜未归。而他爸在屋里静坐半晚,然后找出工具箱里的斧头,砍了窗外那株腊梅。   与其说是关于春晚的记忆,不如说是关于无措、恐惧,以及半夜倒下的梅树。他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起身了,可站在卧室门口,看外面腊梅倒下去的瞬间,季寒川忽然意识到:妈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的事,让季寒川一度觉得,自己想错了。   可到最后,原来只是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时间较那天想法稍迟。   往后几年,他春节时候往往是吃百家饭。一群边缘化的孩子,其他人好歹有一两个关爱自己的长辈,只是生活上各家有各家不易。可在季寒川他妈离家之后,他爸就强硬地和姥姥姥爷那边断了联系。至于他爸,那种颓废的劲儿,把爷爷奶奶气了个够呛。几年前还是个俊俏儿子,怎么到现在成了胡子拉碴的虚胖男人?   起先是眼不见心不烦,后面是身体垮了,想见,儿子却不见。   季寒川和邵佑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平平,“我是在之后好久,才知道,原来已经不在了。”   有段时间,他经常去林雷家,看到林雷的奶奶温柔慈爱,于是艳羡。所以偷偷存钱,一点一点,终于攒够车票,跑去记忆里的爷爷奶奶家。   季寒川说:“——如果那会儿有人看我太好看,把我拐走自己养,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他觉得自己在实话实说,于是一本正经。   邵佑听到,却屈起食指,敲了敲季寒川鼻尖。   季寒川继续和他回忆当初。   老家门口有一条小河,季寒川在这里出生,那时候是一年冬天。   他爷爷年轻时是个教书先生,在季寒川他爸要大笔一挥,给季寒川起名“季小河”时,力挽狂澜,把“小河”修饰成“寒川”。   也就是这次,季寒川才知道,原来爷爷奶奶已经不在。   邻居们说起时,都很感慨,说季老先生夫妇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一个那么没良心的儿子。自己亲爹亲妈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若是连丧葬费用都是近邻凑一凑承担,未免太过辛酸。   季寒川听得愣住。   他没想到,自己会知道这些。他去看了爷爷奶奶坟墓,看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土包,上面种着松柏,久久茫然。   越说越多,季寒川原本平平的语调里终于多了点其他情绪。   他尽力不要表现出“难过”。   但邵佑看他,在春节联欢晚会喧闹的背景音里,说:“寒川,你不高兴。”   他眼里,小猫明明已经到了温暖住所,可还是想到过往寒冬腊月。   这是没办法的事。小猫真的可怜。   所以被压在沙发上的邵佑手上微微用力,季寒川就被他按住背部、扣入怀中。   邵佑拍着季寒川后背,那姿态,像是在哄小孩儿。   季寒川原本还要强撑一句“我没有不高兴”。   他终于有一个“未来”,他有什么好“不高兴”?过往关心过他、爱护过他的人,知道这点,都会为他开心。   他还想好,等有了空闲,就去弄堂里看看那些老人。小时候摘过很多次的那株葡萄真的不好吃,自己在邵佑这儿吃到过很甜、汁水丰盈的品种,邵佑答应了,他可以带一把回去给过去关照过自己的人。   但邵佑说:“你可以不高兴。”   季寒川眼睛眨动。   他久久无言,最后轻轻“嗯”了声。   心里筑起的高墙上出现一丝裂纹,封冻一个冬天的冰层开始碰撞。   季寒川想: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不在意”吧?   只是在从前,他的“在意”,在灰色的环境中,会显得可笑。   从前,他最多是和一群与自己一样的弄堂边缘孩子抱团取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长大了,有钢筋铁骨,不会再被人欺负。   因为家事而难过,这是“弱者”的行为。只有完完全全不在乎,才能出人头地。   可现在,邵佑说,他其实可以不高兴。   季寒川低头,觉得这个冬天,可能是自己过过的最暖和的冬天。   他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下这份关系可以长久一点——   久到高考以后,甚至更久以后。邵佑依然不变。   那就太好、太好了。   两人紧紧拥抱,邵佑视线落在电视上,和季寒川点评,说:“这个歌舞统筹是不错,但审美上……”   季寒川失笑,提起:“林奶奶应该会喜欢。”   邵佑说:“哦,看来我还年轻。”   慢慢地,两人换了姿势,肩并肩。邵佑原先还坚持,要身姿挺拔。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累得慌。他自己歪在沙发上,很不成样子。邵佑想“教育”他,但对上小猫的眼睛,又迟疑,觉得今晚特殊,或许可以给小猫放假。   可放着放着,邵佑自己的后背也贴上沙发靠垫。季寒川心想,“我”可以“不高兴”,那“你”也可以放松一下啊。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看完歌舞,还有小品、相声。节目说不上好看不好看,也就是图个气氛。   邵安远开完视频会议时,已经十二点多。因过年,家里雇佣的保姆走了大半,但也有人留下,拿多倍薪水,告诉邵安远:少爷在二楼会客厅。听动静,在看春晚。   邵安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便回到卧室。   这是季寒川与邵佑过得第一个新年。邵佑作息规律,连带的,要求季寒川一样规律。他们八点半上楼,十点半回房间,洗漱、睡觉。   但邵佑答应季寒川,明天自己会抽出时间,陪他看剩下两个小时的内容。   前提是季寒川能按时写完一张数学试卷。不能应付,成绩要高于前面三次做卷子的平均分。   这个要求很轻松,季寒川顺利达成,于是又收获两小时吃点心、看节目的时间。   但这个早晨,邵佑把昨天的姿势抛在脑后,还把季寒川也提溜到自己旁边,两人一起身姿笔挺。   季寒川:“……”别问,问就是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往后,再到除夕夜,邵安远不会再对季寒川的存在有什么疑问。他的态度也有变化,到邵佑变成“小邵总”时,邵安远甚至说了句:“小季喜欢吃松子酥是吧?今年厨房多做了些。”   季寒川笑着回答:“是,谢谢叔叔。”   听春晚背景音,成了他和邵佑之间的固定节目。只是听的时候具体做了什么,随着两人年纪增加,身边环境变化,也有各自不同。   邵安远提松子酥的那年,屋外仿佛比往年要冷更多,可屋里很热,于是窗子上凝结了细密水雾。   这边是邵家别墅,四下有围墙,不会有人看到二楼动静。季寒川已经二十四岁,邵佑低头亲他。起先还是唇瓣轻轻触碰皮肤,像是初春时节柳絮飘过身侧,带起一阵柔和的风。往后,却多了一种意味在其中。   季寒川忽而低低“嗯”了声,带着点喘息,说:“你咬我——”   牙齿贴上来,比起先前的痒,多了一点细微的痛。   可又不算真的疼。他脚趾都蜷曲起来了。   季寒川讲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尾音拉长,带点轻飘飘的意思,宛若一片小羽毛,“哼哼唧唧”地落在邵佑心头。   在邵佑听来,就是爱人和自己撒娇。   他从容说:“是。”   想了想,补充:“你也一直在咬我啊。”   季寒川:“……”   这是实话。   近的不说,就说远的。邵佑肩头有一块圆形浅疤,就是出自他。   季寒川眼圈有点红,在白皙皮肤上分外明显。这一幕映在玻璃上,正被邵佑收入眼中。   他喟叹,忽而叫:“寒川。”   季寒川:“嗯……嗯?”   他眼睛忽而睁大。   于此同时,邵佑眉尖微微拧起,也有些被刺激到。可他是斯文讲礼的天诚少东,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场面,自制力的确远远胜过季寒川。于是比起男友激烈反应,他倒是勉强定下心来,笑了下,一边仔细吻着男友,一边在季寒川耳边喃喃讲话。   季寒川自认没太多羞耻心。   可听着邵佑的话,他还是有点受不住,喘息道:“够、够了。”   邵佑看起来正正经经。   可他额头上滚落的汗水、紧绷的肌肉,和如狼一样紧盯着季寒川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情绪。   他问:“什么够了?”   季寒川眼皮颤抖,眼中一片朦胧的水意。   就在前一段时间,邵佑才摆脱一宗灵异事件。他知道邵佑这会儿看起来从容光鲜,可压力一直很大。   他盯着季寒川,看寒川情迷意乱。   季寒川似乎有片刻神思恍惚,宛若沉浸在深深清海。只是邵佑冷静、不再动作,季寒川又缓缓从中挣扎脱离。他眨了眨眼睛,邵佑看他,两人对视,这一刻,他似见到天边无尽黑夜,见到海上辽夐波涛,最后全部、全部化作沉沉深渊。   而在季寒川眨眼时,这深渊倏忽破碎,化作当下这一刻的炽热与温柔情爱。   季寒川嗓音有些飘、有些哑。邵佑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彼此时,又知道,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所以到最后,季寒川只是一顿,又说:“……爱你。”   邵佑骤然失控。   后来,季寒川的背压进沙发、压进地毯。邵佑吻他、咬他,落到最后,都是纠纠缠缠的厮磨。像是猎手看到了自己追逐猎物最脆弱的一面,于是步步紧逼,终于直取心脏。   这一切中,季寒川的意识跟着被雨打风吹去,却有一个顽固念头牢牢扎根,在一切能摸到空闲的间隙想:他也很累吧。   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心意相通。   所以季寒川断断续续,说:“爱你、爱你——”   邵佑的动作从狂乱,慢慢地,又变成温柔。   这时候,季寒川已经有点受不了。明明该是温柔厮磨,可又多了点其他东西,强行禁锢,不得逃脱。邵佑的眼神忽而再度冷静下来,看着季寒川,像是看着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两人的身体慢慢贴合在一起,体温、心跳都交融在一处。   季寒川觉得,自己像是成了海上一叶扁舟,起先也有过从容遨游。然则此刻,狂风大作、惊涛涌起,而他随着惊涛骇浪,颠沛流离——   又无法逃出生天。   只能承受雷霆雨露。   他第二日醒来时,对镜子看自己,见到斑驳牙印、几处青紫。   季寒川叹气。   他面无表情,拿起创可贴,贴在磨损最严重、到现在还红红肿肿的地方,以防待会儿穿衣服时难受。   那会儿,他和邵佑还不知道,这是邵先生在的最后一个新年。   往后,邵先生渐渐察觉,自己儿子的行程中似乎有很大一片空白。而正是这片空白,让邵佑其余时候的工作量被挤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邵安远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像邵佑这个年纪时,恐怕都没有这样精力。   他觉得这样不好,邵佑一天能睡够四个小时吗?   但问邵佑那段空白时间是做什么,邵佑又不愿意告诉他。   两厢僵持,而后邵安远把季寒川叫来询问。   季寒川当然和邵佑站一条战线。甚至于,比起自己儿子,邵安远更看不透这个青年。在邵佑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邵安远还能有所猜测。可面对季寒川,他却发觉,季寒川竟然滴水不漏到这种程度。   邵安远这会儿已经基本接受,至少短时间内,儿子不可能对他捡来的“小猫”失去兴趣。所以此刻,邵安远对邵佑人生大事的安排,落在“你们得有一个孩子”上。   邵佑明确拒绝。   父子两人僵持。只是邵安远不太在意,觉得邵佑还年轻。再过十年,如果改变想法,依然完全来得及。   他与季寒川吃了一顿饭。期间,问季寒川:“你知道邵佑在做什么?”   季寒川不置可否。   邵先生叹道:“孩子长大了,和以前不同。”   季寒川心想:有吗,我觉得邵佑别的不说,脾气倒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决定的事,就会用尽各种手段,一力达成。   邵先生旁敲侧击。可实在是“遭遇灵异事件”这种事实在闻所未闻,没有先决信息,邵先生很难想到。   这顿饭之后,邵先生反倒不太在意儿子在做什么了。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儿子下定决心要隐瞒一件事时,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纰漏。   所以邵先生感慨,说:“邵佑真的长大了。”   季寒川说:“是啊。”   季寒川后来想过很多次,要是自己提早知道未来的情况,那会不会选择把话说清楚,好让邵先生不要那么措手不及。   可惜没有“如果”。从他们那会儿的眼光来看,不牵扯邵先生,才是最好的保护。后来邵安远真的遭遇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也是出于随机选择,而非被邵佑牵连。这种事无法避免、无从逃脱。   往后,世界上的变化愈来愈多,邵佑认识了一些人,组建一个交换信息的组织。组织里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新鲜血液补充。他们的生活太忙碌,属于彼此的时间一度减少。工作、训练,还有总结分析经验,好让自己逃离灵异怪物掌心。邵佑有放权,培养了一批人分管天诚集团,可其中人员派系复杂,他要相互制衡,也颇花了一番心思。   二十八岁那年春节,邵佑突然对季寒川说:“寒川,我们时间不多了。”   季寒川一怔,问:“还有多久?”他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也做过很多心理准备。可在邵佑这么说时,他心跳还是停了半拍。   他不知道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只知一切都会颠覆。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和邵佑是否仍在一起。   邵佑体温比季寒川要凉许多,摸上去简直不像一个活人。他看着电视里多年不变的喧闹歌舞,说:“最多一年吧。”   季寒川一顿。   他看着邵佑,说:“那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新年快乐’?”   邵佑微微笑了下:“可能。”   季寒川知道,有些事情不可逆转。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所以季寒川说:“那我要多说几次。新年快乐。”   邵佑道:“还有呢?”   “还有?嗯,爱你,新年快乐。”   那真的是季寒川最后一次对邵佑说这四个字。 第296章 体育馆   在真正进入八小之前, 季寒川额外去了趟附近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可乐。   他没说自己买可乐是要做什么,魏洪生和孟曼文略有疑惑, 可转念想想, 没准是单纯口渴。于是没有多问。   这之后,几人再回八小门口。魏、孟看着散发红光的保安室, 心里浮起些不妙预感。因季寒川先前有经验,所以一起问他, 从保安室旁边经过会发生什么、应如何躲避。   季寒川微微诧异, 说:“不经过啊。”   魏洪生:“啊?”   孟曼文:“嗯?”   季寒川回忆了下学校里游泳馆、体育馆所在位置, 带两人绕到一边围墙,而后说:“从这儿走。”   魏、孟二人相顾无言。   好在围墙不算很高。有各自图鉴帮忙, 余下两个玩家还是顺利进入。   等脚落在八小地面上,两人明显感觉,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气息,学校外的路灯光亮仿佛丝毫不能照进。校园阒黑, 只有一点月光勉勉强强落下来,好让玩家看清前路。   树影依稀。不时有风吹过,微凉的风贴上玩家皮肤, 让魏、孟二人无端发冷。两人同时困惑,想:外面的风有那么凉吗?   他们没来得及想太多。   见两人下来,季寒川说:“好, 走吧。”   他认得路, 一马当先走在最前。   大抵是季寒川的镇定让魏、孟二人跟着冷静一些。他们跟上。   八小的体育馆和游泳馆相毗邻, 中间只隔了一条小道。   挑战卡进度条要求,三人需要进入体育馆内广播室,同时要在羽毛球场地、篮球场地等地方各自停留一定时间。   几个画面从三人面前闪过,孟曼文依据自己上学时候的经验,喃喃说:“这应该是所有地方都要去一趟了。”她看到乒乓球台、体操木马,甚至道具室。还有些画面闪过太快,实在分不清楚。但数一数挑战卡上进度条中小点,也知道需要去的地方一定不少。   因魏、孟两人都加入对方的组队状态,所以三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魏洪生不得不全面考虑。这会儿同样不希望在体育馆耽搁,以至于错过完成游泳馆挑战时间。   按照游戏尿性,如果有哪个玩家没有完成某天的挑战,多半会有通告,用来警醒,或说恐吓其他人。到目前为止,棋盘上的所有像素小人都每天按时挪步,所以这种情况应该尚未发生。   魏洪生不想自己成为通告中的那个名字。   所以他说:“咳,那行,咱们这就进去吧。”   季寒川耸了下肩膀,“那就进呗。”   三人推开体育馆门。馆中央是一片大厅,木地板,划了线,作为是篮球场地,旁边有五颜六色的观众席。梁笑细声细气在挑战卡中告诉季寒川,说平时上体育课也基本在一层。至于羽毛球、排球之类的项目场地,则在二楼边缘区域。   季寒川听了,“嗯”了声,抬头看三层那一片暗色玻璃。   他目力极好。魏洪生、孟曼文只能分辨出一点依稀轮廓,季寒川却能看清玻璃全貌,口中问:“广播室在三层?”   “对,三层。”梁笑说。   体育馆内空空旷旷,唯有外间光线透进来,撒下清亮月光。   反倒比外面要亮堂点。   季寒川身后的两个玩家发觉这点,谈不上是安心一些,还是更加不安。   随着三人进门,体育馆大门在他们身后阖上。玻璃门扣上的瞬间,三个玩家听到声响,一起回头。季寒川挑了下眉毛,有点了然,但还是慢吞吞抱怨:“这就关了?难道得两个小时以后再开?”   一边说,一边走了几步,抬脚轻轻在上面踢了踢。   玻璃门一动不动。   甚至有“咔哒”一声,门锁在季寒川眼前扣上。   季寒川:“……”   这就太过分了。   竟然还要暗示一下“如果你们早点出来,哪还有机会推开门”。   要不是他提前踢了门一脚,看门纹丝不动,所以知道门锁扣不扣根本不影响玻璃门能否打开。其他人见了,留意到门锁细节,恐怕要当自己错过了一丝保命机会,因而心神不定、后悔不已。   季寒川撇了撇嘴。但从玻璃里看背后映出的魏洪生、孟曼文,他们倒是一副懵懂样子,显然没连想太多。   季寒川叹气。   玛丽出现在那块玻璃上。虽然此前见过,可她乍然浮出身形,映入魏、孟二人眼帘时,魏洪生还是被骇了一跳,近乎腿软。   见周围人毫无反应,他才后知后觉,记起:哦,是她。   季寒川给他们介绍的时候,只说了血腥玛丽四个字。可这样一来,反倒能激起旁人联想。   加上玛丽与他们“打招呼”时的表现,让魏洪生恐惧又艳羡。他不知道韩川是怎么笼络到这么一个厉害图鉴,看那两人——一人一鬼——相处的气氛,真是与魏洪生面对自己四个图鉴时完全不同。   他便一边羡慕玛丽这张挑战卡,模模糊糊想,如果是自己,是否可以顺利搜集。   一边羡慕韩川,想:他之前在群里说过,他不害怕。   所以才能从容地把大名鼎鼎的血腥玛丽直接叫作“玛丽”吧。   那是玩家们刚刚进入本场游戏时的事。当时,玩家们里既有仍然在前六格的人,也有人跑得快、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只是差距还没有现在这样大。想到昨晚又一次回到起点的周琴,魏洪生心态与先前截然不同。他曾以为留在起点是好事,如果那会儿见周琴走到第十格,然后重回棋盘最初,那他兴许要羡慕,只恨自己没有相同境遇。到现在,却只觉得周琴可怜。   那会儿,魏洪生还没有抽到过挑战,可季寒川已经完成了两次。甚至第二次完成时,离挑战抽取时间仅仅过去一个多小时。   魏洪生在聊天室里问韩川,有没有什么通过挑战的经验。   季寒川说,遇到事情的时候冷静一点,别害怕。   他回想从八小门口相遇,到当下,季寒川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不害怕”吗?   季寒川得出结论:“哦,门是真的开不了——灯在哪里?”他侧头,看向墙壁。   很快找到一个开关。但走上前上下按了按,厅内环境不变。   季寒川迟疑:这是因为本来就开不了灯,还是因为没课,所以拉了闸?   可也没看到闸刀啊。   季寒川喃喃说:“难道还有控制室?”也很正常。   于是又看向观众台下的几个小门。   他做这些的时候,魏洪生从回忆里抽回心神,数着时间,琢磨这会儿算是正在完成“在篮球场停留一刻钟”的任务。   孟曼文则始终捏着“一伞两用”道具卡,心里因韩川的话而浮上几丝忧虑。   门锁上,这是否说明,待会儿不管在体育馆里遇到什么,都只能硬抗?   不得不说,“一伞两用”真的给孟曼文带来很大底气。   她深呼吸了下,拍了拍自己脸颊,想要跟上韩川思路,帮忙做点什么,争取多刷好感度,完成“虽然我踩了事件格但他不会一起追杀我”的基本目标。   这期间,季寒川忽而道:“应该是那个吧。”   孟曼文一愣,“哪个?”   季寒川解释:“我想试着开个灯。开关按不动,可能是拉了闸。喏,那边有一扇小门,边边角角的,我觉得会是控制室。”   魏洪生反对:“等等,如果开灯的话,周围一片黑,只有咱们这块儿是亮的,行吗?”会不会招来什么怪物?   他担心地看周围,估量墙壁坚固程度。   只是墙能坚持,也没用,那不是还有一道玻璃门吗。   魏洪生忧心忡忡,拒绝开灯。   季寒川说:“应该没事。”   魏洪生反问:“应该?”   季寒川“唔”了声,有点头疼。   果然有得必有失,想要和其他人组队,就要耐心解释。   他说:“我之前不是做过一次八小相关挑战吗?这些建筑之间是孤立的,孙驰之前进入的办公楼甚至和我去的教学楼时间不同。”一个在教师节当天,一个则是之后,“建筑外什么都没有,我在宿舍楼门口看了半天,”坐在树上,听孙驰惨叫,“不存在‘吸引学校里其他东西注意力’的情况——真担心的话,找个会反光的东西放闸刀旁边,可以随时拉闸。”   季寒川没说,其实自己更期待“有东西”。   前天晚上,他也远远瞄了眼操场,可什么都没看到。   从之前几个玩家的话里看,八小各种图鉴、鬼怪中,唯三不在室内的,就是梁笑父母,再加上齐妙。   如果他们过来,那正好和女儿团聚。   可惜正因此,季寒川觉得,这三个鬼今晚不可能出现。   魏洪生看他,像是在判断,韩川说这些是否认真、有几分可信度。   季寒川坦然。   孟曼文原本疑虑,但见魏洪生做出头鸟,她也乐于隐形。眼观鼻、鼻观心听了半天,觉得韩川是真的觉得不会有问题。再考虑一下韩川手中挑战卡、道具卡数量,加上心里那个目的,孟曼文倾向于相信韩川的判断。   尤其是说到后面,韩川还上了另一层保险:玛丽。   孟曼文终于插口,说:“韩川说得有道理。而且有灯光的话,也能起一个警示作用。”   众所周知,鬼怪出现之前总要有点表示。其中最普遍的,就是降温、灭灯。   如果他们不开灯,那等鬼来了,只能听耳边动静。可要是有灯,那等灯光闪烁,就能开始警醒。 第297章 思路   二比一。孟曼文站队之后,魏洪生少数服从多数。   但要说他心里多么信服, 却不然。只是现在几人是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川总不至于给自己找死路。   这么安慰自己片刻, 魏洪生跟着季寒川、孟曼文一起, 到旁边那个小屋前。   屋门上刷着和旁边墙壁一色的漆,要不是之前季寒川把位置指给魏洪生及孟曼文,两人兴许根本不会看到。   门上挂了把锁。   季寒川的手捏在锁上, 仔细端详锁眼。   做这个动作时, 挑战卡上的进度条被染红一点。孟曼文看到,彻底安心:原来控制室原本就是本次挑战的一环。   她把挑战卡递给魏洪生。   魏洪生见到,无话可说。   孟曼文转而考虑:“是不是要找钥匙?”这也算解密型副本的必要步骤。   再看看眼前门。这会儿, 孟曼文福至心灵:兴许这里原本是一个“难点”。等玩家们把其他地方都转过、停留够时间, 要是路上再耽搁会儿, 已经逼近六点天亮。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后一个进度血点的完成地, 于是急的团团转。   好不容易找到了, 却见门上有锁。   孟曼文带入自己, 觉得遇到这种情况, 自己可能当场崩溃。哪怕面儿上依然是平静的,可心里可能已经开始跑马、尖叫。   偌大一个体育馆, 要藏一个小小钥匙, 多简单。   玩家们要找到, 却极难。   好在他们现在刚刚开始, 接下来有很多时间。   孟曼文十分乐观。可她没想到, 韩川竟然回答:“不用。”   孟曼文一怔。   季寒川转头看孟曼文, 视线落在她发间,说:“把卡子给我。”   孟曼文愣神,但还是照做,从头上捋下一个纯黑色长条发卡,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一掰,那就成了一条细长铁丝。接着,铁丝捅进锁眼,也没看出他到底怎么动作了下,锁“咔哒”一声打开。   他嗓音淡淡,说:“你们往旁边站。”   魏洪生瞪大眼睛,心想:还能这样?   孟曼文也惊诧不已,恍惚想:这锁……这……   走神到一半,听到季寒川的话。   魏、孟二人勉强拉回思绪,心里一起“咯噔”:对,按照传统,开门杀这种玩儿法屡见不鲜。   为了应对,玩家群体中叶流传着一套方式。首先,最方便的,就是找NPC垫背。   当下,虽然没有NPC,可有图鉴在,也能起一样作用。   如果运气好一点,图鉴强于开门杀的鬼,甚至能直接补充,避过“分配”。要是运气差,图鉴反倒被鬼打倒,还补充了对方的力量,那就很惨。   魏、孟两人琢磨,是否要让手中图鉴来“自告奋勇”。   孟曼文留意到什么,说:“韩川,你也——”往旁边站啊。   怎么还在门口?   说到一半,她眼睁睁看韩川大咧咧直接拉开门。   孟曼文:“——!!!”   两人瞳孔一缩。   季寒川拿手机打了手电,开着控制室门,就走进去,面对一墙闸刀。   门外,魏、孟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片刻后,季寒川拉了闸,门外亮起一点灯光。体育馆骤然亮堂起来。   季寒川的挑战卡上,代表控制室的血点已经完全凝满。他招呼魏、孟两人走进来,见那两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简直要同手同脚。   再加上几个图鉴,控制室里被挤得满满当当。   季寒川微微无语。他考虑一下,觉得还要一起待一个晚上,自己毕竟蹭了人家的挑战卡。所以宽慰两人,说:“有时候,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   魏、孟一怔:这是大佬在传递经验吗?   季寒川语气散漫,说:“‘游戏’摆了很多条路在大家面前,但很多时候,大家会自己吓唬自己,反倒走上了更难那条路。”低头看了看挑战卡,“行,你们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   一群人再呼啦啦走出。这回沿着体育馆边缘走,一路开灯。走了一圈,没见鬼怪,反倒让整个体育馆变得亮亮堂堂。   期间,孟曼文斟酌许久,还是问:“韩川,可如果你刚刚真的遇到开门鬼了呢?”   道理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啊,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季寒川回头看她。   他原本想说:我能躲过去。   话到嘴边,却咽下去,转而举起手上那瓶一直捏着的可乐。   塑料瓶里液体晃动,季寒川言简意赅,“能反光。”   孟曼文无语哽咽。   说到底,大佬的的自信,还是来源于自身依仗。   这让魏、孟二人都有些丧气。   把整个篮球场走了一圈后,进度条上的第二个血点还没有满,需要再待一段时间。   因篮球场一览无余,暂时看不出什么需要着重探索的地方,所以三人先停下来,准备静待时间结束。   中年男人图鉴站在孟曼文身体侧前方前,警惕地看着周边环境。   小狗倒是无知无觉,看眼前空旷明亮,就开始撒欢乱跑。后来跑得高兴,甚至开始“汪汪”叫。   声音回荡在体育馆内,那一瞬间,魏洪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心浮气躁,情绪略显失控,语气有些生硬,说:“孟小姐,不是我说,管好你的狗。”   中年男人横过来一眼,魏洪生背后四个图鉴与他对视。   中年男人骨子里就很大男子主义。他被四双眼睛一起盯着,心里有一刻发虚,明白自己实力不及对方。可孟曼文是他给女儿选好的“继母”,自己一个男人,总不能连女人都不能保护。   所以他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地狠瞪回去。   围观群众季寒川:“……”   他咳了声,拧开可乐喝了一口。从冰箱里拿出来太久,已经不算冰,喝在嘴巴里连气泡都没多少,只剩下一点干巴巴的甜。   季寒川品了品嘴里的滋味,实在不能背着良心说好喝。   他遗憾,口中说:“狗待会儿可能也有其他用。”   这话可以从两方面来听。   于魏洪生,他听到的重点是:狗叫的确可能引来麻烦,但没准有特殊用途。譬如……是不是可能成为玩家们找寻线索的辅助?   众所周知,狗鼻子灵敏。活着的狗是这样,死了的、“游戏”出品的狗应该更是如此。   于孟曼文,则是:“待会儿”有用,现在倒是没必要放出来。   算一个不软不硬的劝诫。   季寒川把可乐盖子拧上。红色包装,塑料瓶窝在手中,总觉得比小学、中学那会儿细了不少。看了眼包装纸上标的毫升数,他乐了,想:行啊,原来还有“涨价”。   和邵佑在一起之后,邵佑不会特地阻止季寒川吃“垃圾食品”。但季寒川很随遇而安,对吃穿住行几乎没有意见,所以也不会提起。   刚刚原本打算随便买瓶矿泉水,用来当梁笑小朋友现形的道具。可打开冰箱时视线一偏,在可乐瓶上看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所以抬手的角度跟着转变。   季寒川继续说:“桌游不会给出没有意义的图鉴。”   魏、孟二人听到。虽然见面至今,只有短短几十分钟。可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十分信服季寒川。   他们深入思索:韩川手握五个图鉴,他这么说,应该是在五个图鉴上都开发出了不同用途。   这么一想,孟曼文先前因仅有的图鉴里还包含一只小狗而来的遗憾消散一些,转而高兴起来。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总结:“小孟今天,也算是给我打开思路,图鉴的形式比我先前以为的要多一些。”   这话是真是假,魏、孟二人无从得知。但不可否认,魏洪生的烦躁,孟曼文的遗憾,都被季寒川抹平不少。   因挑战卡拥有者态度转变,魏洪生那边的四个图鉴各自哼一声,转开视线。   保姆王秀丽却是一开始就吓得不行,躲在挑战卡中不敢出来。   心情平复之后,魏洪生发觉这点。他倒是能强制召唤,但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又有些意兴阑珊,无语:“王姐,到底你是鬼,还是我是……”   几人小声说话。   孟曼文暂时把小狗收回挑战卡。她想着之前季寒川“有很多条路”的话,忍不住想:他说的没错。也许篮球场本来就没有什么,哪来的那么多“线索”。   思绪转到这里,心理压力无形中减轻不少。   同时,厅里所有反光的地方,都隐隐滑过一道血红色的影子。玛丽如鱼入海,肆意乱窜。   另一边,她的主人把话题转向当下挑战:“每个地方要求停留的时间不一样,篮球场和观众席还是分开两边的。”明明在同一个空间内,可额外提了要求。这是否是一种“玩家可以在观众席上发现线索”的暗示?   孟曼文跟上他的思路,“那在观众席可以重点搜一搜。我大学观众席的椅子和这类似,很多边边角角都能藏东西——”她忽而一顿。   讲话期间,她看着季寒川,有余光落在他身后。话说到一半时,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出现在篮球场尽头的一个篮球架下。穿着校服,似乎是个身高在一米五左右的女生。   可在孟曼文凝神细看时,那道影子又消失了。 第298章 诗涵   孟曼文的呼吸有些加快。   如果这里不是“游戏”,那孟曼文可能会觉得, 那是自己眼花。   可既然身在挑战中, 就不可能存在眼花。那边一定出现了什么。   孟曼文果断对旁边另外两个玩家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况。   季寒川转身去看, 见篮球架柱是一片蓝色, 附近并没有什么能反光的东西。但他为了确认,还是问了挑战卡中的玛丽,知道刚刚并非玛丽在那边, 所以孟曼文看到的不可能是她。这才点头, 说:“好,去看一看。”   玛丽不能通过“镜面”在篮球架处出现, 只能三人上阵。   魏洪生让自己这边的图鉴打头, 玩家们站在三分线外。   瘦子、胖子他们在篮球架下转了一圈,纳闷道:“没什么啊。”   余下的图鉴依然护在玩家们身边。   季寒川想了想, 说:“我去看看。”   魏洪生喉结一滚, 孟曼文也有点忧心, 再度捏紧自己的道具卡。   但韩川仿佛半点不觉得忧虑。一如先前进控制室那样,步调都是放松的。魏、孟二人看他背影, 心情复杂,自叹弗如。   季寒川走到篮球架下,一边问梁笑:“你们平时体育课, 会做和篮球架有关系的事儿吗?”   梁笑想了片刻, 歉疚地回答:“不记得了。”   季寒川说:“那就是有。”   他仔细看眼前铁架。   视线在上面扫视一圈, 慢慢下落。   对季寒川来说, 小学时的体育课是太遥远的回忆, 只模糊记得几个片段:跑步、跳绳,为运动会练习,还有躲懒坐在一边的女生。   他眼神倏忽定格。   季寒川蹲下来,手指贴在篮球架上。   他个子高,所以这其实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可如果换做一个一米五不到的女生,那此刻她正常抬手,应该恰好会把手指放在这里。   季寒川看到上面刻着一行小小的字母。   ZX、QM。   很明显是两个名字缩写,中间还画了一颗心。   季寒川心情有些复杂。   而在他手碰上四个字母的瞬间,一道阴风忽然袭来。三分线外,魏、孟两人眼睁睁见季寒川背后倏忽出现一个女生。那女生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面孔。她指甲细长,离得近了,能看到她校服上沾满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液。   她朝季寒川扑去!   魏、孟二人惊呼,同时季寒川身体往前矮下,避过对方的第一次攻击,而后就地一滚,拧开可乐瓶,将可乐撒上地面,恰是他刚刚躲闪过的地方。一缕缕头发从中涌出,而可乐瓶被重新拧紧,放在一边,塑料瓶上伸出一条雪白手臂。   玛丽在可乐瓶壁上尖叫:“啊啊啊为什么要我从这种地方出来——”   季寒川很没诚心,站起来,看两个小鬼对付另一个小鬼,敷衍地安慰:“下次给你买个镜子。”   玛丽感受到他的态度,愈怒,半个身体都从可乐瓶中挤出!   画面映入魏、孟两人眼帘,两人齐齐惊叫。一时之间,也不知是那徘徊在篮球架下的女鬼更加可怖,还是韩川那两个图鉴更令人心惊。   梁笑浓密乌黑的头发上带着一点水痕,原本会是淡淡尸臭味,这会儿却多了可乐,混合成另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她头发把那女生团团卷住,对方拼命挣扎,可无从逃脱。玛丽凑上前,眼睛咕噜噜滚下来,泄愤似的落在季寒川脚边。季寒川耸耸肩,将玛丽眼睛捡起,还在手上捏了捏。   还挺Q弹。   玛丽继续尖叫:“你别捏我的眼睛了啊啊啊!!!”   她更生气,捏住女鬼脖颈,蓦然凑到对方面前。   一个脸上布满头发,看不清面孔。另一个额头以下四处是血,眼睛更是两个血洞。   两个女鬼在此刻对峙。   这一幕诡异至极。   季寒川尚能心平气和看待,余下两人却心里各打一个突。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从玛丽、女鬼身上挪开,这回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看着季寒川。   那男人从容不破,那神态眼神,不像是在看女鬼厮杀,更像是带着自家孩子去楼下公园玩儿,小朋友交到了同龄朋友。   季寒川估摸着自己知道的几个名字,尝试着叫:“侯梦佳?齐妙?……”这么一一说了一遍,女鬼对四年级一班的名字毫无反应。玛丽要撩她头发,可女鬼原先已经减弱了挣扎,此刻却再度拼命躲闪起来。她不再试图攻击玩家们,而是想要逃跑。   奈何梁笑头发牢牢禁锢着她,像是一条条细蛇缠在身上。愈躲闪,缠得愈紧。   季寒川看了片刻,叫:“玛丽。”   玛丽一愣,转头。   季寒川弯腰,从地上捡起可乐瓶子,把玛丽扯开。   魏、孟二人麻木地看眼前一切。   怎么说呢——   哦,自己带着的孩子和其他小朋友玩儿着玩儿着,开始打架。   作为家长,当然要先把自家孩子拖走。   两人站在空旷体育馆内,背后是各自的图鉴,一时之间,心里颇觉寂寞沙洲冷。再对视,又开始惺惺相惜。   看着韩川时,他们会忍不住想,是不是韩川那样才“正常”啊?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竟然会觉得这一幕可怕!   可见了对方眼神,两人才慢慢放心,觉得:不,我可能没有出问题。   出问题的是韩川。   大佬就是和我们一般玩家不一样。   孟曼文咽了口唾沫,忽然想到:可能原本也不需要额外刷好感度。   不管是谁踩中事件格,韩川兴许都没兴趣杀踩中的玩家。   不仅如此,他兴许还要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跃跃欲试,一如现在。   这倒是有些冤枉季寒川。   他把玛丽按住之后,只留梁笑对付体育馆内女鬼。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待够需要在篮球场中停留的时候。季寒川干脆往前两步,直接翻上观众席,然后在观众席上又倒了一滩可乐。   魏、孟二人麻木地发现,在韩川不知做了什么之后,观众席那边同样涌起一堆头发,两堆头发把体育馆里那个女鬼做了次交接。   韩川喊他们:“你们也来。”   两人深呼吸。有先前翻墙的经验,孟曼文深刻意识到,自己臂力不足。而这甚至没法在一次次刷新身体的“游戏”里有所提升。好在当下不用深思这个困境,观众席旁边就有台阶。   等两个玩家走近了,那被头发裹住的女鬼像是绝望,缩成一团,开始发抖。   季寒川看到,心有所悟。   他和剩下两个玩家介绍,说:“之前有人匿名举报郑鑫,给了一串名单。但刚刚我把名单上所有名字都试了一遍,都不是她。”   女鬼可能不会亲口承认,但有些反应骗不得人。   听到“郑鑫”两个字时,一直隐隐护着孟曼文的中年男人瞳孔一缩,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肉轻轻抽搐,骂道:“那个畜生!——还有人给学校递了举报信?”   “不是,”季寒川纠正,“只是给了一个报社,而且没查出证据,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名单上没有你家孩子,可能举报的人原本也不知道,所以忽略过去。”   中年男人愤恨道:“要不是……我早就亲手弄死那畜生。”   他老婆跑了,不要女儿。他想杀了郑鑫,给女儿报仇。可那样一来,才十多岁的孩子要怎么办?   所以他堪堪忍住,努力工作,补贴家用。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做的太不够,没有留意到女儿的心情变化。   他喜冲冲地买了小狗,想象女儿恢复之后,有了新妈妈,一家人其乐融融。   偏偏抱着小狗,却听到女儿再度自杀。   这次成功了。   她哪怕远离了学校里的恶魔,可在心理上一直没有摆脱痛苦。   季寒川问他:“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随着这句话,被头发包裹成茧的女鬼微微颤抖。   听季寒川问到这里,魏洪生与孟曼文各有所悟。两人一起紧盯着那中年男人,听对方怔怔说:“叫诗涵。楚诗涵。”   他一个大老粗,当年老婆怀孕,几乎把一本《新华字典》翻烂,列了一张A4纸的备选名字。   后来老婆看了,嫌弃地说,都太难听。然后拍板,叫“诗涵”。   男人听到,喜滋滋觉得:还是我老婆有水平。诗涵,小诗涵,多好听啊,一听就是小淑女。   随着他这句话,梁笑感觉到什么,禁锢住女鬼的头发一点点放松。   那穿着校服的身影被放下来、放在玩家们身边。   中年男人意识到什么,走上前,嗓音颤抖,“涵涵,是你吗?”   那头发遮住脸的女孩儿抬手,抱住自己,抗拒地往后退了几步。 第299章 楚天   这是一个完全自卫的姿势。   只是很徒劳。她细瘦的手臂从前不能推开郑鑫,这会儿也不能保护自己。   中年男人楚天得知面前是自己女儿之后, 便朝那女孩儿走去。楚诗涵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 听楚天问自己:“涵涵, 真的是——”   那女鬼身体微颤,忽然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哭。   她出现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吓玩家。如果魏洪生独自进来, 没有梁笑头发禁锢女鬼,也没有楚天让女鬼情绪失控, 那他会面对截然不同的场面:四个来自灵异协会的图鉴, 外加一个刚刚收入旗下的保姆王秀丽,面对有场地优势的女鬼, 又没有梁笑那样的特殊能力, 魏洪生或许不会出事, 但他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来躲避女鬼的追赶。   到现在, 最大的麻烦,却仿佛在一开始时就被解决。   楚天听到女鬼的声音,微微愣了愣, 转而激动, 要去抓女孩儿肩膀, 确认道:“涵涵!”   那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楚天尚不知道, 诗涵出现在这里意味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在家自杀的女儿会身在八小校园——这些问题含混地在楚天脑海中滚了一遍,很快消失。有更高一层的存在直接在“逻辑”层面,让楚天不要深思这些问题。   他是一个失去女儿、成为《深渊游戏》桌游图鉴的父亲,又在另一场挑战中与女儿重逢。   可如果没有季寒川出现在八小门口,这天晚上,楚天只会和孟曼文一同进入游泳馆。在面对女儿曾经读书、生活的校园,他或许心有感慨,更生怨恨。   日后如若玩家们谈起,他可能会知道,原来在自己进入游泳馆的时候,女儿就在相邻的另一栋建筑内。   但如若玩家们关系并不融洽,那楚天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他曾与诗涵一墙之隔,随后永别。甚至更糟一些,父女两人成为两个敌对玩家的图鉴,要在挑战卡主人的命令下彼此残杀。   楚天暂时想不到这些。   他手指触碰上女儿肩膀。下一刻,楚诗涵微微一颤,凭空消失在玩家们眼前。   楚天一愣。   季寒川垂眼,见楚诗涵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洋娃娃部件。   是塑料材质,一只和楚诗涵一样细细瘦瘦、状似孩童的手臂。看手的方向,应该是左手。   一丛头发自可乐滩里伸出来,捡起那只塑料左臂,递给季寒川。   在拿到手臂的瞬间,季寒川手机“叮”一声。他微微拧眉,手指捏着塑料左臂转动,见上面似乎有一点淤青痕迹。再看手机,上面是034小机器人。   【恭喜玩家“韩川”搜集到挑战道具。】   【楚诗涵的洋娃娃1/?】   季寒川:“……”   剩下两个玩家听到动静,一起凑过来,看这条新消息。   季寒川凉凉道:“之前在宿舍楼里不是找到过一次吗?为什么那时候不算?”   【两次挑战的重点不同哦:)】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看着屏幕上的034。   034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笑眯眯的颜文字,随后蹿到一边电脑屏幕边缘,消失在季寒川视线中。   此刻,楚天正焦灼道:“诗涵呢?诗涵去哪里了?”   孟曼文抬眼,说:“诗涵——”她一顿,想到刚刚女鬼从季寒川背后出现的画面,一阵凉意窜上心头。转眼时间,自己竟然能用这种近乎昵称的叫法称呼那女鬼,这又让孟曼文略觉微妙。   她勉强继续说下去:“应该还在这里。待会儿去其他地方,就能再遇到她。”   楚天说:“那就快去啊!”   他语气很冲,孟曼文原先在思索034显示在屏幕上的话、琢磨要如何问季寒川,“两次挑战的重点”究竟有哪些不同,他之前又找到过什么东西。原本就勉强应付楚天,可这会儿楚天的话劈头盖脸砸过来,一下子打断了孟曼文的思路。   她蓦然气恼,可抬头看楚天,见这男人眼里布满红血丝,面颊青白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孟曼文骤然回神。虽然楚天是她的图鉴,但显然,这个图鉴似乎并不受控。   她有些后悔搜集到楚天,但转念想想,楚天应该是她今晚挑战的敲门砖。   孟曼文深呼吸,语气到底有些僵,说:“我得把在观众席上的二十分钟待满啊。”   一人一鬼讲话,季寒川瞥了眼魏洪生。   魏洪生原先作壁上观,可察觉到季寒川的视线,他身体一僵。   季寒川看他,手指在楚天看不到的角度点了点魏洪生背后的图鉴。   魏洪生到底不是傻子,瞬间明白季寒川的意思:他这是要自己那几个图鉴去“劝架”。   魏洪生迟疑。   在他迟疑的瞬间,原本亮堂的体育馆骤然一暗。魏洪生抬头,见头顶灯管开始闪烁。楚天质问孟曼文:“是你这挑战重要,还是诗涵重要?我原先以为你很合适——!”   与其他玩家有些不同。玛丽选择季寒川,是觉得这老板实力不错。梁笑则是被打服了,算是重压之下遭遇武力胁迫。说到底,他们关系很纯粹。因为季寒川有潜力,兴许能在这一场游戏玩家中走到最后,所以玛丽提前投资,梁笑被迫入股。   至于魏洪生那边,其实半斤八两。魏洪生提前知道四角游戏里会发生什么,所以在游戏当天表现颇为高光,一定程度上拉高了灵异协会成员对他的评价。   但与这些明晃晃的“利益”搭配不同,孟曼文“搜集”楚天的基础,在于楚天想给诗涵找一个继母。   而当下孟曼文的态度,让楚天动摇,认为孟曼文不会真心关切自己女儿。   “兼职司机”挑战卡在孟曼文口袋里狂跳。几人头顶的白炽灯骤然破碎,碎片落在众人身侧。   眼前场景骤然转暗。   孟曼文心里写满脏话。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发展!   当下看,要么由韩川或者魏洪生出力按住楚天,要么按照楚天的要求,先把他女儿找出来,随后再回到各个场地上,完成挑战要求的停留时间。   孟曼文焦头烂额,急切地叫:“韩先生?这……”话音未落,楚天更怒。如果孟曼文这会儿把挑战卡拿在手里,她会看到一道黑影在图鉴区域挣扎、想要挣出。   楚天的身形开始膨胀,转眼到了原本两倍宽度。季寒川看他这样,觉得眼熟,片刻后恍然大悟:哦,彭总。   他催促地看了魏洪生一眼。   魏洪生咬咬牙,命令手中四个来自“四角游戏”的图鉴:“快去拦住他!”   高个儿和胖子盯上,瘦子犹豫着跟在后面,宅男象征性地挪了挪脚。   有胖子体型压制,楚天挣扎片刻,还是被按在地上。他像是痛苦,皮肤寸寸爆开,露出其中鲜红色的肌肉纹理。到这会儿,宅男终于走来,一脚踩在楚天背上。   他眼镜反光,带着与先前玛丽看到自己时一样的微微兴奋、饥饿,说:“我要吃了你。”   季寒川瞥了眼孟曼文。   孟曼文一愣,见季寒川微微颔首,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道:“魏哥,咱们毕竟要一起做任务,还是冷静一下。”   魏洪生喉结一滚,明白季寒川演这出是为了什么。他勉强说:“可你这图鉴太不受控了,不如喂给我这几个图鉴,待会儿照样过任务。”   宅男踩在楚天背上的鞋子已经沾上楚天皮肤爆开之后流出的鲜血。他张嘴,舌尖在嘴唇上舔过,饥饿又贪婪,说:“孟小姐,你放心,我们几个一定保护你平平安安。”   此刻,楚天终于意识到什么。玩家之间还没有撕破脸,于是勉强能商量几句。加上有那个叫韩川的男人压场,魏洪生不会太过分。自己是决计打不过这几个鬼联手,可孟曼文能求魏洪生放过自己。   楚天一改之前狂躁态度,说:“曼文、曼文,你不能看我这么被吃了!我要是不在,你就只有一条乐乐。今晚过得去,可之后呢?”   恐惧压倒了楚天的大男子主义,他哀哀地求孟曼文。但本性难改,他还是补充:“之后我都会保护你!”   玛丽闻言,“扑哧”笑出声。   在这样的恳求中,孟曼文“为难”,继续对魏洪生道:“魏哥,你看?还是给我个面子。”   魏洪生眯了眯眼睛。   他听到少女轻笑,玛丽的面貌又在魏洪生脑海中浮现。这会儿他倒是有点明白,如果是韩川手下的图鉴来做刚刚那事儿,那楚天多半连请求的机会都不会有,就直接被那两个小女鬼吞吃殆尽。   原本就是演一场戏。韩川是导演,他魏洪生与孟曼文都是临时演员,要稳住楚天。   所以魏洪生十分“为难”,说:“倒不是我给不给你面子。可你能保证,待会儿这图鉴不会再出岔子吗?”   宅男听到这里,蹲下来,看着楚天。   他头发乱七八糟,像是一团鸟窝。这会儿离得近了,楚天的青白僵硬固然映入宅男眼帘,同时宅男脸上的青春痘、眼里诡异的兴奋光晕也让楚天战战兢兢,猛然开口:“保证,保证!一定不会出岔子!”   宅男像是遗憾,又舔了舔唇。然后抬头,隐晦地看了眼从可乐映光中浮现的玛丽。   他本能地瑟缩了下,在玛丽捕猎者般的目光内站起来,和其他几个图鉴一起,退回魏洪生身后。   楚天一身狼狈,再从地上起来时,又恢复普通中年人的样子。   他在孟曼文面前丢了面子,心中恼恨。   这恼恨并非对着孟曼文,而是冲魏洪生。   在楚天的逻辑里,孟曼文是个女人,天然不如男人,需要保护。既然自己都对魏洪生的恶行别无他法,那孟曼文一定更加无力。这么说来,优先完成挑战、不去找诗涵的决定,没准也不是因为孟曼文对诗涵毫不关心,而是她在魏洪生、韩川二人威压下做出的决定。   无论如何,楚天被自己说服。   “兼职司机”挑战卡里的影子安稳下来。恰好此刻,季寒川看了眼时间,“哟,到了。”   几人可以从观众台上离开。   季寒川捏着那截小小的塑料手臂,对孟曼文说,“让乐乐闻闻这个吧。” 第300章 设计思路   在一楼大厅篮球场外,还有二楼的羽毛球、兵乓球等小球运动场地, 以及三楼的广播室、体育组休息室。   虽然在办公楼也有分配房间, 但相对来说, 体育组老师还是在体育馆这边待得长久一些。   季寒川等人在羽毛球网下找到了塑料娃娃右臂, 在二楼厕所洗手台边的香皂盒里取出身体躯干。孟曼文忍不住说:“这些身体部位的分布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季寒川侧头看她。   他唇瓣抿起,像是花瓣并合,变成一条水红色的细线, 温柔地说:“待会儿可以问问诗涵。”   因为这句话, 楚天的情绪又有些被点燃。但出于对魏、韩二人的恐惧,他暂时压下, 只是恨恨地垂了下墙壁。   季寒川把找到的身体部位拼合在一起。   兴许是先前吓到楚诗涵, 所以在刚刚找过的两个地方,楚诗涵都没再出现。   可乐原本还剩下半瓶, 在玩家们探索过程中被季寒川喝完。玛丽一开始持续尖叫阻止, 后来郁闷地发觉自己越反对, 老板就越喝。梁笑看着全场,一如既往地懵, 简直像是看到自己两岁的表弟表妹打架。   正好眼前有洗手池,于是季寒川给瓶子里接满清水。玛丽郁闷。如此一来,自己就没办法再从塑料瓶中出现。   此刻, 他们一边往楼上走, 一边听季寒川说:“现在来看, 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个人, 接到‘食堂’任务。”   “目前为止, 所有人接到八小相关挑战的前提,都是此前就接触过与八小有关的游戏生物。孙驰和我说过,他的第一个挑战是‘浴缸游戏’,虽然当时没有搜集到小梁,但毕竟有所接触。你们和我,就更不用说。虽然样本不算多,但基本可以做出推断。下一个接到‘食堂’相关挑战的玩家,还是会提前与八小有关的游戏生物接触。”   孟曼文和魏洪生听着。魏洪生琢磨一下,问:“难道你要在群里说这个?”   季寒川耸了耸肩,道:“对。”   魏洪生和孟曼文都哑然。   孟曼文抱着一肚子问题,说:“可之前那个管理员说了……”   季寒川笑了下,“应该没人杀得掉我吧?”   他讲话的时候,是站在台阶上,侧头看向背后。   魏、孟二人起先怔愣,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季寒川所说不错。   季寒川说:“虽然我觉得,等到有人踩到事件格,‘游戏’应该会同步给出能定位的道具,方便其他人找到踩中事件格的人确切坐标,没准还有其他针对那个人图鉴的东西。不过无所谓。”   他语气很轻松,让魏、孟二人有种古怪感觉。   仿佛韩川并非身处一个随时会死亡、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恐怖炼狱,而是“游戏”降临之前,他打真正网游,作为红名,被整个服务器的人追杀。   在游戏里是辛苦一点,但切了网,还是普通生活。   “当然,”季寒川总结,“最好还是不要有这个机会。”   虽然问题不大,但想想都累得慌。   他一边说,一边心道:画师还没反应?   算了,之前想过,要多等两天。   季寒川不知道画师的确切地址。可只要画师对着任何一个反光的东西说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玛丽就能听到召唤,找上门去。   到时候,就是季寒川的主场。   至于画师会不会说。季寒川心放得很宽,一方面,觉得这就像是夏天的蚊子包、小伤口愈合过程中结出的疤。虽然理智知道不能动,但总是有人会去扣一扣。   另一方面,则是城市在逐步沦陷。哪怕此刻还好,可等台风、地震接二连三到来,画师总会相信。不过如果真到这一步,季寒川多半已经联络上其他黑客。   季寒川自信性命无虞,魏、孟二人便不好多说其他。   两人心里有淡淡羡慕,也忍不住期许。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能够因为韩川的举动有所好转,那再好不过。   “至于这个挑战,”季寒川沉吟,“重点不同——”   他忽而一顿,低头,看脚下台阶。   刚刚踩上的这一阶,比其他地方柔软许多。   季寒川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拦住身后的魏、孟二人。   刚刚接了水,这会儿就能用上。   水被撒上“台阶”,浓密的黑发涌出来,将台阶团团裹住。   季寒川解释:“刚刚在下面往上看,这里只有十三级。可这已经是第十四级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余下两个玩家心惊肉跳。   季寒川把脚挪回下面一级台阶上,在黑发绞杀那个佯装台阶的怪物、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骨头碎裂声与血肉摩擦的“咕叽”声时,还继续解释,“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最初林世盛的操场任务,让玩家意识到八小出过事,和‘现实’情况有关。虽然新闻被压下来,但孙驰和我提过,他在本地论坛上还是找到一些讨论的遗迹。到这里,玩家们会对八小的情况有一些切入点——楚先生别激动。”   他抬眼,看了眼孟曼文背后的楚天,“这体育馆挺大的,不止有你女儿在,还可能出现其他东西。”   梁笑头发缠上去时,就反馈给季寒川,告知他台阶上躺着的不是楚诗涵。   楚天盯着台阶,愣愣想:对,诗涵没有这么高,这更像是一个成年男人。   季寒川说:“听说挺多学校都是在解放前的乱葬岗上搭的,因为学生人多,阳气旺盛,能镇得住。”   楚天平复下来。   季寒川继续道:“等到了莫海的任务,主要是五个角色。提示玩家张梓诺、乔承萱两个小孩,以及他们背后的‘刘老师’是正方NPC,而郑鑫和那个告状女孩儿是反方。但其实莫海那会儿没有什么确切情报,所以他进行了一次赌博。如果当时他没选张梓诺和乔承萱,而是选择进教室,”一顿,“信息量会少很多,错过‘刘老师’有关的点,给日后其他接到八小挑战的玩家增加一点小麻烦吧。但不会影响大局。”   “接着,是我和孙驰的任务。我知道了郑鑫究竟做过什么,孙驰那边,有个比较有意思的情况。老师之间有些流言蜚语,刘倩对此很生气。但‘现实’中,情况和孙驰经历的截然不同。郑鑫风评很好,但刘倩的确被报社找过,只是报社的调查不了了之,刘倩也算相信了郑鑫的话。”   “接下来,也就是今晚,你们两个一起来,偏偏小孟是游泳馆。这么说来,我猜待会儿,可能会在游泳馆里遇到张梓诺。其实之前我把朱真真的本子也带出来了,可游戏并没有把那个本子也认可成为‘道具’。重点不同?”   季寒川沉吟片刻。   “那时候是搜集线索、进行推测阶段?这会儿是找证据、把现实里的郑鑫也搞下马阶段?这还真是……”   挺有“游戏”的风范。   刻板、流程化,难以变通。   在他说话的时候,梁笑的头发已经散去了。   玛丽嫉妒地在挑战卡里嘀嘀咕咕,和老板抗议,说老板区别对待,不给她这种优秀员工表现的机会。   季寒川说:“你表现得挺多了。”   玛丽效仿楚诗涵,“呜呜”地哭。   被季寒川按回挑战卡。   诸人眼前,方才“台阶”所在的地方空出来,已经到达三楼。   倘若刚刚踩着台阶上去,倒是不知会进入什么地方。   因之前的停留,所以挑战卡上又多了一个血点。   抵达三楼后,季寒川蹲下来,照例是把洋娃娃拼在一起的部件给乐乐闻了闻。小狗乐乐是条白乎乎的比熊,毛发蓬松,跑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只毛绒玩偶。   它撒开脚丫,跑到一边体育组办公室前闹门。等诸人打开门,乐乐又跑到一个办公桌的抽屉柜边,“汪汪”叫起来。   季寒川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洋娃娃的左腿。   他站起来,对孟曼文说:“乐乐这水平,根本不算普通狗,你赚了。”表现优异,仿佛专业寻物犬。   类似的话,他之前就说过一次,只是当时仅仅算简单安慰。到现在,乐乐真的在今晚挑战中立功,孟曼文才感受到欣慰。   季寒川想到其他方面,“这挺矛盾啊。按照挑战设置,玩家们需要互相帮助。”不用他说,魏、孟二人也知道,今晚孟曼文加入这场本该由魏洪生独自完成的挑战,给他们减少了多少麻烦。跟别说韩川,还有他那两个厉害过头的图鉴。   虽然到现在为止,韩川还有三个图鉴没有出现过。但两个玩家非但不觉得他藏私,反倒有了更大想象空间:玛丽和梁笑都这么强了,一直被压箱底的其他图鉴该有多厉害?   “但事件格的情况,尤其是那个‘踩中玩家死亡后事件消失’的安排,又是明明白白挑动玩家自相残杀。”   孟曼文说:“这完全是两种设计思路。”   魏洪生有点没听懂,“你说什么?设计思路?”   孟曼文迟疑片刻,说:“我之前是个游戏公司策划。”她说了个游戏名,在现实尚未倾覆之前,这游戏在各大手机的APP排行榜上都名列前茅,“就是一天到晚被玩家骂那种。但每个活动的设计,都是有背后用意的。说到底,是为了刺激玩家感官、达成留存率要求。”   季寒川赞同。既然孟曼文能解释,他也就不多费口舌。   他环视办公室,在角落里看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   但或许因楚诗涵的不敢面对,或许因外面的台阶怪物被轻易按在地上摩擦,所以这些黑影都隐在角落中,除了月光、屋外灯光照来时稍稍摇曳晃动,就不敢再多显露身形。   见它们乖觉,季寒川也理解地无视。   孟曼文和魏洪生却没察觉这些。   孟曼文说:“之前还没发现。但韩川一说,我忽然觉得,这个桌游的设计好像挺矛盾。到底是想让玩家互帮互助,还是想让玩家自私自利?”   魏洪生努力跟上,猜:“这样啊,我有点懂了。你说是不是让人先相互搞好关系,之后再捅刀?”   孟曼文说:“如果这样的话,其实可以晚点出现那条‘玩家死亡事件消失’的规则。”   魏洪生叹气,“算了,还是不懂。” 第301章 运动会   之后, 他们又在广播站找到了洋娃娃另一只腿。   这勾起了楚天一点回忆。他提到, 女儿之前和自己说过, 哪年运动会时, 她被选为播音员,读同学们送来的稿件。   当时楚天和妻子已经离婚了。因整日在外跑车,在广城的时间很少。加上孩子年纪小、是女孩儿,虽然他深恨妻子出轨, 但也知道, 自己不可能拿到女儿抚养权。虎毒不食子,那女人再喜欢在外勾勾搭搭,也不至于对女儿怎么样吧?   再说了, 涵涵从小读寄宿学校,还真不至于让那女人操什么心。以后有了后爸的话,大不了自己出钱, 让涵涵继续读寄宿初中、高中, 往后大学。   考虑这些,楚天没有想过争取抚养权。但每当回到广城时, 只要时间允许,他还是会去见孩子一面。一般来说,也就是在外面吃一顿饭, 再把自己在五湖四海买到的零碎小玩意儿给女儿。   但除了送东西、干巴巴说几句“要好好学习”之外,楚天和女儿并没有太多交流。   他后来想想, 才发觉, 女儿好像和自己提过, 四年级开始的时候,他们班上换了新的班主任,是一个男老师。她说四班之前一直都是男班主任带,但自己还是有点紧张,觉得新来的老师和之前女老师不太一样。   楚天什么都没察觉。   他之后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从记忆里艰难地扒拉出这段对话,才听医生猜,可能在那会儿楚诗涵就已经遭遇了什么。可她不明白,困惑又害怕,只好这样子向父亲求救。可惜楚天当时并未领悟到女儿的求救信息。   洋娃娃的身体被拼好了,还剩一颗头。   与一般商场架子上的娃娃不同,季寒川手上这个,上面带着很多触目惊心的痕迹。光看手臂还好,可加上躯干、双腿,孟曼文完全不忍心看。   季寒川从体育组办公室的桌子上抽了两张卫生纸,粗略叠了小裙子,用透明胶带固定,穿在洋娃娃身上。   玩家们面临一个问题:头呢?   到这里,挑战卡上的进度条已经结束了,他们算完成任务。   如果目标仅仅是当晚挑战,而非解决郑鑫、八小这整件事,那玩家已经能离开。   这么一想,魏、孟二人都十分感慨。但显然,他们知道,韩川的目的恐怕还没达成。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要在现实层面解决这件事,方法其实不多。   在去年惨案发生之后,郑鑫明显有所收敛。人证上,楚诗涵和齐妙都死了,两个最大的受害者不在,四年级一班其他女生里唯一一个对郑鑫猥亵行为有所察觉的,还被鉴定出精神问题。   因时日消磨,物证也所剩不多。季寒川看着手上的洋娃娃,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意儿的用处不在于“物证”。   那又是什么?   季寒川猜想,兴许玩家们需要在集齐所有“证据”之后,把这些交给郑鑫。   这不是挑战要求,只是一个“支线任务”。   毕竟对所有事知道最清的,还是郑鑫本人。   还有,刘倩的态度、现实与夜晚八小的反差,也让季寒川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   他想了片刻,看手上的洋娃娃身体。   季寒川忽然说:“你是不是不敢出来啊?”   他嗓音落在空旷房间内,旁边就是广播台,更前面是一张单向玻璃,只有里面能看见外面。   广播台前有两把椅子,按说运动会时的播报员也会是两人。但此刻,或许是场景触发了楚天的特定回忆,所以他竟能明确说出:“……涵涵当时和我说,有一个小时,她那个搭档拉肚子了,没有来,所以是她一个学生在这里播报。”   季寒川一顿,“这样啊。”   他想了想,把洋娃娃身体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也就是在这瞬间,玩家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声。从玻璃看出去,外面不再是空旷场地,而是一片热闹。观众台上坐满学生,篮球场被划分成许多区域,上面放了软垫,规划出跳高、跳木马……等多个项目。   除此之外,二楼窗子看进去,同样影影绰绰。   最先是开幕式,一班一班学生入场。玩家们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童声,说:“现在想我们走来的是一年级一班。他们像是初升的朝阳,像是花园里的幼苗,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玩家们的视线原本都被玻璃外的场景吸引,可听着耳边的话,孟曼文蓦然回头——她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动不了。   韩川站在她身体斜前方,说:“小学运动会竟然也有开幕式?”语气里有点不可思议。   片刻后,又说:“哦,这样啊。”   孟曼文猜测,这或许是韩川在和自己挑战卡里的八小学生对话。   事实的确如此。梁笑和韩川解释,每个班四十余名学生,但一年级、二年级时只有十五个学生会有组成运动会方阵的“荣誉”。所以楼下的小豆丁们看起来个子小,走起方阵却还算整齐划一,且一个个颇觉骄傲,挺胸抬头。   季寒川客观评价:“还挺可爱的。”   三年级往后,入场人数就变多了。这里似乎被“快进”了下,除了楚诗涵外,还有一道男孩儿嗓音时不时想起。但在片刻后,玩家们听道:“楚诗涵,我肚子疼,得去一下厕所。”   “啊?可是咱们要……”   “不行,真的好疼,我去一下,待会儿去找大队部的老师说。”   “好吧。”楚诗涵为难地答应,“你得去说啊。”   那男孩说“好”,随后就匆匆跑开。楚诗涵打起精神,开始念已经送过来的运动会稿件。   “你的汗水塞满赛场,你的身形仿若矫健雄鹰……五年级一班选送。”   “天高气爽,运动健儿已经各就各位。哨声响起,冲刺吧!四年级二班,加油,加油!四年级二班选送。”   这么念了一阵,又听见敲门声。   玩家们眼前一花。他们的视角被直接切换,转向门口,仿若在看固定的游戏CG。   楚诗涵把广播关掉,说了句“请进”,门口就走入一个年轻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叠纸,进门后,先看了眼广播设备,视线在某个点停留片刻,才笑着说:“诗涵,我来给你送咱们班的稿件了。”   楚诗涵一怔,说:“下一次送稿时间是十点半呀?”   一边说,一边指了下旁边的通知单。   郑鑫眨了下眼睛,说:“诗涵,你毕竟是咱们班的同学。我刚刚听了半天,好像都没有念到咱们班的稿件,班上不少人都问呢。所以啊,我再送几份来。”   一边说,一边走近楚诗涵。 第302章 挑战道具   楚诗涵的肩膀微微紧绷。   看通知单上的日期, 这会儿是秋季运动会。可在广城, 基本不存在“秋天”这一概念。十月、要十一月了, 依然需要穿短袖。此刻玩家眼中, 楚诗涵身上是一件淡粉色的棉质短袖,下面配了白色百褶裙。胸口还有“广城第八小学”的带LOGO绣章。   刚刚从玻璃往下看,下面同样一片淡粉色海洋。   不止季寒川,孟曼文也意识到:她好像有点害怕郑鑫。   魏洪生则对小姑娘的情绪不太敏感, 只看事情发展。   面对走到自己身边, 亲昵把手搭在自己肩膀的郑鑫,楚诗涵嗓音都有点打颤,说:“嗯, 那郑老师你把稿子放在那边——”   郑鑫低头看她。   楚诗涵在班里一群女孩子中有十分出挑的白。但在这个年纪男生女生的审美里,她说不上多漂亮,甚至有点过于“幼稚”, 脸上有婴儿肥。   可郑鑫很喜欢。   他说:“刚刚读了很多篇, 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吧?老师给你带了水。”   楚诗涵是乖小孩。   或者说,能在八小成为寄宿生三年有余、迈入第四个年头的学生, 性格也比较两极分化。要么积极主动、事事争先,譬如齐妙。要么斯文内向,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 譬如楚诗涵。   按说郑老师不是陌生人。可有些时候,郑老师做出的一些举动, 还是让楚诗涵有些懵懂的害怕。   她说不上来这种害怕是因为什么。回家的时候很少, 妈妈对她谈不上关爱与否, 倒是更在意另一个“叔叔”家的哥哥。楚诗涵曾见到妈妈与那个叔叔亲嘴,当时叔叔的手放在妈妈腰上,两个人亲昵地打闹。   那会儿她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   楚诗涵心想,这不太对呀,妈妈只应该和爸爸这样。但妈妈回头看到她,起先还有点惊讶,后面就走过来,告诉她:“涵涵,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楚诗涵嗫嚅不答。   她妈妈循循善诱,告诉她,自己和那叔叔亲吻,包括后面的搂腰、更进一步接触,全部只是一种表达亲近关系的方式而已。说到后面,见楚诗涵总有些懵懂的样子,她妈妈又有点不耐烦,说:“总之,就这样。”   楚诗涵心想:哦,这是普通地亲近吧?   在郑鑫搂她肩膀的时候,她这么认为。   后来郑鑫亲她,她也这么想。   这只是郑老师表达喜欢她。   在郑鑫推开她的短袖时,她仍然这么想。   郑老师是新换来的班主任,虽然只上了两三个月课,班上同学也有不习惯的地方,可整体态度,已经从最开始的抵触,变成聊天时偶尔说到的“其实他也不错”“讲课挺有意思啊”。   这么一个老师,喜欢一个乖巧文静、成绩不错的女生,太正常了吧?   毕竟在郑鑫之前,其他老师也说过“诗涵是个好孩子”、“我就是偏心诗涵,你考100分我也偏心你”……之类的话。   话说回来,在运动会这天,郑鑫拧开水瓶,递给楚诗涵。   他拿了干净的矿泉水瓶子,楚诗涵倒是没什么抵触,直接就喝下去。   可在喝水过程中,郑鑫探头,去看广播台上的按键,啧啧夸赞,说:“看起来还挺复杂啊?诗涵,你真厉害——哎哟。”   以玩家们这些成年人的眼光来看,郑鑫这一声“哎哟”,实在有够假的。   可在楚诗涵听来,就是郑鑫真的不小心,所以打翻了水瓶。   让水直接浇到楚诗涵身上,浸湿了她的衣服。   楚诗涵完全愣住了,面对当下情景不知所措。   郑鑫一叠声道歉,还从口袋里拿出手绢,说:“我帮你擦擦。”   再往后,画面骤然模糊。郑鑫的声音、面孔一起扭曲,同时楚诗涵的身体被拉长,没有了原本盈润的婴儿肥,更像是长手长脚、模特比例的洋娃娃。   玩家们听到,楚诗涵说:“郑老师?不用、不用……”   郑鑫说:“我帮你擦一擦啊,没事的。”   楚诗涵觉得不对劲。   她恐惧,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段记忆,在以后的每一天中都折磨着她。等她终于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事,自己遭遇了什么之后,她骤然崩溃了。   到这里,过去的场景结束。楚天双目赤红,仇恨、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季寒川客观地:“你现在去杀了他,那他还是一个所有人心里的好老师,最多是倒霉了点,可能还浪费警力。”   楚天蓦然抬头看他!   季寒川微微笑着。背后玻璃上,玛丽探出身体,注视楚天。   楚天开始颤抖。   作为鬼,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与玛丽实力差距太大。哪怕不论对方是传说中的鬼怪、有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就说被收入挑战卡后进行的补充。玛丽吃过周琴浴室里的镜子鬼、昨夜路边的出租车司机等,实力大增,远非还停留在初被收入挑战卡阶段的楚天可比。   可他好恨啊。   这份无力感,进一步催化了他的恨意。无形之中,他的力量倒是因此有所增长。孟曼文察觉到,心中一动。   她若有所思,抬头看楚天。   楚天是怨气组成的鬼怪,所以才会这样吗?倒是有借鉴意义。   回头和韩川商量一下这点。   季寒川欣赏片刻楚天的表情,慢吞吞说:“为什么不让他长期猥亵女童的事情曝光,身败名裂,被带进看守所候审之后,你再溜进去呢?还缩小了警方查案的空间。”一举多得。   楚天一愣。   季寒川说:“你是楚诗涵的爸爸。她之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可现在,你还有帮她报仇、和她一起生活的机会,要不要做,在于你的选择。”   楚天困惑,季寒川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没有头、穿着抽纸裙子的塑料娃娃,放在楚天手中。   他重复一遍:“你是诗涵的爸爸。”   楚天落泪。   他堂堂男儿,如今却这么窝囊无力。   楚天的手一点点握紧洋娃娃,笨手笨脚,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娃娃身上的裙子。   他喃喃说:“我要怎么做?诗涵不想见我。”   季寒川说:“把你在想的事情说出来。”   楚天抽噎一声。   他浑浊的泪水落在娃娃衣服上,说:“涵涵,爸这两年一直在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在外面跑车,而是好好待在广城,每周都能接你出来玩儿。不,干脆不让你住校,那你是不是就不会被那畜生……”   他一哽,“涵涵,你之前说,想要一条小狗。我给你买了,当时我想着,不管你期中考试成绩怎么样,你都是爸的好女儿。你想要什么,爸只要能买到,就给你买。涵涵,爸不求你出人头地,不求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嫁个好人家。”   “之前看网上说的,好多女孩儿不想结婚,如果你也这样,那没关系,爸多拼几年,努努力,攒点钱,再买套房子,给你出租。爸现在还能干,争取在退休之前,就攒够养你一辈子的本钱。以后爸不在了,你也能好好地——”   一道模糊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楚诗涵活着的时候,是个很乖的女生。   死了以后,她为自己的经历痛苦。但有一时三刻,她也会想,没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父亲楚天以后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   她抬头,眼前一直遮挡的头发被撩开,露出一张与身上青紫痕迹完全不同的素净面孔。   因后面的心理疾病,楚诗涵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了。她瘦瘦小小,走到楚天面前,看起来非常、非常难过。   她身影模糊,环视四周。随着她的视线,季寒川仿佛能看到很多郑鑫与楚诗涵相处的画面。最终,楚诗涵的视线又落回楚天身上。   有之前把女儿吓跑的经历,这回,楚天小心翼翼。   他问楚诗涵,“涵涵,你愿不愿意……”   有点卡壳。   怎么问?你的头呢?   楚诗涵低头,看着魏洪生手上的娃娃,她抬起手,一道道彩色的影子从四处飞来,最终汇聚在楚诗涵掌心。其中一道影子来自广播室座位,所以玩家们基本都明白过来,这些是楚诗涵痛苦的记忆。   她握紧拳头。   拳头恰好在楚天手上。   而后,楚诗涵的身影消失了,一个洋娃娃的头掉下来,落在楚天掌心。   洋娃娃的头里塞满小纸条,每一张,都会在之后成为郑鑫的噩梦。   此刻,季寒川重新拿到洋娃娃。   他手指一动,洋娃娃变成卡片。   【楚诗涵的洋娃娃(完整版)1/1】   与一般道具卡不同,当下,这张卡片是淡粉色,一如楚诗涵身上穿的校服。   下面的道具描述是: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制造“噩梦”。对象不限,具体效果视生效对象而定。触碰到娃娃的人,会回忆起最■■的往事。   剩余时间:3/3次。   备注:父亲楚天在楚诗涵九岁生日时送她的洋娃娃。对非玩家角色“郑鑫”使用,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哦~   看完卡片上的描述,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他说:“是个好东西。”   魏洪生、孟曼文看了,各自羡慕。   季寒川说:“隔壁应该也有类似东西。挑战道具,倒是个新鲜玩意儿。”随着他的话,粉色的卡片在季寒川指尖转来转去。他抬眼,看着期期艾艾看着这边的楚天。   因任务共享,所以理论上讲,孟曼文原本可以搜集到楚诗涵图鉴。   可也正因为任务共享,他们直接跳过最艰难的被追杀、逃生、找寻过程,一步抵达终点,让图鉴楚诗涵变成道具楚诗涵。   季寒川看着卡片上那张洋娃娃照片。他能感觉到,楚诗涵的魂灵,就栖息在这洋娃娃之中。   所以他对孟曼文说:“等给郑鑫用完,再把卡给你,没问题吧?”   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说:“如果待会儿在梓诺那边找到类似的东西,你要给魏哥。”   这回论魏洪生发愣。   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季寒川。   孟曼文忍不住说:“韩川,你真的愿意给我?”   事实上,在季寒川捡起第一个洋娃娃手臂、手机上出现034的解释时,孟曼文已经在心里默认:这是韩川的收获。   她没想过,韩川竟然这么大方,愿意把拿到手的道具给自己。   季寒川的思路完全走另一条线。   他听了孟曼文的问题,回答:“哦,或者你把老楚给我?”   孟曼文:“……”   季寒川说:“好像不行,那还是你来拿楚诗涵。不过,”他笑了下,“你来拿,应该比我来拿,更让魏哥放心一点?”   魏洪生原本不明所以。   季寒川说:“给你的话,这张卡,你只有一次试用机会。给我,还能用两次。”   这还是孟曼文与楚天之间的“连接”问题。   既然楚诗涵就在这个道具里,那为了不让楚天反噬,孟曼文就不能让道具卡报废。或说要是真到那么一天,她被逼到绝路,那选择无非是因为使用了楚诗涵,之后让楚天杀了自己。还是在那之前,就被其他鬼或玩家杀死。   听他说完,魏洪生恍然。   他完全被季寒川带进这个逻辑中,加上一丝本能地对强者的服从,这会儿竟然没想到:如果我自己把卡抢来用呢? 第303章 游泳馆   从体育馆离开前, 季寒川复原了控制室里的闸刀。   原本闭合的玻璃门再度打开, 外间清亮月光洒进来,在门口落下一道浅色光亮。   宛若一地白霜。   三人带着五个图鉴走出。在他们离开后, 体育馆的门仍然静静敞开。此刻回头看馆内, 只见黑暗之中黑影栋栋,又不敢献声。   所以季寒川愉快地抬头招手,和“它们”告别:“再见了。”   旁观,魏、孟二人看在眼中, 各有各的无语。   魏洪生心道:韩川真是……   孟曼文心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还“再见”?想不明白。算了, 对我有利就行。   这会儿将将要到两点, 总体来说,他们进度颇佳。   魏洪生有了点信心,再进入游泳馆时, 先把保姆王秀丽放出来。   他明明很不擅长, 偏偏还要苦口婆心,劝她:“王姐,你看啊,刚刚楚哥和他女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那我看,你也一样……”   季寒川旁观。   他有时候觉得, 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否也过于“程序化”了, 以至于在王秀丽点头时,季寒川不觉得是魏洪生话里哪一点打动她, 而是本能地觉得:哦, 果然, 和楚天进入体育馆会有收获一样,王秀丽进入游泳馆,也是一个触发点。   游泳馆比体育馆要小一些,总体分为两部分:换衣间,加上泳池。   此外,换衣间分成男女两部分,里面囊括冲淋间。   一个班一般有四十个学生,其中男女各半。可每边的冲淋间里只有十个喷头。照这么算,到游泳课时,要么是老师组织一下,让学生分批冲澡。要么是学生们自发排出顺序,或者干脆凑到一起。   季寒川用自己浅薄的人际交往经验判断:如果班里有哪个与诸人关系都比较生分的学生,那到这会儿,那他没准就总是最后一个洗完澡、最后一个从冲淋间出来的人。   总觉得对学生心理健康建设不太好。   不过这和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没关系。   往后,他们果然在这里遇到了小朋友张梓诺。之前莫海在群里描述时,没有提到两个小孩儿外貌如何。想也知道,当时张梓诺和乔承萱都没了头,莫海的注意力能从他们断掉的脖子上挪开就不错了,哪有心思在意这些杂七杂八。   但能被刘倩选成课代表,之后更是心头好,那张梓诺应该是一个虎头虎脑、端正可爱的小男孩。   过来见到张梓诺,果然如此。   与楚诗涵直接冲上来就干的凶残态度不同,张梓诺走另一种路线。   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   莫名其妙滚到玩家们脚边的乒乓球,黑暗里叮叮咚咚的动静……有了之前在体育馆中的铺垫,尤其是看了楚诗涵在广播室的回忆之后,魏洪生的感想是,看来这些小鬼也没有那么吓人,韩川之前所说不错。   孟曼文的经验则是,这些小孩儿好像怪可怜的。有王秀丽在,张梓诺应该也不会直接伤人吧?   因此,在各种小动静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算害怕。   季寒川看他们时,眼神里有点“孺子可教”的意思,说:“我觉得,这边如果也是要搜集东西,那可能是二年级那份策划书。”   这么想来,他之前在宿舍楼那次探索,除了搜集信息本身之外,还有另一重作用。   让玩家们知道,什么才是今晚挑战中需要拿到的道具。   如果季寒川能把宿舍楼里的策划带出来,那今晚他们搜集碎片拼图的过程,可能会简单一点,只用一一对照方位,不用考虑碎纸片待会儿要如何排布。   他说话的时候用了“我觉得”,意为表示:说过了啊,只是个人看法,如果猜错了就猜错了呗。你们得有点个人判断能力,也别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只是魏洪生、孟曼文正处于对季寒川非常信服的阶段,于他这句免责声明,没有半点反应。   这让季寒川微微失望。   以至于觉得,如果自己猜错了,倒是还好……   可惜在他走到乒乓球滚来的那片黑暗中、把手机拿出来当手电筒时,一滩血,静静从旁边涌来。   一如张梓诺那天在保姆一时不察、跌落楼下之后,头破血流,直接在身下散开的血。   假若换个玩家在这里,那看到这一幕,他或许就会心悸、颤抖。   可季寒川老神在在,还依然在找“可能”存在的纸片,甚至在心里念叨:找不到吧,找不到吧——唉,找到了。   就在那滩血旁边。   眼看着,血就要浸到上面。   季寒川很难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直接伸手去拿。期间余光看到,那滩血液之中仿佛发生变化,其中冒出一个小孩儿残破的露骨,以及死不瞑目的眼睛。   季寒川沉吟片刻,喊:“王姐,我好想看到梓诺了。”   张梓诺:“……??”   喂?!   你不按剧本来啊!!   在季寒川话音落下的时候,王秀丽原先还忐忐忑忑、偶尔惊喜。   此刻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后退。   那滩要流向季寒川的血骤然转向,涌向王秀丽。   到此刻,季寒川终于微微诧异。   他站起来,手上捏着一张纸片。或许出于“这是第一张,得让玩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考虑,纸片上正好是“ce hua”两个拼音。   另一边,王秀丽一步步后退,脸上再没有半点之前她声称的痛苦、难过,而是满满惊惧。   魏洪生看到这里,有些无语:“这算什么啊?”王姐,你真的是鬼吗?   孟曼文倒是有点想明白:“是不是事实不像是她说的那样,是她无意中忽略了梓诺?”   眼见着,血滩要涌到王秀丽脚下。   王秀丽惊叫一声,要进入挑战卡。   她身影模糊,孟曼文惊叫:“魏哥!拦住她!”   有了今晚其他事,两人也算初步建立革命友谊。   魏洪生“嗯”了声,作为挑战卡的主人,此时此刻,他拒绝王秀丽躲入。   王秀丽骤然生怨!   她满脸怨毒,那张麻木、枯黄的脸上,骤然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可惜溢满了仇恨与怨气。   而血滩终于沾上了王秀丽的脚。   玩家们眼前一晃,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出现。他个子很矮,也就到王秀丽腰上。这会儿拉着王秀丽衣摆,抬头看她。   然后猛然张嘴,一嘴咬在王秀丽身上。   孟曼文看完全场,有点噎住。   刚刚她心里还在想,这小鬼的确蛮好看啊……   结果在张嘴的瞬间,张梓诺的头一下子从身体上飞出,开始膨胀、变大,最后一嘴能咬下王秀丽半边躯干!   这一口之后,张梓诺的身影又消失了。   季寒川从黑暗中走来。   他有点看明白:“原来这样啊。”   于今晚来说,楚天和王秀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图鉴。   楚天的作用在于“净化”。   而王秀丽的作用在于“替死”。   季寒川垂眼,看着手上的薄薄纸片。   他手机又“叮”一声,这回,034告诉他,这是:   【生日惊喜策划书1/?】   和楚诗涵那边一样,没有给出总数。   但又有点不同。楚诗涵那边,玩家们能清清楚楚看到,洋娃娃只有那么几个部件。可现在,季寒川手上的纸片并不规整,更像是被随意撕开。这么看,要么在寻找的过程中就开始拼,要么就只能抱着“不知道拼了多少”的心态,搜集到多少都无所谓、离开。   但又有一点不同。   季寒川之前看过原版。   他甚至拍了张照片。   所以虽然不能用原版策划书来排布,但此刻,还是有了其他捷径。   季寒川把照片调出来,把手上纸片对应的对方用彩笔圈出。慢慢地,随着他们探索过张梓诺弄出动静的每一处黑暗,王秀丽被咬得惨不忍睹……季寒川手机里,没有被彩笔圈出来的地方越来越少。   孟曼文和魏洪生啧啧称奇:“还能这样啊。”   季寒川说:“能用现代设备的游戏,就用呗。拍下来,虽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譬如之前在海城一中,第六次重启时,他也拍了左雯、方良等人做出的地图。   玩家们会做出许多努力,但有时候方向错了,这些努力,就只是徒劳。   这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当下,季寒川的照片,的确派上用场。让玩家们知道,他们究竟还欠缺多少。   其中还有一次很惊险的经历。更衣室里很多小柜子,一看就知道,很适合藏东西。可要一一找寻过去,就颇为凶险。某次孟曼文拉开柜子,直直对上藏在里面的小鬼张梓诺。她一惊,可当时王秀丽离她颇远,很明显来不及替这一下。孟曼文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时候,楚天拉开她,抬起手臂,拎起柜子里的小鬼。   可他拎的是张梓诺的领口,张梓诺的头和身体一直分开。   所以换楚天被咬了一口。   对此,楚天啐了声,并不在意。   他在体育馆里够窝囊了,到现在,总算能派上一点用处。伤口算什么?那是男人的勋章!受点伤,救了孟曼文,这让楚天的自信心重新开始恢复。   孟曼文察觉到这点后,哭笑不得。   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和楚天相处的门路。   当然,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想要配合一些、听话一些的图鉴。希望在有了楚诗涵的洋娃娃卡后,其他图鉴也能觉得她颇有投资价值吧。   在把更衣室、冲淋间都找过之后,几人的目标转向泳池。   梁笑缩在挑战卡中的泳池里,身体微微发抖。 第304章 泳池   八小的泳池是标准的长五十米, 宽二十一米。   但在深度上并不标准, 有坡度,且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四。   此刻夜间, 游泳馆里一样开了灯。众人看水面, 季寒川低头,数:“应该还有五张碎片吧。”   二年级二班、四班的同学写起策划来,字倒是尽量端正整齐,可也带了点小孩子习惯, 每一个字都写得颇大, 到最后, 一整张纸密密麻麻。也因此,不会出现某块空白纸片不知如何放在哪里的情况。   哪怕有纯粹空白的纸片,也能根据边缘形状看出位置。   这会儿已经接近五点。按说, 游泳馆内的任务已经完成。   王秀丽一身残破, 战战兢兢,恐惧不已。看她的样子,玩家们都能想象得到,她此前给魏洪生的说辞有多少水分。   只是玩家们暂时没有探究的兴趣。   看着水池,孟曼文迟疑道:“韩川, 剩下的地方咱们都探索得差不多了, 应该就在水里?”   季寒川“唔”了声。   孟曼文喃喃说:“可难道还要下水吗?”   她完全能想见,虽然现在看, 水池不深。可下了水, 没准就是另一回事。   孟曼文心里知道, 如果想要拿到剩下的纸片,就应该冒险。   问题在于——   她也没有很强烈的、拿到剩下纸片的愿望。   所以她对季寒川这么说,相当于一种暗示。   在问季寒川:你要为了剩下的纸片下水吗?   季寒川说:“嗯,小梁?”   梁笑害怕。   她明明算是水鬼了,可面对这个让自己丧命的池子,她还是有点害怕。   季寒川无奈,叹口气,说:“算了,你不想下,那我下吧。”   孟曼文一愣。   她大概猜到,韩川话里的意思,是他问了自己挑战卡里的那个八小学生。而对方不愿意入水。   韩川还真就由着她?   哦不,由着它?   孟曼文微微抿唇,想:他和图鉴之间的关系,真奇怪啊。   季寒川倒是不以为意。   下水之前,他考虑片刻,把手机放在岸边干燥处。   同时,把口袋里乱七八糟的一堆卡摆出来,一样放在手机边。   看似随意,可实际上,通过之前的种种经历,魏、孟二人完全明白:韩川摆下来的何止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手机啊!那是血腥玛丽!   两人带着敬仰、敬畏的视线,看季寒川做了几分钟热身运动,然后跳入水中。   季寒川水性很好。   在安平轮世界里,他可以直接潜入海面之下。几十米的距离,都不用佩戴专业设备。   而这次扎入水中时,他就察觉到:哦,水果然变深了。   身侧的池水倒是依然清澈。   所以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身在水下,原本就显得宽松的短袖、短裤空空荡荡,在水下漂浮。   片刻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被扔回案边。   魏、孟二人定睛一看:是两只拖鞋。   两人:“……”   季寒川鼓着腮,想了片刻,决定再往深处潜些。   他肺活量不错,能闭气六七分钟。一边下潜,一边计算深度。   等潜了三分钟左右,季寒川停下来。   他想:好像哪里不对……   没有反应。   季寒川思忖着,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已经搜集好的纸片。   而在纸片漂浮在水中时,如方才广播室中一样,季寒川耳边出现了嬉嬉闹闹的稚嫩童声。   有人在问:“哎,张梓诺,你是不是喜欢四班的乔承萱?”   “总见你们走在一起呀!”   “哪有什么喜欢啊。”张梓诺说,“我们不就是一起去刘老师办公室拿作业吗?”   “可之前我们看到过你和乔承萱放学也一起走。”   “什么时候?”张梓诺愣了愣,“哦,因为我们家住的很近,之前还经常去一个公园……”   “哇——”   “原来是青梅竹马!”   “不是,真没有。”张梓诺小朋友有些羞恼,“你们别乱说了!上课了!”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他在水中,随着时间流逝,肺部渐渐有一些压力。不过还好。   他看向另一张纸片,而后耳边有人说:“之前我去刘老师办公室,看到她日历上写了!她生日要到了!”   “哎,真的吗?”   “是吧,我看了刘老师微信号,后面有数字,0928,这是不是九月底过生日的意思?”   “嗯嗯,我问了妈妈,我妈说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不是要给刘老师好好过一次生日呀?”   “是吧……”   声音又一次远去。   明明是平静的泳池,可季寒川忽然察觉到水流波动。   面前的纸片被卷入,朝一个方向涌去。   季寒川:“……”刚刚还在想,是不是需要换个气。   在水面上看这一幕,画面完全不同。   魏、孟二人先前各自估算,知道韩川身高往游泳池里一戳,恐怕水面最多到胸口。所以需要防范的,应该是那小鬼又来偷袭。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魏洪生也做好把王秀丽推下水的心理准备。   可在进入水中后,韩川就整个人都浸入水面,而后一动不动。唯一一次动作,就是把原本已经搜集好的纸片拿出来,再看纸片慢慢沉入水下——   玩家们瞳孔蓦然一缩!   泳池之中,突然多了一丝淡红色。   像是血滴进去,又晕染开来。   那丝淡红色出现在韩川身边,可韩川似乎一无所觉。   孟曼文忍不住要开口提醒,可忽然之间,她余光瞥见泳池边多了一道身影。   是那金发碧眼的异国少女。   她从手机屏幕里出来。屏幕很小,玛丽的腰往下还在下面,这让她的腰略显扭曲。可至少脸颊、胸腔还很正常,只是多多少少沾了点血。   她原先盯着水面,可在孟曼文想要提醒时,忽然转头看她。   先前韩川看玛丽与楚诗涵争斗,平静得仿佛在看两个普通小学生。可此刻,她一个眼神,就让孟曼文胆战心惊,两股战战,颈后汗毛炸起,求生本能被最大程度激发。   她咽了口唾沫,又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这幅态度似乎取悦玛丽。那少女微微笑了下,雀斑脸,碧蓝色的眼睛,在泳池旁边,倒有些小美人鱼的意思。   可惜孟曼文无心欣赏。   玛丽又转头,看水面。   她不担心季寒川。   奈何梁笑担心,且怂,自己不敢面对泳池,只好把玛丽推出来,让她帮忙看看韩叔叔的情况。   玛丽心想:要是连这么一个小鬼都躲不过去,那恐怕也没什么投资价值吧?   她好整以暇。   季寒川不知岸上动静。或说此刻,岸上、水下,已经被自然而然地分为两个世界。   他感觉到水流时,想了片刻,还是跟上去,暂时没有换气。   肺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同时耳边声音越来越多。最终定格在:“张梓诺、乔承萱,就由你们去给四年级的郑老师说这件事吧。”   “哦,张梓诺和乔承萱!”一片起哄。   “大家别闹,先把刘老师的生日办好。”有点严肃的声音,但还是遮掩不了其中稚气,“好,那我和张梓诺去。” 第305章 窒息   听到这里, 一阵空气泡从水面上冒出, 季寒川准备换气了。   然而他浮上水面,再下来, 倒是仍然能看到纸片痕迹, 耳边的声音却消失无踪。   季寒川微微拧眉。   他心里冒出一个猜测,又想:不至于吧?   然而五六分钟之后,这个猜测到底被验证。   等肺部再次出现压力、开始缺氧,季寒川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眼中水面一直都是清澈的。然而在岸上诸人眼中, 季寒川已经被一阵血水包裹。   他换气时, 孟曼文仔细看他, 见季寒川眼睛闭着,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她心中忧虑一瞬,可看玛丽, 依然从容闲适, 还俯下身,撩起一阵水花,怡然自乐。   孟曼文微微叹息,想:算了,我好像也没资格在大佬面前谈“担心”。   另一边, 季寒川慢吞吞在水里捡纸片。   同时听见“咚咚”脚步, 还有两个小孩讲话的声音。   “张!梓!诺!……等我一下。”   “嗯,怎么了?”   “什么时候去找郑老师啊?”   “……”停顿, 像是考虑了下, “就明天中午吧?去办公楼。”   “办公楼?”有点担心, “郑老师会不会放学出去了?”   “应该不会,”张梓诺说,嗓音里有点小大人的沉稳,还有些细微的、偏偏能被季寒川听出来的紧张,“之前刘老师不是说过吗?她中午去找郑老师。这么看,郑老师应该中午也留在学校。”   听了这番话,乔承萱轻轻“哇”了声。   她说:“你能想到这么多……也想当侦探吗?”   张梓诺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啊,只是就是想到了。”   乔承萱:“不过刘老师说的侦探好厉害啊。可惜我每周只能看一集。”   张梓诺说:“《柯南》吗?我每天做完作业都能看一集。”   乔承萱十分羡慕。   听脚步声,两人似乎在走楼梯。   大约四下无人,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三楼了,郑老师是在四楼吧?”   “对。乔承萱,你要不要来我家看?”   “可以吗?”   “嗯,问问你妈妈吧,我妈妈应该答应……”   脚步和声音一起停下。   变成小声说话。   “门好像开着?不知道郑老师在不在。”   “去看看。”   或许是有意折磨玩家,这一段对话,比先前所有都要长。   季寒川舌叶抵着上颚,克制自己呼吸的欲望。   他算是搞明白了。   恐怕只有玩家窒息、濒死的时候,才能听到水底下的对话。   如果换一个闭气能力差一点的玩家,在这一关,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   哪怕是他,也有点承受不住,身体的本能在让他上浮,可理智又要他听完接下来的话。   虽然季寒川早就猜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奈何游戏判定里,恐怕只有他听完,才能拿到剩下的纸片,从而凑出一个“完整版”策划书。   果然,往后,乔承萱像是有点发愣。   她声音更小了,困惑又疑虑,说:“郑老师和那个女生……”   张梓诺要沉稳一点。这倒是与他们和其他人对话时不同。   先前在商量所有人分工时,是乔承萱要有“大姐头”气质一些,张梓诺倒是很平和、随波逐流。   可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乔承萱很明显变得活泼,张梓诺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明。   他说:“嘘,小声。”   乔承萱:“他们在亲嘴哎!”   季寒川看不到两个小孩见到的画面,只能随着他们的话去联想。   张梓诺轻轻“嗯”了声。   乔承萱:“郑老师的手在哪个女生裙子里!”   “咳。”张梓诺好像有点尴尬了,“你怎么这都……”   乔承萱振振有词,说:“我妈妈之前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碰穿泳衣的时候遮住的地方。”   张梓诺:“……”   张梓诺小声说:“那就只有胳膊和腿了?”   乔承萱认真想了想:“还有脸呀。”   张梓诺说:“嘘,小声。”   两个小孩在办公室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因缺氧,季寒川已经有些晕眩。   乔承萱说:“可郑老师是刘老师的男朋友。”   张梓诺想了想,说:“嗯,他出轨了。”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除了“出轨”之外,郑鑫还在做一件更加严重、糟糕的事情。   在他们眼中,那个坐在桌子上,满脸通红,害羞又激动的女生比自己年纪还大呀,那郑老师和她“谈恋爱”,好像也没有什么。虽然乔承萱说了,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碰的地方,被郑老师碰了……可如果郑老师出轨,那那个女生就是郑老师的“女朋友”,所以好像也没什么?   两个小孩绕不清这个逻辑。   他们只知道,郑老师做了对不起自己最喜欢的刘老师的事。   乔承萱说:“哎,应该让那个谁来的,她有手机啊!我只有手表。”儿童手表,可以打电话、定位,但不能拍照。   张梓诺问:“你要告诉刘老师吗?”   乔承萱说:“对啊,告诉她。”   季寒川用自己残存的一点意识想:他们在办公室门口说了这么久话,郑鑫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   那得有多情难自已、不能自控啊。   就冲这点,季寒川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还把郑鑫想得太善良了。   他听那两个二年级的小孩咬耳朵,乔承萱坚定地说,下午就告诉刘老师。张梓诺说,是不是要等过完生日呀?乔承萱说,不然怎么解释他们两个没有请来郑鑫呢。   说着说着,兴许是情绪激动,有人推了门一把。   门“吱呀”一声,那声音如雷霆劈下,直接让屋里的郑鑫软了下来,也让门外的乔承萱和张梓诺被吓懵。   更让季寒川心神一动。   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在缺氧状态下,他也会有本能地、生理性的痛苦。   可同时,他也有一样本能地敏感。周身环境在悄然改变。   他依然冷静,听张梓诺说:“走了!”   然后是一阵匆匆脚步。   期间,乔承萱“啊”了声。   他们撞见从楼下走上来的、另一个女生。对方胸口的学校绣章下还有“四年级一班”绣样。   张梓诺和乔承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楼下。   两人喘着气,乔承萱说:“哪个、那个人——”   张梓诺说:“她是四年级一班的,郑老师也是四年级一班。”   乔承萱有点困惑:“难道她也是郑老师女朋友?”   张梓诺喃喃说:“不知道。”   两个小朋友讨论不出结果。   他们的声音一点点远去了。   季寒川胸膛沉重,如坠巨石,同时耳膜臌胀,一阵耳鸣声。   氧气越来越少。   他要支撑不住。   季寒川收拢了可以眼前所有纸片。匆匆一数,似乎的确比之前要多,但仿佛又不够。   极限状态下,理智被一起消磨。肺部焦灼地想要吸入氧气,心跳跟着加速。   季寒川想: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他脚下一蹬,要回水面。然而这一刻,忽然听见:“张梓诺,乔承萱?”   “嗯?——啊,谁推我!”   “乔承萱!唔……”   “就是你吧?是你害死我们家笑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要,唔——”一道季寒川此前从未听过的、一样稚嫩的女声。   “老公,我按住她了!”   “乔承萱!你在做什么?!”   “张梓诺?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要看,转过来——”   “呜,他们在做什么,做什么!”   “不要看,唔——”   “张梓诺,血进到你嘴巴里了!你嘴巴里都是血!”   “不要看!!”   听着这些声音,季寒川觉得自己也跟着回到了那个血腥的现场。一股热流喷涌而来,浇到自己脸上。   梁笑父母在他们面前杀死了齐妙。   可听之前的动静,他们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推到最前位置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因为缺氧,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混沌。   此刻,一张、两张……纸片从上方飘下。   季寒川伸手去接。   他捏着纸片,和先前碎纸一起塞入口袋。同时脚下一蹬,往上游去。   肺部几乎炸裂,胸膛心脏狂跳。   他到底也只是普通人。   然而与先前相比,往上的路,却久久不到尽头。   岸边,玛丽客观地评价:“他现在吸一口气,那个小鬼就会顺着血水进他肺里。哇,这都憋了多久了?”   季寒川听不到。   “浴缸游戏”挑战卡里,因玛丽的话,梁笑开始躁动。   一缕头发悄悄在岸边水珠上涌出来,可看着那汪自己丧生的泳池,梁笑还是胆怯。   同时,孟曼文意识到:“韩川到底下去多久了?!”   楚天说:“八分钟。”   魏洪生:“卧槽,厉害了——”   “厉害?八分钟,会死人的吧?!”   “呃,可是,”魏洪生看一眼玛丽,“应该还没死吧?”   宅男在他背后补充:“闭气的世界纪录是二十多分钟。”   孟曼文沉默。   孟曼文感慨:“真是怪物。”   水面之下。   季寒川像是又回到安平轮那个世界。可当时,他只用晕过去,“规则”就会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这么想来,似乎当时的深深海面,也算不上危险。   他继续上游。   然而不论脚下如何踩水、手臂如何划开眼前水流,他离水面,依然总是保持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能见到水上亮灯,却不能触碰。   一股水泡冒出来,季寒川模模糊糊地想: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   之前搜集完洋娃娃的所有部位,他心念一动,洋娃娃就直接变为卡片。   可当下,纸片依然是纸片。   仍有缺失。   然而自己已经窒息到这样地步,周遭水流清澈,再无碎纸的影子。   究竟在哪里?   要撑不住了。   邵佑、宁宁……   季寒川疑心,自己是否出现死前走马灯。   他见宁宁出现在自己眼前,同时见到宁宁眼中的邵佑。   她抬手,去摸季寒川的口袋,把纸片纷纷扬扬洒出来,落在水中。 第306章 为什么是   季寒川倏忽明白过来。   正如楚诗涵“痛苦的回忆”会成为洋娃娃的一部分, 她要栖居于洋娃娃身体里。张梓诺也一样。   策划书的灵魂会由这个小男孩儿赋予。   此刻,他无法回到水面上, 被困在下面,几乎窒息——   因为张梓诺在干扰。   他就在这里。   所以季寒川抬起手, 手在水中, 水波顺着指缝流走。他心想:找到你了。   下一刻, 岸上的孟曼文、魏洪生一起看到季寒川破出水面, 溅起一阵水花。那男人抬手,扒拉了把头发,把额前湿淋淋的头发都拨到脑后,露出光洁额头。   他喘着气。偌大一片空间内, 一时间中,只有季寒川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呼——”   此前也不是没有憋过这么久。   但那些事太遥远,当下肺部的如饥似渴才更真实。   等呼吸勉强平复, 季寒川心跳依然如雷如鼓, 不过已经算得上平静。   这会儿快要六点,窗外仍然一片黑色。他踏着水, 走出泳池。视线落在旁边的宁宁、邵佑身上。   季寒川眼皮颤动, 笑了下。   他无声地说:“谢了。”   邵佑叹道:“谢什么, 快上去吧。”   他视线在季寒川白皙的脖颈、浸满水的衣服上停驻片刻。毕竟是借用女儿的眼睛,所以邵佑很快挪开视线。他记起从前, 读大学那会儿, 还没遇到后面的事。寒川从前读的小学、初中, 再加上日后的九十八中, 都没有开设专门的游泳课。等高三到了一中,又因为高考将临,课表上的“体育课”基本是意思意思,学生不要想着能去泳池。   所以寒川虽然会游泳,但还是野路子。   后来到大学,哪个学期,他终于选上游泳课。到了快期末那会儿,他在家附近找了个游泳馆。然后问邵佑,要不要一起去。   邵佑说:“想去的话,郊外那栋房子里有泳池。”   季寒川考虑片刻。   说:“可我想和你去旁边那个。”   邵佑:“……”好吧。   他承认,自己很享受寒川说的每一个“想和你”。寒川有分寸,不会挑邵佑太忙的时候打扰。他这么说,基本是觉得天诚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邵佑还算闲适。所以这么提出。   是很乖,但也要人陪着玩儿的小猫。   他这么说了,邵佑就依着他。季寒川找的那个游泳馆是面向普通市民,泳池里一堆附近居民区的小孩儿,其实并不适合成年人练习。邵佑跟他去了一次,寒川下了水,但他基本是在岸上。看了片刻,他有点搞明白:哦,寒川应该是看到有很多家长带孩子过来,所以自己一时冲动,也办了卡。   但这不代表季寒川真喜欢这里。   他只是对自己失去的童年、失去的亲情,有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怀念。   可等真的把一切在他面前托出,寒川不见得会喜欢。   邵佑看着水里的青年,见他身上漂亮好看的肌肉,沾了水珠之后仍然隽逸的面孔。寒川问他:“哎,你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这儿啊?”   邵佑好笑,想:嗯,这下知道找台阶啦?   不过无所谓。   邵佑说:“下次想练习的话,还是去郊外那栋房子吧。提前给那边的管家说一下,”邵先生房产很多,也送给邵佑一些,每栋别墅都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再由陈管家统筹,“把泳池打扫出来。”   季寒川笑了下,说:“好。”   往后两人再去,季寒川又有点后悔了。   邵佑冷静指出:“你之前来过这儿,知道这边有围墙,别人看不到。”   季寒川:“嗯……”   邵佑说:“你也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季寒川“嗯”了声,声音里带着点隐忍。   邵佑看他。视线落下去,见到韩川的肩膀,上面滚着水珠,还有他的侧脸,咬着嘴唇,嘴唇和花瓣一样,上面印着齿痕……   邵佑说:“没人会听见。寒川,别咬了。”   季寒川有点崩溃。   邵佑说:“你知道来这儿,我会在这里……”   季寒川前臂落在泳池案边,崩溃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要这么直入主题啊!   他以为邵佑起码会稍微维持一下形象?   邵佑沉吟片刻,说:“你不想?”   季寒川语塞。   他承认:“想,很想。”   邵佑问他:“那还有什么问题?”   季寒川深呼吸,拧着眉。他能很仔细地感受到邵佑,知道背上贴来的温热皮肤是他,箍在腰间的手是他。   但他看不到邵佑。   他说:“我想看着你。”   这话一出,邵佑沉默片刻。   片刻后,他轻轻吻了吻季寒川脸颊,说:“好,看着我。”   他抱着季寒川,水波晃动。季寒川的手起先在他颈上,后来一点点滑下,又被邵佑捉住,说:“抱着你的腿。”   那会儿是初夏。庭中绿树成荫,水波清亮。天上有薄云,有蓝天,还有温暖、炽热的阳光。   他听寒川说:“很想你。”   邵佑认真地考虑,两人不在一个学校,到底不像是高中那会儿一样,能每天都在一起。小猫寂寞了,说想他。邵佑很受用,同时觉得,寒川提这个,自己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所以他把季寒川也捞到天诚,让寒川给自己当助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往后,世界变化,季寒川要学很多东西。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往后拿枪、格斗,当然也包括水性训练。邵佑找了很专业的人,季寒川的水下闭气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过程很艰难、痛苦,好在收获颇丰。   他走到岸边,手一撑,就跳上去。这会儿,他手上捏着一张卡片。   【生日惊喜策划书(完整版)1/1】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制造“美梦”。对象不限,具体效果视生效对象而定。触碰到策划书的人,会回忆起最■■的往事。   剩余时间:3/3次。   备注:二年级二班和二年级四班为刘老师策划的生日惊喜。对非玩家角色“刘倩”使用,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哦~   季寒川瞥了眼自己放手机的地方,见那边飘满了头发。触及到季寒川视线,头发又消失了。   梁笑小朋友担心得不行,以至于克服了自己的恐惧。   不过她还是来晚一步。   季寒川想:果然,和这局里的别人女儿相比,还是自家女儿靠谱啊。   孟曼文和魏洪生凑上来,告诉他,刚刚整个池子都快被血水染红了,只是突然之间,那些血又消失。   季寒川“哦”了声,说:“应该就在这里。”   仔细想想,张梓诺的死,和水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这么看来,触发他那些过往回忆的,不一定是“窒息”,而是“濒死体验”。   他手指在新的道具卡上敲了敲,里面有一个男孩儿的魂灵回应。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你怎么在游泳馆里?”   张梓诺:“……?”   季寒川说:“楚诗涵在体育馆,是因为有广播台那些地方的事儿。可你呢,你和游泳馆有什么关系?”   他有点纳闷。   觉得说不通啊。   把张梓诺放在办公楼、教学楼,都很能理解。   不过这么看来,张梓诺的确有在教学楼出现过,只是形象与现在不尽相同。   他漫不经心地想了片刻,听张梓诺说:“我一直在想。”   季寒川说:“什么?”   张梓诺:“那天,他为什么要推我和承萱。”   季寒川说:“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张梓诺说:“是。”   季寒川:“但为什么是游泳馆?为什么这里是你,不是乔承萱?”回到这个问题。   张梓诺迷茫片刻,说:“我可能还看到了点其他的。”   他说,在那个秋天,某个周五,自己原本已经离开校门了,可突然记起,数学作业本落在桌兜里。   乔承萱说:“你怎么这么马虎啊?快回去取啊!”   张梓诺说:“好,那你先回去?”   因为两人家离的很近,所以他们都是一起结伴放学。   乔承萱说:“嗯?不要,我去旁边买一份清补凉,就在这里等你。”   张梓诺犹豫片刻。   乔承萱推他一把:“快去啊!对了,书包给我……哎哟,怎么这么重。”   张梓诺看她这样,叹气。   两人干脆一起先去旁边的甜品店,把书包放好。乔承萱在点清补凉,而张梓诺迈着小短腿往学校跑。   在校门口,和值周的老师说了情况,随后一溜烟跑回教室、拿了本子。   然后出来,却见到了郑鑫。   郑鑫在往游泳馆方向走。   张梓诺一愣,心想:他去那里做什么?   郑鑫没看到他。   张梓诺犹豫一下,决定跟上去看看。   一年级的时候,他和乔承萱一起去给刘老师抱作业,看到刘老师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塑料娃娃。   刘老师见他们奇怪,说:“这是柯南呀!啊,你们都是看《果宝特攻》、《猪猪侠》了,不太看这些吧?”   因为这个契机,往后,张梓诺和乔承萱各自都看起了这部侦探题材的动画。   不过乔承萱一周只能看一集,张梓诺一天就能看一集。   看得多了,也有点奇思妙想。   觉得柯南能做到的,我应该也可以。   张梓诺一路悄悄跟上,最终,看到郑鑫拿了一把钥匙,锁住体育馆的门。   他很不解,但之后,郑鑫再没有其他动作。   张梓诺就怀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甜品店。   那个时候,乔承萱还没吃完清补凉。   所以她大方地又要了一个勺子,和张梓诺一起。   这一幕被班上其他人看到,后来传了很多话。   又在操场惨案出现、张梓诺和乔承萱一起休学后戛然而止。   那时候,乔承萱愤愤不平,说:“刘老师居然不信耶,如果我们有手机就好了。”她耿耿于怀,旧事重提。 第307章 老夫老夫   季寒川:“原来是这样。”   张梓诺叹气。   像是个小大人。   季寒川说:“你和乔承萱告诉刘老师了?她不信?”   张梓诺说:“对, 刘老师说,郑老师给她提过那个女生, 说她成绩原本不太好,所以经常要去办公室问问题。其实一般都是问数学老师, 但那天数学老师不在, 所以干脆由郑老师给她讲。”   与温柔靠谱的男友相比, 两个小朋友的话, 总让刘倩觉得不切实际。   所以刘倩仅仅是听了听,而后,又抛到脑后。   季寒川走出游泳馆的时候,心想:她真的有抛到脑后吗?   三个玩家告别。期间, 还剩点残破身体的王秀丽被宅男等人瓜分,魏洪生觉得有些可惜,但看灵异协会四人组仿佛有所变化的身体, 又转变态度, 认为这样也好。   季寒川说:“等解决这件事,再把卡给你们。”   魏洪生与孟曼文点头。   此刻天亮, 进入本场游戏第九天。新闻里开始播报, 说太平洋上形成台风, 或许会在近日登陆。   于广城人来说,台风算是个熟悉的“伙伴”。看到新闻的人群并不惊慌, 往年这个时候, 多少都有台风的影子。   唯一比较不同的是, 这场台风来势汹汹, 极快行程,预计登陆时间不断提前,像是直冲广城而来。   按照命名表上顺序,这场台风名为“琥珀”。   “小姜?”   电视上放着台风的事,画师从楼下买早餐回来,意外地发现,爱人竟然还在浴室里。   他有点犯嘀咕,想:怎么回事?这两天小姜的确怪怪的。   但也说不上哪里奇怪。自己问他,姜林反倒很茫然。所以画师宽慰自己,觉得是不是爱人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但出于职业原因,要保密、不能告诉自己。   这让画师微微不虞。他很早就希望姜林辞职,可姜林说什么都不愿意,这几乎成为两人之间的保留矛盾。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一起生活,就少不了磕磕碰碰。虽然现在是“矛盾”,但日后回想,大概也另有一番滋味。   他听姜林的声音从浴室传来,说:“没事,马上。”   画师便放心。   他去厨房取碗碟。期间抬头,看着抽油烟机上映出的自己倒影,不期然又想到前天那个叫韩川的男人的话。什么蔓延到现实中的病毒,还“血腥玛丽”呢,一听就是胡闹的中二病。   可他还是让画师十分疑虑。所以昨晚,姜林回来之前,画师又打开韩川手机的定位,发觉对方竟然再度晃荡到八小门口。他心中古怪。   看着眼前倒影,嘴巴就不自觉地嘀咕起来:“我信仰……嗨,什么信仰。我信仰共产主义。”   画师把买来的粥、萝卜糕一起端出来,放在桌上。姜林还是没出来。   画师意外,心想:难不成——   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了,不敢告诉自己?   这不怪画师连想太多,实在是因为姜林有“前科”。   两人在一起十数年,感情甚笃。而画师不待见姜林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姜林是刑警。虽然以国内治安,不至于遇到什么江洋大盗。但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稍微碰上几个没脑子的亡命之徒,就足够作为家属的画师提心吊胆。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和姜林上司直接交涉。   画师身份摆在那里,算是国库里的特殊人才。他的意见,姜林的上司能听得进去。奈何姜林听不进去,当时知道这事儿,和画师大吵一架,提了分手。   他性格果决,吵完架当天,就把东西往外搬。   画师气得脑壳痛。   他难道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不就是为了姜林、想让他少受点伤吗?   不当刑警,那转职去当民警,照样为人民服务啊?   姜林反问他:“那你把你电脑都砸了,好好找个单位当文员,怎么样?”   画师额角青筋突突,说:“这能一样?”   姜林冷笑:“这怎么不一样。”   画师:“……”   那场争吵,由画师认错告终。   他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提什么转职啊,直接把姜林的职位提上去,那当了领导,坐镇后方,不就顺理成章了?   奈何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私心,所以姜林一面是真的有心气儿,一面就是和画师怄气,此后这么多年,都一直在一线。   画师觉得他既然不吃硬,那或许吃软。   所以在某次姜林负伤时,循循善诱,说:“小姜,你这样子,我多心疼啊。你忍心让我心疼吗?”   他心里想想,觉得这么欺负伤员,挺不道德的。   奈何姜林软的也不吃,拿了个群众送的锦旗,就乐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锦旗甚至没摆在他们家,而是摆在姜林他们一帮人的办公室。   画师时刻不忘:“你到底把咱们家当家,还是把你那办公室当家?”   姜林说:“老吴,你别乱来。”   他这么一说,画师也觉得自己挺没劲。   竟然还和姜林手底下那一堆人吃上醋啦?那也太不“画师”了。   兴许是这事儿给画师印象太深,所以后面,姜林再受伤,他干脆不告诉画师。   他知道画师是国内顶级的黑客,任何秘密只要沾上网络数据,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所以姜林也没搞什么假装出差、实则住院的把戏。他在医院里包扎好,然后穿好衣服,面不改色回家。甚至到了晚上,画师要和他亲近,他也一样面不改色,说要关灯。   画师心想,都老夫老夫了,关什么灯啊。   不过仔细一想,觉得还挺有情趣的,那就关呗。   正因为老夫老夫,所以偶尔也要有点年轻人的激情。   结果就激情到把姜林伤口弄裂了,日后医生把姜林臭骂一顿。   画师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这回终于开始认真反思,觉得自己之前似乎都太想当然。   姜林的生长环境比较特殊。他家境不好,或说一开始还好,可后面母亲查出重病,父亲车祸残疾,一个家骤然垮掉。全靠各种政策撑着,又有好心人帮扶,才能顺利长大,还考上警校。   因为许多人帮了他,所以有些信念,刻在姜林骨子里。   他之前所谓的对小姜好,说白了,纯粹是要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硬生生扭掉小姜的本性。   难怪小姜生气。   想通此节,画师想,算了,以后我给小姜当后援,再不提这事儿。就等过上二三十年,我俩都退休了,就能清静。   但他这么说,姜林不一定信。   画师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真相。   信不信的,也不能怪小姜,谁让自己之前三番五次表现成那样呢。   见姜林还不出来,画师干脆说:“小姜,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浴室门内,姜林脱掉上衣,看着自己的肚子。上面一个豁口,肠子都要流出来。   他因这个画面头痛欲裂,时间感消磨,仿佛回到那天夜里。最近在查一个案子,说是那个城中村有线索,于是他和队友过去蹲守、抓捕。抓捕成功之后,副队说,“姜队,你也熬了几天了,接下来的审讯,就交给我们呗。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养足精神。”   姜林上下打量他。   副队:“……头儿,真的,我没受你家那口子指使。”他指天发誓。   姜林估量了下自己的状态,还有案情状况。   后来觉得,自己的确需要休息了。原本,这几天他们也是轮流熬夜,自己是熬得多。待会儿回到局里,自己恐怕也不能去审讯,怕精神不济,一个嘴瓢,那多尴尬。   所以他脱掉制服,准备回家。   这一路,路过一个漆黑小路。也就在这条路上,他遭遇了一次伏击。   他状态不好,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那一刻的剧痛让姜林浑身麻木、四肢蜷缩。他模模糊糊地想:可老吴还在等我回家啊。   他知道我又受伤,一定又要开始念叨,要我辞职。   抱着这股信念,他竟然又站起来,回到家里。 第308章 爱情故事   回到家后, 姜林完全忘记自己在漆黑小路上遇到什么。可这些天,他也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吃东西时总觉得没劲, 于是两头骗,在家就说自己和同事聚了餐, 等到办公室, 再跟那群家伙说, 老吴这两天总等自己回家吃饭, 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忙,把人家冷落了吧。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人都起哄,也就忘掉先前问姜林的话。   中午饭比较不好对付。好在他们审讯工作进入后期, 其他人吃饭,也都是匆匆扒拉两口。这样一来,虽然没有一个人见到姜队长端饭盒, 可他们都默认, 觉得姜林只不过是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了点。还有人拿这事儿打趣,相互说, “你怎么那么磨叽啊, 瞧瞧姜队长。”   旁人都不觉得有问题。等回家, 老吴嘴巴里抱怨,但姜林心里知道,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谁也不是毛头小伙, 老吴只是嘴上说说, 说到底,还是关心他。   这让姜林非常迷茫、困惑。所有闲下来的空隙里,他都会想:我到底怎么了?   胃出问题?得去医院查查吧?   身上总有股怪味儿,像是汗,又带了点微妙的血腥气,还像是脏兮兮、堆满了垃圾的小道。这些气味都不鲜明,老吴都没闻出来,可一直萦绕在姜林鼻子旁边。   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一定、一定是出状况了。   这天早晨,他醒来之后洗澡、洗漱。与往常一样。   但也与往常不同。   他浑浑噩噩,在淋浴喷头下刷牙,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镜子一眼。或许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自己不对劲。   但这回,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正要离开浴室。忽然往后一瞥,看着洗浴区湿漉漉的地面——没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我胳膊上怎么还有衣服?   我刚刚……什么时候穿了衣服来着?   姜林愣在原地。   他开始头痛,身影在浴室里一点点浅淡。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要消失在浴室里。   在这一刻,屋外,家门被钥匙拧开,画师拎着早餐走进来。   虽然早上问的时候,小姜说,他没胃口,还是去单位食堂对付一下。但画师还是上心,买了姜林平时最喜欢的那家。爱人吃不吃是一回事儿,自己关不关心,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两天,小姜总有点怪怪的。   他叫了声“小姜”。   这声“小姜”,让浴室里已经很浅淡、在消失边缘的姜林一定。   他的身体重新凝实,而这时候,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上有热水带来的雾气。他抬手去擦,手却穿透了镜面。   姜林闭上眼睛。   他咬咬牙,重新擦。大抵是全神贯注,这回,他在镜上擦出一道痕迹,露出光洁镜面。而镜子里,清晰地照出了姜林——背后的墙壁瓷砖。   还有上面挂着的、和老吴是一对的毛巾。   唯独没有他自己。   姜林瞳孔微微一缩,记忆翻卷而来。但在那之前,他回答:“没事,马上。”   姜林记起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他解开衣服,低头去看。伤口附近呈现出一种尸体才有的死白色,与露在外面的面孔、手臂完全不同。   可在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脸上也多了层青灰色。   姜林的手微微颤抖。   他有一刻迷茫,想:我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回家。   但我没想到,竟然真的回到家了。   他想到近日的工作,想到同事们,加上爱人对自己状态的置若罔闻。同时想:“我”现在回来了,但我的身体呢?不,尸体呢?   那条路并非多么偏僻,按说最迟第二天天亮,就会有人报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边已经是另一个区了,不由他们这边的刑警队负责。否则如果在人报案之后,队里那帮家伙过去,看到姜队长的尸体。而往后,姜林又去上班,那得多吓人啊?   他捏着自己的衣服,侧头,看着浴室的门。   那是一层毛玻璃。其实不能从中看到画师身影。可此刻,姜林凑过去,身体竟然从玻璃上穿过。他看到爱人在厨房里忙活。   姜林几乎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   他赶忙回到浴室,然后长长久久,盯着伤口。   他恍惚之中意识到:可我不想离开啊。   我才三十多岁,快要四十。我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事实上,在刚刚进入队伍的时候,我的确不在意生死。   姜林读警校期间,送走了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而在那之后,他父亲跟着自尽了,留下一封遗书,说不想拖累儿子。   尸体在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还是后来邻居发觉不对,报了警,找社区的人过去开门,警察才见到腐烂的夫妇尸身。   姜林的得知这一切时,几乎崩溃。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才能坚持读完剩下两年警校。后来进入队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理测试不会过关。可在真正测试前,他看了一则新闻,通报一位警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殉职的消息。   那一刻,姜林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偶尔觉得,画师能喜欢上自己,可能也是因为,姜林是一个矛盾体。外表上看,他是光明、正直的刑警队队长——当然,与姜林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队员。可内心里,只有姜林自己知道,那片阴郁角落里有多少霉斑点点。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与画师发生关系,是意外。那会儿画师还挺惊讶,问他,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姜林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乎其他人目光,他痛苦、阴暗,这一切全部藏在那副磊落外表之下。   两人一开始,阴差阳错上了床。   那天,画师抽着烟,坐在床头,忽而叫他:“小姜。”   姜林蓦然回头——   他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兴许是他的表情那明显。那会儿,画师弹了弹烟灰,像是乐了,说:“你都敢和我上床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姜林表情晦暗不明。   画师眯了眯眼睛,又吸一口烟,说:“哎,别说你那会儿不爽啊。”   画师比姜林约长三岁。那会儿,姜林刚从警校毕业每两年,画师也是个愤世妒俗的大龄中二病。   他笑眯眯看姜林,促狭地说:“我倒是挺爽的,你之前交过男朋友吗?”   姜林看着他。   房间昏暗,只开了一盏灯壁灯。   壁灯的光落在画师肩上、脸上,让他的五官骤然深邃起来。他看着姜林,姜林却离灯远一些,于是画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是笑,说:“我知道你没有。”   他考虑了下,没有说姜林家里的事,只慢吞吞报了他在警校时舍友的名字、单位去处,辅导员的名字、履历。最后,还提到几个姜林熟悉的社区工作者。   此前姜林和他接触,是为了一起信息泄露案,组织上给他做了假身份。   可原来他的真名、来历,早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时蓦然站起来,从旁边扯起自己的衣服,就要离开房间。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   视线从颈上,一直滑落到背后,还有更往下一点。他舔了舔唇,说:“小姜,你还真怕我啊?”   姜林脚步一顿。   他头脑混乱,搞不清楚,画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后听画师说:“可我挺喜欢你的。”语气里竟然还有点遗憾,“原本想着,如果你点头,那我可以当一当你的初恋——哎,怎么还开始抖了?”   姜林转头看他。   他问,“你是要让赵文祖当你男朋友,还是要让姜林当?”   “赵文祖”是他那个假身份的名字。   画师笑了下,说:“那不都是你吗?”   姜林居高临下看他。   画师的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他说:“哦,我明白了。小姜,你还拿我当任务对象啊。”   他无奈似的叹口气,抱怨:“你这也太伤人了。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谈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鉴于两人此刻实在是过于“坦诚相见”,所以他的话,姜林更倾向于打个折扣来听。   虽然这样,但他快速盘算,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抓到画师的犯罪证据。   虽然摸不准画师是什么意图,但自己点头的话,可能,有利于任务继续?   姜林到后面才知道,其实已经有上头的部门在和画师接触,想把他招安。   而在知道此事的那一刻,他再回想当初的事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其实他是在戏弄我吧?   可我呢?我又是什么心情?   他想了许久。   觉得自己抱着目的接触画师,又有什么资格说画师戏弄他。   画师被招安了,身份算是洗白。之前做过一些事,可不算严重,组织上对他既往不咎。   姜林重回自己身份,“赵文祖”消失在世界上。按说,一同消失的,应该还有赵文祖的恋爱关系。   但画师自然而然,把自己的角色从“待业青年赵文祖的男朋友”,调整到“刑警队成员姜林的男朋友”。   他振振有词,说:“咱们当时说好了吧,你和赵文祖,说白了,一个人嘛。”   姜林:“……”   这么说没错。   “赵文祖”这个身份,在画师面前,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但画师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迟疑、茫然。   要说戏弄,这也戏弄了太久吧?   姜林对国内性少数群体有些了解。   他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哪怕和画师在一起十年之后,姜林对自己的认知仍然如此。   如果画师是个女人,他一样会出于接触任务目标的心理,和画师上床。   当然,这件事有些不好说出口。派姜林去接触画师的那位后来高升了,临走前大伙儿吃饭,他喝了酒,还特地等人散了,单独问姜林,他和画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林一律说,是他知道画师已经是国库成员之后。   他不想给老领导增添心理负担。   他有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体系。可这更让姜林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长在其中的怪物。   只有画师这样,另一个怪物,才能成为他的归所。   但这和他想要尽己所能地帮助其他人、让世界稍微好哪怕一点点,并不矛盾。   人是多面的。过往的经历让姜林永远不吝于为了一些事付出生命,也让他看清阳光灿烂下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   画师把他拉出来一点,让他不明不白、不甚好看的“牺牲”——那甚至不能算“牺牲”——之后,除了“终于等到这天”之外,还有了另一股与之冲突的念头。   他开始想老吴。   他想家。   他可能已经被改变,不再是那个在黑暗里看着外界的小怪物。   他听老吴说,他再不出去,老吴就要进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林的身体在浴室里越来越凝实。   他重新整理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还是正正常常、没出意外的样子。   然后拉开门,恰好迎面对上出现在门口的画师。   画师看着他,开门见山,说:“小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林走出去一点,先把浴室门关上,确保画师不要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映不出来的样子。想想还怪吓人的。   他笑了下,说:“你想什么呢,有事儿瞒着你?”   画师眯了眯眼睛,说:“果然。”   姜林否认:“没有。”   但他也没有很用心地否认。   画师说:“我要去厕所看看。”   姜林踟躇,说:“不用了吧,我得去上班了……哎,你做什么?”   他看着画师走进浴室,一无所获,满头雾水的出来。 第309章 风   姜林知道, 无论自己怎么说在厕所里什么都没干,老吴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干脆不说了。甚至有意在态度上露出一点破绽,让画师去怀疑、探索。当老吴自己看到垃圾桶里干干净净, 洗手池里还带着点原先的污垢,显然没有经历他想象中的清洗、毁灭证据……到这里,老吴应该还会继续狐疑。但短时间内, 应该也看不出岔子。   至于长时间。   姜林想到自己腹部的伤口, 想到此刻多半已经在殡仪馆内自己的尸体。他想:得想个办法。   画师的视线落在姜林身上。   姜林挑眉, 笑道:“怎么啊, 我不就磨叽了点, 你想什么呢?”   画师一顿。   他觉得自己看出来了:小姜是发觉自己“不信任”他,所以面儿上不说,可恐怕是有些闹脾气吧?   画师冷静、客观地观察姜林。   在他视线里, 姜林深呼吸一下, 显得有些无奈,说:“还要我脱了衣服给你检查啊?这都几点了?”   他态度太自然了。   画师停顿片刻,说:“小姜, 你别误会啊, 我真没其他意思。”   姜林说:“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不过老吴, 你想想, 就上次, ”他受了伤, 没告诉画师, 最后两个人还把伤口弄裂那次,“我是现在这状态吗?”   画师有点尴尬。   他仔细想了想,知道:确实不是。   其实他那天应该看出来的。可爱人在面前,久未亲近。虽说不欲承认,可有些时候,欲望还是能让人忽略很多东西。   但现在,小姜好好地在自己面前,看起来非病非痛。最重要的是,画师心想:待会儿你一出门,我就去医院系统里查查,看有没有你的信息。   所以他此刻说:“行了,是我想太多。今天买了鱼片粥,你看?”   姜林看了眼时间,说:“算了,真来不及了。”   “那把萝卜糕带上?路上吃?”   姜林停顿一下,笑道:“行。”   他带着爱人打包好的萝卜糕出门。   还是热的,米粉混着萝卜丝儿、虾肉、瘦肉等蒸成,再炸制。看袋子,姜林就知道,是自己平日里很爱吃的那家。   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家里窗子。   画师不在窗口。   这一刻,姜林的视线却顺着楼梯钢构构架、顺着混凝土,一路往深。   他看到了坐在餐桌边的画师。   老吴那家伙,年轻时候用眼过度,到没近视。这两年,反倒配上眼镜。他把那间“工作室”门一关,穿着老头衫溜达出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大爷。   姜林看着他,心中酸涩又柔软。   同时,屋内,画师莫名其妙觉得,周身温度有点降低。   他搓了搓胳膊,想:唉,没办法,我得一个人吃两份儿粥了,也不知道小姜去单位以后有没有好好吃饭。   手边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楼下,姜林视线放上去,哭笑不得:刚刚还说的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查我医疗记录?   他去到单位。   前面的审讯颇具成效,嫌疑人已经招了,今晚还有一次抓捕任务。   有人在群里发了个气象相关网页,说:“头儿,你看,台风恐怕马上要登陆。万一今晚就来了呢?”   他们都在办公室里。其他人说:“不至于啊,早上才形成,今晚就登陆?这成精了吧?”一般来说,从热带低压到热带风暴,再到登陆,起码得好几天时间。   “你别说啊,看着速度,真有可能。”   “怎么就有可能了。”   “总之,头儿,咱们得考虑天气因素。还有,看数据,这次台风好像还挺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像是之前的那个海马一样。哪怕今晚不登陆,也得下雨吧?你看,外面天都阴了。”   姜林转头,看外面天色。   他们这工作,说是风雨无阻,可在狂风暴雨的时候抓捕,到底没有在天气温和时抓捕方便。   他沉吟,说:“行,汇总一下意见,我去找领导说说。”   同时心想:台风啊。如果这次真那么严重,那停水、停电、积水……都很正常。   期间殡仪馆出点事,“毁尸灭迹”,就更正常了。   虽然姜队长已经躺在冷柜里,但当下,自己不还是好好的吗?   所以那边,应该只是一具“无名尸体”。   他要做的,就是别让这具尸体的来历与自己挂上关系。   这其实很难。   哪怕尸体真被销毁了,可按照经验,那边警方已经留存了很多数字证据。   这让姜林略觉为难。   可冥冥之中,他也不算很担心。   在发觉自己身上变化、慢慢开始适应之后,他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好像这个城市,已经与先前,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举目看向窗外,见天边阴云重重。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姜林眨了下眼睛。   这一刻,他想:这里会不会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同类”?   普通市民记挂天气情况,主要是为日常生活。   这天,看着天气预报,已经有人家开始熟门熟路地收拾阳台上的东西,并在窗户上贴上胶带。   季寒川在酒店长住,原本没想到这个。但他和魏洪生、孟曼文拉了个微信群,这天睡醒之后,见孟曼文在群里发了个台风时期注意事项。   她还说:我大概看了下,好像说台风天里从水里走,结果遇到漏电,这种死亡方式占了很大比重。   孟女士显然忧心忡忡。   魏洪生说:抽到台风的,是张秋。她有过四次挑战,第一次抽取时就抽到道具。   孟曼文说:看起来应该是有图鉴的。   魏洪生说:群里没有太多动静。   孟曼文问:你想做什么吗?   魏洪生吞吞吐吐:我觉得,为了台风就……也没必要。   孟曼文赞同:对,没必要。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转而一起担心起今晚的步数问题。   台风是真没必要,问题在于,接下来,会有比台风更加严重的事件。   当下,孟曼文在第三十五格,而“地震”是第三十五格。   换言之,她如果投到五,就会抽到这一事件。   这让孟曼文颇为恍惚。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自己可以投一个小一点的数字。   像韩川那样就很好。   当下,季寒川在第三十一格。因张秋已经引发“台风”,同时同一事件并不会叠加,所以今晚,哪怕其他人再踩到三十二格,也很无所谓。   虽然领先,但并不引人注目。   魏洪生还在群里说:唉,也不知道周琴到底能不能出前十格。   之前,他也是“前十组”的一份子。现在出来了,再回头看棋盘里其他人,心态上有点微妙变化。谈不上多么居高临下,但要说“同情”、“怜悯”之类的心态,也是真的有一些。   看到这里,季寒川退回棋盘看了看。   昨天其实有三个玩家都抽到事件格,除了张秋之外,还有抽到火灾的孙驰,和抽到水坑的吴萌。   去网上搜一搜,不出所料,孙驰的住所一起暴露。不过话说回来,孙驰那只兔子似乎并不吃素,所以多半他住处的“客人”已经被解决。如果其他玩家想去捡漏,只能得到一场空。   季寒川对吴萌勉强有印象。仔细回忆一下,最初那几天,吴萌在聊天室中和魏洪生有过对话。水坑是第十六格,她算是除了周琴以外落的最后的人。不过只要没有“回起点”一格阻挠,那往后的状况,都不好说。   另外,昨晚抽到挑战的玩家不多,只有五个。除了魏、孟二人,分别是陈志尧、林世盛,加上常博文。   大致在脑海里过了遍信息后,季寒川敲孙驰,打字问:你有地方住吗?   这会儿是季寒川刚睡醒,下午三点多,外面天气很差,已经下起毛毛雨。   孙驰秒回:找了家宾馆。我还真没经历过台风,第一次见,挺慌的。   他好像觉得打字麻烦,后面干脆发了语音,问:“韩川,你不是海城人吗?那边有没有台风?有没有什么经验?”   季寒川:“……”   季寒川诚恳回答:不太有。你听说过“海城结界”吗?   这是一句玩笑话。   指经常有台风从海城附近路过,眼看要撞上来了,可最后还是避开。   认真想想,季寒川还真没有什么相关经历。   他把孟曼文发到群里的那条推文转发给孙驰,孙驰看了,总算有点底。   季寒川又打字:我之前那房子,你想住吗?   孙驰:“啊?”   季寒川干脆给他发语音,“一开始发觉里面有东西,我就搬出来了。但后面回去一趟,把里面东西清掉,现在也算干净。主要是台风要来,阳台上堆得东西太多,可能得收拾一下。你住吗?”   孙驰听着听着,琢磨:他这是不是想找人给他收拾房子啊?   不过孙驰对此没什么意见。   他爽快点头,“行啊,那我什么时候去看房?” 第310章 皮革兔   比起酒店, 孙驰还是更习惯住在有“家庭气息”的地方。   这主要也是因为此前经历过多个酒店相关任务,导致孙驰看到那些亮堂堂的楼梯间、电梯,包括“酒店式”厕所里的镜子马桶, 都总觉得别扭。   居民楼相关的阴影也有,可相比来说,还是稍好些。   如果韩川不提这事儿, 那孙驰勉勉强强, 也就住下去了。他不像孟曼文, 此前还琢磨过重新租房。哪怕孙驰有这个心思, 可台风将至, 接下来明显一天比一天情势严峻,恐怕没那个时间精力。   季寒川笑了下:“你还想看房啊?直接说去不去就行。你不去的话,我也懒得管了。”   孙驰微微无语, 说:“现在咱们才进展到三十, 接下来起码得有二三十天吧?一直住酒店,你怪有钱啊。”   季寒川说:“嗯,还好, 主要手气好。”   孙驰不明所以。   季寒川随意解释:“打牌, 赚挺多的。”   孙驰听完,乐了:“你不怕被人抓聚众赌博啊?”   季寒川:“……”   孙驰反思:“嗨, 兄弟你别往心里去, 我这人就这样, 说话没个把门的。”   季寒川客客气气, 说:“你这样的, 回头被人套了麻袋揍一顿,都正常。”   两人大略说了几句,约好这就出门。   季寒川对那房子没什么责任心,冒出这个念头,也是突发奇想:马上有台风,阳台上东西真的太多了,还有一堆速食食品。   正好,孙驰经历了火灾,家中被烧。两者结合,他才考虑,干脆让孙驰过去看门。   只是这么一来,季寒川就彻底不打算回去住了。   等两人汇合,边走,季寒川边说昨晚在八小的经历。孙驰听着,啧啧感叹,“还有这事儿?真是畜生。”   然后问:“你今晚还去八小吗?”   季寒川说:“看吧,看我抽到什么。没准你也能抽到最后一个八小的挑战。”   孙驰叹道:“那真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希望如此。   两人一起上楼,孙驰并不知道,这一路上,除了韩川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始终跟随。   他牵挂天气,牵挂今晚的骰子。走在路上,偶尔走神。忽听韩川说:“老孙,你那兔子,叫出来看看?”   孙驰一愣。   毛绒兔从挑战卡里出来。在吞了孙驰自己家的“住客”之后,它离皮革兔又近了一分。   季寒川把兔耳朵提溜过来,宁宁凑上来,捏捏兔耳朵,揉揉兔脸颊。   毛绒兔用它那双塑料眼睛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不为所动,微微笑了下。   毛绒兔:“……”卧槽?!   撞鬼了?!   什么东西在捏老子耳朵?!   宁宁说:“真可爱!”   季寒川看她,眼神问:喜欢?   宁宁说:“喜欢呀,我也想要。”   不过她知道,邵佑爸爸对这个世界的干预程度很小,所以自己没办法要。   这让宁宁微微遗憾。   不过一转念,她又觉得没关系。   虽然不能得到毛毛,但自己可以和小娟做出来一个呀。   缝兔子的差事,可以交给兰婆。   这个让程娟去交流就行。   至于兔子里的“灵魂”,也很简单。   小娟一直都觉得,虽然她也是“山”,但她更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   这让她与“山”始终存在一些冲突。   虽然小娟当下已经觉醒、全然压制后者。   但有些时候,她也挺烦心的。   所以宁宁灵机一动,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只要给“山”再找一个载体。   或者说,只要她们强行把“山”封在一只皮革兔身体里。   宁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   是很甜、很可爱的样子。   毛绒兔不寒而栗。   它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它知道,捏着自己的,是那个叫“韩川”的男人。   可它分明觉得,刚刚那一刻,周边还有其他东西。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毛绒兔甚至有点恍惚,想: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啊?   一般来说,得我让别人有这种“幻觉”吧?   它嫌弃地看了眼旁边傻乐的孙驰。   那傻叉竟然在在问韩川,说:“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就这么乖?”说着,很纳闷儿,“在我手里,就跟我上辈子的罪过它似的。”   毛绒兔鄙视,想:跟着你,没前途。   但这时候,它忽然觉得,背上又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那是一直柔弱无骨的小手,一边捏,一边和季寒川分析:“爸爸,我觉得它的皮质量有点奇怪哎,不像是人皮。”   季寒川失笑。   宁宁沉思:“到底是什么呢?”   邵佑给她提意见:“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牛皮。”   这让宁宁有些许失望。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笑眯眯说:“嗯,这样也好啦。”   她很乖的,从来不乱伤人。   在她的带动下,小娟也对玩家有了善意。   可那座山很大,上面东西很多,季寒川在山淮村的经历里,只接触了其中一部分。   宁宁和程娟则在开发其他。里面总有一样,适合用来做她自己的小兔子的皮。   孙驰对这一切一无所觉。   他自顾自地担忧。季寒川也乐见于此。   毛绒兔只恨自己当下变成皮兔子,没法炸毛。   它偷偷把耳朵凑向孙驰那边,试图让孙驰想起来,自己的图鉴、伙伴,还在这个姓韩的家伙手里。   奈何孙驰丝毫没有留意。   毛绒兔要气死了。可韩川眼神落下来,揉一揉它的头,它还是只能冷酷无情地任撸。   电梯不久后停下,季寒川走出去,孙驰跟着一起。   在孙驰简单、朴素的观点里,季寒川这会儿,是要掏钥匙。   所以他主动把兔子接回来,不让它影响韩川。   毛绒兔逃命一样地窜回挑战卡,孙驰莫名其妙,想:毛毛怎么了?之前不都爱在外面晃荡吗?   可接下来的一切,很快吸引了孙驰注意力。   他没有掏钥匙,而是拿出一根铁丝,在上面折出一个弯钩。   孙驰瞪大眼睛,看他把铁丝塞进锁眼里。   孙驰:“你这是?”   季寒川“哦”了声,说:“之前出来,没拿钥匙。问题不大。”   他果然很快开锁。   季寒川抬了抬下巴,说:“进去吧。”   “哦……”孙驰迟疑着进门。   季寒川站在门口看他。   他说:“钥匙就在你手边,鞋柜上,看到了吧?”   孙驰“嗯”了声。   季寒川想了下,觉得没什么好交代了。   他说:“你找找房子里有没有宽胶带之类的,我也不知道。”   孙驰理解。这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   季寒川说:“那我走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进门的意思。   孙驰则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他问:“你不进来坐坐啊?”   季寒川耸了耸肩:“不用,再见。”   门被关上。   听着锁声,孙驰莫名牙酸。   他回头看背后房子。   沉默片刻,问:“毛毛,这儿……安全吧?”   毛绒兔从挑战卡里爬出来,蹲在孙驰肩膀,仔细观察,不太确定地说:“安全,吧。”   孙驰小声问:“可我怎么有点害怕?”   毛绒兔不回答,心想:我也有点害怕。 第311章 第九天   毛绒兔扒拉在猫眼上, 看了半天,确定那个姓韩的男人已经离开。   它大大舒一口气。   从门上跳下来,仔细巡视一遍屋子。   而后确信:之前的感觉没错, 这里的确没有东西。   至于刚刚,孙驰说害怕。毛绒兔原本还考虑,要不要宽慰一下这傻叉。可很快, 孙驰就乐呵起来, 在屋里乱转, 还去盘点一下窗台的存货。   毛绒兔耳朵晃悠一下, 爬到博古架上, 蹭了一脑门儿灰。   它不太在意。   而是思忖:刚刚那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可惜四下也没个能商量的人。   至于孙驰,他被毛绒兔自动排除在“商量对象”之外。若说韩川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那孙驰就是大太阳下的水洼, 晒上一会儿,就能干涸。毛绒兔深觉,为了自己在本场中的生命安全考虑, 还是走低调路线。   所以就别让孙驰知道太多了, 省得他露马脚。   另一边,孙驰拆着那一箱一箱便捷食品, 越拆越高兴。   他和韩川不太一样。没有迅速、能摆在明面上的赚钱方式, 只能坐吃山空。   “游戏”在这一局里对玩家们很公平, 每个人开场时手中的流动资产都差不多。或许也有上下浮动, 但再浮动, 也不会出现一个人积蓄一千,另一个人却有十万的情况。   韩川先前还告诉自己,说他大致问过自己接触过的几个玩家,大伙儿的资产基本都是万把块。   看起来能花很久,可玩家们每天都要抽挑战,孙驰对自己这身份的“本职”也不太精通。这意味着,如果游戏能在一个月之内结束,那一切好说。可结束时间一旦被拉长,就随时有断粮危险。   毕竟只出不进。   这让孙驰深深意识到,有时候,“旁门左道”能起到大用场。   这时候,他已经忘掉自己在韩川关门时的一刻心悸。   当时楼道昏暗,屋里倒是亮堂,所以韩川整个人朝着光,背后就是一片黑。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倒是和和气气,可随着房门阖上,他脸上的阴影愈来愈多。明明是张俊秀面孔,忽略此刻的危险,以平常心境来看,说他是电视明星,孙驰觉得自己也会相信。   可那一刻,孙驰心脏骤然紧缩。   他看屋门关上,而后,听到一阵脚步声,是韩川离开。   这一刻,孙驰有种诡异的、野兽似的直觉。   他模模糊糊想:韩川真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比我厉害很多的玩家吗?   时间后推,再想到那一刻的心情,孙驰却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回答自己:肯定是啊。   真不知道那会儿我在怕个什么。   他想,韩川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才不进门。   大致熟悉了屋子构造之后,孙驰给自己煮了两碗螺蛳粉,满屋子的酸笋味儿,博古架上的毛绒兔用耳朵捂住鼻子。   把孙驰看得更乐,一边嗦粉嗦得满头汗,一边问它:“哎,我说,你倒是能闻见啊?”   毛绒兔头顶,两个耳朵摆出一个“对勾”。   孙驰啧啧称奇,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毛绒兔瞪他。   孙驰一愣,喃喃说:“我怎么觉得,你那塑料眼,有点真眼睛的样子了?”   毛绒兔“哼”了声,跳到阳台边上,蹲在窗前,看窗外薄暮冥冥。   雨好像更大,水珠落在窗子玻璃上,又沉沉下坠,划出一道蜿蜒痕迹。   阳台空空,东西已经被孙驰收进来。   转眼,夜色更深。   等到十一点前,孙驰准备投骰子。他前面两天分别抽到“水坑”和“火灾”,所以忧虑,觉得自己是否太招事件了点。现在还好,可等以后,万一还这样,就招人恨了。   他想,今晚最好抽个挑战吧。   否则一直担惊受怕的,也不是办法。   抱着这种念头,可骰子咕噜噜滚完,却是停留在三个点。   棋盘上的像素小人往前前进三格,孙驰抽到一个道具。   金色的卡片从荧光中掉出,他捏着卡片看。   【火柴盒(便携版)】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点燃它,让火光把邪祟燃烧殆尽吧。   剩余:5/5根。   备注:用完的火柴不要扔,沾点蛋液、裹上面包糠,油炸后食用,隔壁的鬼都馋哭了。   孙驰:“……认真的?”   毛绒兔凑过来一起看。   孙驰手上,道具在卡片与一个火柴盒间切换。   火柴盒的质地让孙驰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在农村生活,每日烧火,就用这种火柴点燃。   看起来是土黄色的长方块,质量很差,稍微摸两把,纸盒就会带起毛边。打开看,里面果然是孤零零五根火柴,红色头,后面的木棍儿小小一支,看上去就知道,根本烧不了多久。   “应该能解一些燃眉之急。”孙驰说。   他又看后面那行说明。蛋液、面包糠……是网上流传的老段子。孙驰视线往毛绒兔身上瞄,想:这玩意儿不会真能吃吧?回头试试。   毛绒兔被他看得发毛,心中暗骂:卧槽,老子怎么越来越胆小。   都怪那姓韩的。   这天晚上,足有九名玩家抽到挑战。包括打着伞,在八小门口看情况的季寒川。   他抽到的挑战名叫“真爱测试员”。   卡片上,白色的字看起来又Q又胖,还画了很多颗爱心在旁边。   季寒川看了,先把卡揣回口袋里。   他转头看八小。   短短时间内,八小陷入一片他很熟悉的黑暗。这说明今晚也有人抽到八小相关任务。   季寒川在群里问了句,几个和他一起做过任务的人纷纷回答,不是自己。这几句文字下来,总算让这两天都没什么人说话的聊天室多了点人气儿。   倒是周琴。她今晚再度抽到挑战,与上次的“衣柜游戏”相比,时隔多日,她的心态也崩得差不多,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更多是自欺欺人。   她在群里问季寒川,说自己抽到了“漂流瓶”挑战。现在还没有选择开始,所以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看名字,应该不是限于夜间完成。所以周琴问,韩先生愿不愿意过来看看?   季寒川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微微一顿,抬头,看眼前邵佑。   邵佑没什么表情。   借着宁宁的脸,只能用眼神分辨,于是看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季寒川一本正经,在群里回复:我应该没时间。   然后抬眼,朝邵佑、宁宁摊手,表示:我很无辜。   哪怕见不到邵佑面孔,他都能想到,此刻,邵佑应该会弯一弯唇。   在季寒川看来,就是闷骚。   他继续在八小门口等。   另一边,周琴看棋盘。果然,韩川也抽到了挑战。   她觉得自己倒霉。别的不说,如果韩川抽到的是“夜探”系列任务,需要花费颇长时间,白天又要休息,那的确没办法帮忙。   在长久心理建设之后,周琴拒绝考虑其他可能。   她划拉一下今晚没有挑战的人名单,竟然只有四人。   分别是踩到“台风”格,但因张秋已经踩过,此刻台风尚未到来,所以相当于人在空白格上的杨林;   连着抽中三天挑战,终于今晚有一次空白,勉强算有喘息之机的常博文;   同样连着三天挑战,今晚运气好一些,踩中道具格的魏洪生;   前面几天还算清闲,今晚抽到道具的孙驰。   周琴习惯性先排除杨林。   看像素小人,杨林是个女玩家。周琴先前被韩川打击过了,这会儿亟需找一个男玩家建立自信。   往后,三个男玩家里,她犹豫一下,选择孙驰。   她推己及人,觉得前面那两个都刚刚经历过三次挑战,今晚恐怕不想动弹。   所以她又在群里圈孙驰。   孙驰正在研究自己的道具。被圈到时,有些发蒙。   后面想想,他倾向于答应。   一来,是给毛毛弄点加餐。二来,孙驰也想弄几个新图鉴,不能只有毛毛啊。一个爱损人的兔子,看起来是越来越“进化”,但孙驰寻思来寻思去,都没想明白,毛毛身上这些变化有什么用。   不管怎么看,这不还是一只兔子吗。   但在打“好”字进聊天室之前,毛毛的耳朵抽了他一下。   孙驰莫名其妙。   毛绒兔恨铁不成钢,说:“你去问问韩川。他不是和这女的一起做过一次挑战吗?看他觉得这女的咋样。”   孙驰嘀咕:“能有什么咋样。”   但听了毛毛的话,他还是觉得有道理,于是照做。   季寒川在风里雨里回消息,发语音说:“她那次的挑战,有个柜子就行。所以我说,开个酒店吧,方便一点。”   孙驰:“哦……”   季寒川:“但我人都到酒店了,她还在屋里。我去她家,她开门,穿着睡衣。”   孙驰皱眉:“这是不想好好做挑战吧?”   季寒川说:“没穿内衣。”   孙驰:“……”   孙驰有点发蒙,脑子都要炸了。   他喃喃说:“韩哥,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敢过去啊。”   如果是平时,他倒是不介意来点男欢女爱。   问题是自己过去,就意味着他要和周琴共享任务,到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周琴要是再整这一出,岂不是把自己的小命儿也跟着搭进去?   季寒川倒是另一种态度,说:“你把我叫‘哥’了?也行。孙驰,到现在为止,这一局都没有死人。”   孙驰正经一点:“对,我也在琢磨这个。但今天觉得,其实按棋盘来算,大伙儿现在还在‘前三分之一’的进度吧?没死人,也正常。”   季寒川说:“开场的时候提示里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孙驰自诩脑子不灵光,但有些话,不敢忘。   他说:“‘不要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对,”季寒川说,“但‘最后’是一个相对概念,总得有人在这个位置上。”   孙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电话那边,他听到了雨声。   还有点其他细微动静。   很开,韩川说:“……我等到今晚抽到八小的人了,回聊。”   语音通话挂断。   孙驰长长吸一口气。旁边,毛绒兔纳闷,“你明白什么来着?”   孙驰说:“韩川应该真的挺讨厌周琴的吧。”   这答案出乎意料。   毛绒兔:“嗯?”   孙驰:“总得有人成为最后一个。与其让周琴死了,其他人当最后一个,那不如让她活着。有她托底,那其他人能轻松很多。”   毛绒兔一愣。   孙驰自言自语:“没看出来啊。韩川竟然也有这种想法。”   毛绒兔瞅他,想: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多了去。   孙驰:“不过也行。我看看,”今晚,周琴是在第八格,“可能等不到指定格数的道具吧,她已经回去好几次,没准儿明天就能到十格以后。”   毛绒兔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屋里开着灯,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   孙驰分析:“得让她活着。但按韩川的说法,她活着,没准就要缠上来。中间有一个度,得把握好。”   毛绒兔长叹一声,开始用耳朵鼓掌。   它说:“我以为你是个傻子。”   孙驰一愣,瞅它:“你说啥?”   毛绒兔乌溜溜的塑料眼睛落在他面孔上。   呆愣愣的,刚刚的思索,仿佛只是灵光一现。   它纠正自己的看法:“现在看,真的是个傻子。” 第312章 终点   和昨天一样, 一辆出租车停在季寒川面前。   开车的人也已经很熟悉,青白脸,死人样。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眉头紧皱, 看起来忧心忡忡。中等身材,马脸,肤色偏红, 看起来是从前喝多了酒。   他看到季寒川, 不等季寒川开口, 就说:“你是韩川?”   季寒川看他。   视线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 确定道:“林世盛?”   林世盛一愣。   看样子, 他似乎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但很快,林世盛明白过来:“哦,我这衣服, 棋盘上有, 对吧?”   季寒川不置可否。   的确,棋盘上有。但他刚刚那一句,的确是猜测。   他之前考虑过, 今晚出现在八小、进行“食堂”挑战, 为这一系列事情收尾的人是谁。   既然自己和几个有联系的人都没抽到,那就可以划掉“所有抽过八小挑战的人一起”这一项猜想。   这样一来, 要么是此前从未出现在八小的人。要么, 也有一种可能性:由八小挑战的开启者, 林世盛, 来终结一切。   这局除了季寒川之外, 一共有六个男玩家。   在出租车远远驶来时,季寒川在和孙驰打语音通话。当时他眯起眼睛,远远看去,见到驾驶座上的司机,也见到坐在后座上的人。   很模糊一张脸,只能看出是男人。   季寒川在心里划掉他认识的魏洪生、孙驰,再划掉此前探索过八小教学楼的莫海。   余下三个人,分别是陈志尧、常博文,还有林世盛。   三个人都在聊天室里说过话。虽然与季寒川没什么交流,但季寒川看他们在聊天室里讲过的内容,也能猜到,这三人大致是什么性格。   陈志尧踏实平和,也倒霉。魏洪生见过他,和他有私下联系。多了这重关系,季寒川觉得,如果是他抽到食堂挑战,兴许会告诉自己。   常博文,名字很大众,每个人恐怕都会遇到最少一两个名字里带“博文”的同学。之前魏洪生在群里问所有人,张秋说的那个抽到的道具可能和挑战存在关联的说法是否正确,被圈的人里就有常博文。季寒川记得那会儿他的回复,是很客观的一句话,但也没透露太多关键信息。应该是一个谨慎,但也好相处的人。   唯有林世盛。他和莫海的对话,给季寒川很深印象: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啊。   所以他起先虽有不确定,但在林世盛下车后,神态、语气,两者相加,季寒川迅速确认了他的身份。   季寒川开门见山:“我要和你组队。”   林世盛皱眉,挑剔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说:“你应该经历过和八小有关的其他挑战,所以才会接到这个任务。你手里有没有和八小有关的图鉴——哦,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注意林世盛的表情。   说着说着,见林世盛眼皮一跳。所以季寒川迅速确定答案。   季寒川自认,自己也不算擅长察言观色。奈何林世盛太好懂,几句话下来,他的秘密就在季寒川面前无所遁形。   季寒川照例是念那一串名字:“你的图鉴和谁有关?郑鑫?刘倩?都不是?那乔承萱?”   林世盛:“够了!”   季寒川心道:不够。   林世盛看起来不太好交流。   所以对季寒川来说,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把林世盛“打服”。   今晚下雨,台风愈近。对于其他玩家来说,这事儿糟糕透顶,没有一点好处。可对季寒川来说,这却是一把双刃剑。   台风带给其他玩家的麻烦,也都会出现在他身上。他自认肉体凡躯,如果水下触电,照样会死。   可在这同时,能下雨,意味着四处都有水。   梁笑可以从任何地方出来。   小姑娘已经吞了数个鬼,她的实力远远高于玩家们手中的普通图鉴。   季寒川继续猜。这回,他念起那一串举报名单,最后定格在:“……朱真真?”   林世盛猛然一抖。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看来我猜对了。林先生,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合作。所以呢,合作的基础,就在于坦诚。我们应该对彼此坦诚一些。”   林世盛定定看他。   水面不仅能成为梁笑出现的温床,也能映出倒影,让玛丽出现。   此刻,玛丽蓦然从季寒川背后的水洼中涌出,同时,一丛丛头发攀上林世盛小腿。   玛丽看着眼前女孩儿,十分新奇:“啊,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季寒川转头看。   和昨天的楚诗涵一样,那也是个一米五左右的女孩儿。但没有穿八小校服。   她身上是一身蓝白病号服。同时,她的脸上,一边是胆怯、恐慌,另一边,则是明晃晃的恶意。   季寒川心道:对,是她。   朱真真。   他友好地和朱真真打招呼,说:“我看过你的传话本——”   玛丽崩溃:“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季寒川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但朱真真同学,我相信你,郑鑫的确做了很多不能原谅的事情。”   无数条雪白手臂从水洼里伸出来,缠住朱真真。   而朱真真脸上的分裂表情倏忽消失了,只余下恐惧与忧虑。   季寒川眨眼,喃喃自语:“这倒是挺方便。”还能分身?分身的同时,又能逃避原本受到的束缚、攻击?   他背后一凉。手中打伞,四周雨水成冰,“扑梭梭”落在地上。   季寒川慢吞吞笑了笑,说:“嗯,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冰’啊。”梁笑也是,“是因为学校很冷,一点家庭温暖都感受不到?对,你告诉过家里人,可家里人并不相信。后面是不是有人信了?可当时,你已经确诊出精神疾病。哪怕有人信,你的话,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他感受到一句浓烈的、要将自己吞噬的怨气。   玛丽一脸“你为什么要这么作死”的无语表情。   季寒川说:“一般来说,哪怕走完这几项挑战,玩家最多是‘发现真相’,但不一定会去做什么吧?——小梁?出来吧,和你同学见见?”   朱真真一愣。   接着这个功夫,季寒川考虑到梁笑当下的模样,朱真真不一定能认出来。所以他把“人格化贴纸”贴在“浴缸游戏”的挑战卡上。   一边贴,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名字,越看越奇怪。   一点都不符合作用。   这下子,缠在林世盛身上的头发消失了。但他并未来得及庆幸。头发没了,却有雪白手臂。一双少女的手从他背后搭上肩膀,亲昵又冰冷地用手指摩挲他的脸颊,最终定格在眼睛。   那实在不是一双细腻的手。村庄少女玛丽从小就要做许多农活。   但那已经是一双让林世盛肝胆俱裂的手。   此刻,季寒川撑着伞,回身,重新面向林世盛。   他背后,缠住怯懦朱真真身体的玛丽手臂松开,那个忧虑的朱真真消失了,又重新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两个朱真真一起看着梁笑。   在过去,她们并不相熟。   朱真真是住宿的语文课代表,梁笑是成绩不错,内向腼腆的走读生。   她们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什么交集。朱真真关注班里所有女生,但她的视线也总是、只是落在那些被郑鑫“特别关照”的女孩儿身上。至于梁笑,朱真真判断,她的性格,如果是住宿生,那一定会被郑鑫盯上。可好就好在,她走读。   郑鑫不会对走读生下手。   他也会恐惧,会害怕让其他人察觉。   此刻,经历了死亡后,两个女孩儿静静对视。   雨水落在梁笑身上,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深知,韩叔叔此刻要自己现出原本的样子,是想让朱真真认出自己,从而平静下来、不要攻击。   所以梁笑鼓起勇气,说:“朱真真,韩叔叔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了。等今天结束,明天,韩叔叔会去找郑老师和刘老师。”   两个朱真真一起看向韩川。   季寒川拿出两张分别属于楚诗涵、张梓诺的卡片。   朱真真看了,转头,望向林世盛。   林世盛惊恐不已。   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挑战图鉴非但不听从自己的命令,去攻击眼前那个男人,还要求自己:“和他组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质问,可眼睛上那双冰冰冷冷的手又在动了。林世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觉得自己要被那条看起来不顶事儿,实则力气颇大的手臂勒到窒息。眼睛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挖出来,做成在手心上把玩的摆件儿。   这种情况中,林世盛无奈、屈辱地妥协。   他与季寒川组队。   在拿到“夜探八小食堂”的挑战卡之后,季寒川看着他,忽而笑了下,说:“你好像很恨我。”   林世盛一个激灵。   他在雨中看季寒川。那人依然打着伞,不似自己,狼狈不堪。   对方的图鉴太强,甚至能让自己的图鉴反水!   他打不过,只能服从。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   季寒川说:“我已经达到目的、可以进行今晚的挑战了。”   他低头看进度条要求。   和之前不太一样,不止要求了时间,还明确说,需要玩家在食堂吃一顿饭。   季寒川见了,乐了,和玛丽、梁笑分享,还问梁笑,她们食堂什么东西好吃。   梁笑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在家吃饭的。”   所以她去问朱真真。   两人从前不是朋友,到现在,却有了共同语言。   林世盛看这男人轻轻松松,自己那挑战图鉴在他面前又凶又恶,可此刻,倒像是一个真的小孩儿。   林世盛听那男人说:“所以啊,有没有你,都一样。”   对方脸上带着点笑。   那笑明明应该很好看的,可此刻,却让林世盛不寒而栗。   韩川对他说:“到现在为止,咱们还不知道,如果有人接到挑战却完成不了,会有什么后果,你说对吧?”   他一步步,踩在林世盛心理防线上,最终让林世盛崩盘。   他膝盖一软。如果不是玛丽支撑着,林世盛能当场给季寒川跪下来。   他说:“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季寒川看他。   片刻后,说:“嗯,别客气啊,咱们还要一起做任务呢。”   同时,梁笑转告他:“朱真真说,她最喜欢的一道菜是焖鱼,每周三都有。”   季寒川遗憾:“可惜今天不是周三,食堂应该没有这道菜。” 第313章 胖大厨   八小食堂说是“食堂”,可事实上, 孩子们并不在其中用餐。   每天住宿生的早、中、晚吃饭时间, 都有专门的生活老师把饭端到教室里, 当天的值日生负责协助生活老师给同学们打饭。   所以“食堂”虽然挂着这个名头,但基本只有“厨房”一个功能。   季寒川此前不知道这个。   朱真真和梁笑又很理所当然。在她们的概念中,“食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一路讲话时,虽然有时候问话、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但几人都没发觉不对。   是等到食堂门口,季寒川犯嘀咕, 觉得这地儿是不是有点小了啊, 能不能容纳几百人用餐。再等推开门, 才彻底明白,自己此前想左了。   厨房里, 最显眼的是一个胖大厨, 正带领着一群人, 有条不紊地切菜、准备食材。   抬头见到季寒川和林世盛后, 胖大厨眯了眯眼睛, 脸上的肉几乎要把眼睛挤没。   他开口, 要说话。   季寒川先声夺人, 把依然是从前模样的梁笑, 加上已经回到一个身体里的朱真真推到面前,面不改色, 说:“师傅, 这两个孩子早上没吃好, 现在说饿了,上课都不专心。我就考虑,是不是把人带到你这里,你先找点东西,给孩子们垫垫。”   林世盛:“……”什么鬼?   胖大厨也一愣。   季寒川是从孙驰办公楼的经历中得到的灵感。   当时,孙驰不说话,那刘倩就直接给他定下“孙老师”的身份。   但这一个过程,如果由孙驰自己来,他就可以是后勤找来的“孙工”。   季寒川觉得,过去八小的每一个挑战,应该都有其意义。   所以此刻,他试着照猫画虎。   如果不顶用,那就……不顶用吧。   好在胖大厨很快回神,说:“那行,你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旁边坐着,别添乱啊。”   季寒川瞄一眼正在煮东西的锅、已经切得差不多的食材堆。   乍看上去,青菜萝卜白菜土豆,都很正常。   可在那盆正在腌制的肉里,他隐隐约约,看到半根手指头。   这一眼后,胖大厨似乎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还是笑呵呵的,走到那堆肉前,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在里面翻了翻。   于是更多人体部件露出来:耳朵、眼睛,半截手掌,小腿……   林世盛看在眼里,胃部翻滚,一阵阵酸水涌上来。   按说走到这一步的玩家,不该如此。   奈何林世盛之前被季寒川吓了个够呛,恍恍惚惚间,有种重回当年、初进入游戏时的感觉。   他偷摸着把酸水咽下去,表情难看,挪开视线。   可虽然不再看了,可刚刚那画面,还是如在眼前。甚至因为不看,所以想象力跟上,有些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耳朵轮廓上的脆骨,眼睛里的血丝,手掌上的生命线——呕。   想吐。   季寒川倒是感觉还好。   他心想:这切得还挺不均匀啊。   同时听胖大厨问:“哎,孩子也没说想吃什么?要不要把这盆肉提前炒了?”   季寒川回神,从善如流:“说是喜欢吃焖鱼?小朱,你来说?”   朱真真的视线一样落在那盆肉上。   如果她是食堂里的个鬼怪,这会儿就该顺着话,说想吃那盆东西。   可她已经是“图鉴”了。   所以她回答:“想吃玉米笋。”   胖大厨看着她。   朱真真冷淡回视。   胖大厨倏忽笑了下,说:“玉米笋啊?咱们学校确实有一道保留菜,海带玉米笋。那我给你炒一盘?你们两位,也跟着吃一点?”   季寒川看起来很无所谓,点头:“好,那我们也沾个光,跟着垫垫。”   朱真真点的菜很简单,是素菜,没有一点荤腥在里面。   等端上来的时候,胖大厨还额外送上四碗米饭。   玛丽在挑战卡里的挠墙,表示自己也想吃。   这让季寒川微微意外:“你能吃?”   玛丽回答:“可以啊,和之前那些小鬼差不多。”   季寒川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说:“那你帮我吃吧。”   玛丽不在意这些,答应下来。   季寒川补充:“偷偷地,别被发现。”   玛丽有点为难了,“你倒是给我创造点条件啊。”   季寒川就把手机放在碗旁边。   他讲话的声音很轻,林世盛只能听到一点气音。   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搞不明白。   他看着眼前米饭、炒菜。没有肉,看上去挺安全。可平心而论,依然不敢吃。   只好偷偷去看季寒川。   见一只手从韩川手机屏幕里伸出来,飞快地、和做贼似的去捏盘子里的玉米笋。   光是吃菜,还不够。一口笋下去,还要扒拉两口米饭。   玛丽吃得很快,也很开心。倒是梁笑,有点食不下咽。   她为难。季寒川看了,轻轻问:“不想吃?”   梁笑说:“这是……啊。”   看起来是一盘玉米笋,可说白了,的确比那盆肉好一点,可仍然是“人”不能吃的东西。只是两相权衡,素菜伤害较小。   在贴上贴纸之后,梁笑就是一个“人”。   玛丽吃得欢畅,梁笑却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再说了,只要撕掉贴纸,这就是补品,何必折磨自己?   她有点期待,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明白过来,满足梁笑的愿望。   这样也好。   一团头发,总比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便于遮挡视线。   林世盛起先不知道梁笑原状。他从前被头发缠住腿,可后来梁笑出现,见那小姑娘也有一头秀发,所以林世盛默认,那就是梁笑原有的样子。   此刻看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茧,他筷子都要掉了。   转眼,胖大厨过来看,见朱真真面前的碗已经吃了一半,季寒川面前更是直接见底。梁笑和林世盛却不然,两人显然吃的很不积极,碗里几乎没动。   胖大厨视线在梁笑和林世盛身上扫过,问:“不好吃?”   随着这句话,压力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梁笑撑着,林世盛自己面对这些,他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什么表现。   现状很清楚,韩川从头到尾都没自己张嘴吃。那个女孩儿也是在褪掉正常人外表之后,才准备开始吃东西。   所以林世盛不敢吃。   他低着头,拿筷子的手轻轻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候,忽然听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传过来,说:“好吃的。”   是那团头发在发出声音。   一条被水泡得快烂掉的手从头发中伸出来,艰难地握筷子。   梁笑憋着,说:“就是不太方便吃。”   胖大厨看着,笑了下,说:“那我去给你拿勺子。”   梁笑乖乖道谢:“谢谢。”   随着胖大厨离开,林世盛跟着如释重负。   他向季寒川求助:“韩川,你看,我这……” 第314章 食材   听到林世盛的话,玛丽毛遂自荐:“我帮你!”   说着, 那只带了点雀斑的手就去捏林世盛碗里的米饭。   季寒川看在眼里, 叹为观止。   可惜玛丽还没碰到, 就遇到阻碍。   原先坐在林世盛对面的朱真真抬眼看来,那些冷漠、怨毒的神色骤然从她面孔上抽离。而下一瞬间,季寒川与林世盛之间多挤了个小姑娘。   对面,作为“人”的朱真真放下筷子。恰好, 此刻碗底空空,算是吃完。   而在季寒川与林世盛之间, 新出来的朱真真捏住玛丽的手。   季寒川单手撑着下巴, 围观这一幕。   顺道提醒:“那个胖师傅好像快来了——”   玛丽暴躁:“你都不知道帮忙吗?!”   同时, 朱真真侧头看他。   女孩儿面容素净。与另一个胆怯的自己分离之后,她看上去好像没有太多表情, 只是冷冷盯着季寒川。   察觉到这边对峙, 一缕头发从桌子下面蔓延过来, 攀上季寒川腿边的桌腿, 挡在他面前。   季寒川说:“玛丽, 大方一点。”   玛丽难以置信。   她从手机里挤出一颗头, 金色头发宛若阳光披散, 碧蓝色的眼睛里若有大海。   这是朱真真与林世盛第一次见玛丽面孔。两人视线在她脸上停驻一瞬, 各有所思。   玛丽没有留意这些。她瞪季寒川。   季寒川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按在玛丽头顶, 把鬼按下去。   然后客客气气看朱真真, 微微颔首, “请吧。”   朱真真这才端起林世盛那一碗饭。   挑战卡里,玛丽十分郁闷。   但事已至此,她倒是没再纠缠,而是坦然问季寒川:“老板,你到底在想什么?”   季寒川把身体往旁边挪一点,与朱真真隔出二十公分距离。   他翻手机,看孙驰果然与周琴联络,034给两人开了私聊。此外,孙驰还又给他发了几条微信,一路通报进度。   季寒川在心里说:我没打算和其他人竞争。   他停顿一下,问:需要我“放弃”你这张卡吗?   玛丽有点发蒙。   在她看来,这应该是个职工和老板谈人生谈理想,从薪酬待遇谈到下一步发展的处境。可老板竟然直接问她,是否要辞职另找下家?   她只觉匪夷所思,“喂,你认真的?”   季寒川在心里回答她:不算认真。如果你回答“是”,我会考虑把你喂给其他图鉴。   玛丽震惊。   玛丽:“啧,黑心资本家。”   季寒川对这个评价很无所谓。   玛丽倒是有点看清楚他的态度:“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独裁’了?你看啊,”她结合自己这些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只要能乖乖听你话,那你挺大方的吧,房子、道具……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愿意把到手的道具送出去。那个‘噩梦’和‘美梦’,搜集过的人不多,但挺实用,算大杀器了。”   结果韩川竟然只打算对两个非玩家角色使用一次,之后就拱手送人?   这么看来,刚刚把自己按下去,好像也不值得意外。   “但对于你不喜欢的玩家。”玛丽分析,“比如那个女的,周琴吧?还有现在这个,”她身在挑战卡中,说的话,只有季寒川一人能听到,所以颇为肆无忌惮,“人蠢,看不清形势,你就直接越过‘沟通’,给他们做决定。但对这小妹妹,你倒是态度不错——”   她说着说着,有点把自己绕进去。   玛丽沉默片刻,细细思索。   期间朱真真解决了林世盛那一碗米饭,重回身体。梁笑依然在艰难地与筷子作斗争。   林世盛不愿意去看。   可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漫愈多的尸臭味,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都在提醒他:那女鬼不好惹。   梁笑忽然“哎呀”了声。   林世盛没控制住,到底往过瞄了一眼。   见那小女鬼皮肉都被泡到散架,用筷子又需要精细手法,于是几下下来,饭菜没夹到,反倒被筷子蹭下骨头架子上依附着的、已经胀得差不多的水泡烂肉。   没有了皮肉遮挡,空气里的尸臭味更浓烈。   林世盛喉间一滚,强行压下呕吐的愿望。他战战兢兢看周围其他人——其他鬼。自己的图鉴毫无反应,旁边的玩家在看手机。仿佛只有自己是个有嗅觉的正常人。   他嘴唇发紫,低头,去看自己的碗。   朱真真是个节约食物的好孩子,她把林世盛那一碗饭吃得很干净。   有点干净过头。一碗米饭,竟然没有半点沾上碗壁。吃完之后,整个碗光光亮亮,看起来根本不用清洗,就能直接收进橱柜里。   林世盛早有预料,知道刚刚吃的东西有问题。可当下,看着这口碗,他还是忍不住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另一边,梁笑像是很难堪。   一缕头发从旁边悄悄爬上桌子,把那块烂肉卷走,卷进那个黑色的发茧。   季寒川抽空抬了下眼皮,说:“你拿头发拿筷子吧?手是这样,那待会儿有勺子,恐怕也……哦,勺子来了。”   胖大厨显然对小孩子很有经验,不止拿了勺子,还笑呵呵抽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看诸人:“这都吃完了?不错,大伙儿有什么意见吗?”   林世盛浑浑噩噩,竟没意识到,这已经是进度条上的下一个环节。   季寒川礼貌地:“我觉得挺好,没什么意见。”   胖大厨眯了眯眼睛。   他看起来不太满意,但季寒川是第一个回答的人,所以按道理,自己应该放过他。   所以胖大厨虽不虞,可视线还是从季寒川身上挪开。   他考虑:得找个吃得不情不愿的人最后一个回答。   所以他的视线从林世盛身上挪过去。   偏偏此刻,季寒川又开口,说:“老林?哎,师傅问呢,你对这顿饭有什么意见吗?”   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碰了林世盛一下。   林世盛从自己的世界里仓皇回神。   他看向胖大厨,看对方脸上肥肉,觉得以这鬼厨子的体格,恐怕只要抓到自己,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像韩川那样,平静地回答。   但脑子里怎么想,和实际上怎么做,从来都是两回事。   林世盛抿了抿嘴,头脑一片空白。他焦灼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胖厨子看着他,肥硕、粗壮的手臂放在桌子上,问:“怎么?说不出口?是我们这儿招待不周了?”   林世盛脱口而出:“没有!”   季寒川看着胖大厨的手臂,默默地又往林世盛身边挪了点。   这桌子实在不算宽敞,胖大厨又块儿头太大,一个人,两条胳膊,能占小半张桌面。   没见梁笑的碗都被拨拉开了吗。   小姑娘的头发用来杀鬼可以,杀人不知怎样。但对端碗这种活儿,明显不擅长,还是得靠手。   她手上的烂肉越掉越多。   掉到最后,季寒川琢磨,可能只剩骨头架子了,对梁笑来说反倒能方便一点。   胖大厨说:“‘没有’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世盛摆在桌子底下的两条腿开始发抖。   这会儿,他有点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过来。   韩川之前看起来凶恶了些,但他好歹是玩家啊,这会儿又挡在自己和胖大厨之间,好歹算一个缓冲。   可林世盛刚这么想,就听那男人附和胖大厨的话,说:“老林,你有什么想法,就照实说。我看这师傅……哦,吴师傅是吧?”季寒川看到胖大厨胸口上的塑料名牌,“也是为了孩子们。一天到晚,负责一群小朋友的营养均衡,挺不容易的。平时可能想改良,但也没有一个畅通的反馈渠道。这回总算有机会,咱们畅所欲言。”   胖大厨有点诧异地看他。   林世盛同样瞪大眼睛,看季寒川。   他忽然狐疑:我之前为什么觉得他是玩家来着?因为他说他也有挑战卡吗?好像也对,可是……   好在下一刻,季寒川话锋一转。   “哎,我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男人好好坐在那里,近在咫尺的胖大厨仿佛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压力。自始至终,对方都很安之若素,含笑说:“吴师傅,也不是我说。咱们成年人的口味,和小孩子多少不一样。”   胖大厨看他。   这一眼,林世盛只觉得那股笼罩着自己的压力骤然消失了,全数转到韩川那边。   而韩川依旧处之泰然,说:“……我小时候,一堆不爱吃的东西,可能是小孩子的味蕾确实没发育好?或者其他原因?等长大了,有的菜,才开始觉得好吃。”   这纯属信口拈来。   季寒川小时候,别说“好吃”和“不好吃”了,他能吃饱,都是百家饭蹭出来的。   但在场其他人、鬼并不知道。   所以季寒川平静地建议,“要说饭菜味道怎么样,还是要问孩子。吴师傅,你看?”   他与那姓吴的厨子对视。   听到这里,因死亡压力不再逼近,林世盛终于能够思考:对啊,自己是活人,刚刚根本没有尝那碗东西,能说出个什么来?万一哪个字儿说不对,岂不是就白白送命了?   可那两个图鉴不一样。   她们都是八小学生,由她们来回答胖大厨的问题,再合适不过。   想到这里,林世盛原本提着一口气的心一点点落下。   他看胖大厨慢慢说:“有道理。”   而后就转头,去看梁笑、朱真真。   林世盛深呼吸。   这回,他倒是没工夫在意周边弥漫的那股尸臭味。   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   刚刚那一通,其实是很简单的逻辑。林世盛这会儿头脑清醒些,就能顺利想明。但先前惊惧大于理智,于是无法思索。   他深恨自己这点,可每每事到临头,又无力改变。   那小水鬼细声细气,说:“好吃呀!软软的,糯糯的。”   胖大厨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小水鬼说:“不知道。”   胖大厨就抬手,一把厨刀直直飞来。这一幕看得林世盛瞪大眼睛,眼看着那厨刀穿透了胖大厨那壮硕手臂!   他难以想象,如果先前自己激怒对方,这刀要是扎在自己身上……   胖大厨不以为意。   他放下手臂,用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在胳膊上一划。   里面涌出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一堆白蛆在他手臂中扭动,掉到桌上,也掉上地面。   林世盛眼看着,韩川腿上也掉了几只。   小水鬼恍然大悟:“哦!”   胖大厨看着她。   小水鬼羞涩地收起自己只剩骨头架子的手,说:“好好吃啊。”   林世盛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蛆虫蠕动,眼见着要凑到自己手上。他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不敢有其他反应,只好去看韩川。   同时,季寒川:“……”   玛丽幸灾乐祸:“哈哈哈让你充好人!” 第315章 支线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注定要让玛丽失望。   季寒川对掉在自己身上、四处蠕动的蛆虫视若无睹。   玛丽笑到一半, 卡在嗓子里。   季寒川还闲闲问她:“情绪这么大起大落, 对身体不太好吧。”   玛丽:“……”   玛丽默默咽下一句脏话。   她“哼”了声, 不再理会季寒川。   倒是林世盛。他见韩川还是那张平淡笑脸,看着胖大厨与小水鬼讲话,心里拧巴了几下,最终叹服, 想:算了,他毕竟帮了我。   自己也不至于太不知好歹。   所以林世盛尽量忽略爬到自己手上的蛆虫, 哪怕浑身都僵硬了, 感觉那小小的、又凉又软的东西在身上蠕动。因为他太在意, 所以触感反倒更清晰。滑溜溜的,带着点痒意。   林世盛又想吐了。   他尽量不去看胖大厨, 把视线定格在眼前朱真真身上。好歹是自己的图鉴, 有挑战卡一层联系在, 哪怕对方在校门口的举动约等于反水, 但此刻, 林世盛勉勉强强安慰自己:她当时的决定很对啊。如果没有韩川,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他自以为和善, 实则哪哪儿都僵地问朱真真:“你觉得呢?”   朱真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然后扭头, 有点贪婪地看着胖大厨手臂。   在最初涌出的一大捧蛆虫之后,胖大厨的手臂似乎瘪下去一点, 可里面依然有密密麻麻的白蛆涌动。   肉白色的身体一扭一扭, 纠纠缠缠, 让朱真真食指大动。   她眼神太明显,胖大厨意外,问:“还想吃?”   朱真真“嗯”了声。   于是胖大厨大方地抬手,从自己胳膊里挖了一大把白蛆,放在朱真真面前的碗里。   梁笑声如蚊蚋:“叔叔,我也想……”   胖大厨乐呵呵地,更大方了,又挖了一把给她。   与方才米饭不同,这回,那些蛆虫活蹦乱跳,在碗里扭来扭去,甚至有些爬到碗边缘,又掉下去。   被梁笑的头发团团缠住,直接带入浓密黑发之中。   此情此景,林世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想假装看不到。   然而历历在目。   忍住、忍住!   不能真的吐出来,否则之前忍耐那么久,就是前功尽弃。   他不知道,这会儿,有一个身在挑战卡中的鬼,在仔细观察自己。   厨房灶台大多能够反光。虽然离林世盛远了些,但不影响玛丽看他脸上表情。   玛丽很容易就能看出,林世盛面上混合的恶心、恐惧。   也就是那蠢货自己,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看完林世盛,她再看自家老板。   老板是真从容,甚至已经挑起下一个话题。他婉拒了胖大厨“要不要给你也加一份”的热情推荐,同时问:“吴师傅,你在咱们学校干了多久啊?”   胖大厨一愣。   在无形的判定机制中,因已经有两个来客对他提供的饭菜很感兴趣、甚至主动提出再来一份,所以“吃饭”这一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玩家们只要在食堂内停留够两个小时,不触发其他意外事件,就算完成挑战。   这种情形中,有人主动问话——此前不是没有过,但像季寒川这样的,实在不多见。   胖大厨慢吞吞把自己手臂合拢,一排蛆虫从外面蠕动回去,进入皮肤之中。最后,两片皮并合在一起,又成了一条完整手臂。只是这回,左臂明显比右臂细瘦一点。   这还不算完。   右臂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还是拧、扭,像是要冲破皮肤。慢慢地,胖大厨裸露在外的躯体部位无一例外,都出现这种暗潮涌动。甚至有几条白蛆直接从他眼珠子上爬过。   季寒川接受良好,从始至终神色不变。   这又是一个关于“认知”的问题。   那些白蛆,除了外表恶心人一点,可说实在的,和胖大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其他厨师相比,有很大不同吗?   没有。   他们——它们本质是一样的。   是被“游戏”创造,或被“游戏”控制。   既然没有什么不同,那为什么在看胖大厨时尚能冷静,可看他胳膊里那一堆白花花,就要控制不住生理性的反感?   此外,梁笑、朱真真对于白蛆的渴求,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季寒川的看法。   这些白蛆,只是“鬼”的另一种形式而已。   所以林世盛的反应,对季寒川来说,很没必要。   他神色不变,看白蛆再度蠕回胖大厨眼眶。而后往下,在脸部较薄的皮肤下扭啊扭,最终扭进鼻子里,又从鼻孔中爬出。   胖大厨一卷舌头,肥腻的、粉色的舌头把那条跑错路的白蛆卷回嘴巴。   他张嘴的时候,季寒川意外看进他嘴巴里。   乍看上去,很正常。   可喉咙深处,满是密密麻麻的影子。   季寒川:“……”同一个把戏玩儿太多次,就算不是他这种心态,其他人也一样会脱敏吧?   胖大厨回答他:“多久?这可真说不清了,也有七八年吧。”   季寒川说:“平时吴师傅都在厨房里吗?要是忙完了,会不会出去转转?”   他问话时,一副“社区开门送温暖”的语气。   胖大厨非常、十分不习惯。   他皮肤下扭动的东西都淡化一些。林世盛倒是看出门路了,原来刚刚那架势,是胖大厨身体其他部位里填充的蛆虫在往左臂里爬。   在他与韩川说话的功夫,左臂已经被填回大半。   林世盛默默想:如果是我一个人来今晚这挑战,结果会是什么样啊?   思路转到这里,有些卡壳。   林世盛忽然意识到,好像从他们进门开始,玩家与鬼怪之间的节奏,就一直被韩川握在手中。   仔细听韩川与胖大厨对话,林世盛更是叹为观止。   这竟然已经开始打听其他NPC的情况了。   被季寒川问到是,胖大厨一愣,说:“的确会转转,但也不会跑太远。我们的工作岗位,说白了还是这厨房灶台。”   季寒川“哦”了声,问:“之前操场那事儿发生的时候,师傅,你有在旁边吗?”   “操场?”胖大厨有点迷茫,“操场什么事儿啊。”   季寒川看他。   心想:他不知道?……也不是没可能,也许在“食堂”所在时间内,还没发生梁笑父母砍死齐妙的事。   季寒川稍微转换思路。   他有点想不通,“食堂”这个任务既然作为收尾,那应该有其必要性。   然而现在看来,今晚经历的一切,却与之前的惨案搭不上关系。   与其他建筑、包括操场相比,“食堂”仿佛是一个被孤立的部分。   可这不应该。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操作台上那盆肉上。   他心念一动。   所有与惨案相关的角色,一一在季寒川脑海中走马灯。   最终,定格在齐妙身上。   他忽然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   碎肉、惨案,两者在季寒川脑海中重合。最终,落在刚刚他见到的那只血糊糊,却依然能看出幼嫩的手上。   “没什么,就是学生之间的一点矛盾,我原本想着,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既然吴师傅你没看到,那就算了——不过,”季寒川一顿,转而问:“咱们学校几百号学生吃饭,平时采购是个大工程吧?吴师傅,我看这肉挺新鲜的,是从哪儿采购来的?”   “还用采购啊,”吴师傅爽朗地笑了声,“每天去操场捡就行。”   “每天?”季寒川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地意外,“真的啊,那现在那盆,是今天捡来的吗?”   “那倒不是,”吴师傅道,“是昨天剩下的材料,你没看只有这一点吗,哪够几百号人吃的。咱们又不是那种黑心食堂,一顿饭里只有两块儿肉。我们的宗旨呢,就是让每个孩子都吃饱、吃好。”   如果忽略掉玩家们刚刚看到的场景、忽略掉那盆肉里的人体部件,那胖大厨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正义凛然,足够上一场采访。   奈何季寒川心知肚明、林世盛此刻也慢慢回过味儿来:那盆里,难不成是——   他对自己在八小进行的第一个挑战印象极深。   后来看群里旁人讨论,林世盛也意识到,恐怕每个人在八小经历的事情,都有很大不同。   相比之下,最轻松的,或许是莫海那次。但那也是莫海运气好,以至于直接在地狱模式和轻松模式中选择后者。如果他那会儿进入教室里,那后面发生什么,不好说。   放在林世盛自己身上,他的第一个八小相关挑战,主角是一对杀人狂夫妇。   虽说在后来的日子里,看其他人交流情报,林世盛渐渐意识到,那对夫妇也不是天生杀人狂。但那一夜,两把月光下血淋淋的尖刀还是给了他很深印象。   在他身侧,韩川听了胖大厨的话,似乎非常、非常感兴趣。他甚至提出:“吴师傅,你看,待会儿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捡今天的肉。”   林世盛闻言,近乎惊恐地看季寒川。   是,他知道!在无尽的游戏里,有人心理变态,开始以杀戮为乐。   但看韩川之前的表现,林世盛对他的印象大起大落,从“在学校门口折磨我的变态”,到“饭桌上好心帮忙的普通玩家”,再到现在。   他的思考又变得艰难起来。   怕的不是面上就很凶残的反社会人格,而是那种表面笑眯眯,背后却指不定什么时候捅你一刀的怪物啊……   林世盛眼里的情绪太明显。   玛丽看得津津有味。   朱真真没什么表情。   梁笑则有些激动、不可思议。   季寒川和林世盛暂时都没发觉,在原本已经缓慢走向完成的挑战卡进度条上,又多了几个空白的点。   这是因为季寒川与胖大厨的对话,开启了隐藏的“支线情节”。   此刻,胖大厨已经彻底温和下来。他说:“也行,不过现在时间还没到。”   季寒川迅速说:“提前过去吧?也给孩子们一点劳动实践。”   也不知道是他这句话里哪个词打动了胖大厨,总归,此刻胖大厨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黑色头发之中,梁笑忐忑又激动。她悄咪咪问玛丽:“是不是我爸爸妈妈要来了呀?”   玛丽没什么表情,懒得回答她。   梁笑自顾自地开心:“嗯,一定是,一定是的。”   如果她还是一个活人,或者哪怕是一个保留了生前容貌的鬼,此刻,梁笑兴许要脸颊发红。   但她不是。   所以季寒川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在四处乱窜,开心不已。   这让季寒川忍不住想:如果今晚还是不能碰到她爸妈、八小系列挑战就这么结束了……   她得失望成什么样啊。   事实上,在进入学校时,他们也有路过操场。   那会儿季寒川看一眼干净、空旷、一览无余的绿茵场与红色塑胶跑道,心里已经有底。   眼下这样,反倒是意外之喜。   兴许是因为两边的挑战都是林世盛接到?还是有其他潜在逻辑?   比如作为最后一场,再多给玩家一个复盘机会,让玩家面对最初的BOSS?   都有可能。   季寒川暂时按下思绪,静观其变。 第316章 操场   既要出去捡肉, 胖大厨便从后厨找来一些装备。   一个血糊糊、上面挂了些碎肉的箩筐, 还有一身同样带着血的厨师服。   季寒川穿上之后, 听到手机又“叮”了声。   他微微拧眉,拿出手机, 看到一条提示。   【玩家“韩川”,又见面了~】   季寒川挑眉。   像素小机器人跳到屏幕中间, 越凑越近。   最终, 那张像素拼成的电脑屏幕占据了季寒川整个手机。   连文字泡都挤不下,只好委委屈屈地盘踞在小机器人脸上。   034像是有意卖关子,问:   【玩家“韩川”, 不如猜一猜, 我来找你是做什么?:P】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随手把手机调到静音,塞回口袋。   然而之后,手机继续狂响,一声声“叮”接踵而来。胖大厨仿佛没有听到, 林世盛却心惊胆战, 小声问:“哎, 韩川,你真的不看下它到底想说什么吗?”   季寒川闻言, 像是考虑。   林世盛期待地看他。   季寒川说:“你也把衣服穿上——吴师傅,有他那件吧?”   “哦?有的, 有的。”胖大厨乐呵呵道, “你刚刚只说你去, 我就只拿了一件。不过衣服嘛,管够。”   说着,他很快又取了一件血糊糊的厨师服回来。   在双份和善目光中,林世盛抱着一言难尽的心情,把厨师服穿上。   他很想说,韩川自己要去做事,为什么还要牵扯到自己?   可在穿好衣服的一瞬,他忽然听到一声很熟悉的“叮”。   林世盛一愣。   他拿出手机,看小机器人从屏幕边缘跳出来,像是对刚刚韩川的表现耿耿于怀,还朝韩川所在方向做了个鬼脸。   林世盛看得牙酸。   他心里知道,不管屏幕里的这玩意儿多“人性化”,可追本溯源,这是鬼啊。   为什么韩川就能那么自如地应对?   怀揣疑惑,他看小机器人身边冒出文字泡。   【玩家“林世盛”,恭喜你接触到挑战道具哦~】   【染血的厨师服】   林世盛一怔。   他手指点上去,看到一个类似于过去玩儿游戏、在背包里点开某样道具时的说明框,旁边还配了一张同样像素风格的厨师服图片。   而在图片下面,就是一排道具描述。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穿在身上,你就是“它”。   剩余时间:60/60分钟。   备注:广城第八小学食堂工作人员的制服。咦,上面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林世盛心头一跳!   他脑海之中,思绪翻涌。   这是林世盛接触到的第一个道具。   他暂时并不知道“挑战道具”和“道具”有什么区别。但当下,看着手机上的描述,林世盛一阵狂喜。   他听胖大厨催道:“怎么还不好?走了走了,不然来不及。”   韩川也说:“走吧?”   林世盛慌忙把手机塞好,抬头一看,那胖大厨已经熟门熟路地背好箩筐,带着韩川与他出门。   林世盛偷偷凑上前,小声问:“韩川,你是不是猜到了?”在自己看手机之后,韩川那边狂轰滥炸的提示音跟着停下。两者相加,林世盛很容易想到,韩川那边会给出的提示也是这样。   季寒川“唔”了声,不置可否。   林世盛傻乐:“道具啊,看这意思,是能伪装成鬼?”   季寒川:“是吧。”   林世盛一寻思:怎么感觉韩川没有多高兴呢?也对,他那两个图鉴都那么厉害了,那说到道具,恐怕也家底丰厚。   这让林世盛有些淡淡艳羡。   因与对方差距太大,加上心情重新“落”、“起”,眼下正停留在一个高点,所以林世盛对季寒川情绪复杂,但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负面的妒忌心态了。   这不能怪林世盛眼皮子浅。   这是游戏第九天,玩家们第九次投骰子。绝大多数人都至少抽过一次道具,林世盛印象很深,韩川甚至抽过三次道具了。更别说,在今天进学校门口前,还有两张颜色不一样的卡片在自己面前一晃而过。   可林世盛自己,却从来没走到过道具格。   甚至于,连朱真真这唯一一个图鉴,也是他前天晚上,刚刚在“广城第二医院”的挑战中搜集到。   而昨天晚上,他参与了一场四角游戏,又是饱受惊吓。不过在那之中,朱真真吞噬掉了两只鬼,让她实力颇有增长。   只是依然比不过韩川那两只鬼。   所以此刻,因韩川一句提示,他也拿到道具卡。这让林世盛异常兴奋。   季寒川看出他心情极好,于是提醒:“现在还不算搜集到吧?”   林世盛一愣。   他回想起文字泡里的话,犹豫一下,方才的欣喜之情略略冷淡,说:“对,只说‘接触’。”   “这样啊。”   季寒川视线落在前方的胖大厨身上。   也难怪。无论是“楚诗涵的洋娃娃”,还是“生日惊喜策划书”,都经历了一个搜集过程。   可这件厨师服,拿到的未免太轻松。   再有,如果现在就算搜集到,那当下时间,要不要计入厨师服的使用消耗?   都是问题。   所以待会儿,恐怕要得到胖大厨首肯,才能真正得到道具卡。   林世盛听他说了几句,有点紧张。   季寒川安慰他:“问题不大。”   林世盛叹气,总觉得韩川这话说的,比较不真诚。   听上去挺敷衍的。   只是他又不敢说。   八小操场不算很大,跑道是二百米,绿茵场上有足球门。   按照梁笑先前说法,她们体育课一般都会在体育馆上,但如果天气不错,或者有特定项目,老师也会把他们带到室外操场放风。   再有,就是让小学女生们闻风丧胆的跑步测验。   因林世盛先前的耽搁,他们说是早出门,可等两人一鬼进入操场,里面的残杀已经接近尾声。   一对夫妇把那小姑娘按在地上,齐妙的身体还在抽搐,嘴巴里冒血,身上更是一个个血洞。   这画面有点勾起林世盛的不好回忆。如果那天他跑慢一点,被压在地上碎尸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胖大厨对他们介绍:“这就算‘来早了’,得再等一会儿。”   季寒川惦记他先前的话,问:“吴师傅,你之前说‘每天’都有,”可事实上,玩家们并非每天都能接到八小相关任务,“那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有不是学校职工的人进来?”   胖大厨侧头看他。   先前在食堂,几人相处,胖大厨多半坐着。后面站起来,才更显出他小山一样的身材。   季寒川已经算高,但还是比胖大厨矮了半头。粗略估摸一下,胖大厨恐怕已经高过两米。   季寒川本人不觉得有压力,可林世盛走在胖大厨身边时,只觉得乌云罩顶。   他听了对方的问题,屏息静气,有点绝望的无可奈何:韩川到底……想做什么啊?   为什么总要在这种生死问题上反复横跳?   他们进门之后,胖大厨就没再追问过两人身份。林世盛在冷静下来的时候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算是被含糊过去了。   可此刻,韩川的话,明显就是再度提起。   林世盛深呼吸。   他面色惨淡,想:算了,我就是一蹭场子的。   胖大厨像是想了片刻,才回答:“不是。”   季寒川挑眉。   胖大厨缓缓说:“虽然大伙儿的工作范围不一样,但都是为孩子们好。所以呢,每天下课、吃完饭之后,我们也会抽个时间,开个小会。”   这倒是真有些出乎季寒川意料。   他听胖大厨说:“外面来的人……是有。来过好几次了,操场啊,办公楼啊,都去过。之前接触的,都是老师们。”   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仿佛潜台词是:不像今天,来接触我们这些后勤人员。   但胖大厨没把话说完。   他照旧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   然后肯定地告诉季寒川:“倒真不是每天都来。像是前天,就没外人过来。”   季寒川听到这里,“唔”了声。   他心想:玩家都不是每天过来,可齐妙却还要每天被虐杀一遍?   这就有点可怜了。   想到这里,季寒川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林世盛被他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打蒙。他咬咬牙,追上去。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跟在胖大厨旁边吧。   等近一些,那对夫妇像是陷入癫狂状态。   齐妙的血水混入雨水之中,流到季寒川脚下。   她身体已经不再抽搐了,眼睛呆滞地看着上空,瞳孔涣散。   到死,她的“男朋友”都没有出来保护她。   而是把另一个女生的死亡完完全全,栽赃在她的头上,自己清白、干净地抽身。   季寒川说:“梁先生、梁太太?”   那两人没有理会他。   季寒川叹口气:“算了,我说话他们应该听不见。”一顿,“小梁,你去。”   听到这里,林世盛还有困惑。   哪怕是下一刻,一丛丛头发丛地上血水雨水中涌出,缠上那两个杀人狂夫妇的身体时,林世盛仍然在想:韩川胆子够大啊,一对二?   可下一刻,他愣住。   原本一心一意往齐妙身上扎刀、把小姑娘皮肉扯下骨头的杀人狂夫妇倏忽停下。   他们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缠到自己身上的头发。 第317章 齐妙   梁笑透过挑战卡发出请求, 希望韩叔叔再给自己贴一次贴纸。   季寒川照做。   扣掉之前在早餐店的时间、扣掉刚刚在食堂的时间, 现在, “人格化贴纸”剩余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出头。   贴纸贴上的瞬间,缠在梁家夫妇身上的头发骤然消失, 换作一个白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他们面前。   梁家夫妇错愕、震惊,手中尖刀倏忽落地——   林世盛:“……”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一个血腥暴力分尸现场, 一秒变成感人寻亲节目。   这之中, 胖大厨跟着走上来。他完全是一座小肉山,走起路来,绿茵场中的塑料草坪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胖大厨瞥一眼相拥而泣的梁家三口人, 粗声粗气道:“你们两个, 不是说来帮忙吗?”   林世盛回神。   他走过去,要捡地上残肢。然则此刻,又多出了一重意外。   林世盛听着韩川讲话,脑子短路。   韩川说:“梁先生、梁太太?”   林世盛催促地看他一眼,示意:不是说要捡这些胳膊腿吗?怎么搞的?   但韩川不理他, 林世盛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刻, 细微的雨声之中, 韩川的嗓音有点奇怪,林世盛在脑海里扒拉半天, 听出一种古怪的“不忍”。   这个念头冒出时,他想:不会的, 一定是我想错了。   对鬼好声好气说话, 那是为了挑战进行啊。之前韩川不是在群里说过吗, 应对挑战、搜集图鉴的最好方式,就是先从心理上占据上风,不要害怕。   这是正常的。   但要说“不忍”,就未免过于……   林世盛不知怎么形容。   此刻,那两个抱着女儿痛哭的杀人狂夫妇抬头看韩川。他们褪去了之前的疯狂,忽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两人揽着女儿肩膀,虽然挑战没结束、不能知道图鉴搜集情况,但林世盛知道,这两鬼已经板上钉钉地被韩川搜集了。   他们对韩川说:“韩先生,很感谢你带笑笑来,让我们一家团聚。”   林世盛面无表情,想:怎么不见你们之前对我也这么客气?   韩川说:“是这样,我个人认为,害死小梁的人是郑鑫。齐妙也有错,但她不是主谋,又未成年、心智不健全,算是被教唆对象。”   那对杀人狂夫妇闻言,眼睛轻轻眯起一点,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胖大厨不耐烦了,说:“你们到底——”   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一双手臂从地面伸出来,飞快地袭击向他的眼睛。   胖大厨见状,咧嘴一笑,嘴巴张开,直直要朝那双手臂咬去!   同时,他皮肤上出现了一个个扭动的小点。林世盛绝望地意识到:卧槽,我好像知道韩川想做什么了!   他他他想替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鬼伸冤啊!!!   这是什么疯子!!!   在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之后,林世盛对于韩川的印象再度浸入一片深渊。   他已经无力思考。   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场面。   季寒川手中一共三个普通道具,分别是“压缩饼干”、“人格化贴纸”、“宝可梦球(山寨)”。其中并没有哪个能用来进攻。   他的图鉴也只有两个在身边,虽然实力强横,可眼下,胖大厨也不是好相与的。   胖大厨没有咬中玛丽。   但随着他张嘴的动作,一个个白色蛆虫从他嘴里掉出来。同时,林世盛身上一麻——   那件他穿在身上、带着血迹的厨师服,竟然变作一堆白蛆,在他身上哗啦啦扭动!   林世盛大脑宕机了。   这时候,朱真真从挑战卡里出来,看一眼林世盛。   随后,她一分为二,胆小怯懦的人类朱真真留在原地,默默与林世盛、还有他身上蛆虫保持距离,厉鬼朱真真则加入玛丽,向胖大厨发起进攻。   季寒川的状况与林世盛差不多。   但他还能镇定,往前走了两步,抖掉自己身上的东西,又干脆把“浴缸游戏”上的贴纸撕下来,言简意赅,说:“小梁,帮忙。”   没有了贴纸,梁笑从普通女孩儿变作一堆头发的聚集体。这堆头发缠上季寒川身体。   又留下一些,在父母身边,依然紧张、忐忑,怕父母不接受此刻的自己。   梁先生梁太太落泪。   在齐妙面前凶残无比的梁太太捂住嘴,依然去搂女儿肩膀,说:“笑笑,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妈妈的孩子啊。”   那堆黑色发茧颤动。   一丛丛头发丛季寒川身上下去时,已经带走他身上所有蛆虫。   头发又跃跃欲试,涌向林世盛。   眼见女儿上场,梁先生、梁太太对视一眼,看向正与玛丽、朱真真缠斗的胖大厨。   此前那些日子,他们每日都要见面,可从未有过交集。   然而此刻,他们彻底站在对立两面。   夫妻二人加入战斗。   梁笑被留在后方,在把林世盛弄干净后,见季寒川半蹲着、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齐妙。一丛头发涌过来,季寒川瞥她一眼,问:“你想和她当同事吗?”   梁笑犹豫。   季寒川说:“小梁,她性格不好,虚荣,喜欢告状,搞小团体……”经历了八小这么多事情后,有了朱真真等人的描述,哪怕从未与齐妙打过交道,但他心里还是能勾勒出齐妙的性格、处事作风,“但这和她是‘受害者’不矛盾。”   他身边的黑色头发越来越多。   季寒川说:“你记不记得,咱们在体育馆的时候,看到篮球架上写了什么?”   那是两笔很轻、很轻的刻字。   两个人的名字首字母,中间画着一颗心。   不知齐妙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写下。   她觉得自己与郑鑫在一起了,很高兴,满心甜蜜。   季寒川客观地说:“她罪不至死。更别说,死了以后,还要一遍一遍地被分尸。”   听到这里,梁笑嗫嚅道:“这么说的话,我好像没那么讨厌她了。”   季寒川说:“同事和睦比较重要。你不喜欢的话,让林世盛搜集她,也一样。”   梁笑有点迷茫。   季寒川:“不过朱真真应该也不喜欢她。”   梁笑叹气。   另一边,玛丽抓狂:“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多——”   那胖大厨几乎只是一张薄薄人皮。   梁家夫妇手中的尖刀刺上去、剖开他的身体,身体里的白蛆就大股大股涌出来,四处都是。   它们当然不止有恶心人一个作用,也会侵蚀图鉴们的力量。   可图鉴们却得不到及时补充。   此消彼长,虽然是四打一的局面,可如若一直这么下去,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面对胖大厨,最有优势的,反倒是梁笑。   玛丽:“梁笑!梁老师!来帮忙!!!”   季寒川身侧的头发丛挪动一下。   季寒川失笑。雨一直下,淋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完全打湿。   他随意地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对梁笑说:“去吧。”   梁笑加入战斗。   一丛丛头发涌上,把在地面、在图鉴们身上蠕动的白蛆全部卷入黑发之中。   季寒川悠哉哉站起来,把胖大厨那箩筐扒拉过来,从里面倒出他已经捡起的齐妙残肢。   然后再一一拼回去。   在“游戏”降临前那几年,他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邵佑觉得有用。   此刻,其他人、鬼都看不到,但宁宁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认:“这块应该是尺骨?这块呢?桡骨吧。”   宁宁给爸爸鼓掌。   季寒川看她,忍不住笑一笑。   在所有躯干复位之后,齐妙的眼睛重新开始僵硬地眨动。   她从地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腿。   季寒川谦逊地说:“骨头应该都拼对了,但要是有哪块肉地方不对,你自己纠正一下。”   齐妙抬头看他。   雨水公平地落在所有人身上。   有了梁笑之后,胖大厨很快节节败退,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玛丽有些妒忌地看着头发缠上胖大厨身体,从他身上每一个刀痕切口中挤入,大肆掠夺。   她给季寒川告状,说:“喂!你也让她大方一点啊!”   季寒川听了,觉得有道理。   于是喊:“小梁,孔融分梨的故事学过吧?谦让一下——对了,你们别忘了把那两件‘厨师服’给我们留下。”   头发一顿,慢溜溜从胖大厨身上缩走。   玛丽“耶”了声,开始瓜分胜利果实。   季寒川干脆盘腿坐下来,视线与齐妙坐起时平齐,说:“怎么不说话?”   齐妙终于开口。   她嗓音沙哑,像是浸泡在血中,身上全部是血肉拼凑的痕迹。   她说:“这里是——”   话音未落。   季寒川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林世盛回神,惊恐大叫:“怎么了?地震吗?可今天不是没有人抽到‘地震’?!”   季寒川一顿。   齐妙看着他,眼睛微微瞪大,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季寒川一顿,问:“我是不是不能搜集你?”   齐妙嘴巴张开,像是仍然想说什么。   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烟花,在季寒川面前炸开。   血肉遍地。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他已经身在八小之外,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校园。   保安室里一片漆黑,八小又回到“正常”时的样子,仿佛先前经历的一切只是玩家错觉。   季寒川沉默。   雨水肆意地流,头发从其中涌出,把两张白色的、带着斑斑血痕的卡片递到季寒川手上。   是两张“染血的厨师服”。   季寒川看着,有点意兴阑珊。他把其中一张返给头发,说:“给林叔叔吧。”   林世盛忽然被点名。他还没搞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场景变化。此刻仔细感受,有点怀疑、不确信地问:“韩川,是不是不地震了?”   季寒川敷衍地“嗯”了声,说:“我还有事,回见。”   林世盛愣愣地“嗯”了声,手里被塞了一张卡片,而后就见那男人走到路边打车。   季寒川还有自己的挑战要做,于是这回来的出租车,依然是《深渊游戏》桌游出品,司机脸色青白,一看就知道不像活人。   他的“夜探八小食堂”卡上显示,图鉴搜集2/13。   季寒川回忆一下食堂中的工作人员人数,肯定:对,从一开始,齐妙就不在被搜集的范围之内。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微微不虞。   总觉得被糊弄了。   图鉴们都回到挑战卡里,梁先生、梁太太在自己的卡中,与黑暗另一边,浴缸里的女儿遥遥讲话。   季寒川被吵得头痛。   他揉了揉眉心,宁宁坐在旁边,问:“爸爸,怎么啦?”   季寒川说:“我一开始觉得,楚诗涵洋娃娃的作用是‘噩梦’,这意味着她被郑鑫猥亵的经历是一场‘噩梦’——但这让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对应的、针对刘倩的‘美梦’。”   宁宁“唔”了声。   季寒川像是自问:“那刚刚那个齐妙到底算什么?”   每天被虐杀一遍,到最后,却根本不能被玩家搜集?这是不是说明,“齐妙”的鬼魂一开始就不在《深渊游戏》桌游之中?可这么一来,夜间八小背后那个存在却又捏出一个她的虚影,让她每天被分尸?   他揉了揉眉心,感叹:“宁宁,当初你邵佑爸爸让我去学催眠,我好像不应该偷懒。”   邵佑:“哦,你偷懒了?”   季寒川:“……”   季寒川一本正经:“嗯,车停了?我去做下一个挑战了,拜拜。” 第318章 后半夜   邵佑失笑。   他只借用了小姑娘的眼睛, 这会儿宁宁的眼神与肢体动作完全不同, 透露出不一样的气质。   她坐在车子后座, 两只手撑在身侧,小腿在座位下晃荡。   但看眼睛, 季寒川知道,邵佑一定、一定是坐在他那间办公室里。他背后有一扇落地窗, 季寒川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设计, 觉得每到冬日,外面的寒意都要透过玻璃渗进屋里,哪怕开着空调, 都不能避免接触这份凉寒。   他这么给邵佑说过。邵佑听完, 莞尔,说:“我爸一定不知道还有人这么抱怨。”   季寒川就问他,那邵先生怎么觉得?   邵佑有点漫不经心,说:“他喜欢在工作累了的时候转过去看看风景,有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吧。寒川, 外面能看到黄浦江。”   这里楼层很高, 夜晚来看, 会有种俯瞰整个城市的感觉。   季寒川评价:“有点封建?”   邵佑思忖片刻,承认:“可能是有些这方面的意思。”   他空余时间很少, 分分秒秒都塞满了事。能和季寒川聊几句天,都算放松。   邵佑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撑着扶手, 手肘落在上面, 手指点在额角。   季寒川原本是拿文件进来给他签,看到此情此情,他把邵佑另一只手拉过来,放在唇边亲一亲。   邵佑就含笑摇头,说:“不要做坏事。”   季寒川指责他:“是你满脑子‘坏事’。”   邵佑叹气。   人的精力很有限,他也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和爱人在一起,亲昵的次数在慢慢减少,更多时间只是简单的肢体触碰,不带情欲意味的亲吻。至于更多的,他与寒川都比较有心无力。   当体力被繁重的训练榨干,时间被各种事情填满,能有一刻闲余,用来像这会儿一样讲话,都是很幸福、又很奢侈的事。   而时光荏苒,终于有一天,他们就算“有力”,也根本无法实际见到对方,像当初一样,手臂不经意地摩擦,捏在邵佑手上的钢笔歪一歪,去碰季寒川小臂。默契又亲密。   出租车门阖上、远去,宁宁下来,站在旁边。   这会儿雨停,天气似乎有些转好。但看手机,台风眼仍然在逼近。一群气象爱好者根据经验推断,可能等到明天,就真的要登陆。   季寒川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捏着“真爱测试员”卡片,此刻低头去看。   他已经攒了厚厚一叠各种卡,这会儿塞在口袋中,口袋都要略鼓起来。   按照这张挑战卡上的要求,他抵达“约定地点”,这会儿却空无一人——   不对。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季寒川抬头,见刚刚还寂静的夜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她好像是突然出现,从远方跑来。等离得近了,她手撑在腿上,喘了片刻气,才直起身,看季寒川。   她头上扎着一条鲜红的运动发带,一身衣服也是标准的运动装备,夜里带着鲜明的荧光色,脚下踩着一双跑鞋。季寒川瞄一眼牌子,觉得价格应该也挺漂亮。   来人仔细看季寒川,眼里带着点审视、挑剔意思,但看到最后,还是满意,于是自我介绍:“你就是‘粉刷匠’吧?我是‘雪山’。”   “雪山?”季寒川复述一遍这个名字。   “在论坛上发帖的时候没说太清楚,”她往后退了一步,“咱们边走边说?”   季寒川“嗯”了声,顺着雪山的步子,开始往前走。   他的微信昵称是“粉刷匠”没错,但听靳琦的意思,在那个论坛里,他也用了一样的ID。   这个认知,让季寒川的心情有点微妙。   在拿到挑战卡、选择进行任务之后,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论坛帖子。这和之前进行“吃粮”挑战时的步骤截然不同。   雪山问:“你叫什么名字?”   “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哦哦,我是靳琦。‘革命’的‘革’,旁边一个‘公斤’的‘斤’。‘琦’是王字旁一个‘奇怪’的‘奇’。”   季寒川点头。   靳琦说:“我这姓还挺难想的吧?也没出过什么名人,自我介绍都不方便。”   季寒川笑了笑,说:“没有。”   靳琦说:“是这样。我之前也是头脑发热,所以就在小组里发了个贴,没想到真的有人过来。”   她是短头发,看起来清清爽爽。   靳琦:“你是不是刚刚有淋雨?怎么感觉一身湿乎乎的。”   季寒川沉默片刻。   他想到本次挑战名,于是说:“是,和……”有意停顿一下,含糊过去,“闹了点矛盾,正好出来。总归也没事干、无处可去,干脆来你这边看看。”   说着,季寒川眨了下眼睛。他这张脸,哪怕站在那里不动,都自然而然地散发魅力。此刻有意表演,更是多了点奇特气质。一个好看的男人,因为一些原因欲言又止,又淋了雨,看起来颇为可怜。按说,总能引得一点同情心。   可惜靳琦一点留意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表现,像是在客观审美上,能感受到季寒川的“好看”。可实际上,却完全不受吸引。   季寒川原先还只是略有所觉,此刻,见靳琦一味讲话、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停留,便肯定这点。   而宁宁看完全场,邵佑:“……”   他什么时候和寒川闹矛盾了?   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刚刚在八小操场,最后一幕里,齐妙身体爆炸、血肉四溅。但神奇的是,在季寒川回到八小外后,他身上依然干干净净。当然,淋了雨,被浇湿。可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否则来做自己的挑战前,他还得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这会儿已经接近凌晨三点,靳琦却一副夜跑的打扮。在自我介绍之后,她就像是陷入踟躇,有些不知如何与季寒川说起。   正好,两人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麦当劳。季寒川提议,说:“要不要进去点点东西、坐下聊?”   靳琦叹口气,答应他。   两人进门,季寒川点了两杯咖啡,端到桌边。   靳琦道谢,主动说:“我给你转账。”   季寒川没拒绝。   一来,作为挑战中出现的角色,靳琦是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没必要在这种细节小事上违背对方意愿。二来,他和靳琦第一次见面,虽然对方一副毫无警惕心的样子,但季寒川自忖是个有家室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和其他人有多深入的联系。   他客气又疏离,问:“你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   靳琦犹豫。   她拿咖啡棒在杯子里慢吞吞地搅,把糖和奶精一股脑下进去,原本深褐色的咖啡成了浅棕色。   季寒川估摸着,她大概都把咖啡搅凉了,靳琦才说:“韩先生,其实我有一个女朋友。”   季寒川:“……哦?”   靳琦看着他,像是有点迷茫,带点“我一定是疯了,才和陌生人说这些”的意思。   她说:“但我不知道,我女朋友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她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这样子,”靳琦耸耸肩,“像是个男的。”   季寒川礼貌地:“那你可以改变一下外形?”   靳琦说:“不,我喜欢自己现在的外形。但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中性风’,或者我倾向于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只是因为喜欢。”   季寒川“唔”了声。   他身上的短袖慢慢干了,不再贴在皮肤上。   短短时间内,他给靳琦贴了许多个标签,但这会儿,又在靳琦的话里,把这些标签全部撕掉。   事实上,季寒川此刻有种微妙的倒错感。   他觉得周边一切都太平和了,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挑战,更类似于一个情感交流节目,自己是被在路上拦下的嘉宾,有镜头藏在暗处,要录下自己接下来的反应。   靳琦问他:“韩先生,你怎么看呢?”   季寒川想了想,说:“暂时没什么看法。你还什么都没说。”   靳琦笑了下。她脸颊上带起两个浅浅的印第安窝。   她说:“这还叫‘什么都没说’啊?看来韩先生的承受能力不错,那我继续了?”   季寒川礼貌地:“请。”   靳琦说:“我女朋友家里人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他们倒是支持她在大城市打拼,但也会到处找关系,给她介绍男人相亲。”   季寒川心想:果然是情感类节目吧?   他说:“其实我不太擅长做感情问题咨询。”   靳琦说:“哦哦,那我说快一点。总之,我和我女朋友就‘出柜’的问题产生了一些矛盾,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她和我只是玩玩儿,迟早要找个老实人结婚,这让我有点……没有安全感。”   她谨慎地选择用词。   季寒川:“嗯,然后?”   靳琦说:“所以我希望有一个比较‘优质’的男人,去和她认识一下,看她会不会直接变心。”   季寒川在心里默数三秒。   等确定靳琦说完了,他才道:“我个人觉得,感情不能用来测试。”   靳琦皱眉。   她说:“你不答应?”   季寒川视线微微偏移,看向手边的挑战卡,还有上面几个白点。   按照进度条要求,他需要点头,并且和靳琦一起,完成接下来的测试。   所以季寒川回答:“不,我答应。”   靳琦:“但是?”   季寒川说:“但是,把你发的那个帖子给我看一下。”   靳琦有点奇怪,“怎么还要我给你看……行吧。”   她翻了翻手机。   很快找出一个帖子,递到季寒川面前。   劝分小组>   又和女朋友吵架了,她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征集一个测试员,有没有人愿意来?在广城海秀区) 第319章 雪山困境   季寒川看完了靳琦给自己看的帖子。   主楼内容和她之前告诉自己的差不多, 只是省略掉靳琦对自己那段“不是喜欢‘中性风’, 只是喜欢现在这样子”的描述。   家人反对、女友态度并不坚决……季寒川略看了几句下面的其他人回答,都说楼主的女朋友在骑驴找马,恐怕再过一两年, “年纪到了”, 就会甩掉楼主。   季寒川此前没见过这个论坛,在他的印象里, 自己手机上也没此类APP。不过没准待会儿就会凭空出现。   他把手机推回去, 说:“来说说你女朋友吧。”   靳琦叹气, 说:“她叫宋佳琪。”   一边说, 一边找照片给季寒川看。   大约是靳琦自己不爱自拍,所以她找到的那些照片,都是她与宋佳琪的合照。与短发、朝气十足的靳琦不同,宋佳琪一头披肩长发,眉眼温柔。   靳琦说:“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美工。”   季寒川:“嗯。”   靳琦:“我比较自由职业,是一个up主, 运动方面的,收入比较忽高忽低吧,总体算下来每月差不多半狗。但要自己交社保, 所以扣掉之后基本是八九千, 有时候会比她低。”   季寒川:“嗯, 你在哪里发视频?我去关注一下。”   靳琦笑了笑:“不用了吧?你应该不算我的受众。”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也不强求。   “总之, ”靳琦说, “她一般早上八点十分出门,十五到公交站台。我需要你在站台和她搭上话——交过女朋友吧?自由发挥。”   季寒川遗憾地告诉她:“没交过。”   靳琦一愣。   季寒川大致描述一下自己的情况。   靳琦听了片刻,叹气。   “你们这样子,都会‘闹矛盾’啊。那我更没信心了。”看起来有点愁苦。   季寒川微微迟疑。   他说:“也不算矛盾。主要是工作原因,我和他长期异地。”   “哦哦,”靳琦来了点精神,“那我和佳琪的确还好。”   “佳琪”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同样是一个大众到极点的名字。   而在靳琦的描述中,宋佳琪其人也和她的名字一样“大众”。有不好不坏的家庭背景,上着不好不坏的学校,找到不好不坏的工作。唯一一点与众不同,在于她交了一个女友。   只是现在,她的女友怀疑她最终仍然要回到那条不好不坏、普普通通的人生轨迹之中。   离八点还有四个小时,季寒川照例开了家钟点房补觉,顺带冲了个澡,买了身新的短袖、短裤换上。   靳琦说,她昨天半夜是和宋佳琪吵架,一气之下离开家门,但天亮之后还要工作。说是自由职业,可录视频的场地是提前订好的,不能不去。所以两人在凌晨分别之后,加了微信,说好之后再联系。   在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做挑战,这让季寒川觉得有点新奇。   昨天靳琦的表现,他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觉得不算全无破绽,比如:自己从八小上车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雨,等下车之后雨停。可按照靳琦的说法,她一直都在外面,那身上为什么没有淋雨?   但这不算一个很严格的“破绽”,季寒川要问,她完全可以解释,说自己之前停在什么地方。24小时营业的场合不少。   所以季寒川暂且给她盖一个“待定”,再把人拨拉到一边。小睡之后,他精神不错,去公交站偶遇宋佳琪。   邵佑全程在看。   季寒川耳朵上挂着耳机,装模作样,实则问:“其实你们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宁宁点头,邵佑与女儿一起。   季寒川说:“其实也很简单,要么两个人都是鬼,要么其中一个是。总不可能都是人。”   邵佑含笑,说:“对,三选一。”   季寒川说:“我是不是抽到‘放松’格了?嗯,先看看。”   当代人,已经很少有人站在公交上,不拿手机。   可宋佳琪是个例外。她不仅不拿手机,连耳机都没挂,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身上是一身森系长裙,挎着个棕色的休闲风格皮包。   季寒川轻轻松松,就从中捏出了她的手机。   公交车上有监控,不过他找出监控后,就顺利避开镜头。   一直到宋佳琪下车,她都没发觉,自己手机不见了。   季寒川无意窥探隐私。   他下车之后就报警,说自己在车上捡到一个手机。到警局之后,警方找来宋佳琪。后者不住向季寒川道谢,季寒川顺势提出,干脆请自己一顿饭吧。   玛丽在挑战卡里吐槽:“喂喂喂,不要脸。”   宋佳琪也有点为难,说自己还要上班。   季寒川就说,不然约在中午?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一下,问:“如果你已经有男朋友,就不冒昧打扰。但是,如果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   季寒川能感觉到,邵佑的视线意味深长,落在自己身上。   季寒川:“……”   宋佳琪走以后,季寒川一本正经,和邵佑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想和你认识一下。”   宁宁在他旁边偷笑。   玛丽在挑战卡里冷眼看着,心想:不是吧?我疯了吗?但好像真是的……   等中午,宋佳琪赴约,把吃饭的地方定在单位旁边一家西餐厅。   季寒川欣然答应。   点菜时,他提前问了靳琦。靳琦发来一长串话,问:你真那么问了?她说她没有男朋友?哼,可是她有女朋友啊,她就什么都不说?   季寒川回答: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靳琦:……   靳琦:她喜欢喝那家的蜜桃雪山,给她点一杯吧。   靳琦:我给你转账。   季寒川礼貌答应:好。   顺便收下靳琦转来的二十块。   蜜桃雪山是一杯奶盖茶。点单只需要手机操作,所以季寒川没有提前告诉宋佳琪。   等服务生端着茶上来,宋佳琪看着玻璃杯,微微一愣。   她忽然问季寒川:“你是不是认识靳琦?”   季寒川看着她。   他笑了下,说:“是。”   宋佳琪深呼吸了下。   原先,她还维持着一分体面。可此刻,她却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季寒川看她,见她神思不属,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怎么和你说我?”   季寒川听了,心里有一些预感。   他回答:“说你是她女友,你们在一起三年,当初认识还挺戏剧性,是去一家书店买书,只剩最后一本,你们都想要,干脆说好一起买下、一起看。”   宋佳琪轻轻“嗯”了声,问:“然后呢?”   季寒川:“她说和你在一起很高兴,但也有些时候会摇摆不定,觉得前路未知。”   宋佳琪忧伤地看着他,说:“然后呢?”   季寒川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手机振动。   是靳琦打来的语音通话。   宋佳琪也看到了。只是角度关系,她只知道有人找季寒川,不知道打语音给他的人就是自己女友。   她体贴地说:“你先接?”   季寒川:“好。”   他拿着电话,走到店外。   这会儿又开始下雨,所以他没走太远,依然停留在屋檐下,看路上人群,与天边黑云。   他接电话,对面依然是靳琦,却换了一种语调,礼貌地说:“是‘粉刷匠’吧?”   季寒川“唔”了声,“是。”   靳琦说:“不好意思啊,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有时候会出现一些认知错乱,昨晚就是这样。”   她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说:“——其实,我女友已经……去世了。”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哦。”   靳琦一怔。   但她还是敬业地把接下来的话讲完,说:“说来好像挺好笑的,我和她之前闹矛盾,也是想要找一个‘测试员’,但那时候出了意外,她遇到车祸。”   电话那头,靳琦抽噎了声。   季寒川客气地:“哦,然后呢?”   大约是他的态度让靳琦很没底,她犹豫一下,“我刚刚看你说那家店,才突然想起来这些。我在赶过去的路上了,你不论遇到什么,都千万、千万不要……”   通话忽然挂断。   季寒川心有所感,转头,正好看到宋佳琪出门、站在自己身后。   她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和季寒川道歉,说:“实在对不起。我在这家店里,就总想到靳琦的事情,状态实在不好。所以韩先生,咱们能不能换一家地方吃饭?”   季寒川看她。   宋佳琪说:“靳琦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能和谁提起她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我想告诉周围朋友,可靳琦无论如何不让我说。韩先生,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靳琦到底是有告诉其他人的。”   季寒川淡淡应了声。   宋佳琪说:“你不知道,在她葬礼上,我却只能自称是‘朋友’,这有多难过……”   她话音未落,季寒川手机又响。   是靳琦打来。   雨仿佛变大了,街上行人骤然减少,连车都只留下一个遥远的影子。   季寒川接起电话,听靳琦的声音传来,说:“韩川!!我看到你了,你旁边、你旁边是宋佳琪吗?”   她听起来惊恐万分。   靳琦说:“你快跑啊,快跑啊,她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卧槽你快跑啊!!”   靳琦几乎声嘶力竭。   她的声音透过电话,让宋佳琪听见。   宋佳琪眼睛一点点睁大,同样惊恐,嗓音颤抖:“韩先生?你在和谁打电话?我、我怎么听着像是——”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   宋佳琪不明所以。   电话那边,靳琦依然歇斯底里。   季寒川对旁边宁宁说:“看来两个都是啊。”   宁宁笑嘻嘻地说:“对啦。”   他话音落下,电话那边忽然安静下来。   看旁边镜子,靳琦突兀地出现在季寒川身后。   他身前、身后,都是鬼怪,街上空空,西餐厅里的灯光不知何时骤然黯淡,里面仿若空无一人。   宋佳琪与靳琦脸上一起流下血泪。   季寒川叹气,问挑战卡里的图鉴们:“你们谁来?” 第320章 钓鱼执法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季寒川低头, 重新看自己微信的入账记录。当下, 靳琦给她转来的两笔钱、共计不到三十块,已经消失了。   他兴致缺缺。   此刻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正好看到一条新闻推送。这条新闻顽强地挤在一堆台风速报中, 季寒川点进去看, 说是某区殡仪馆出现管理事故,其中保管的所有尸体不翼而飞。   “殡仪馆”三个字, 让季寒川的视线在上面停驻片刻。   根据“游戏定律”, “你觉得什么事情会和鬼怪沾上边, 那就一定会沾上”, 他猜想:是不是有玩家做了相关挑战,然后把里面的尸体一波带走了?   他把这则新闻截图、发进聊天室,而后发了个问号进去。   这短短时间内,眼前打斗接近尾声。   靳琦、宋佳琪倒在地面,肢体破碎,血流进砖缝, 宛若昨夜操场上的齐妙。   玛丽气鼓鼓在玻璃上,深恼自己没有抢占到最优地形。此外,人家是一家三口, 她是单打独斗。虽说梁先生、梁太太刚刚被搜集, 实力不佳, 可有梁笑这个贴心小棉袄在, 于是玛丽几乎被挤到战场之外。   她心说, 这样不行啊。   于是忽略梁家三口人瓜分胜利果实的景象, 转而问季寒川:“老板,咱们什么时候去找薛姐她们?”也就是鹿先生、鹿太太。   季寒川说:“今天就去吧。”   同时,他感受到了靳、宋二人的请求,希望可以成为他的图鉴。   季寒川沉吟片刻,熄灭手机屏幕,走上前,半蹲在地上。   他像是一个HR,在筛选员工简历,问:“你们的‘能力’是什么?”   两个女鬼告诉季寒川:“装成活人……”   “心电感应。”   季寒川听完,觉得前一项和“人格化贴纸”带来的作用差不多。   玛丽、梁笑,再加上王武,他们三个出现,必须依托特定场景。   梁家夫妇、鹿家夫妇则不同,他们能在任何场景出现,可只有玩家以及鬼怪能看到他们。   可靳琦与宋佳琪却是另一回事。她们可以直接出现在非玩家活人角色眼里,上午宋佳琪去警局领手机,警察都没发现不对。照这么看,伴随两人现身,应该还有一定程度的逻辑修正。   至于“心电感应”,似乎就比较鸡肋了。玩家和图鉴之间原本就能通过挑战卡联络,而同在一张挑战卡中的图鉴在回到卡中后就可以自由交流。   季寒川思忖片刻,慢吞吞说:“可我的图鉴好像有点太多了。”   靳、宋二人失望。   玛丽在一边摩拳擦掌。   季寒川瞥她一眼,玛丽立刻端正坐好。   季寒川说:“这样,你们别进挑战卡了,就在外面呆着吧。遇到什么小鬼小怪,直接吃,不用打报告。”   玛丽微微张大嘴巴。   靳、宋二人同样惊讶。   季寒川说:“帮我看看,广城现在已经走到什么程度。”   随着他的话,靳、宋二人身上的伤口渐渐好转。   她们从地上坐起,街角又拐来行人,西餐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有侍应生看到在门口“摔倒”的两位女士,连忙出门,问是否需要帮忙。   季寒川说:“刚刚还没吃完,继续吃?”   两个图鉴答应。   餐桌上,季寒川大致问了几句,知道她们这边的剧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复杂。总结一下,就是在双方的表述里,都是对方已经死亡,而自己是忠于这段感情、却总被女友伤害辜负的那个。   季寒川切着小牛排,见玛丽出现在玻璃杯壁上,干脆把她也放出来,贴上贴纸。   桌上忽而多了一人,侍应生仿若未觉。   季寒川把菜单给她,要她自己点菜。   玛丽照例请教梁笑小老师,同时光明正大地“观察”两个新同事。   她说:“你们是夫妻吗?”   靳、宋二人一怔。   玛丽说:“两个女人在一起,会下火狱吧?”   季寒川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了,没有‘火狱’。”   玛丽耸了耸肩,像是并不认同。   双方文化背景不同,三观冲突。   不过面对新同事,玛丽还算友善,说:“如果真的出现火狱了,我要去找地狱之主打一架,看谁胜谁负。”   季寒川说:“不错,很有理想。”   然后继续问靳、宋二人:“那帖子到底是谁发的?”   宋安琪回答:“你觉得是谁,就可以是谁。”   季寒川想了想,说:“照片只有合影,是不是也是一个作用?可以延伸出‘其实我不是真的靳琦,她才是’之类的,身份造假?”   靳琦说:“哎,你很上道嘛。”   季寒川听明白了。   “真爱测试员”这个挑战里,其实挖了很多小坑。玩家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信任付出,都会拐向不同支线。   他说:“如果早点抽到你们,效果应该会好一点。”但到了第九天,玩家们已经形成习惯,对一切都警惕。加上手中多少有其他图鉴、道具,所以这个挑战制造出的信任困境,很容易能被以力破巧、轻松化解。   靳琦耸了耸肩,说:“也没办法,池子太深了,这都算早,不少鬼还在排队呢。再说,其他人也没你这样的吧?竟然这么多图鉴?”一顿,迟疑,“还是这局就那么神仙打架,所有人都很厉害?”   玛丽在一边插嘴,“没,咱们老板最厉害,没准能直接打通。”   靳琦轻轻“哇”了声,宋佳琪看上去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真的?”   “我再也不想在池子里待了……”   “咳,”玛丽用手捂在嘴边,“低调,低调。”   季寒川看她们,若有所悟。   这天下午,风雨更盛,台风将临。   下班时,刘倩心神不宁。   在那顿午饭之后,她几次想和郑鑫聊聊,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到最后,阴差阳错,她竟然再也没和郑鑫有过交流。   两人一个在三年级组,一个在五年级组,办公室不在一层楼。相互知道对方课表,从前是为了特地凑在一起上课、下课。但现在,想要避开对方,也很容易。   她一个人独居。此前也考虑过,是否干脆与郑鑫同居。但郑鑫温柔体贴,说他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可世人眼光总对女性更加恶意。刘倩家并不在海城,而是在周边一个小城市。她不介意的事,她父母会介意。   刘倩心有戚戚。   这是真的。如果爸妈知道,她早就和郑鑫有过“深入交流”,那恐怕会直接把她提溜上门,按着她与郑鑫领证,然后日日惆怅,说自家出了个不自重的女儿。   这两天,家里多了“堂姐”、“堂姐夫”。刘倩怕过之后,反倒有点麻木,昨天、今天早上,堂姐还拿她家里冰箱剩余的材料,给她煮粥、做蚵仔煎。刘倩吃着,有种诡异的、“这样也不错”的感觉。   她想到这里,一个激灵。   鹿太太忽然说:“倩倩。”   刘倩撑伞的手一顿。   鹿太太告诉她:“韩先生说,希望你今晚去郑老师家里——当然,选在你家也行。”   刘倩身体微微一晃。   她沉默片刻,答应:“好。”   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地了吗?   她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一些难言的萧瑟、恐惧。   她们这边和和气气,王武面对郑鑫,就很粗暴直白。   他始终对郑鑫恶声恶气。在刘倩已经勉强“习惯”堂姐夫妇存在时,郑鑫却越来越心惊肉跳。   他“拉拢”王武的心情愈发迫切。   王武好女色,郑鑫冷眼看,见他对学校里上到四五十、下到十来岁的女人女孩儿都透出些想亲近,偏偏有贼心、没贼胆的意思。所以他心思又活泛起来,觉得刘倩不在身边了,但也有其他人啊。只要把王武拉到自己这条船上,那……嘿嘿。   理论很好,奈何实践不假。   说白了,郑鑫不了解《深渊游戏》桌游的机制。   有贼心、没贼胆一点,郑鑫所想不错。奈何王武脑子虽混,可毕竟比郑鑫清楚一点。他知道,其实姓韩的不太看得惯自己。但这人也比较爱做表面功夫,说得好听点,是有道德感。说的难听了,就是装腔作势。这种人,王武见多了。   他从前不屑一顾,眼下命悬他手。   但凡真做点什么,挑战卡带来的联系还在,王武又没有能力摆脱韩川追踪。那男人恐怕会很乐意看到他“出错”,然后把他撕碎,喂给其他图鉴。   这让王武畏缩不前。   他甚至想通了,觉得韩川把自己放出来,就是要钓鱼执法。   何其险恶!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中招。   因是去郑鑫家,无论如何,郑鑫本人总要回去,所以季寒川没特地给王武打招呼。   郑鑫毫无心理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看不到门口站着的梁先生。   梁先生把玩着手里一把血淋淋尖刀,王武看了,心里就打突。他在梁先生身上看到和自己同源的气息,知道此鬼也是韩川图鉴。王武一边感叹,一边琢磨,其实自己这样也算误打误撞、运气不错。   等郑鑫开门,梁先生手中尖刀一转,换作一张粉色的卡片。   那卡片落在郑鑫身上,郑鑫身体一顿,瞳孔缩小,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轰然倒地。   季寒川原本正坐在他家沙发上,打开电视,看台风新闻。   听到动静,他回身去看,见梁先生拉上门。   又过数分钟,门外响起一阵钥匙声。作为郑鑫女友,刘倩很早就拿着他住处钥匙。   但她性格温和体贴,拿着钥匙,就觉得男友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信任,所以从来没想过“突击检查”。   郑鑫也算看透女友这点,于是但凡刘倩不说要来,他就把自己那堆收藏随意地四处摆放。   此刻开门,鹿太太安慰她:“放松,韩先生也没有很凶吧?”   鹿先生说:“青姐,可能她是害怕你。”   这两天他都是睡客厅,老婆和刘倩睡,鹿先生颇感不满。   鹿太太斜了丈夫一眼,不说话。   刘倩其实已经看到猫眼透出的灯光,也听到里面传来的电视声。   她心中混乱,自觉做了一定心理准备。可等开门、见到倒在门口不知死活的男友时,还是险些尖叫出声——   鹿太太捏了她一把,压住刘倩所有尖叫。   同时鹿先生关门,梁太太把“生日惊喜策划书”卡片贴在刘倩身上。   刘倩骤然恍惚,眼神迷蒙,身体一软,就倒在地上。   恰好与郑鑫叠在一起。   窗外风雨敲打窗子,雨点“噼里啪啦”落上窗面。   季寒川抬眼看了片刻,说:“晚上……吃什么啊?”   这种天气,没办法叫外卖了吧?   他有点发愁。 第321章 美梦   刘倩站在讲台上, 看台下学生。   她困惑一刻, 想:我记得之前下班,我有很害怕、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天气糟糕,风雨飘摇, 我打着伞, 可雨还是淋在裙子上。   一转念,这些具体生动的画面又消失。她知道:我是刚刚入职的老师, 要带一年级二班、四班学生。   她读大学的时候, 没有想过, 自己以后竟然会来教小学。   可本专业找不到合适工作, 刘倩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再拿不到合适offer,父母就会强硬要求自己回老家,找个小单位,每个月拿最多三千工资,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一辈子都看到尽头。   刘倩绝对不愿意这么过。   当下, 她在八小入职。这工作谈不上非常好,工资平平,但的确比老家的小三千要高。   而在父母看来, 这是一份“体面”、“安稳”的工作, 耳边连日的聒噪声淡去。   刘倩想着这些琐碎的事, 拿起粉笔, 深呼吸, 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   粉笔擦在黑板上, 有种奇特的手感。   此前,郑鑫传授经验给她,说和小孩儿相处,既要放得开性格,也要立得住威严。小朋友们可以喜欢她、但在那之前,也一定要“怕”她。   刘倩听着,似懂非懂。   她没想到,后来,自己真的做的不错。她选数学课代表,问有没有人愿意当。小朋友们面对着新鲜词汇不明所以,刘倩笑着解释,说:“就是每天帮我抱作业去办公室,然后下午再把作业抱回来、发给大家。”   于是一群小孩儿跃跃欲试。   刘倩在台下看到一双明亮眼睛,她恍惚,记得:这个小男孩叫“张梓诺”吧?   所以她说:“张梓诺吗?好,你来当。”   日子就这么平静、安稳地过下去。   八小是很不错的学校,入学有测验,小朋友们和家长一起参加面试,合格才能入学。   两个班,加起来八十多个小萝卜头,刘倩花了一周时间记所有人的名字。她用心准备教学用具,很快有了喜欢的学生。她和郑鑫恋爱,关系愈加亲密,有人小鬼大的孩子看到两人走在一起,还要笑嘻嘻打趣。   刘倩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好到如在梦里。   偶尔早晨醒来,她拉开窗帘看,外面阳光灿烂。刘倩想:好像好长时间没有下雨……   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她准备和郑鑫结婚了。   过去的一年级二班、四班升到三年级时,刘倩怀孕。她在下半学期生下一个女儿,看着小家伙还红彤彤、皱巴巴的脸颊时,她心中一片柔软。   班上孩子在读四年级上学期时,刘倩因产假在家。巧合的是,这个学期,四班的语文老师也因故离职了,所以郑鑫被调到四年级四班,兼带了一学期课。   刘倩叮嘱他,说起自己很牵挂的几个学生,要郑鑫帮忙照顾。   郑鑫温和地笑笑,说:“倩倩,你这样不好吧?不太符合教师观。”   要平等对待学生。   刘倩懊恼,说:“可还是会有偏爱啊。”   郑鑫就说:“乔承萱是吧?我记得她,是个挺漂亮的小丫头。”   刘倩刚生产完不久,体内激素还不太稳定。听到这句话,她重复:“漂亮?”   郑鑫纠正:“没有咱们家丫头漂亮。”   刘倩看着他。   郑鑫温柔地说:“倩倩,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刘倩说:“好啊。”   可等到下学期,她再回去,却知道,自己过去很喜欢的课代表乔承萱转学了。   刘倩很茫然。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去问郑鑫,郑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可能是家里有什么问题吧。”   刘倩想想,觉得也对。她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转学数次。承萱家可能也有类似情况。   生活很好、很好,她很快就没再在意这件事。   女儿一天天长大,刘倩这时候很庆幸,自己选择了小学老师这份工作。虽然老家的人都说,他们两口子都是小学老师,没出息。可刘倩觉得,自己的确喜欢小孩,工作也算得上轻松,有很多时间照顾自家孩子。所以她很满意。   因孩子是女儿,所以刘倩父母有时候会说两句,让刘倩赶紧生个二胎,否则岂不是断了姑爷家香火?他们苦口婆心,的确是为了刘倩好。刘倩听了,很烦心,所以在这之后,父母再也没有催过。   她会诧异,觉得父母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啊,与自己找工作时完全不同。但这是好事。   等到女儿五六岁,该上小学,她理所当然地进入八小。   学校有规定,父母不能直接教自家孩子,所以虽然郑鑫那年恰好轮到一年级,但孩子是放在另一个班。   刘倩和郑鑫商量二胎的事,郑鑫态度很明确,有两个孩子也很好,他的确想要一个儿子。但是,他绝对不会介意第一个宝宝是女孩儿。   他说:“倩倩,我对妞妞怎么样,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倩当然知道。   她和朋友说起,朋友都不相信。小孩子从来会亲近妈妈吧?可她家却是例外。女儿亲近郑鑫,更甚于亲近刘倩。五六岁了,还每天要和爸爸亲嘴。   这一幕刘倩从妞妞在襁褓时就在看,所以她也只是看着,不觉得奇怪。有天朋友到家里来,郑鑫在客厅哄女儿,刘倩在厨房做饭。朋友与郑鑫聊了片刻,忽然去厨房,犹豫着说:“倩倩,你老公和孩子是不是有点太……”   刘倩莫名其妙,把香菇炒虾仁倒在白瓷盘里,问:“怎么了吗?”   朋友隐晦地说:“妞妞都五岁了,应该有点性别意识了吧?如果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刘倩说:“我们有教呀,穿泳衣的地方,除了爸爸妈妈和妞妞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碰。”   朋友深呼吸,干脆道:“不是,我觉得‘爸爸’也不能吧?你还会给妞妞洗个澡,但郑鑫……不合适。”   刘倩说:“没有不合适吧?而且我家基本是郑鑫带妞妞,洗澡也是他给洗。”   郑鑫真的对女儿非常、非常上心。   他会笑眯眯抱着女儿,说,女儿是自己前世的小情人呀。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看电视,女儿也总在郑鑫怀里。   他无数次对刘倩说,“倩倩,我太感谢你了,给我生了这么好一个女儿。”   刘倩就想,既然这样,那有没有二胎,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一晃,又是很多年过去,妞妞,大名郑雨欣,要读初中了。   她还是喜欢坐在爸爸腿上,但郑鑫突然感叹,说很怀念妞妞小时候,想要一个二胎。   刘倩觉得意外。   但她想想,觉得如果要二胎,那现在的确是最后的时机。她都三十五岁了。   因郑鑫在妞妞小时候的优异表现,刘倩并不担心带孩子的问题。就这样,在做了很多准备之后,第二年,她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依然是女儿。   刘倩爸妈叹息,但郑鑫非常、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把女儿叫做自己的小情人。雨欣开始住校了,与父母联系愈少,像是到了叛逆期,回家以后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刘倩有点苦恼,但她的苦恼总是去得很快。回想过去,从自己在八小入职开始,好像就再也没有能过夜的烦恼。   果然,天亮之后,又是阳光灿烂。刘倩模模糊糊地,又想起那个问题:有多久没有下雨了呢?不知道啊,但晴天总是很好。   她不喜欢雨天。   仿佛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雨天来临。   第二个孩子叫雨晴,郑雨晴。她与姐姐不算很亲密,毕竟在雨晴懂事的时候,雨欣已经离家上大学。   还有一点不同,她读初中时没有住校,且不像是雨欣,十三四岁时就与父母生分,好像小时候所有亲密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长大成人后更是对家里冷冷淡淡。   雨晴从来都很爱家人,很爱爸爸。刘倩觉得,自己恐怕是排第三位。   但她不介意。那是自己女儿呀。   她们一起出门逛街,雨晴喜欢挽着爸爸的手,抱怨:“爸爸,我小时候你都是抱我的,怎么现在不喜欢我啦?”   郑鑫就说:“说什么傻话。”   刘倩在一边含笑看着,觉得这实在是很幸福的生活。   这一生慢慢走到尽头时,刘倩回想过去,觉得自己可能只有两点遗憾的事情。   她很想念自己的数学课代表乔承萱,可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张梓诺倒是有组织同学一起回学校探望,刘倩那时候问他,知不知道乔承萱去哪里了?张梓诺只说不知道。   女儿雨欣长大以后就彻底和家里不来往,刘倩毕竟有一点难过。   还有,雨晴结婚了,一样生了女儿。郑鑫老当益壮,帮忙带孙女。刘倩坐在摇椅上,看郑鑫笑呵呵把孙女搂在怀里,像是对两个女儿一样亲她。女婿说了什么,郑鑫说:“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不会嚼东西,雨晴、雨欣,都是我们这么喂大的。”   雨晴也说:“对呀,国外父母也都和孩子这么亲的,你大惊小怪。”   但转眼,她也酸溜溜抱怨,说:“爸,你对她也太好了吧!你都好久没有对我这么好了。”   郑鑫叹道:“你小时候,爸对你好。可现在,你也要谦让更小的。”   刘倩是在梦里去世的。   她醒来的时候,思绪混沌,不知今夕何夕。   身下是冰冷地板,耳畔有雨声。她回忆着自己刚刚那个漫长的梦。   梁先生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说:“老板也尝尝我的手艺,笑笑之前太麻烦你——哟,这不是刘老师吗?你醒了啊。”   刘倩缓缓睁大眼睛。   她想起来了—— 第322章 噩梦   这是玩家们进入本局游戏的第十天, 台风“琥珀”正式踏上海城。   而在窗外狂啸的风声雨声中,刘倩的手一点点捏紧,无比后怕地回想着刚刚那一场“美梦”。   梦中, 她的思维能力像是退化了,她看不出女儿与丈夫之间的古怪。有人提意见, 她觉得不虞,于是那位朋友此后再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一生无忧,自愿遮住自己的眼睛。   那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来。他还是那日餐馆中见过的样子,俊秀、散漫,笑眯眯说:“刘老师,要一起吃饭吗?”   刘倩浑浑噩噩,站起来, 有些不知如何呼吸。   季寒川说:“其实我觉得, 郑鑫应该不至于恨齐妙吧?恨到让她死一次不够, 还要死那么多次?”   刘倩呼吸一滞。   季寒川礼貌地说:“你男朋友还在梦里。有点奇怪, 噩梦怎么比美梦要长。”   他端详刘倩。   然后笑一笑, 隽秀飘逸, 说:“哦,短一点, 才有‘后怕’余地,对吧?”   这些话, 落在旁人耳中, 或许会莫名其妙, 听不出其中关联。   但入刘倩耳后, 却让她脸色一点点苍白、身体发抖。   她抽噎一声,听那男人叹口气,平平淡淡,却似审判地说:“你梦到那些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事实递到你面前,你都不去想、不去相信。所以呢,这给我一种感觉。”   在刘倩醒来的瞬间,一张她看不到的卡片从她身上滑落,又被一丛头发捡起来,递给季寒川。   而在碰到卡片的瞬间,刘倩那漫长又美满的一生迅速在季寒川脑海中过了一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看电影。   电影完了,季寒川也不会沉浸其中。他提取出两个信息。   有人告诉刘倩问题,刘倩不以为意;   她亲眼看到丈夫与女儿亲密接触,直到十多岁,郑雨欣和郑雨晴上初中,两个女孩儿有了既然不同的态度。刘倩依然不以为意。   所以季寒川骤然发觉:“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的很笃定。   刘倩下意识否认:“不,我不知——”   季寒川说:“张梓诺和乔承萱告诉你了,但你相信郑鑫。”   刘倩肩膀一颤,身体下意识后退。   季寒川说:“你其实看过很多次郑鑫给齐妙、给其他人‘讲题’,你不觉得不对劲。”   刘倩嗓音很轻,虚弱地反驳:“他是老师呀,他很认真……”   季寒川:“哪怕后面看到报社那边的举报信名单,你还是相信郑鑫了。”   他说着,轻轻笑了下。   他站在那里,就非常引人注目。此刻停下,身侧涌来许多许多影子,一丛丛头发推着她,把她推到餐桌边。   刚刚曾经响起来过的声音爽朗笑道:“这儿实在没什么材料,最后弄了个苦瓜酿,白灼了个肥牛,哦,还有冰箱冷冻柜里找到一只鸡,还在锅里炖着,待会儿喝汤。韩先生,你看这样行吗?”   季寒川说:“谢谢。”   然后看向刘倩,道:“请坐吧。小梁,帮刘老师拿双筷子。”   刘倩眼睁睁看一双筷子从虚空中浮来,落在自己手边。   她嗓子干哑,却听眼前男人说:“刘老师,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和小孩儿说句‘谢谢’吗?”   男人语气明明很温和,可刘倩听在耳中,莫名不寒而栗。   她匆忙说:“谢谢!谢谢你。”   季寒川说:“我们边吃边聊?”   刘倩:“……”   刘倩当然食不下咽。   但她面前那男人却似胃口很好,一个人吃了两碗粥,吃了一大半菜。说是“边吃边聊”,但在真正动筷子之后,他就很少说话。刘倩深感折磨。   她情不自禁地偷偷去看男友。   可视线转到一半,一只冰冷的手贴上自己脸颊,一颗充满异域风情的头从旁边玻璃杯上冒出来,把刘倩的脸推回原先角度。   刘倩喉咙发干,眼睛瞪圆,恐惧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这时候,她眼前那位韩先生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一擦嘴,才说:“好吧,既然刘老师不想吃,就算了。”   桌上碗筷盘子被看不见的力量收走。   刘倩听韩先生说:“都相信他那么多次了,之后你闭目塞听一辈子,为什么还要在醒来之后那么害怕呢?”   刘倩下意识张了张口。   她记得梦里女儿的面孔,是女孩儿,所以虽然眼睛鼻子像郑鑫,可整体面容轮廓更像自己。走在外面,别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一对母女。   虽然梦里的许多事情已经开始淡化,但其中的所有情绪都深深刻印在刘倩心中。   那是她的女儿啊!   和郑鑫遇到的其他女孩儿,和自己“最喜欢”的课代表都不一样!   那是自己的孩子!   季寒川有点玩味,说:“你竟然……还挺嫉妒齐妙的?觉得你男朋友比起你,更喜欢她?”   刘倩反驳:“我不是,我——!”   季寒川:“我想了很久,晚上的八小到底是什么。现实里没有人指责郑鑫,可晚上的八小中却有风言风语——这说明八小背后那个意识其实知道一切,并且并不享受这一切。现实里齐妙是受害者,晚上八小中她却惨成那个样子。她想和我说什么?连话都讲不出来,就在我面前‘嘭’一下,爆炸了。”   玛丽说:“碎成一堆肉花。”   随着她这句话,一只雪白的手伸到刘倩面前,掌心托着一颗眼球。   刘倩意识到什么,不敢去看。   可却又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缠住她,甚至撑住了她的眼皮,不让她闭眼。   她嗅到了奇怪的臭味,撑住她眼皮的东西粘腻、湿冷。   她看那只雪白的手忽而收紧,把其中的眼球捏爆。   有碎屑迸溅到刘倩脸上。   刘倩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她错过了自己男友的惊叫。   季寒川倒是听到了。角度关系,餐桌挡住郑鑫,所以他看不到对方此刻模样。   季寒川简单问:“醒了?”   地板光亮,反射灯光。玛丽从郑鑫旁边探出半边身体,打报告:“没有。”   季寒川就没了兴致。   他仍然看刘倩,心想:但孙驰说,同样是夜晚八小,那个办公室里的‘刘老师’推了他的兔子一把,让它离开。   这是否说明,刘倩心里,仍有一部分已经看透一切、悔恨一切,作为阒静黑暗里的一点光亮?   所以对付郑鑫,要用“噩梦”。但要让刘倩良心发现,只需要“美梦”?   她不是加害者,甚至不算“推波助澜”过。   但她知道的,兴许比季寒川了解的要多。   只是在过去,每一次“知道”,她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郑鑫是一个认真上课、悉心教学的好老师。   ——郑鑫是温柔体贴,生活合拍的好男友。   郑鑫他……也许有点奇怪,但这也并不重要。虽然他喜欢把手搭在小女孩肩膀上,喜欢环住小姑娘讲话,会摸着小姑娘胸口问她们感觉如何,张梓诺和乔承萱甚至说,他们看到郑鑫的手伸进另一个女孩儿裙子里,但——他怎么会真的对小女孩有兴趣呢?   他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啊。   我相信他。   另一边,郑鑫。   与刘倩不同,他并非被抹掉所有真正记忆,投入梦境。相反,他记得许多事。楚诗涵、齐妙、朱真真,这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或恐惧或青涩的反应,都让他激动不已。   可他的现状不允许他激动。   在郑鑫概念中,自己是带着记忆“重生”了,到一个四年级男孩儿身体里。   这个小男孩儿也叫“郑鑫”,和他小时候面容相似,父母却不同。郑鑫上网搜了搜与过去自己有关的消息,很遗憾地发觉,什么都找不到。不过过去那个小学老师郑鑫只是普通人,生老病死,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他原本很雀跃,觉得自己重回十岁,那周围的女孩儿都是十岁,这不是正好——   然而进了教室,他意外发觉,自己在上的竟然是一所男校。   郑鑫觉得奇怪:国内还有专门只收男生的学校吗?   这个念头一起,古怪的感觉飞速溜走,他又变得理所当然:只有男生,也很正常,培养男子气概。可惜这么一来,自己平日上学,都看不到可心猎物。   他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模样中等,认真负责。会对着名单,排出每天放学之后要去他办公室里进行“单独辅导”的学生。郑鑫上课的第一天,名单没排到他,但那男孩儿是他舍友。下课之后,一直到半夜,对方都没有回到宿舍。   第二天进教室,郑鑫问对方为什么不回来。男孩儿放下书,看着他。   郑鑫不明所以。   可对方更觉得奇怪,说:“不都是这样吗?单独辅导的人,是住郑老师那里的。”   对,这会儿,郑鑫的班主任与他同姓,说来还是本家。   郑鑫听了,略微发怔:“啊?这样吗。”这老师这么尽心?   “你太奇怪了吧,郑老师不是也经常给你‘单独辅导’吗?”   郑鑫沉默片刻,喃喃说:“是吗?”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可又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这里是寄宿制学校,只有周末会回家。但早晨父母送他来的时候,歉疚地说,他们有生意上的问题,得去外地处理,恐怕几个月内都不会回这边,所以干脆与老师讲好,让郑鑫这学期周末都在学校,劳烦老师费心。   转眼还对他说,要他不要调皮捣蛋,什么都听老师的。   郑鑫坐回自己的座位,转眼,一下午过去。   然后,他走进班主任郑老师的办公室。   就真的和早晨那男生说的一样,一晚上都不出来。   郑鑫目呲欲裂。   他反胃、想吐。那畜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很“正常”,是“关心爱护”。郑鑫大怒,说:“我要报警——唔。”   他被郑老师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郑老师凑近他,像是苦恼,说:“郑鑫,你爸妈走之前交代过,让你不要调皮捣蛋的。”   郑鑫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蓦然发觉:这郑老师,怎么长得……和我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323章 立场   郑鑫觉得, 自己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   他被一个同性、比自己当下身体年长十数岁的男人日日侵犯。兴许是因为先前那天他的反抗,郑老师忽然对他充满兴趣,以至于放过了班里其他男生。   那些男生不明就里, 却都很羡慕郑鑫,觉得他得到了郑老师全心全意的亲善指导。   郑鑫想要反抗。   可他第一次逃学、殷殷期待着警察联系父母之后, 父母却告诉警察,让警察把他送回学校。   郑鑫目呲欲裂,对警察们说到自己被老师性侵的事。那些警察看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说:“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郑鑫急切地扯开自己的衣服、袖子,给警察们看自己身上的痕迹。   可警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郑鑫却听到:“你想让我们看什么呢?”   他们说:“你身上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东西?”   郑鑫错愕, 嘴巴微微张开, 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皮肤上的淤青指痕。这么明显的指印, 哪怕不被认为“遭受性侵”, 好歹也是“老师虐童”吧?为什么他们这么说?   郑鑫这么想着, 可下一刻, 他视线对上旁边一个反光的墙面。   他呆愣愣走上前,看着镜面映出的自己, 而后浑身发冷。   他突然明白了,警察们那么说, 是因为他们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镜面里的自己, 身上干干净净, 一丝痕迹都无。   他被送回学校。   那衣冠禽兽对着警察, 露出担心忧切的样子,说:“对,早晨起来发现他不在宿舍,我们就报了警,也联系家长……真是太麻烦警察同志了。嗯,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有些不适应吧。毕竟是小孩儿。”   郑鑫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郑老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暧昧的,带着点贪婪的视线,舔舐着他的皮肤。   郑鑫为此作呕。   他想,自己不能再去找警察了,这个地方太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这些?   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郑鑫眼看着“郑老师”连同学校领导送走警察,属于成年人的大手亲密地搭上他的肩膀,甚至轻轻地、不引人注目地揉了下他肩头。郑鑫胃部痉挛,脸色惨白又僵硬,看郑老师送走领导,而后低头看他。   那是他过去的脸。   郑老师叹气,说:“郑鑫,你这样子,父母会伤心的。看来我们的‘单独辅导’得加强力度啊。”   郑鑫忍着恶心,说:“老师。”   郑老师:“嗯?”   那是他最熟悉的一张脸。他曾经看了那么多年,用这张脸,对着班上那些女孩儿做出一个个与此刻郑老师脸上重叠的表情。四下无人,那畜生已经在揽着他,要往职工宿舍那边走。郑老师像是兴奋,脸颊发红,丑态毕露。郑鑫有一刻觉得,这样的郑老师很熟悉。   ……这么会熟悉呢?   他再度被压在墙上,手脚冰凉麻木的时候,头一偏,看到旁边的镜子。   于是他如遭雷劈,意识到:对啊,这是我的脸、我的表情!那天在办公室里,我对齐妙——   他沉浸在得手的巨大惊喜之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门外有人站着。直到门外发出“吱呀”一声响动,郑鑫惊觉,可能有人看到之前的罪恶一幕。   这个认知,让郑鑫肝胆俱裂。   他是成年人了,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以及如果有人知道这些,自己无疑会身败名裂。   他是个小学老师,有些“教学才能”,却在学生们以后的升学进程中不值一提。不像是群中有相同爱好的另一位老师,对方教中学,是理科科目的名师,即便事情曝光,被学校开除,依然有大把补习机构请他讲课。   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郑鑫迅速下定决心。他擦了擦手,让齐妙从办公桌上下来,自己出门看情况,迎面对上梁笑。   是她吗?   郑鑫观察。   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等梁笑起来,齐妙尚且不解。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姑娘问她的“男友”,为什么不继续了,为什么要看外面。   她还缠着郑鑫,问他什么时候和那个老女人刘倩说清楚,与她分手。   这么天真、愚蠢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也许等到她顺利长大,记起从前一幕,才会迟来的厌恶、迟来的陷入心理旋涡。可郑鑫抚摸着她的头发,在齐妙惊喜又娇羞的表情里说,“妙妙,我们可能……”   齐妙的表情一点点困惑,又生气起来。   她什么都不懂。   她被年长的、人模人样的老师玩弄于股掌之中,被利用,又因他而死。   她只是好生气啊,觉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抢自己的“男朋友”?前有刘倩,后有梁笑。不过郑老师很好,他只喜欢自己。   郑鑫继续在这样的噩梦里生活。   他很快找到下一次机会,准备逃走,可这次从墙上翻出时,郑老师已经在墙外等他。   郑鑫被吓到,险些从墙上摔下去。   他慢慢确信,郑老师仿佛在自己身边装了监控,自己但凡要跑,就会被他抓到。   最可恶的是,郑老师还打电话给他这个身份的爸妈,交流“问题儿童”郑鑫的教育方式。电话那头,郑鑫父母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经历什么。郑鑫试图告知他们,可得到了和那天在警局时一样的回应。   没有人相信他。   他没办法给其他人看证据。   所有人都认为,郑老师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而问题儿童郑鑫太不懂得珍惜。他们或苦口婆心,或不屑一顾,小声议论:“你看他这样子,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不知好歹。”   “哎,等以后他长大了,就知道郑老师的良苦用心了。”   郑鑫想质问:良苦用心?他明明就是一个恋童癖!一个恶魔!一个畜生!   他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没有人能听到。   梦外。   季寒川皱眉,“他有点吵——刘老师,你继续?”   刘倩看起来苍白又憔悴。   她不敢看郑鑫。   但从那细微的、滑溜溜又轻飘飘的动静里,刘倩猜到,此刻应该有一团一团头发,塞进了郑鑫嘴巴里,堵住他所有声音。   她虚弱地、声音很轻地告诉季寒川:“他电脑上,有些东西,不给我看。”   季寒川挑眉。   刘倩说:“我之前不小心点开过,但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他就一下子把电脑抢过去扣上……我隐约见到,似乎是一些色情照片,但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记得一晃而过的皮肉颜色,“当时他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还和我开玩笑,说他这是防备爸妈防备惯了。然后又把电脑打开给我看,只不过那会儿一直是他操作的,抱着电脑,电脑背面对我。等到点开文档了,才转过来给我看,是一些视频。”   当时刘倩其实有过短暂疑惑,觉得文件名似乎有变化,视频的缩略图也和照片有所不同。   但她一如既往地忽略过去,觉得:是我看错了吧。   刘倩说:“但这都这么久了,哪怕真的是班上女生的照片,也可能已经删掉了吧?”   季寒川问:“他现在用的电脑和那会儿是同一个吗?”   刘倩迟疑,“是。”   季寒川:“那应该可以恢复。”   刘倩恍惚地“嗯”了声。   鹿太太做了糖水,端上来,分成两小碗,分别给韩先生和堂妹。刘倩见了,自己面前是一碗奶糊,炒过,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清淡的蛋香。在窗外暴雨如注,夜幕黢黑的时刻,带来一丝微末暖意。   她面前桌边,季寒川尝了一口,觉得口感绵密,很好吃。   他道谢,然后听刘倩问:“韩先生。可我们如果去报警,却没办法直接拿出证据,警方会受理案件吗?”   季寒川说:“等雨停吧。”   刘倩一愣。   季寒川说:“等他醒来。”   刘倩坐立不安。   听季寒川说:“郑老师醒来以后,也许会有自己的主意。”   刘倩轻轻“嗯”了声。   她察觉到,这间屋子里,一定、一定有很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光下灯影摇曳,旁边总有细微的淅淅索索动静。在这之中,面前那男人从容又平静,明明有寻常人类外表,偏偏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一切魑魅魍魉和谐共处。   刘倩很害怕。   她怕韩川因为齐妙的事迁怒自己。   那些在黑暗中滚过、辗转过无数次的念头。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韩川一些话,仿佛他亲身经历了什么似的。但想到自己开门时晕厥后做的那个“梦”,刘倩选择不闻不问。   她忐忑不安,觉得又有一只靴子掉了下来,而第二只久久不至。   在这之中,刘倩又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很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川的视线只是其中非常寻常的一束。   时间越来越晚,刘倩听韩川说:“十点多了,你去睡吧。”一顿,“明天还上课吗?”   刘倩定了定神,说:“台风来了,要停课。”   韩川“哦”了声,说:“那警察应该也不方便过来。”   既然如此,郑鑫的梦,可以一直做下去。   刘倩进了房门。   她关门的时候,随着门与门框的缝隙一点点变小,有一刻,她似乎隐约看到客厅里究竟有什么。   坐回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韩川;   一丛丛铺在地上、缠在郑鑫身上的头发;   餐厅里,收拾着房子,看起来颇有共同语言的堂姐和另一个女人;   坐在阳台上,饶有兴致地架起棋盘的两个男人;   茶几的玻璃上撑着身子坐着的一个金发碧眼少女。   似乎是留意到了刘倩的视线,那少女倏忽转头看她,两边眼眶里,一边是碧蓝色的眼睛,另一边则是血洞洞的创口。   她舔了舔唇,弯起眼睛,笑着、带着恶意地看刘倩,做口型:抓——到——你——了——   刘倩手一抖,迅速将门扣上。   她心脏狂跳,后背靠着门,绝望又无助地环视这间屋子。   她不知道,门外,另一个沙发上,有一个连那群鬼都看不到的小姑娘摸摸下巴,问:“爸爸,你就这么放过她啦?”   季寒川正在看孙驰给自己发的消息。其实中午那会儿就有发过来,但他当时没看到。   孙驰大吐苦水,说周琴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如果不是为了图鉴,自己何必这么“出卖色相”。   季寒川看得很好笑。   看到一半,听到宁宁的话,他抬头看女儿,回答:“思想本身不犯法啊。”   他话音落下时,敏锐地察觉到,除了梁笑之外,屋内所有的鬼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包括盘踞在阴影之中、躲在沙发脚下的王武。   他们在这一刻,发出同样的疑问:   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继续说:“我用什么立场‘不放过’她?”   宁宁说:“但她造成了‘后果’呀,晚上的学校不就是她内心的投影吗?立场的话,‘无辜被抓去学校撞鬼’的受害者?”   说到最后,小丫头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24章 宁宁的   季寒川笑了下, 嗓音温柔,带着点说不出的愉快意思。图鉴们听在耳中,或多或少, 都察觉到,此刻韩先生的“愉快”, 似乎与那些吓人、看其他普通非玩家角色惊恐莫名时的“愉快”有所不同。   阳台上,梁先生和鹿先生对视。两人之间的棋盘是从郑鑫柜子里找出的象棋盘,还没摆好车马炮,上面楚河汉界分明,光投在上面落下一排浅影。   另一边餐厅,鹿太太与梁太太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   怎么觉得——   韩先生此刻面对的,是能让他真正心情温柔下来, 而非平日散漫随意姿态的“家人”呢?   季寒川说:“我不想去‘判处’其他人。”   宁宁客观地:“你刚刚和刘倩说话的时候, 其实有点这种感觉。”   季寒川饶有兴致地看她。   宁宁坦然回视。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 觉得女儿真的长大, 开始交流一些“思想”上的东西。面对这种情形, 作为家长的自己要慎重, 谨慎选择要传递给女儿的东西,不能让宁宁跑偏……当然, 季寒川知道,自家小丫头可能本来就不在“正轨”上。就连自己, 也离“正轨”越来越远。   他说:“我刚刚是在阐述她做了什么, 但我不会给出一个‘裁决’。”   宁宁问:“为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呀。”   她很自然地想到好朋友小娟。   山中世界, 人情比法律更加有用。而成为“山”的程娟, 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可翻云覆雨,让崇山峻岭交叠,再也不让山中人看到外面世界。   她依然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可在这同时,她也是山淮村至高的存在。村中有人发生矛盾,无法解决时,都会找小娟来评判,再遵循村子里古旧的传统,给予有错的一方惩罚。   宁宁以此举例。   季寒川说:“不太一样。”   宁宁好奇,问:“为什么?”   季寒川说:“她是‘山’,我是‘人’。”   随着他这句话,玛丽从窗子上浮出,探出身体,去看远方崇山峻岭。   她心想:难道里面也有未来同事?没听说啊。   有人从楼下匆匆路过。   暴雨天中,匆忙往家里赶去。   无意中抬头,见到一个从窗口探出半边身体的貌美少女。   她看着远方,雨水浇下,却似不能落在少女身上。   男人嘴巴微微张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   正困惑间,忽然感觉到嘴里一阵铁锈味,像是血。   来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从天上瓢泼而下的“雨”变了一种颜色。   他一凛,脑海中泛起许多杂乱猜想,最终又归于沉寂。   楼上的少女消失了,雨水又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仿佛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只有嘴巴里残存的铁锈味,证明了刚刚那一幕存在。   玛丽消失在房间里。   阳台上,鹿先生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怎么说走就走?   所有图鉴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对女儿说:“程娟就是山淮村的‘法’,但在其他地方,‘法’没有那么具象化。”   宁宁困惑。   季寒川说:“我可以说郑鑫错了,需要被惩罚。但这只是我基于道德的评价,而不是我要自己惩罚他。”   宁宁瞄一眼郑鑫。   郑鑫还晕着,陷入噩梦,所有惊叫都被梁笑的头发堵在喉咙里。   宁宁什么都没说,但季寒川已经想到她的意思。   他失笑,说:“这是让他去自首的必要措施。”一顿,“好吧,你看,作为‘人’,我虽然勉强算是有一个底线,觉得不能由自己去评判所有对错、给出裁决,但我也会给自己一点缓冲余地。”   宁宁思索。   季寒川说:“宁宁,我和你邵佑爸爸之前想过,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世界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人们的底线被一再打破,过往的社会秩序不可能继续成立。   季寒川期待一切终结,但在想到终结之后的状况时,总有些迟疑。   他很肯定,自己不会因此放弃。   问题在于,季寒川的确没想好,自己——与邵佑——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届时的世界。   在那之前,他觉得,至少不要让自己改变太多。他可以站在邵佑与宁宁的立场看游戏世界,但正如邵佑不会杀死任何一个玩家,季寒川也不会让自己凌驾于所有玩家之上,高高在上地给出“裁决”。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口子。季寒川不愿打破。   宁宁双手十指扣在一起。   她五六岁那么大的时候,很爱绞着自己手指。到现在,小时候的习惯像是再度复苏。可宁宁还陷在先前一个问题中,问:“爸爸,你是‘人’,小娟是‘山’,那我是什么?”   邵佑在另一个世界里听他们说话。   在宁宁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眼皮跳了跳,去看季寒川。   见寒川微微一怔,很快回答:“你是我和邵佑的孩子。”   宁宁问:“在那之前呢?”   她认真说:“你也不止是‘我的爸爸’、‘邵佑爸爸的伴侣’呀?——‘人’这个身份,在这些‘关系’带来的定义之前。”   邵佑听到这里,眉尖轻轻拧起。   他见寒川安静片刻,又笑了下,说:“嗯,在那之前,你是其他人的宝宝。”   宁宁嘴巴微微长大一点,不太明白:“其他人——”   但她迅速记起来了。   “啊,对,但那不是‘其他人’。”   季寒川挑眉。   宁宁说:“那是,”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梁笑、梁先生……这所有鬼怪图鉴身上,最终说,“她不在。”   季寒川:“你说玛丽?嗯,她去做其他事了。”   就在刚刚,玛丽突然听到一声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呼唤。   她在挑战卡里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心想,多半是画师终于迈出第一步。无论是简单的好奇、无所谓,还是他遇到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一声呼唤,玛丽就能穿过钢铁森林、重重人海,出现在画师面前。   画师将无所遁形。   所以他让玛丽去看看。   按说这些事逃不过宁宁的眼睛。但宁宁刚刚有事在想,就没有留意。   她告诉季寒川:“‘我’和‘妈妈’,都和玛丽一样。”   季寒川微微一怔。   这个消息出乎意料。   此前已经知道,在“游戏”降临,整个世界被拖入各人的“第一场游戏”时,死了九成人类。而剩下一成,成为真正的玩家,开始在各个游戏里经历磋磨苦难。   而在这同时,“游戏”也颇有进取心,开始不断发展。   根据邵佑的观察,只有玩家们始终能产出极高负面情绪的游戏场次能得到保留,而那些轻松些、让玩家安稳度过的场次,可能在迎来一两批玩家之后就被关闭。   “游戏”积极地搜集着这些信息,关闭旧场次的同时,不断产生新的场次。   玩家们的时间线永远向前,可那些停留在第一场游戏、成为日后NPC或游戏生物的人,他们的过去与未来被一同劫掠。   这些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被“游戏”收入囊中。   邵佑更是如此。他甚至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这份劫掠,在普通人眼中的“第一场游戏”里,就作为游戏生物,被操控着,催化玩家们的恐惧与绝望。   十八岁的邵佑与二十五岁的邵佑在不同世界、不同游戏之内,或充当关底BOSS,或只是寻常小怪。再或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NPC。   大部分游戏里的NPC都是这样由来。包括安平轮上那些曾让季寒川觉得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背景来历那么清晰的船员。   属于那艘轮船的时代与地理背景由“游戏”捏造,所以季寒川在船上时总有些许不真实感。但船员们、乘客们却是其中真实的一部分。在“游戏”降临时,这批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多半不能撑过第一轮。之后,他们重新回到从前的海面。   也有一部分游戏生物,譬如玛丽,出身于传说,来自中世纪欧洲。显然,这样背景中,她的出生、死亡,都不由“游戏”掌控。   所以她其实是一个完完全全“虚假”的角色,身上不含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部分,如果日后“游戏”真的离开地球,放人类自由,玛丽也会一起消失。   而现在宁宁告诉季寒川,她和玛丽一样。   医院里的鬼婴、疯产妇,这两个元素太平常,所以季寒川此前一直默认,作为鬼婴的宁宁会有一个前身。   她的前身可能真的在医院里死掉了,但也可能会在未来长大。   只是属于“宁宁”的意识不仅仅包含了鬼婴的身体,还有季寒川在一切最初时带出海城的那份属于邵佑的力量与爱意。两者相加,才是他与邵佑的女儿。   这好像是一棵树,上面分出两个枝丫。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季寒川以往的认知,让季寒川喉咙有些发涩。   他先问邵佑:“你知道吗?”   而后迅速自答:“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会告诉我。”   邵佑的确不知道。   当时他的力量远远不及现在,加上那会儿刚刚和季寒川重新联络上,无暇关注其他。   到后面,邵佑的确觉得宁宁似乎有点过于“游戏化”了,但介于她生命的来源之一就是“游戏”带给邵佑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宁宁的状态,也不让邵佑觉得奇怪。   两边父亲的态度,让宁宁后知后觉。   她问:“你们不想知道这件事吗?”   “不,”季寒川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个消息。”   邵佑也在另一个世界里说:“知不知道,这都是切实存在的。”   宁宁修改:“但这件事让你们不高兴了。你们不喜欢‘游戏’,所以也不喜欢——”   不喜欢我吗?   她没有说出口,可情绪依然波动。   郑鑫的噩梦坠入更深的深渊,屋里其他图鉴大多警惕地朝季寒川看来。   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季寒川面前。   并不属于这场游戏,而是来自其他地方。遥远,又危险。   宁宁此前情绪很少。   这不是说她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此类波动很单调,简简单单被划分成:见到爸爸了好开心,爸爸给我扎头发了更开心……   如此种种。   她出身于邵佑对季寒川的爱,而季寒川又回馈了同样的爱给邵佑。所以宁宁也继承了两人的感情,看重父母。   在那之后,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宁宁的感情终于向外延伸,学会“交朋友”。   到当下,她心中闷塞,很想把之前发生的对话清除掉,更想要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宁宁花了点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在“难过”。   她不喜欢这种新情绪,她想做点什么。   在季寒川视线里,宁宁的脸颊轮廓像是再度发生变化,又一次长大。这样的变化很不明显,因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宁宁身上,所以才能发现。   他叫了声:“宁宁。”   宁宁抬头看他。   季寒川说:“我和你邵佑爸爸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你看,你也不是因为我是‘人’,所以才喜欢我。”   宁宁抽了抽鼻子,茫然,又想:好像我们之前的确在说这个。   季寒川说:“我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承载了我们在很久之前就有的,对‘孩子’的一点幻想——很少,但这是基础。你出现了,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因此喜欢你、在乎你。除此之外,你是我和邵佑之间的桥梁,你陪我们度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切都不会因为你‘是什么’,而有任何改变。” 第325章 防火墙   一丛头发悄然从季寒川所坐沙发旁边涌过, 卷着郑鑫的手机,已经指纹解锁,要递给阳台上的梁先生。   宁宁感觉到这动静。   她看了地面一眼,梁笑只觉得一股危险气息骤然逼近。地上的头发猛然瑟缩一下, 将郑鑫的手机团团卷住。手机“嘎吱”一声, 被无声地扭成一团, 水渗进去,彻底报废。   宁宁:“……”   季寒川:“……”   动静太大, 听得清清楚楚。   梁笑快被吓哭了。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 “里面可能有警方要找的证据。”   梁笑:“呜呜呜——”   宁宁说:“爸爸,把手机给我。”   季寒川意外,但既然女儿说了, 他就道:“小梁,过来。”   梁笑哭哭唧唧,又不敢违背地过来。   眼看着就要接近方才那股危险气息正中。   她瑟瑟发抖, 分别在阳台与餐桌边的梁先生与梁太太也担心地站起身走来, 开口道:“韩先生……”   他们的眼睛骤然瞪圆。   被梁笑绞坏的手机, 竟然在季寒川手上,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他们没看到的是, 宁宁的手在郑鑫手机上短暂停留片刻。   季寒川打量恢复如初的手机,心中微动。   他点开看时间,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与电视上时间相比, 郑鑫手机上的时间, 往前推了一分钟。   宁宁把它的时间调整到了一分钟之前。   季寒川说:“谢谢。”   宁宁想了想, 决定做个礼貌小孩,于是回答:“不用谢。”   两人对视,之后都笑起来。   宁宁说:“我好像明白了,但也有点不太明白。”   季寒川:“嗯,那咱们再聊聊?”   宁宁拒绝他,“快十一点啦,我还是去找程娟。”   她之前那份“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听完季寒川的话之后,宁宁便体验到另一种情绪:由悲转喜。   这种感觉很奇妙,被宁宁记住、细细体会。   同时,她觉得爸爸说的对。   此刻想想,觉得爸爸得开始开始抽今天的骰子,接下来恐怕要忙碌一段时间。至于自己这里,“找程娟”只是一个托辞,事实上,此时此刻,就有数个宁宁的分身分别于不同世界中的程娟在一起。   季寒川知道这个。   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好,明天见?”   孩子大了,需要自己的单独空间。   宁宁和爸爸道别。   等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季寒川打量一下郑鑫的手机,问:“梁哥,你刚刚要这个,是想做什么?”   图鉴们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似乎消失了。   但还是不能肯定。   梁先生谨慎地说:“只是看看。他是笑笑的班主任,兴许手机上留了什么东西。”   季寒川评价:“嗯,这个理由不错。”   梁先生看他,知道韩川这么说,就是不信这个说法。   他自己也觉得挺苍白,不怪人家不信。   季寒川问:“你想查‘邵佑’是谁吗?”   梁先生手一僵。   季寒川淡淡道:“的确可以查到,这个名字不算很常见,和他有关的新闻也有一些。再说,鹿哥他们知道,我是海城人——嗯,你们能找到他。”   图鉴们听季寒川讲话。   见季寒川倏忽笑了声,说:“不过你们也只能在网上看到他的消息,不会真的‘找到’。”   邵佑毕竟不在这场游戏中。   梁先生斟酌片刻,一咬牙,说:“抱歉,是我僭越——”   季寒川摇了摇头。   他靠在沙发背上,两腿交叠在一起。虽说窗外风雨如旧,可他安然不动。   倒在地上的郑鑫、房间里瑟瑟发抖辗转难眠的宁倩,还有这场风雨中的其他玩家……   他们都与季寒川不同。   季寒川说:“有好奇心,想要探寻答案,这很正常。如果我是你,应该也会查一下。”说着说着,他仿佛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莞尔道:“现代社会,还是很方便。”   如果玛丽在这里,可能会嘀咕一下:“怎么说得像是你从古代来啊?”   但她不在。   她正百无聊赖,在镜子里,看着外面的男人。   就在刚刚,玛丽听到一道遥远的声音,说:“我信仰血腥玛丽。”   那个时候,她也想不到,自己这会儿会这么无聊。   男人说那句话的时候,站在洗手池边。他看着镜面,挣扎半晌,最后觉得,还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于是说了那句话。   画师到底还是发现了。   他原本以为,事情最多是姜林受伤,或者姜林在进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不告诉自己。   可事情完全超出了画师想象。   这要从今早看到的新闻说起。   画师原本只是关注台风讯息,顺便问姜林,天气这个样子,他们是否还要值班?然后嘟嘟囔囔两句,说小姜啊,你们这破单位实在太不人性化。   姜林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坐下的那个瞬间,画师心里就浅浅的“咯噔”了一下。   小姜怎么……坐的离我这么远?   客观来说,姜林离画师的距离并不远,之间只隔了二十公分。   但此前两人在沙发上,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在最平常的时候,也是肩膀挨着肩膀。如果是其他时间,画师可能也就抱怨一句,“小姜,你是不是对我‘十年之痒’了?”   然后自己亲亲密密地过去搂住姜林。   可正值特殊情况,画师一个忍不住,就想多了。   他想:小姜不愿意让我搂他?   为什么?   这么一说,我们的确好多天没亲密过。   都三十多、快四十岁,对于有些事情的需求,原本就在减淡。到现在,不忙的时候,基本一周两到三次。如果忙,主要是姜林工作忙,那就没个准了。   算算时间,他们上次亲密,已经是十来天前。其中有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姜林最近扎在一个案子里。但哪怕是那几天,回家以后,两人也会粗略地亲一亲、搂一搂。画师自诩,自己现在还没到四十呢,怎么说也是“壮年”吧?那面对心爱的人,没欲望才不正常。   可从某一天开始,他们连亲吻都没有了。   画师想这里的时候,本地新闻台关于台风的报道告一段落,说到殡仪馆尸体失窃的事儿。   画师粗略听了一耳朵,心想:谁啊,这么缺德。   但他没往心里去。   那么多尸体,要运出去,总需要交通工具。如今遍地天网,警方要查,在画师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再说,仔细一看殡仪馆名字,他就知道,事发地点不归小姜管。总而言之,和自己没关系。   他更关注自己和伴侣的感情状况。   于是画师把电视先暂停了,说:“小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林当时仿佛愣住。   他看看画师,而后——   画师觉得,他在竭力控制,让自己不要转头去看电视。   是我看错了吗?   不至于。和小姜在一起这么久,他的肢体动作,我太熟悉了。   但这让画师非常困惑。   他从姜林脸上看出点慌乱,而姜林像是在努力压制这种慌乱,甚至不顾自己会在其他事情上露出马脚。   他猛然站起来,说:“我去上班了。”然后就匆匆出门。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去看电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事儿还真和小姜有关系吗?   这能有什么关系?   画师决定去查查。   以他的技术,进入殡仪馆信息库,很容易。   他很快找到失窃尸体的身份来历。   大致翻了翻,多数都没什么特殊之处。画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算是对生老病死心怀敬畏。而后,他发现,里面也包含几具警方寄存的尸体。   这让画师有了一些兴趣。   干脆去扒警方防火墙。   事实上,广城警用信息库原本就是画师帮忙搭建。他倒是有职业道德,没给自己留后门。但一个院子,自己最清楚哪块砖摆在哪里。要不着痕迹地摸进去,也简简单单。   接着,他看到了一张被标记为“无名尸体”的照片。   画师手脚一下子就凉了。 第326章 疯的是我   画师手哆嗦着点了一根烟。   透过缭缭烟雾, 他看向电脑屏幕。   他耳边一阵嗡鸣声,像是某个来自遥远地方的信号。那一刻,他仿若见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坍塌了,砖石灰烬之中, 隐约露出姜林的影子。   他倒在那里, 脸色青白。现代化办公, 画师甚至见到了姜林的验尸报告。他头脑发晕,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态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这么读完一遍, 他又恍然觉得, 自己什么都没有看懂。   这会儿烟也燃到尽头。   画师皱着眉,又点了一根。   他和姜林就“戒烟”的问题讨论过几次。   也谈不上是谁先动心思。两人都有抽烟的习惯,最开始当炮友那段时间, 经常是做完之后靠在床头,画师漫不经心地看手机——他的手机被改装过,如果小姜更有“进取心”一点, 就应该凑过来看看。但姜林没有。   所以画师那会儿会有点年轻人的得意, 觉得小姜果然不止是为了任务接近我吧, 他也图我这个人。   不管是图他聪明的大脑,还是图他可以把小姜搞到嗓子都哑了说“慢一点”的身体。   画师抽着烟, 得意洋洋。   姜林罕见地没有直接起来洗澡、穿衣服,而是说:“给我一根。”   画师有点意外。   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烟盒递过去, 看姜林从里面抽出一根烟, 咬在嘴里, 然后凑过来, 在画师的烟头上点燃。   他凑得很近。灯色朦胧中,姜林的眉眼在画师眼里反倒越来越清晰。那一刻,画师觉得自己在犯傻。他看着姜林的额头,额角的一颗小痣。下方颤动的睫毛——而后姜林退走,嘴唇因为刚刚的“运动”有些发红,带这种摩擦过度的微微肿胀。性感,又勾人。   画师有些按捺不住。   他随手就把自己的烟掐了,放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上。小姜原本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那会儿他们还没有说开,画师冷眼瞧着,觉得姜林恐怕在受良心磋磨。他那会儿还把小姜叫“阿文”,带着点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虚情假意。   一边叫,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姜林”两个字,觉得这个名字也很好。   他抬手,就把姜林的烟跟着掐走。   这期间,画师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姜林脸上。见他起先是困惑,眉毛蹙起一点,随后眉毛又舒展开,嗓音里带点使用过度的沙哑,说:“做什么?”   画师凑过去亲他。   姜林“唔”了声。在画师的亲吻之下,他的身体迅速有了其他反应。他手指起先虚虚抓着被罩,而后又滑下去,捏着床单。眼睛闭起来,难耐地咬着唇。又被画师撬开。   画师说:“阿文,不要忍,叫出来。”   姜林是很惯于隐忍的。他的生长环境决定如此,在警校时的经历更加加重了这一性格特点。他是那一批毕业生里各项体能项目表现最优异的学生,像是不怕苦也不怕痛。画师在他身上见到了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姜林自己却很不以为意。画师甚至觉得,有时候姜林打量自己的时候,眼里带着点“这是什么弱鸡”的意思。   虽然事实上,画师比姜林略高一些。虽然锻炼不及小姜,但画师做了个小程序,把自己与姜林的各种数据输入进去,制定了一个完善的计划表。只要他跟着那个表锻炼,就能超过小姜。   两人的皮肤都被汗湿了,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蜿蜒流下。   画师:“……”别说,就是爽。   按说,他们两个习惯如此,是不该聊到“戒烟”相关的事的。   可那段时间,姜林局里有一个老前辈家里出事。   那前辈是个老烟枪,抽了一辈子烟,自己没事儿,可他老伴儿查出了肺上的问题。去看医生,医生仔细问了老太太生活习惯,最后说,虽然癌症遗传因素占很大比例,但老太太这种情况,还是收到前辈的影响。   她吸了一辈子二手烟。   那前辈在姜林刚入职时带过他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师徒情。加上对方儿女不在广城,所以很多事上,都是姜林忙前忙后。   画师看着这些,心想,小姜父母相继出事时,他或不在身边,或无能为力。到这会儿,总算能够做些什么。也算一种宽慰。   有天回家,已经很晚了,姜林以为画师早就睡下。他去盥洗室刷牙洗脸,画师却走过来。在一起很多年,不必避讳太多,姜林只当画师是要上厕所。可画师却从背后抱着他,说:“小姜,我想你了。”   姜林一愣。   他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含着一嘴泡沫,说:“齐叔今天说,他准备戒烟。”   画师不轻不重地评价:“嗯,好事儿。”   姜林说:“我在想,咱们……”   画师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所以只是简简单单搂着,算是缓解一下自己的想念,但没做什么。姜林这话一出,他就明白:“哦,你也想戒了?”   姜林“唔”了声,开始漱口。   温水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姜林听画师问:“哎,你心疼我啊?”   姜林好笑,肩膀都颤了颤,说:“是啊,怕你跟着吸一辈子二手烟,再过几年查出肺癌。”   画师眼皮一颤。   姜林却一时没有留意,继续道:“……我可不伺候你。还有啊,你呢,也别搞得我得病。”   画师叫他:“小姜。”   姜林:“嗯?我说老吴,要是我得病了,你——”   他一愣。   画师竟然凑过来亲他。   他嘴巴里还是牙膏味,被这么一亲,脑子里都是晕的。不是说不想,齐叔的事儿占据了姜林很多精力,但也仅仅如此。他生活里最重要的那部分还是工作本身,其次是自己与老吴的生活。   但刚刚老吴还那么克制,现在就这么激动,这让姜林多少有些纳闷。   画师见他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哭笑不得,提醒他:“小姜,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林不解,回忆:“我得病了,你会不会跑?”   画师:“……”   画师:“不会,前一句。”   姜林:“你生病了,我不伺候你?”   画师嘀咕:“心是口非。”他可不信姜林会丢下自己不管。   姜林:“等等,你说什么?”   画师:“不重要,再前一句?”   姜林沉思。   画师看他,见姜林的表情一点点转向了悟。   画师叹道:“小姜,你刚刚说了‘一辈子’……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姜林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疯了。   这话太沉重,姜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许诺给别人的“一辈子”。可他刚刚的确说出口。   所以此刻,姜林选择闭嘴不答。   画师看着他,不知看出了什么,但他的唇温柔地落在姜林唇角,说:“没事,我等你。”等你多做点心理准备。   姜林心想:等我?哎老吴,你还真把自己当情圣啦?   但他没有说。   这话此刻说出口,太不合适。   老吴好像很认真。   好在画师毕竟很体贴,很快说:“你在外面吃东西了没?锅里留了汤,给你盛一碗?”   姜林哭笑不得:“我都刷过牙。”   这话就算揭过。   那以后,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抽烟。   但后面还是破功。   主要是因为姜林的工作环境。查起案子来,没日没夜那是很正常的,抓捕行动要是安排在晚上,多少需要抽烟提神。其他人都在抽,姜林在烟雾缭绕里,吸了一肺二手烟。他起先还坚持,后来觉得自己的坚持挺傻叉的,都吸二手了,还不如干脆吸一手。   但他一开始考虑瞒着画师。   后来被戳穿,画师知道爱人的工作性质,也不好说什么,但两人定下君子协定,姜林只能接其他人递的烟,自己不能买。   姜林说:“那我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哪儿蹭吧?那成什么了?”   画师觉得有道理。   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所以他修改说法:“既然这样,那我来给你买。每天盒子里少没少,都给我打个报告。”   姜林就笑:“打报告啊?你我领导啊?”   画师看他。   姜林心中一晃,沉思:画师要真有这个念头,那说不准自己上头就把自己送出去了……   这可不行。   所以他快刀斩乱麻答应,“行,就这么决定。”   所以他们家里一直也有烟。   只是平时,画师不去碰,更不会抽。   可在这会儿,看着电脑上的文字,他抽完第二根,还是看不进去。这事儿在画师身上太稀奇了,他心神不宁,疑心自己已经发疯,那今早和自己到别的又是什么东西?不,那明明就是小姜,自己同床共枕多少年的枕边人,不至于认不出来。   那他妈的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站在镜子前面,两眼赤红,用冰水洗了把脸。   然后又回房间看电脑。这回,他先深呼吸了下,点了第三根烟,直接按在自己手背上。   “滋”一声,一小块皮肉被烧灼。很痛,但也让画师定身。他仔细看警方档案,看上面的日期,还有死法……他的小姜,被人活活剖开了肚子,躺在冰冷地面上,整整一夜——   画师心如刀绞。   姜林该有多痛啊?   他倒在地上,血一点点流走,身边却没有其他人。   他的爱人远在城市另一头,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有多痛。   在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姜林在想什么?不,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还会想事情吗?   可他重新站起来。   回到家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画师脸颊旁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好恨啊。   恨那个捅死姜林的人,也恨迟迟没有发现一切的自己。他心疼姜林,又想知道,每晚回家、每天出门上班的小姜,究竟是怎么回事。   画师就在房间内,想了很久。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外间狂风暴雨和他没有关系。一直到夜幕降临,算算时间,小姜恐怕快要回家。画师无神的双眼里终于有了其他东西,他想着自己过去看过的各种恐怖电影,琢磨自己要不要“戳穿”小姜?他是姜林的爱人,他有权利知道一切,和小姜把话说开。   画师扪心自问,觉得只要是姜林,那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接受。   问题在于——   小姜自己知道吗?   如果自己戳穿真相,反倒会失去他呢?   画师权衡不下。   他不知自己要怎么选择,才是对的。   时间愈晚,他面容冷肃,电脑荧光照在他脸上,画师宛若一尊雕塑。   也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记起什么。   之前那个奇怪的男人……   蔓延到现实世界里的“病毒”?   “血腥玛丽”?   画师喉结一滚。   他更加肯定:我果然疯了。   他竟然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起蜡烛。   虽然那男人和自己交代的时候,说的很简单随便,只要有镜子就可以。但画师多少听说过“血腥玛丽”的传说,知道召唤仪式里需要什么。   他一面觉得,是否要等到午夜十二点?一面又担心时间不够,于是决定先尝试一次。   他走进浴室,关门关灯,点燃蜡烛,放在自己与镜面中间。   然后深呼吸,说了那七个字。   眼前蜡烛倏忽黯淡。   烛火依旧摇曳,画师敏锐地感觉到,浴室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应该害怕的。   可想到姜林,画师心里忽然多了很多勇气。他说了第二句,还是那七个字。   烛火彻底熄灭。   画师说了第三句。   这时候,他面前的镜子里,已经多了一位“客人”。   玛丽身在其中。   她等啊、等啊。   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是看不到我,那可以开灯?”   画师:“……”   果然,整个世界都疯了。 第327章 想太多   画师开灯,看着镜子里的玛丽。   第一眼, 玛丽脸颊上鲜血蜿蜒而下, 滑过眼睛,最终滴落。   第二眼, 她的眼睛里含着无尽幽怨,直直看着镜外的男人。   画师有些恍惚。   而玛丽到这里, 才像是意识到什么,说:“啊, 不好意思, 忘了收拾仪容仪表。”   她从自己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条, 简单粗暴地把头发扎起来, 金色的头发像是波浪一样晃在脑后。   然后伸出手——   画师眼睁睁看着那双雪白, 又带了点雀斑的手从镜面中探出,很熟门熟路地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   片刻后, 镜子里的玛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仿佛刚刚那个脸上带血的幽怨女鬼只是画师错觉。   她再四下环顾, 眼睛轻轻眯起,跃跃欲试:“啊, 你撞鬼了吗?”   虽然很轻微, 但玛丽依然感觉到, 这座房间里, 有“同类”的气息。   那同类甚至没有被《深渊游戏》收编, 游荡在外。   画师审视地看她。   玛丽大方地:“你别害怕, 我最擅长对付那些小鬼,可以帮你吃了它!”   而且老板不知道这个,也就是说,不用分给其他同事。   是只给自己一个人的加餐。   想到这里,玛丽的期待明晃晃表现出来。   画师察觉这点,瞳孔一缩。   他开始怀疑,自己今晚是否做了一个错误决定。   什么叫“吃了它”?   自己召唤这女鬼的举动,是否会给姜林带来危险?   如果答案是“是”,那画师绝对不愿意看到事情这样发展。   他不动声色,说:“不用。”   玛丽轻轻“啊”了声。   她仿佛对这个答案感到很遗憾。方才的兴奋稍微冷却,她托着下巴,一缕头发从她脸颊边垂下,就这样看向画师。   画师只觉得,自己眨眼时,眼前少女又成了凄厉女鬼。她的眼睛不再是那片碧蓝色海洋,而是两个深深的血洞,宛若圣经故事中的炼狱。   有无数鬼怪在其中遭受折磨。   画师突然心跳。他想:我好像在害怕……   对,我怕小姜离开我。   二十多岁的时候,画师年轻气盛。他很清楚自己的天分,知道自己在互联网世界里无往不胜。他因一时意气,做了许多事,然后他遇到姜林。   到现在,快要四十岁的画师已经沉稳许多。他有爱人,有家庭。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任何改变。   可小姜遭逢不幸。   这种情况下,他找来这女鬼,然后听她说,她可以“吃了”姜林。   画师骤然懊恼。   如果他不召唤血腥玛丽,那横亘在他与小姜之间的问题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可他也不会失去姜林。   现在,他想:不行,不能让她伤害小姜!   “真不用啊?”玛丽小声问。   画师沉默,有些拿不准女鬼究竟想做什么。   他缓缓说:“对,不用。”   女鬼叹气,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她的所有表情都生动又丰富,这让画师在忧虑之余,也多了一点好奇。   “鬼”都会是这样的吗?   看起来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在镜子中来去。如果小姜也变成这样,是否就可以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这么一想,画师忽然有些迫切,想要与那个叫韩川的男人联络。   所以在女鬼问他“那你想做什么”的时候,画师说:“我要和韩川聊聊。”   “老板啊,”女鬼这么称呼韩川,“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画师眉头微拧。   是因为自己之前许久不联系他,所以他开始拿乔吗?   他说的那个侵入现实世界的“病毒”,和眼前女鬼有没有关系?   画师一面思忖,一面耐着性子,问:“那韩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   听女鬼的意思,韩川的确有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所以画师干脆利落地决定,把和姜林摊牌的时间推迟。等有了万全之策、确保小姜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再和他说起。   女鬼反问他:“现在几点了?”   画师一怔,低头看一眼手表,回答:“十点五十六。”   女鬼说:“等十分钟吧。”   画师不解。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意料。   好像自己错怪韩川。   对方并非有意拿乔,而是确实有事要在当下解决。   郑鑫家中,季寒川看着眼前滚动的骰子,自言自语:“今天不会再抽到‘退格’吧?”   他昨天之所以踩到挑战格,就是因为骰子滚到三个点停下,他从道具格三十一前进三步,结果正好踩到后退格。   而后骰子再转,出来的数字比先前还大一些,转到五停下。   季寒川因而后退,回到二十九,然后挑战箱在他面前打开。   在昨天棋盘上玩家们所处格变化之后,季寒川从原先的领先,已经掉到中游,在十三个玩家里排行第八。   只是前面的所有玩家都咬得很紧,要赶上去也不难。   季寒川这么想着,然后眼睁睁看骰子停下,上面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数字。   五。   他叹口气,有点郁闷。   一圈图鉴围上来,看韩先生今晚会踩中什么。   眼见季寒川再度回到三十四,然后大大的“退格”二字出现在屏幕上,图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惨不忍睹之感。   季寒川自我安慰:“只要不转到‘六’,那我好歹还算前进了。”   鹿先生说:“台风、空白、道具……今天很可能没有挑战,不错。”   如果是平常,也还罢了。   可窗外那天气,出门的话,不说交通问题。万一踩到水里,直接触电,那对于玩家而言,未免太憋屈。   季寒川说:“不一定。”   骰子继续滚动。   他恹恹道:“我就说啊,这‘游戏’特别讨厌我——嗯?”   季寒川有些意外,看着骰子最终停留在三个点。   这一切宛若昨日重演,只是两个数字出现的时间相反。   头顶着“韩川”二字的塑料小人重新回到道具格,这一幕让颇多玩家十分羡慕。   魏洪生咂舌:“他都抽到多少次道具了?之前连着两次啊。现在又一次。”   张秋若有所思,“韩川……得找个时间,和他聊聊。”   玩家们大都能想到,“结盟”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而利弊与否,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在于投骰子时的运气。   至少现在,玩家们眼里,韩川运气好得出奇。   哪怕是季寒川自己,也有点怀疑。   但他与其他玩家所想方向不太一样。   他考虑的是:宁宁刚刚展现出的能力,有点超出预估了。   她能直接影响到这场游戏。   虽然只是简单地把一部手机的时间提前,但这说明,宁宁在并非邵佑主场的游戏中,受到的限制,好像要比邵佑少很多。   仿佛……她已经不再需要邵佑供给力量。所以在调整了郑鑫手机的时间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浑身发冷。   所以季寒川想,自己连续多次抽中道具,是否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荧光闪烁后,一张金色卡片出现在季寒川手上。   他看着卡片上的内容。   图鉴们也一起看着。   鹿先生感慨,说:“韩先生,我还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   抽了多少次道具,却连一张作用于实战的道具卡都没,甚至连以往场次中最基础的医疗卡都与韩川无缘。   之前的“暖宝贴”能直接用在挑战上,勉强够格被夸一句“实用”。可那之后,“压缩饼干”是图鉴们公认的鸡肋,“人格化贴纸”目前来说最大的作用是给几个小姑娘解馋,“宝可梦球”就更不用说了,看此刻客厅就知道,季寒川只会发愁图鉴太多、分配不均,不会需要主动捕捉图鉴。   至于今晚的新道具卡,鹿先生提建议,说:“其实这个算有用。韩先生,今晚之后,你就彻底落在‘下游’了。”   季寒川“嗯”了声,随手把道具卡塞进自己的一堆卡里。   鹿先生说:“哪怕自己不用,以后和其他人交换,也很不错,算是硬通货。”   鹿太太用手肘碰一碰丈夫,笑道:“我觉得韩先生应该没这种需求——韩先生?在想什么?”   季寒川道:“没什么。”他一顿,好笑道,“就是觉得,我之前可能想太多。”   “游戏”依然讨厌他。   所以给他放这么多道具,用处却都颇为贫乏。   这会给其他玩家一种“韩川实力高深莫测”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他成为其他所有人一起针对的对象。   只不过现在画师已经主动联系他,这意味着季寒川可以开始验证,《深渊游戏》桌游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否真的是一个电子游戏?如果是的话,能否能在玩家们踩中后面那些要命的格子之前,将整场游戏停下?   十一点零六。   这已经是姜林最近到家的时间了,可今天,画师依然没有听到开门声。   他心中焦灼。   问镜中的玛丽,“十分钟到了吧?我要怎么联系韩先生?”   他其实可以直接通过电脑、手机,再像之前那样,强行与韩川视频通话。   当此刻想想,画师深觉,自己当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眼前的超自然力量面前,没有心怀敬畏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屑一顾,粗暴地把对方归结为“中二病”。   画师迅速想:但韩川主动找我,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他可以用到的“价值”。对,我可以利用这点,和他交易。   玛丽原先正侧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她与门外站着的、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男鬼遥遥对视。   而画师暂时没有察觉。   玛丽弯了弯唇角,先去问老板。   季寒川今晚没有其他事做,郑鑫短时间内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下午补过觉,此刻精神不错,干脆道:“问问画师,他住哪里?”   玛丽把老板的问题转述过来。   画师报了个地址,然后见镜子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那真的是鲜血凝成的字迹,一行行血水向镜面之下流淌,很快把字冲得一片模糊。   玛丽说:“老板说,当面谈,你来这里。带一台电脑,你惯用的就行。”画师的住处离郑鑫公寓不远不近,暴雨天,季寒川有点懒得出门,“不用担心路上麻烦。”有水有光,玛丽就能出现,不至于让画师触电。   画师想到天气,但最重要的,还是姜林。   所以他快速做好打算,准备给小姜留一个条子,说自己有事。借口很好找,自己被“招安”了,的确会有一些公事,小姜不知具体情况,应该不会起疑。   他正要答应。   却听玛丽道:“哦,老板还说,让门外那位先生一起。”   画师瞳孔一缩。 第328章 你可   他想到了什么, 却无法相信。   玛丽催促:“快点——你电脑不会进水吧?”她有点担心。   画师回神, 喉咙有些干涩,说:“不会, 我有防水袋。”   他心脏“怦怦”跳动, 几乎跳出喉咙。   过往时间,画师觉得自己无坚不摧。可到此刻, 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么懦弱。   他深呼吸,想做好心理准备。可再那之前,却见眼前毛玻璃上映出一道身影。画师痛苦地意识到:是小姜。   他一直在门口吗?   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不, 他回来了多久?他是否一直看着我……   看我犹豫挣扎,看我不知如何应对。   小姜是否会难过?   想到这里, 画师再也抑制不住。他开口, 叫道:“小姜?”   姜林的身影彻底显现。   他身体穿过毛玻璃门, 出现在画师身边。   早上出门的时候, 他皮肤还是阳光晒出的麦色。与画师整日宅在家里而来的、有些过于白的皮肤完全不同。从前画师曾提过, 自己考虑去做美黑。但他也会在亲密的时候一边亲吻姜林, 一边笑着说:“但小姜不被晒的地方就很白。”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青白色,画师甚至在姜林面容上看到了一些斑点。他心如刀绞,明白小姜身上已经出现尸斑。   他该有多痛啊。   画师在一起想到这点。   他有些抑制不住, 往前一步,拉住姜林, 把人直直扯进怀里。   这一刻, 画师觉得:哪怕小姜真的会变成那些都市传闻中的厉鬼, 我也认了。我们要在一起,总会在一起——不过在那之前,他又絮絮叨叨,说:“小姜,到底是谁?!我先弄死他,然后再去陪你。”   姜林一顿,心情复杂。   因为画师这个毫无间隙、毫不犹豫的拥抱,还有这男人嗓音里一点隐隐约约的沙哑。姜林的皮肤又有些恢复先前的常人肤色,是麦子,是阳光,是流淌着的蜂蜜。过去画师因为这些而心动,眼下他却只会心痛。   姜林低声道:“应该是之前抓过的一个犯人,现在出狱了。我当时看到他半张脸。”   画师精神一凛:“谁?你还要上班,不方便在公家面儿上往下查,但咱们可以私下里……”   姜林说:“不用。”   画师一顿,往后退了些,看着姜林,说:“小姜?好,我听你的。”   姜林看着他。   他视线扫过画师眼角的细细纹路,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转头看玛丽,问:“你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体隐隐挡住画师。   玛丽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不止她留意到这个细节,画师更是第一时间察觉。他心情复杂,窝心又酸涩,想:小姜都这个样子了,他还是希望保护我。   考虑片刻后,玛丽回答:“老板是一个奇怪的人。”   画师皱眉,姜林更是隐隐动怒。   他猛然抬手,伸向镜子。   然而他不能进入。   一拳下去,镜子碎裂,无数碎片落在地上,却全部避开就在镜前站着的画师。同时,画师看到,连镜子之后的墙壁上都出现裂痕。   姜林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头道:“老吴,咱们没必要——”   他话音一顿。   那些被打碎的镜子竟然又从地上浮起,在半空中拼合。   里面映出刚刚的金发少女。只是因为镜子碎裂,让她的脸带上些拼合痕迹。   她说:“哎,你也太没耐心了吧?”   姜林说:“老吴,你先出去。”   画师想:我怎么反倒成了小姜的累赘?   但两人在一起多年,画师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在应对当下局面。所以他点头,二话不说,就要开门——   玛丽笑道:“外面就没有镜子了吗?”   画师一顿。   姜林被威胁,浴室里的灯光开始闪烁。   玛丽举手投降:“我认真的。老板手里是有能解决你们这个状况的东西——喂,你叫‘姜林’?你才刚死不久吧,又没有编制,根本不会控制自己啊。这样下去,会出事儿。”   姜林厌烦,可此刻,画师按住他的手臂。   姜林一顿。   他心中涌起许多暴虐情绪,可事后冷静下来,姜林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他的所有阴暗面都仅针对自己。可到现在,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意思。   他想:如果哪天我伤到老吴了呢?   这个可能性,让姜林顿时心生焦躁。可在焦躁、不愿发生意外的同时,他又愈来愈不受控,头顶的灯明明灭灭。   恶性循环中,他勉力忍耐,站在一边,紧抿着唇,听画师与玛丽对话。   事情发展到这里,玛丽也怕自己完不成韩老板交代的事儿,以至于被其他图鉴瓜分。   她在这局中走到现在,隐隐位居所有图鉴之首。这个“所有图鉴”,不仅仅是指老板手上这些同事,还有卡池中一切被《深渊游戏》桌游收编的鬼怪。在这之中,玛丽最讨厌的就是那个躲在镯子里的女鬼。作为“鬼”,不好好提升自己、与其他鬼怪争斗,而是取巧,去蚕食玩家的生命,这算什么啊?   玛丽自认事业心颇强,于是对那女鬼的行为很看不惯。上一次游戏里,她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一个优质合作者,以至于饮恨败北。到现在,玛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把对方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她想:也不知道那家伙被抽出来了没。   显然,那家伙看不上周琴,所以在周琴抽到荔枝广场任务的时候没有露面。   但这都第十天了,万一……哎,万一她和自己之前一样,到最后最后,才勉强选择了一个合作者呢?   想到这里,玛丽愉快地想要哼歌。   但她顾及现状,正经一点,说:“但我不确定,老板愿不愿意给你们。”   画师听到这里,心中反倒安稳。   韩川对自己有所求。   自己也对韩川有所求。   这么一来,双方就是很稳定的交易关系。   他转头看姜林,见短短时间内,姜林脸上再度出现尸斑。画师心中大怮,手按在姜林手臂上,温言道:“小姜,我们试一试?”   姜林抿着嘴,不说话。   他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画师眼神温和,温柔地看着他。   片刻后,姜林轻轻地点头。   画师取了电脑,下楼开车。和往常一样,姜林坐在副驾驶位上。   玛丽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车窗,倒是很尽心尽职,帮他们几次避过狂风骤雨中砸下来的东西。   也是这一路,画师想了片刻,还是问:“小姜,那天晚上……”   雨夜里,似乎因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所以姜林反倒比在家时要平和一些。他回答:“那天我们抓了人,已经很晚。前面熬太狠,所以他们说,让我先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再去。”   这明明是好心。   可却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玛丽在一边安慰:“你们也别太难过啊,往后日子还长呢,变成这样,反倒要好一点。”   姜林看她。   玛丽做了个“缝嘴”的动作,消失在车窗上。   画师反倒因此上心,问:“小姜,你知不知道,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林一顿。   他斟酌着,不知如何措辞。   画师便安静地等。   片刻后,姜林说:“老吴,我觉得,从哪天开始,这个世界……忽然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这说法太模糊,画师不太明白。   姜林看窗外,见到一些明明灭灭的影子。   他说:“我有感觉。在广城,和我一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包括刚刚那女的——她是什么?”   画师简短回答:“血腥玛丽。”   姜林苦笑,说:“啊,这倒是和我不太一样。”   在进入另一个世界之后,他自发地明白许多那个世界才有的“规则”。   “但刚刚那个路口,就一直有人徘徊,好像是在玩一种叫‘吃粮’的游戏……哦,前面是朱江大桥了?桥上也有东西。”   画师叹道:“你说的,我怎么有点发毛。”   姜林微微笑了下,说:“别怕,我保护你。”   画师想了想,厚着脸皮答应:“行,小姜,我就蹭上你了,你可不许始乱终弃。” 第329章 提示   天气不佳, 交通跟着不便利。画师把车停下时, 已经十二点多。   他心头火热,按照玛丽的指示上楼。   不等敲门, 玛丽先前说的门牌号已经打开。里面亮堂堂的, 却看不到开门的人。   画师脚步一顿,听姜林说:“走吧。”   姜林倒是看见了开门的梁先生。   此外, 一眼望去,屋内数个鬼魂,看起来有种古怪的和谐。   往里走,画师又见到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张着嘴巴,一脸痛苦、昏迷之中的郑鑫。   他收回视线, 听到一道温和、带笑的嗓音从沙发上传来, 说:“吴先生?请坐。”   接着,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推了画师一把。   屋门阖上, 将外面的冷肃风雨都拦在室外。   玛丽从茶几玻璃面儿上探出身体, 凑到季寒川耳边, 嘀嘀咕咕。   她说:“老板,你那个道具——”   季寒川:“嗯?”   玛丽:“好像可以用。”   季寒川侧头看她。   作为中世纪女鬼,玛丽是在场所有图鉴中, 对画师“黑客”身份最没概念的一个。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算是“有编制”,但又搞不清“电子游戏”是什么东西, 更不明白季寒川的打算。   所以其他图鉴尚且犹豫、不知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画师, 但玛丽能坦坦荡荡, 给老板出谋划策,说:“但是,如果你把道具给他,他也会被拉进来。”   季寒川一顿:“拉进来?”   玛丽:“对,变成玩家。”   季寒川一怔。   这倒是意外。   他换了一种审视态度看画师,心想:好像也不错?   从前季寒川试过,知道非《深渊游戏》参与者的人,看不到自己手机上的游戏棋盘。这原本是横亘在他和画师接下来交易中的一大问题,可按玛丽的说法,因姜林意外死亡,所以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他和玛丽讲话,没有特地回避画师。但也不是故意晾着人家,很快,季寒川视线转到眼前中年男人身上——他看不到姜林,只听身边图鉴们说,画师那位同居伴侣姜Sir当下也在。   季寒川开门见山,说:“吴先生,我听玛丽讲了一些你们的情况。”   画师一顿,说:“既然这样,我想先知道,韩先生能提供什么帮助。”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玛丽之前告诉我,姜先生现在很不稳定。他可能需要一些‘外力’帮助。”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卡片,在画师面前摊开——   画师只能看到其中两张,分别是“宝可梦球(山寨)”,还有“楚诗涵的洋娃娃”。   而季寒川与画师分别意识到这点。   画师看出,这位韩先生刚刚拿出的东西,恐怕不止有自己面前这两张。   季寒川也发觉,画师似乎只能看见并不绑定的两张挑战卡。   但这已经让他松了口气。   季寒川手指点上“宝可梦球(山寨)”,把金色的卡片往外略同推一些,递到画师眼前。   画师低头,看着上面的描述。   这一幕在他看来,其实有点近乎于荒诞的可笑。但最可笑的事,自己竟然真的不得不求助于此。   姜林与画师一起看。   画师侧头看自己爱人。小姜的皮肤比方才更加发青、发紫。他额头上的那颗小痣更加清晰。   姜林说:“问清楚。”   画师深呼吸,转头,说:“我不太明白韩先生的意思。”   季寒川说:“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当然不会忘。   画师说:“一种蔓延到现实世界里的‘病毒’……”   说着说着,他像是体悟到什么,眼睛缓缓眨动,说:“韩先生,你的意思是,小姜现在的样子,还有你周围的东西,都是受‘病毒’影响?”   而韩川找他来,是希望他“杀毒”?   画师虽看不到,但姜林给他大致描述了几句,画师便知道,原来这个屋子里除了韩川、玛丽之外,还有另外七个“人”。而地上那个男人并非单单一个人躺着,而是周身缠满头发,嘴巴里都塞满黑色的、带着细细水光的发丝。   画师想象了下这个场景,心中发凉,同时更加热切。   他第一次接触此类超自然事件,所以在画师眼中,韩川周遭环境越恐怖、同时韩川越从容,就说明,小姜的情况可以“解决”的可能性越大。   至于地上的男人,画师并不关心。   管他是被入室抢劫的受害者,还是自作自受的恶人,都与画师无干。   他能从良,一大半原因是被姜Sir感化。如今姜Sir身陷囹圄,画师无论如何都要把爱人拉出来——至少,要与他一同分担。   季寒川解释:“准确地说,是一种‘游戏’。”他说到一半,停顿一下,“我刚刚没被‘消音’吧?”   画师起先不解其意。   他回答:“没有。”   眼前的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是这样,我之前也有尝试把‘游戏’相关画面给其他人看,可他们都跟看不见似的。我还真担心,这会儿吴先生也‘听不见’。”   画师沉默片刻。   他骤然发觉,自己可能“高估”眼前这男人了。   在他之上,还有另一个强大、不容忽视的庞然大物。而看这男人的态度,似乎要与那巨擘斗争,自己是他找来的矛。   季寒川说:“你玩儿过双六吗?或者大富翁?”   画师点头。   季寒川说:“我在参与的那个游戏和这两样差不多,每天摇一次骰子,代表角色就会在棋盘上走动。你看到的这两张卡片,”他在一堆颜色各异的卡中,把“宝可梦球(山寨)”和“楚诗涵的洋娃娃”抽出来,“……分别是踩到‘道具格’后,开箱子开出来的。和做任务的时候完成度比较高,于是掉落的。”   画师想了想,说:“听起来像是《勇敢者游戏》?”   季寒川笑道:“那个电影?对,好像真的有点类似,但不太一样,也结合了一些近年的桌游吧,好像有固定卡池?嗯,我还在探索。”   画师张口,想说点什么。   季寒川平和道:“吴先生,今晚还很长,我们应该都有足够时间。我觉得,你应该在对未来要面对的事情有足够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画师眉尖微微拢起,看着眼前男人。   韩川坐在那里,背后光影掠动。   他心想:这是个危险角色。   画师说:“那就多谢韩先生介绍了。”   季寒川微微弯起唇角。   接下来,他尽量仔细、有条理地给画师描述了《深渊游戏》桌游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并用自己身边的图鉴举例。期间,不忘提到“组队”玩儿法。   等这一切说完,鹿太太恰好在郑鑫桌上找到一盒青柑,于是泡了两杯,端到季寒川与画师面前。   她心情复杂。   与什么都不明白、偏偏还要积极瞎掺和的玛丽不同,在知道画师身份的那一刻,她和丈夫就明白,韩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毁掉整个《深渊游戏》的根基。   然而——可能吗?   鹿太太审视地看着画师。   在过往,她和丈夫都是平凡生活的普通人。什么黑客红客,都和他们的生活搭不上关系。   但现在,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一起面对韩川。鹿太太回到餐桌边,与丈夫对视。   她想:是巧合?还是韩先生有意?   听韩先生话里透出的意思,他找到这位画师时,恰好自己与丈夫、王武,都不在韩先生身边,只留下懵懵懂懂的梁笑,和不明所以的玛丽。   所以直到现在,鹿太太与先生才知道韩川的打算。   在画师眼中,茶盘自空中飘来。   韩川在端起一杯青柑茶后,还对虚空中的某个方向说了句“谢谢”。   随着这声“谢谢”,画师的视线飘转过去,正听姜林说:“是女人。”   姜林客观描述:“三十到四十岁,黑色披肩发……”他皱眉,喃喃说,“有点面熟。”   不知是不是他这会儿在屋中待久了,或者心情变化。总归,季寒川听到姜林这几句话。   季寒川说:“姜先生觉得薛姐面熟吗?”思忖片刻,“可能之前那个案子是姜先生经手办的吧。”说了个地名,“就是之前的公交爆炸案。”   姜林一哂:“是,有印象。”   两人视线撞到一起,而后又挪开。   季寒川说:“我的图鉴告诉我,如果吴先生愿意收下这张道具卡、对姜先生使用,那姜先生就会成为你的‘图鉴’。而你,会被拉近《深渊游戏》桌游,成为和我一样的玩家。”   他停了停,又说:“棋盘除去起点以外,一共一百格。现在走得最快的玩家到了四十格以上,但也有人还在十几位停留。”季寒川摊了下手,“我自己,在第三十一格。如果吴先生现在加入,就是从头开始——提示一下,我们这些‘前辈’进入棋盘时,曾经得到一句提示。”   说到一半,季寒川心情忽然微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不要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画师接口,道:“韩先生可以拉我进游戏,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也能拉别人进入?”   季寒川眼皮颤了颤,不置可否:“可能吧。”   画师道:“这样一来,永远不会有人是‘最后一个’。” 第330章 使用   季寒川:“这个想法很有趣。”   他是说“有趣”, 而非“有可行性”。   画师听出其中区别, 问:“里面有什么漏洞吗?”   季寒川轻轻摇头。   画师的话,的确给了他一点启发, 但对画师本人来说, 没有意义。   玩家们全部走到终点后,这个世界就会被关闭。而身为NPC的画师不知道这点。   画师看着他, 心中浮起无数可能,最终定格在:“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   他想到韩川刚刚那番关于“消音”的言论。   仔细想来,其实韩川已经做出了解释:其他人看不到游戏棋盘, 所以韩川认为,其他人也可能听不到关于《深渊游戏》桌游的信息。   其中没什么逻辑漏洞。   画师想到这里, 正好看韩川开口, 说了一段话。   他能听懂其中的每一个字, 但偏偏不能把这段话组合在一起。   画师甚至觉得, 如果自己稍有分心, 那连此刻的一点浅浅掠过的古怪感都要忘在脑后。   他手指扣在腿上, 旁边姜林眼睛一点点睁大。   画师看到,问:“小姜,你听懂了?”   话音落下时, 他已经一怔,想:听懂什么?我在问什么?   韩川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 让画师觉得十分不妙。   而姜林心情复杂地抬头看他, 摇了摇头。   两人在一起多年, 自有默契。画师知道,小姜这个动作的意思,在于:告诉你也没有用。   你依然“听不懂”。   画师皱眉,蓦然抬手,去拿桌面上那张卡片。   姜林瞳孔一缩,握住画师手腕。   画师:“小姜!”   姜林问:“你想好了吗?”   画师一哂:“还用得着‘想’?小姜,我们这么多年了,如果这会儿咱们情况互换……”   他停顿片刻,眼神深深,宛若一片阒静潭水,看不见底,是浓郁的黑色,沉沉看向姜林。   姜林青白的、带着尸斑的眼皮在画师注视下颤了颤。   他听画师问:“——你会和我一起吗?”   姜林苦笑。   他的手一点点从画师手腕上滑下,默认了爱人的决定。   画师见状,温柔地叫了声:“小姜。”   姜林叹道:“我那种时候,都回家了,你说呢?”   两人达成共识。   季寒川看完全场,颇为惆怅。   今天白天、晚上,各看了一场有情人相会。只有自己和邵佑,还在天涯海角。   画师终究拿起那张“宝可梦球(山寨)”。   在手指触碰卡片的那一刻,他听到“叮”一声,自己手机上跳出一道提示音。   而季寒川说:“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病毒’,不知道吴先生有没有办法追本溯源。”   画师应了声,把手机接上电脑,开始工作。   手机上多了一个小机器人,电脑上刷出一条条信息。   画师一心两用,见那小机器人举着一块小黑板,萌萌地问自己:   【检测……检测……】   【观众“吴炤”,是否接受玩家“韩川”的邀请,加入《深渊游戏》?】   虽然问题是“是否”,但下方并没有给出选项。   而是在文字出现半分钟后,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一个倒计时。   季寒川看了,吐槽:“真不要脸。”   鹿先生与鹿太太一起无语地看他。   【3……2……1……】   【玩家“吴炤”形象生成中。】   【恭喜玩家“吴炤”进入《深渊游戏》。】   【检测……检测……】   【玩家“吴炤”,加入聊天室“A034”。】   【游戏愉快:P】   等所有文字泡吐完,小机器人慢吞吞把像素块组成的黑板从头顶摘下来,而后放在“地面”上,从脑袋里拔出一根粉笔,在上面奋笔疾书。   季寒川在一边解释:“其实我们刚刚开始玩儿的时候,还没有APP设计,全部都只能在PC端进行。我觉得怪麻烦的,所以给客服提了个建议。”   画师看了他一眼。   此刻,代表画师的像素小人已经出现在棋盘起点。此外,他也加入了聊天室。   这会儿是一点左右,玩家们大多没睡,但只有少数人留意到了群里的动静,以及棋盘上多出的像素小人。   这让聊天群顿时炸锅。   他们看着新小人头顶的“吴炤”二字,在群里相互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秋圈了管理员034,要求一个解释。   而034终于吭哧吭哧写好了黑板上的字。   小机器人重新举起黑板,上书:   【玩家“吴炤”,自作聪明,很可能会引火烧身哦~】   随着这句话,小机器人手中粉笔颜色一变,变成一堆火苗,从屏幕里烧出来。   而画师的电脑屏幕一黑,空气里也多了焦糊味。   画师皱眉,拿起电脑,片刻后得出结论:“……硬盘烧了。”   小机器人收起黑板,溜溜达达,从画师手机屏幕上离开。   聊天室中,管理员034回复:是的,有新玩家加入本局游戏哦~   张秋:新玩家?   管理员:是新玩法呢,由玩家“韩川”探索出来哦~   张秋打字的手微微一顿。   高中女生坐在她旁边,与她一起看屏幕。   张秋说:“又是他。”   高中女生道:“At一下?他应该会回复吧。”   张秋拧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还是按照高中女生说的那样,在群里圈了韩川。   片刻后,韩川回复:把并非“抽取后绑定”的道具卡赠予NPC,可以让NPC也加入游戏。   此话一出,张秋瞳孔顿时一缩。   她想到无数可能。   而很快,韩川: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详细的明天再说。   讲完这句之后,他再没有回复。   可单是前一句话,已经在玩家群里激起千层浪。   郑鑫家中,季寒川放下手机,摊手:“我是不是想太简单了?”   画师却问他:“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知道我联系方式的?”   季寒川回答:“我男朋友是邵安远的儿子。”   此话一出,画师听出:也对,邵安远的儿子,的确会接触一些旁人不能接触的层面——等等,邵安远的儿子?和他?   这两人的生活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画师猛然察觉到其中的漏洞。   他想说什么,偏偏眼前男人眨了下眼睛,说:“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把这个道具使用了吧。”   画师一顿,回答:“也好。”   季寒川教他:“只要想一下‘使用’就行。”   画师照做,荧光一闪,他手上出现一个红白相间的宝可梦球。   看着眼前局面,鹿先生轻声说:“这可能是最合适的用法。”   鹿太太赞同:“对。韩先生不需要再多图鉴了,而且捕捉游魂,本身有失败几率——”   只要游魂反抗。   但这在画师与姜林的情况中,这并不成立。   宝可梦球落在姜林身上,姜林身影一闪,消失在众人眼前。   红白相间的小球落在地面上,被画师捡起。   接着,他心念一动,姜林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时候,姜Sir的皮肤恢复成常人肤色。麦色,带着阳光、蜂蜜的色泽。   他朝画师笑了下,说:“老吴,现在放心了?”   画师眼眶微涩。   姜林一顿,又说:“正好,我原本还担心,单位那群小子要是发现不对,要怎么办才好。现在这样,倒是能安心上班。”   画师:“……”   画师:“你还想着上班?”   姜林坦然:“是啊,而且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   画师张了张口,几次话到喉头,偏偏说不出口。   两人旁边,季寒川轻咳一声。   他问画师:“吴先生,可以让我看看刚刚那张道具卡吗?”   画师应下:“好。”   在使用之后,原本的“宝可梦球(山寨)”发生了一些变化。   金色的卡片变成与宝可梦球一样的红白相间,此外,原本照片部位浮出了姜林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他穿着制服衬衣,严肃、英俊,看着镜头方向。   【姜林】   已绑定。   身份:广城朱江区刑警支队队长。   属性:人类。   能力:一,死亡印象,令攻击对象体验到姜林死亡瞬间感受到的痛苦。   二,(待解锁)   三,(待解锁)   备注:任■堂公司在生产本款宝可梦球(山寨)时,从未想过,旗下产品竟然会遇到这么配合的捕捉对象,以至于平均捕捉成功率被拉高0.01%,跃升为0.27%。   因卡片已被画师绑定,所以季寒川不能直接触碰,但能看到上面的文字。   他微微无语,“看来这个道具的失败率很高?”   画师客观道:“看起来是的。”   季寒川转而问:“姜先生刚刚说,他明天还要上班?”   画师看一眼姜林,姜林点头。   季寒川虚心咨询:“是这样,旁边躺着的那位先生,”他瞥一眼郑鑫,“他是一个小学老师。姜Sir有听说过八小相关的案子吗?”   八小并不在姜林所在辖区。   但姜林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知道就好办了。”季寒川大致说了一遍郑鑫过往事迹,然后想起什么,“对了,刘老师,也就是这位先生的女朋友,说郑鑫去年到现在用的电脑都是同一个。可否请吴先生顺便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当证据的东西?”   姜林说:“这不太符合程序。”   季寒川想想,觉得有道理,“那还是等明天吧。”   “不过我可以先看看。”画师补充。   躺在地上的郑鑫还不知道,那段自己潜心隐藏的过去,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依然陷在不见天日、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第331章 答案   画师很快调出了被郑鑫删掉的照片。   画师皱眉, 姜林更是深深呼吸, 说:“这家伙,竟然放他在外面逍遥这么久……”粗略一看, 受害女童足有五六个, 很多照片不堪入目。   他对季寒川道:“我会和这边支队说一声,紧盯这个案子。”   季寒川一顿, 语气微妙,“这倒是不用,把人抓进看守所就行。”   姜林眉尖拢起些,看着他, 似乎不太赞同,“韩先生, 你的意思是‘私了’?”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不是我的意思, 是受害女童家长的意思。”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的梁先生、梁太太, 又提到孟曼文那边的楚天。几个名字落在姜林耳中, 姜Sir对他们没什么概念, 可也知道,遇到这种事后,女童家属的确会不太理智、等不及法律判决。   他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但季寒川唇角扯了扯, 说:“毕竟要等判决,可能是等不及的, 你说对吧?”   姜林停顿片刻。   他考虑、沉默……最后说:“也对。”   当下, 他死去, 又在《深渊游戏》的道具之中获得新生。这让姜林从NPC阵营,转换为“游戏生物”阵营。   他想起了一些事。   原来这并非自己第一次死亡。   在《深渊游戏》桌游之上,还有另一股力量,在掌控、俯瞰一切。   他们都是其中的蝼蚁。   从前那几次死亡后,姜林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把游离鬼魂道具送给画师的玩家。所以在发觉自己不能自控后,他唯恐伤到同居爱人,很快离开,成为城市里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游魂。   他偶尔还是会去偷偷看老吴一眼。   有好几次,姜林都觉得,老吴恐怕发现自己了。   城市在倾覆,迎来一波波灾难。画师起先勉力支撑、还想要寻找姜林。但慢慢地,他自己也无暇他顾。   如果姜林能避开玩家们,活得久一些,那他可能会在暗处保护爱人。但如果他运气不好,一开头就遇到玩家,被玩家们的图鉴撕碎、吃掉,那老吴——   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当下,做了鬼,姜林虽然还抱有作为姜Sir的职业道德,但随着过往记忆复苏,这份职业道德跟着淡化。   他没再反对韩川的说法。   往后,他们听韩川说:“……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明天就走。咱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之后也好联络。如果挑战里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我。”男人笑了下,说:“准确地说,是互帮互助。”   韩川说着,抿了口杯子里琥珀色的茶水,看向画师。眉眼间带着闲适。   画师与姜林都明白,虽说刚刚《深渊游戏》直接察觉到画师的动作、甚至直接烧了画师笔记本的硬盘,但这男人不打算放弃。   他所说的“互帮互助”就基于此。   男人甚至随手抽了张纸,在上面一一列出所有玩家在过去九天里摇到的棋盘位置,说:“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大部分人具体抽到什么挑战、道具,不过知道这些,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吧。”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份记忆力,已经颇为可怕。   画师其实也能做到这点,所以心态尚平。但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韩川的态度。   对方有意无意,和他说到几个“合作”过的玩家,最后总结:“大家各有优势吧。虽说以后可能会出现一些更糟糕的状况,”丧尸、虫灾,还有在那之前就会来临的、使人虚弱的迷雾,“但我还是觉得动辄喊打喊杀不太好,你说呢?”   这就是韩川的态度了。   他始终针对《深渊游戏》本身,同时,并不想与玩家为敌。   画师礼貌地问:“其他玩家知不知道韩先生的看法?”之前听过韩川对整场游戏的介绍,其他方面还好说,但韩川提及的“杀死踩中事件格的玩家,事件就会消失”一事,让画师有些在意。   他同样明白,这是《深渊游戏》在挑拨玩家们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来,韩川的态度是一回事,其他玩家是否买账、与韩川一样“友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韩川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   这话有点文不对题。   但画师和姜林都听明白,韩川恐怕也有点无奈。   他想与其他玩家和平相处,并且因为实力雄厚,所以不介意应对丧尸、虫族大军。   但其他人恐怕很介意。   在回去路上,还是画师开车。雨水浇上眼前玻璃,狂风之下路面上水波涌起。姜林忽然听画师问:“小姜,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姜林侧头看他。   今晚天气糟糕,月光微渺。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很黯淡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透过这点若有若无的光线,他看到画师抿着的唇、眼角的细纹……   这是姜林记忆里,同一时段内,画师状态最好的时候。   从这点考虑,韩川的确是他们的“恩人”。可如果韩川矛头直指“游戏”,老吴被他当成一把枪,那在本场结束之后,韩川还能一走了之,老吴和自己却要长长久久地留下。   值得冒险吗?   姜林微微迟疑。   期间,听画师嗓音沉了些,说:“小姜,你在想要怎么骗我吗?”   姜林承认:“是。”   画师笑了下:“看来很难对付。”   姜林说:“是,很难。”   画师想一想,说:“会死吗?”   姜林说:“更严重一点。”   画师沉吟:“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明明在说很严肃、可怕的事,但画师的语气却越来越轻松。这让姜林骤然想到多年以前,他刚刚接到那个去接触画师的任务。领导办公室里,他拿到一叠资料,听人和自己分析画师的性格、爱好。那会儿,其他部门的同事总结:“……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敬畏心,但还算有道德。”   说的时候,同事举了各种事例。此前国际刑警曾打掉一个人口拐卖产业链,有人匿名提供帮助。国内也有小组参与那次任务,共同合作,后来发觉,那个匿名者在提供的数据里留了个个人记号,指向画师。   这做法几乎算得上张扬。   所以最先接触时,见到那个随便穿着T恤,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看起来瘦高瘦高的年轻人时,姜林还有点惊讶。   他花了点时间,总算把面前的吴炤与资料里的画师对上号。吴炤懒懒散散,画师却精密细心。这两种看似相反的特质,在对方身上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吴炤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刺激。   画师在暗网上搜集各种信息,发给各国警察,收到不少警告信,甚至有人挂了他的追杀令,又被画师反将一军,以近乎嘲笑的姿态黑了对方手上一切电子设备。   他有个签名,用了各种加密举措,解开之后是:要杀我,就先找到我。   暗网上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   而画师并不在意。   是在和姜林在一起后,他说姜林工作太危险,转眼想想自己,又有点心虚。因此,才在这几年渐渐退出暗网,只接一些正规的活儿,顺便洗白身份。   到现在,姜林知道,他们的“整个世界”只剩一个广城。而这个世界,不知何时就会关闭,等待下一次开启。   而下一次开启时,姜林还有可能记起一切,画师却会全部忘记——   除非他不再是一个普通NPC。   想到这里,姜林说:“差不多吧。”   画师按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紧。   他忽然开口,道:“小姜,还有一件事。”   姜林刚刚想通,此刻心情豁达,问:“什么?”   画师说:“刚刚那个‘韩川’,他真的是‘韩川’吗?”   姜林一愣。   他谨慎地问:“你说什么?”   画师慢慢分析:“按照他说的,他知道我联系方式,是因为邵安远的儿子告诉他——这话没问题,邵安远的儿子的确有这个渠道。可韩川会认识他吗?”   姜林眨了下眼睛。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心跳。   可此刻听着画师的话,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爱人聪明、性感……画师身上最吸引姜林的,恐怕就是他的脑袋。   画师说:“他来找我那天,我查了下他。”   姜林问:“有什么发现?”   在画师的语境里,“查了下”,意思等于:他把韩川的祖宗八代都翻了出来,连对方小学时候有几个同桌、那些同桌现在都是什么职业……全部一清二楚。   恐怕韩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   “很干净、清晰。”画师说,“佛市人,小学中学都在那边,大学来广城,在广美上的。毕业以后自己在家SOHO,银行流水看起来挺健康,这两天还还了房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都没在那个房子里住。哦,可能是那个房子闹鬼?但他也不会怕吧。”   姜林作为游戏生物,比画师知道更多。   他听到这里,想:对,你猜出来了。   姜林:“然后?”   画师:“唯一的问题在于,天诚总部在海城,邵安远在海城发家,他儿子,”干脆停下车,就地开始查,“……还真有个男朋友。”   虽然电脑坏了,但画师的手机经过诸多改装,功能不亚于电脑。   姜林挑眉。   不久后,画师深呼吸了下,打开一张照片。   窗外雨声沥沥。   画师在照片上看到“韩川”的面孔。   可问题是,那个照片的主人,叫做“季寒川”。 第332章 战栗   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 无数信息流流淌、震荡!   偌大城市,有短短一刻全然静谧, 宛若一道卡住的程序。   转眼重新开始运行。   画师手指略带些僵硬。他嘴唇紧紧抿着, 唇边有两道竖纹。姜林看着他, 又抬头,看着画师背后那道浓郁黑暗——   有无数东西潜藏在其中,蠢蠢欲动。   只要“祂”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冲上来,把画师吞噬殆尽。   姜林的嘴唇轻轻颤抖。   他视线微微偏转,看着旁边的玻璃。雨水、黑暗, 这一切的一切,让车窗玻璃成为“镜面”。此刻, 姜林开口,道:“我信仰血腥玛丽!”   他孤木难支。   在这个世界上, 他没有其他人能信任。自己死去, 成为鬼, 而这一次,他终于不会与吴炤分开。姜林不愿意这短短一刻成为一切终结。   他要反抗!   姜林的声音就在画师耳边。   画师听到,明白, 一定有危险逼近。   而他手指很稳,继续敲打、找寻“韩川”生命里有没有什么破绽。   姜林说了第二遍:“我信仰血腥玛丽——”   他们周边的玻璃之中, 多了一种浓郁、纯粹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潜藏其中, 外面阴影与雨水中的影子因之战栗、颤抖。   姜林终于说出第三遍。   “我信仰血腥玛丽。”   第三句话结束, 他听到一声轻轻的、萦绕在自己耳边的笑声。   雪白的手臂从车窗里伸出去, 接着是少女的头颅、躯干。   玛丽兴奋至极。   姜林听到一声:“谢啦。老板说,他马上带其他家伙过来。嗯,我要抓紧时间。”   而后,她就扑向那片躲在晃动雨水中的怪物。   这座城市里的大多鬼怪都太弱小了。   它们根本没有办法伤到玛丽。   哪怕有鬼联合起来,给玛丽重重一击,玛丽也会迅速吞吃其他鬼怪、恢复自身。   车上,姜林紧盯窗外动静,忽听画师说:“小姜。”   姜林:“嗯?”   画师没有抬头。屏幕冰冷的荧光落在他脸上,他说:“你也去。”   姜林瞳孔一缩。   画师嗓音冷冽,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没有危险,可以迅速提升。小姜,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姜林随之意动。   但他还是担心。   “不用担心我。”画师说,“外面那个女鬼要依托‘镜子’现身,也就是说,我在她地盘里。韩川需要我帮忙,所以她会负责保护我。你在这里,她才对车里情况不上心。”   姜林被说服。   他身体穿过画师、穿过车门,进入雨中。   而在穿过画师的时候,姜林在画师唇上留在一个轻轻的吻。   等他离开,半晌,画师唇角轻轻扯起。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这让他兴奋,脉搏鼓噪,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开始比对“季寒川”与“韩川”的生平。   韩川父母健在,只是身在另一座城市,亲子关系算不上亲密,逢年过节会打电话关心。   季寒川母亲出轨离家,父亲经常进看守所。十七岁最后几个月,他被一个姓陈的男人收养。值得注意的是,那位陈先生,是天诚雇员,看起来深得邵安远信任。   韩川中学时谈过女友,网上甚至能查出当时两人的山盟海誓。画师在某个中学贴吧里找到一张女生发的照片,是她与男友的合影。能看出,她的男友的确是画师见到的“韩川”。   但是——   画师看到下方回复。   有人问女生:你男朋友怎么这么黑啊?   女生回了个吐舌头笑的表情,说:军训晒的,过几个月就白了。   对方:哈哈,过几个月你们还谈对象吗?   女生:[滑稽]到时候再看。   此刻画师再看照片。   那张照片,已经与他起先看到的,有些许不同之处。   “韩川”变黑了。   画师因此心跳加速。   他找到了第一处破绽!   与韩川一路直到大学的性取向不同,季寒川在十八岁之前,都没有感情经历。根据学校贴吧账号,画师黑进几个手机,找到十来年前的短信记录。   “十二班的季寒川呢?”   “他啊,长得是不错,可是和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   “莉姐出马,还会不开窍嘛:P”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朋友凶着呢。”   “哈哈。”   “不过你别说,我这两天路过十二班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   附带一张照片。   照片是手机拍的,像素不佳,模模糊糊,但还是能看出来,那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有着出奇俊秀的侧脸。   而等到十八岁以后。   画师一不做二不休,黑了邵佑的银行账号,并且顺势找到那几个账号挂着的支付APP。   他看到了安全套、润滑油……一系列东西的购买记录。   里面包含一些零碎小玩意儿,画师面无表情地滑过去。   顺着银行账号上的预留手机号,画师又找到一个云盘。   他在上面,看到邵佑与季寒川的照片。   算时间,那会儿两人是十八岁出头,还在读高三。照片算不上太出格,只是两个赤裸肩膀的少年挨在一起,季寒川对镜头笑得阳光灿烂,邵佑转头看他。   这张照片甚至看不出什么眼神,可能看出来,两人已经发生了另一重关系。   画师手指终于微微发抖。   他听窗外雨声,还有被雨声水声淹下的惨叫。   “韩川”甚至给几个其他玩家发了消息,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分一杯羹。   孟曼文、魏洪生纷纷赶来。孙驰今晚抽到挑战,饮恨错过。季寒川安慰他,可以等白天再来。   孙驰长叹一声。   至于林世盛,则是另一回事。在问了季寒川一些问题、谨慎考虑之后,林世盛婉拒了季寒川的邀请。   季寒川也不强求。   图鉴们在外加餐,季寒川撑着雨伞,敲了敲车门,礼貌地:“我进去了哈。”   画师从驾驶座上抬头,表情复杂地看他。   季寒川十分自来熟地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解释:“待会儿还有其他人过来,他们坐后面。”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画师,似笑非笑,“看来你已经想到一些答案了?”   画师沉默。   季寒川瞄一眼他的手机,确定上面没有又蹦出来一个小机器人,把画师手机烧掉。   他们现在的对话,在本场游戏“祂”的容许范围之内。   季寒川熟练地试探底线,说:“我知道,你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比如:“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这楚门的世界?   再比如:“韩川”,或者“季寒川”,他怎么就能与邵佑联系上?   这一切,让画师深深思索。   季寒川还在他耳边抱怨,说:“早知道你效率这么高,刚才就应该不让你走。”   他停顿一下,“不过你们不走,留在那边,砸坏家具什么的也不好收拾。”想到这里,季寒川似乎自我安慰成功,释然了,“那还是现在这样好。”   在马路旁边,周遭一片暴雨,商店关门,再无旁人经过。   画师不置可否。   季寒川看他一眼,笑道:“你知道的事情还不算很多,就算这样,也被‘祂’针对。哦,我怀疑,今天之后,我也会被跟着针对。”   季寒川耸了耸肩。   他饶有兴致,猜测:“会是什么样?给其他人直接发追杀我们的任务吗?这可不太好。还是利用我的态度,直接发我不死,别人就会死的挑战?”   季寒川唇角凉凉挑起。   他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亮。   风雨如旧。   后面赶来的孟曼文、魏洪生和画师自我介绍过,就听季寒川说,他们之后可能会被《深渊游戏》桌游列为红名。   两人有一刻无语。   魏洪生抹了把脸,说:“嗨,算了,来这儿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   孟曼文也说:“我经常觉得,这种日子是不是挺没意思啊。”   她停顿一下,转而说起其他事:“是这样,我之前接过一个任务,‘兼职司机’,老楚就是从里面来的。”   昨天晚上,孟曼文抽到一个“早餐店”挑战。挑战结束之后,她多了一个图鉴:早餐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与楚天年龄相当,因不能生育,所以之前的丈夫找了小三,老板娘愤恨离婚。可丈夫扣着夫妻共同财产不放,双方冲突激烈,酿成惨案。   在挑战里,孟曼文负责帮老板娘准备第二天开店时的材料:把前夫剁成馅儿,用来做肠粉。   楚天自告奋勇接过任务,并且和老板娘畅聊半晚,初步有了“我们干脆搭伙儿过日子吧”的意向。   孟曼文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说:“……但后面想了想,我突然觉得,那天晚上接的客人里,除了老楚这种可以成为图鉴的鬼以外,没准还有玩家。我每天都会给棋盘截图,那天有两个客人穿的衣服,和棋盘上张秋、顾子凡,对,就是她们,和她们一模一样。我看过了,那天她们的确踩到了挑战格。” 第333章 同居   魏洪生:“你的意思是……”   孟曼文又提到:“那天和我交班的, 是一个男人。我在想,会不会他也是一个玩家, 和我一样接到‘兼职司机’任务。”   魏洪生说:“你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吗?”   说着, 就要去看孟曼文手机里的截图。   孟曼文摇了摇头:“有这个想法之后, 我就检查过了。那个男人穿了一件蓝色格子短袖,不在棋盘里。”   魏洪生说:“可能真的只是NPC。”   他说“NPC”的时候,三个字母被“游戏”消音,落在画师耳中,又是自己明明听见了,偏偏听不懂。   只是这回, 因为先前一系列搜索、查找,画师已经开始怀疑起周边一切。   所以他捕捉到这点怪异之处, 并且没有忘却。   这一切转变,让画师愈来愈特殊。   在那之前, 画师有时觉得, 季寒川的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点探究、了然。   可自己回望过去,对方却加入了魏、孟二人的对话,提醒道:“我们的聊天室编号是A034, 分给我们的人工客服是034……你们猜,会不会有001、033, 甚至B001、B033。”   孟曼文沉默。   她此前隐约想到这些, 却无法笃定。   这会儿, 孟曼文安静半晌, 知道这原来不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伴随着初起的晨光,她说:“这太可怕了。”   天亮以后,外间鬼怪们的攻势减弱,随着太阳升起,虽说风雨不变,可鬼怪们还是散去。   孙驰被他的挑战耽搁,没能赶来。他在微信里遗憾地告诉季寒川。   但也说,晚上毛毛伙食不错,兔子不止皮革化更多,还长大一点。   季寒川就发语音给他:“这也不错。你过来,也是吃大锅饭,指不定能分多少。”   一晚过去,玛丽、梁笑……所有图鉴身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一些变化。   之前在八小食堂,梁笑右手上的肉几乎掉光。到现在,散碎的肉絮重新回到骨架上,并且比先前紧实很多。还是带了点巨人观的意思,可已经从“被水泡了一个月的尸体”,变成“被水泡了三天的尸体”。   进步很大,可喜可贺。   而梁笑小朋友的父母,梁先生、梁太太交流了下,认为自己手中尖刀似乎比先前更加锋利。他们彬彬有礼地问玛丽,可否在她身上戳一下,用来试验。   玛丽无语。   但她不在意这些。原本就是在铁处女里被榨干血而死的村庄少女,她不怕这点痛苦。既然是同事,那稍微互帮互助一下,也有利于在老板面前表现嘛。   于是玛丽大方地摊开手。   梁太太端详她,“哎呀”一声,笑着说:“玛丽,你也‘长大’了。”   原先,玛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可当下,她容貌显得成熟了些,金发更加耀眼。   玛丽对镜自照,自言自语:“怎么觉得有点像那个女爵……”   另一边,鹿先生、鹿太太以及王武,也各自有所提升。   至于孟曼文及魏洪生。季寒川把“楚诗涵的洋娃娃”卡递给孟曼文,然后说:“另一张这会儿还在用,魏哥要是方便,待会儿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魏洪生看他先前只拿出一张粉色卡片,心微微提起。听了这话,才定神,说:“好。”   经过一晚收割,姜林解锁了第二个能力。   庇护。   能力描述是:形成一个20分钟内有效的防护罩。   画师熄掉手机屏幕,看着卡片上的文字,轻轻叹息。   他更希望小姜拿到新的攻击技能。   可现在看来,小姜似乎倾向于保护他……   众人一起,对姜林能力产生的防护罩进行了一次测验。   防护罩放在画师身上,玛丽、梁笑……所有图鉴一起攻击他。   防护罩原本带着隐隐荧光,随着图鉴们的攻击,荧光迅速黯淡。   最后只撑了三分钟,就消失不见。   姜林皱眉,显然很不满意。倒是画师安慰他,说:“小姜,你放心。前面我和这几位朋友了解了下现在玩家们的普遍水平。”   季寒川的图鉴质量与数量都在所有玩家中一骑绝尘。其他玩家里,图鉴数量不多、道具同样不佳的,恐怕才占大多数。   如果让魏洪生、孟曼文两人的图鉴来攻击自己,防护罩应该能坚持更久。   画师分析:“20分钟应该是不遭受攻击、或者攻击比较轻微的情况下,防护罩能保留的时间。如果之后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什么地方,就给我套一个。不过小姜,你可要记得按时回来。”   说到最后,他甚至朝姜林眨了下眼睛。   魏洪生看在眼里,表情有些裂纹。   他之前只在考虑《深渊游戏》的事情,完全没在意画师的图鉴。现在来看,却突然觉得,这两个人仿佛……   怪怪的?   只是他的表情,没人注意。   就连魏洪生自己,也自我调节片刻后,将刚刚冒出的惊诧抛在脑后。   都世界末日、到处是鬼了,看到一对NPC同性恋,也没什么值得惊讶吧?   经过昨晚一役,姜林改换主意,不再一心工作。   如果自己去了单位,老吴却在与自己分开时出事,姜林自问,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这么多场游戏看下来,像季寒川一样的玩家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错过这次,恐怕他们再也没有第二次找到长久在一起、而非一次次死亡的机会。   但在如何“请假”一事上,他和画师有些分歧。   画师说,可以由他来给姜林领导打电话,把姜林已经不在人世一事摆在明面上。这理由最合适,也能断的最干净。   姜林却觉得,如此一来,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单位里的同事,前几天与他们一同工作的“姜队”是鬼非人?这也太刺激。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大。   玩家们在旁围观,心情:“……”   画师说:“可他们迟早要知道到处闹鬼。”   姜林踟蹰。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其他地方闹鬼,与自己周边亲近的同事变成鬼,还是不太一样。   画师说:“早点知道,也能早点有心理准备。”   姜林终究被说服。   画师转而问季寒川,说:“是这样,韩先生,”虽然已经知道季寒川真实身份,可昨晚到现在,另外两个玩家都把季寒川叫“韩川”,画师便从善如流,“我那一堆设备,都在家里,回去才能用。光一个手机,也不顶事儿。这几天,韩先生你一直在酒店住着。但接下来,按照你们说的,丧尸、虫子……酒店还是不太方便。”   他提议,说自己与姜林家隔壁有一间空屋,季寒川他们三个不嫌弃的话,可以住进去。觉得不方便进行挑战的话,当个普通落脚点也行。   孟曼文住处之前被烧,到现在都只住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几天过去,她的伤势略有好转。医生说了,接下来不用再每日换药。   小旅馆每天都要烧钱,孟曼文原本就在考虑搬出来,可又没精力寻找出租的屋子。   对于画师的说法,她第一个心动,问:“具体在什么地方啊?附近有没有医院?”   画师一一回答。   他希望这些玩家住过去,一方面,像是之前说的,方便之后生存、合作。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小姜只有一个人……鬼,如果遇到什么事,多几个玩家在,可以一起分担。   魏洪生考虑了下,说:“也行。昨晚既然来了,那现在,咱们就是被绑在一条船上。”   季寒川倒是多问了句:“老吴啊,你先说说,你那房子具体多大、几室几厅。”   画师嘴角微微抽搐,开始解释。   他既然发出邀请,就不是无的放矢。隔壁那间房子三室两厅,正好够季寒川他们三人住。   各项信息,说的十分详细。以至于魏、孟二人多少听出来,恐怕这房子不是简简单单的“隔壁”,八成就在画师名下。   季寒川却说:“一起住也行,但我还有点其他想法。”   画师叹气,耐心地:“什么?”   季寒川说:“之后兴许不止老魏、孟姐,还有其他人也愿意过来。你房子是三室两厅,现在够住,可之后呢?总不能上下都正好是‘空房’吧。”说到这里,他特地停了停,看向画师。”   画师心道:那还真是“空房”。   但季寒川这么一说,他也开始觉得,同层邻居还好,可如果是住在一栋楼上下,那某间房子遭逢险情,其他房子的人可能来不及救援。   “所以,我觉得,不如你出点钱,包个别墅。”季寒川说。   他说的坦坦荡荡,以至于姜林眼皮跟着跳了跳,说:“老吴出钱?”   季寒川摊手:“我们毕竟穷。”   画师看他,心想:邵佑的男朋友,会穷?   不过“韩川”与“季寒川”毕竟是两个身份。   画师思忖片刻,觉得也行:“好,只是这两天……”   季寒川笑了下:“暂时住你家隔壁吧。”   在本场游戏开始的第十一天,一个合作小队初具雏形。   之后,台风又在广城接连肆虐三日,终于离去。   期间,从噩梦中醒来的郑鑫情绪崩溃,直接去警局自首。   或许因为八小系列挑战结束,随着郑鑫自首,八小去年秋天发生的一切终于在媒体上曝光,整个网络都哗然,要求判处郑鑫死刑的人不在少数。   可也有网友表示,网上的“死刑”都只是嘴炮。   舆论争执不休时,郑鑫死在看守所。   他死时七窍流血,模样惊恐。从监控录像来看,郑鑫似乎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以至于被活活吓死。   网络继续哗然,可对玩家们来说,每晚进行一次的投骰子还要继续。   季寒川没再走进“退格”,并且又一次抽中挑战。   这次挑战面对的是一群没有自我理智的水鬼,图鉴没再增加。   转眼三日过去,这天抽完骰子后,季寒川刚好停留在“地震”格前。   “地震”格是四十,自前天起,就有不少人在旁边徘徊。玩家们多少也接受了,有人踩到地震,是迟早的事。   甚至比起“地震”来说,已经有人靠近的“高温”,更令人担心。   而在第十三天晚间十一点,这个担心,终于成为现实。   这晚,孙驰踩中“地震”,孟曼文踩中“高温”。 第334章 高温   “太热了。”   第十四天, 魏洪生拉开窗子,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须臾功夫,他就多了一脑门汗。   孙驰叫到:“魏哥,快把窗户关上, 空调凉气要跑完了!”   魏洪生依言关上窗子。   昨晚孙驰踩中“地震”之后, 当即心惊肉跳, 打语音电话给季寒川, 问韩哥有什么建议。   季寒川想到什么:“……你比我大吧?”   孙驰犹豫,“那, 大爷?”   季寒川:“……”   他哭笑不得,听孙驰问, 韩哥打不打算抛弃酒店,回家去住。   季寒川礼貌地:“不太方便。”   孙驰一个一米八的大汉, 与坐在桌子上的毛绒兔对视, 很想哭。   他胡思乱想,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为了地震杀人吧?这才哪到哪啊。   可对未来的迷茫、对未知的恐惧, 还是有点冲垮他。   台风过去了, 窗户上的宽胶带还在。白天的时候,太阳光会通过胶带贴出的纹路照进来, 带出蛛网一样的影子。如果在其他地方, 也还罢了。可既然是在“游戏”里,那初次见到时, 孙驰骇了一跳, 险些以为蜘蛛成精、毛毛已经被吞掉, 自己也在劫难逃。   他反应过度,搞得毛毛嘲笑他一下午。到投完骰子之后,毛绒兔只知麻烦来了,笑不出来。眼见孙驰嘴角一撇,一副丑兮兮的样子,毛绒兔恨铁不成钢。   它耳朵一抽,“啪”一声拍到孙驰的手。   孙驰“哎哟”地叫,手上不由松开。而毛绒兔身体一探,耳朵在半空中接住手机,卷住了,自给自足。它童声尖细飘忽,乍一入耳,季寒川就觉得脑仁儿有些不太明显的刺痛。   他揉着太阳穴,听那头毛毛问:“那孙驰过去你那边呢,方便吗?”   当时季寒川开了公放。   毛毛的声音溢出来,孟曼文来不及考虑自己踩上的“高温”,先捂住耳朵。   魏洪生反应更大,他“卧槽”了声,惊恐地看季寒川:“这什么玩意儿——”   动静传过去,毛绒兔老神在在,另外一只耳朵垂下来,看起来放心了,说:“看来方便。”韩川这会儿应该和其他玩家在一起。   “嗯,”季寒川笑了下,报了个地址,“不过先说好啊,来了呢,就不许走,否则我们会追杀孙哥的哦。”   孙驰一个哆嗦。   毛绒兔挂了电话,有点奇怪地看他:“喂,还不收拾东西去?”   孙驰小声问:“真去啊?”   “去呗。”毛绒兔跳到孙驰身上,熟门熟路地用耳朵勾住他,已经长出些的指甲勾在孙驰衣服上,“那人是有点吓人,哦,吓鬼。不过对咱们来说吓人,对其他玩家,嘿嘿。咱们坐收渔利。”   孙驰:“也可能是当炮灰。”   毛绒兔惊奇道:“你脑子又回来了?”   孙驰随手揉了它一把,说:“不过韩川……不至于不至于。”   他又想到周琴。   因棋盘上多了一个人,所以周琴不再是最后一人。   这似乎给了周琴很大信心,所以最近两天,周琴虽然也有抽到挑战,但都没联系其他玩家。   只是看棋盘,今天之后,那个叫“吴炤”的NPC已经超过周琴。   不知道这又会带来什么变故。   孙驰收拾细软,小心翼翼把钥匙揣好,之后跑到画师家隔壁,当晚听韩川他们商量许多。   吴炤在这期间过来坐了一次,给他们发了个小软件,说可以实时播报广城各个地方的气温,也关联了地震局的数据。在地震发生之前一分钟,会给出预警。   魏洪生和孙驰简单科普了下吴炤的身份,孙驰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毛绒兔,因此连连看季寒川。它猜到了点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此前毛绒兔已经在考虑:韩川是不是可以接触到一些更加“本源”的东西?   是吧,否则那天在电梯里捏它耳朵的还能是什么。   到现在,它听说那个吴炤是个职业黑客,心中略有感叹。   韩川他……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这是想直接把《深渊游戏》桌游推了?   毛绒兔有短暂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掺和进这一摊事儿里。   但看着镜子里时不时出现、荣光换发的玛丽,还有其他韩川的图鉴,它又摇摆回来,觉得:掺和一下也好。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从龙之功嘛。虽然孙驰靠不住,但他好歹抱上一个靠得住的大腿。   玩家们商量之后,认为“地震”既然排在“高温”之前,那还是后者更加危险。   待在室内,不利于在地震到来时逃脱。但在室外待久了,直接中暑,以“游戏”的尿性,晒死人也不是不可能。   画师家在三楼,又有警报装置。这么一算,留在屋内,远比为了防止地震而去屋外要安全。   “高温”格是四十八,“极寒”则在六十一。当下,进度最快的玩家变成张秋,她已经迈过五十大关。可即便是她,想要踩中“极寒”,都至少要等后天。   季寒川说:“看情况吧。如果温度到了五十、六十……也还好。”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玩家们期待地看着他。   听了后半句,微微无语。但转念一想,玩家们的体质多少都得到了来自“游戏”的增强。五六十度,对于一般NPC来说,已经是致死高温。但对于玩家们而言,虽然一样炙热难耐,但未必不能忍受。   季寒川是真的觉得还好。   他此前曾被邵佑丢去撒哈拉。那边最热能达到近六十度,而当时季寒川还没有接受“游戏”带来的体质增强。   当时都能捱过的温度,没道理到现在,反倒受不了。   于是他颇为乐观。   第十四天白天,画师照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之前直接用电脑连接手机、追踪数据,却被034察觉,直接烧了硬盘。这事儿让画师损失一台电脑,同时,也让他琢磨起034察觉自己动作的“原理”。   究竟是游戏服务器捕捉到这个外来客人,还是034就在旁边,把一切看在眼里?   他和季寒川隐晦地讨论过。   季寒川明示暗示,告诉画师,在自己印象里,代表034的像素小机器人还没有同时出现在两个玩家手机上。   这让画师想到:可否出一个人,吸引034注意力,自己这边重新接上游戏,看是否能把《深渊游戏》的相关信息复制下来,以便研究。   季寒川赞同这个想法,但他觉得,吸引034注意力的事儿不能交给他来办。甚至不能交给这会儿住在画师家隔壁的任何一个人。   “游戏”本身很刻板,但这场桌游中的034似乎一如之前那句“人性化升级”所表达的那样,有些超出“游戏”本身的敏锐。   画师觉得季寒川考虑不错。   但既然季寒川都按最坏的可能考虑了,那他再联系其他玩家,让对方拖住034,岂不是会冒着一样的风险?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还真有其他办法。”   在他印象中,这些天主动@管理员最多的玩家,是张秋。   画师抽空做了个模型,把聊天室里所有玩家对话扒下来,结合季寒川提供的玩家投骰子情况,以及与他接触过的几个玩家的情况,分析各个玩家现状。   对话展示玩家性格,性格决定玩家们面对挑战时做出的种种选择。   在用季寒川、魏洪生等人的情况为参照,做了几次调整之后,模型给出判断,认为张秋这会儿应该有四到七名图鉴。同时,以她发言中展现出的沉稳底气来看,张秋的图鉴质量也不错。   所以在这天,外界高温,张秋皱眉,决定屯一些存粮,以后尽量少出门。不过存粮也不宜太多,毕竟地震之后,恐怕就剩不下什么……一边思考,一边趁着早晨,气温还算低的时候下楼,准备打车去超市。   她没看到,自己背后的电脑摄像头始终亮着。而自己刚刚与图鉴的对话,都被另一群人听在耳中。   因之前坐过孟曼文开的出租车,所以画师轻易锁定了她住的小区。当然,画师的做法很一视同仁,除了张秋之外,他还锁定了顾子凡。此外,画师已经开始在户籍库里搜寻剩下几个玩家的名字,查找对方当下位置。   路上,上来一个拼车的女人。对方热的额前头发都湿透了,张着嘴巴,用一张宣传单叠成扇子,在周边扇动,“热死了……师傅,去永嘉超市。”   正巧。   张秋想:我也去这个超市。 第335章 另一局   温度一路上升。   这会儿是早晨十点。出租车里开着空调, 张秋听见旁边女人和别人发语音,还是之前的话抱怨,语调却像是拉长一点,说:“今日咁热啊……”   热。   这个字出来, 张秋几乎看到那女人头发上蒸腾的水雾。她在这种天气里, 竟然还披散着头发, 于是热气在她身上腾腾上升, 脸颊发红,汗水似乎要流到眼睛里。   热啊。   张秋克制地转头, 看窗外马路。明明太阳还没升高多少,可沥青马路却像是已经要融化似的。   司机开口了, 说:“今日已经到四十度啦?”   那女人接道:“已经快十月,点会咁热……”嗓音沉下去, 像是泡在岩浆里。   空调似乎完全安抚不了这女人。   她还问张秋, “靓女,你有多余嘅发圈咩?”   张秋眉尖拧起一些, 露出点困惑模样。   女人一愣, 改口,“你好, 请问有多余的发圈吗?”   她像是很尴尬, 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话里带着点广普的味道, 说:“夏天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热, 今早也还好, 没想到现在热成这样。”   张秋说:“没有。”   女人呆愣愣地看了她片刻,才叹口气,挪开视线。   好在车上毕竟凉,从外面带来的热气儿慢慢散去了。女人的脸色一点点恢复正常,没有之前那么红。她和司机聊天,说话时语速很快,像是抢拍,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正被一把枪指着。   张秋没多少心思听。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买的东西,同时手若有若无地触碰手机。   手机壳与手机之间,塞了两张有图鉴的挑战卡,另附一张道具卡。   道具卡是“普通手电筒”,还剩23分钟使用时间。   自从在“失修的路”里搜集到三个图鉴之后,她就没再用过道具。到现在,她的图鉴增加了一个,是“深夜食堂”里的厨师长。   张秋认为,图鉴贵精不贵多。于是在有了四个各有用处的图鉴之后,她就停止搜集,专注让图鉴们通过挑战时遇到的新鬼补充能量、提升实力。   车子慢吞吞在路上开着。因天气燥热,人心也跟着发燥。这一路不算很长,只有十来分钟车程,可张秋已经看到两起车祸。   下车的时候,拼车的女人坐在靠右的位置,于是先付钱、离开。张秋起先没把这次拼车的经历放在心上。   从路边进入商场的一路,张秋脸上、手心、背心……都出了很多汗。超市入口恰好有一个洗手间,张秋考虑片刻,还是拐进去,用凉水洗了把脸。   可惜不知是不是受外界闷热影响,连水管里流出的“凉水”都带着温度。   张秋有些郁闷。好在洗脸之后觉得清爽很多,她拧上水龙头,抽了一边的纸巾擦手。   洗手间人不多,她不是有意探听旁人隐私。可这时候,张秋到底听到旁边厕所隔间传来的一道女声。   有点熟悉,说:“我刚刚好似撞到个玩家,系其他局。”   张秋一愣。   她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之前车上的女人!   还是之前那样很快的语速,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   她心里过了几遍对方的话,心跳一点点加快。   有其他人过来,也是要洗手。张秋让出位置,斟酌一下,选择在女声传出的厕所隔壁一间外等待。   里面的人出来后,张秋走进去,与刚刚讲话的女人只有一壁之隔。   四面都是棕色挡板,这个环境让张秋不太舒服。她之前参与过“夜探公共厕所”挑战,虽然顺利过关,可当时的经历,还是给张秋留下一点阴影。   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壳,心中有底,听旁边的人继续讲话。   “我之前唔系抽到一个探查类道具吗?当时觉得好鸡肋嘅,可以大致睇到周围有几个鬼,但都系影子。”她讲话的声音轻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不好被厕所外的普通NPC听见自己具体说了什么,“虚晃虚晃嘅,也睇唔太清楚……刚刚我和果个可能系玩家嘅人坐一辆的士,也系运气吧,一直觉得佢旁边有嘢喺晃。”   张秋皱眉。   “我讲问佢借发圈嘛,当时认真睇佢,佢旁边有五个、六个……差唔多咁多个影子。”   说到这里,有人在外面敲门,催道:“快一点啊,怎么一直都在打电话?”   “啊,”那女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闹肚子。”嗓音慌乱。   之后不久,旁边传来冲水声,接着是一阵脚步。   张秋又等了三分钟,才从隔间里出来。   她的图鉴之一,高中女生从挑战卡中钻出来,与张秋一起往前走。   别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张秋能见到。张秋进超市,推了推车,耳朵上挂着一个蓝牙耳机。其实没有亮灯,不过也不至于被人察觉。   她快步往前。   高中女生说:“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秋在面包柜前看生产日期,“意料之中。”   在看到她们聊天室编号是A034、人工客服是034的时候,她也产生了与季寒川、孟曼文类似的猜想。   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在进行另一场《深渊游戏》桌游?   甚至于,张秋会想,进入本场游戏的,真的只有他们十三人吗?还是有更多人,分布在城市各处,被划分成一个又一个聊天室,彼此并不知道其他聊天室存在?   高中女生微微皱眉,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张秋就被人拍了一把。   张秋看上去还算从容,转头看对方。果然,是刚刚那女人。   对方穿着一身森系裙子,头发已经扎起来了,只留了一点毛茸茸的碎发在额前。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显得郑重其事,问张秋:“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张秋一愣。   这个开场,简直——   不像是发生在“玩家”与“玩家”之间,更像是一场普通的搭讪。   张秋不动声色看着对方。   她不答话,女人看起来就更紧张了。张秋留意到,对方耳朵上一样挂着一个蓝牙耳机。   高中女生凑上前,仔细听耳机里的声音,是:“佳琪,你这话说得,哎,你说‘你也是玩家吗,咱们能不能谈谈’,都比现在要强啊。”   女人局促,重复一遍耳机里的人教她的话。   高中女生看向张秋,对她轻轻点头。   好像没问题。   朱江区,某座公寓楼里,姜林敲了敲画师工作室的门,问:“你电脑收拾的怎么样了?搬家公司约在下午。”虽然有些仓促,但也算无奈之举。按照画师模拟出的摇骰子结果,后天就能结束高温天气的概率极低。这么看,还不如在高温第一天、一切还没发展到最糟时搬家。   画师问:“那边还没给消息?”   姜林说,“还没有。”   他手上端了两杯咖啡,一杯自己喝着,一杯给画师。   然后打量一下画师面前的电脑,问:“在算卡池深度?”   “‘深度’这说法有点奇怪。”画师说,“不过,是的。目前咱们这边的图鉴我都问了,只有季寒川那边的玛丽对一个寄居在玉镯子里的红衣女鬼印象很深,其他鬼都不太记别的图鉴。你也说,虽然记得指挥图鉴攻击你的玩家,但对图鉴们的印象反倒不深。”他说着说着,开始心疼姜林,于是把人拉下来,坐在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两人都不觉得别扭。画师的手搭在姜林肩上,轻轻捏了下,很亲昵,说:“可能是一种一刀切的记忆模糊吧,否则互相知道底细,也没法打。玛丽是个特殊图鉴,那个镯子里的女鬼也应该被列入S级危险……不过这么算来,张秋的图鉴有很大概率认不出季寒川那两个。”   姜林说:“这就好。”   画师“唔”了声,补充:“打入敌人内部嘛。”   最后一句话,他们心知肚明:是说给可能正在此处的034听的。   商场内,咖啡店。   女人点了两倍拿铁。她频频看手机,张秋见了,干脆问:“你还要等什么人来吗?”   两人手边堆着数个庞大的购物袋。刚刚面对女人的邀请,张秋直白说,自己得先完成采购。那女人听了,就说自己也要买东西。这话张秋倒是相信。   于是两人花了半小时时间,把张秋购物单上的所有食品、生活用品买完。女人几乎是跟在张秋后面买。   此刻,女人一愣,抬手拢了拢头发,这又是一个掩盖自己紧张的动作。   她似乎很疑神疑鬼,虽然在与张秋讲话,但一直忍不住往四下看,视线经常停留在什么地方。   张秋干脆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高中女生小声和张秋咬耳朵,说:“那边有个踢皮球的‘小孩’。”一顿,“皮球是他的头。”   张秋:“……”   张秋收回视线。   女人深呼吸,说:“是,我还有一个同伴。”   张秋决定把话题主动权拿过来,直接问:“你们的棋盘进行到多少格了?有触发什么事件吗?”   她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多半是NPC,而非如同自己一样的玩家。   只是在这个世界中,NPC也一样会被《深渊游戏》桌游拉进来。   有了明确问题,女人犹豫一下。高中女生告诉张秋,对方耳机里那个声音又在出谋划策了,还说:“……佳琪,我马上就到了,你别害怕。她问问题的话,你可以告诉她,不过也要问她,她们那局情况怎么样。”   于是女人捏了捏咖啡棒,有些刻板的搅拌着,告诉张秋:“我在第十五格。靳琦,也就是和我一起的人,她待会儿过来,她在第二十格。”   她显得很痛苦,在说完这一传话之后,立刻问张秋:“你们呢?”   张秋没有回答她。   而是看出点端倪,问:“你们那一局,还剩多少人活着?”   张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镇定。可她说出的话,却像是枪子一样,把眼前那女人击中了。   她呼吸都开始急促,张秋冷眼看着,觉得眼前的NPC是不是要哮喘发作。但片刻后,对方情绪稳定一点,嗓音里却带着点哭一样的声音,说:“没有人了。只有我和靳琦。其他人都死掉了。”   张秋若有所思。   她淡淡“唔”了声,然后听女人急切地问:“你们呢?你们走到多少格了,有多少人活着?你们能不能——”   张秋眨了下眼睛,问:“能不能什么?”   女人说:“能不能把我们拉到你们那一局?”   张秋一怔。   这个问题,有些触碰到她对《深渊游戏》桌游了解的盲区。   她罕见地不知如何回应。 第336章 演技   张秋不动声色, 说:“理由?”   女人照旧是踟蹰片刻,终于张口欲言。可这时候,她耳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我到了,佳琪, 你们在哪?”   女人神色一变, 顿显放松、惊喜, 对张秋说:“和我一局的人来了, 我去接她一下。”   张秋点头。   她见女人离开,裙摆晃动, 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张秋喝了口拿铁。味道不算很好,奶味重过头, 不像咖啡,更像是牛奶饮料。   她转头, 透过暗色的玻璃, 看着窗外。   大约因为马路上太热,所以进商场吹空调的人越来越多。眼前人群熙熙, 咖啡店里生意极好。   张秋看到刚刚那女人小跑出门, 在店外张望片刻,然后找到她口中另一个玩家。   与模样打扮都显得温柔的女人不同, 对方一头短发, 额头上扎着条运动发带,短袖短裤, 脚下踩着的也是球鞋。   张秋心中暗道:这幅样子, 遇到什么事儿, 打不过,好歹跑得过。   她等对方进门。   新来的人开门见山,和张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靳琦。请问你——”   旁边女人“啊呀”一声,小声说:“我忘了自我介绍。”   靳琦转头看她,像是很无奈。虽然也刚从外面进来,但靳琦的状态比女人一开始在出租车时的状态好了很多,额头也有汗,脸却没有那么红。   “她是宋佳琪。”靳琦道,“其他情况,佳琪应该都和你说了吧?”   张秋笑了下,说:“你不是都知道吗?”明明刚才一直在和宋佳琪通话,遥控指挥。   靳琦叹道:“是啊。是这样,刚刚你问,为什么佳琪希望你把我们拉进去。主要呢,我们这局只剩下我和佳琪了,你们那边人还比较多。”   她点开手机屏幕,调到天气一项,推到张秋面前。   “已经四十二度了,不太正常吧?”她说,“棋盘上有一格是‘高温’,是不是你们里面有人踩到?还有之前的台风,原先我还不太确定,毕竟广城这段时间的确会有台风。但今天温度一出来,我就觉得不对了,台风正好在前面排着,这难道也是巧合?”   张秋看着她。   靳琦:“再有,之前接二连三有房子着火。我有朋友在广城日报,他们还做了相关专题,统计历年这个时候的失火情况……我和佳琪想着,会不会这都是因为存在‘另一局游戏’啊,只不过那局里的玩家要厉害多了,能走很远。”   张秋搅着咖啡,轻轻抬了下下巴,是“继续”的意思。   看起来,靳琦自忖有求于她,于是干脆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靳琦:“我和佳琪是运气好,一开始连着两次踩到第十格、回起点,所以才能苟到现在。可才各经历了一次挑战,我们就已经——”   她之前坐下的时候,是正好坐在宋佳琪原先位置上,顺手就能捏住宋佳琪的咖啡杯。   此刻靳琦手上似乎用力,纸质的咖啡杯微微扭折。   靳琦说:“我们的聊天室编号是A056,人工客服056。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至少还有五十多局《深渊游戏》。我们之后,就不知道了。如果每一局的‘台风’、‘地震’……都被触发,我们还能活多久?再说,不同棋盘的事件说不定还有不同,这就更吓人了。与其这样,不如加入其他局。如果能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状况至少能好一点吧?而且,”她叹道,“人多一点,也多点底气啊。”   张秋听明白了。   靳琦和宋佳琪想要加入其它局游戏,主要出于两方面理由。   其一,心理上。两个人在一局里苦苦支撑,四周都是鬼怪,压力可想而知。如果一同参与的玩家多一点,好歹有个安慰。   其二,现实考虑。在她们看来,同时进行的棋盘越少越好。   说到这里,张秋完全没有怀疑这两个女人话里的真实性。   两人若有若无透露出的那些信息,已经清楚告诉张秋,她们的确对《深渊游戏》有些了解。   而靳琦提到的、在《广城日报》的同学,则在侧面表明,她们两个确实是NPC,所以有能用得到的人际关系。   至于“为什么没有其他局的玩家此前出现”,张秋也从靳琦的话里得到一些解释。   ——因为死光了。   想来也是。   她们这一局玩家,此前全部深受“游戏”磋磨。面对本局中的情况,虽然有时觉得麻烦,多少也会恐惧,可心态总比普通NPC要好太多。在这基础上,只要撑过最初几次挑战、有了图鉴,那接下来的挑战,就不再成为问题。   可作为普通NPC的桌游玩家,却并没有她们这样的从容。宋佳琪俨然已经被吓破了胆,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战战兢兢的鸵鸟,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   靳琦状况比她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在张秋看,她只是面儿上镇定。这份“镇定”,没准儿还是被宋佳琪的状态逼出来的。   这两人有点亲近过头了。   靳琦甚至直接就着宋佳琪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说完一长串话之后,她多少口干舌燥。干脆拿着手机,线上点单,准备再要两杯喝的。   到这里,张秋终于自我介绍,向两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问:“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拉你们进我这局?”   靳琦和宋佳琪相视一眼,宋佳琪正拿一张餐巾纸擦汗,手心都黏糊糊的。   擦了几下,反倒更难受。靳琦就随手把餐盘上放的湿巾袋递给她。   然后回答张秋:“你试着‘邀请’一下?”   张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你也不知道?”   靳琦说:“一般的桌游,都是这样吧?”   张秋沉默片刻。   她在心中细想:她们的话里有没有破绽?   好像没有。   自己能看见她们,高中女生图鉴也没觉得两人有什么异常——那她们的确是普通NPC。   能否半路拉人进局?有了之前新加入的玩家吴炤,还有韩川在群里说的拉人方式,张秋觉得,这个问题后面,应该也画个对勾。   唯一的问题在于,吴炤原本是普通人,而眼前两个女人先前就是《深渊游戏》参与者了。所以拉吴炤进局,按照韩川所言,需要送出去一个道具。但面对原本就是参与者的人,应该不至于如此。   考虑这些之后,张秋在群里圈了034。   张秋:@管理员,我们可以拉其他《深渊游戏》桌游参与者进局吗?   在她打字的时候,宋佳琪与靳琦对视一眼。   两人——两鬼——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成了。   接着,宋佳琪眉尖一点点拢起,她似乎难为情,小声对靳琦说:“我好像有点肚子痛。”   靳琦皱眉,“刚刚我就想说了,这拿铁里面还有冰块儿呢,上来的时候你就直接喝冰的?”   宋佳琪说:“外面热嘛。”   靳琦:“想去厕所?”   宋佳琪点点头。   靳琦无奈:“去吧。我给你点杯热的?”   宋佳琪咕哝:“天气都这么热了,还给我点热的啊。”然后就站起身,走出咖啡店,去商场厕所。   她把自己锁在隔间之中。   宋佳琪左右看看,知道没有其他鬼在。   那个女玩家已经彻底相信她们的话,所以没让图鉴跟来。   如果图鉴来了,就会发现,厕所隔间门上是鲜红的“有人”,可里面空无一人。   宋佳琪身形一晃,回到“真爱测试员”挑战卡中。   图鉴在挑战卡中时,可以和挑战卡持有人沟通。   季寒川原先正在和宁宁一起玩儿画师收藏里的游戏机,动作忽然一顿。   他朝画师工作室方向喊:“喂——她相信了。”   潜台词是:034已经出现在张秋手机上了。 第337章 锁定   画师又一次把手机连接到电脑上。   几个区外, 商场中,小机器人正跳上张秋手机屏幕,冒出一个个文字泡泡。   【恭喜玩家,探索出本游戏“跨服”功能。】   【玩家“张秋”是第一个探索出本功能的参与者, 是否参与抽奖?】   张秋一愣。   紧接着, 她心中一喜。   反倒是对面的靳琦, 她瞄一眼张秋手机上的动静, 有点纳闷,心想:老板还真……猜准了啊?   此次靳琦与宋佳琪找上张秋, 是为了完成老板布置的任务。   季寒川告诉她们,随着棋盘上的玩家越来越靠近接下来几个高危事件, 结盟、多足鼎立,在所难免。   他们当下已经具有团队雏形, 在孟曼文、孙驰相继踩中有一定危险性的事件之后, 要开始第一次磨合。   而靳琦与宋佳琪的任务,是找上其他玩家, 争取获得她们信任、打入内部。   至于获得信任的方法, 也是由老板指定要求。   靳琦和宋佳琪起先觉得不太稳,毕竟她们并非真正其他局的玩家, 而是老板的图鉴啊。按照老板那一套说下来, 到了最后,毕竟会露出马脚吧?   当时, 季寒川当着她们的面, 敲了敲手机, 把034敲出来。   小机器人出来的时候,抱着个黑板。它把黑板横在屏幕上,自己坐在上面,两条机器腿晃啊晃。有先前它烧画师电脑的经历,重新看到那小黑板的时候,季寒川了然:哦,这是在威胁我啊?   他不以为意,笑眯眯问:“其他玩家可能知道我这两个图鉴的‘图鉴’身份吗?”   充当小机器人头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晕乎乎的颜文字。   季寒川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们打起来吗?但如果我们还没开打,你们就把这边底牌亮出去了,不合适吧?”   小机器人摆起沉思者造型。   其他屋内的玩家相顾无语。   ……也没你这样的吧,话说这么明白?   季寒川抬起手指,蹭一蹭小机器人四四方方的电脑头。   片刻后,小机器人明确冒出文字泡。   【不会。】   有了这个明确答复,季寒川安心。   张秋的确没办法拉靳琦、宋佳琪两人进局。   但她不会知道真正原因。   那天,孟曼文还问,“韩川,你不担心034骗咱们吗?”   季寒川瞄一眼手机。   刚刚034已经溜溜达达,离开屏幕了。   但随着孟曼文这句话,又有一根天线从旁边冒出来,悄悄听季寒川答复。   季寒川手指碰一下那根天线,天线甚至轻轻晃动。   季寒川说:“那也没什么损失啊。嗯,只会让咱们意识到,034靠不住。以后他的话,都要打个折扣。比如那句‘踩中事件的玩家死了,事件就会消失’。”   他食指、拇指做出捏东西的动作,拎着天线,把034拎回屏幕中。   孟曼文等人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看季寒川问034:“你说对吧?”   034扶了扶电脑脑袋,点头。   点头点到一半儿,好像因为头太重了,直接载下去,摔在地上,电脑后板摔出一条裂纹。   孟曼文等玩家:“……”   他们有点理解韩川的意思了。   此前,他们已经想到,《深渊游戏》的策划似乎十分矛盾,种种“玩法”之间,既有希望玩家相互合作的意思,也有希望玩家分裂、相互争斗。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没有和《深渊游戏》这个“庄家”扯上关系。   如果034在有明确答复之后做出违背行为,就等同于庄家下场,玩家与桌游之间的平衡就此打破。   有了这个外部矛盾,那内部矛盾,兴许就没那么重要了。   再到当下。   靳琦能与宋佳琪心电感应。之前高中女生从宋佳琪耳机里听到的声音,只是两鬼根据张秋的反应,联合演戏。   宋佳琪表面怯懦,心里却在和女友抱怨,说那高中女孩儿都要贴在自己脸上了,自己好险没有笑场。   如今,宋佳琪要时时和季寒川通报034是否还在张秋手机上,于是她迟迟不归。   张秋起先没留意这个。   她当然选择:“是,我要抽奖。”   她看着小机器人搬走道具箱里金灿灿的东西,之后才把箱子推到自己面前。   张秋心有所感。   片刻后,她看着荧光中掉落的道具,略觉无语。   【创可贴】   抽取后绑定。   品质:垃圾。   使用:在伤处使用创可贴,所贴部位可以瞬间恢复。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就这么小一张创可贴,你还想让它做多少事啊?!   看道具描述的意思,这个创可贴只能恢复一平方厘米大小的伤口。   张秋叹气,心想:聊胜于无。   这毕竟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第二个道具。   把新的道具卡收好,宋佳琪依然没有回来。   倒是靳琦的手机亮了下,宋佳琪给她发短信,说自己可能还要一会儿。   张秋说:“那等等吧。”   靳琦却说:“不然你先问问你们的管理员,看我们到底要怎么‘转服’?”   张秋:“也行。”   既然小机器人出来了,那她也就不继续在群里问。   张秋先提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其他局的玩家过来,是从头开始,还是从她们原先的格数开始?”   靳琦竖起耳朵听。   朱江区的居民公寓内,季寒川也饶有兴趣地把游戏暂停。   小机器人告诉张秋:   【要抽取的哦~】   【运气好的话,直接去99格,也不是没有可能:P】   张秋心跳了下,抬眼看靳琦。   她权衡:既然这样,那我不如——   赌一把?   让靳琦拉我进她那一局?   不过这么一来,也得让她们留下。   如果只有我一个,那我岂不是成了“最后一人”。   她心思转动。   然而很快,034打破了张秋的期待。   小机器人说着说着,从背后吭哧吭哧搬出来一个转盘。   看着转盘上标出的各种颜色,张秋冷静下来。   有两种颜色占据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分别是“回起点”,以及“原地停留”。   张秋当下已经迈过五十格大关,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回起点。   至于“直达99格”,和“直达瘟疫格”、“直达虫灾格”等事件格一样,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小片空间里。   张秋把手机推给靳琦,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靳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喃喃道:“虫灾、瘟疫……”   张秋把两样事件具体说明给靳琦,并且着重强调了034之前的“友善建议”。   靳琦果然表现出一点挣扎。   张秋知道,以她和宋佳琪表现出的实力,这两人万一真的当场抽中这些情况严重的事件格,自己要杀她们,也易如反掌。   但概率毕竟很低,所以张秋不介意借此表现出一点自己的和善,好加深让靳、宋这两个NPC对自己的信任。   这买卖只赔不赚。   张秋看出来,靳、宋两人恐怕在进入《深渊游戏》之前就认识,而且交情不浅。   所以她还表示:“还是等她回来以后,你们商量?034,待会儿再抽,可不可以?”   034原本在无聊地拨弄转盘。   听完张秋的话,它电脑屏幕上的“034”闪了下,变成一串省略号。   【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张秋对此无所谓,说:“好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靳琦道:“等等,还是让我直接抽吧。”   她把“034要走”的消息告诉宋佳琪,宋佳琪立刻反馈给季寒川。季寒川微微皱眉,站起身,去工作室找画师。   画师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数台电脑一起工作。季寒川从中看到广城地图,上面标了许多红点。随着时间推移,红点越来越少。   姜林看他进来,走来小声问:“到时间了吗?”   季寒川说:“快了,靳琦能再拖一下,但最多一两分钟。”   姜林深呼吸,脸色严肃起来。   画师工作状态下,生人勿进。只有姜林,能在此刻走过去,拍了下画师肩膀。   他什么都没说,可画师立刻道:“快了!马上要找出来了。”   季寒川在门口挑眉,用口型问姜林:找服务器?   姜林对他点头。   季寒川有些兴味的微微眯眼。   与此同时,商场咖啡厅,张秋手机上的小机器人原本在收拾东西、把转盘重新塞回自己背后。听了靳琦的话,它抬头看来,视线落在靳琦身上。   靳琦神色不动。   张秋倒是真的意外,说:“我以为……”   靳琦笑了下,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   她的发带是鲜红色。这一扒头发,张秋才看到,原先被靳琦碎发挡住的地方,绣着两个字母。   QQ。   靳琦死前,带着这个发带录视频营业,会有人刷弹幕,问是不是某鹅给了广告费啊,所以up主特地带一个人家的域名。   靳琦一笑置之。   这是“靳琦”的“琦”,和“宋佳琪”的“琪”。   张秋反倒因为脱离现实生活太久,加上先前也有猜测,于是瞬间想到这点。   她有些微妙的“果然如此”感,此外,却更加好奇,不明白为什么靳琦不等宋佳琪。   靳琦心中焦灼,满心只希望女友那边快点传来“老板说OK了”的感应。   面儿上倒是从从容容,说:“万一我抽到什么比较‘小概率’的事情,你要KO我,也别在她面前。”   “快了!”画师又说。屏幕上的红点仍然在减少。   “好吧,”张秋说,之后问题又回到:“不过我要怎么‘邀请’你,让你抽转盘?”   她视线落在小机器人身上。   小机器人懵懵地抬头,看看张秋,又看看靳琦。   张秋说:“哎,034,我要怎么邀请?”   小机器人旁边冒出一个充满混乱马赛克的文字泡。   靳琦的心更加缩紧。   她与女友的能力是伪装成活人,到当下,她们甚至依然有心跳。   靳琦意识到,接下来小机器人的话,没准就是戳穿自己“并非另一局玩家”身份。   而老板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快了、快了。”   无数信息在电脑屏幕上涌过,进行复杂的计算。   画师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其他人也渐渐留意到这边动静,围到画师工作室门外。   姜林手放在链接画师手机与电脑的数据线上,只等画师点头,或者季寒川那边告急,就拔下插头。   “034?”张秋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卡住啦?”   【玩家只要发出‘邀请’就可以了啊。】   小机器人摇头晃脑。   张秋看着这句话,“发出邀请?”   她有些不解,抬头,干脆尝试道:“靳琦,我邀请你进入A034局《深渊游戏》。”   冷场。   “034,”张秋说,“不行啊。”   【……】   【检测……检测……】   “要锁定了。”画师深呼吸。   【玩家“张秋”,并未在服务器中检索到你的邀请:(】   张秋意外:“为什么?”   【检测……检测……】   【邀请对象错误。】 第338章 紧急任务   “错误?”   张秋不解其意。   她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可为什么……错误?   张秋抬眼, 看向靳琦。   见靳琦视线落在自己手机屏幕上, 看着电脑屏上做出“摊手”颜文字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再次开始收拾东西, 期间吐出最后一个文字泡:   【玩家“张秋”, 不要气馁, 再接再厉哦:P】   接着,它款款收拾好包袱, 跳出屏幕之外——   姜林在同一时间, 拔掉数据线。   所有人一起看向画师,屏息静气。   姜林张口, 正要问话。而画师握住他的手, 转身看向诸人,笑道:“成了。”   玩家们眼睛微微瞪大。   有一瞬, 他们觉得, 自己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转眼,魏、孟、孙三人听身边韩川问:“在哪?”   画师报出一个地址:“天云区, 高新产业园北区,新创大道上。”   一边说, 他一边消除掉电脑上所有搜查痕迹。   按照季寒川说的, 034平日里可能就潜藏在玩家身边,静静注视一切。等到有玩家召唤, 再跳到手机屏幕上, 装傻卖萌。   所以保险起见, 最好一点会被他察觉的可能性都别留下。   倒是季寒川, 他顺着画师说的地址,直接网页搜索,很快找到一条新闻。   “有个独立游戏工作室租了新创大楼地下室和第一层,但后面一个员工过劳猝死在办公室,工作室就解散了。”季寒川看完,简单总结,“那个员工叫……”   一顿。   玩家们期待地看着他。   季寒川从从容容,说:“算了,到了再说。”   玩家们:“……”   画师倒是因为这句话,若有所思。   他问:“你想做什么?”   季寒川笑了下,“我原先担心,如果干脆没有服务器,整个桌游是无形的,那就比较难办了。可现在看,既然有实体,不是很简单吗?”   画师当即:“不行!”   季寒川一顿,看他。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其余玩家起先莫名,很快,孟曼文想到什么,低低惊呼:“你想直接毁了服务器?”   话音刚落,玩家们的图鉴们纷纷从挑战卡中挣出。短短一刻,客厅内站满了“人”。   鹿先生开口,说:“韩先生——”   玛丽急道:“喂!你不能这样!”   毛绒兔挂在孙驰肩头,两只耳朵在空气中抽来抽去。   偶然抽到孙驰脸上,孙驰“哎哟”一声,抓住兔耳朵,怒道:“你做什么!”   毛绒兔更怒:“喂!还不拦住他!”   它好像选错了。   这人真是——真是疯了!   如果毁掉服务器,那《深渊游戏》桌游、管理员034当然会消失,玩家们也就不用再深陷险境。   可在这同时,图鉴们也会一同消失!   一片混乱里,季寒川抬了抬眼皮。   他看起来很无辜,说:“你们误会了。”   画师冷冷看他。   季寒川似笑非笑,说:“我只是觉得,有服务器,不是更方便吴先生吗?你直接修改一下数据,把我们所有人一下送到终点,不是更简单?如果‘祂’有什么意见,就直接断电,一了百了,‘祂’还能怎么样?”   画师说:“你最好是这个意思。”   季寒川耸肩,颇为真诚,“我是那种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人吗?”   玩家们静默不语。   季寒川循循善诱,“鹿哥、薛姐,你们想,如果我们这一轮顺利结束了等下一轮开启,鹿雅不还是要在‘吃粮’里?可如果能让吴先生直接后台修改,你们一家三口就能直接脱离这一切。”   鹿先生与鹿太太迟疑。   “梁哥、陈姐。”后面一个称呼,是叫梁太太,“小梁现在的样子,都吃了那么多其他鬼了,还没有恢复好。哪个小姑娘不爱俏呢?可如果吴先生能直接掌控后台,小梁这点事儿,也就不算事儿了。说真的,看着小梁,你们也心疼吧?”   随着他的话,一团头发从茶几上水杯中探出来,勾上父母的手。   梁先生与梁太太低头看去,皆陷入踟蹰。   “玛丽,”季寒川直接道,“请吴先生直接给你一个‘满级 1’,就谁也打不过你了,开心吗?”   玛丽眼珠为维转动,显得心动。   季寒川一一说了下去。   最后,他看向画师、姜林,笑了下,“吴先生可能还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等这一局结束,哪怕能记住一些事,可到了下一局,也改变不了多少,只能看一切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   画师面色沉沉。   “除非,”季寒川说,“你成为那个制定‘轨道’的人。”   姜林一样转头,看画师。   画师似有所悟,问:“你这话,还对多少人说过?”   季寒川微微停顿。   片刻后,他唇角挑起一点,礼貌地:“多少人……这不太好说,但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玩家们听着这话,头晕目眩。   画师斟酌。   季寒川悠闲问他:“吴先生,做这一票吗?”   画师咬咬牙。   最终,他点头,“好,走!”   他们一共五人,恰好能坐满一车。图鉴们待在挑战卡中。   原定要在下午搬家,所以画师已经收拾好几台笔记本电脑,摆在工作室台上的只有台式机,等搬家公司过来了再装车。到现在,倒是不用再花时间多余准备,拎起电脑包就能走。   随着时间流逝,温度更高,地下停车场都闷热得惊人。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季寒川还有心情说:“还好没提前把你电脑放车上,否则会不会烧坏啊。”   画师眼神沉沉,看着他,而后与诸人一同上车。   司机是季寒川。   画师做后座正中,受四方保护。   玩家们严阵以待。   画师心中矛盾。   平心而论,画师觉得,自己的确相信季寒川那番话。问题在于,其他人——鬼——能成功,自己也能吗?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要论掰手腕,连孟曼文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掰倒。   可当下,他身负重任。   随着车子离开停车场,开到路上,烈阳普照大地,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   宋佳琪从厕所出来,回到咖啡厅内,一路举目所见,只觉得整条街的人恐怕都涌入商场。   好在她来得早,所以咖啡厅里仍有位子。   一波波客人进来,咖啡厅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靳琦刚刚新叫的饮品还没端上。   靳琦无奈地摊了下手。而张秋审视地看着两人,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破绽。   她见宋佳琪拉开椅子,坐下来,问靳琦:“你们刚刚都聊什么了?”   靳琦叹口气,看起来忧郁又迷茫,说:“她的管理员说‘邀请对象错误’,咱们俩哪里不符合条件啊?”   宋佳琪想了想,提出:“会不会棋盘不一样?张小姐,”她转头看张秋,“要不要……”   话说到一半,张秋手机忽然“叮”一声。   张秋低头去看。   见《深渊游戏》弹出一条信息推送。   【通知:新任务上线,玩家“张秋”是否接取?】   张秋一愣。   她面前,靳琦与宋佳琪视线一起落在张秋手机屏幕上,两人的表情在这一刻一模一样。   转眼,靳琦问:“怎么了?”   张秋点开通知,心跳迅速加快。   【紧急任务:拦截粤A8374X,击杀车上乘客!】   【任务奖励:击杀成功者,直达《深渊游戏》终点!】 第339章 更改   车上, 坐副驾驶的孙驰扭开车载电台, 听本地交通台实时报道:“……广韵路中段出现一起连环事故, 现在路上严重拥堵, 有要经过的师傅呢, 最好绕个路。”   孟曼文心有戚戚, 看着玻璃外,疑神疑鬼, 随时忧心:“我们这么去天云区, 会不会被‘那个谁’发现啊。”   魏洪生张口安慰:“不至于吧,咱们之前不也商量过, 把最近几年的各种死亡事件整理一下, 看能不能摸出卡池——”认真说来,他也犯嘀咕, 觉得韩川是否太不谨慎, 竟然直接搜了服务器所在地址。但这话不好直说。再有,从先前情况来看, 韩川的很多操作虽然当场让人满头问号,但后来想想, 是最简单、便捷的处理方式。   可魏洪生说到一半, 季寒川不配合地插话进来,“哦, 它已经发现了。”   车上诸人寂静。   季寒川说:“吴先生?”他瞄一眼后视镜, “加个班, 把其他玩家的手机信号定位一下?”   画师皱眉, 转眼明白:“行。”说着,打开一台笔记本。   季寒川又考虑片刻。   他说:“我在前面会停一下。玛丽留在车上,大家先别担心,来不了那么快。”   玩家们起先莫名。   片刻后,季寒川果然靠边儿停车。车上众人见他一路小跑,进到一家文具店。片刻后,拿着一袋东西回来。   “简单说,”季寒川道,“那边已经知道咱们车牌号。”   玩家们咽了口唾沫。   车外喧嚣,车内却只有画师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一阵剪纸声。   季寒川买回来的是几张A4纸,一把剪刀,一管胶水。   孙驰脑袋又灵光一回,道:“韩川,咱们能不能……”   “不能,”季寒川道,“什么也别说,有想法直接做,别给‘祂’增加灵感。”   听着他的话,玩家们顿时不安。   这种一言一行都被紧盯、无论做什么对方都能知晓的感觉,实在太糟。   孙驰捏着拳头,视线转向旁边车子,一一打量。   他原先想说,既然034已经把这边的车牌号广而告之,那他们是否要换一辆车。   可惜在场诸人,除了画师和姜林外都是无产阶级。这两位的车正在开,那要换车,要么找出租,要么路上明抢。   孙驰花了点时间,思索两者可行性。   他们一共五个人,如果选择前者,那必须要兵分两路,风险太大。   那选后者?   孙驰抬头,看了眼前方路上的摄像头。   城市秩序还在,如果真的抢车,不确定是否能避开其他玩家。但能确定,必然会招来警察。   这无疑是平添麻烦。   孙驰思绪转了一圈,放弃自己的想法。   车上玩家们很快看出季寒川究竟在剪什么。   一个数字“3”,又比一般的“3”略扁。   看大小,玩家们心中略有猜测。果然,等剪好,季寒川拍了拍窗子,把“3”和胶水交给玛丽。玛丽做了个敬礼姿势,蹿到车外,将数字贴上车牌。   如此一来,他们的车牌号成了“粤A8874X”。   玩家们神思不属,同时想:这会有用吗?   季寒川则重新启动车子。方才下去一趟,晒得他头发摸起来都发烫。好容易上车,有空调吹拂,他却遗憾地发觉:“咱们车快没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玩家们心神震动,都对接下来一行多了一份不安。   季寒川说:“空调关了啊,否则可能撑不到天云区。”   玩家们原先觉得,这样一来,岂不是要直面酷暑。   可等季寒川真关掉空调,众人做好了忍耐闷热潮湿天气的心理准备,却觉得车内依然凉爽。   玩家们意外。   魏洪生转头,恰好与在车子窗户上玩儿自己眼睛的玛丽对视。   一人一鬼挨得极近,魏洪生直接对上玛丽血洞洞的眼睛。   玛丽恶意地朝他弯了弯嘴角。   是眼睛位置的血窟窿里,能看到眼球被硬生生挖出后残余的碎肉、筋膜。   饶是魏洪生自认见多识广。不至于看过尸山血海,但普通尸体真没少见。但他以这么近的距离,直面这样一幕,依然打了个哆嗦。   同时,觉得车内更凉。   魏洪生默默搓一搓自己胳膊,脊背发冷,想添件衣服。   韩川明明在开车,偏偏宛若背后长眼,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玩家们打起精神,准备听对方高见。   季寒川充满娱乐精神,“如果天气一直这么热下去,我们可以开个制冷公司,用图鉴制冷。”   他讲着讲着,竟然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算可再生资源吧?循环利用,环保无污染。”   玩家们静默。   季寒川叹气:“你们好歹给个面子,笑一笑。”   玩家们:“呵,呵呵。”   季寒川:“笑完啦?那就再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张秋那边,咱们的车牌号更新了。”   在玛丽将纸条贴上车牌的那一刻,张秋手机振动,得到了新的任务信息。   她打了车,宋佳琪与靳琦坐在后座。张秋原先不想带上她们,但那两人颇有决心,说她们想知道自己哪里欠缺、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邀请。   张秋先入为主,听了这话,只觉得两人是在作死道路上狂奔,倒是没想过其他可能。   高中女生做了个推手。她是为张秋考虑,说:“姐,她们想来,就让她们来呗。不过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们三个,不如先去旁边优衣库买身衣服?”   张秋挑眉。   高中女生嘻嘻一笑,说:“棋盘上会显示你穿了什么服装,可都是像素小人,也没人认识你的脸啊。带上她们,能打个掩护。”   张秋因这个建议而心动。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找来的“掩护”、准备之后但凡不对,就拖来垫背的NPC,其实是另一个玩家的图鉴。   到这里,季寒川才觉得,“游戏”刻板得一如既往。   他心神微动,想:之后倒是可以就这个问题,和画师好好聊聊。   此时,他们还没开出朱江区。   看导航,离新创大道尚有一小时车程。   通过户籍库比对,结合天网大数据,画师找到了剩余玩家具体身份。又利用身份证号,在三大运营商的信息库里找到几人手机号码。   最后,侵入通讯卫星,定位九人当下位置。   他设计了个简单小程序,发到车上众人手机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孟曼文打开小程序时,呼吸几乎停滞。   他们待马上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玩家们由南向北,而有另一个玩家,正由东向西,双方马上要在十字路口相会!   孟曼文急急道:“叫‘杨林’,你们有什么印象吗?”   其他人一起表示:“没打过交道。”   画师调出之前分析张秋图鉴数量时一并列出的其余玩家运算结果,“四个挑战,一个道具,预估图鉴数量也在四到七之间……等等。”   通过手机基站定位,画师察觉:“她前面有天晚上去了朱江大桥。”过了前方十字不久,按照导航规划,他们需要上桥、过江。但杨林既然进行过与大桥有关的挑战,此刻又出现在这里,那她很可能搜集到相关图鉴。   画师决断道:“韩川,待会儿不要上桥。”   “行,”季寒川说,“老孙,重新选一下路线……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得绕路啊。”   孙驰拿起季寒川的手机,在上面操作。果然,在划掉关于大桥的路线之后,预计到达时间又增加了二十分钟。   车子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魏洪生骂道:“聊天室全体禁言了。”   “这是怕玩家联络?对,玩家的利益其实是一体的,他们也怕咱们所有人联合吧,”孟曼文反倒被激发思路,“可我们有他们手机号码啊!可以直接联系。”   魏洪生一愣,“也对。”   孟曼文问:“韩川,‘那个谁’是让他们来追杀咱们,对吧?那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季寒川简单说:“直达终点。”   孟曼文叹道:“是很诱人,我都心动。”   孙驰和魏洪生立刻紧张地看向她。   孟曼文摆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如果成功了,有吴先生修改数据,也是直达终点啊。所以,我们可以先和其他玩家谈谈?吴先生?”   画师考虑片刻,认为:“可行。”   一分钟后,前方红灯,车子堵在十字路口南面。   黑寡妇拍了杨林一下,“你看,是不是那辆?”   杨林抬眼看去。她目力不错,看清车牌号码,之后点头。   黑寡妇与开膛手相视一眼,跃跃欲试。开膛手拿出两把手术刀,在手中翻转,挽出刀花。   杨林道:“冷静。”她走到路边,准备打车、跟上粤A8874X,“他们五个人,应该全部都有图鉴,韩川最不好对付。你们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   黑寡妇撇了下嘴,“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杨林淡淡道:“我是客观判断,冷静分析——啊,他们发现我了。”   粤A8874X是一辆白色轿车。   杨林抬手,拍了张照片,无视掉车窗上张牙舞爪的玛丽。   拍完照,她敲034,“把群里禁言去了,我把照片发上去。”   034照做。   杨林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要相互联合,利用地形优势,最大程度发挥图鉴作用……嗯?”   她看到一条短信提醒。   杨林眉尖微拢,点开短信。   “我是车上的玩家。杨女士,034能给你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到。同为玩家,何必自相残杀,让这见鬼的游戏称心如意?Ps.提前说明,我们待会儿不会上朱江大桥。”   杨林蓦然咬牙。   手机再度震动,这回是:“不好意思,你没法利用地形优势了。”   杨林意识到:他们能听到我说话!   她四下打量,却没有看到半分鬼怪痕迹。想到短信上的一字一句,杨林的心态忽而古怪。   他们知道我去过朱江大桥。   他们知道034给我许了什么好处。   他们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们怎么知道?   034突然发布追杀任务,一定是车上那群人能够做出切实损害034利益的事。而现在,两条短信,隐隐暗示,那群人的确有不一样的优势。   这让杨林踟躇,心中掂量起短信中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到”。   真的会吗?他们也能让自己直接抵达终点?   听起来不可思议,宛若做梦。   可手机再度一震,却是《深渊游戏》发来的更新内容。   【任务奖励(改):击杀成功者,可以永远停留在本世界!】   【备注:停留玩家等级评定永久性调整为“满级 1”,不会再受鬼怪困扰。】   “‘满级 1’?”靳琦问,“是所有鬼都打不过你的意思?”   “看起来是。”张秋说,“……等等,短信又来了。”   “‘不会再受鬼怪困扰’,可没说‘不会饿死、渴死、被其他NPC打死’。”短信上说,“顺便一提,这个我们也能做到,包身心健康、活到身体自然衰竭死亡哦。” 第340章 林三思   同一时间, 不止张秋、杨林, 所有玩家都看到了短信上的内容。   许多人因此心跳、心动。   张秋咬着下唇。她抬手,无助胸口。因太过激动、难以置信……竟有些头晕目眩。   短信上这一行字,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过了今天, 又不知明天是否仍会来临。   她能停留在这个世界里, 一如“游戏”降临之前的普通人。平凡地活着,平凡地变老, 平凡地死去。   短短几句话,直直扎入玩家们心窝。   哪怕广城并非他们所有人的故乡,可这毕竟是一个人口千万级的大都市。往前多年,作为刚刚开始参与游戏的愣头青,他们可能还会因为遇见同乡而欣喜。可到现在,故乡、家人……这些词汇, 都被封存在记忆里。   到现在,张秋已经不再期待能见到从前家人了。   “游戏”磋磨着玩家们的心性, 他们不知道最初活下来的一批玩家还剩多少。也有人接触过诺亚方舟一类的组织,短暂加入, 之后还是选择自己独活。出租车还在往前开,张秋恍然想起, 读大学的时候, 毕业前一晚, 一宿舍的人坐在一起聊天, 有人问:“哎, 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玩着玩着,问题从八卦转向更深的方向。   张秋被提问:“你是选择‘痛苦的真实’,还是‘虚假的快乐’。”   张秋已经不记得自己那会儿给出什么答复。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真的面临这个问题的一天,并且迅速做出选择。   她想:我不要痛苦地活下去了。我要虚假的快乐,要活到百年安心闭眼。家人、朋友……   我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那我为什么还要在乎。   这是一座虚假的城市,张秋心知肚明。   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广城,但比起“活着”,这都是小事了。   张秋做出了选择。   在这时候,手机又一震,下一条短信发来。   “ps.忘了说,请转告你的图鉴,我们也包图鉴实现愿望、心满意足哦:P”   张秋眸光颤动。   在手机壳后,两张挑战卡中图鉴皆因为这句话而反应剧烈。   而张秋手指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下,挑战卡又归于沉寂。   张秋心想:《深渊游戏》连拦截这些短信的能力都没有,这兴许说明,这个桌游并非无所不能。   这是一场赌博,最糟糕的后果是那群人失败、自己也因站错队被《深渊游戏》针对。但棋盘往后已经没有退格,只会向前。至多自己每天只走一格,经历所有挑战。但即便如此,034的首要目标只会是那群人,自己无关紧要。   可如果他们赢了。   张秋手指都在发抖。   她愿意为了这个可能性铤而走险。   张秋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在前面拐个弯吧。去金苑路,”也就是她住的地方,“对了,你们两个……”   张秋回头看。   靳琦和宋佳琪看起来都很平静,说:“你决定了?”   张秋换了种心态看她们。   如果以后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那对于她来说,这就不再是“NPC”,而是“人”。   态度不同,看人的观感也很不相同。张秋在此刻倏忽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出很远。她曾经轻蔑的、不屑一顾的NPC,在今日之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占据自己生命中的重要部分。   张秋笑了下,看起来轻松、如释重负。   她说:“是。”   靳琦说:“那在前面停车,把我们放下去吧。”   张秋一顿,问:“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后座上的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靳琦说:“其实我挺羡慕你,还能为自己打算。”   宋佳琪摊手,道:“不像我们,身不由己。”   张秋微微蹙眉,没听懂这句话。   车子停下,将两人放在路边。之后关门,继续前行。   张秋已经难以抑制地畅想起“以后”。   这期间,她的视线无意之中,落在旁边的后视镜上,   街上人很少,连车也不多。按说前后皆一览无余,可此刻看刚刚靳琦与宋佳琪下车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这让张秋有一刻讶然。   但很快,她没心情想这些,只当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时间往后,虽说车内凉爽,可孟曼文一直在与其他玩家发短信沟通,最后干脆拉了个微信群,答疑解惑。   她不停打字,打的手心里都是汗。   好在结果不错。   魏洪生喜道:“杨林那个点里咱们越来越远了!”   孙驰说:“张秋也回程了。顾子凡一直没动,小孟?”   孟曼文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她一直在问我问题,看样子也是不打算过来。”   魏洪生大笑一声,“看吧,没辙了吧!”   原本韩川转述了桌游新发布给其他人的任务时,玩家们还不寒而栗,觉得这下完了,034太会戳玩家们痛点。   可韩川不以为意,直接口述了一番回复,让孟曼文群发给其他玩家。   别说其他玩家了,就是车上的人,都愣住,然后问:“真的可以?”   开车的韩川“唔”了声。他没多说什么,反倒是画师道:“你们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季寒川:“抵达终点。”   画师想了下,“那就找个‘空白’格,把你们永久放在上面,放上几十年。等你们自然衰老死掉之后,再结束这一盘双六。”   这话透出的意思,让车上诸人皆惊疑地看向画师。   听画师这意思……   他知道了?   知道《深渊游戏》之上还有另一个“游戏”,玩家们的旅途尚有很远?   “听起来不错,”季寒川说,“不过我还是去终点吧。其他人,听个人意见。”   玩家们麻木了。   画师也说:“你真是……”疯子。   孟曼文手忙脚乱。   有人像张秋、杨林那样,审时度势,主动放弃。   也有人不信他们能做到这些,要孟曼文给出更多证据。   孟曼文将心比心,理解。   所以她快刀斩乱麻,发语音:“问我要证据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谁愿意和你一起来?如果没有其他人,只有你自己——你确定这不是过来送死?”   陈志尧私戳魏洪生,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周琴也楚楚可怜,问孙驰,孙哥是否真的有办法。   这两人好歹分担了孟曼文的负担。   往后,玩家们的声音小了。不论是相信孟曼文一行人,还是被威胁到、不敢前行,总之,在车子开进天云区时,画师做出的程序中,再没有代表其他玩家的点朝这边靠近。   导航报路,车上玩家们皆是一喜。   可很快,微信群中,杨林圈了孟曼文,发出一张图片。   是棋盘截图。   孟曼文看到,有些迷惑不解,用手指放大照片,“怎么回事?棋盘上多了一个人。”   魏洪生和孙驰一起去看。   果然,起点上,多了一个一身格子衫的像素小人。   孙驰看着小人,喉间发涩,问:“韩川?你之前说,有个猝死在那个工作室的程序员,对吧?”   季寒川说:“对。”   魏洪生沉默一下,问:“那个程序员,叫‘林三思’吗?”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   他回答:“对。”   孟曼文困惑:“034?他为什么要自己加入——啊,他开始投骰子了!”   棋盘上,像素小人快速前进。   “每晚十一点投骰子”的规则像是对小人失去作用,很快,它就踩上台风格。   而它还在继续前行。 第341章 地震   像素小人目标明确:要踩中所有事件格。   随着棋盘进度, 玩家们周身环境也发生变化。孙驰磕磕巴巴, 忽然说:“你们看,旁边那栋楼!”   季寒川抬眼望去。   只见高高的楼宇在空中左右摇摆,幅度从起先不起眼的十公分、二十公分……变成足足一米、两米。   孟曼文看着棋盘上的小人,眉尖轻轻蹙起, “怎么会?还没到地震啊。”虽然小人已经逼近, 只要再投一次骰子,就能踩上。   孙驰却迅速反应过来:“不是它, 是因为我昨天抽到了!”他喃喃说,“可之前咱们分析,广城这边即便真的地震,强度也……”   他一句话没说完。   短短时间之中,无数人从旁边商场、大楼中涌出,原本因高温而空旷的街道再度人流如潮, 熙熙攘攘。   前方立刻堵塞。   车子不能再开。   孟曼文浑身发冷,“之前韩川不是说, 事件不能叠加。但在第一次结束之后,可以有第二次——”   所以034此刻停下。   在撺掇玩家自相残杀失败之后, 034决定利用《深渊游戏》本身的力量,向玩家发起进攻!   季寒川按响车上喇叭。   在他之后, 路上其他车主也同样按动喇叭。一时之间, 笛声此起彼伏。   前方的人往旁边挪了些, 可道路依然拥塞。   季寒川叹口气, 见前方高楼仍在摇晃。他们身在车中, 都有了明显的左倾右晃感。   孙驰心惊肉跳,“这么下去,楼不得塌了啊!”   话音刚落,毛绒兔就跳出来,恨铁不成钢,耳朵抽在孙驰后脑勺上。   孙驰怒道:“你打我做什么——”   一句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前面高楼从中间断裂,上面十几层直直向下倒去!   同时,周边其他商场、建筑也开始坍塌。   人群惊叫,现场一片混乱,原先勉强让出的空隙再度拥堵。   饶是玩家们,也因眼前架势而发蒙发冷。   张秋原本仍然坐在出租车里,眼见短短时间之中,周边一片混乱。她历来冷静,此刻却有些绷不住,嘴里骂了句脏话。   可同时,又有一种诡异的心安。   能让034搞出这么大阵仗,侧面反倒反映了那批人对034的威胁。   在这关口,她手机再度“叮”一声,收到来自《深渊游戏》的消息提示。   【亲爱的玩家“张秋”,】   多加了一个称谓,却显出十足的恶意。   【你的选择,让你未来生活的城市变成现在这样。】   【希望你生活愉快、一切顺利:P】   张秋看着屏幕提示,扯了扯唇角。   这是恼羞成怒了啊?   她想了想,把刚刚接到的消息截图,趁通信还没断,发进刚刚孟曼文拉的微信群中。   张秋:@全体成员,大家应该都收到了这个消息。034应该还会继续挑拨离间,不过大家明确一点:城市毁了,还能建设。实在不行,最差的结果就是直达终点,这和034的承诺一样。大家也稳住,外敌当前,不要内讧。   她把这段话发出去,神清气爽。   在“游戏”里憋屈太久,从前都是仓皇逃命,哪像现在这样,能直接杠上GM?   接下来,张秋手机疯狂震动,一声声“叮”从中传出。   她周遭大楼同样还是倒塌,四处都是奔逃的行人。张秋拨了下自己的头发,下了车,加入人群逃散的队伍。   与此同时,季寒川一行人同样下车。   大楼坍塌,地面巨震,烟雾弥漫。一条长长地裂出现,无数行人掉入其中。前一刻还是繁华都市,这一刻,却成了人间地狱。四侧哭声、喊声、尖叫声与大楼倒塌带来的剧烈响动夹杂一处。   高温还在继续,体力消耗过大的NPC们很快出现不适。脸颊通红,倒在地上。   图鉴们不受环境影响,姜林帮画师拿上电脑。   季寒川简单道:“看来咱们得走去了——孙驰!”   一句话说到一半,他嗓音微微抬高。毛绒兔站在孙驰头顶,耳朵一抽,抽走朝孙驰砸来的水泥裂块。   孙驰惊魂未定。   毛绒兔的耳朵抽得“啪啪”作响,像是想打孙驰,又怕把人真的打傻。童声尖细,刺得其他玩家耳膜发痛,说:“你倒是看着啊!看着啊!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怎么办!”   孙驰原先与毛绒兔相互瞧不上,这会儿却多了层救命之恩。在进行其他挑战时,他也曾被毛绒兔救过。可到当下,出现与鬼怪毫无关系的险境,毛绒兔的行为在孙驰眼中骤然不同。   他感动道:“是,多谢你,毛毛。”   毛绒兔动作一滞。   它慢吞吞在孙驰头顶蹲好,不再说话。   五人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好在他们体力都不错。季寒川找准方向,走入尘雾之中。   “还有十来公里,”季寒川说着,咳嗽了声,“平常走去要两三个小时,但现在……”   他余光看到旁边的水泥柱朝玩家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季寒川转动手机,玛丽自屏幕中探出身体,将水泥柱推向另一边。   “轰”一声巨响,季寒川将其忽略,客观道:“路况艰难。天黑之前能到都不错了。”   余震不断,坍塌的楼宇下露出许多残缺尸体。很多地方道路被埋掉,要想过去只能爬到废墟之上。而因地面震动,一旦爬上去,就有掉入废墟当中的危险。   酷暑之下,玩家们还能忍耐,画师却开始喘气。汗水不住流淌,可无从补充水分。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手背湿淋淋一片,这会儿看来却有些想舔上去。   画师咬咬牙,稳住心神,继续前行。   姜林看到,“老吴,我背你。”   说着,他看了眼玩家们。季寒川会意,说:“魏哥?”   魏洪生有四个图鉴,这会儿把灵异协会的高个儿召唤出来,让他接替姜林拿电脑。而后姜林在画师面前蹲下,让画师趴到自己背上。   画师起先不愿。   但姜林嗓音一沉,叫:“吴炤!”   画师深深吸气,终于从命。   这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再说,他和小姜在一起多年,原本就是一体。   这之后,楚天有样学样,主动提出,他也可以背孟曼文。   孟曼文想了想,从善如流。   这不是讲究的时候。最重要的事,在于保存体力。   对于图鉴们来说,周边没有其他鬼怪作乱,单单是走路,消耗算不上大。他们不知疲倦,更不会受天气影响。   被背起之后,孟曼文才发觉自己身上肌肉已经开始酸痛。   孙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毛绒兔的耳朵却又开始到处乱抽,“啪啪”作响,阴阳怪气:“哈,我可没法背你。”   季寒川听到,说:“鹿哥?帮个忙?”   鹿先生身材高瘦,比五大三粗的孙驰看起来直接窄了半圈儿。孙驰看他一眼,就慌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鹿先生说:“别客气。”他笑了下,“我战斗力不如其他图鉴,这会儿好歹做些贡献。”   他这么说,孙驰犹豫着看了眼季寒川,季寒川轻轻点头。   之后不久,魏洪生也被自己图鉴中的胖子背起。   唯有季寒川仍然在自己前行。   梁先生主动请缨,季寒川说:“不用。”   梁先生还想再说什么,可紧接着一波余震。季寒川脚踩在晃动的砖石之上,不动如山。反倒是楚先生,猝不及防,踉跄了下。   这下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重新回到挑战卡里。   然而即便有图鉴在,玩家们前行速度依然极慢。一小时过去,还没走出刚刚弃车的那条街道。   这么看,之前“天黑之前能到”的预计,实在过于乐观。   姜林背着画师,走到季寒川身边,和他商量:“这么下去不行,速度实在太慢了。”   季寒川说:“你有什么建议?”   姜林说:“往东,有一个飞行保障基地,那边有空警的直升机。”   季寒川挑眉,看出姜林语意未尽,体贴地:“然后?”   姜林浓眉皱起,说:“从这里去飞行基地,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最快也要几个小时——比去高新产业园要近,但也没那么近。如果在这过程中,台风来了,就前功尽弃。”   他考虑得很清楚,把利弊摆在季寒川面前,让他来选。   季寒川思忖片刻,问:“你会开直升机吗?”   姜林一愣:“不会。”   季寒川遗憾,“算了,我会。”他停顿一下,没再问其他人,直接做出决定,问:“钥匙在哪里找?”   画师伏在姜林背上,“你打算自己去?”   季寒川说:“是,不过先看看台风的情况。”   与地震不同,从几天前的经验来看,《深渊游戏》桌游也遵循了台风形成、登陆的客观过程,不会凭空而来。   画师立刻道:“我来查。”   他找到一个专业的气象观测网站。   画师:“太平洋上正在形成低压旋涡,不过看样子,还需要点时间。”   这是个好消息。   “只要开上直升机,时间就能被大大节约,哪怕开到一半儿台风来了,也好比现在这样往前走要快。”季寒川说,“我去一趟。玛丽、小梁……”他原本想点兵点将,转念一想,“算了,你们全部留下。”   他要求自己的图鉴:“有事帮忙,别偷懒。”   又说:“靳琦和我走,宋佳琪留在这儿。行,出发吧。”   带上靳琦,是以防万一。如果接下来通讯中断,有靳琦在,就不怕与其他人失去联系。   他原先觉得靳琦与宋佳琪的能力鸡肋,可现在看,有没有用,还要看具体情势。   “你们找个空旷一点的地方呆着。”季寒川最后说。 第342章 天堑   姜林所说的飞行保障基地在市区以西。季寒川一路攀、跃、奔跑, 身若轻燕,迅速在建筑废墟中穿梭。看着他身影消失, 玩家们心绪波动片刻, 多少想到:如果韩川的身手可以和画师的脑子结合在一起,那还有034什么事儿啊。   可惜毕竟不是。   孟曼文咳了声, 征询本地人意见:“这里随时可能出现二次坍塌,韩川也说让我们找空旷的地方。有建筑的地方肯定都不安全了, 那周围有没有什么公园、广场?”   宋佳琪回答:“前面是有个运动公园, 靳琦经常去跑步。但也有一站路距离,平时还好说,现在……”真不知道过去要多久。   魏洪生果断道:“还是得去。在这儿站久了,说不准哪一下余震就被埋在地里。”   其余人赞同。姜林四处看了看, 说:“那边好像有个小超市?”虽然四处都塌了,但能见几个零散露出边角的货架,“我去拿一提水, 有人要吃东西吗?找点巧克力、能量棒, 补充下体能。”   玩家们开始行动。   往后, 城西。   季寒川身侧坍塌的建筑物渐渐减少,最后变作郊区平地。   余震仍然接连传来,034小人在棋盘上虎视眈眈。   城市在地震中陷落,可仍然有人开始逃出。在自觉四下空旷、不会再有危险后,逃出的NPC们渐渐停车, 商量之后有什么打算。   在看到过来的季寒川时, NPC们没想太多。他们甚至没想到季寒川同样刚从城市中出来, 只当他原先就在郊外。见他走近,还问:“靓仔,刚刚呢边震感点样啊?市区而家好得人惊,地下坼咗咁大条口子,好多人直接跌咗入去!”   季寒川听的时候,微微侧着头,仿佛在仔细分辨身前人话中意思。片刻后,礼貌地:“不好意思?”   “哎?你系外地人?”司机一愣,“那千万别进城区了。现在这样子,也不知国家几时派人过来。”   季寒川想了想,“这倒不是问题。”   司机莫名。   季寒川重复:“真的不好意思。”他抬手,直接夺掉司机挂在手上的车钥匙,“借用一下。”   “?!!”   司机起先震惊,随后大怒。   周遭还有其他车在。国人习惯,逃离险境之后总要聚集在一处,相互讲话,增添安全感。到这会儿,忽听一声大喊:“抢劫啊!!!我嘅车被刚刚果个人抢走咗!!!”   在他惊怒交加的喊声中,一辆灰色车子绝尘而去,离开人群聚集之处。   靳琦坐在副驾驶上,显得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不会……”   季寒川说:“首先,现在城市系统已经瘫痪,不会再有警察抓人、影响之后进度。其次,我快点找到直升机、回去捞人,才是为他的生命、财产安全考虑。”   靳琦耸了耸肩膀,“行,你有道理。”   季寒川说:“找找车上有没有喝的东西,渴了。”   图鉴很快从后座上拿出两瓶水。   季寒川说:“拧开。”   靳琦微微无语,拧开,递给季寒川。   矿泉水在车上太久,已经是温水。车外高温、炙热,车内更是憋闷。季寒川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水瓶,“咕咚咚”灌下去。   说到底,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   在城市废墟中攀高走低,他能做到,却不是不会累。   阳光公平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季寒川原本一直在考虑其他事、分散注意力,以抵抗喉间干渴。直到这会儿,水真实地灌入喉咙,他肺部猛然一松,近乎贪婪地想撰取瓶中所有水滴。   这股冲动来的极快,几乎覆盖了季寒川的理智。   水润入喉咙,滋润了原本发干、微裂的嘴唇。季寒川舔一舔唇,能舔到一丝淡淡咸味。嘴唇终于湿润,他想到许多年前。   车后座上突然出现一个少女,她嗓音沉静,说:“寒川,慢一点。”   季寒川动作一顿。   “先喝三分之一,”邵佑道,“剩下的隔二十分钟再喝。”   季寒川无奈,放下水瓶,“你怎么忽然——”   邵佑:“嗯,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坏事。”   季寒川分辩:“台风总会来的。”到时候就不会缺水,没准人们还要怀念当下的炙热、干燥。   台风带来雨水,雨水会将城市废墟中的尸体浸泡在一起。   不过这似乎也有好处。   季寒川冷酷地想:按照玛丽的说法,棋盘上的“瘟疫”代表一种病毒——只能在活人之中传播。   那些在地震中死去的NPC,并不会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复生。   这无疑减轻了玩家们接下来的压力。   听着季寒川的话,邵佑叹口气:“好,你是对的。”   季寒川挑起另一个话题,“你来的正好。其实刚刚,我想到之前在撒哈拉那次。”   邵佑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   靳琦惊疑不定地听季寒川讲话。   听见:“那会儿你找的教练简直不是人,要求在沙漠里大逃杀就算了,还不给补给……有好几天,我找不到吃的,想做个陷阱抓蛇,可前面两天,都只抓到虫子。”   那味道,混合着沙土,苦涩又古怪,随着腹腔汁液在舌尖爆开。喉咙痉挛,吞不下去,理智却知道,这是最简单获取的蛋白质。不想饿死,就得吃。   虽然季寒川知道,如果自己撑不下去,叫停,教练就会直接给他食水、带他离开沙漠。   可一旦打开这个开关,以后要怎么过?   等到世界天翻地覆,他能找谁“叫停”?   季寒川嘴角往下撇,喃喃说:“这么过了两天,终于等到一条响尾蛇来吃我。那蛇味道太臭了,可惜饿得没力气生火。哦,差点扛不动枪。”   他耿耿于怀。   那会儿,手中的枪并不能拿来保护自己。里面是彩弹,只能用来淘汰对手。   现在想想,这些回忆谈不上好与坏。生吃了一条蛇后,季寒川的运气仿佛好了起来。他遇到三个落单的对手,耐心等了半夜,身体埋在沙子里,耳边爬过蜥蜴、蝎子……天上明月照着这片广袤沙漠,风改变着沙丘样貌。终于,他等到守夜的人打盹。对方手中的枪歪斜下去。   季寒川一下子淘汰三人。   他笑纳了三人壶里的水。不算清澈,但能喝。当时喝下去的时候,他才觉得,原来自己这么渴。   水滚入喉咙,脑子里一片白光,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唱《哈利路亚》。   邵佑跟着季寒川的话,陷入回想,笑道:“嗯,你回来之后,徐医生给你开了好多打虫药。”驱除体内的寄生虫。   季寒川露出点惨不忍睹的表情。   邵佑想了想:“你当时坚持到最后了,很棒。我一开始都没想到。”   季寒川懒洋洋地笑了下,“啊,现在说实话了?”   邵佑温和道:“寒川,你做的一直很好。我那几年经常会觉得,是不是对你要求太苛刻。你很努力,努力地完成所有训练、一直跟在我身边,我……”   寒川身上展现出的生命力、对于“活下去”的热切渴望与野心,一度成为邵佑深陷在灵异事件之中时的生存动力。   他曾经以为自己捡到了一直可怜兮兮、身上沾满雨水的漂亮小猫,仅此而已。   但日后的年年月月之中,邵佑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抓住了一道光,照亮自己接下来的生命。   寒川能坚持,那我也可以。   季寒川咳了声,客客气气打官腔:“谢谢,共同努力,再接再厉?”   邵佑失笑。   车里没再响起讲话的声音,仍然疾驰在路上。   靳琦面无表情看窗外,对上一个已经跟在外面、跑了少说也有两三分钟的“人”。   那是一个老头子,看起来颤颤巍巍,迈个步子都困难。   可他健步如飞,一直稳稳跟在这辆灰色车子旁边。   见季寒川不再对着空气讲话,靳琦斟酌一下言辞,小心翼翼:“老板,你看外面那个……”   季寒川说:“让他跑呗。这个年纪,腿脚灵便,挺不容易的。”   靳琦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又和季寒川汇报:“佳琪说,他们已经进了运动公园,短时间内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周围人很多,应该……”   靳琦忽然一停。   “地震,又地震了!”   运动公园里挤满了逃难至此的NPC。手机失去信号,联系不到外界。整个公园宛若一座孤岛。   而在此刻,这座孤岛从中间裂开,出现一条新的地裂!   长不见尽头、宽达数米。   外面的废墟开始震动,轰然作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季寒川猛然刹车。   他已经离那个飞行保障基地很近了。   可眼前大地,同样裂开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像是在嘲笑他: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才走到这里。可现在,你要怎么飞跃这道天堑? 第343章 直升机   裂口还在不断扩宽。   季寒川下车, 往深处看去。上面百米,还能照到光、见到裂开的土地。树根盘结蜿蜒, 越往下, 泥土越潮湿。等到泥土的暗色与下方阴影混合在一起,眼前所见彻底成为一片黢黑。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 放弃了继续探究这条地裂究竟多深。   实在见不到底。   如果自己敢往下跳、试图从“底”往另一边攀爬,“游戏”恐怕就敢直接来套地壳运动, 把他永远留在下面。   季寒川抬头, 看向裂缝另一头。   周遭都是田野,不便开车。七八米宽度,一时也想不出好用的材料架桥。   旁边传来一阵嘈杂打斗声,是靳琦和那个一直跟在车边的老人。靳琦略有些吃力, 好在作为“有编制”的图鉴,到底把外面这些孤魂野鬼压过一头。   等老人的身体被撕碎、让靳琦团吧团吧塞进肚子里,她额头上的发带似乎更加鲜红。   靳琦走到季寒川旁边, 问:“哎, 老板, 要回去吗?”   季寒川抬头,慢吞吞道:“我有一个想法。”   靳琦眨眼,满头问号:“等等,你不会真想往过跳吧?”   季寒川说:“跳远的世界纪录是八米多,够用。”   靳琦倒抽一口凉气, 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季寒川话锋一转:“不过我只能跳四米左右。嗯, 现在试试?”   他说完这句话, 侧身看旁边田地。端详片刻后,季寒川吸了口气,助跑、向前跳去!   两腿在空中迈开,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最终双脚落地,踩在田间小道里。   季寒川回头,估量一下自己与靳琦的距离,“四米二,还不错?”   靳琦麻木地看他,想了想,回答:“哦,我能跳三米多,呵呵,呵呵。”   这显然不够。   季寒川走回来,看起来却心情不错,“你学过那篇叫《斑羚飞渡》的课文吧?待会儿你开车,惯性会让车开到裂口之后再往前稍微冲一下。我在车后面助跑、起跳,只要能踩上去,基本就差不多了。”   靳琦:“……???”   靳琦:“等等,那篇课文不是虚构的童话吗?”   她实在过于震惊。   一时之间,有种“究竟我是图鉴,还是你是图鉴”的恍惚错觉。   靳琦道:“老板,虽然咱们这个世界看起来挺不科学。”别的不说,《深渊游戏》的存在是其中最大BUG,“但你也不能直接掀牛顿棺材板啊。”   一句话是说到后面,靳琦嗓音越来越高。   她颇为崩溃。   季寒川说:“故事是虚构,但牛顿……这是第几定律来着?力的作用相互,我往下踩的时候,车会给我一个向上的力,同时呢,我给车向下的力——这不影响。有了这个助力,我第二次跳,就能跳到对面了。到时候你直接进卡里。或者想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也行。”   听着他的计划,靳琦倒抽一口冷气。   她干巴巴道:“佳琪说,是牛三律。”   季寒川:“嗯哼?对吧。”   靳琦脑壳痛,“不是,你认真的啊?”   老板这计划,容错率实在太小。车子的速度、是否能找准时机、可不可以恰好踩中车顶……还有,如果第二次起跳没有落到对面,那岂不是直接把命送在这里?   靳琦不愿配合。   如果季寒川死掉,那她和宋佳琪就要再度回到卡池。此外,还有玛丽、梁笑……那几个之前给靳琦留下心理阴影的图鉴,她们也会重回卡池,玩家战力骤减。   靳琦和宋佳琪虽然算编外人员,但在挑战卡的黑色世界里,两个鬼和其他鬼偶尔也会聊两句。   这么一天天下来,靳琦很清楚,季寒川完全是这个小队的核心。   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之后的“篡位”还能否成功?   靳琦态度悲观。   在她想来,季寒川从城市出来,到现在也只过了两个小时。出城、开上车之后,时间的流逝仿若忽然变慢。更多时间,还是花在城市废墟之中。这么看,他们再回去,也耽搁不了多久。   她想劝季寒川。   可当靳琦看向眼前男人,却见他虽然噙着笑,眼睛却很黑、很深。这一眼,甚至让靳琦想到了刚刚地裂深处的那片阴影。   他明明是很客气的态度,笑眯眯问:“其实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能开车的图鉴,你知道吧?”   靳琦张了张口。   她艰涩地想:是,我知道。   她和女友本来就不是什么战斗力高的鬼,能搭上这趟车,都算万幸。可如果车子司机要把她和佳琪从车上踹下去呢?   靳琦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无从选择。   她早就死了。情况再坏,能有多坏呢?   她沉默片刻,点头。   季寒川看她这样,又说:“我也没那么不惜命吧?”   他能这么决定,自然是出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实在不行,真跌进那片那片浓郁阴影中……不是还有王武吗。   再有,宁宁、邵佑——季寒川数了数,觉得自己底牌很多。只是时间紧迫,没必要一一对图鉴交底。   靳琦坐上车的时候,手心都是汗。   她启动车子,正要发动,忽听季寒川说:“等一下。”   靳琦眼睛睁大。   季寒川:“水是没法带过去了,直接喝吧。”   靳琦原先的忧心忡忡,到这会儿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点点散去了。   她开车往前。虽然有意克制,可视线还是时不时落在后视镜上。   轿车提前往后开了三百米,再油门踩到底、以最大速度向前冲去。三百米距离转眼即过,灰色车子冲出裂隙!   这一刻,靳琦如临审判。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时间太快,分不清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秒。她听到一声巨大的“咚”声,车子震动,头顶似乎凹下一块。接着,一道身影在她眼前闪过,冲向裂隙另外一头!   在这同时,灰色轿车向下坠落。黑暗之中冒出一点火光。   这时候,季寒川蹲在裂隙对面,手指按了按自己脚踝,检查刚刚那下有没有摔出问题。   似乎没有。   他站起来,活动脚腕,看向近在咫尺的飞行基地。   “什么声音?”   聚集在运动公园的人在长久体力消耗之后,身心俱疲。   他们不敢再靠近任何建筑物,但天气太热,一点阴凉都极好。树荫下挤满了人,喉间干渴、温度还在继续升高,不少人中暑晕厥。可在当下环境中,人们起先还会因一个人的中暑而慌乱,可往后,就成了习惯、麻木。   “是余震吗?”   他们相互询问。   “不是,好像是——”   “嗡嗡嗡的。”   “是直升机!”   终于有人抬头,看向天空。   “上面什么字?”   “是公安!公安!”   有情绪不稳的人在此刻喜极而泣,觉得国家机关终于出动,自己可以得救。   季寒川开着直升机,准备在水上降落。   运动公园里有一个人工湖泊,这会儿湖水外流严重,水并不深。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周围唯一没挤满人、还算平坦的地方。   人群熙熙攘攘,朝直升机飞去的方向挤去。   季寒川看到,手中握着操作杆,叫了声:“小梁。”   梁笑应声。   湖泊中,忽然涌起大股大股头发。头发夹杂着尸体特有的臭味,卷上挤来的市民脚踝。   季寒川看到,自言自语:“会有踩踏事故。”   梁笑想了想:“把所有人绑住就不会有了。”   当下,她面对的只是普通NPC,几乎不用消耗力量。   从湖里涌出的头发越来越多,唯独分出一条小径,供三男一女通过。   这一幕太过诡谲,头发缠在市民们身上,连他们的惊叫都堵住。回顾过去一天,清晨的炙热、中午的地震,还有现在这一幕。头发,视线里全部都是头发!   有人蓦然大哭:“我这是在做梦吧!一定是一场噩梦吧!”   他们眼睁睁看着直升机飞走。   绝望的情绪在NPC之间传染。直升机上,季寒川校准方位,说:“出发。”   他们里下面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继续往高新产业园赶去。   而在直升机之后,阴云悄然登陆。踩过地震格的034像素小人继续往前,这会儿已经越过“高温”,向“极寒”进攻。   第一块冰雹砸到直升机前方玻璃时,季寒川想到什么,忽然说:“对了,你们看下座位后面,有几个袋子。”   玩家们起先莫名。   等袋子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几身衣物。   季寒川道:“在飞行基地顺便拿的,有制服也有其他衣服。不知道干不干净,但原本都在柜子里。你们先凑合着穿一下,别还没走到地方就冻死了。”   他停顿一下。   “对了,多给吴先生套几身。没有太厚的衣服,只能这么凑合。”   季寒川补充。   画师:“……”那真是多谢你了啊。   原本从运动公园离开、踏上直升机的喜悦,迅速在狂风之中消失。   直升机被吹得歪歪斜斜,玩家们被安全带捆在座位上,即便如此,也时常相撞。   孙驰“哎哟”一声,揉了揉自己刚刚和魏洪生撞到一块儿的额角。他龇牙咧嘴,看窗外的雨水迅速化作霜雪。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可同时,孙驰看到:“那块儿!那边有一栋楼!还没有倒的楼!”   新创大楼在废墟之中静静伫立。 第344章 抵达   地面倒塌的建筑太多, 找不出合适的地方降落。   直升机在高新产业园中盘旋,孙驰打起精神,在冰雾霜雪中努力远眺。   可视野之中阻碍太大。   画师连上卫星, 看着整个产业园状况,视线落在某个点上。   他说:“新创大楼楼顶有一个停机坪。”   玩家们心中一喜。   季寒川听了,将直升机拉高、迎上风雨。   孙驰:“这下好了!旧地方降落。”   毛绒兔同情地看他,童声道:“我要是你, 就不会这么高兴。”   孙驰一愣。   玩家们看向窗外。   因内外温差, 窗子上起了一层水雾。   孟曼文手掌贴上去, 将水雾擦开, 看着黑洞洞、仿佛一点光都照不进去的新创大楼。   随着直升机拉高,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楼层, 最后说:“一共五十四层。”   孙驰眨了下眼睛。   孟曼文说:“现在是黑的,不知道里面电力供应怎么样。”整个广城都在地震中坍塌破败,断电实数正常, “地下室可能有备用电源,但上面, 电梯很可能用不了……咱们得走楼梯。”   她话音落下, 孙驰终于后知后觉, 轻轻“啊”了声。   他问:“这里只有一栋楼好好的,所以咱们必须得从楼顶停下、再从顶层往下——”   孟曼文无言抿唇, 身体往后靠了下, 说:“是啊。”   而楼道黑暗, 没有光。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在等待玩家。   孙驰迟来地忧心忡忡:“接下来还有几个事件?”   孟曼文苦中作乐, 说:“四个。迷雾还好?总之咱们在室内。”   “这么说,‘洪水’应该也不用担心。”魏洪生插话进来,“总不能034自己杀自己。咱们还只是想拿服务器断电威胁,可洪水一来,岂不是全部淹掉?”   孙驰听着,提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缓缓落回原处:“是啊,应该没问题。”   几人说着,直升机慢慢降落。   巨大的噪音之中,季寒川稳稳停下,而后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去打开侧门。   门一开,玩家们直面外间刺骨寒风。孟曼文赶忙把刚刚玩家们挑出来的长袖、长裤带给季寒川。这大约都是NPC穿过的衣服,上面要么带着灰尘味,要么带着汗味。只是事态紧急,季寒川也来不及挑选。   季寒川道了句谢,从直升机上跳下去,随意地把衣服套上。   他之后,其他人也一一下来。图鉴们各自从挑战卡中溜出。   一群玩家身上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踩着凉鞋,羡慕地看向在场诸鬼中唯一穿了运动鞋的靳琦。   靳琦被所有人注视,压力颇大,竭力假装若无其事,揉揉鼻子。   玩家们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楼梯间的门。   天太冷,加上天气糟糕,衣服很快浸了水,更添一重寒冷。   这种环境下,玩家们没心思细思待会儿会遇到什么。魏洪生率先走向楼梯间门,把门把手往下一压——   “锁了。”他说。   同时,一直观察棋盘的孟曼文道:“034到‘迷雾’了……嘶。”   白雾骤起。   因暴雨、极寒,空中原本就有浓浓水雾。原先水雾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冷,小水珠几乎凝结成冰。   可到当下,孟曼文清晰感觉到,自己脸颊、手背、脚背上传来一种与寒冷截然不同的疼痛。   魏洪生“卧槽”了声:“不是说一开始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最多待久了生病吗?!”   怎么迷雾刚起,就能带出腐蚀效果!   他搓了下自己手背,直接搓破一小块儿皮,疼的龇牙咧嘴。   季寒川微微皱眉,说:“你让一下。”   魏洪生:“啊?哦哦……嘶,你们谁有治疗道具吗?”   他从门边离开,心里犯嘀咕,不知道韩川有没有办法开门。   至于治疗道具。问了一圈,所有人都摇头。   魏洪生脸都快绿了,心中绝望,觉得难道要不明不白地折到这里?   正哀叹,忽听季寒川说:“行了。”   魏洪生抬眼去看。   见韩川把一小根铁丝折起来,重新塞回口袋。而他面前,那道防盗门已经开了,露出里面的楼梯。   楼梯颇深,看不出具体多少台阶。除了前面几阶外,往内的部分,很快埋没在黑暗里。   魏洪生目瞪口呆,旁边孙驰倒是感觉良好:之前就见识过韩川这手开锁绝技,所以虽然迷雾带来的刺痛让他也颇为难忍,但说不上担心。   季寒川叫了声:“王武。”   一道影子从他脚下窜出,滑入楼梯间的阴影内。   接着,季寒川也走了进去。   其他人鱼贯而入。   季寒川背后是孟曼文,接着是画师,最后才是两个男玩家。   孙驰踩入门扉时,犹豫了下,问:“关门吗?”   关上,待会儿如果要往上逃,就平添一分麻烦。   但如果不关,迷雾渗入楼中,恐怕也能引来糟糕后果。   他听韩川嗓音遥遥传来,似乎已经下到颇深的地方,说:“关上吧。”   孙驰松了口气,心中有底,关门。   他想:也对,我们原本就不是冲着逃跑来的。   几人很快下到顶层。   到这里,迷雾暂时不会侵入楼体。走廊尽头的窗子照亮一小片空间,季寒川试着按下旁边的灯,可果然不亮。   他收回手,说:“找下茶水间吧。可能能找到云南白药。”   玩家们应一声。一刻钟后,孟曼文把药粉撒在被魏洪生搓破的那一小块儿皮上。魏洪生仍然龇牙咧嘴,而季寒川在和画师商量,问画师可否找到新创大楼的建筑图纸。   “还要各层的出租情况。”季寒川说,“今天是工作日,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   画师眼皮一跳,“你怀疑——”   “有鬼。”季寒川说。   这话一语双关。   客观的“有鬼”,以及:楼里一定会有问题。   广城之中,原本就有许多零散在外的鬼怪。更别说,这里还是034老巢。   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季寒川道:“来都来了,不急于一时。现在是五十层,这样子也就算了。往下,迟早会遇到人……不止这栋楼里的员工,刚刚地震的时候,应该有不少其他楼的人也会往这边跑。”   想象一下方才情景。所有楼摇摇摆摆,只有一个新创大楼不动如山。哪怕凭借常识,知道地震地时候应该去空旷的地方,不应再进入室内。可季寒川琢磨着,眼看新创大楼巍然不动,到底会有人心动、跑来。   更别说,后面环境变化,从高温到极寒,都不是人在外面能扛得住的。虽说余震有风险,可总好过晒死、冻死在外面。   “这些人,可以成为‘瘟疫’传染源。”画师道。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孟曼文在从柜子里找了一盒奶茶粉,并零食若干。小锅巴小面包,这会儿一并抱来,堆在玩家们面前。   她把所有东西分成两堆,准备一半儿给韩川,一半儿给其他人——韩川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一直没什么时间吃东西。其他然倒是还好,至少在去运动公园前,有姜林找来的东西垫了垫。   哪怕如此,孟曼文依然发愁,觉得不够。   面包是真小,也就她半个拳头大,而且虚得慌。锅巴就更是开玩笑了,一包里面,十之八九都是空气。   好在奶茶管够。哪怕只能拿凉水冲,这也能提供大量糖分、热量。   再有,画师那边可能也要特殊照顾。   孟曼文考虑着,先拿纸杯冲了奶茶。季寒川闻到香味,抬眼看了看,“哟,准备吃东西了?”   孟曼文说:“补充下体力吧,不知道还要待多久。我们之前吃过了,所以这堆归你。”指了指桌上的几块小面包。   季寒川看了看,笑了,“不用,你们吃吧。”   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解释:“我有个能填肚子的道具,但是绑定那种,不能分享。”   他之前抽到“压缩饼干”,但除了抽到那天稍微尝了一口之外,之后一直没机会用到。到现在,还能吃九口。   而压缩饼干的功能,就在于“一口吃饱”。   孟曼文听了,放心:“也好。”随后把零食堆重新分类。   借着这个话题,奶茶的香味中,孟曼文深呼吸了下,又说:“韩川倒是提醒我。都走到这里了,我觉得大家应该也能相互信任吧?所以,我提议,大家把手上的道具功能都说一下,方便咱们之后往下走。”   说着,她手上出现一张道具卡。   “一伞两用”。   孟曼文:“这个算是攻防兼备?之前原本打算找几个鬼试一试,但那回做挑战碰上韩川,也就没机会试了。”   “也对。”孙驰喝了口奶茶,拿出“火柴盒(便携版)”,“抽到以后在挑战里用了两次,现在能剩下五次。备注那段话,我原先想着有机会试试,但现在看来没机会了。”有点遗憾。   魏洪生也拿出自己的道具,“自热火锅”。   【自热火锅】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你没吃过自热火锅吗?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吸引方圆十米内的鬼怪靠近。   “我这个是一次性的。”魏洪生说,“也没想好怎么用。” 第345章 楼梯间   玩家们休整半小时, 期间还找到几个充电宝,所有人手机电量被充回90%以上。   临走前,季寒川到窗边看了看情况。白雾浓稠, 将外面的世界尽数遮掩。可以想见,这样的场景,对于之前留在运动公园中的NPC来说无异于噩梦。   季寒川心想:经过这一天后,整个广城, 原本一千五百万人口, 到底还能留存多少?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回到玩家们身边时, 季寒川道:“雾没有侵蚀建筑。”一停, 又补充, “也可能是这栋楼比较特殊。好了, 走吧。”   玩家们开始下楼。   新创大楼的楼梯间是剪刀梯,两个楼梯间互不相通,一墙之隔。   下楼时, 走在最前面的季寒川会打起手机手电,照亮脚下台阶。   王武始终游在玩家周身的黑暗里, 此外, 季寒川手里捏着个矿泉水瓶, 方便有需要的时候梁笑小朋友出场。   到这时候,普通鬼怪对玩家们来说根本不是威胁。要担心的, 还是接下来两个事件。   所以下楼的时候, 玩家们虽然提着心, 但也没太忧虑。   这样下到四十二楼, 季寒川脚步一停。   玩家们跟着停下,小心翼翼看季寒川把手电筒往旁边墙壁一照。明亮灯光中,偏偏出现一块儿阴影。   在那天画师看穿世界真相、引得无数鬼怪前仆后继来攻击时,王武也饱餐一顿,拥有了“能在光亮处短暂停留”的能力。   这会儿,阴影在墙壁上扭出一行字:外面有声音。   而后,影子如流水倾泻,又融入下方黑暗里。   玩家们安安静静,拿手机打字传递信息。   孟曼文:是NPC?   季寒川:不知道。   孟曼文犹豫,画师:不用管吧?   孙驰:让韩哥那个图鉴出去看看?   魏洪生:“……”   作为玩家队伍中最后一人,他对自己背后状况多少顾虑,于是提溜了两个图鉴,让他们跟在后面。   到此刻,手机传到魏洪生手上,他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见身后伸来一直青白的胳膊。   魏洪生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差点蹦出来。   是他图鉴里那个宅男。   他没在意魏洪生受惊,而是打字:我觉得隔壁好像也有声音。   手机传回去。   玩家们看了,皆一愣,回头看宅男。   宅男指了指墙壁。他们右边是另一个楼梯间,左边则是普通楼道。   此刻静心去听,果然,觉得另一个楼梯间中仿佛淅淅索索,像是有什么“人”在走动。   季寒川眉尖拢起些。王武从黑暗里游出去,很快回来。   看到的场面太复杂,王武嘴拙,不知如何在墙壁上扭出字形,干脆在挑战卡中直接告知季寒川。   季寒川听着,神色渐肃。   他打字:王武说,这层里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NPC。人活着,但门锁死了,里面情况不太好,气氛很糟糕,很多人受伤。   季寒川一顿。   他补充:看起来是被其他人锁起来的。   手机再传回去。   玩家们惊诧、意外……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   孟曼文神情晦涩,打字:咱们不是确认过吗,其他玩家都不打算过来了?   人本趋利。   当他们给出的利益打过034能开出的最好条件,那其他人如何站队,可以想见。   疑问在玩家之中传递,孙驰:难道是NPC这么快就因为抢东西内讧了?   看外面那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加上断网断电。人群的情绪正在最脆弱的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推一把,就会发生暴乱。   这似乎说得通。   魏洪生也赞同这点。   手机继续传递在玩家们双手之中,季寒川重新拿到的时候,上面有了薄薄汗痕。   他们用备忘录打字,并不会特地注明哪句话出于谁。而此刻,最下面一行是:其实也不会有危险吧?   季寒川垂眼,看着这行字。   他沉吟片刻,关掉备忘录。   其他玩家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明白:韩川不打算深究下去。   想想也是。   他们摸摸口袋里的挑战卡,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赶快下楼。早点找到地下室,就能早点结束当前一切。   再说了。   哪怕是所有人中图鉴、道具最弱的孙驰,都笃定:NPC真打起来又能怎么样?是我们的图鉴不能开路了,还是他们真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无需忧心。   几人继续往下走。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楼梯间。   可几个拐角之后,季寒川又一次停下。   这回,手机照亮前方,玩家们看到,前面的楼梯间被各种桌椅、沙发、板凳结结实实地堵住。   “卧槽?!”   魏洪生没忍住,骂了一声。   “这……”孟曼文也有点无语。   从手机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来看,这片被堵住的楼道一直到拐角都严严实实地塞满桌椅。再往后的地方,王武去转了一圈,回来以后告知:“……我都下到三十楼了,全部被堵死。”   在这同时,玩家们忽然听到,上方同样传来一声声嘈杂响动。宅男身后的高个儿腿长,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随后低骂一声,一个办公桌被甩下来,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大响动。   紧接着,上方传来一声陌生的惊恐尖叫,“救命啊!!!”   王武跟着窜上去,玛丽在挑战卡里蠢蠢欲动。可惜周围实在没有镜子,连能凑合着用的玻璃、水滩都无。她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狂敲王武属于王武的那块衣橱,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王武自然没法理她。   玛丽:“……”生气生气生气!   片刻后,高个儿拖着一个人下来。   在黑黢黢的楼梯间里,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季寒川自下往上一照,觉得高个儿似乎又高了点。原先还和自己相差不多,可此刻,兴许是光线、站位带来的视线错觉,对方的头顶几乎要挨到楼梯间顶。抬腿的时候,腰胯高度几乎到了宅男头顶。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似乎细瘦许多。站在那里,像是一道飘乎乎的影子。唯有一张脸,哪怕周围都没什么光,也能看出,那张脸惨白惨白。   季寒川凝神。   这下子,他确定了:高个儿的确发生了点变化。   只是季寒川对此兴致缺缺。   这毕竟是魏洪生的图鉴。   他视线落回被高个儿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拎着的人身上。   那是个男人。面容普通,一眼看去就会忘掉他长什么样子。而这会儿,他的身体被楼梯一级一级磕着,可男人在疼痛之中,不敢反抗。   等高个儿的手松了,男人停在台阶上,玩家们才发觉,他的一条腿看起来不太对劲。   高个儿言简意赅,道:“还有其他人,跑了。王武在上面看着。楼上也是一堆这些桌椅板凳,看起来像是要把上面也堵住。”   他话音落下时,孙驰一怒,抬脚就往男人身上踢去,问:“瞅你这埋拉巴汰的样儿!说,干什么这么害人?!”   男人疼得哆嗦一下,怨恨又恐惧的看着孙驰。   画师问高个儿:“你说‘还有其他人’,这‘其他人’大概有多少?”   高个儿一愣,说:“也得有十几二十个吧,我也没看清。”   姜林说:“如果下面的东西能一直堵到三十层,那做这些事的人不会少。”   高个儿则道:“我刚刚看堆在门口那堆桌子椅子,也挺多。”   在于画师讲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变回原先的样子。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头顶上按了一下,把原本高高细细的身材按成还算正常的高瘦。   恢复原状之后,高个儿扭了扭脖子,脖子“咔咔”作响。   季寒川道:“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上去看看吧。”   玩家们赞同。   于是男人又被高个儿拎着,重新往上拖。与刚刚不同,方才他至少只是两条腿不停地磕台阶,可这回,随着高个儿身高缩水,男人整个腰都在往台阶上砸。腰上一片青青紫紫。   只是玩家们无人在意。   等上了楼,走廊毕竟有窗,于是能照进一些黯淡光线。白雾依然浓稠。   “其他人跑哪里去了?”魏洪生问。   高个儿耸了耸肩膀,说:“楼上、旁边另一个楼梯间,还有——”   他指向走廊尽头的门。   季寒川说:“王武,去那个楼梯间看看。”   王武游走,孙驰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咱们得下去啊!”   季寒川视线若有若无地往窗口飘了一圈,又收回来。   王武不久后回来,告知众人,另一个楼梯间下面也堵着。   听到这话,孙驰更加暴躁,抬脚就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他猛然抬脚,踹在门上,将门踹的“咚咚”作响。   “你们这群龟孙子,有胆子给爷爷我添堵,没胆子出来?!王武——你进去,把他们全部弄死!一群瘪三儿,等着我把你们哈了吧一个个卸下来!”   门内无人敢应。   这当中,孟曼文视线落在那个被丢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   她仔细看对方的眉毛、眼睛……五官。   几番犹豫,想说什么,又不敢确定。   姜林留意到,问:“孟小姐?”   孟曼文一个激灵,转头看他。   姜林拿出平时对待群众的亲切态度,鼓励道:“孟小姐是想到什么了吗?”   孟曼文深呼吸,说:“我也不太确定。”   “——可是,”她说,“这有点像那天和我交车的人。”   这张脸实在太平平无奇了。   孟曼文起先只是觉得有一丝眼熟。但哪怕是哪天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她都可能觉得眼熟。再说了,那天做“兼职司机”挑战,她因为害怕,视线几乎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乘客身上。连这个男人,也只是在交车时略看了几眼。   到现在,她也不确定。   倒是倒在地上的男人,听了孟曼文的话,整个人哆嗦一下。   这一哆嗦,被姜林看到。   他笑了下,说:“看来就是了。” 第346章 莴苣姑娘   男人的心理防线很快被打破。   他涕泗横流, 承认:自己的确是其他局的人, 而他那一局中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   这倒是和靳琦、宋佳琪先前胡诌给张秋的话不谋而合。   在审讯一事上, 姜林是专业的。他又问起其他细节。   玩家们在旁围观, 慢慢知道,原来就在张秋、杨林等人接到“紧急任务”的同时, 男人也一样接到任务, 要他赶往新创大楼。   而男人在到了之后, 才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竟然还有很多。他们相互介绍, 目前为止留存最早的一局编号是A219,最晚加入的已经排到A821。   而聚集到新创大楼的, 不过寥寥三十多人。   听到这里,孙驰感叹:“这也忒倒霉, 死这么多。”   魏洪生低声说:“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死的。从咱们出门,到地震,不到一个小时。可能有人是死在这会儿。”   孙驰赞同:“说的也是。”   男人倒是运气不错, 他们那局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赶到这里。也就是那两人之一, 提议, 说他们既然要阻止那群人下楼, 就要多动脑子,不能蛮干。   姜林从男人身上搜出他的手机, 打开一看, 发觉玩家们现有的图鉴、道具, 竟然全部被清晰地列在上面。   他拍了男人一下,男人打了个哭嗝,磕磕巴巴承认,说在看了这个《深渊游戏》桌游给出的表后,有不少人打退堂鼓。但也有人因为管理员承诺的那句“阻止成功,则直达终点”而心动。   趁玩家们还没到,他们商量,要怎么做。   “说是,嗝,你们图鉴那么多,硬抗肯定抗不过。所以要这样……”   曲线救国。   《深渊游戏》桌游好像也没指望这群人有什么大作用,只希望他们拖延时间、制造麻烦。显然,他们完成的很好。   在花了大把力气,把NPC关住、堵上楼梯之后,他们听到手机传来的提示,说那群人已经来了。NPC们原本担心,可紧接着,玩家们又在顶楼停留半小时。这让NPC们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们这会儿在三十六楼,从这里到顶层,距离太远,以至于玩家们听不到楼道里哐里哐当的动静。到现在,玩家们仔细观察了下楼道堵住的情况,孙驰仍然心烦意乱。但得知男人也只是接到任务后,他的怒气就全部转嫁给034,没再折腾人。   他在走廊里转圈:“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是得下去啊。”   难道要所有人一起上阵,把那些桌椅板凳清出楼道?   孙驰咬咬牙,准备撸袖子开干。   可这时候,他一抬头,看到韩川站在窗子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窗子打开。   ——又迅速关上。   孙驰莫名其妙,走进了,才看到,原来在那短短时间里,韩川把外套袖子扯下来,丢到外面窗台。   而在孙驰走过去的短短半分钟里,袖子被白雾腐蚀殆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在他之后,其他玩家也走过来。   他们见韩川思忖片刻,又打开窗子,往外面倒了点水。   这期间,白雾涌入室内,却似乎有意识一样,没有挨到墙壁,而是专门往玩家们身上贴去。   魏洪生心有余悸,哆嗦着往旁边跑。   跑着跑着,想到什么,叫宅男帮自己挡一下。   宅男不太情愿地上前,白雾贴上他的身体,眨眼就把他身体腐蚀出一个空洞。很快,他身上其他地方宛若液体一样缓缓淌来,又弥补了空洞。   同时,窗外,一缕头发从水面中探出。兴许因为梁笑之前吃掉的其他鬼远远多于宅男,此刻,这团头发在雾中坚持的时间显然更久。过了足足一分钟,才被腐蚀掉。   这之后,画师问:“你想直接走外面?”   季寒川侧头看他,笑了笑,说:“对啊。”   画师皱眉,“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季寒川耸肩,“好像是的。”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但自己背后还有一串儿。   哪怕让其他三个玩家留在这里,只带画师,也有点麻烦。   两人叹气,孟曼文看着棋盘,说:“034快踩到‘虫灾’了,咱们可能得——”   季寒川眉尖拧起一点,“那可能就真不行。”   如果在外面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只虫子。一边和虫子打、一边对抗地心引力……季寒川叹口气,彻底放弃。   他视线转向室内。   楼梯间被堵住,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往下走?   季寒川的视线转向电梯门。   这会儿电梯没电,没法搭乘。   然而。   季寒川忽而失笑:“怎么把你给忘了。”   五分钟后,电梯门被撬开。   季寒川探头往下看,问:“你是说,这楼前一半和后一半,电梯不在一块儿?”   “对,”画师翻看着新创大楼建筑图纸,“咱们需要在二十五楼出去,找另一个电梯。”   “行。”季寒川应了声,按照惯例,还是王武去下面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说:“辛苦大家,多搬几桶水过来。”   虽然梁笑的头发要出现,只用薄薄一滩水。但水越多,头发自然能涌出越多。像是之前,在运动公园里,铺天盖地都是小朋友的头发。那场面,玩家们久久不能忘怀。   到现在,倒不用真在楼上造湖。因停电,自来水也一并停了,好在各个办公室都有饮水机,这会儿被一并搬出来。孙驰还从某家公司总裁办公室里找到一个鱼缸,抱出来之后,里面带着微微腥气的水、水草,还有金鱼一起落在瓷砖上。   鱼在砖面扑腾,鱼尾巴像是一条薄而艳的红色纱巾,浸在水中。魏洪生看到,“这红蕾丝品相不错。”   “老哥还懂这个?”孙驰意外。   魏洪生道:“之前玩儿过,不过也不记得多少了。哦,旁边那个黑的是狮王。”   几人聊着,很快,走廊里铺满水。   倒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男人惊惧地看到,一丛又一丛的头发从里面冒出来,甚至有头发特地绕到他身边,缠上男人的脚。   男人眼睛一翻,就要晕倒。   可晕之前,模模糊糊看到一条高高瘦瘦的影子朝自己弯腰。   男人又被吓醒了,一转头,看到那高个儿明明正在与其他人一起搬水,看起来老老实实。可在自己看过去时,他像是发觉了,转头看他,朝他点了下头。   男人眼睛微微睁大。   他朦胧、又绝望地意识到:刚刚那个高瘦影子朝自己弯腰的场景,可能成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噩梦。   ——前提是,他还能过完这“一生”。   有水顺着门缝,流到NPC们躲避的屋内。   他们屏息静气,看着这一滩水。   不敢乱动。   而屋外,季寒川看看情况,说:“可以了,下楼吧。”   头发卷在玩家们腰上,将他们牢牢缠住。   再举起来、伸到电梯井中,一点点往下降落。   黑暗里,孙驰说:“韩哥,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是一个故事……”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莴苣姑娘》啊。”宁宁更小的时候,他给女儿念童话,说过这个。   孙驰听了,也开始笑,像是被自己逗到。   可笑到一半儿,电梯井上方传来一声惨叫。   孙驰:“……”   孙驰纳闷:“我怎么觉得这声儿有点耳熟呢?”   季寒川提醒他:“就是刚刚那个男的。”   孙驰嘴角往下撇,纳闷:“又怎么了?”   他话音落下,忽然觉得,那道嗓音似乎已经变了调。   掺杂着咀嚼声、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有“咯吱咯吱”、仿佛有什么东西踩在头发上的声音。   随着这些声音,缠在孙驰腰间的头发开始扭动,像是梁笑也开始不安。   而不久之后,三十六楼电梯入口传来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玩家们抬头去看。   见到一个巨大的、宛若甲虫一样的影子,蹲在电梯入口。它的腹足在空中挥舞,而后一跃而下,朝玩家们跳来!   一股头发迎上,艰难地缠住甲虫。   在这同时,他们降到二十五楼。玛丽从反光的电梯门中探出头,帮玩家们一起,将电梯门打开。   而后直面外面景象。   租了这层的公司将办公室装修成开放式,一眼望去,桌椅整整齐齐排布。而在此刻,办公桌翻得翻、倒得倒,高达两米的甲虫走在其中,随着电梯门打开,它们一起朝这边“看”来。   “卧槽……”孙驰喃喃开口。   同时,“咚”一声,梁笑的头发终于还是撑不住甲虫重量,虫子直直掉下,坠在玩家们身后。   腹足在空中挣扎、挥动,可是躲不过头发无孔不入的侵入。 第347章 虫躯   电梯井内的甲虫被头发绞杀, 一股酸臭粘液从电梯井溅出, 落在玩家们身上。   他们来不及觉得恶心。   面前办公室内的虫子已经发觉猎物, 朝玩家走来。虫躯笨重, 巨大的身量削减了速度,可当虫子展开背后翅膀, 所有虫翼相互交叠, 宛若盾墙, 将玩家们的出路尽数堵住。   留给他们的抉择时间越来越少,孟曼文果断道:“咱们还是上——”楼上吧?   网上一两层, 看上面有没有虫子。如果运气好、没有,那他们可以再从楼梯往下走。   孟曼文电光石火间想到这些。可她话音未落, 又有一只巨大的虫子从电梯井跳下,正好落在刚刚的虫尸上。   腹足挥动, 直接挂上孟曼文的衣服。孟曼文猝不及防之下被挑起,身体在半空中晃荡。说到一半儿的话被打断,换成一声仓皇尖叫:“啊——!!!”   她的脚碰到了甲虫口器。   孟曼文猛然缩起双腿, 同时,甲虫口器开合。如果她动作再慢一步, 恐怕会被直接咬碎双腿。   这关口, 季寒川:“魏哥, 你那个道具!”   魏洪生一愣,连忙翻出“自热火锅”道具卡, 递到季寒川手上。   季寒川说:“别给我, 现在使用!”   这是魏洪生绑定了的道具卡, 只有魏洪生一人能用。   他心念一动,卡片就变成一个没有商标、没有包装的自热火锅。为了方便梁笑,季寒川方才下来时仍然带了一瓶矿泉水,这会儿一并递给魏洪生。   前方巨虫越来越近。   后方,头发缠上孟曼文的腰,将她团团裹住,暂时让她避开虫子口器。   孟曼文几乎窒息,鼻尖是粘稠尸水。她忍耐着,可那又凉、又黏的水渗入衣服。哪怕明知这是韩川的图鉴,孟曼文依然不寒而栗。   梁笑从孟曼文身上感觉到鲜明的恐惧。   除了其他鬼怪之外,这样的负面情绪也是她的美餐。   随着孟曼文惴惴不安,梁笑颇受鼓舞,再接再厉。   巨虫甲壳坚硬,头发却已经摸索出经验,从边缘地方直接探入壳内,绞上甲虫柔软的腹胀,猛然收紧!   巨虫无力反抗,轰然倒地。   这之后,大股大股头发涌入甲虫身体,掌管了两具虫躯的控制权。   虫子放下孟曼文,从电梯井内爬出,身后拖拽着长长的头发,朝其他巨虫走去。   两方相撞,迅速缠斗在一起,打开一道缺口。   这期间,魏洪生额头冒汗,紧张得手都在抖,把自热火锅泡上。   “成了!”   季寒川:“给我。”   他接过自热火锅。   塑料壳上有一个孔,热气儿从里面冒出,直接窜上天花板。   一股麻辣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就连正在与披着虫子壳的梁笑缠斗的巨虫们,都被吸引,抛开梁笑,继续往玩家们所在走来。   平日里看这样的甲虫,至多有自己手掌大。可此刻,一个个比人还高的虫子出现在面前。甲壳乌黑油亮,触须被等比例放大,复眼像是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小灯泡,盯着玩家。   孟曼文视线忍不住落在那刚刚差点吞噬自己的口器上。   她心有余悸。   在这同时,一个虫子口器抽动一下,猛然扇动翅膀,朝韩川——手上的自热火锅——飞去!   季寒川迅速道:“你们去找水,和在楼上一样。我把它们引开。”   他端着塑料盒,里面汤汤水水,偏偏手一直极稳。几个闪身,就从刚刚梁笑造成的缺口中窜出,朝与电梯相反的方向跑去。   巨虫跟在他身后,果然尽数被引开。办公桌歪斜倒地,乱得一塌糊涂,多少对巨虫们造成了一些阻碍。   “去找水,”姜林说,“那个‘火锅’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玩家们猛然回神。   他们按照先前的经验,找了几个饮水机,再把水桶抱来。   在等水“咕咚咚”铺满电梯井外空间时,季寒川回来。魏洪生紧张地问:“情况怎么样?”   季寒川说:“都在等火锅呢。”一顿,“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魏洪生深呼吸了下,心脏狂跳。   孙驰问:“下面就是直接去地下室了吧?”   “是,找到服务器,画师干活儿,咱们可能得在外面守着。”季寒川说。   玩家们心脏狂跳,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时间太慢,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桶中饮用水铺出一个小洼,头发再度卷上玩家们的腰。季寒川与画师最先下,而后是其他人。孙驰在最后。   其他人的图鉴都回到卡中,只有他的毛绒兔,这会儿还要蹲在孙驰头顶。在身体没入电梯井时,毛绒兔站在孙驰头发上,脚踮起些,童声尖细,说:“它们来了。”   “自热火锅”道具持续时间结束,失去了对鬼怪们的吸引力。   孙驰哆嗦一下,听到上面越来越进的声音。他大喊:“韩川!!毛毛说虫子又过来了!!!”   季寒川说:“玛丽能从旁边电梯门出来。”   孙驰一怔。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尖利狂笑:“总算轮到我了!!!啊啊啊这臭虫子把我胳膊咬住了——”   孙驰:“……”   往下,头发钻入电梯门,将地下室的电梯门扒开。   目的地近在咫尺。   可季寒川看到的并非一个空旷空间,而是一群躲在此处、瑟瑟发抖的NPC。   他们惊恐地看着从电梯井中下来的人,视线在梁笑的头发上打转。   季寒川皱眉,先从电梯井中跳出去,而后问:“你们也是‘玩家’?”   最前的人露出迷茫神色。   季寒川了然。看来这些就是这栋楼、包括周围其他楼中公司里的“普通人”。   玩家们相继从电梯井走出,有巨虫跟着从后面跳下。只是电梯井毕竟太小,梁笑将虫子一一绞杀之后,它们反倒把电梯井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上面的虫子不能再往下。   季寒川正问眼前一群普通NPC:“你们怎么在这里?”   NPC之中,不少人看着电梯井里两米高的虫子,直接晕了过去。   回想今天一天,完全是一场难以预想的噩梦。   极度惊吓之中,余下仍然醒着的人语言组织也磕磕绊绊。季寒川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明白,他们里面有地震时候跑下楼的新创大楼员工,也有外面跑来的人——这和他先前想的差不多。只是在几个小时前,一群人从外面过来,不由分说地要把其他人都赶走。   双方发生冲突,他们失败了,一度被赶到新创大楼之外,眼睁睁看那群人锁上门、上了楼。   可之后气温骤降,已经有人支撑不住。再往后,白雾升起。他们进不了门,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入口。绕着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扇没有锁起来的窗户,于是赶忙进入。   在这期间,窗户一直开着,不少人的皮肤被腐蚀掉。之后哪怕关窗,那怪雾也会往人身上贴。最终,他们不得不退到地下室,把所有出口都封住,终于有一刻安心。   ……可安心没多久,就听到电梯被打开的声音。   季寒川听完:“是挺惊心动魄的。”   他面前的人喉结滚动了下,仓皇看着他。   季寒川说:“不过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被三十来个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那人眼睛发直,说:“他们里面,有鬼。”   季寒川想了想:“好巧,我们里面也有。”   眼前NPC愕然睁大眼睛,发着抖,看向季寒川。   他眼睁睁看着,季寒川背后,原本寂静下去的虫子又开始晃动触角,从电梯井内爬出。   季寒川遗憾地说:“不好意思,我挺担心你们里面出现‘零号病人’的。”034已经在接近“瘟疫”格了,“所以呢,请?”   NPC惊恐万状:“你要——唔!!!”   季寒川彬彬有礼,“我没要做什么呀,打打杀杀多不健康。既然瘟疫里不会出现舔食者,那看来只是普通的增强、传染。既然这样,就把你们先隔开。”   他沉吟片刻,慢吞吞说:“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嘛——”   他背后,虫子张开的腿之间,腹甲之下像是有什么在攒动。   哪怕是玩家见了这场景,都颇为心悸。   另一个关闭的电梯门上,玛丽无能狂怒.jpg。   她的能力限制还是有点大,不像梁笑,多重功能多种用途。   终于,腹甲下面攒动的东西像是达到一个高潮,猛然破开巨虫坚硬的夹克,朝季寒川眼前的NPC冲去!   将他们团团卷起,变成一个又一个茧子,倒吊在天花板上。   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   梁笑小朋友很严谨,每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相等。   做完这些,季寒川:“好了。”   他回身,去看画师,说:“去找服务器库房吧?”   画师沉默了下,说:“好。”   至此,034的所有手段,都在玩家们面前失去效用。   他们很快找到服务器所在。画师的电脑接进去,屏幕一闪,上面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孔。   他站在一片纯白虚空之中,脚下有一排绵延的彩色格子。   “林三思?”画师一顿,问道。   男人一愣。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说:“不,我不是034。”   “——我是上一局里最后一个玩家。”男人说,“你是来接替我的吗?” 第348章 鱼死网破   这话出乎玩家们意料。   画师思忖片刻, 同时, 男人端详着屏幕之外——整个机房里所有摄像头,在此刻转向画师与玩家所在。   男人眼神微动, 说:“可你们来的人太多了,怎么回事?”   他话音落下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 将画师电脑屏幕的亮度调低。   随着光线转暗,画师的脸映照在上面,屏幕上浮出一行血字。   血液缓缓流淌, 如在屏幕之内,可那男人却恍若不觉。   画师看了, 慢慢开口, 沉稳道:“你说‘接替’你, 那你之后会去哪里?”   男人定定看着他, 半晌, 终于叹了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脸,喃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画师看着屏幕上的血字,又问:“还有,你现在又是在哪里?”   他这句话落下,屋内灯光忽然还是闪烁。   季寒川把手从画师键盘上挪开,抬眼, 看了眼头顶的白炽灯。   而后转头, 去看墙壁上的电闸。   他走过去, 往电闸柜底部、原理闸刀的地方,倒了一点水。   头发从水里慢悠悠伸出来,卷在闸刀上。   做完这些,白炽灯瞬间不再闪烁。034投鼠忌器。   而屏幕里的男人透过监控镜头看完全场,脸上渐渐带出一点恍然神色。   他表情有点复杂、难以置信,低低地、快速说:“你们该不是想要直接把034毁掉吧?”   随着他的话,玩家们“看”他的角度忽然变化。像是一个镜头,正在把焦距调远、拉高。他们自上而下俯瞰这片纯白,见到了男人发顶,也看到他脚下那片绵延的彩带。到此刻,他们忽然发现,原来男人脚下并非棋盘,而是一个圆环。   圆环的起点与终点连接在一起,而男人踩在“起点”之前。那已经是第九十九格,但他倘若往前一步,就会重新回到开始的地方。   紧接着,在镜头被拉得足够高之后,这条彩色圆环开始挪动。因周围虚无边际的白,圆环的移动最初还不明显,可片刻后,玩家们视野中出现另一条彩带。   两条彩带越来越近,直到比邻而望,移动的速度终于减缓。   新出现的彩带上同样站着一个人。   镜头重新下落,这回,到了刚才的男人背后,与男人一起,看向棋盘上站着的“人”。   那个“人”踩在第九十七格,正在“洪水”之前。   他似乎留意到圆环移来,于是转头,看向男人。   这一幕让玩家们心中一紧。   ——这两人竟然一模一样!   他们仿若彼此的景象,从眉眼到穿着,就连额上垂下的一缕碎发,都和另一人照应。   但也有一些不同。   玩家们视线往下,落在两个男人脚下。   与刚刚的男人不同,这回,新出现的“人”脚下,“起点”与“终点”是头尾两端,相距甚远。   这才是真正的棋盘!   镜头往旁边转去,转到两人之间,再稍稍后退、拉远。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相隔着一片纯白,分别站在屏幕两边,看着对方。   玩家们看得晕头晕脑,只能根据两人脚下彩带的不同认人。孟曼文不太确定,低声问旁边的魏洪生:“这个总是034了吧?”   脚踩圆环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孟曼文的话,侧身看向屏幕前的玩家。   他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飞。至于那边那个,没错,那是‘林三思’,也就是‘034’——我更倾向于叫他‘034’,说到底,他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了吧?”   随着他的话,034同样转头,面色冰冷、冷漠,看向玩家们。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可在此刻,玩家们清晰地从中看出区别。   杜飞看起来十分疲惫,但还是尽力平和,朝玩家们露出一点笑。   034却不然。   他——或者“祂”,明明没有多少表情,可这一刻,玩家们仍然能感受到祂的怨意。   杜飞说:“我长话短说——上一局走到后面,所有人开始自相残杀,为了那些‘事件’。”他耸耸肩,“我看你们,气氛好像还不错,是因为还没走到那一步吗?总之,我算是运气不错,从头到尾都没踩上‘事件’,所以撑到最后了。但是,”他叹口气,看起来有些颓然,“也因为这个,我前进的速度很慢、太慢了,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我成为‘最后一个’,被留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杜飞道,“我挺害怕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那天晚上十一点,我想着,是不是又要投骰子啊。可这回电脑上出现的不是棋盘,而是一个‘玩家’。对,就是我的‘上一个’。他说,终于有人来代替他了,他已经快疯掉了。接着,我就被他拉了进来,他则离开这片空间。我想想啊,你们刚刚问我,‘接替’之后我会去哪里。实话说,不知道。但我宁愿一出去就死了,也好过在这儿,死都死不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点厌烦。   按照杜飞的话,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黑夜。   哪怕闭上眼睛,那无处不在的白也会出现在眼皮之下。   要想改换心情,只有一个办法:低头,去看地上的彩带。   可他只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格子里活动。   杜飞并非一开始就在九十九格。   “这两个棋盘每隔一段时间,会交叉一次。”杜飞说,“而在交叉的时候,我会拿到一次投骰子的机会。”   他现在的“九十九”,就是这样慢慢投出来的。   杜飞一度以为,随着离“终点”越来越近,自己会欢欣鼓舞。   可事实上,他并不高兴,只是越来越害怕。   害怕这没有尽头的一切。   棋盘交叉时,圆环首尾相接的那一格,会和真正的“终点”重叠在一起——在这基础上,两个棋盘也会有些其他地方交叠,但按照杜飞的话说,只有“终点”才真实存在。   如果投出的数字大于抵达终点的数字,那毫无疑问,杜飞会重新开始,回到个位数格子。   哪怕他已经不用再应对频繁的挑战、事件,在错过“终点”三次之后,杜飞还是心灰意冷。   在玩家面前,杜飞自嘲:“我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投到‘终点’了,或者说吧,这个棋盘根本就不想让我去‘终点’!我只能……”   只能等下一个来接替的人。   这种等待漫长、没有希望。   因为身在离034最近的地方,杜飞与之前的每一个留到最后的玩家一样,自然而然地知道许多与“游戏”有关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定会迎来下一次开启。   他也知道,时间流逝下去,可能在开启之前,自己就疯掉了。   一如他前面那个玩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飞没有留意到,机房里的玩家们视线总若有若无地落在季寒川身上。   他似乎是太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有时棋盘重叠,他会见到034。前任被困在这里的玩家在临走前告诉杜飞,034会长出一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用对方的话来说,“那就是纯粹用来恶心人的。”   杜飞说:“有时候我真想揍他一顿。”   两条彩带还在接近。   杜飞无奈,喃喃说:“哎,我已经好几次没有投骰子了……”   季寒川忽然说:“你打得到034吗?”   杜飞一愣。   在季寒川接管了与杜飞的对话之后,玩家们主动关掉了机房的灯。   一片幽暗阴影中,王武撑起的黑暗与机房原本的黢黑融为一体。   画师身在其中,注视着眼前显示器——常用的那个被杜飞无意中占据了,不过正好,也能吸引034的注意力,所以这会儿画师用的是备用机一号。他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试图在程序意味上闯入《深渊游戏》。   “可能可以?”杜飞犹豫着说,“这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海市蜃楼’——就是其他玩家待在这里的图像。”   他曾经觉得这也是“游戏”嘲笑自己的手段。   第一次看到远方飘来的另一个圆环形彩带时,看着上面出现的陌生人影,杜飞又惊又喜。   可在他试图打招呼、沟通交流之后,现实又把他击垮。他发觉,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人,更像是一种留存在服务器上的“缓存”。没有及时删除,可都属于过往。自己能看到,却不能跨过时间,与之联系。   “我之前看到一个人……像是在‘打架’。”杜飞斟酌,“但我那会儿以为他已经疯了?毕竟他面前没有其他人,更像是……嗯,对着空气,自娱自乐?但他情绪真的挺激动。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可能被他揍的对象就是034。”   但因为034存在于“现在”,所以缓存中并没有留下他的影像。   孟曼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她喃喃说:“这会不会就是‘策划思路冲突’的原因?只要接触到034,就能获得一定权限?”   杜飞听得云里雾里。   同时,画师敲打键盘的动作一停。   他轻声说:“找到了。”   《深渊游戏》的框架、所有玩家的信息……全部出现在他面前。   包括足足一千个披着管理员账号的GM,以及其中的“总管理员”034号。   画师输入一串清除指令。   指令开始加载,同时,棋盘上的034倏忽有了其他动作。   一个骰子从天而降,落在034面前。034拨弄一下骰子,骰子咕噜噜往前,最终停下,露出最上方的一个点。   那个与杜飞一模一样的男人往前迈出一步。   在被“清除”之前,034鱼死网破,踩上“洪水”。 第349章 进度条   玩家们大都知道, 在场景很大、同时有场地限制的游戏里, “游戏”一般会提供两种方案。   要么,是直观切断整个游戏场地与外界的联系, 包括NPC,都会发觉自己无法出城、无法逃离。同时,整座城市的资源也会受到影响, 一座没有自来水厂的城市会停水,没有污水处理厂的城市无法排污。走到这一步,玩家们不仅要面对鬼怪, 也要面对躁动的NPC、环境变故、食物短缺,游戏难度呈几何式上升。   但这种情况很少在庞大场地中出现, 更多情况下是封锁一个学校、一栋商场。季寒川原本以为先前的海城一中也是此类情况, 后面却发觉, 海城一中只是套娃最里面那层, 外面还套了一个更大的“限制场地”。   广城的情况是后者。   对于NPC来说, “外界”仍然存在。但那一切更类似于高速加载的运算模组,模拟出广城之外的一切反应,而非“真实”。   譬如现在。   画师之前找到的气象网站发出警告,冰川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   网站上的倒计时不断跳动,已经从最初的“72小时”转为“2小时”, 并且这个预计时间还在缩小。   “……就会淹没所有沿海大陆。”   孙驰骂了句脏话。   孟曼文问:“我记得之前有过一个数据, 说冰川融化之后, 海平面会上升……”   画师说:“七十米。”   孟曼文皱眉,“会有部分楼不会被淹没。”   “之前是,”魏洪生说,“但现在,‘不会被淹没’的楼只剩下这个。”   他往自己头顶指了指。   “上面还有虫子、丧尸……”虽然地下这层与外界联通的通道都被封住,人也被隔离开,但楼上仍然有很多NPC在。零号病人兴许会在他们之中出现,也可能“零号病人”原本就是复数。   孟曼文提出:“在上面的时候,那些白雾是会避开墙的吧?而且在外面的雾也不会侵蚀墙体。所以会不会——”洪水依然不能进入新创大楼?   她说到一半儿,忽然停下来。   太傻了。   她想。   既然这是034的鱼死网破,那034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果然,画师嗓音低沉,回答:“不,就在刚刚,有一道指令被034删掉了。”   玩家们呼吸一滞。   画师说:“抱歉,我没来得及锁定。”   情势陡然严峻。   这意味着,不止是即将到来的洪水,原本避开新创大楼的雾、巨虫,也会一并开始破坏楼体。等到洪水淹没一切,水下是窒息深渊,水上则是会腐蚀一切的雾气。玩家们以永久的死亡威胁034,034就用这种你死我亡的方式回敬。   然而这种时候,玩家们什么都做不了。   四双眼睛一齐看向画师,画师嘴巴抿起,唇角有两道竖纹。   他沉吟一下,说:“我会试着先修复这道指令,保住新创大楼。”   时间无声流逝,气象网站上的警告忽然不再更新。   在场诸人意识到,可能在这期间,某种复杂的运算之中,气象网站的服务器已经被淹没、吞噬殆尽。   季寒川站在画师电脑旁边看了会儿,有点眼晕。   他摸摸鼻子,坦然承认,自己真的不懂编程语言,小邵总的特训也有遗漏。   所以季寒川左右看了看,走出机房。   他在倒吊着的头发茧中看了一圈,暂时没见有人出现感染迹象。   倒是填了数个巨虫尸体的电梯井,此刻开始“吱呀吱呀”,像是有什么东西挤在上面,试图往下。   季寒川循声而去。   巨虫将电梯井塞的满满当当,但虫躯过大,还是会留下一些缝隙。   季寒川轻巧地爬上去,到最上方,约莫是十层楼高度。然后一抬头,与黑暗里一张腐烂、溃败的脸对视。   那张脸的主人幽幽看着他,空气里弥漫起尸臭味。类似的味道季寒川在梁笑头发上嗅到过很多次,已经有些脱敏。这会儿再闻到,他没什么反应,甚至颇为愉快地笑了下。   “正好,刚想试试丧尸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送上来了。”   季寒川认真考虑过。   在重回“高等”世界之后,他的力量、体能,都不再是绝对优势,最重要的变成耐力、技巧。   他不再能直接杀死鬼怪,最多做到从鬼怪爪牙之下逃脱。   但丧尸应该是不一样的。   与每场游戏各有特色的游戏生物不同,丧尸算是普通NPC的升级版本,但以它们的数量来看,实力定然比不过游戏生物。   这让季寒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电梯井狭小、闭塞,季寒川身体隐在虫躯之下,果断开始挑衅丧尸。   眼前的丧尸似乎愤怒。季寒川思忖:它们应该没有视觉了吧?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制……   丧尸发出一声怒吼。   季寒川从虫躯之下,绕到另一边。长满毛刺的腹足刮破了他的衣服,他毫不在意,直接从背后用膝盖顶住上丧尸背心,将它压在虫背硬壳上。丧尸的手在一边挥舞,偶尔刮上墙壁,季寒川听到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他不为所动。   手掐在丧尸脖子后,蓦然用力。   “咔吧”一声,丧尸动静骤然微弱,手脚抽搐了下,不再动作,但仍然能听到牙关开合的声音。   季寒川本着学术研究的谨慎,在歪歪斜斜的虫壳上坐下,打起手电,看着被掰断脖子的丧尸。   那是个中年男人。   短短时间之内,他的脸颊、手臂……大多地方都烂掉了。眼珠子一颗还勉勉强强陷在眼眶里,另一颗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   玛丽从旁边电梯门上冒出来,问:“哎,你跑出来做什么?”   季寒川反问:“你去外面看看,这层有丧尸吗?”   玛丽从电梯门另一边探出头去,随后回来,告诉他:“没有,这层很安静。”   季寒川“唔”了声,把丧尸扔到一边,去开电梯门。   扒开一条缝隙之后,他走出去,一眼看到玻璃变得坑坑洼洼,眼见就要消失在白雾里。   季寒川:“……有点麻烦。”   玛丽心有戚戚:“是啊,这些虫子可挡不住,雾只会往下钻。”   说着说着,她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不过下面还有很多人啊,可以顶一会儿。”   同时,楼下。   画师与034陷入僵持的拉锯战。   画师不断重新输入“新创大楼会避开事件侵袭”指令,而034不断删除。   双方胶着,气象网站不在播报,玩家们不知道海平面是否已经开始上升、到了什么程度。   “韩川呢?”魏洪生问。   “韩哥……不知道啊。”孙驰这才发现,韩川竟然已经溜达得不知人影。   两人看向正在一边低声讲话的两个图鉴,宋佳琪和靳琦。   他们与两个图鉴商量,看她们要不要抽个人,回挑战卡里,问问韩川情况。   两个图鉴莫名其妙,但宋佳琪推了推靳琦,靳琦无奈耸肩,说:“行吧。”   她消失在诸人面前。   转眼,宋佳琪温言细语,说:“老板正在十层,玛丽说,是从电梯井爬上去的,还遇到一个丧尸。哦,玛丽说,丧尸算不上危险,但玻璃快破了。”   玩家们心中七上八下。   停顿片刻后,宋佳琪又说:“老板找到一个《趣味地理知识》的图册,正在看。嗯?他说,广城的海拔在六米到七米之间,所以洪水淹来的时候,他在的那一层,也会被淹没——”   宋佳琪的眼睛倏忽睁大。   她与女友心意相通。   就在这一刻,靳琦看向窗外景象。巨浪滔天,汹涌而来,像是一张自深渊张开的巨口,转瞬间就淹没了一半城市。   还在继续往前。   宋佳琪艰难地说:“洪水……”   在那之前,一声很轻、很细微的“咔嚓”,吸引了季寒川的注意力。   他的眼睛焦距开始回收,从外面的巨浪,回到眼前玻璃。   “咔嚓”。   “咔嚓——”   新创大楼外墙的玻璃蓦然碎裂!   白雾涌入,转眼就要填满整个房间。   季寒川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转身,重新跳回电梯井中。   他背后,白雾夹杂着浪潮,席卷而来!   季寒川往下。   海水灌入电梯井,浸泡上虫子尸体。   他往下。   水流的速度,比季寒川的动作要快许多,转眼淹没了他的口鼻。   季寒川继续往下。   海水已经灌入地下室,被头发倒吊成茧的人们发出惊恐尖叫。   尖叫声吸引了机房里的玩家,他们一起看向紧闭的房门。   无数头发从房门缝隙中卷入,玩家们临深履薄。   是韩川?!   韩川要进来?   不。   头发并没有打开门的意思,而是悉心地填补着门上所有缝隙。海水是梁笑天然的主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头发甚至为所有NPC撑出一个小小的头罩。   包括季寒川。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涌入地下室的水越来越多,不止从电梯井、楼梯门,还有天花板,在此刻也开始渗水。   只有机房,依然干净、清爽。   画师继续与034搏斗,十指如飞。   034全心全意沉浸于此,完全没有察觉,画师先前加载的清除指令仍然在生效。   《深渊游戏》内存过大,里面管理员账号太多,清除指令进度缓慢。   在吸引034注意力的同时,画师一直也在悄然关注指令进度。   他们当下所有危机,都来源于034踩中事件格。   按照之前034亲自告诉玩家的游戏规则,只要杀死踩中事件格的人,事件自然会消失。   换言之,只要清理掉034,广城就会重回安宁。   034不止这些,斗志昂扬。   祂与玩家决一死战。哪怕自己会迎来永恒的死亡,可洪水同样会淹没这些不知好歹的玩家。   已经很快了。   034想。   快了、快了。   画师想。   进度条向前推进。   百分之八十、九十。   画师的灵魂在这一刻战栗。当下的挑战,让他心潮腾涌、热血沸腾!   终于,进度条推到一百。   季寒川身边的海水在这一刻消失。 第350章 升级预告   这座城市满目疮痍, 遍地废墟,千万人口在一日之内死去。   尸体堆积如山, 或许已经不适宜活着的人留下居住。   机房的门打开,季寒川走近其他玩家。   在他背后, 门被头发拉扯着, 再度合拢。   画师靠在黑暗之中, 疲惫地靠在墙上,膝头摆着电脑。   另一台笔记本显示器中,杜飞所在的棋盘已经无限趋近于存在“终点”的棋盘, 两个彩色格子即将重叠。   杜飞仍然有些发懵,不敢相信,034竟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034真的“消失”,还是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祂只是短暂地离开了这片纯白世界?   杜飞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甚至没有心情理会从天而降的骰子。   “怎么样啊?”他问, “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他此前已经放弃数次。于杜飞来说,与其透出一个二以上的数字, 重新回到“起点”之后,那不如停留在原地,至少能看着前一格, 望梅止渴。   季寒川瞄了他一眼。   他没有回答, 而是问画师:“吴先生, 能不能把我那张道具卡送给杜飞?”   画师抬眼看他。   这一刻, 一缕头发爬上墙壁,按下灯的开关。   屋内亮起,王武的身体滑入一台服务器下的阴影中。   画师想到什么,回答:“可以。”   显示屏里的杜飞莫名其妙。   画师忧虑于此刻城市的景象,但这不影响他的效率。季寒川的要求很简单,他要赠送给杜飞的道具卡原先也并非绑定。只是两个人一个在屏幕里,一个在屏幕外,显然,季寒川没法像是之前把“宝可梦球(山寨)”递给画师一样,把那张道具卡递给杜飞。   但对于画师来说,他只用在代表季寒川的玩家信息代码下找出特定的一行,插入“赠送”代码,将其转移到到杜飞的玩家信息之中。   屏幕里,骰子在杜飞眼前散发出莹莹光线。   杜飞很想转身,眼不见为净。但根据之前的经验,他即便把头埋在地上当鸵鸟,那骰子也会孜孜不倦地朝他凑来。   只能等它自然消失。   正心烦意乱,忽然之间,杜飞面前闪烁起一阵荧光。   他愣住。   这画面熟悉,又遥远。在他还没有被拉到这片纯白空间之前,每晚一次的抽取之中,他也抽到过几次道具……   一张金色卡片从荧光中出现,晃悠悠飘到他手上。   杜飞下意识抬手去接。   等看清卡片上的说明,杜飞瞳孔缩小,肩膀开始颤抖。   他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在心头,此刻竟有些不知从何言说。   杜飞看向屏幕之外。   机房中,季寒川说:“用吧,拜拜。”   杜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坠梦境。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等到这天。   仿佛漂流在辽夐海面之上,风吹日晒,没有补给,几乎渴死、饿死,或者被虎视眈眈的鲨鱼鱼群撕碎。   可在这一刻,蓦然见到了来自圣母玛利亚的光辉。   他以为自己会很兴奋、欢喜,可事实上,杜飞此刻的心情一片空白。比起喜悦,更倾向于茫然。   直到眼前的骰子开始颜色变淡、即将消失。   杜飞蓦然回神,选择使用道具卡。   【金色骰子】   不可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丢~丢~丢骰子!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指定进格点数道具。   卡片消失,一刻金色的巨大骰子取代了已经半透明的普通骰子。   杜飞咽了口唾沫,选择:“前进一格。”   金色骰子在他面前晃动、晃动,像是一只被倒着放在地上的乌龟,艰难地将自己转向卡主要求的数字。   终于,一个鲜红的点出现在上,杜飞脚下的彩带往后拉伸,他踩上“终点”。   男人消失在电脑中。   机房里,玩家们:“……”   一室静默。   孟曼文:“呃,他人呢?”   孙驰:“我猜已经走了。”   孟曼文“好像……也对。”   她想到十几天前,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那一行血字。   完成《深渊游戏》,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杜飞走到了棋盘终点,所以他已经可以从这场游戏中离开。   不过。   孙驰感慨:“……我觉得有点,不上不下的。”   孟曼文赞同:“嗯,有点‘戛然而止’的感觉,他没休息时间吗?”   “应该吧,”孙驰道,“这局比较特殊,只要抵达终点就能走,可能没法安排?咱们应该也没有。”   孟曼文纠正他:“至少对我来说,以后每一天,都是‘休息时间’。”   孙驰一顿,想了想:“也对。”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   他们背后,画师的手放在键盘上,面前是浩如烟海的代码。   在034死去之后,画师接管了与《深渊游戏》有关的一切。   但他还有很多没有弄明白的地方,需要一一探索、慢慢掌控。   姜林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肩膀挨在一起,亲密、毫无间隙。   画师转头看他,听姜林问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画师想了想,诚实地说:“没有。可能是我还没有搞懂整个构架吧。”   姜林:“嗯,下面有什么打算?”   画师想了想:“得让城市恢复。现在活着的人应该没剩多少,光靠这些人来‘建设’不可行。但是——”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代码上。   姜林好像轻轻笑了下,说:“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画师说:“对。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里面的‘挑战’、‘道具’修改一下。”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   一片废墟的城市中,有人站在残垣断壁中,看向正在往西落的太阳。   值得吗?   杨林头发湿淋淋的,扪心自问。   她手指碰了碰腕上的玉镯。刚刚白雾升起、洪水来临,杨林别无他法,只能又一次让桌子里的女鬼附身,这才逃过一劫,没有在洪水之中死去。   桌子里又多了许多杂絮。   我真的……可以在这里生活吗?   张秋同样自问。   她比杨林还要狼狈一些。水流重来时,张秋直接被卷入洪水之中。而后洪水消失,她从半空中坠下,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肋骨断了,也不知道器脏有没有受损。   其余人也各有各的凄惨。   陈志尧稍好些,但他的道具“防护罩”在洪水与白雾中都发挥了效用。可惜用到一半,能量消耗过度,直跌到3/100,他只好用自己的图鉴给防护罩充能。   就在玩家们各怀忐忑、观察情况时,他们的手机忽然一震,伴随“叮”的一声。   这时候,手机多多少少都在水里泡过,不能再用。   可《深渊游戏》突破了这一限制,向玩家们弹出消息提示。   在外的玩家们看到这一幕,皆错愕地睁大眼睛。   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张秋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条弹出的消息。   【升级预告】   【大家好,我是新的管理员,“画师”。】   【从今天开始,《深渊游戏》暂时关闭,会进行时长不定的升级。升级结束之后,开放“城市建设”、“建筑修复”、“经济增长”等挑战,以及补充相关奖励。】   【敬请期待。】   玩家们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升级期间,开放客服渠道。】   打下最后一行字、敲下回车之后,画师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   “有个问题在于,”姜林说,“在你改好这些之前,你需要食物、饮水。”   画师舒展到一半,停下来,叹口气。   他们要面临的问题还是太多了。   画师说:“吃的,可以把韩川的‘压缩饼干’改成可分享、无上限使用。水的话,我刚刚看了下所有玩家的信息,有个叫周琴的玩家,带着道具‘纯净水(体验版)’,也可以修改一下。”   好在总有办法解决。   “周琴还活着?”听到画师的话,孙驰有点意外。   “是啊,没有人死。”   孙驰闻言,不由自主地往季寒川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季寒川正在和画师商量,是不是先把自己丢去终点、脱离本世界。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周琴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孙驰一哂:我好像从来没看懂他。   不过无所谓了。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变得和“游戏”降临之前一样。   城市会恢复从前的繁华,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度一生。   “现在走吗,不休息一下?”画师问。   “对,”季寒川说,“休息……没什么好休息的。”邵佑不在身边,季寒川兴致缺缺。   “不过,”他想到什么,补充:“你先给我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吧,方便以后联络。”   画师听了这话,眉尖微微一挑。   他说:“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那边那个电脑,给你吧。还有,你要去终点的话,我把投骰子时间缩短……嗯,半分钟一次,事件和挑战那些先清成空白。”   与之前杜飞的状况不同,季寒川最后一次投骰子的点数只要超过“终点”所在,就算完成游戏   画师说着,开始修改棋盘信息。他现在能做的还不多,不过够用。   “是啊,”季寒川说,“宁宁?”   他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画师起先有些困惑、不明所以,眼看着季寒川拿起那台笔记本,递给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可很快,他见到季寒川身边出现一个女孩儿,看起来是十来岁的样子,小学生,手里抱着自己那台电脑。   她笑了下,与自己打招呼:“吴叔叔、姜叔叔,你们好呀,我是宁宁。” 第六卷 Ⅵ雨夜旅馆 第351章 第六场游戏   在睁开眼睛之前, 季寒川先听到一阵雨声。   这让他想到了山淮村最后几天连绵不断的雨。   他似乎坐在车上。车子往前,雨中又掺杂着温柔低沉的女声, 在唱:“是谁,在敲打我的窗……”   听到这里, 季寒川抬手, 在自己眼前摸了摸。   他戴着眼罩。   等把眼罩摘下, 季寒川总算看清周围环境:刚刚所想不错,自己的确坐在一辆轿车后座。窗外有雨,天色已暮, 车子行走在路上。   往外看,能见到远方朦胧的山影。路边就是田地,显然是荒郊野外。   车上一共四人,除了他,另有两男一女。   一男一女坐在前排, 剩下一人坐在季寒川右手边。   前面的两个人正在小声讲话。开车的男人道:“你问问邱杰他们走哪里了?天黑之前能赶到青城吗。”   “我看悬。”女人看着天色, “这路上也没个什么人……唉。”   她低头打字, 片刻后抱怨:“没信号,消息发不出去。”   男人说:“等等再试吧, 这块儿就是信号差。”   他们还没发觉季寒川已经醒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季寒川眉尖略微拧起,有些意外, 想:不是玩家吗?   抱着这个念头, 他又转头, 看右边的人。   对方同样在看他。   两人视线对在一起, 渐暗的光线中,季寒川友好地开口:“我是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对方脸颊上有一片青春期男生会长的痘痘,两颊因此带出些粉色。有的痘痘过大,已经开始红肿,顶端带着针尖大的白色脓包。   他冷淡地看着季寒川,回答:“我是冯兴贤。”   两人自我介绍结束,最前面的车窗上出现三行血字。   “生存至天亮,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冯兴贤,你们是中佳广告的员工。现在正值夏末,你们与数名同事相约外出自驾游。另一辆车开得太快,这会儿已经联系不上。你们要和车上情侣岑鸿、贾永萱一起,度过接下来这个夜晚。”   “注意事项:每人有三次重来的机会。”   两分钟后,血字消失。   开车的情侣像是终于注意到后座两个人已经醒了。贾永萱道:“你们睡了一下午哎,这都快六点了,吃东西吗?”   说着,举了举自己手中的一包饼干。   季寒川感受一下,觉得自己的确有点饿。   所以他说了句“谢谢”,就从贾永萱手中接过饼干袋。贾永萱在前座翻找了片刻,又递来两盒酸奶,说:“垫一垫吧,等到了青城,再找馆子吃饭。岑鸿,你说等咱们到了,牛肉面馆还开着吗?”   岑鸿笑了下,说:“我怎么知道,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买泡面。”   贾永萱长叹一声,“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能吃泡面。”   两人讲话的时候,季寒川把吸管插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外面雨更大了,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   冯兴贤似乎没有多少交谈的兴致,在最初的自我介绍后,就坐在原处,只在贾永萱递酸奶时干巴巴说了句“谢谢”。   季寒川靠在后座上,车里的音乐声被调低了些,像是在放蔡琴的专辑。《被遗忘的时光》之后,又是《恰似你的温柔》。   他咬着吸管。酸奶是国民品牌,季寒川也有很多年没喝过。这会儿尝一尝,谈不上之前在记忆里是什么味道。   他在想:什么叫“重来三次”?   车子往前,不知不觉又行了半小时。路灯与路灯之间相隔有些远,有些灯还坏了,车开着开着,总有片刻,要埋入黑暗。   下雨路滑,岑鸿只好开的更慢一些。贾永萱显得有些焦虑,不住地刷手机,抱怨:“怎么还是发不出去啊,没准邱杰他们已经到了——啊!!!”   车子猛然刹车。   岑鸿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像是惊魂未定,看着前方。   因刹车的惯性,贾永萱被吓了一跳。她柳眉倒竖,扭头就要生气,可见男友的样子,贾永萱又犹豫一下,问:“岑鸿,怎么了?”声音尽量放柔。   岑鸿沉默片刻,说:“可能是开了一下午,太累了。”   听了男友的话,贾永萱的眉毛拧起一点。她像是也因此不满,视线往后瞄了下,说:“韩川、冯兴贤,你们两个谁来开一会儿吧?”   显然,她也觉得,后面两个人有点过于坐享其成,不懂帮忙。   虽然是岑鸿的车,但既然来坐了,总不能一直都让岑鸿开吧?   在贾永萱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空间静止。   窗外的雨成了水珠,悬浮在空中。   昏暗的车里,只有路灯透入的微光。季寒川眼前,车子前窗上竟又浮出三行血字。   【Q1.是否换下岑鸿,成为司机?】   【A.是】   【B.否】   在血字下方,还有一个倒计时,三十秒时间。   季寒川:“……”   行,搞懂了。   之前说明里的“三次重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季寒川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   这种选择形式,给他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既然大方的给出了“重来”机会,这就说明,存在一些错误的必死选项。   如果是普通游戏,那面对危险,还能力挽狂澜。可到此刻,季寒川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眼前一黑、回档重来。   倒计时中时间流逝,他转头看冯兴贤。   这会儿是八月底,按说还在夏天。但岑鸿与贾永萱的对话里提到青城、牛肉面,这让季寒川对他们当下所处方位有底:恐怕在西北。   加上外面的雨,故而这会儿,车上的人都穿着长袖。   冯兴贤一样面对问题。   季寒川说:“看来咱们的第一个选择一样?”   冯兴贤说:“是。你要答应吗?”   季寒川想了想:“他这样子,再开车,可能会直接出事故。”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八秒。   七、六、五——   冯兴贤:“那你就答应吧。我选B。”   三、二——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说:“好,我选A。”   做出选择后,窗外的雨声、车里的歌声,一切开始继续。   空中的水珠继续下落,成了连绵不断的雨。   季寒川心里琢磨:这人……好像挺不亲切啊?   口中回答:“我来吧。你是也换到后面,还是继续坐副驾?”   贾永萱愣了愣,说:“我坐后面吧。”   季寒川“嗯”了声,摸了下口袋,手指碰到烟盒。   他说:“有伞吗?我抽根烟再开始开。”   贾永萱微微皱眉,但还是从杂物盒里取出一把伞,说:“还有两把,应该都在后备箱里,岑鸿?岑鸿?”   岑鸿回神,“怎么了?”   贾永萱:“出来的时候你有装伞吧?”   岑鸿心不在焉:“嗯,塞包里了。”   贾永萱叹气,“你怎么累成这样啊,不舒服就早点说,早该让人换你了。”   岑鸿揉了揉眉心,说:“没事,”一顿,“韩川,你也给我一根吧……算了,还是不要了。”   季寒川看着他。   片刻后,说:“嗯?没事儿,咱们一起下去抽,你这样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随着他的话,岑鸿猛然哆嗦一下。   这下子,别说季寒川了,连贾永萱都看出不对劲。   她狐疑地看着男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岑鸿从她手中拿过伞、下车,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是逃避的架势。   所以她最终还是没问。   车门阖上,外面路灯下,两个男人打着伞,各咬一根烟。   岑鸿点燃了,猛吸一口,烟雾过了肺,他有种重活一回的感觉。   这么吐过两次烟雾,他才发觉:“韩川?你怎么不点。”   季寒川说:“我之前说戒烟的。”提到抽烟,是为了顺便叫岑鸿下车来一根。但他还没说,岑鸿就主动提出,也算给季寒川节省了点功夫。   听了他的回答,岑鸿看起来似乎有点困惑,“嗯”了声,没再说话。   季寒川端详岑鸿片刻。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看样子,应该比季寒川略小几岁。不过话说回来,这行人里年纪最小的,兴许是冯兴贤。   他冷不丁问:“岑鸿,你刚刚到底看到什么了?和我交个底。”   岑鸿几乎跳起来。   烟都险些从嘴巴里掉出。   季寒川无可奈何,说:“你怕什么啊。”   岑鸿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半晌,才说:“你还敢和我换开车?”   季寒川说:“哦,我怕你把车开沟里,那不管有没有鬼,我们都得车祸死掉。”   看他轻轻松松、毫不在意地吐出“鬼”字,岑鸿的脸已经不止是发白,而是发绿。   他表情有点扭曲,往旁边看了眼,视线触及周边黑暗时,他猛地哆嗦一下,终于低低地、快速告诉季寒川:“是一个抱小孩的女、女的!你可千万别再提那个字了!”   岑鸿完全被吓成了炸了毛的鹌鹑,瑟瑟发抖。   他不敢再说什么,把烟屁股丢到地上,烟头在雨水中熄灭。   贾永萱在车里叫:“岑鸿、韩川?怎么还不好,这都七点了。这鬼地方,天怎么黑得这么早。”   随着女友的话,岑鸿的脸色再度扭曲了下。但他这次没说什么。   片刻后,季寒川与岑鸿重新上车。冯兴贤也从后座换了过来,照旧是坐在季寒川右手边。 第352章 鑫鑫旅馆   季寒川拧动钥匙、打亮表盘之后, 先看了眼油表。   他不算很惊讶地发现:“快没油了?”   贾永萱从后面探过来,“还有多少?啊,一格……”都不到。   这实在有点糟糕。   贾永萱在心里回忆了下此前和男友开车出门的情形,默默估算, 当下的油量大概能开多久。   好像从刚刚开始,她的眉毛就一直皱着, 没有松开。   她抓住男友商量两句,然后对季寒川说:“应该还够开两个小时左右。不过这一路,都没看到加油站。也不知道离青城市区还有多远。”说着,又看了眼手机。   依旧没有信号。   两个小时, 如果能开到市区, 自然不用担心。可如果挺在路上,这荒僻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贾永萱光是想想,就脑壳痛。   尤其是这会儿, 男友还一直愣愣地坐在一边, 身上还带着烟味儿。外面下雨,不能开窗。贾永萱平日就厌烦男友抽烟, 刚刚也是因为觉得岑鸿状态实在太差,又是在其他人面前, 才没说出阻止的话。   虽未制止,心里到底埋下了焦躁的种子。   季寒川听了她的话, 笑一笑, 倒是显得脾气很好:“没事, 路上如果遇到人了,正好问问咱们走到哪了。”   贾永萱叹口气,倒回后座上,心烦意乱地说:“要不是从高速下来之后只有这直通通一条路,我还以为是不是走错道了呢。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虽然说是错峰出来玩儿,但也没那么低峰吧?之前查攻略,源县的油菜花还开着呢,怎么一路走来都没个其他车。”   她没留意到,随着自己的话,男友表情越来越差。   岑鸿眼前不断浮现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有一个女人,抱着小孩,走在车前。   那会儿贾永萱正低头看手机,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在各自想事,只有岑鸿,作为司机,必须全神贯注看路。   因长久开车,岑鸿疲惫,精神紧绷。在靠近那女人、小孩的时候,岑鸿起先是抱着“可以问问路”的心态。可转念,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可是下雨天啊!   那女人却没有打伞,只是孤零零的抱着一个襁褓,走在路最右侧。   车子的前灯照在女人身上,对方穿了一件睡衣,身形在暴雨和狂风中显得晃晃悠悠,兴许下一步就要跌倒。   到这里,岑鸿迟疑,心里浮起无数故事。他转头看了眼女友,贾永萱上不了网,正插着耳机,看自己之前缓存好的综艺。   这一眼之后,岑鸿再转头往前看,却见路前空空旷旷,什么也没有。   他猛然刹车。   岑鸿现在越想越怕,心道:兴许那根本不是小孩。   他很想睡一觉。兴许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抵达青城。   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车继续往前,蔡琴也依然在唱歌。贾永萱昏昏欲睡。   季寒川从后视镜看冯兴贤,见这人在换到前座之后,就一直闭目养神。   也对。   要求是生存至天亮,这会儿还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的确应该养精蓄锐。   季寒川原本觉得,这整整一晚,都会在黑暗的夜路上过去。   可他开了一阵后,前方出现亮光。   同时,季寒川与冯兴贤面前第二次出现问题。   【Q2:是否在前方建筑停留,一探究竟?】   【A.是】   【B.否】   三十秒时间停止后,季寒川嗓音抬高一点:“大家醒一醒?前面好像有个建筑,亮着灯。待会儿咱们过去问问情况。”   后座上,岑鸿不安地睁开眼睛。刚刚那一阵,他把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对于这种时候出现的建筑,他也心怀抵触。   但转念,岑鸿又想:我太夸张了吧?   刚刚可能……只是看错了?   人总是擅于自我欺骗的。   在离建筑与灯光越来越近时,岑鸿心中矛盾。一方面,他想到了各种恐怖片里作死的主角们,觉得自己和女友、同事正在往这个方向狂奔。另一方面,他又嘲笑自己多心,觉得这毕竟是个唯物主义世界,哪有鬼神?刚刚可能真的是看错。   至于贾永萱,她的心态就放松很多。趴在前座靠椅上看了看前方,贾永萱说:“嗯嗯,问问情况,最好能借到油。看能不能用那边座机打个电话,咱们失联这么久,邱杰他们应该也挺担心的。”   季寒川心想:邱杰?是这次活动的领队吗?怎么贾永萱总要提他。   口中说:“好。”   车子拐入建筑前的平地,几人这才看到,原来旁边有一个要亮不亮的招牌,上面写着:鑫鑫旅馆。   “竟然还是个旅馆。”贾永萱惊讶。   她把伞塞给岑鸿,叮嘱男友先去后备箱把其他伞取出来。岑鸿魂不守舍地照做。   而后往旅馆内走,贾永萱与男友合打一把伞,两个玩家则各自一把。贾永萱朝他们碎碎念,说既然出来玩,伞总要备上……言下之意,似乎对季寒川与冯兴贤的蹭车、蹭伞、蹭吃蹭喝颇有意见,但不好直白说,只能这样聊作抱怨。   等进门,先看到的是在前台做作业的小孩。那男孩子大约十来岁,长得方头方脑。见客人来,他朝旁边房间里喊了声:“妈!有人来了。”   随着男孩儿的话,一个中年女人撩起帘子,走了出来。   女人头发染成酒红色,烫成了小小的卷。季寒川听到,贾永萱在背后悄悄和男友说:“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烫这种泡面头。”   岑鸿应了声,没说什么。   中年女人说:“你们四个人,是开几个房?”   说着,从一边扯出一个本子,解释:“信号不好,连不上网。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这儿有营业执照的,喏。”说着,朝旁边墙上贴着的执照努努嘴。   季寒川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来问下路。”   女人一愣,“哦”了声,热情迅速减退,嘴角从弯起转变成下撇,声音也带着点厌倦。   但还是说:“是去青城,还是从青城出来?”   季寒川:“去青城。”   “那不远了,”女人说,“往西边开,下雨天走得慢,三十分钟也肯定能到。”   听了这话,贾永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岑鸿也放松一点。   季寒川又提起买汽油的事。对此,女人遗憾道:“我们这儿还真没有。不过你们进市区前,能看到一个加油站。”   季寒川道谢,说起第三件事,问可否借桌上的固话一用。   “我们这儿的固话是只能在店里用的,用来让客人叫前台。”女人说,“平时往出打,也是拿手机。你看,”她把手机递到季寒川眼前,“没信号啊。”   季寒川想了想,问:“平时这里信号也这么连不上吗?我们开了快有两个小时,一直都是这样。”   “那倒不是,”女人说,“可能因为下雨吧。”   双方说话的时候,旁边那个小男孩儿一直在往女人出来的房间方向看。女人顺手在儿子头上薅了一把,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做你的作业。”   话问完了,几人准备从旅馆中离开。   在这会儿,却有另一辆车停在旅馆前院。一对老夫妻,加上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说要住店。   老板年招呼着他们,老夫妻则和儿子商量,具体住几间。   他们像是嫌八十一晚的房费太贵,和老板娘讨价还价。这么砍了会儿价,老板娘似乎很无奈,说:“行,六十一晚,这可不能再低了。”   老夫妻这才勉强满意,当儿子的掏钱。   老板娘把刚刚那个本子推到这一家三口面前,说:“登记一下身份证。”   等年轻男人写好期间,旁边又一个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已经住下的客人。   他问老板娘:“老板,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没?”   “方便面。”老板娘说,“红烧牛肉的,还有酸菜面,你要哪种?”   客人就转头,和背后的人商量。   季寒川看到这里,贾永萱叫他:“韩川?怎么还不出来。”   季寒川这才出门。   冷风夹杂着雨水,一下子吹到身上。其他人都已经回车上了,这会儿冯兴贤从副驾上看来,问:“你刚刚看什么呢?”   季寒川一边拧钥匙,一边说:“有点饿了,想吃东西。”   “坚持一下,”贾永萱说,“老板娘不是说了吗,再开三十分钟,就到市区了。这也才八点多,等到了之后,饭馆肯定还开着。羊肉汤、牛肉面……”听起来就觉得身上暖烘烘的。   总好过这会儿拿泡面把肚子占了。   “也对。”季寒川笑了笑,重新把车开进雨幕里。   油表上的指针越来越往左偏移,眼见就要见底。   随着时间流逝,前方仍然是寂静道路。不见城市踪迹。   岑鸿的不安原先已经淡化很多,可眼见“三十分钟”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往前凑,看着油表:“不行啊,这样下去咱们得被撂在路上。” 第353章 你害怕我   “呸呸呸。”贾永萱猛拍男友, “你可别乌鸦嘴。”   岑鸿神色一僵,又坐回原处。   季寒川明知故问:“现在有信号吗?”   贾永萱叹口气:“没有。”   不仅没信号,她的手机电量也要见底。   贾永萱心中更烦。   季寒川在后视镜里看着两人,又侧头, 看了眼冯兴贤。   冯兴贤照旧闭着眼睛。   季寒川心道:前面两个问题,都是我和他一起看到, 但我们要各自做出选择。   也不知道如果选择结果和实际行为不对应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之后会不会有分开的问题?   他漫不经心想了片刻,油箱越来越空。   这时候,季寒川眼前浮出第三个问题。   【Q3:是否折返, 回旅馆住宿?】   【A.是】   【B.否】   季寒川挑眉:又是这种绝对选项。   他问:“你怎么看?”   冯兴贤看着问题, 皱起眉头。   他眉毛浓而黑,瞳仁深而郁。   这会儿说:“你觉得路上有鬼吗?”   季寒川道:“可能。”   冯兴贤陷入深思。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很简单:虽然刚刚那个旅馆看起来很正常,连墙上挂的塑料挂画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陈旧感。可在“游戏”里,旅馆在这么一条路上出现, 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两人都不会觉得, 如果进了旅馆,就能安生睡一觉。   至于继续开车?   有岑鸿“撞鬼”的前车之鉴, 面对这个选项,季寒川抱着比较谨慎的态度。   虽然一般游戏里都会存在“生路”, 也不乏一些真的很儿戏的情况,但是否要赌呢?   冯兴贤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现在往回开, 油够不够?”   季寒川说:“不够。得走一段路。”   “所以是走的时间长短的问题。”冯兴贤道, “后面那两个……”   接下来的话来不及说完。   倒计时已经转到:五、四、三——   季寒川快速思索:没错, 这两个选项的区别可能在于,我们什么时候第二次进入旅馆。   按照一般套路,早去可能会接近线索,晚去可能会避开第一次危机。   那不如早去。   他刚这么想,忽听旁边冯兴贤说:“我选B。”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视线在自己握方向盘的手上滑过。   季寒川淡淡说:“A。”   倒计时归零。   冯兴贤眉毛倒竖,扬声道:“你没听懂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听这语气,他似乎十分生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   冯兴贤心中烦躁,正想:上次的队友就是一帮拖后腿的疯子,这个怎么也?   看来这次游戏又要一个人行动。   季寒川把车停到路边,看向他,说:“你可以自己往前走。”   冯兴贤皱眉,想到什么,视线转向背后两个NPC。   因两人突如其来的争吵,NPC们显得很莫名其妙,问:“冯兴贤,韩川,你们怎么了?”   冯兴贤刚想张口,就听身侧的男人先一步道:“我刚刚在和兴贤说,再往前开,车上肯定没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青城,所以呢,咱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回旅馆住一晚上。”   冯兴贤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开口,道:“那老板娘说半个小时,咱们现在开了三十分钟,可能马上就要到青城。你现在回去,不是自己找事吗?”   季寒川说:“你也说了,咱们都开了三十分钟,可前面一点到城市的迹象都没有。该是田的地方还是田,‘城郊’不长这样啊。我觉得,这段路可能根本就不止半个小时。她那么说,是因为一开始以为咱们要住宿,后来发现不住,赚不了钱,所以打击报复。”   他言之凿凿,一本正经。   “报复?”贾永萱没听懂。   季寒川其实不需要她听懂。   准确地说,他是有意在抛出观点,然后迅速带过。听众只用听懂表层几句,再被他带着根据思路走,“再往前开,要是车子直接半路抛锚了,咱们是往前还是往后?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回去,好歹有个干净暖和的地方。等明天雨停了,就能往外打电话。”   这场游戏的说明中,有意和玩家们提了两个NPC的名字。   这一方面,是在表示:这两个NPC是“安全”的。   另一方面,则证明了贾永萱和岑鸿在本局中的特殊性。   他们有四个人,坐在一个车上。如果要让一切“正常”进行下去,那在选择出现分歧时,就需要拉到NPC的票数。   当然,也可以一意孤行,但这似乎有些自找麻烦。   就拿当下来说,如果贾永萱和岑鸿同意了冯兴贤的观点,季寒川却执意要往回走,那车里定然会起争执。   这时候,他想要不受干扰的开车,最好的方法,似乎是直接把其他三个人“解决”,一劳永逸。   季寒川认真考虑了下这个可能性。   他知道,在“游戏”降临之前,一些现实存在的恐怖游戏里的确会有一些比较“邪道”的玩法。   但这和“游戏”的目的相悖。   作为以玩家的负面情绪为目标的“游戏”,不太可能出现“丢下其他三个人,之后顺利达成Happy Ending”的情况。   更有可能的,是前脚把这三人干掉了,后脚就见他们还坐在车上,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季寒川想象了下这个画面,有点想笑。   后座上,听了季寒川的话,贾永萱和岑鸿开始犹豫。   冯兴贤道:“要是邱杰他们一晚上都联系不上咱们,不得急疯啊。”   贾永萱又开始迟疑。   虽然季寒川说了很多,但她还是被这个名字说动,道:“韩川,我觉得冯兴贤说的有道理啊。咱们马上就要到青城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听到她的话,季寒川转向岑鸿,说:“岑鸿,你看?咱们民主表决。你不也说了,再往前走,没准就是咱们直接被撂在半路上。到那会儿,再回旅馆,要走的路,可就不止那些了。”   在季寒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冯兴贤一直在看他。   冯兴贤在考虑:他这么说,就是想明白了……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本质区别在哪里。   在这基础上,韩川选择了A,他希望早点回去。   冯兴贤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个队友至少不是蠢货。   但同时,也真是疯子。   和自认“保守流”的冯兴贤不同。他觉得,两人以后要面对其他问题的话,一定会有冲突。   所以冯兴贤开始考虑:是否要借着这个问题,直接和韩川分开?可这么一来,得确保走入雨中的人不是自己。   听了季寒川的话,岑鸿犹豫了一下。   但贾永萱掐了他一把:“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在女友的“逼迫”下,岑鸿不情不愿,选择继续往前开。   至此,冯兴贤放下心:三对一,韩川只要不想死,多半会自己下车、往回走。   至于自己,虽然待会儿可以想见,会走很长一段夜路。但周围还有两个NPC垫背,等回到旅馆,最好第一轮险情已经结束……   他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然后听旁边男人勉为其难,说:“也行。”   于是车子继续往前开。   冯兴贤很匪夷所思,看向季寒川。   路灯朦胧的光下,男人面容俊秀,额头饱满、鼻梁挺拔,肤色如玉。   冯兴贤悻悻想: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   他瞳孔蓦然缩小。   眼前一切,在他眼里像是成了慢动作。   他看到男人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纹。   看到那血纹一点点扩大。   不止是脸,还有脖子、胳膊。冯兴贤很快发现,原来不是血纹在扩大,而是男人身体在裂开、变成无数细碎的肉点。   最终“嘭”一声,男人像是烟花一样,在他眼前爆开。   血肉喷了冯兴贤满头满脸。   冯兴贤脑子一“嗡”,整个人都懵掉。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哪怕以在“游戏”中的见多识广来说,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坐在离自己这么近的位置,直接爆炸。   还是有点刺激过头。   冯兴贤头脑晕眩,眼睛一眨。   自己脸上的温热血肉却突然消失了,视线归拢,那男人仍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冯兴贤咽了口唾沫。   反倒是季寒川安慰他:“哎?别怕,不疼的。”   这是实话。   在车开始往前的那一刻,季寒川就仿若被抽离身体,以旁观者的眼光看待车上一切。   这么说来,比起他,冯兴贤才更算是VIP席上的观众。   冯兴贤深呼吸。   车子往前,他蓦然开口,说:“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三条命,你就这么自己浪费?!”   闻言,季寒川感叹:“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情绪呢,看来还挺激烈的啊。”   冯兴贤额角一抽一抽。   季寒川笑了下,“做个小试验。既然咱们能交流了,那和你分享一下。首先,刚刚的情况里,对于‘往前’、‘往后’,那个讨论算是做足了铺垫吧?完全可以理解成‘我一开始打算回去,但是被其他人说服’。但是,这个问题好像不允许咱们打擦边球。这意味着——以后,如果碰到‘必死’选项的,咱们是没有挣扎余地的。”   就这么个问题,至于用一条命来换吗?   冯兴贤脸色阴晴不定。   季寒川又说:“其次,也算是给咱们增加了对彼此的了解。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玩家了,所以呢,我建议之后到了旅馆,咱们分开住,尽量不要见面,不要给‘游戏’太多让咱们面对同一个问题的机会。如果一直有分歧,咱们也不是来打辩论的吧?”   冯兴贤皱眉。   季寒川语气轻快:“我不想看你死,也不太赞同你的选择。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冯兴贤深呼吸,还是问:“至于吗?”   季寒川看他。   他弯了弯唇,“好吧,实话告诉你。”   冯兴贤:“……什么?”   季寒川:“我其实只是想知道违背选择有什么后果、具体什么死法,不然的话直接往回走也行,大不了把你们敲晕,或者走路也无所谓。刚刚那些话是编来敷衍你的,可你没被敷衍到。”   冯兴贤:“……”   他错愕、无言以对……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愉快地下定论:“你害怕我。”   冯兴贤眼皮颤抖,满是痘印的脸颊跟着抖。   季寒川想了想:“谢谢?”   冯兴贤咬牙。   说到这里,车子熄火。   因他们之前讲的话题与“游戏”有关,所以后座上的两个NPC并不能听懂他们谈话内容。   接下来,季寒川几次试着打火,可车子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季寒川只好宣布:“嗯,现在没油了。” 第354章 争吵   轿车停在路上、雨中。   冯兴贤对季寒川心怀警惕, 连身体都下意识往车门处挪了挪。   后座上的小情侣爆发争执。岑鸿多少有些埋怨贾永萱, “看吧, 还是没到青城, 接下来你该不会想往前走吧?”   “你什么意思啊, ”贾永萱杏眼圆瞪,声音跟着高了八度,“还是我的错了?”   “我可没说,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不是,岑鸿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不都说了都是我的错。”   “你——”   两人起先拌嘴, 之后成了争吵。   贾永萱被气得头疼, 当即拿上伞, 拉开车门、直接下车。   “萱萱?!”岑鸿愣了。   眼见贾永萱把门摔上,就要往前走。   看起来颇为固执:我就要走到青城!   两人争吵升级得太快, 玩家们完全没有插嘴余地。   季寒川几次想开口,都觉得插不进话。   这种感觉很微妙, 试了几次之后,他老老实实闭嘴了:哦, 又是“过场动画”。   一直到贾永萱下了车,岑鸿愣在原处之后, 才有玩家开口空间。   而这时候,两人面前出现了第四个问题。   【Q4:是否下车去追贾永萱?】   【A.是】   【B.否】   冯兴贤抿着嘴, 一脸不想和季寒川说话。   季寒川看他一眼, 冯兴贤肩膀微僵硬。   后视镜中, 刚刚贾永萱坐着的地方多出一个小女孩。   宁宁穿了新裙子,膝盖上放着一台电脑——倒不是画师给她那台。   她向季寒川献宝:“是邵佑爸爸给我的!我做了点改装,可以直接来看整个世界的数据流。嗯,我看看……”   宁宁认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虽然对季寒川来说,从新创大楼机房到雨中车上,之间只隔了短短一瞬。   但对宁宁而言,她已经代表邵佑,和画师完成了几次“洽谈”。   邵佑对画师所在世界很感兴趣。   就好像在电脑发明最初,没有操作系统存在,人们必须要通过各种汇编语言来让程序运行。到后来,操作系统出现,简化了这一过程,才让电脑真正深入普罗大众。   在邵佑看来,画师所在世界的《深渊游戏》服务器,也是一个类似于“操作系统”的存在。   这让复杂变幻的“游戏”世界骤然变得清晰、有条理。哪怕《深渊游戏》只是那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依然让邵佑看到不一样的曙光。   如果所有游戏都可以进行类似的“编写”呢?   毕竟《深渊游戏》并非孤立地存在于画师所在世界中,它造成的各种灾难,与整个游戏世界息息相关。   在这之前,邵佑对自己所在所有游戏世界的控制,都更倾向于一种“本能”。由他控制,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但这其中难免要花费精力。   可如果能对这些世界进行“编写”,另外创造出一套规则——   邵佑很期待这样的发展。   画师多了个学生,宁宁原本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很多画师尚不能触碰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像是空气一样简单透明。   两人合作,此刻宁宁小试牛刀。   她敲了下键盘。   而后建议:“选B的话,死亡率要比选A高出20%。”   冯兴贤自然是听不到这番话的。   他有自己的考虑:贾永萱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走在这种路上……   丰富的游戏经验,让冯兴贤立刻想到诸如“等我们回到旅馆,过一两个小时,贾永萱来敲门,可这时候她已经被‘换掉’”、“心怀怨气的女鬼认为是我们害死她,所以要找我们复仇”的后续发展。   “游戏”定律,在每一场前期,“孤身一人”和“NPC”两种属性叠加,很容易出事。   还有,冯兴贤下意识觉得,按照韩川刚刚的表现,对方可能更倾向于选择一个“危险”的答案。   所以他咬咬牙:“我选A!”   哪怕是个疯子,也得考虑现实,不能真就把三条命都浪没了吧?   冯兴贤安慰自己:都走到现在了,总不至于太离谱。   在他做出选择之后,冯兴贤提心吊胆,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说:“那我就选A了,谢谢。”   他这话说出来,冯兴贤登时陷入纠结。   谢谢?谢什么?   他没看到,季寒川是对后座上的女孩儿讲话。   宁宁抿嘴笑了下,看起来十分开心。   她颇有野心。   原本想在小娟的世界里试验,可山淮村还是太“大”了,需要理顺的数据过于繁复,宁宁暂时还力不从心。   更别说海城、广城。   邵佑爸爸的公司倒是个比较合适的地方,但也有几十层,各种状况层出不迭,十几个玩家各自为战。   她也需要反馈,才能及时作出调整、修订方向。   所以还是寒川爸爸这里最好。   一来,两边相互信任、可以托付。二来,场地小、时间少,连人数都很少。   简直像是为宁宁量身定做的。   想到这里,宁宁忽而一怔。   定做的……吗?   另一个世界,众城总部,总裁办公室。   宁宁有些纠结,问邵佑:“爸爸,我——”   她知道自己可以“影响”很多事。   在这基础上,认识画师吴老师之前,宁宁已经试图掌控这份影响,譬如之前修改郑鑫手机存在的时间。   与程娟各种玩闹时,宁宁也会有意识地锻炼自己。   但当下,她冒出一个有些大胆、自己也不能肯定的念头。   她问邵佑:“寒川爸爸会进入这个新游戏,也是受我影响吗?”   这就有些太超过了。   宁宁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邵佑认真听她说完。   而后说:“正好,把这当成一个‘题目’吧。”   宁宁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邵佑笑了笑,嗓音低沉、柔和,说:“题目就是,‘玩家进入游戏世界的随机公式、影响参数’?”   宁宁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好啊!”她说。   宁宁是一个喜欢两个爸爸、喜欢面对未知挑战的女孩儿。   “……女人嘛,还是要哄的。”雨夜世界里,冯兴贤干巴巴地对岑鸿说。   岑鸿烦躁又郁闷,“那怎么没人哄我?!”   冯兴贤慢吞吞道:“你又不是女的。”   岑鸿自己也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点问题,但他更生气了,“为什么是个女的就要哄啊?”   不过岑鸿还是有点理智在,知道自己刚刚开车时“撞鬼”,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把贾永萱一个人扔在外面,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几句大嗓门下来,他稍微发泄了点情绪,深呼吸一下,准备下车去追。   正好此时,季寒川给他递了把伞。   岑鸿抓起伞,“谢了。”   在他之后,季寒川与冯兴贤同样下车,两人合打一把伞。   冯兴贤半边肩膀都被雨淋着,很快袖子湿透。   贾永萱心中有气,岑鸿也心情憋闷。他去追贾永萱,可两人走到一起之后,没说几句,又吵了起来。   “我说大小姐,你总不会真的还打算往前走吧?你知道这还得走多远吗?韩川刚刚说的没错——”岑鸿早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之前不应该迫于女友“淫威”,向她妥协。   “哦,我也没逼着你一起走吧?!”   “嘶,你是不是和邱杰有点什么啊?这么迫不及待去见他?”   “你?!”贾永萱一口气噎住,差点喘不上来。   恰在此刻,“轰”一声,天边响起雷鸣。   几人周边起风,原本还算温和的雨水,开始化作细鞭,在他们身上抽打。   转瞬功夫,几人衣服都要湿透。   贾永萱眼圈发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了,嗓音里带着点哭腔:“你要这么想,就分手!分手!”   岑鸿皱眉。一阵狂风吹来,险些把他的伞从手中吹走。   在这时候,又一道闪电劈下,恰好落在车子之后。   贾永萱“呀”了声,视线受其吸引,看向车子。   她唾弃自己:你还担心岑鸿车子被雷劈了啊?这么个废物点心。   可视线落在车上,她瞳孔骤然一缩,尖叫一声,往后退去。   “有人!!!”贾永萱嗓音尖锐,划破夜空,往后退去时脚下绊倒,直接摔在地上。伞飞了,她被雨水浇成落汤鸡,可这一切都没让贾永萱的视线从车子方向挪开。   她满眼是恐惧的泪水。 第355章 第二次见   “轰——”   暴雨如注。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贾永萱脸色惨白,被岑鸿从地上拉起。   她浑身发抖, 腿软脚软,整个人都心神恍惚, 牙齿“咯咯”作响,脑海里不断回闪着刚刚那一幕。   岑鸿抱住女友,头顶一把伞, 是季寒川友情帮打。   只是雨大风大,“呼”一声风, 季寒川瞬间被淋得浑身是水。   他嘀嘀咕咕:“我觉得这样下去打伞作用不大啊。”   冯兴贤没说话,幽黑的眼珠盯着眼前那对情侣。   岑鸿磕磕巴巴, 问:“萱萱,你、你是看到什么了?”   贾永萱抬眼看他。   路灯的光离他们有些远,贾永萱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中。   她眼珠缓缓滚动, 像是终于能回过神来,可身体还在颤栗。   贾永萱没有回答男友的问题。   她反手拉着男友,“走, 快走!!!”   岑鸿愣在原处。   女人嗓音尖锐, 从起先的正常音量,越抬越高, 最后几乎成了哭喊:“走啊,快走!!车里有、有……”越往后说, 声音越轻。眼睛不知何时瞪圆, 黑白分明。   岑鸿已经快洗脑自己忘掉刚刚开车时“撞鬼”的事儿, 可此刻看着女友的样子,他的恐惧卷土重来。一时也说不清,这会儿到底是在怕周边环境、女友看到的东西,还是干脆在怕贾永萱。   贾永萱头发湿淋淋的,长发凌乱贴在脸颊上,加上煞白脸色,简直像是个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他咬咬牙,看了眼旁边两个同事。自己与女友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可这两个同事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   岑鸿心头一跳。   他勉强对贾永萱说:“好,走,咱们走。萱萱,你到底……”   贾永萱不等他说完。   她直接拉着岑鸿,就要往前走去。   岑鸿去握女友手腕:“萱萱!你不会还想去青城吧?”   他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女友整个人一个哆嗦。   她慢慢地、近乎是僵硬地转头看岑鸿。   脸颊苍白,语气很轻,几乎在飘,说:“车里有鬼啊。”   话音入耳,岑鸿头皮一炸。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儿窜上天灵盖,整个脊椎骨都麻了。   他脸变得和女友一样僵硬,还是磕磕绊绊地,说:“萱萱,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有——”   贾永萱再度崩溃:“有鬼!有鬼啊!有两个没有头的、没有头的东西,坐在前面座上!岑鸿,你说为什么今晚这条路咱们开不出去?这都开了多久了!下高速前在服务区,咱们算过的啊?晚上七点就能到青城了!可现在呢,你看周围——”   她手指指向旁边幽暗田野。   “这像是到了青城的样子吗?!”   岑鸿被她的样子骇到,不由自主地松开女友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跳如鼓,全身血液都像是在这一刻冲到脸颊上,耳鸣“嗡嗡”。   贾永萱死死盯着他,岑鸿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有一刻疑心:这真的是萱萱吗?   可下一瞬,贾永萱蓦然蹲下来,抱着腿开始哭。   她的哭声混合着雨声,砸在在场三人的鼓膜上。   季寒川:“……”剧情发展完了吗?   冯兴贤:“……”是不是可以插话了?   冯兴贤嗓音还是干巴巴地,说:“岑鸿、贾永萱,你们这是……”   贾永萱肩膀不住地抖。   岑鸿疑神疑鬼,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同事是不是镇定过头,一会儿又想,他们毕竟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让岑鸿心情十分糟糕,又想起之前那个关于恐怖片的比喻。自己和女友就是一开始发觉有鬼的主角,也可能是炮灰,而季寒川和冯兴贤就是死活不信有鬼的莽撞担当。   因女友的话,他心里也开始发毛,不敢在此处久待。   “那、那咱们走吧?”岑鸿说,“先从这儿离开……”   他第二次把贾永萱拉起来。   贾永萱哭得花容失色,她这样子,倒是让岑鸿有了点真实感,觉得这的确是自己女友。   两人默契地忘掉刚才的争吵,不再提“分手”。贾永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车子所在方向走,一定要继续向前。岑鸿有点为难。他没看到车上的东西,打心底里想回旅馆。按照韩川刚刚说的,温暖的房间,还有热水,能安心睡一觉。   可因为贾永萱刚刚的表现,真让他迈步往东,他还是有点迟疑。   季寒川和冯兴贤相互使眼色。   冯兴贤眼神:你现在想做什么?   季寒川无辜:想赶紧过完今晚啊。   冯兴贤皱眉:我是问你往哪走?   季寒川无声地指了指西方,也就是车子原本行进的方向。   冯兴贤眉头更紧了,低声问:“为什么?你怕车上的东西?”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出现问题。”   冯兴贤一愣。   季寒川说:“我怀疑,不管走哪边,咱们都会回到旅馆。”   冯兴贤眼皮一跳。   季寒川说:“既然这样,没必要添麻烦吧?”   说着,他摊了下手。   显然,他眼里的麻烦,就在于两个NPC的心情、感受。   贾永萱不愿意回车边,岑鸿就是个墙头草,风多吹吹,他就要倒。   “也行。”冯兴贤考虑了下,赞同季寒川的观点。   因方才的立场,这会儿由冯兴贤上前劝岑鸿,“岑鸿、贾永萱,你们两个……唉,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提两人“撞鬼”,而是避重就轻,“咱们这就走吧。雨这么大,车也没油了,怪冷的。”   如果往回,三十分钟的车程,约莫要走三个小时。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接近九点。如果季寒川的猜想不错,那他们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看到旅馆。   几人上路,鞋子很快被水浸透了,脚踩在地上,都能听到“嘎吱”的水声。一路沉默。   水打湿了衣服,伞彻底失去用处,风带走身上热量。   季寒川有点怀念上场游戏里的道具“暖宝贴”。   他和冯兴贤还能忍受,贾永萱却走着走着,腿脚僵硬,脚痛得要命,完全是凭借一股毅力前行。   岑鸿的情况比女友稍好些,但也紧紧抿着嘴吧,力求最大程度节约体能。说话这种浪费精力的事,万万不能做。   冯兴贤意味深长对季寒川道:“十二点能到的话,就是六个小时。”   这意味着,旅馆已经过了最初的平静期,到达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这个季节,这块儿一半是六点多天亮,大概就多十来分钟。”季寒川说,“天黑到是太早了,八点黑才对。不过现在下雨。”   “不过也不一定是旅馆,”冯兴贤说,“可能咱们再走一阵儿,就又看到刚刚那车了。”   季寒川轻轻笑了下,“嗯,都有可能。”   他的笑传到冯兴贤耳朵里,冯兴贤当即一僵。   他在心里暗骂:我怎么忘了这个人是……   冯兴贤深呼吸。   路灯绵延向远方,无穷无尽。   这条笔直道路上,两侧都栽了树,树叶被雨水淋得“哗哗”作响。   灯光像是一条长蛇,在视线尽头被吞没。   不见星光、不见月色。   前面那对情侣相互依偎,借用对方的体温取暖。   走了太久路,连恐惧都一起麻木。   两条腿都像是灌了铅,岑鸿和贾永萱不约而同觉得,哪怕这会儿让他们两个人直接睡在路上,风吹雨淋,他们没准儿都愿意。   这样过了三个多小时,几人视线范围内出现一点灯光。   岑鸿和贾永萱埋头走路,起先根本没有看到。   还是季寒川先见到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雨水对他的目力形成了极大阻碍。水流从天而降,落在他眉头发梢,堪堪要流入眼睛里。因全身湿透,所以几人早就懒得打伞,觉得这样反倒还节约一点力气——此刻的季寒川,步了贾永萱后尘,也成个落汤鸡。   他说:“灯牌子一样。看不清字具体是什么,但也是三个堆一起的结构。”   听了季寒川的话,冯兴贤也一起眯眼去看。   他只能看出隐隐红光。   冯兴贤暗忖:这至少说明他比我经过的场次要多一点。   炸了季寒川一次的血字问题在过去三个小时内偃旗息鼓,没再出现。一直到旅馆清晰出现、两个NPC也看在眼中后,第五个问题终于姗姗来迟。   【Q5:是否再度进入旅馆?】   季寒川瞄了眼一成不变的A、B两个选项。   他说:“希望这是最后一个咱们一起选的问题。”   冯兴贤沉默片刻,说:“我也希望。我选A。”   刚刚那安全的三个小时,很像是寂静而无声的诱饵。   如果玩家们以为走在路上就是“生路”,那可能很快就要被吞噬殆尽。   至于是否要赌其中可能性,作为“保守流”,冯兴贤很自然地选择了“否”。   旅馆里人很多,看起来各司其职。这意味着,进去之后,玩家们会面临很多新的选择。   季寒川说:“好巧,我也选A。”   接下来,就是两个NPC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旅馆,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到旅馆门口停下时,岑鸿和贾永萱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们木然地看着旅馆,说不上心情如何。   长达三小时的雨中赶路,让岑鸿和贾永萱身心俱疲,精神消耗到了极点。哪怕明知进入眼前旅馆是饮鸩止渴,他们也愿意。 第356章 聪聪   这回进入旅馆, 趴在前台写作业的小男孩儿已经不见了,兴许回屋睡觉。   老板娘坐在椅子上, 正在玩消消乐,热闹嘈杂的音乐从她手机里传出来。   见有人进来, 她站起来招呼。可当视线落在季寒川等人脸上时,老板娘迟疑了下,像是在辨别什么。最终肯定了, 才说:“啊,你们回来了?”   说着, 她看了眼时间。   老板娘:“怎么一身雨啊,这是……”   她的表现热情、又正常。   因老板娘这几句话, 加上屋内多少要比外面暖和一些,贾永萱和岑鸿的脸色稍有回温。可还是冷。   季寒川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对老板娘说:“麻烦开三个大床房。”   老板娘视线在四人身上看来看去, “哦”了声,像是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把原先的登记册给季寒川,一脸“想问点什么”, 但还是没问出口。   季寒川写了自己的信息。   之后是冯兴贤, 再后面是NPC情侣。   季寒川说:“好了,大家洗个澡, 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对, ”他看向老板娘, “之前看到说这儿有泡面?能帮我们泡一下吗, 你看我们这样子。”   前台上的第六个问题无声无息消散了。   【Q6:是否向老板娘要求购买食物?】   老板娘犹豫了下,点头。   她说:“那你们待会儿出来吃啊,要几包?”停顿一下,“洗澡的话,留意时间啊,热水一般只能放半个小时。”   季寒川:“好的。我要两包,其他人……”他拿上房卡,“你们自己看着来吧,我先回去洗澡。”   在他背后,情侣嘀嘀咕咕:“韩川怎么这样。”   但还是各自去问老板娘要了泡面。   季寒川已经进房间看。   平心而论,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比不上上一场游戏中季寒川住了许久的旅馆,但比他召唤血腥玛丽时照的小旅店好许多。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难闻。   但也有一个和小旅馆相似的缺点:不隔音。   季寒川脱掉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用衣帽架、晾衣杆做了个简单的支架,再打开空调,开到暖风最大档,对着衣服吹。   接下来还有六个小时,总不能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实在难受。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季寒川看向墙壁。   很典型的布置:墙纸、挂画……电视机也挂在墙上。   他眉尖拢起些,听了片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季寒川赤脚踩在绒毛地毯上,缓缓走进墙壁,悄无声息。   他很仔细地顺着墙壁一直听过去,分辨音量大小。   在走到挂画前方时,季寒川肯定了。   ——从这个位置听,隔壁的音量仿佛要大一些。   他盯着挂画。   画面很俗套,是一片棕色的秋日森林,林间有一只小鹿,正迷茫地望着画框外的季寒川。   季寒川的手指点上小鹿的头,在上面轻轻敲了下。   “碰、碰、碰——”   声音细微。   可在他敲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设计,隔壁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就好像对面的人听到了季寒川手指与挂画触碰时的声音。   然后停止争吵,看向墙壁。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走进浴室。   洗手间做了干湿分离,湿区与干区之间隔了毛玻璃推门。   季寒川放水。热水很快出来,冲在身上。   “呼……”饶是季寒川,到这会儿都舒服地出了口气。   他洗得很快,三分钟解决战斗。之后出门,衣服还半湿不干的,只好先在腰上扎了条浴巾。   上半身赤裸着,拧了瓶矿泉水,坐在床沿。   视线仍然落在前方墙壁上。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想:对了,对面是刚刚那个男人。   第一次离开旅馆的时候,他听那个男人问老板娘要吃的。听了老板娘的答案之后,还转过身去,和屋里其他人商量。   听刚刚吵架的动静,吵架的仿佛是两个女人,还有隐隐约约的劝架声,属于刚刚那个男人。   季寒川吐槽:“这感情生活够乱的啊。”   隔壁又安静了。没一会儿,床头柜上的座机响起,是老板娘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去小餐厅吃。   季寒川眼前出现第七个问题。   他答应:“好啊,不过我衣服还没干。”   老板娘愣了下,说:“哦,这样啊。”想了想,“你要不介意的话,我拿两件我老公的衣服给你?”   季寒川点头,心想:总算出现了。   一个“场景之外”的人。   他嗓音里带点笑,道谢:“那多谢老板啦。”   老板娘跟着笑了声。不消片刻,就有人敲门。却不是老板娘,而是刚刚那个在前台写作业的小男孩儿。他抱着衣服,站在门口看季寒川,还是那副方头方脑的样子。   季寒川说:“哎,小朋友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那小孩儿竟然大大方方地回答他:“现在暑假啊,睡什么觉。”   季寒川饶有兴味地问:“你妈不管你?”   小孩儿耸了耸肩,“她比较爱管我弟。”   季寒川失笑。   他心里快速道:看来这就是刚刚两道选择题中的“不同之处”。   如果他不叫泡面、不答应老板娘,那当下,他对这座旅馆的了解会少很多。   当然,了解得少,或许会意味着更少接触危险。   不过季寒川当然更喜欢纵览全局。   季寒川从小男孩儿手里先拿了T恤,就在门口套上。之后也不急着穿其他衣服,而是靠在门口,和小朋友讲话,笑眯眯道:“你还有弟弟?”   倒是小男孩儿懒得理他了,干脆把余下的外套裤子一股脑塞给季寒川,然后指了指走廊深处:“餐厅在那里,我走了!”   说着,就跑开。   季寒川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忧伤,阖上门以后对宁宁说:“看来你找不到青梅竹马了。”   宁宁一愣。   她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就是……   情绪越来越丰富的宁宁体验到新的情感:无语。   小姑娘客观告诉季寒川:“爸爸,你现在的选择路线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接近‘祂’。”   “好。”季寒川说,“我再接再厉。”   小姑娘其实是不太懂“女大避父”这种道理的。她毕竟也不算很大。   但邵佑把她拉回另一个世界,临走前,宁宁显然很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实在觉得有趣,无声地笑了会儿,才把剩下的衣服穿好。好在虽然外衣都还潮着,内衣倒是干了。   之后,他锁上门,按照小男孩儿指路的方向抵达小餐厅。老板娘和小男孩儿都在这里,这回还加了一个年纪更小些的男生。与刚刚小男孩儿的落落大方相比,这个新男生显得瘦弱一些,不太敢看其他人。   母子三个正在玩扑克牌。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的时候,好像只能这么打发时间。   从他们对话里,季寒川听出,年纪大的男生叫聪聪,年纪小的叫壮壮。   “你来了?”见季寒川过来,老板娘站起来,视线落在客人身上,“我就说吧,我老公的衣服,你穿着正好,你们都身板儿宽。泡好的面在那边,你说要两包,所以我特地找了个碗出来。”   季寒川在旁边桌子边坐下,“谢谢,和我一起过来的几个人呢?”   老板娘道:“哦,他们都在房子里吃。”   季寒川拿起筷子,在灯下看碗内。除去泡面的传统料包之外,竟然还卧了一个荷包蛋、几根小青菜。翻搅一下,还看到一根火腿肠。   季寒川惊喜:“哇,这么丰盛啊。”   老板娘“咯咯”笑了下,“总归是开火,那多加点东西,也挺方便。”   他们讲话的时候,上面风扇晃晃悠悠,要转不转。   而在季寒川吃了第一口、老板娘热心地问他味道怎么样之后,桌面上排出第八个问题。   【Q8:是否继续边吃饭边与老板娘聊天?】   季寒川微微一怔。   静止的世界里,他思绪快速转动——   前面的所有问题,他都看到了“是”、“否”引起的不同结果。   而眼前这个,选择“是”,能通向的结果应该在于:能从老板娘口中听到更多关于旅馆的信息。   可如果是“否”呢?   季寒川直觉性地抬头,又看了眼晃晃悠悠的风扇。   这是那种会出现在学校天花板上、在每一代学生口中流传着“之前有个班,风扇直接掉下来、削掉了一个学生的头”的风扇。   季寒川想了想,手撑在桌面上,轻巧发力,站上桌面。   他看向风扇扇叶与陀螺仪链接的地方。   不出所料,摇摇欲坠。   这时候,倒计时即将走向终点。   显然没留给季寒川就地修风扇的时间。   他从桌面下来,从旁边扯了张抽纸,把桌面擦干净,再丢入垃圾桶。   然后在最后一秒,说:“B。”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第357章 你背后有   “嗯, 好吃。”   在回答完老板娘问过的问题后,季寒川开始埋头苦吃。   泡面带着热汤, 尝起来不像老板娘之前提过的两种口味,反倒带了点辣度。在这暴雨寒夜中恰到好处地驱散寒冷。   季寒川吃得额头冒出细细汗珠。   等面下肚, 他才觉得自己的确饿了。   吃到最后,季寒川连面汤都一扫而光。   两个小孩儿时不时看他一眼,好像也想吃。   但老板娘把手在聪聪壮壮头上各揉了揉, 说:“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   她讲这话的时候, 季寒川正好抬起头,拿餐巾纸擦嘴。   季寒川视线扫过正在被老板娘揉头的小孩儿, 动作不停,可心中想:怎么觉得壮壮总显得有点紧张?   兴许因为刚刚在房间里看到那副挂画,所以此刻, 季寒川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瘦小的孩子看起来像一只在应激状态的小鹿。   周遭有什么危险,让他警惕又不敢妄动。好像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捕猎者。   聪聪则是另一种态度。   他扭了扭头, 把老板娘揉在自己头上的手晃开, 叫道:“不吃就不吃,我三带二, 嘿嘿!”   说着,从手中扑克里抽出五张, 撒在桌上。   之后, 聪聪紧紧盯着对面两人手中的牌。   季寒川看到这里, 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否则恐怕又要爆炸。   风扇看起来还是晃晃悠悠,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也兴许这只是一个幌子,坐在餐厅的玩家不会有事。   无论如何,此刻季寒川站起来,对老板娘说:“我先回去睡了,谢谢衣服啊。”说着,在身上扯了扯示意。   老板娘笑了笑,“这有什么,别客气。”   季寒川离开小餐厅,把幽幽的白炽灯光抛在身后。   旅馆说不上大,看起来是老板娘家的自建房,一楼只有八个客人间,中间夹着前台,前台后是一道帘子,里面应该是老板娘和两个孩子的住处。   前台左边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黑乎乎的,关了灯,显然今晚上面没有客人。   趁着没有新的问题出现,季寒川站在楼梯口,抬头往上看。   这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季寒川略想片刻,下定决心,抬脚踏上楼梯。   根据“游戏”套路,季寒川提前做了很多猜测。他自娱自乐,模仿本局游戏的模式,在自己面前摆出三个选择。会看到什么?老板娘丈夫的尸体?老板娘和她那两个孩子的尸体?或者这是一家杀人狂开的旅馆,楼上堆满了死人骨头?   季寒川想了颇多。   随后有些意外地发现,楼上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止二楼,季寒川来去了三楼、四楼。他摘掉墙上挂画,墙壁干干净净,没有漏洞。床板底下堆了灰,可不存在尸体。洗手间放了会儿水,水流冰冰凉凉,但不曾变成血。   最后,季寒川站在四楼一个房间的窗子边,往窗外看雨。   窗口封了铁栅栏,像是把玩家关在这座建筑之中。   一切都很平静。原先还没留意,可现在看,在他们四个进到旅馆之后,雨似乎有减小趋势。   季寒川略觉失望,心想:难道这还是个“度假副本”?   也不是不好。   就是有些……不习惯。   旁边窗户映出宁宁的影子。季寒川想了想,问她:“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宁宁踟蹰。   小姑娘很纠结,觉得不应该说爸爸有错,爸爸应该是最好、最正确的。可当下,按照她对本世界的分析,季寒川的探索思路的确有点偏离正确轨道。   在宁宁犹豫时,季寒川已经开始分析:“既然建筑本身没问题,那问题应该出在楼下的‘人’身上。我刚刚可能应该选择和老板娘继续聊?至少知道在我们过来之前这儿发生了什么。算时间的话,应该就在进门前那一小时之内。”   从车上四人做出“往前开”的选择,到车子彻底油,约莫有五分钟车程。加上折返的差额,就是十分钟,对应一小时十一路。   宁宁眨了眨眼睛,忽而消失了。   季寒川一怔。   他垂眸,见小姑娘出现在楼下雨中,抬头看向自己。   而后,宁宁抬脚,往前方走。   顺着她所走方向,季寒川凝神去看。   只见在马路上,他视线所及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   那影子手上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   季寒川一顿。   同时,一楼,冯兴贤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屋内开着灯。   睡是不敢睡,但要说“探索”,冯兴贤也不是很感兴趣。   在接连在两个可能会让自己出门的问题里选了B后,冯兴贤迎来了半小时安静。这半小时中,他也没有无所事事,而是把自己房间里可能会出状况的部分排查一遍,暂时确定,至少这间屋子还算安全。   他放了个玻璃杯在门把手上,确保自己如果“被”睡着,好歹有个提醒。   也就在此刻,他面前出现与季寒川分开后的第三个问题。   【Q9:是否去前台找老板娘?】   冯兴贤一愣。   找她做什么?   难道这会儿……老板娘正在做什么坏事?   他陷入沉思。   之前被他拒绝的问题,分别是是否去餐厅吃泡面,以及是否打电话问前台要蚊香。   而冯兴贤一是不想开新地图,而是不愿意让其他东西进入房间。   但他也很清楚,“保守流”不代表“混吃混喝等死”。自己还是需要谨慎地选择时机、了解游戏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而当下的问题,让冯兴贤略微犹豫。   或许是时候了。已经将近一点,危险只会叠加。如果自己再继续咸鱼,面对的后果可能是不明不白死掉。   所以这次,冯兴贤深呼吸,选择:“A吧。”   他经过深思熟虑。   问题没有要求他“找到”老板娘,换言之,他只需要去前台做出“寻找”的动作。   是否发觉老板娘在做什么,则要看后面的尺度把握。   冯兴贤踩着拖鞋,穿着还略带潮意的短袖、长裤,走出房间。   他视线在旁边几道门上滑过。   隔壁是那对NPC情侣。一开始还能听见他们讲话,后来倒是安静了,可能已经睡着。   对门不知道是谁,斜对角是韩川。   冯兴贤往前台走去,心里估摸着找老板娘要说点什么。   首先,还是要坚持不带任何外面的东西进房间,“游戏”提供的花露水借口就算了。   嗯,干脆问她最近这块儿几点天亮吧,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他在前台柜台外站定,清了清嗓子,叫:“老板?老板在吗?”   无人应声。   冯兴贤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视线落在前方门帘上。没有冒出下一个问题,可冯兴贤知道,自己已经在面临“下一个问题”。是否要撩开这个帘子看?里面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他有点害怕。   这是人类本能,哪怕是已经经历了数十上百局游戏的玩家也不会例外。但与前面几局里的愣头青不同,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有各自处理情绪的方法。   “老板?”他又叫了一声,视线落在帘子下方。里面亮堂堂的,从门帘末梢到地面有约一米距离,见不到影子晃动。   冯兴贤深呼吸了下,特地自言自语,“没有人吗?”   到这里,他确认自己对第九个问题的执行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进、是退——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拖着水,沉重而缓慢,从他背后传来。   冯兴贤面对柜台,肩膀僵硬。   而季寒川从楼下上来,此刻正站在楼梯阴影角落中,看着冯兴贤,还有他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   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已经被淋湿了,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婴儿。为确认这个,季寒川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肯定,布料中漏出的一小块苍白地方的确是小孩儿皮肤。   按说在这种糟糕环境里,小孩儿总会哭闹。可此刻,襁褓里的孩子裹着一身冷而湿的布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地靠在妈妈怀里。   就像是死了一样。   孩子情况糟糕,女人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她身上穿的似乎是睡衣,这会儿布料湿透不说,很多地方都像是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皮肤。不止如此,女人的手臂、小腿也因此露出来,皮肤上带着斑斑伤痕。   她脸颊上有乌青,张嘴想说什么。可在那之前,她身体晃了晃,就要往地面倒去。   冯兴贤不知这些。   他的腿在颤抖,正打算拔腿而跑。   可在此刻,他听到一声平静嗓音,叫他:“兴贤。”   冯兴贤整个人剧烈一抖。   他看到韩川从楼梯里下来,说:“你背后有……”   冯兴贤不再打算,抬脚就跑!   季寒川:“——一个人,哎,你跑什么?” 第358章 高烧   一分钟后, 季寒川与冯兴贤一起蹲下, 看昏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婴儿。   第十个问题出现, 问他们是否选择救助。   静止时间内,冯兴贤视线落在女人面孔上,眉头微微皱起。   季寒川则去摸婴儿额头, “发高烧了。”   小孩儿原本就脆弱,又被雨淋了数个小时, 已经奄奄一息。眼睛闭着,微微张着嘴巴。   季寒川:“既然有温度, 说明还活着……冯兴贤?”   冯兴贤惶然回神。   季寒川看他,见冯兴贤神色仓皇, 失魂落魄。   他眉尖一拧,“怎么了?”   冯兴贤张了张口。   他欲言又止。   季寒川:“……算了, 先把她们带回去。老板娘在哪?”   冯兴贤:“等等, 带回去?”   季寒川理所当然:“对啊。不然还让她们躺在这里?哦,我选A。”   冯兴贤一脸哑巴吃黄连。   眼见倒计时即将走到终点他颇为郁结:“可是……”   四、三、二——   冯兴贤一咬牙,最后看了眼女人面孔,心里浮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念头。   是她吗?   虽然眉眼的确有些相似,可多年不见, 在“游戏”里徘徊太久,更遑论毕业之后各奔东西的那几年。冯兴贤必须承认, 在自己心中, “她”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   可冯兴贤又记得, 她家虽然不在青城, 但青城是她家所在那个省的省会。   他一咬牙,“A!”   时间恢复流淌,冯兴贤见眼前男人分别探了探地上两人的鼻息。手指在大小两人鼻尖略过,对方显然松了口气,“嗯,的确都活着。”   冯兴贤心想:对,这样也好。哪怕不是“她”,至少不比把人丢在这里,另添新鬼。   季寒川说:“带去我房间。先把她们衣服换了,再把身上水擦干净,头发也要擦。”说着说着,他皱眉,“老板娘在哪?”   冯兴贤脸色木了下,说:“不知道。我是遇到一个选择,说出来找她,但没找到。”   季寒川的神色有点古怪,“该不会还在那边打牌吧?那我也太失策了。”   他叹口气,把地面上的女人打横抱起,又对婴儿抬了抬下巴,说:“你来。”   冯兴贤没听懂季寒川的话。   但他心事重重,一时也没过多考虑。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一边抱起小孩儿,跟上韩川。   打开房门,热风扑面。之前季寒川离开时没关空调,这会儿打眼一看,他的衣服还在衣架上晾着。冯兴贤被风一吹,倒是有点回神,这才发现韩川身上的衣服变了。   不过他没有多问。   想来在与自己分开的时候,韩川也经历了其他选项。   季寒川说:“你把小孩儿‘处理’一下,我去叫贾永萱。”   说着,他就离开房间。   冯兴贤脊背一僵,看着被自己放在床上的小孩儿。片刻后,他像是认命似的叹口气,开始解开襁褓。   这一解,才发觉尿布里已经满是脏污。画面让冯兴贤顿时反胃,他干呕几下,赶忙把小孩儿从床上拎起来,龇牙咧嘴,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后面想想,干脆把人带到厕所,拿起淋浴喷头,一边祈祷韩川没有把热水用完,一边调整水温。   好在出来的水很快转热。   冯兴贤松了口气,直接用热水冲洗婴儿下半身。随着脏污被冲进马桶,兴许是热水作用,小婴儿忽然抽噎一声,开始微弱的哭。   年纪小,加上高烧,这让他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叫。细细弱弱的,被水流压着,几乎听不出来。   “唉,这……”冯兴贤没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此刻手足无措。   他思来想去,把小孩儿冲干净,再拿干毛巾给他擦身。不知是否因为体温回暖,在这会儿,小孩儿身上更热了,有些烫手。   冯兴贤最先想:这得叫救护车吧?   念头一起,他又觉得自己太傻。等到天亮,这一切就算结束。这女人和小孩儿不知道在同样场景中死了多少次,自己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过客,甚至是个被恨之欲其死的玩家。   冯兴贤惆怅。恰在此刻,门再次打开,贾永萱和岑鸿走进来。   两人其实一直没有睡着。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屋里开着灯。他们很疲惫,可各自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又寝食难安。就连匆匆冲澡的时候,都有各种可怕联想。最后面面相觑,各自闭嘴不讲话,却有默契:干脆瞪眼到天亮吧。   泡面纸桶摆在桌子上,浮了一层油,却没吃两口。   可以想见,在季寒川敲门时,两人有多害怕。   “笃笃笃”三声响起,岑鸿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贾永萱思绪迟钝了下,慢半拍才想明白岑鸿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也跟着瑟瑟发抖。   门外的敲击声很规律、礼貌。在发觉前面那次敲门无人应声之后,又重新扣上来,“笃笃笃”。   岑鸿和贾永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两人不敢说话,朝对方比划,指指门,焦虑地用口型问:怎么办?怎么办?   季寒川敲第三次门。   对岑鸿和贾永萱来说,第三次的声音好像比之前大一点、急促一点。   季寒川:“岑鸿?贾永萱?你们睡了吗?有点事。”   听着熟悉的声音,贾永萱肩膀舒缓下来,下床准备开门。   岑鸿想要拉住她。   外面是韩川的声音,也不一定站着韩川本人啊!   可眼见贾永萱已经前去了,岑鸿收回手,换了另一种想法:万一……那她先去,正好。   他听到门拧开的声音。而后贾永萱问:“怎么了?”   韩川简单地解释一通,贾永萱有点迟疑:“这,得叫救护车吧?”   韩川说:“现在也叫不了。我和冯兴贤都是男的,不太方便。”   贾永萱深呼吸了下,回头喊:“岑鸿!岑鸿,咱们一起过去。”   听到这里,岑鸿才慢吞吞往地上落脚。   虽说如此,可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生怕女友其实已经被鬼吃了,这会儿叫自己的是模仿贾永萱声音的怪物。   这种想象不断冒出来,让岑鸿备受煎熬。他理智上也知道,自己想太多。可“万一”……   这样一步一磨蹭,贾永萱催了几次,岑鸿才出现在季寒川与贾永萱面前。看着眼前那一男一女,他松口气。   岑、贾二人住的房间就在季寒川房间对面,两边只隔一条走廊。   贾永萱因为方才男友磨磨唧唧,心里有些怨气。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和屋内的冯兴贤撞上,两人交流起女人和小孩儿的情况。   见到发烧的婴儿,还有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一身伤痕的女人,贾永萱眉头快拧成疙瘩。她深呼吸了下,指挥冯兴贤说,“你帮我打盆热水来,再拿个干净毛巾。她身上伤太多了,可能感染。对,有能换给她的衣服吗?”   两人迅速进入救助状态。   至于岑鸿。他落在后面,韩川正好走在他身边。明明也就两步距离,这这两步让岑鸿颇为煎熬。   他听韩川说:“岑鸿,你刚刚……该不会以为我是鬼吧?”   这话落入耳中,岑鸿又条件反射地往一边跳开。   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朗、悦耳,是恰到好处的男中音,实在和“鬼”这个字挂不上钩。   笑过之后,季寒川有意无意,说:“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吗,在路上看到了一个抱小孩的女人。”   岑鸿身上一冷,警惕地看身边男人。   “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那是两个好好的人。”季寒川说。   “怎么会?!”岑鸿抬高嗓音,“我明明看见了!只是稍微眨了下眼睛,她们就不见了!”   季寒川说:“可能是掉进旁边的沟里了吧?一个女人带小孩儿,大晚上的,怪不容易。那女的真一身伤。”   两人说着,两步距离走完,进入房间。   岑鸿十分狐疑。   他抿着嘴,安静片刻。贾永萱在艰难地给女人脱衣服、擦身体,三个男人就聚在门廊处。冯兴贤说:“韩川,你新衣服是哪来的?贾永萱说,得给那女的也找一身。”   季寒川道:“老板娘给的。”   话音落下,门廊处的衣柜上浮出三行血字。   季寒川:“……这也太频繁了吧。”   冯兴贤紧张,问:“你要去吗?”   【Q11:是否去餐厅找老板娘要衣服?】   季寒川转头看冯兴贤,若有所思。   冯兴贤声明:“我就不去了。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尽量少一起行动。”   季寒川沉默了下,唇抿起,似乎又在笑。   冯兴贤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嘀咕:“你怎么总是这表情。”   季寒川说:“你胆子变大了?嗯,不去也好。我选A。”   倒计时并非总要转满完整的三十秒,只要两个玩家做出选择,跳动的数字就会消失。   门廊留下岑鸿和冯兴贤。岑鸿犹豫着,问:“哎,刚你是不是和贾永萱说,你给那小孩儿洗干净了?那你觉得……”   那真的是活人吗?   冯兴贤起先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听明白后,他有点奇怪地看着岑鸿,“对,我觉得她们应该只是受伤、生病,但生命体征还在。孩子已经醒了,大人待会儿应该也能醒。高烧、炎症,都挺严重,不过一晚上死不了。”   岑鸿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冯兴贤说,“你在高兴什么啊?”   他完全莫名其妙,搞不懂这NPC到底在想什么。   岑鸿有些难为情,解释,“我之前在路上,不是看到……刚刚韩川给我说,可能就是她们。唉,如果那会儿我和韩川下去抽烟的时候在旁边检查一下,她们可能就不用淋那么久的雨了。”   他甚至有了点迟来的善心。   “可贾永萱看到的‘断了头的人’、还有咱们遇到的鬼打墙呢?”冯兴贤说,“你属金鱼啊?”   岑鸿听着,脸色一白。 第359章 母子   季寒川出门,先看了眼右手边。   老板娘依然不在柜台前。   他反手关注身后木门, 心想:去餐厅找老板娘……   重点到底是“去餐厅”, 还是“找老板娘”?   季寒川慢吞吞抬腿, 准备往西边去。   从走廊到餐厅, 之间要拐下一个三阶的小楼梯。得要先转过拐角,才能看到小楼梯、以及台阶下的门。   视野虽受阻碍,但随着季寒川愈走愈近——原本也就十来米距离, 没几步路——拐角后的声音跟着变大。等他停留在拐弯前时,已经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   像是有螺旋桨在搅动,“嗡嗡”声里夹杂着小孩儿的尖叫声。   片刻后, “嗡嗡”声似乎停下了,小孩儿的尖叫也被咽进肚子里。可接下来, 一切并未平息。小餐厅方向传来了让人莫骨悚然的“咕叽咕叽”,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肉中翻搅。两块骨头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上面还没完全分离的残肉搅在一起……   听着声音,季寒川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些画面。   但他没有探头去看。   季寒川背靠在墙壁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宁宁一手抱着电脑,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然后把屏幕转给季寒川。   上面有纷繁复杂的数据在迅速流动、运算。最后, 停留在:A,100%;B,50%。   季寒川心情复杂, 想:我也不是真的那么热衷于作死吧?   宁宁没有明说。她毕竟还是受到“游戏”限制, 不能直接把每个选项的答案指明给季寒川。但比起温泉酒店世界里, 只稍微讲一句话,就虚弱、几乎倒下去的小姑娘,宁宁此刻还好好站着,亭亭玉立,可见进步多少。   她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侧的墙壁上。   如果以人类视野来看,宁宁眼前画面分成了光影分明的两块,以墙壁为分界线。   视野左侧,是那条短短走廊。方头方脑的小男孩儿就站在那里,只要玩家探头,就能看到他。   他背后餐厅里血液四溅,细碎血肉糊了一墙。风扇掉了下来,叶片还在轻轻转动,但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发出声响。   聪聪踏着血肉走到这里。他脚下是一团接一团碎肉,上面还印着小孩儿的脚印。   小孩儿左右手各拿着一块骨头,像是在敲击什么乐器似的,两块骨头碰在一起。画面正如季寒川所想。   骨头上残留的筋膜、碎肉因为这个动作而凝结,又被聪聪扯开。短短时间内,血还温热着,将聪聪的手染得一片脏污。细小的血痂贴着皮肤,随着动作,有凝结了的血末扑梭梭散在空中。   小男孩儿脸颊同样带着血,一眼看去,只有眼睛还是黑白分明。   贪婪地、像是鬣狗一样,等待玩家做出决断,是否探头过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拐角杀”。   而在这片阴影之外,宁宁视野右边,绵延向东的墙壁上,季寒川脚步往左手边挪动,自言自语:“老板娘给小朋友看恐怖片不太好吧……听这动静,我都不太敢过去看。”   宁宁眨了眨眼睛,邵佑好笑地看着季寒川。   白炽灯的光落在季寒川面孔上。   在上一场游戏中,季寒川头发长长了一些。到这会儿,又恢复原状。   而在他话音落下时,老板娘的声音忽然从季寒川左手边传来,问:“哎,你怎么又出来了?不睡觉吗?”   季寒川眼皮一跳,转身。   他很肯定,刚刚自己左手边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走廊。   此刻,老板娘却出现了。   她微微笑着,手背在身后。   随着季寒川转身,那站在走廊中的小孩儿也抬起脚,踩上楼梯。   血肉凝结在他的鞋子上,随着走路,“吱呀”作响。   季寒川几乎嗅到那股血腥气。   自己的衣摆被什么人碰了碰,动作很细微,几乎不引人注意。   这之中,季寒川从从容容,说:“老板,我正好在找你呢。可以麻烦你借一身干净衣服给我吗?要你的衣服。”   老板娘“哟”了声。看年纪,她有三四十岁。但按照“聪聪的妈妈”来算,这个数字或许应该再小些。可她显然经历颇多风霜,这会儿风情地笑一下,嘴唇像是牡蛎一样颤动着,眼角浮出粗而宽的笑纹,“这话说得,我老公是没回来。要是回来了,肯定要把你赶出去。”   季寒川:“……”   季寒川:“是这样,”他解释刚刚自己与冯兴贤遇到的状况,同时显出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一笑,配上那张俊秀面孔,实在是眉眼生辉,“这会儿又报不了警、叫不了救护车。老板,你这儿有退烧药吧?”   老板娘看了看他,说:“有是有。这样,你先回去,我待会儿找到衣服,和药一起拿给你。”   季寒川:“那就谢谢啦。”   他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好,温和而礼貌。听他讲完这话,老板娘侧身,让他先过。季寒川轻轻点头,随后往房间走去。   他背后就是黑暗。   季寒川忽而轻轻侧头。   他控制好角度,确保自己这一侧头,余光的最边缘,就是、只是老板娘。   季寒川温和地笑了下,说:“老板,我也有个小孩,和聪聪差不多大。我觉得,给他们这么小的孩子看恐怖片,真的……不太合适。小朋友的心理健康还是要留意一下。”   老板娘“哦”了声,尾音上扬,说:“没看出来啊,你结婚了?”   季寒川没有回答她,而是带着点踟蹰的样子,继续就上一个问题发表观点,“虽然可能是我多事了,但聪聪是个挺机灵的小孩。这个年纪,的确会比较喜欢探索外面的东西。作为家长,咱们要好好引导啊。”他说着,像是落寞的笑了下,“我家小孩没有妈妈,对她的教育,都是我和家里其他人一点点摸索的。要我来说这些话,也有点班门弄斧,唉……那待会儿见。”   他还是走开了。   这番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实则是在表明:待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动静,我都会认为那是“小孩子在看恐怖片”。如果聪聪发出声音了,那正好,是老板娘听进去我的话,在教育孩子。   至于特地讲一句“我家小孩没有妈妈”,则是出于另一番考虑。   季寒川在“游戏”降临前,已经二十八岁,将近而立。虽然认真说来,他毕业以后那些年要么是在邵佑身边,与邵佑分担工作上的事。要么是被丢到各种犄角旮旯特训,热带雨林、茫茫雪山……总体来说,他不用太注重人情往来。   但季寒川又不傻。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张脸,在某些场合很好用。   老板娘刚刚的态度,已经表明,她很吃季寒川“这套”。   说自己有小孩,是为了辅证“小孩子不能太早看恐怖片”的说法。说小孩没有妈妈,则是确保自己不要编过头,反倒从另一种角度拉上仇恨。   邵佑在听,所以这不算假话。他们的家庭构成中的确没有“妈妈”这一职位。   在季寒川身后,老板娘的手从背后出来,捏着一把尖刀。   她冷淡、厌恶地看一眼一身血污的孩子。而聪聪像是被“妈妈”的表情吓到了,两块骨头从手上掉下来,跌落在地上,发出碰撞声响。   随着走上台阶,白炽灯同样照在他身上。聪聪“啊”了声,忙不迭地蹲下来,要把骨头捡起。可这时候,老板娘对他,完全没有了先前在餐厅、季寒川吃泡面那会儿的温和耐心。她低头看了聪聪片刻,而后抬脚,一脚踩在聪聪肩膀上。   男孩儿被她踩到在地,愕然睁大眼睛,叫:“妈——!”   老板娘嗤笑,举起尖刀,刀尖直直对着聪聪胸膛。   就好像——   只要她松手,这把刀就会直直下坠,刺入小孩儿心脏。   这时候,季寒川走到门边。   他敲门的时候,余光自然而然地散开。不用特地转头,但还是能看出一点右边在发生什么。   但这点画面很模糊,最多只是动作如何进行,却见不到更细微的东西。   譬如:   老板娘举刀的同时,头转向了季寒川所在方向。   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冯兴贤,他说:“怎么样,老板娘怎么说?”   他见季寒川在门口,便觉得至少走廊上是安然无事的,于是想要探头出去张望。   季寒川却一脚踏进去,恰好打断了他的动作。   冯兴贤意识到什么,顿时噤若寒蝉。   季寒川说:“老板娘说,她待会儿送衣服过来,我还问她要了退烧药。”   门随着他的话关上。   季寒川问:“你们呢?情况怎么样了?”   冯兴贤平复了下呼吸,“贾永萱还在给那女的擦身上。不过屋里挺暖和的。”   “那还好,”季寒川道,“小孩儿呢?”   冯兴贤为难,“可能是着凉了,一直在窜稀。还是贾永萱发现的,他拉到床上了。”   他脸上多多少少露出点嫌弃。   两人讲话,岑鸿原本站在一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慢慢凝聚于一个点。   岑鸿惊恐又迟疑,插话:“韩川,你衣服上……”   怎么有一个血手印? 第360章 颠倒黑白   “血手印?”季寒川起先惊讶。   他走进浴室,背对镜子看了片刻, 松懈下来:“哦, 刚刚遇到了点状况, 应该是那会儿被碰到的。”他和老板娘面对面讲话的时候, 的确感觉到衣服后面被人碰了碰。   冯兴贤皱眉,岑鸿难以接受地咽了咽唾沫,身体几乎贴在背后衣柜上。他想到冯兴贤刚刚的话、走在雨中时女友瑟瑟发抖的身体, 有种放声尖叫、直接逃出这个旅馆的冲动。   可就在岑鸿思绪起来的时候,窗外忽然“轰”一声。   贾永萱被吓了一跳。   这小旅馆的布置很传统,从走廊到床边, 是一个“卩”形空间,而进门小走廊旁边就是盥洗室, 所以总体来说仍然是长方形。   因三个男人有意避嫌, 所以贾永萱理论上知道他们都在旁边讲话, 也因他们的声音而多出些安全感,但并不能看到她们。   这会儿雷声一起,她短促地“啊”了声,下意识回头看背后窗子。   方才短暂轻缓的雨又一次急促、迅猛起来, 瓢泼般砸在窗子上。   她皱着眉, 回头看躺在床上的女人。   贾永萱:“……”   贾永萱:“啊——!!!”   她差点被吓得跳下床。   不知何时,女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这会儿怔怔看着天花板。   因贾永萱尖叫, 门廊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岑鸿直接冲到门边, 想要开门离开。可拧门把手的动作做了一半儿, 又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他按住。   岑鸿转头看季寒川,目呲欲裂。   同时,贾永萱的声音传过来,急促地说:“没事!别过来,待会儿……”   她反应过来,知道这是那个女人醒了。   对方嘴唇苍白干裂,因高烧而头痛、晕头晕脑,喃喃说:“水……”   贾永萱手忙脚乱烧水。   因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到有点忘记恐惧。   女人没等到水,又想起什么:“楠楠?楠楠呢?”   屋里空调开得很高,热风一直吹着。她袒胸露乳坐起来,也不觉得冷,焦急地寻找儿子。   “你孩子在椅子上。”   贾永萱见状,“嘶”了声,确保那三个男人没往这边看,才回答女人。   她忙得团团转,先把烧水壶放下,把软椅上被另一条干净毛巾裹起来的婴儿抱给对方。   然后喊:“韩川?衣服呢衣服呢?”   季寒川扯着嗓子回答:“老板娘说待会儿来送——”   他把手从岑鸿小臂上放下,笑眯眯看对方。   岑鸿被他看得发毛。   冯兴贤反应一秒钟:“卧槽,这人……”他嗓音压低,啧啧称奇,拍一拍岑鸿肩膀,“兄弟,你行啊。”以为有危险,所以想丢下女友就跑?   他其实比岑鸿矮一点,也偏瘦,站在那里毫无威慑力。与冯兴贤相比,岑鸿都算是“高大英俊”。   可这两巴掌,直接把岑鸿拍得龇牙咧嘴,怀疑自己背上直接被拍青一块儿。   他不敢乱动。   房间内,贾永萱把孩子抱给女人后,待在原地想了想,又拿着水壶过来接水。   看着门口三人僵持的景象,她莫名其妙:“你们在做什么啊?让一让让一让。”她要进盥洗室。   这一让,就成了三人并排站在衣柜边,离门最近的是冯兴贤,旁边是岑鸿,再旁边才是季寒川。   贾永萱一边接水,一边和他们说:“你们刚刚是不是还提了退烧药?”   季寒川:“对。”   贾永萱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着,几人听到敲门声。   他们一起往门口看去。   冯兴贤见门上浮出血字,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   【Q12:是否前去开门?】   冯兴贤咬咬牙,想要与韩川商量。   可他转头,错愕地发现:韩川竟然也一起停滞了!   他闲闲靠在衣柜上,一条腿委委屈屈,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落在空气里虚无的地方。   冯兴贤几乎要以为,韩川面前的确有什么东西,在与他“对视”。   可并没有。他面前是贴着墙纸的盥洗室墙壁。   对。   刚刚出门的时候,韩川兴许也遇到其他问题……   “游戏”别的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对玩家公平,不会让两人之间的问题数量差距太大。   季寒川刚刚在“拐角杀”的问题上选择了“否”,避开一次危险。   而现在,轮到冯兴贤。   冯兴贤咽了口唾沫,犹豫,想:这会儿敲门,其实也可能只是送衣服?虽然也有危险,但只要谨慎一点,问题也不是很大……   自己毕竟要做点什么。这不只是出于“责任心”,也是一种刻意锻炼。如果一直回避、逃避危险,那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岂不是已经没有胆气,只能闭眼等死?   至少在这会儿,还有选择空间……   冯兴贤嗓音颤抖:“A。”   静止的时间结束,其他人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冯兴贤去拉门。   门打开,外面是一个抱着衣服的小孩儿。他满脸都是血,头发上都凝固了血痂,这会儿看向冯兴贤,咧嘴朝他一笑。   冯兴贤意识被推出身体。   他眼看着自己裂开、变成一堆血肉爆炸之前,对那小孩儿唯一的印象是: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呼!哈啊……”   时间倒流,冯兴贤再度被退回身体中。他只觉得灵魂都在动荡,无处安放,心脏“怦怦”跳动。   冯兴贤惊魂未定,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嗓子发哑:“B,我选B!”   他惊恐地看向旁边的寒川。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来:“笃笃笃。”   有个小孩儿在外面喊:“喂!!!有人吗,来送衣服了。”   冯兴贤说:“不、不能开!”   还在盥洗室里接水的贾永萱一脸费解地看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搞什么啊。岑鸿,你去开门。好不容易衣服送来了……”   冯兴贤咬咬牙,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贾永萱被他这幅表情骇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竖起眉毛:“喂,你到底怎么了?冯兴贤?!”   敲门声仍然在响。   岑鸿磕磕巴巴说:“你们看,下面的影子是不是……”   “啊?”贾永萱从浴室里走出来,顺着岑鸿指着的位置,去看门缝。   门缝里竟然溢出了一片影子。   贾永萱愣在原地。   那影子,简直像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而灯从他背后投入。   可这怎么可能?!   贾永萱头脑混乱,扶着额头,“不是,我记得不能这样吧?不可能吧?!”物理课是白上了吗?光难道不是直线传播的?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起。   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门下的影子里似乎混合了什么颜色,仿若带血。   季寒川看一眼冯兴贤。   冯兴贤嘴唇颤抖,呐呐不敢言。   季寒川眉头微拢,往前跨了一步。他腿长,这一步,就越过冯兴贤与岑鸿两人。   冯兴贤张了张口。   他想说:没必要吧?让NPC去开啊,NPC不就是做这个的?   可他眼睁睁看着季寒川开门。   冯兴贤闭上眼睛,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而季寒川看着眼前小孩儿,眼皮一跳。   哦,刚刚冯兴贤应该是被“开门杀”了。   但至于为什么不杀自己……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面对问题,所以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做出选择之后就不能改变结果”的情况。   看着一身血的聪聪,季寒川倒抽一口冷气,厉声道:“你妈打你了吗?!”   聪聪抬头。他脚下的影子里都透着隐隐红色,可季寒川仿若看不到。   他皱眉,蹲下来,没有回头,直接对屋里人说:“兴贤,你去给我找个毛巾,沾上水。”   然后把聪聪拿过来的衣服捞到自己怀里,里面果然有一盒布洛芬。   季寒川叹气,看起来很难熬、愧疚,说:“抱歉,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和你妈妈说那些啊?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   他似乎太难过了,陷入深深自责,温柔地对聪聪说:“聪聪,你妈妈经常……经常打你吗?你爸爸呢?”   聪聪摇摇头,抬脚,又要跑开。   但季寒川拉住他。   聪聪很困惑,迷茫地看过来。   季寒川坚定地,说:“你这样子不行。”他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老板娘,于是干脆把聪聪拉进房间。   冯兴贤木了。   房间里其他人全部木了。   眼睁睁看季寒川给聪聪拿毛巾擦身体,还对他们说:“我刚刚碰到这孩子在看恐怖片,所以给他妈提了一句,没想到他妈会因为这个打孩子,还打的满头是血……这怎么这样啊。”   他视线挪到聪聪肩膀上,看着上面的鞋印。   季寒川看起来完全是气狠了,但又考虑面前是个小孩子,于是尽量温和一些,说:“聪聪,你这身衣服先换下来?嗯,正好我刚刚的衣服应该干了。贾永萱,麻烦你帮忙拿一下。”顺便把手里其他衣服递给贾永萱,让她拿给床上的女人。   贾永萱恍恍惚惚地去拿。   她不知道季寒川、冯兴贤刚刚各自遇到什么,一开始看到门外的聪聪,也觉得害怕。但被季寒川这一长串话绕下来,贾永萱心里深深根植了“小男孩儿是被他妈打成这样”的印象,反倒能放松应对。见季寒川絮絮叨叨,她也心疼起聪聪,一块儿说:“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啊,接二连三遇到这种事。”   冯兴贤:“……”   行,你牛逼。 第361章 手   众诚总部总裁办公室, 邵佑手撑着额头, 长叹一声。   宁宁委屈巴巴:“……爸爸,我做的模组卡住了。”   实在是季寒川方才实在是太神来一笔。   宁宁搜集的数据、搭建出的模组, 都完全没法进行这则运算,不知道被“洗白”的聪聪会带来什么影响。   这个“洗白”,目前意指: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的脸和手都被擦干净、换上还算整洁的衣服。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   终于,邵佑忍俊不禁。   宁宁长叹一声,“唉……”   在季寒川把聪聪拉进门前,屋里的人都未曾留意这小孩。   这会儿他身上的血痂一点点被毛巾蹭掉, 岑鸿还在犹疑着观察,觉得这小孩儿身上好像也没伤口啊,哪儿来的那么多血, 满头满脸的。   贾永萱已经心疼得不得了, 甚至掉了两颗眼泪,觉得聪聪可怜。   屋里的女人在穿衣服。聪聪虽是小孩, 可毕竟是男生,不好过去。门廊太挤, 贾永萱干脆把他带进浴室里,问:“可以自己穿衣服吧?”   聪聪抬头看她。   他眼睛黑黝黝, 里面像是没有一点光,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   如果是平常,对上这么一双属于“小孩”的眼睛, 贾永萱一定会害怕。   可听了季寒川刚刚的话, 加上一点强迫自己做事、好忘掉几个小时前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幕的想法, 贾永萱非但不怕聪聪,反倒更加同情他。   她眼睛都开始发酸,想揉揉聪聪头发,又见他虽脸颊、手臂都算擦干净了,可头发上还是沾了血痂。   贾永萱勉强笑一笑,说:“你先把衣服换好,之后姐姐给你洗头发吧?咱们把头发也弄得干干净净的。”   聪聪不回答。   贾永萱叹口气,说:“不管你妈妈说过什么,聪聪,你还小,哪怕真的有犯点小错误,也不应该被这样……再说了,看恐怖片怎么算是小孩儿的错?明明是家长监管不力。”   听了她的话,聪聪眼睛里终于像是有了光彩。   宁宁从另一种角度“看”到,他这会儿正要呕出喉咙里另一个孩子的手指,问贾永萱,“我把弟弟手指吃了,也没错吗?”   她站在浴室里,看门口的季寒川。   季寒川道:“贾永萱?你先让孩子换衣服。那么一身,穿着有多难受啊。”   贾永萱轻轻“啊”了声,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充沛过头。   她鼓励地拍拍聪聪肩膀,起身离开了。   没有看到小男孩儿喉咙滚动,一根手指的第一根指节已经冒出会厌。   如果贾永萱再和他说一句话、看到聪聪嘴巴深处,就会直视这一幕。   可她已经体贴地关上门,给小朋友隐私空间。   贾永萱喃喃自语:“现在,对,现在去那边看看。”   她进入房间中,见女人衣服穿了一半儿,就抱着婴儿,给这个叫“楠楠”的孩子喂奶。   见贾永萱过来,女人抬头,虚弱地对她笑一笑,说:“太谢谢你们了,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贾永萱连忙说:“还是韩川和冯兴贤看到你了。他俩还在门廊那边呢,等你喂完孩子、穿好衣服了,再让他们过来,咱们得好好谈谈……你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冯兴贤”三个字,女人很明显的怔忪片刻。但贾永萱并未发觉,她把这份怔然理解成对女人先前发生之事的回想、悲伤。   同一时间,门廊中,冯兴贤满心不安地看着盥洗室门的毛玻璃,和季寒川咬耳朵:“韩川,我知道你开门没事儿是因为你没遇到‘问题’,”他提前声明,自己也有思考情况,并非无所事事试图蹭大腿躺赢,只是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但你这是做什么?”   他搞不明白。   韩川那堆鬼话,糊弄一下NPC就算了,冯兴贤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可是刚刚死过一次的人,此刻别说直面小鬼,就是看着盥洗室门,冯兴贤都一阵发毛,心中充满警惕。生怕小鬼猛地窜出来,把自己爆头。   季寒川回答他:“我是真的看到他妈打他了。”倒不是无的放矢。   “啊?”冯兴贤没搞懂,“你是说,他妈把他打死了,然后他变成鬼?”   “不是。你有去菜市场买过菜吧,见过绞肉机吗?”   冯兴贤不解地点头。   “聪聪是个挺活泼的小孩,咱们刚过来的时候,老板不是打电话问要不要去小餐厅吗?我说去吧,但衣服是湿的,老板就让聪聪来给我送。那会儿我就觉得,这孩子性格不错,蛮可爱。然后呢,他还有个弟弟,叫壮壮。这孩子就长得瘦瘦小小,和聪聪走到外面,根本不像是兄弟。”   接着,季寒川和他简单描述了下自己在餐厅里遇到的情况。   明明波澜不惊、无事发生,可冯兴贤还是听得一惊一乍,一脑门儿汗。   “他妈应该是长期虐待壮壮,壮壮显得很怕她。但老板对聪聪不错,这种环境里,聪聪很容易有样学样,长成第二个施虐者。”   冯兴贤一脸复杂,“不是啊,韩川,我怎么觉得今晚遇到这些事儿,完全是‘社会与法’。”   还有,这和韩川拿来铺垫的那句“绞肉机”有什么关系?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他皮肤白且细腻,白炽灯照着,仿若煅烧好的陶瓷,有一层薄薄的、冷润的光镀在上面,“可这里只有一个晚上。下雨,打不通电话,网络不通。他们等不来‘法’。”   冯兴贤“嘶”了声,说:“你说得我……”毛毛的。   季寒川继续道:“刚刚我没有选‘从墙角探头看’,但听动静,应该是餐厅那边电风扇掉下来。屋里只有聪聪和壮壮两个孩子,壮壮就被搅碎了。哦,我衣服上的血手印应该是聪聪弄的,但那块儿血,和聪聪身上的血,大概都是壮壮的。你看,像不像是一个人,直接被塞进绞肉机里?”   冯兴贤先感慨:“啊,你还会选‘否’吗?我还以为你这么莽的人,肯定全部选项都选‘是’了。”   季寒川:“哦,谢谢?”   冯兴贤:“……”   他深呼吸。   冯兴贤心神动荡,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想骂人,想崩溃大喊:你他妈怎么能把这种事儿说得轻轻松松?!   人?!   绞肉机?!   这他妈是能放在一起的东西吗?!!!   可冯兴贤不敢。   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在季寒川面前大呼小叫。   冯兴贤有点恍惚,觉得:我怎么能因为韩川稍微正常了一小会儿,就忘掉他其实是个疯子呢?   这人完全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好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韩川发疯也有尺度,似乎不会伤人……对NPC也不错。   可这也太“不错”了吧?把一个小鬼拉进来给他洗白白?   这些话,冯兴贤只敢在心里咆哮。   他手指要把自己掌心扣破皮,脸颊涨红,上面密密麻麻的痘包都被衬得更白了。   冯兴贤自认为客客气气、实则一字一顿地对季寒川说:“这样啊。”   季寒川笑眯眯看他。   他什么都没说,可冯兴贤身体哆嗦了下,想:他看出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会因为什么而害怕。   在车里的时候,他那番话……好像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韩川很享受让我觉得恐惧的这个过程。   从这点来看……   他和“游戏”里的鬼怪有什么区别。   “有啊。”季寒川说,“我不会杀你的。”   冯兴贤骇然。   他难以置信地看季寒川,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季寒川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眼前的毛玻璃门。   冯兴贤心脏“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他脸颊滚烫,身上却一阵一阵发冷。后背靠着衣柜,可此刻,他甚至觉得衣柜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背上轻轻地挠。   冯兴贤猛然回头,柜面依旧好好的竖在那里。   冯兴贤艰难地想:不,我不能……   他慢慢转头回来。   正好见到毛玻璃门上有一只小手。   小手之后,一张脸贴了上来。是刚刚那个小孩。   和韩川口中那个“活泼可爱”、“被家暴”的孩子不同,此刻贴在玻璃上的东西完全不似活人。   冯兴贤能看清楚小孩子的皮肤颜色,可五官因为毛玻璃而扭曲、变形,聪聪像是要硬生生从玻璃上挤出来,可力气不够,只好把自己的眼睛鼻子都挤得歪歪斜斜。   此外,他嘴巴的位置根本不像是“嘴”,反倒像是一只手,从他嘴巴里探出来,印在门上。   这只手与聪聪自己的手相比,显得更细、更小。   冯兴贤想要拒绝这一幕。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睁大、死死盯着眼前门板,无法从上面挪开。   在他身侧,岑鸿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贾永萱还在和床上的女人讲话,暂时不知道门廊处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定定看了片刻,态度闲适,说:“聪聪,我虽然反对打小孩,但调皮捣蛋的孩子还是需要稍微‘教育’一下,你说呢?”   冯兴贤眼睁睁看着,随着这句话,聪聪从门边挪开一些、拧开门。   他嘴里含着一只手,含含糊糊对季寒川和冯兴贤说:“不、不要打我了,我很乖的。” 第362章 关于   冯兴贤一脸一言难尽。   这也行啊?   韩川是怎么做到那么面不改色鬼话连篇的?   冯兴贤只觉得, 自己这会儿是站在一处荒诞戏的舞台上。他一方面害怕身侧的另一个“演员”, 另一方面还要害怕舞台本身。身前是寂寥的观众席,背后则是一张血盆大口。   有什么幽暗的、不见天日的东西正在窥探自己与韩川。   自己紧张、警惕, 像是林中惊鹿,艰难地适应着丛林法则。韩川却已经很适应这一切,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融入舞台之中。有粘稠的、黑黢黢的怪物蹲在他肩头,而他能笑眯眯地给那怪物喂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骨头。   自己应该离他远远的。   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这半边是人、半边是怪物的家伙,竟然是唯一一个可以沟通交流、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存在。   这点“理智判断”, 让冯兴贤绝望又无助。本局游戏只有两个玩家,如果不和韩川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他要回自己房间中吗?   可看韩川刚刚进门时的表现, 他是有意不让自己往外看。仿佛只要看了, 就会触动什么危险。   这似乎是一种“保护”。   冯兴贤心情七上八下,仿若在坐云霄飞车。   季寒川:“真的乖的话, 就不要乱吃脏东西。你嘴里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短短时间内, 另一个玩家已经有了如此丰富的联想。   季寒川视线在聪聪含着的手上打量,琢磨着如果让小朋友“吐出来”, 聪聪是否会直接从嘴里扯出完整的壮壮。   看他现在被一只手噎得难受的样子,如果真扯出来,恐怕整个人都会被撕裂。   所以应该不至于吧?   听之前的动静, 壮壮能有一只完整的手留下来, 都挺让人意外。   他很快想好, 轻快地说:“吐出来。”   这么说的时候,季寒川也在短暂地思索:万一聪聪真的被“撕裂”了呢?   那好像也无妨。   目前来看,玩家身上的两次死亡分别出于“违背自己做出的选项”,以及“选到了直达死亡的BAD ENDING”。之前季寒川自己面对“拐角杀”的时候,宁宁电脑上的两个概率也清晰表明了,此类陷阱在本场游戏里四处都是。   但其中似乎有一个悖论。   “遇到BAD ENDING的时候,玩家无法逃脱,只能被动地迎接死亡”。   这已经得到验证。   可反过来,似乎也能理解成:如果没有面对选择、不碰到“BAD ENDING”,那就……不会死?   季寒川把聪聪拉进来,一半是因为虽然没搞懂本局的“祂”是谁,但有个能沟通的小内应,总是好事。另一半,则是想在自己与冯兴贤还有两条命的时候,做个测试。   看看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这能不能算是一条“生路”。   至于为什么是选择聪聪。之前季寒川余光看到老板娘打这孩子,这一幕几乎是在明示玩家,本场游戏里的鬼怪之间存在能力阶梯,聪聪等级要低于老板娘。   用他来尝试“沟通”,稍微安全一点。   聪聪显得十分纠结,牙齿在弟弟手背、手掌上摩擦,把壮壮的一只残手咬出斑驳痕迹。   季寒川:“三、二——”   聪聪像是被他吓到,顿显紧张,忙乱地扯住嘴里的手指,将其扯出。   冯兴贤匪夷所思。   平常小孩儿吃这套也就算了,怎么连小鬼都吃这套?哪怕数到“一”,韩川也没办法对这小鬼做什么吧?   可偏偏聪聪真的开始害怕。   他喉咙被弟弟的手填满,脸憋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喉咙不自觉地干呕。   季寒川盯着他,淡淡说:“以后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了?”   聪聪眼泪汪汪地看他,拼命努力拽手。他嘴巴被撑得很大,唇角发痛,好像要被撕裂了。喉咙被撑着,好在弟弟的手臂不算粗,饶是如此,也堵得他气管没法呼吸。在窒息的痛苦中,他眼睛一点点睁大,眼神开始失去焦距,手上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冯兴贤看得啧啧称奇,心想:你到底还是不是鬼啊!   终于,聪聪“呕”了声,把最后一截也扯出来。   男孩儿手里捏着一截湿淋淋、沾满了各种粘液的小臂。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而下,脸颊更红了,刚刚是憋得,这会儿则是哭得。鼻涕都留下来,一路从鼻孔蜿蜒到嘴巴,脸颊都皱在一起,涕泗横流中带着哭腔说:“不敢、呜,不敢了。”   季寒川很严格,吩咐:“把你吐出来的东西扔垃圾筐。对了,之前弄脏的那些……贾永萱?”他嗓音抬高了点,叫人。   听了他的话,聪聪哭着进盥洗室,把弟弟手臂扔掉。   同时,屋内床边,正在和女人讲话、听她悲惨遭遇的贾永萱回神,应道:“怎么了?”   季寒川:“你那边好了没?”   贾永萱:“什么好了?哦哦,换衣服吗。还没,晓晓姐在给楠楠喂奶。有事吗?”刚刚那段时间里,她已经和女人互换姓名,知道女人姓郭,名叫郭晓璐。之所以会半夜出现在街上,则是因为一堆鸡飞狗跳的家事。总结一下,就是:男人不是东西,帮亲不帮理的公公婆婆更让她气得快乳腺结节。   季寒川喊:“床单不是脏了吗?你把脏床单抱过来,去其他房间拿干净的换一下。”   “哦哦。”贾永萱虽然累了许久,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听到有活儿要干,她连忙从软椅上起来,把被小孩儿弄脏的床单、毛巾等抱起来,拿到门廊。   “呀,聪聪换好衣服啦?”虽然对“男人”这个群体生气,之前男友岑鸿也惹得贾永萱十分不虞。但聪聪还是小孩儿,当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贾永萱看见脸颊上还挂着金豆豆的小男孩儿,尽量摆出亲切的笑脸。   季寒川:“嗯。聪聪,来帮姐姐把床单一起丢了。”   男孩儿乖巧地走上前,从贾永萱手里接过脏床单。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正是厕所原先的垃圾袋。   贾永萱看他认认真真做事的样子,又冒出那个帮他洗头的念头。最好顺便洗把脸,热水敷一敷,否则明天起来眼睛会肿。   小小的人,才到贾永萱肩膀高。这会儿抱着一大块床单毛巾,费劲儿地用一只手搂住所有东西,另一只手去开门。   “让聪聪去?”   贾永萱皱眉头,看起来不太赞同。可她刚要说什么,视线却被歪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岑鸿吸引。   贾永萱:“岑鸿他怎么了?”   季寒川低头看去,记起岑鸿刚刚被贴在门上的聪聪吓晕,到现在晕了大概两三分钟。   冯兴贤竖起耳朵,想知道韩川这次会怎么胡诌。   可没等季寒川开口,他们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吕峰,你竟然这么对我?!”   “薇薇,你冷静一下。”是一个男声   “我怎么不冷静了?!”刚刚的女声,“你看不出来她只是借着你往上爬吗?连Nature的一作都能让出去,你够可以啊?!我竟然才知道这件事,”她听起来快气疯了,“那段时间你天天泡实验室,我说什么了吗?我以为你们之后才……结果你们那会儿就勾搭上了?!”   “……”第三道女声,只是要小很多,一墙之隔没法听清。   “对,薇薇你误会了,真不是我‘让’,原本就该是瑶瑶的,瑶瑶当时也特别辛苦。”   “她辛苦?”前面的女声冷笑,“是啊,我看她的确辛辛苦苦,都快爬上院长的床了,回头就把你踹了。”   话说的这么难听,第三道女声的嗓音也提高了些。可总体停下来,还是细声细气,反驳:“洪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偏见。我们这次出来,不就是要解决问题吗?你之前的确帮助了吕晗很多,吕晗和我说过了,他硕博期间的学费都是你帮他交的,这笔钱我们会还。在这之外,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瑶瑶、薇薇,咱们都冷静一下……”   “偏见?”洪薇冷笑,“好,那我让你‘直视’一下这个废物。”她话锋直指男人,“你还真当他是好人呢,平白无故能把一作让给你?白露瑶,你知道他手机里都有些什么吗?之前还骗我说是从网站上下下来的照片,我呸!行,你们既然这么‘情投意合’,那也别把别人扯进来了。我待会儿就把照片发给你们院长,帮咱们清纯的白小姐坚定一下决心。以后你们就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在两个玩家耳边,炸出了第十三道问题。   【Q13:是否前去敲门、表示声音太大扰民?】   冯兴贤提着心,第一反应是去看季寒川是否一样被拖进这个问题了。   眼见身侧男人一脸若有所思,他下意识松口气。转眼,脸又绿了,想:我为什么要松口气?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他心中纠结。   听身侧男人说:“哦,那就去吧。”还趁这段时间,给冯兴贤介绍,“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吵架。前面安静了会儿,现在又来。”   说着,季寒川略作思忖,快速迈开步子,往屋内去。   冯兴贤牙酸,想:你不会是……哦,我误会了。   只见韩川掀起一个挂在墙上的挂画。   挂画后面,竟然有一个十公分直径的圆洞。 第363章 小鬼   圆洞边缘毛糙, 透出另一个房间的状况。   隔壁果然是两女一男, 与刚刚听到的争吵声一样。其中一个女人头发烫成波浪形,穿着休闲款式的浅咖色西装, 内衬是黑色衬衣,颈上系了条花色丝巾。并非多严肃的打扮,但已经能看出精明干练。   另一个则是黑长直,清汤挂面造型,衣着素雅,浅灰色的圆领蕾丝衬衫, 配上米色长裙。   季寒川心情微妙。   虽然不认识人,可乍一眼看上去,他都能猜到, 前者多半是“洪薇”, 后者则是“白露瑶”。   这两个人完全是按照“工作多年的女强人”和“象牙塔里的白莲花”的模子印出来的。   她们是“真人”吗?   亦或和宁宁前身的鬼婴、安平轮上的许多乘客一样,只是“游戏”捏造出的“角色”?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季寒川把挂画扣回,回头一看, 见冯兴贤已经自发地凑到门口,往外面左右张望。   这半分钟时间, 不仅仅是留给玩家们商量、思索,也是一个探索环境的机会。   冯兴贤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刚刚要是在犹豫期内就开门, 见到门口血淋淋的小男孩儿, 也就不会白费一次生命。   两人对视, 还有十秒。他们一起开口,冯兴贤:“外面没人。”   季寒川:“对面还没死人。”   五、四、三——   冯兴贤心道:要不要再拼一把?   季寒川:“A。”   冯兴贤咬咬牙:“A!”   选择结束。   聪聪原先正把门拉开。在玩家完成选择后,他微微一愣,看着自己手边的门。   冯兴贤原先就提着一口气,这会儿看到聪聪的动作,顿时懵了,发觉自己出门张望之后似乎忘记把门恢复原状,以至于聪聪原本扣在门上的手这会儿正无着无落地举着。   聪聪回头看他。   小男孩儿的头往后扭,眼看就要超过常人头会扭出的角度。   季寒川往前一步,手按在聪聪肩膀上,笑道:“咱们还是一起出去吧。隔壁哥哥姐姐好像吵架了,我去问问情况。”   聪聪抬头看他。   小男孩儿这个姿势,看得季寒川脖子疼,总觉得颈椎骨已经断了。   但因为有他身体挡着,后面的人看不到聪聪的动作。   季寒川又抬手,在聪聪脸颊上捏了下,说:“行,走了。”   这个动作后,聪聪凝滞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转动。他“嗯”了声,往外跑去。   季寒川客观地:“小朋友真有活力。”   跟着走出。   接着,是冯兴贤。   他有意没有关门,只是半闭上。   贾永萱没在意门的细节。她蹲下来,有点为难地看着岑鸿。   想了想,贾永萱伸手去掐岑鸿人中。   岑鸿悠悠转醒,先茫然,随后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蓦然坐起来,看向盥洗室。   门开着,里面干干净净,没有贴在门上的小鬼。   岑鸿嗓音嘶哑,“他人呢?”   贾永萱没听懂:“啊?怎么了。”   岑鸿:“那个小鬼。”   他咬着牙,身体都在瑟瑟发抖,“还有韩川、冯兴贤,他们人呢?”   贾永萱这才想起来,在隔壁的争吵声传过来前,自己是在问韩川,男友到底为什么晕倒。   她解释:“你说聪聪啊,他出去扔垃圾了。韩川和冯兴贤,隔壁不是在吵架吗,”贾永萱努努嘴,“他们去看看情况。吵这么凶,可别出事儿了。”   说着,贾永萱听到“笃笃笃”敲门声。韩川好像不管去哪里都很有礼貌,会敲三下,然后停下来等待数秒。可惜这回效果似乎不太好,隔壁争吵声更大了,盖过敲门声响,那个原本温温柔柔的女声也绷不住,问:“吕晗,她在说什么?什么照片?”   “什么照片你不知道吗?”洪薇嘲讽她,“你没胸没屁股的,我就不明白了,吕晗,你对着那几张照片硬的起来吗?”一顿,“也对,你对她本人都能硬,何况几张照片。”   “你!”白露瑶要气疯。   “你?”岑鸿手颤抖着抬起来,难以置信,“你还叫‘聪聪’?那个小鬼?”   “啊?”贾永萱是真没听明白。   “小鬼”这两个字,原本就有多种不同含义。贾永萱心里笃信聪聪是可怜的、被家暴的小朋友,所以只当岑鸿是拿“小鬼”当“小孩儿”的代称。她完全没想到,男友话里还有其他意味。   岑鸿深呼吸了下,强自镇定。   他快速地、低低地对贾永萱说:“萱萱,咱们不能在这家旅馆呆下去了。那个小鬼是鬼!是鬼啊,他刚刚贴在门上啊!”岑鸿身体发着抖,恐惧又惊悚地回忆着刚刚那一幕。屋子里热风吹着,很热。可这会儿门打开了,外面冷风溜进来,他半边身子便发僵发冷,“他嘴里还有一只手!萱萱,今天晚上这些事儿都太不对劲了,韩川和冯兴贤明明是和我一起看到的,他们!”   岑鸿脸色扭曲了下。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看到刚刚那一幕,两个同事还能镇定自若地去隔壁敲门?   敲着敲着,见隔壁人不应声,韩川甚至喊他们:“你好?在吗,你们声音太大了,有什么事都先冷静一下。”   仿佛刚刚小鬼贴在门上吐着手的画面是他岑鸿的幻觉!   隔壁争吵继续,洪薇似乎从争执中抽身,看白露瑶和吕晗狗咬狗。   她添油加醋,说:“瑶瑶呀,我记得不止有照片,好像还有小视频呢。我当时害怕吕晗把我也录上了,所以从头到尾都翻了个遍。你睡着的样子倒是蛮傻呆呆的,一点这会儿的气势都没有。难怪这狗男人……”   她停顿下来。   敲门的季寒川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往后退了两步。   冯兴贤不明所以地看他。   见季寒川抬起腿,朝门猛然一踹!   “咚”一声,门直接被踹出一个豁口。   冯兴贤:“卧槽!”   贾永萱要被这一片混乱逼疯了。   她不再理会外面的喧嚣吵闹,尽量理顺男友的意思:“岑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小鬼,什么手?”   岑鸿:“我说的还不清楚吗?那个小鬼!是鬼,是鬼啊!!!”   他起先语气还算稳定,到后面,越来越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贾永萱反倒是被男友这般模样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岑鸿看她这样,心里一凉:她不相信我。   那要怎么办?   马路上有鬼,这个旅馆里也有鬼!   我要怎么做?   等等,韩川刚刚说了,我开车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是鬼,而是屋子里的那两个人。   这么说来,外面的危险仅仅来自于贾永萱宣称的“车上有断了头的人”,还有鬼打墙。   岑鸿思绪快速转动。   他刚刚想要出门,可是被韩川拦住了。   现在,韩川似乎踹开了隔壁房门。这么说来,大约没工夫理会自己。   逃还是不逃?   逃走的话,眼前这蠢女人是指望不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只要自己留意着,不要跑太远,那就不会遇到车子。捱到天亮,按照鬼片儿里的惯例,这一切都会结束。   旅馆里可能会留下几具新尸体,可自己能活下去。   如果不逃,小鬼是鬼,他妈肯定是个老鬼!和一窝鬼待在一块儿,岑鸿决计不愿意。此外,按照他的真实想法,这会儿那两个同事也古古怪怪,没准已经被什么邪恶的玩意儿附身。只有自己,还勉强保持清醒,没有被害。   饶是如此,也在悬崖边缘打转。   此地不能久留,必须得走!   岑鸿下定决心。   贾永萱便看着男友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片刻,然后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之后猛然拉开门,往外跑去。   同时,对面房间门口,聪聪抱了一叠毛巾、浴巾,还有床单出来,小小的人要被这一堆东西淹没。   岑鸿看到他,仓皇地大喊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地上。好险稳住之后,眼睛一闭、一咬牙,继续踉踉跄跄往外跑。   聪聪扭头看他。   见岑鸿的身影消失在门厅。   到这里,贾永萱完全看不懂事情发展,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他跑了?!   岑鸿跑了?   别说聪聪只是个普通小孩,就算聪聪真的是“鬼”,岑鸿知道这个,然后就丢下自己跑了?   这是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吗?   想到刚刚和郭晓璐的对话,贾永萱一阵心寒。她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落下来。聪聪见状,犹豫了下,“哒哒哒”跑过来,一只手艰难地抱住床单等所有东西,另一只手拿一条毛巾给贾永萱擦眼泪,说:“姐姐,你别哭啊。”   贾永萱眼泪掉得更快了。   聪聪着急,说:“你别哭,别哭啊!那个人惹你生气了吗?我去教训他!”   作为“小鬼”,聪聪原本想说,自己出去把岑鸿拖到餐厅中,重现一次弟弟死掉时候的样子。就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墙上的血痕都是绽开的花瓣。岑鸿身体更大,这朵花一定能开得更加绚丽。   可贾永萱拉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这小鬼想到哪里。   贾永萱强颜欢笑,说:“教训什么啊,你才多大,别和那种人渣一般见识。聪聪,姐姐给你洗头发吧。”   聪聪被贾永萱拖进盥洗室、让他趴在浴缸前,调试起水温。   另一边,季寒川踹开门后,与冯兴贤一起闯入房间。   洪薇手机掉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着,屏幕上的录像模式还在继续。   她面前,旅馆狭窄的空间内,一男一女身体交叠,倒在地上。   两人头破血流,血染红了身体下方的白色毛毯。   洪薇因门口动静转头,看向季寒川和冯兴贤。   冯兴贤瞠目结舌:“这?”短短时间里,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洪薇则像终于从眼前混乱中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多么严重。她愣愣地,尝试调整呼吸,可呼吸还是越来越快,最后头晕目眩。   她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Q14:是否将晕倒的洪薇带回房间照顾?】   冯兴贤:“……”   这算怎么回事儿哟。 第364章 视频   冯兴贤愁眉苦脸:“我们是开收容站的吗?”   季寒川没理他。他手上拿着洪薇的手机, 结束视频拍摄,看起刚刚录制的视频。   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门又一次闭上, 岑鸿却不见了。冯兴贤转念一想, 刚刚似乎的确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他们进门的时候,见到贾永萱在浴室里给聪聪洗头。温热的水流冲到小孩儿头上,流下一股股鲜红的血水。之后打泡沫,连泡沫都变成粉红色。   冯兴贤那会儿架着洪薇,只匆匆看了眼, 没太注意贾永萱本人到底是什么状态。   此刻,一张一米八大床上,一边是抱着婴儿的女人,一边是洪薇。   冯兴贤挤在季寒川身边,与他一起看视频。   一切发展都太快,冯兴贤怎么算都觉得, 按照韩川踢门的速度, 他们不该一进门就看到那副场景。而今看起视频, 才算理清事情发展。   画面起先摇摇晃晃,从角度来看, 是洪薇在悄悄拍摄。等到她曝光吕晗拍了白露瑶照片及视频的事、成功挑起那两人的矛盾后, 这份“悄悄”就转为光明正大。画面骤然清晰、稳定。   白露瑶扑上去与吕晗扭打,两人都没有留意洪薇。   洪薇火上浇油, 说了很长一段话, 很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难怪这狗男人。”   这时候, 她忽然停下。   画面猛然一颤。   白露瑶毕竟是骨架小的女性。吕晗起先还勉强哄她,但到后面,被白露瑶抓头发、挠眼睛的攻势弄得不耐烦了,吕晗怒发冲冠,蓦然把白露瑶整个人抓起来,往墙上摔去!   “咚”一声,白露瑶被砸在墙上。   单看画面,似乎察觉不到这一幕里蕴含的暴力与力量。可被砸到墙上之后,白露瑶又从墙上滚下来,摔到地面。她面孔埋在地毯中,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同时,门口不断传来敲门声。   洪薇完全被眼前一幕吓蒙了,身体开始往后退。   吕晗回头看她,叫了声:“薇薇。”   因为刚刚的“运动”,他的寸头还根根竖起,浑身血液都涌向脸颊,朝镜头走来。   冯兴贤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他没注意到,此时此刻,靠在床头、抱着婴儿的女人在看自己。   郭晓璐小心翼翼地用视线描摹着冯兴贤的面容。这个男人实在说不上帅,和旁边那位“韩先生”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脸颊上的那片痘这么多年都没消下去,和他们两个大学谈恋爱那会儿一模一样。   但他竟然真的出现在这里了。   郭晓璐眼睛发酸发涩,嘴巴深处泛起一股苦味。那段每天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自习室。冯兴贤参加足球赛时自己在观众席上给他加油,自己演讲比赛时冯兴贤也会提前买好庆祝的小蛋糕等她……这样的时间,在毕业回家之后,郭晓璐就尽量不再去回忆。可等到现在,故人再出现,对方还是从前的样子,自己却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脸上都带着伤。这实在太难堪。   郭晓璐情绪变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怀中的孩子。一不小心,抱孩子的手太用劲,婴儿顿时“哇”地哭出来。   刚刚已经给楠楠吃了退烧药,但现在看,孩子还是很不舒服。这一哭,就像是一个闸门被打开,此后“呜呜”不止。因为生病,连哭声都嘹亮不起来,像是病恹恹的小动物,本能地哭喊着,想要得到关心关怀。   郭晓璐被迫从过往回忆中抽离,忍耐着哄道:“不哭了不哭了,我们楠楠最乖了……等天亮,妈妈就带你去看病啊。”   可什么时候能天亮呢?   郭晓璐微微怔忪片刻。   她不敢大声,不敢让冯兴贤听出自己的声音。   但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对方。   这时候,冯兴贤恰好因为听到婴儿哭声,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郭晓璐整个人愣在原处,不知手脚往哪里摆,心脏狂跳,紧张、恐惧……又夹杂了期待。   可紧接着,冯兴贤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视频。   郭晓璐如坠冰库。   她缓慢地、神思恍惚地想: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啊。   也对。   我这个样子,他那个样子……哪怕不论时间距离,不论我已经结婚,而他还是单身。单论现在的境遇。   他是外来者,而我是局内人。   窗外雨点敲打窗子,盥洗室里隐隐传来贾永萱和聪聪的讲话声。郭晓璐其实记得贾永萱,自己刚刚对贾永萱的一番哭诉抱怨,此前也已经说过很多遍。   两个看视频的男人抿着嘴不说话,怀里的孩子还在哭。   郭晓璐在这一切之外。   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儿。   而视频中,白露瑶从地上站起。   她头发凌乱,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片刻后察觉什么,颤抖着将手伸到面前。   季寒川暂停视频、截图,再把图片放大。   冯兴贤倒抽一口冷气:“她手上有血。”   季寒川:“但还没到刚刚地上的程度。”   两人继续往后看。   视频重新播放,吕晗正在对洪薇说话。男人面目狰狞,问:“洪薇,你就那么恨我吗?是,我是对不起你……唔。”   他身体摇晃一下。   洪薇跟着又颤了下。   吕晗回头,见白露瑶手中拿着一个高跟鞋。黑色细跟,看起来更像是洪薇的鞋子。   冯兴贤又往床上看了眼,留意到这会儿洪薇脚上是旅馆提供的一次性拖鞋。   白露瑶一击即中,可没有让吕晗倒下。面对转过身的吕晗,白露瑶整个人都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门外还在敲门。   季寒川听着那三声响,眼皮一跳。   他心想:我有敲那么多次吗?   似乎没有。   他一共敲了三回,每回三下,之间的留的间隙越来越小。第三次之后还没人来开门,季寒川就直接将门踹开。   可这会儿,视频里,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更像是他第一次敲那样,已经重复数次。   所以——   这又是一个“剧情”。   季寒川想到这里,有点意兴阑珊。   吕晗夺过白露瑶手中的高跟鞋,朝她头上一砸。   冯兴贤看得龇牙咧嘴:鞋跟竟然直直捅进了白露瑶脑壳!   这时候,洪薇的手抖得不像话。而吕晗又回头,这一回,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洪薇手机上。吕晗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还是尽量温柔地说:“薇薇,你在做什么?这个女人就让她去死吧,你说得对,她只是利用我往上爬,只有你才是真的爱我。薇薇,你别这样,把录像……”   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晃,可吕晗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这点。   到最后,话没说话,他就倒了下去,和白露瑶交叠倒在一起。   看来白露瑶刚刚那一击还是起了作用。   角度缘故,白露瑶头上嵌着的高跟鞋大半都在床底,所以刚刚进门的时候季寒川和冯兴贤都没有留意。   到这时候,外面的敲门声开始加快,直到季寒川踹门、手机落在地上。   画面里出现季寒川的脸。在捡起手机的时候,他还抬头,往旁边墙壁上看了一眼。   “这真是,”冯兴贤叹为观止,“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韩川,这房子真的还能待吗?隔壁就是那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异’了。”   季寒川退出视频,翻了翻洪薇手机上其他信息。看起来是某家公司的主管,理财账户上存款有七位数,工资入账每月两三万,年底奖金则在六位数往上。   如果真是捏的,那这个“身份”还挺标准。   季寒川道:“换个房子也一样。”   冯兴贤一愣。   季寒川说:“那边有个洞。”   冯兴贤:“……嗯?”他记得这事儿,就在那幅林中有鹿的挂画下面。   季寒川:“但隔壁屋子,这个位置,没有洞。”   冯兴贤眨了眨眼睛,起先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想通之后,他脑袋一晕,“你是说,这个房子里有‘错位’?”   “应该吧,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刚刚可是切切实实通过那个洞,看到对面情形。此外,“错位”是什么时候发生,也值得斟酌。   季寒川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饶有兴趣:“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岑鸿现在到哪里了。” 第365章 岑鸿   岑鸿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他茫然地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内, 左右张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在岑鸿记忆里, 自己出门的时候又撞见那小鬼, 心中大叫了八百声倒霉。路过隔壁房子的时候往里看了眼, 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这一切,让岑鸿心惊肉跳,忙不迭地继续往外跑,期间险些左脚绊到右脚。   终于迈出门厅的那一刻,雨淋在身上。岑鸿一个激灵, 想到:哦,我应该拿把伞。   所以他回头拿伞。   这一进门,眼前却不是开着灯的明亮门厅,而是这黑乎乎的屋子。窗外暴雨依旧,乌云遮月,只有依稀灯光照进来。岑鸿看到床边的软椅、小茶几, 视线一偏, 还能看到一张床。   他屏住呼吸, 心脏仿佛被什么人拧住,欲跳不能, 险些晕死过去。   好在床上空无一物。   干净、空旷, 是个很平常的屋子。   可他明明是从门外进来!   岑鸿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觉得是否自己精神错乱,被吓到发疯, 所以一时不察, 没有离开旅馆, 而是上楼。   可他忽然想起什么。   岑鸿抬起手,抹了把自己的头发、额头。   上面还有刚刚扑面而来的雨水。   发觉这点后,他牙齿开始打颤,“咯咯”作响。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蓦然扭头,冲向房门的方向,按住门把手。   这一刻,岑鸿完全不知道,自己拧开门以后会看到什么。   是门厅吗?   还是走廊?   或者……另一个房间?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嘴角下撇,一副怕到极致,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   之前的勇气勉强还在,没有衰竭。终于,岑鸿按下门把。   房门一点点打开。   有液体铺面而来。   岑鸿心中一喜:是雨吗?   他想要睁眼、迈出去。   可在这之前,岑鸿忽而又意识到,自己仿佛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在刚刚被韩川拉进门的小男孩儿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铁锈味,带着一丝腥,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和混合在甜中的腐败恶臭。   岑鸿仓皇往后退了一步,猛然将门摔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背后仍然是暴雨和黑暗。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艰难地攀上墙,碰到灯。   这是一个自家建造的“旅馆”,并没有很严格的执行各种酒店标准。虽然进门的时候要刷房卡,但屋内用电不受房卡影响。岑鸿找到开关之后,“啪”一声按下,灯开了。   屋内亮亮堂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   刚刚雨水的痕迹还没有散去,衣服上带着许多水珠。这些雨水氤氲进衣服里,和血点混合在一起。   岑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迟来地、不愿意相信地认识到,刚刚自己开门时,扑到自己脸上、身上的果然不是雨水。   而是血。   “轰——”   窗外有闪动电光。   岑鸿一步一步后退,想要远离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他抬起手,慌乱地擦脸。可越擦,脸上的血越抹开。短短时间内,竟像是凝固在脸上。岑鸿无助、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幅尊容,可能就和刚刚敲门的聪聪一样。   可是——   聪聪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他走神片刻,很快又被轻微的“嘀”声拉回心神。背后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这刚刚还让岑鸿害怕不已、避之不及的地方,到这会儿,却像是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天堂。他左右看着,瑟缩着,想要找一个地方躲避。床下塞不进人,可桌子下面?沙发后面?衣柜里?   岑鸿挣扎。   他看到门把手像是被什么人扭动,眼看就要打开了。   刚才的“嘀”声,就是有人在外面刷了卡。   会是谁?   岑鸿心慌意乱。他已经离开门廊,离衣柜有两步距离。虽说藏进衣柜似乎最保险,可这会儿他无论如何都不敢重新往前。   终于,岑鸿有了其他主意。   摆放电视的桌子下面也有一个小小的柜子。大约八十公分高、六十公分宽。岑鸿是长手长脚的成年男人,要让他躲进去,实在有点为难。可危险近在眼前,他一咬牙,打开柜子,先把腿迈了进去!   门还没有开。   岑鸿庆幸地想。   他头脑发晕,双颊发烫,肾上腺素迅速分泌。他完全没有精力想,为什么门外的“人”已经刷了卡,却迟迟不将那扇门推开。   就好像是——   特地等他藏好。   柜子门关上。   终于,门开了。   “轰——!”   又响了一声雷。   洪薇悠悠转醒,困惑地看着四周。   冯兴贤依然没有留意到床上的郭晓璐。倒是贾永萱,她带着洗好头的聪聪出来,用小朋友刚刚抱来的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聪聪,屋子里有吹风机吗?”   聪聪遗憾地说:“没有,吹风机在那边的房间里。”他指了指前台方向。   “哦……”贾永萱有点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拿。   她心烦意乱。   给聪聪洗头发的时候,仗着小朋友低着头,不能看到自己,其他人又在屋内,不会没事儿干来盥洗室这边晃悠。所以贾永萱到底没忍住,咬着下唇,掉了几滴眼泪。   好在她一直忍耐、压制,总算不会被聪聪看出不对。   可那另外两个同事就不好说了。   贾永萱只觉得今天晚上倒霉透顶。岑鸿丢下自己跑开,这不仅让她难过,也同样丢脸。如果明天一切能好起来,自己与另一队同事相会,他们问起岑鸿的情况,该怎么说?   真是一团乱麻。   想到“相会”,自然又想到了还停在路上的车。贾永萱小幅度地哆嗦了下,努力把自己对车的印象排除在外。   对,不能多想。   好在成年人自有一份体贴。两个同事并没有问她岑鸿的情况。   两把椅子都被占了,贾永萱干脆坐在床边,迟疑着问:“这位是?”   洪薇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眉心,同样满脸困惑。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左右张望。   然后视线落在季寒川手边的手机上。   洪薇脸色一变。   季寒川拿起她的手机,笑眯眯对她晃了下,说:“洪小姐,我们长话短说。刚刚那会儿,我们这边听你们在吵架,”他往背后指了指,示意“隔壁”,“想过去劝一下,结果动静越来越大。也挺不好意思的,我们采取了点‘紧急措施’。结果等到进门的时候,情况已经比较不可逆转。看你还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洪薇像是在深呼吸。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季寒川身边,什么都没说,先检查自己的手机。   等看到相册里的视频时,她身体猛然一颤。   这一切细微动作,都被季寒川看在眼里。   季寒川端详她,心里想:这到底是不是真人……   话说回来,如果“假人”也能这样真实,那“真”与“假”的界限又在哪里?   洪薇冷不丁问:“你们看了我手机吗?”   她话音落下时,季寒川与冯兴贤一同面对第十五个问题。   而面对“A.是”、“B.否”,宁宁坐在床上,把怀抱的电脑转过来,让屏幕对着季寒川。   和前两次一样,这两个选项,都不会直接导致死亡。但两边概率不同。   A,80%;B,95%。   随着时间推移,每一个选项代表的死亡率都越来越高。   冯兴贤说:“得选A吧?咱们刚刚看视频的时候,这里其他NPC都看着呢。”   说着,冯兴贤微微一愣,意识到,屋子里之所以会存在很多其他NPC,也都是出于韩川先前的选择。   而正是这些选择,让本题有了一个不用思考太多的答案。   “哦,那就A吧。”季寒川说。   他语气太随便了,让冯兴贤额角都青筋都开始跳。   “对,看了。”等时间重新开始流淌,季寒川坦坦荡荡,“你往后看,还能看到我捡手机。”   洪薇审视地看他。   “轰——!!!”   在季寒川背后,一道比先前所有雷声更大的惊雷砸下。   岑鸿躲在柜中,听到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那似乎是一个穿着短跟鞋的女人。   她自言自语,可讲话的声音恰好落在岑鸿耳边,说:“这屋子灯怎么开着……是不是又是那两个小畜生捣乱,给老娘费电。”   岑鸿心想:是她。   老板娘。   显然,这女人对两个孩子都没什么母爱。在客人面前的时候,还得伪装一下。可到了私下独自一人,就肆无忌惮地直接叫“小畜生”。   “怎么回事儿?”老板娘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回,似乎离岑鸿近了点。   岑鸿艰难地缩着脖子。虽然在柜子里没待多久,可他的颈椎骨、腰腿,都开始发酸发痛。鼻子里有股沉闷的灰味儿,搞得岑鸿有点想打喷嚏。但他当然不敢。   “这地上怎么还有血……”   老板娘更近。   听柜子外的动静,岑鸿能想象出外面的画面:泡面头的老板娘正蹲下来,查看地上的血迹。   可怎么会有血呢?   岑鸿记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己。他在门口被淋了血,之后有些蹭在鞋子上,又被一路带进屋里。   “老娘要揍死那两个小畜生。”   老板娘喃喃说。   她的嘴巴像是牡蛎一样颤动,忽而笑了下,“哦,不对,已经死了一个了。”   岑鸿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跳加快,整个人都进入一种应激状态。   老板娘离他太近了。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拉开柜子,看到柜子里的岑鸿。   而她果然往这边过来,甚至哼着歌。   她的手落在柜子门上,岑鸿听到指甲摩挲木板的声音。   他死死咬牙,额头上汗水如豆落下,青筋暴起,眼眶里涌出泪水。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今晚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自己明明是想要逃走的啊!为什么非但没有逃走,反倒又回到这里?   如果那会儿不想着取伞,而是直接出去,会不会就不用经历这些?   岑鸿悔不当初。   接着,他听到了钥匙声。   一串钥匙“哗啦啦”作响,相互碰撞。   老板娘还在哼歌,声音太近了。可柜子门始终没有拉开。   岑鸿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嚓”,随后,老板娘的歌声开始远去。   房门重新关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变得微弱。显然,在临走前,老板娘不忘关灯。   岑鸿如若虚脱,想要推门而出、舒展筋骨。   他推门。   门不动。   岑鸿又推门。   门依旧不动。   岑鸿脖子要被拗折,用力推门——   门纹丝不动。   他眨了眨眼睛,耳边像是又响起那声很轻、很细微的“咔嚓”。   岑鸿蓦然意识到,那似乎,是一把锁,在自己身边扣上。   把他锁在柜子里。   无从逃脱。 第366章 洪薇   “这到底……”洪薇捏着手机,焦躁地来回走动。   “——嗯?怎么回事?”与她的焦躁相对, 坐在软椅上的男人掂了掂热水壶。里面有贾永萱之前烧好的水。   此外, 季寒川还在茶几上的小托盘里看到了茶包。   所以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又倒进仅有的两个杯子里,分给冯兴贤一杯。   旅馆提供的茶包不算好,带着股陈涩的渣子味儿。季寒川尝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接话。   洪薇瞪他。   季寒川无辜回视,抬起茶杯,问:“你要喝吗?盥洗室里应该有刷牙的杯子,也可以倒水。”   洪薇:“……”   不止是她,郭晓璐和聪聪也在此刻望向季寒川。   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涌起一样的思绪。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还让不让人好好往下演了!   屋内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无人讲话。   方才虽说发生了许多事,可看时间, 这会儿不过两点, 离天亮还有漫长的四个小时。   冯兴贤心不在焉地喝茶,倒是有点琢磨过来。按照之前出现的死亡选项,那个标准的开门杀……说白了,是很常见的第一人称RPG恐怖游戏死法。如果一直按照这个套路来,那韩川当下的选择,似乎在无形中直接将危难破解。   所有“角色”都聚在同一个房间内, 灯开着, 两个玩家纵览全场, 这就不可能出现传统套路中“冷不丁冒出什么”的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 到目前为止, 还有哪个角色不在?   冯兴贤灵光一闪。   他们第一次进入这家旅馆的时候,还遇到一家三口人。一对老夫妻,加上两人年轻的儿子。那会儿他们离开得早,没有留意这三口人去了哪边房间。不过西边四个屋子里,他们一行人就占了三个,外加洪薇三人。韩川又说,楼上都是空房间,暂时没看出什么危险。这么一来,那一家三口应该在东面。   他和韩川对了两人之前遇到的问题,发现一个明显规律:每当“事件”发生时,这场游戏都会给出问题,由玩家选择是否参与进去。   所以接下来,只用等待。想来,与那一家三口有关的“事件”开启时,游戏也会一样给出提示。   想到这里,冯兴贤明知不该,可心情还是略有松懈。   背后暴雨依旧,岑鸿不知去向。按说这种环境会令人紧张、焦虑,可有一个波澜不惊的韩川在身边,冯兴贤被带得一起平静下来。   他微微苦笑,想:我还真是飘得厉害。   所有人一起等待天亮。   洪薇勉勉强强,把自己那部分必要戏份演完,表示自己对狗男女恨得牙痒痒。   她和吕晗在大学时就谈恋爱了,等到临近毕业,专业里有十个保研名额,洪薇排第一,吕晗排第十一。   正好当时吕晗家里出了点事,如果没法保上,多半也就没心思静心学习,而是直接找工作。洪薇心疼男友,外加觉得自己成绩很好,自己考也不至于折戟,于是干脆把名额让了出来。   贾永萱听着,已经能预料接下来的事,露出个心疼的表情。   洪薇之前歇斯底里过了,这会儿能轻松说起。很不巧,真正考试那天,她来例假加发烧,腹痛难忍,头晕脑胀,答专业课卷子答得像在梦游。   等成绩出来,饮恨与自己报考的学校失之交臂。   贾永萱问:“调剂呢?”   洪薇摊手:“运气不好,调剂选项里最好的是石城大学,我不太愿意去。正好有一个还可以的offer,就直接工作了。”   她和吕晗都学工科专业。说是“还可以的offer”,可其实校园招聘的时候,班上大把成绩好的女生去面试,面试官却直接签下一个成绩一般的男生。   后面,是看着洪薇的简历,见她写了GPA、写了排名,才勉为其难,给她一次二面的机会。   她抓住这次机会,成功进入一家工厂,在文职岗位上,每天工作内容就是计算各种材料用量。   然而作为女性,又是组里唯一的985学生,乃至唯一一个本科生,她与整个工作氛围格格不入。洪薇咬牙撑了两年,跳槽,终于有了现在还算光鲜亮丽的工作。   期间她和吕晗一直保持男女朋友关系,朝他报喜不报忧。   吕晗硕士期间,因家里的问题,只能自己做项目赚学费。但他对洪薇说,自己跟了个很坑的导师,把学生当牲口一样压榨。   洪薇心疼他,干脆包揽了男友的学费,希望吕晗能轻松一点。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和白露瑶勾搭上的。之前是觉得,可能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点问题吧,毕竟他一直在学校实验室泡着,虽然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可我一直觉得他跑来跑去辛苦……嘁,没想到是这种‘辛苦’。”   脚踏两条船。   洪薇:“他一直给我说,和白露瑶是单纯的同学关系,鬼才信啊。”   季寒川抬眼看她,心想:“鬼”才信?那你的确是……   两人对视,洪薇似笑非笑,朝他弯了弯嘴唇。   季寒川礼貌地点了下头,示意:请继续。   洪薇敬职敬业,果然继续:“我还真信了几天,结果就看到他手机上一堆那种照片、视频。白露瑶也是蠢,竟然就那么给他拍。给你说啊,那时候我真觉得男人这东西恶心透了——”   贾永萱惺惺相惜地点头,“对,没错!”   郭晓璐看一眼冯兴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被地图炮的季、冯二人:“……”   贾永萱问:“那你怎么还和他出来啊?”   “脑子进水了呗。”洪薇说,“想给自己之前喂了狗那几年一个交代,也真想看看这狗男人能装到什么地步。原本只是想挑拨他们打一架的,没想到,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可惜我那双鞋了,还是限量呢,好不容易才预定上,刚穿了没几天。”   屋里空调开得抬高,洪薇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放在一边。像是很烦躁,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是想抽烟的样子。但转头看了眼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洪薇又没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苦中作乐似的,“不过说到底,是那两个人自己打得死去活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对此,贾永萱闭嘴不说话。   洪薇:“哎,你呢?”她讲完自己的事,心中郁气稍有纾解。想到隔壁两个人的惨状,一时竟有些幸灾乐祸。   到这会儿,洪薇打量一下哄孩子的女人,见她手臂、脸颊上斑驳的伤口。相比之下,自己的确算幸运。   旅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没人手机有信号。   冯兴贤听完全场,在手机上打字给季寒川:我怎么觉得她这些话怪怪的。   季寒川回复他:不奇怪。她又不是人,没必要对“死人”这件事有情绪。   冯兴贤瞠目结舌。   他反应过来了。   真正“正常”的NPC面对死人、鬼怪,会是什么状态?   这场游戏里给出了两个鲜明的参照,贾永萱和岑鸿。   岑鸿已经被吓疯逃走,这会儿说不定死在什么地方。贾永萱要好一点,但也处于自欺欺人闭眼装瞎状态。   这么说来,洪薇实在过于不走寻常路。两个和她有亲密关系的人,用那种惨烈方式死在她面前。甚至从视频里看,洪薇都在心神崩溃边缘,之前直接被吓晕过去。到现在,她却异常轻松,根本看不出什么心理负担,甚至在庆幸吕、白二人的死亡。   如果玩家们误以为洪薇是“人”,再听她这番话,可能起初只会有淡淡的不舒服。可抱着这种误解,放松警惕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背刺一刀。 第367章 六点了   冯兴贤心生警惕。   可惜他的“警惕”没什么用。接下来,大半时间, 都是霸占了床铺的女人们在吐苦水。抱着孩子那个最沉默, 不愿意多说。不过贾永萱先前已经把她身上的事摸出七七八八, 这会儿直接告诉洪薇。   “晓晓姐说,她和她老公有矛盾,公公婆婆又冷眼旁观,她一气之下,就抱着孩子出来了。结果路上下雨,被淋透……”   冯兴贤想:晓晓姐?她也叫“晓晓”?   他又往女人脸上看了一眼,想要看出自己熟悉的痕迹。   女人长发披散,遮住半张脸颊。加上淤青伤痕,实在很难分辨面容。冯兴贤注视她半晌,女人像是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抱着孩子的手微微瑟缩。   冯兴贤挪开视线。   虽然听到现在, 都没听到女人大名,但如果真的是“她”,那没道理……   “能让你一个人出来也不拦着点,这种老公你要来做什么。”洪薇吐槽。   郭晓璐沉默片刻,说:“他结婚前对我很好。”   洪薇有点无语。   她嘀嘀咕咕:“行啊,至少比我这个强, 我这个结婚前都装不下去了。”   郭晓璐抿着嘴笑了下, 脸色苍白, 婴儿这会儿睡着了, 安静下来。   她忽然说:“他是家里老来子, 我公公婆婆都很纵容他,可能把他惯坏了吧。什么事都不愿意承担,面对什么都要退缩。”   讲着讲着,郭晓璐倏忽哽咽一下。   季寒川听着她的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不觉,已经到凌晨三点,下一个剧情迟迟不出现。   茶水已经凉了,季寒川不介意。他心想:是巧合吗?   ——不可能是。   “游戏”里没有巧合。   那这女人口中的“公公婆婆加老公”,“老来子”,两个关键信息相加,很容易让季寒川想到自己一行人第一趟来旅馆的时候,在前台碰到的一家三口。   季寒川开始回忆当时那三口人的对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大致是抱怨天气,还有问老板娘房价。八十块一晚,在季寒川的消费观里有点便宜过头。但老夫妻觉得贵,讲价讲到六十块。   结合他们的衣服、离开时看到的车型,季寒川慢吞吞在脑海中这家人的面孔上画了个圈,盖章:家境一般,普普通通。   不过按照这女人说的,老两口对老来子都疼宠非常,把儿子宠坏,怎么对孙子就没那么上心,竟然看着女人把孩子抱走,走不阻拦?   后面倒是来追了,可算算时间,女人从家里离开后许久,那三人才开车赶来。结合今夜在餐厅、隔壁房间发生的“剧情”,季寒川开始琢磨,这家人一旦撞上了,又会是什么惨烈场景。   三人围殴这女人?然后问玩家是否上前救助?   女人直接开大,把那三人杀掉?这么一来,三个剧情的死亡人数正好递增……   季寒川胡思乱想了片刻,宁宁抱着电脑,坐在他面前,打出一行字给季寒川看。   上面写:进度好像停滞了。   季寒川微微挑眉。   他看着宁宁。宁宁眨了两下眼睛,意识到,自己好像可以直接和爸爸讲话。   小姑娘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怎么会犯这种傻。她开口,说:“之前一直能捕捉到‘数据’流动,”在这里,“数据”是个本地化、易于理解的说法,季寒川听到,点了下头,“但现在,流动变得很缓慢,几乎没有往前推进。”   季寒川想了片刻,站起来,拿着水壶,去盥洗室接水。   他起身时什么也没说。冯兴贤紧张,登时跟上来。季寒川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头,说:“我接个水你也跟着?”   冯兴贤大窘,旁边的洪薇忍不住笑了声。   季寒川一顿,说:“没事,你先坐,我很快的。”   冯兴贤摸了摸鼻子,坐回软椅。洪薇笑盈盈说:“你怕什么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冯兴贤听在耳中,争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洪薇眼珠一转,又想说什么。冯兴贤心中叫苦,觉得韩川说的果然不错。洪薇分明就是个鬼,所以才能这么轻松自如。这么看来,“晓晓姐”是不是活人,似乎也需要重新斟酌。   冯兴贤的腿开始抖。   洪薇视线落上去,轻轻笑了下,又想讲话。但郭晓楠在这一刻插话进来,说:“洪小姐,我看你这样子,真羡慕。”   洪薇一怔。   她转头,看郭晓楠。郭晓楠看起来虚弱、无力,但在另一个维度上,她的“等级”要高于洪薇。   所以洪薇虽不耐,但还是接话,说:“羡慕?羡慕什么?”   “你一看就是有自己的事业呀。”郭晓璐轻声细语,压抑着悲伤,“我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原先单位的领导和我谈了一次,没有明说,但我能听出来,是希望我走。我和他商量,他还是什么都不管、不知道。倒是公公婆婆,那会儿说,会好好照顾我,让我安心辞职养胎。可现在……”   “我试着模拟了下其他发展,”盥洗室内,水龙头打开,自来水灌入壶中,同时,季寒川听宁宁说:“如果爸爸你们刚才选择不去敲门,那死掉的人,可能就是洪薇。但下面一个问题的主体是一样的,问是不是要把活着的那个人带回来。”   季寒川听了,“唔”一声:“我还以为分支会是‘之后不久,吕晗和白露瑶从地上爬起来,把洪薇掐死,所以多出一个死人’。”   “没啦,”宁宁说,“根据已经搭建出的人物模型,吕晗会早一步留意到洪薇在录像,所以转换攻击目标。这其实是个二选一,选择进入哪个角色的支线。”   季寒川在心里重复了下“角色支线”四个字,意识到,可能以白露瑶的角度来讲述这段三角恋,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而她则会成为故事里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就像现在的洪薇。   季寒川靠在洗手台上,腿型修长,问:“那现在呢,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情况?”   “目前来看,需要剧情角色做出特定行为,才能开启下一个‘事件’。”宁宁说,“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角色迟迟没有反应。”   季寒川:“你说的‘角色’,是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吗?”   宁宁:“有85%的可能是她。”   季寒川沉吟,“另外15%是聪聪?”   “准确地说,是14%。另外1%分布在其他角色身上。”宁宁说,“那个男生的话,因为他被爸爸你拉进来了,所以关于他的一切过往已有的发展都不作数,很混乱,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祂’呢,”季寒川问,“我看屋里这些人,都不太像。但这场游戏的重点明显在于‘角色’,屋内房间的‘错位’还没展露端倪……总不至于是老板娘?”   宁宁露出点苦恼的表情。   她说:“分布在所有人身上的概率都很平均。‘所有人’包括‘鑫鑫旅馆’。”   “所以的确不是她们。”季寒川总结。   宁宁叹气:“捕捉不到有关信息。”   “也可能‘祂’还没有出手,还有其他东西等着我们。”   父女二人相对,一起再次叹气。   邵佑看着这一幕:“寒川,关水。”   季寒川刚维持叹息的姿态数秒,就被打断。他失笑,转头去拧水龙头。   这堂浴室之行颇为平和,显然,作为一场仅有十数个小时的游戏,这里并没有太多隐藏“惊喜”等待玩家。一切按部就班。   季寒川花了点时间等水烧开。茶泡过一次,这会儿再泡,味道已经很淡。他喝茶,是打发时间。但冯兴贤似乎没有领会到其中精髓,在去了一次厕所,发觉无事发生后,他胆子就大起来,接下来三个小时,又数度喝水、烧水、跑厕所……到最后,茶包泡出来的液体已经没有颜色,占据床铺的三个女人也一脸倦意,像是即刻就要睡着。   冯兴贤暗藏期待。   他先前完全没有想过,在只有短短一夜的游戏里,自己竟然安然度过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里,最大的动静,就是洪薇和贾永萱就“男友什么样算是更渣”拌了几次嘴。聪聪百无聊赖地听着,并且无条件支持贾永萱姐姐。可惜他出师未捷,洪薇在聪聪刚刚洗过的头上揉了把,说“小孩子别插话”,聪聪就悻悻不言。   季寒川在心里画了个金字塔。   聪聪排最底一层,上面是洪薇,再上面是抱小孩的女人。也不知道老板娘具体是那一层,是否在最高处。   冯兴贤愈来愈按捺不住。当手机上的时间跳过“6:00”时,他盯着手机的眼睛睁大,欢呼,“六点!六点了!”   贾永萱被他的声音吵醒,见窗外依然黑漆漆的,飘着雨。   她短暂地想:也不知道岑鸿现在到底跑哪里去了。   随后就摇摇头,对冯兴贤说:“六点?”打个哈欠,“也别光看时间啊,得看天亮。”天亮了,她才敢离开旅馆。   冯兴贤一愣。   NPC的话,像是一捧凉水,直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对啊,六点了,天亮呢?   他开始煎熬。   煎熬了足足半小时,天没有一丝亮起的迹象。   冯兴贤从期待,到失望,到绝望。   从窗口往外看,外面依然是漆黑夜幕,不见星光。 第368章 旧情   “怎么会这样……”   冯兴贤还不死心,想继续往下等。   他旁边, 季寒川打了个呵欠, 清清嗓子:“大家——”   冯兴贤侧头看他。   在这一刻, 冯兴贤倏忽意识到一件事。   韩川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于外面的永夜。刚刚四个小时,对自己来说是焦虑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出现变故,于是每一刻都是煎熬的。这样一来,他的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向外扩散。   但韩川不是。   他很从容地等到现在,喝了两杯茶,之后就拿手机玩上面的小游戏。有时候洪薇、贾永萱她们几个聊到激烈的地方,韩川还会稍微插句话。   聪聪给贾永萱告状,说韩川之前说了,他家里有小孩, 却没有“妈妈”——冯兴贤听到这里的时候, 心里太烦太乱,完全没有深入思索,只记得那几个NPC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一点沉默。在她们□□男人的时候,旁边好像还坐了个感情问题上的受害者?   场面一时尴尬。   到现在,韩川还是冷静、平和的样子,说:“这样下去, 也不是办法。”   冯兴贤想:对, 不是办法, 可难道……   季寒川道:“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你们中的某个人。”   他口上说“不知道”, 视线却直接落在郭晓璐身上, 嗓音温和,说:“但这一切应该有一个结束。或者说,”季寒川嗓音里带了点不该出现的笑意,“打算饿死我们?这是什么新玩法?”   “你在说什么啊?”贾永萱没有听懂。   但她很快发现,在韩川说完这些话后,身侧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这让贾永萱有种自己被排除在外、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不妙观感。   她闭上嘴,倏忽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坐在这里。比起周遭三人,可能还是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同事更值得信任。   可这样一来,不免又想到岑鸿。   贾永萱顿陷烦恼。   冯兴贤同样烦恼。   他简直觉得自己和韩川没有在玩一个游戏。   好在随着对方的话,冯兴贤迅速理顺思路:照这个意思,接下来还有一个“剧情”,但因为某个角色没有主动开启,所以外面的天才会一直不亮?   也对,否则隔壁那一家三口一直都不出场,他们出现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冯兴贤很快接受这个。   问题在于,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何缘由。   冯兴贤留意到,韩川的视线一直落在抱小孩的女人身上。   所以他一起看过去。   在两重玩家目光下,郭晓璐抬起脸。   她问:“这样不好吗?这里有食物,其他‘人’都可以不吃东西,至少可以撑一个月。”毕竟是旅馆,又提供餐厅功能,自然有囤积食物。别的不说,季寒川回忆一下,之前在餐厅里,自己的确看到了堆在墙角的装土豆麻袋。   这是郭晓璐今晚第一次直面两个玩家,也是冯兴贤第一次在郭晓璐清醒的时候看她正脸。   他心中愈发犹疑。   季寒川看着郭晓璐,又看洪薇、聪聪。   他沉默片刻,笑了下,“看来你们都知道啊。”   冯兴贤想:知道什么?   季寒川:“这就奇怪了。我之前遇到的‘人’里,能知道这些的,大概只占百分之一吧。”   程娟的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处于“觉醒”状态。即便这样,她也得经历一定剧情,才能拥有过往记忆。   而在上一局《深渊游戏》桌游内,季寒川身侧知晓“游戏”存在的角色虽多,但放在整个逐渐复苏恐怖的城市来看,也还在比例之内。   可当下,这旅馆里明明没几个游戏生物,他们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知之甚多。   季寒川忽而记起,宁宁说过,是“祂”的概率平均分布在所有人身上。这么一想,“平均”这两个字,好像很值得斟酌。   就好像——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季寒川思忖。   这么一来,像以往那样“策反”,是不是根本没有意义了?   总不能对一个人的左手说,你去把右手干掉吧?   除非再把这之外的角色拉进来。   想到这里,季寒川眼皮一跳,看向窗外。   雨依旧在下。进入旅馆之后,玩家们就没注意过外面的马路。还有贾永萱曾经提过的,在车上看到的“死人”。   这件事没有触发问题,实在有些“不符合规律”。   所以季寒川改换主意。   他说:“算了,还是再等等。”   已经酝酿好感情的郭晓璐:“……?”   其他游戏生物:“……”???   冯兴贤一头雾水,看韩川一副认真态度,问:“我现在想出去的话,要怎么走?”   郭晓璐说:“出去?你为什么要出去?”   这个最懦弱、最苍白的女人,好像蓦地成为三个游戏生物里的首脑。洪薇与聪聪隐隐拱卫在她身后。   贾永萱愈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要溜去同事那边。可聪聪拉住她。   贾永萱犹豫了下,心中一软,想:我大约是想多了吧。   这还是个小孩儿呢。   季寒川耐心地:“给你点时间,和他叙叙旧,不好吗?”   郭晓璐脸色晦暗不明,冯兴贤倒是被他这句话砸懵。   季寒川:“你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发善心,要拖这么久。我又不认识你,那只能是冯兴贤。你们两个之前相互看了好几次,我看他真挺愣的,到现在好像都没认出来你。好不容易遇见一次,你就真没什么想说的话?”   他很清楚,冯兴贤并没有失忆。   换言之,这并不是冯兴贤的“初始世界”。   如果死在这里,就是真正永久的死亡,不会被留下。   郭晓璐因冯兴贤而心软到现在,季寒川估摸着,她应该真的只是想多给他一点安全轻松的时间,而不是拿他怎么样。   如果光是这样,一个月,季寒川平心而论,觉得自己不是不能等。   他留下的时间长一点,也能让宁宁更全面地摸清这个世界是什么状况。   总归“游戏”内时间混乱,他在这里停留久些,对整条时间线影响不大。   郭晓璐像是权衡。   冯兴贤倒是被这接连而来的几句话打到不知所措,“什么叫认出来?我应该认出来……晓晓?”   他一时失语。   郭晓璐眼神复杂,终于承认:“对,是我。”   冯兴贤恍惚,“怎么会?”   郭晓璐抿了下嘴,反问:“怎么不会?不过你能活到现在,我也……很惊讶。”   季寒川在旁边暗示性地咳嗽。   郭晓璐看他一眼,说:“走窗子吧,别回头。”   季寒川笑了下,“好啊,谢谢。洪小姐,你们的车钥匙在你手上吗?”   “没有,”洪薇说,“你还是多走两步吧。”   她看起来对现状颇为不满,又无力改变,只好让季寒川稍微砰砰软钉子。   季寒川耸耸肩,拿上伞,果然是从窗户翻出去,到了前院。   把伞撑开时,季寒川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眼旅馆。   三楼某一扇窗边,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站立。隔着数米距离,在雨声与风声中,刚刚离开的屋子好像离季寒川远去了,倒是楼上传来的求救声,近在耳边。   是岑鸿的声音,他在喊:“有人吗?有人吗?我被锁在柜子里了,救救我,救救我!!!”   季寒川朝窗口的老板娘做了个致意的手势,而后往路上走去。   老板娘看着他,眼神幽幽。   宁宁走在季寒川身边。   此处再无旁人,他们能自在讲话。   季寒川先确认:“冯兴贤短时间内应该没危险吧?”   宁宁摇了摇头,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房间内的画面。洪薇与贾永萱换到软椅边上坐,电视打开,聪聪从抽屉最底下找到几张碟片,开始放《猫和老鼠》看。   贾永萱坐立不安,看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听不懂电视上的动画主角讲话。洪薇笑她:“这是青城话版本的。”   “哦哦。”贾永萱说。   冯兴贤则坐在床边,与郭晓璐相对。   他看起来难过、心情复杂、难以置信……许多言语之后,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郭晓璐出现,说明她确实已经死了,死在第一场游戏内。   甚至更早之前。   不过冯兴贤暂时不知道后一个答案。他视线往下偏了些,喃喃说:“你孩子啊。”   郭晓璐轻轻“嗯”了声,说:“对。叫楠楠,八个月大,还不会说话呢。”   她犹豫了会儿,才小声问:“你呢?”   冯兴贤苦笑了下,“一天到晚忙的要死,哪来的时间谈对象。”   郭晓璐听了这话,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冯兴贤又问:“我有看你朋友圈。你过得……”原来不好吗?   看到这里,季寒川又问:“岑鸿呢?”   宁宁朝屏幕抬了抬下巴。   屏幕画面一切,变成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岑鸿刚刚把嗓子喊哑了,这会儿正在喘气。他脖子剧痛,仿佛要拗断。   季寒川判断:“应该死不了。”   他把电脑还给小姑娘。   这条路,在前半夜,他走了三个多小时。但当时身边还有两个NPC及冯兴贤,到这会儿,只有自己。   季寒川做好长跑的心理准备,活动脚腕。   宁宁抿着嘴,电脑直接浮在她面前,像是放在无形桌面上,考虑:“我可能可以试着修改一下参数。”   在鑫鑫旅馆里,角色活动、房间错位……一切太复杂,小姑娘尚且捋不清头绪。但此刻面对的马路看似很长,实则却是由多个重复元素构成。宁宁操作一番,将其排列重组。这之后,不过十来分钟,轿车就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第369章 闪电   车头正对季寒川。距离十数米时, 季寒川停下脚步。   车内空空。   他回忆片刻, 说:“贾永萱看到里面有东西,是在闪电的时候。”   宁宁会意:“闪电……好。”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找到代表闪电的那行“代码”, 将其拖到当下。   只听厚重黑云间雷声隆隆, 电光随之闪烁。一道闪电忽而劈下, 直直砸在车后。   雪亮电光照出车内的四个身影。   画面一闪即逝, 季寒川轻轻眯起眼睛,短暂地感慨:“哇哦——”   先前贾永萱说“前座上有两个鬼”, 这话不算错。但她可能是被吓傻了, 并未留意到, 原来后座上一样坐着两个“人”。   他们全部没有头颅, 脖子像是被凭空斩断。从季寒川所在方向看去,短短一瞬,脖颈断处的皮肉筋膜停留在他视网膜上,其中有或粗或细的嶙峋骨茬。颈椎骨被血沫麦埋住一半, 血水和骨髓混合在一起。   他吩咐:“再来一次。”   宁宁回忆着画师的指导,尝试输入“重复”指令。   之后半分钟内,雷光不断。季寒川一点点走进轿车,看到更多细节。玻璃上喷溅的血点,椅背被血液濡湿的痕迹, 还有……那几具尸体身上的衣服。   他安静了会儿, 然后轻轻笑一声, 说:“原来我的头被砍掉之后, 身体是这个样子。”   从季寒川角度来看,后座右侧那具尸体,赫然穿着他先前留在旅馆中的外套!   闪电停下,画面消失。   季寒川站在车上,若有所思地回忆刚刚那一幕。   “奇怪。”他像是问宁宁,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很早之前就和岑鸿换位置了,可这里还是岑鸿和贾永萱坐前座。闪电劈下来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个画面,基本没有可能直接分清上面的‘人’究竟是谁——所以这里不是‘发现我竟然成了尸体’的设计,只是一个单纯的惊吓点。”   宁宁说:“也可能是藏得比较深,不想被发现。”   “也对。”季寒川说。   他重新坐上车,这回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然后吩咐:“再来一次。”   一切仿若刚才的场景重演。   宁宁有点担心地看着车上的季寒川。可车门在她眼前阖上,季寒川与她隔了一面玻璃。   另一个世界里,宁宁忧切地望向邵佑,抱怨:“爸爸也太……”   她知道季寒川还有残余生命,但宁宁还是觉得爸爸此刻的做法过于冒险。   这回,邵佑走在一中夜里寂静的教学楼内。他穿着蓝白校服,有一张十八岁的面孔,眼睛里笼罩着一层绯红色的纱雾。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教师,里面的鬼老师正在向学生提问。   邵佑说:“他不害怕,是因为我们在。”   宁宁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邵佑:“寒川相信我们会保护他。”   宁宁深呼吸了下,很无可奈何,又因为这样深重的信任而觉得开心。她喃喃说:“对,要保护爸爸。”   雨夜的马路上,小姑娘敲下“确认”。   电光劈下,车上再度出现四具无头尸体的幻影。这回,季寒川似乎听到了歌声。是温柔、醇厚的女声,还是在唱:“是谁,在敲打我的窗……”   季寒川蓦然睁眼。   他环顾四周,见窗外漆黑夜色。车子停在原处,其他三个人歪在座位上。   雨水敲打窗子,季寒川试着拍了拍旁边的冯兴贤。   可他沉沉睡着,无法叫醒。   季寒川皱眉,按照先前记忆里的那样,倾身上前,把杂物盒中的伞拿出来。   他撑伞下车,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根路灯下看了片刻,说:“这是我之前和岑鸿下来抽烟的地方。”   虽然路上积水中没有烟头,但季寒川认出了路灯柱上斑驳的划痕。   有些……出人意料。   季寒川撑伞站着。他身形修长,一只手插在口袋中,身材高瘦,俊秀挺拔,玉树临风。   远远的,一道车前灯照来。   季寒川略觉诧异,回头。   有车开来。   这条路上竟然不是只有他们一行!   季寒川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已经空了十数个小时的信号格在此刻虽未填满,但也有两格信号。   他喉结一滚,一手撑伞,一手在手机上打字,搜索:鑫鑫旅馆。   这名字太大众了,什么都没搜出来。   季寒川想了下,又在前面加了“青城”两个字。   这回,季寒川看到一则新闻报道。   他心道:看来总算找对方向了。   季寒川浏览完报道内容。   某年某月某日,一家国道边儿上的私人旅馆里出现一桩惨案。   餐厅里的风扇被摇下来,直接削断了老板家小儿子的脑袋。   大儿子看完全场,精神受到极大刺激。   老板当时不在,又是生意淡季,老板娘一个人既要面对小儿子惨死的状况,又要照顾大儿子。这实在超出承受能力,采访中,老板娘整个人都显得疯疯癫癫,大儿子则痴痴傻傻。   季寒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会儿脑袋还安稳地落在颈上,他暂时不打算给这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小伙伴挪窝儿。   季寒川无师自通:恐怕如果有人在鑫鑫旅馆内死掉,那他的头就会像是老板娘的小儿子一样,被“风扇”削掉。   至于旅馆内呈现出的家暴、虐童……报道中没有体现,可能是“祂”同在当地,所以知道更多没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季寒川又搜:吕晗、白露瑶。   网页卡了会儿,但过了几十秒,还是贴心地给出结果。   “818学术界那些苏妲己!SCI贴心送,工作职称顺手来。谈完同学谈导师,人生赢家就是这么简单!速速来学!”   在这个帖子里,“白露瑶”三个字赫然位列榜首。   与旅馆内状况不同,在这个帖子里,白露瑶已经是某省科学院新材料研究所所长。里面详细介绍了白露瑶这一路走来的历程,多少男人迎头为她送论文,后来又与自己的博士导师结婚,顺利完成阶级跨越。   季寒川视线落在贴里贴出的白露瑶照片上。   鑫鑫旅馆内,季寒川看她,只是透过墙上那个洞的短暂一撇,隐约记得是张温婉面孔。现在看,这张照片似乎普通了很多,只有脸型相似。   不过在白露瑶与“海里第一条鱼”学长的交往过程中,没有“洪薇”的影子。   季寒川沉吟片刻,改搜“洪薇”两个字。   不久之后,出来了一个电视剧女主的百科,里面显示的第一张照片,妆容精炼的女人穿着咖色休闲款西装,黑色衬衫内搭,还配了条花色丝巾。   根据百科介绍,洪薇这个角色,出自一个都市职场剧里。剧情中,她父母重男轻女,大学谈恋爱又遇到渣男,被骗感情不说,连难得的保送名额都被骗走。最后考研失败,进入职场,然后遇到霸道总裁男主,两人开启一场职场甜蜜爱情。   季寒川叹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后,他试着搜郭晓璐。   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出来的界面从某同学录到某企业法人代表,不一而足,总归是没有出现鑫鑫旅馆中那个苍白憔悴的女人。   看到这里,季寒川心中有底。他深呼吸了下,往路边沟壑内走去。   天气太差,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拿手电往下照。   这一照,季寒川听到了微弱的哭声。   哭声伴随风雨而来,细细萦绕在耳边,宛若鬼魅。   他把伞阖起来,将每一个折子都捋顺,然后毫不嫌弃地塞进口袋。   口袋瞬时就湿了一大片。不过无妨,总归被雨浇着,迟早是要湿透的。   季寒川沿斜坡往下。   雨水甚多,将原本的土地和出一片泥水。他滑到最下面,直起身,寻着声音方向望过去。   这一刻,季寒川头脑有些晕眩。   他揉一揉眉心,“别这样啊,把你捞上去,你还不愿意?”一顿,“冯兴贤还在车上呢。”   多半是后面半句话触动了“祂”,头脑的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   季寒川感受了下,觉得不再有影响,便迈开步子,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在这里,季寒川看到一个昏倒的女人,还有一个在哭的婴儿。   季寒川“啧”了声,蹲下身,熟门熟路把婴儿抱起。他重新撑上伞,夹在脖颈上,然后将自己外套脱掉,露出仍然干燥、带着体温的T恤。   有伞遮挡,T恤暂时没受雨水磋磨。   接着,季寒川把T恤脱下。   如此一来,他上身赤裸。   八九月的青城已经颇冷,又是这种天气。风中雨中,季寒川将婴儿又湿又凉的襁褓解开、暂时搭在腿上,再用干燥的T恤将婴儿裹住。   做好这些之后,季寒川不太熟练地抱着小朋友,重新看旁边的女人。   明明闭着眼睛,可女人眼梢滑下一颗泪珠,与雨水混合在一处。   季寒川说:“我是先给你打120,还是先背你上去?”   女人没有说话。   她被车撞到,滚到沟下,满心怨气,于是将车上四个人也拦住,拖入自己编织的噩梦。   只是这回,车上的“乘客”里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这让她有些难得的无措。   季寒川干脆替她做决定。   他学过一些急救知识,这会儿先检查了下女人的身体。肋骨断了两根,头上也有伤,不好判断器脏是否受损。   算了,还是叫救护车吧。 第370章 相信我吗   这会儿的情况, 和在海城一中时有些相似。   脱离了小场景后, 玩家面前出现了更大的场景。   冯兴贤尚且被困在旅馆内。等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季寒川看了眼时间。可这一看, 他就发觉, 自己印象里, 岑鸿“撞鬼”是六点半。可此刻, 不过六点四十。   玩家们在鑫鑫旅馆内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   也就是说, 如果这女人愿意,她不但能把冯兴贤拖到“一个月”后, 甚至可以在冯兴贤的认知中过完几十年。   看鑫鑫旅馆内乱七八糟的状况, 她多变几盆土豆出来, 应该也不算难。   宁宁坐在一边, 抓紧扒新出现的场景数据,很懊恼自己竟然没有发现隐藏在轿车里的镶嵌指令。邵佑安慰她,说轿车已经算得上好找,一中与外界的联系要更容易被忽略。   游戏重启到第十五次, 只有寒川在的那次,玩家打破了一中与外界的隔阂。   “不过这样一来。”有两个世界作为参照,宁宁只用找其中的相似之处就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她很雀跃,眼里闪烁着兴味的光, “岂不是可以想套多少就套多少?他们以为已经‘结束’了, 可又醒来, 发现自己还在另一场游戏里……”   宁宁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小娟分享自己这个发现。   无数个宁宁, 出现在无数不同程娟身边。也有一个宁宁虚心去请教画师,想知道这个新被找出的指令还能开发出什么妙用。   马路边的沟壑里,季寒川苦口婆心,说:“你如果想让冯兴贤好好活着,就得让他在‘天黑、天亮’的尺度内完成这场游戏。”   躺在杂草中的女人不为所动。   季寒川抱着孩子,还要给她打伞。他说:“不过如果你想让他死,当我没说。等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他会变得没办法适应新的游戏,心态上的变化,要么让他懦弱,要么让他一惊一乍,不管哪样都容易死得快。到时候,你们两个死都死得天各一方,好像还不如你直接把他‘留下’。不过那之后,你一个人重启游戏,他倒是孤零零留在这里。”   如果说在搜完一切信息、下到这片沟壑前,季寒川对于“真正的郭晓璐就是‘祂’”只有七分把握。那到头脑出现熟悉的晕眩时,他的把握,就到了十分。   这个躺在他面前的女人,与鑫鑫旅馆内的“郭晓璐”,不能粗暴地画等号。   那个坐在旅馆床上、在于冯兴贤叙旧情的“郭晓璐”,更像是一种“我可以得救、不用无人关注地死在这里”的妄想。女人的神智已经沉入潜意识,陷入一种回光返照。她明明躺在沟壑中,雨水不断落在身上,意识却以为自己又爬上路面,找到旅馆,有一张温暖的床,可以得救。   但事实上,旅馆又不断提醒她,这里危机四伏。   接二连三的死亡之后,她还要面对自己最恐惧也最不想面对的对象:导致一切发生的公婆、丈夫。   女人一面挣扎,想要苏醒。一面又因重伤、心力憔悴,要陷入彻底的死亡。   结合岑鸿对于自己“撞鬼”的描述,季寒川觉得,真实状况可能还需要修改一下。并不是女人自己跌落到沟里,而是岑鸿开车时撞到她。这让郭晓璐对车上四人怀揣深深恨意,将他们一起拖入自己的噩梦。   每一次选择,都会导入不同的危机。   这仿佛是她人生的总结。   她做错了三次最重要的选择。   毕业后回到家乡,与男友分手。   和家人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   明知对方家庭氛围如何,还是生了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终于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季寒川话音落下后,躺在地上的女人没什么动静,他怀里的孩子倒是大哭出声。   季寒川低头看婴儿。   楠楠:“哇——哇——”   季寒川冷漠地:“我自己的孩子都没这么哄过,你也别太过分了啊。”   楠楠:“……呜!”   宁宁在一边偷笑。   她正色,说:“爸爸,其实我之前有想过,你这次轮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受我的影响。”   虽然当下环境发生改变,但不可否认,“雨夜马路、鑫鑫旅馆”这个场景,的确给了宁宁很大帮助。虽说还外嵌了更大场景,但小场地本身也很完善,自成一个世界。   事实上,这场游戏的“正常通关方式”就是玩家们度过所有选择,随后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季寒川抬头看她。   宁宁说:“但是参照信息还是太少了,所以呢,爸爸你下面想去什么样的世界?我看能不能再‘影响’一下。”   季寒川不假思索:“找个有你邵爸爸在的游戏。”   宁宁笑了下,清清脆脆地答应:“好,我试一试。”停一停,打预防针,“也不一定真的可以。”   “没事,”季寒川说,“最多再轮一百局,总会等到的。”   他语气轻松,但邵佑听了,还是心中一缩。   他透过宁宁的眼睛,看着坐在地上、抱着一个陌生婴儿的寒川。   邵佑的眼神一点点温柔。   季寒川周遭已经没什么危险,只等救护车来。   可在鑫鑫旅馆内,冯兴贤依然心惊肉跳。   自寒川走后,又过了五六小时。他起先听郭晓璐讲话,的确心疼前女友这些年不易,也试着抱了抱前女友的孩子。   虽然已经吃了退烧药,可这会儿一摸,楠楠还在发高烧。   这好像是在清晨,闹铃已经响了,知道自己应该起床。于是迷迷糊糊下床洗漱、吃完早餐去上班或去学校。可或许已经走到教室,忽然睁眼,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起来,依然躺在床上。   楠楠的状况与之类似。   郭晓璐知道孩子淋了雨,身体很难过。她躺在沟下,一身伤,仍然期望孩子能吃到药。   可惜事实是并未吃到,所以梦里的孩子也病恹恹的,不见好。   随着时间流逝,冯兴贤开始不自觉地往窗口张望。   他在想:韩川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十点多了,天为什么还这么黑?韩川……该不会已经死在外面了吧?   郭晓璐看着他。   她心里一遍又一遍过着韩川那些话。   不止是郭晓楠,屋子里所有人,除去贾永萱外,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冯兴贤。   最终,见冯兴贤越来越焦虑、急躁。郭晓璐终于承认,那个人是对的。   如果自己想让他活下去……   哪怕以后人生里都彻底没有自己的存在。   那她应该放他离开。   她忽然说:“兴贤,你相信我吗?”   冯兴贤一愣。   他其实不该“相信”。这里是什么环境?眼前这个郭晓璐到底还算不算自己前女友?这些问题之后,都打着大大的问号。   可看着郭晓璐眼睛旁边的乌青,他下意识就点头,说:“相信啊。”   在这个黑暗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世界里,你给了我一刻安宁。   我们有很好很好的过去。   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他这话出来,郭晓璐接近哽咽。她说:“楠楠一直在哭,太打扰你们了,我抱着他出去走走吧。”   因为郭晓璐这句话,冯兴贤面前久违的出现问题。   【Q16:是否与郭晓璐一同出门走走?】   三十秒倒计时中,冯兴贤始终怔怔,想:她终于决定了吗?   这让冯兴贤心中复杂。   他脑海里划过两人大学谈恋爱那会儿的场景,在倒计时清零前,终于嗓音干涩地说:“A。”   救护车花了两个小时终于赶来,季寒川套着自己的湿外套,配合医务人员,将郭晓璐送上担架。   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在郭晓璐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车上其余三人悠悠转醒。   贾永萱十分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自己还在旅馆中,看着晓晓姐一个人把糟心的公婆丈夫全部杀掉,恍若鬼魅。下一秒,就回到车上。   聪聪、洪薇……也全部不见了。   但在视线聚焦到救护车上时,她心中到底一喜,几乎哭出来。   终于从鬼打墙中脱离了吗?   不过,其他人呢?   与她相对的,就是岑鸿的反应。岑鸿是实实在在被关了十几个小时,这会儿全身骨头都发僵。   初发现自己离开那个狭小的柜子时,他惊喜不已,几乎癫狂。   等回神,却见韩川在对女友、冯兴贤说什么。   那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女友从行李中取了一条针织围巾,披在肩头,看起来瘦弱又虚弱,摇摇欲坠。   两人视线对上,贾永萱起先怔了怔。韩川说的情况信息量太大了,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到什么旅馆,从换驾驶到之后的事,全部没有发生过吗?   那昨夜……不,这会儿才九点,夜晚才刚刚开始啊。   贾永萱心神恍惚,总想到那个拉着自己袖子的小男孩儿,想到岑鸿那么怕他。   她牙齿开始打颤。   随即冷冷地、厌弃地回视岑鸿。   岑鸿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对,之前在旅馆内,自己抛下女友,一个人逃走了。   他张了张口,试着解释:“萱萱啊,之前……对,之前咱们怎么都睡着了?”   贾永萱打起精神,说:“这话,你留着和警察说去吧。”   按照现实情况来说,是岑鸿开车撞了人。   岑鸿脸色一白。   冯兴贤跟着郭晓璐上了救护车。   车上医护人员问他,和伤员是什么关系。冯兴贤呐呐无言,最终说:“是她老同学。”   他在车上,想到什么,问车下的季寒川:“这之后就没事了吧?”   “应该没事。”季寒川实事求是,“几个小时,大场景里的鬼不会出来这么快。”   冯兴贤听着,脸色忽红忽白。   等救护车远走,季寒川看着自己手上留下的襁褓,又看宁宁。   宁宁往后退了一步。   季寒川:“……”也不必这么嫌弃吧?   虽然今晚和郭晓璐的“沟通”,都是他单方面,没有回应。   但有这个襁褓,那在游戏结束之后,宁宁也可以自由在这个世界出入。   总算有收获。   因车祸,留下的几人要和警察做笔录。折腾整整一晚。   岑鸿和贾永萱战况升级,贾永萱又一次坚决地说了分手。   两人分作两边,岑鸿更多是喜,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贾永萱则是生气、失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不过季寒川知道,在下一次游戏里,他们依然会是情侣。   一次次吵架、恶狠狠地说着“分手”,又永远不能真正分离。   这样的氛围中,天亮了。 第七卷 Ⅶ岛 第371章 第七场游戏   “生存五天, 即可通过这场游戏。”   “玩家韩川, 你是‘ABYSS GAME’中的一名玩家。游轮正在海上航行,将于明日清晨抵达本次游戏场地。今晚的舞会上, 你会看到其他参与者。”   “注意事项:请务必享受、融入ABYSS GAME。”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ABYSS GAME”两个单词上。   他实在无语, 喃喃说:“你们……就不会动点心思, 重新起个名字?”   之前的桌游是《深渊游戏》, 这会儿直接来个英文版。   血字在他眼前的天花板上停留了两分钟, 而后消失。   季寒川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   他环顾四周, 慢慢地, 注意力却挪回自己身上。   季寒川手指顺着自己耳根摸下去, 明显感觉到, 皮肤下面埋藏着什么东西。   他蓦然翻身下床。看刚刚的介绍,此刻自己正在一条船上。但这条船并非真正“游戏场地”,还要等明天……他走进盥洗室,周遭明亮、现代化。季寒川站在镜子前, 对着镜面,去看自己耳后。   这个姿势有点难受。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件事。   耳后皮肤微微鼓起,可除此之外,竟然没有植入手术的疤痕。   季寒川视线落在镜上显示的时间上,久久无言。   他竟然到了六十年后。   ……   ……   “哇哦, 我们的选手们已经开始苏醒了!最先开始探查情况的是六号选手, 他的角色卡——”   直播间中, 男主持人点了下面前的屏幕, 一张男人的照片被投影在空中。   那是一个金发男人,体型壮硕,沉默、危险,像是一头熊。   他的头发微长、卷曲,垂在肩头,带着一点褐色。烟灰色的眼睛冷淡地盯着镜头,一只眼睛里带着点混沌的白色。   “六号选手贾尔斯,来自美洲,出身于一个地下拳场!哦,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左眼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不过没关系!Samantha,你说呢?”   “我喜欢他,他长得可太对我口味了。”女主持人露出一个笑容,红唇弯起,“我们看看六号选手在做什么。嗯?他找到了一把剪刀,然后——他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女主持人的语气夸张、澎湃,充满戏剧化。   “六号选手好像已经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并且开始做游戏准备了。”男主持人判断,“以往的ABYSS GAME里,玩家们刚刚苏醒时的表现总是一大看点。不过随着ABYSS GAME愈发受到关注,最初几届中玩家们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少。”   “Jimmy,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本届是主办方特别推出的‘精英赛’,参赛选手由二十个匿名组织推选、投票决定。我们的观众看腻了普通人狼狈的样子,想玩儿点更有趣的游戏!”   “原来是这样。”男主持人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给观众介绍一下其他玩家。留给第一个探索者的个人时间到此结束。”   他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空中贾尔斯的投影缩小,又有九个投影一起并来,分作两排,每排五张照片。   女主持人:“可以看到,因为刚刚的几分钟‘个人秀’,贾尔斯的支持率已经上涨4.7%,在所有选手中遥遥领先!”   男主持人:“等等,短短时间内,八号选手的支持率开始迅速上升,已经达到2.3……2.6%!”   “她可真是个美人。”女主持人酸溜溜说,“好吧,那作为异军突起的‘黑马’,我们来看看斯黛拉。她同样来自美洲,出身于知名的红灯区■■■……导播消下音,如果想在ABYSS GAME真人秀上打广告,可以直接联系节目组。等等,斯黛拉还做过速度改造?”   男主持人:“这项改造是否会在明天开始的游戏中给她带来优势?让我们拭目以待!”   八号之后,两个主持人开始按部就班,从一号往后介绍选手。   轮到三号时,男主持人问:“Samantha,以女性的眼光来看,你觉得三号选手如何?”   “他叫什么名字?HAN……韩川?”女主持人试着念了一下,皱皱眉毛,“虽然现代科技发达,植入式翻译耳机已经能消除语言上的隔阂,但我还是要说,我讨厌那些拗口的亚洲话。”   “哈哈,你这么说,会得罪我们的亚洲观众群体的。”男主持人对着镜头耸了耸肩膀,“必须要说的是,我喜欢来自东方的美人。”   “不过他长得倒是不错。”女主持人赞同,“亚洲人常见的五官缺点并未出现在他身上。以我的眼光来看,没错,他很英俊。至于身体素质,我看看……各项数据都很优秀,来历不明?神秘会成为他的加分项吗?”   三号选手的投影被放大。   一张隽秀的东方面孔出现在空中。照片上,季寒川没有看镜头。   他似乎在看远方。   ……   ……   “梳理一下,”季寒川说,“我要参加一场游戏,当然,一定来者不善。今晚有一场舞会,会让我见到其他‘参与者’——多半就是其他玩家。”   他手撑在洗手池上,看着镜面。   或者说,看着镜面映出的宁宁。   虽然周边没有看到镜头,但季寒川有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人盯着的直觉。   好在有一面镜子在,可以借来稍作掩饰。   宁宁很快肯定了他的想法。以房间为小单位,她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模型,上面标出数个红点。   宁宁说:“摄像头角度很多。”   “真人秀。”季寒川道,“看来这年头,人们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观众可以自由选择镜头,决定自己看哪个玩家。   很快有人匿名发表意见,一行行文字在三号选手的直播间飘过去。   “他也太爱自言自语了吧!”   “怎么感觉他从来没听说过ABYSS GAME?”   “亚洲来的,没有见识的穷佬。”   “我喜欢他的脸,有种和好■坞男演员不一样的英俊。如果他赢了,我要试试把他买下来!”   “来历不明?会不会是来自精神病院?”   宁宁把探查范围拉大了点。   小姑娘其实有些沮丧,一边建立新的模型,一边说:“对不起,爸爸,邵佑爸爸不在这里——对了,我应该可以把这些摄像头的收音功能关闭!”   她说前半句时,声音还闷闷的。到后面,又轻快许多,“这个世界的摄像头和前面几个世界很不一样,编码复杂了点,其中纯粹‘构建’的东西有很多。嗯,好了。爸爸,现在你讲话,不会被摄像头后面的人听见。”   因情况不明,世界颇为宽广、复杂,所以短短时间内,宁宁只能做这么多。   关掉收音功能,还不至于被发觉不对。可这样一来,季寒川如果讲话,一旦动嘴,就会被发觉不对。   好在他学过一段时间腹语。   所谓“腹语”,并不是真的用肚子讲话,而是不用口腔共振发声,改用腹腔。季寒川学得不算很好,这么说话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含糊,嘴巴也仍然需要微微张开,好在不算引人注意。   他的直播间里,刷出的话变成:   “三号怎么愣着不动了?”   “他在看什么?怎么感觉呆愣愣的……”   “这倒是和他的照片有点像了嘿,有点神游天外的意思。”   “前面那位说要买下他的,你可能做不到了,感觉他不可能赢的哈哈哈哈哈哈,我去看其他人了!”   季寒川:“宁宁,看看其他玩家在哪里。”   宁宁“唔”了声,认认真真开始查找。   “有了!一共十组更新数据,应该有十个玩家。”   宁宁侵入监控系统,很快,她的电脑屏幕被分成九分,其他玩家出现在其中。   季寒川一眼扫去。   “两女,八男,只有我一个亚洲人。”   他陷入沉思。   这是季寒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此前考虑过,为什么自己经历了上百场游戏,可游戏场地总在国境之内。即便遇到外国人,也是原本就在国内生活、甚至完全白皮黄心。   季寒川对此有一些猜测。   但当下,情势完全不同。   季寒川想了想,又说:“如果真的是真人秀的话,总会有导播室。宁宁,你找找看。”   宁宁快速进入状态。   如果单纯以“外来者”的身份寻找“导播室”,其实有些困难。与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玩家相关数据不同,导播室是本场游戏的一部分。所以本质而言,如果真的存在这个地方,那那个房间,可能还要包括里面的NPC,都和季寒川屋里的一面镜子、一张床,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宁宁转换思路,利用现有的监控系统,顺藤摸瓜。   她果然找到一个船上房间。无数显示器摆在屋内,ABYSS GAME的导演正在看助理递交的第一轮用户分析。在十名玩家初次亮相之后,贾尔斯暂时排在第一位,斯黛拉紧随其后。至于季寒川,宁宁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露出个有点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表情。   爸爸居然排倒数第一!   小姑娘义愤填膺,觉得事情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第372章 真人秀   “观众喜欢强者、喜欢美人。”导演吩咐, “Joe,明天记得提醒我, 把这两个‘宠儿’的上岛地点排在一起。”   “好的BOSS。”助理在自己的终端上做了记录。   导播室里的工作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 第十六届ABYSS GAME收视率节节上升。   助理开始和导演核对接下来的工作流程:“舞厅已经布置完成。再过两个小时,十二点整, 我们要和选手们第一次‘打招呼’。”看够了选手们一头雾水的样子, 也该让他们明白当下处境, “下午两点,选手们开始准备晚上出席舞会时的服装。四点,录制一段个人介绍视频。五点,进入舞会会场……”   说是“舞会”,但并不需要玩家真的和谁来一支舞。准确地说, 这其实是一个让玩家们相互了解、决定是否结盟的场合。   ABYSS GAME是一个真人秀,选手们想要获得胜利,除了自身能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否受观众、乃至赞助商喜爱。   而真正开始游戏之前,每一个落在玩家身上的镜头,都会帮助他们撰取节目受众的注意力, 为他们的存活几率增筹加码。   节目组受众喜欢强势的、可以取得最后胜利的人。懂行的玩家,往往会抓住时机, 像是雄孔雀开屏一样, 用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力量, 生存技巧, 乃至领导才能。哪怕每一届ABYSS GAME结束的时候, 都有人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猜到胜利者、ABYSS GAME越来越没意思,可在为选手投票时,他们还是会诚实地掏钱、投给那个最“没意思”的参与者。   与导演讲话的助理Joe并没注意到,自己旁边正站着一个东方面孔的小姑娘。她抱着电脑,认认真真地研读自己终端上的内容。   第十六届ABYSS GAME策划书、赞助商名单、观众投票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解锁的道具……每届ABYSS GAME都会持续三天时间,玩家需要根据规则来进行一场“大逃杀”。在第72小时的最后一秒,如果存活人数大于一,节目组就会开启随机程序,在留下的玩家中抽取一人作为胜利者,再直接将其他玩家斩首。   策划书特别注明,“斩首”也可以换成其他方式,由为该选手出钱最多的观众指定。   至于“胜利者”,则会被清洗干净、送到拍卖台上,拍卖出的金额会以一定比例返还给为他投票的观众,并且附带节目组独家赠送的精美礼品。   策划书里附带了历届选手身上的投票总价,以及冠军拍卖价。随着节目一届届进行,哪怕是对ABYSS GAME节目本身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参与进来,把这当做一场赌博游戏。有赞助商资金支持,又有出手阔绰的拍卖者掏钱,节目组赚得盆满钵满。   宁宁看得专心致志,边看边不时点头。   ——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啊!   小姑娘叹为观止,深感自己想象力不够,还要再接再厉。   这期间,助理Joe和导演确认完接下来的流程,之后就要离开。   宁宁却还没有读完策划书。   她眼看着Joe的背影,有些着急,抬手一抓,从Joe的终端中捞出什么东西。   掌心里流淌着一段构成这个世界的“代码”,有一些零碎从指缝里落下,融入空气、地面。   宁宁失望地瘪了瘪嘴:这好像不是策划书剩下的内容。   不过无妨。她凝神细看,透过这串“代码”,见到一个海中岛屿。   准确地说,这是一段视频。   宁宁把“代码”嵌入自己的电脑,视频顺利播放。   海岛周围浪声涛涛,海下藏着珊瑚礁。岛上丛林郁郁,最中心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别墅。   宁宁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宣传片。   丛林之中暗藏陷阱,脚下可能并非充满了腐殖质的泥土,而是一脚就能陷进去的钉坑。   但也留有机遇。不少树心被挖空,里面藏了补给品和热武器。   宁宁回到季寒川所在房间,和爸爸讨论。   季寒川的直播间里又刷过一大片“无聊”、“如果有压最后一名的赌局,他的赔率一定很低”、“哈哈,因为他肯定是最后一名”,   还有人直接在他直播间里聊起其他玩家:   “还是去看八号美人吧,我给她取了一个昵称,叫做‘绿曼巴’!”   绿曼巴是一种分布在非洲的毒蛇,以速度取胜,又因翠竹一般的外表,被誉为蛇中美人。   “为什么是绿曼巴?八号不是从美洲来吗?”   “那正好和六号‘棕熊’一对。”   “很美,速度很快,哈哈。”   “那三号应该叫什么?”   “别扫兴啊,三号这样的,活不过两个小时吧。”   “唉,我原本还对来自东方的美人很感兴趣,可惜。”   季寒川正好看完宁宁放的视频。   视频只有短短四十秒,可其中蕴含的信息甚多。季寒川看到几种颇眼熟的植物,知道它们分布在南太平洋温带地区。岛上的别墅也很有意思,看起来静谧、安全,可既然出现在ABYSS GAME的场地中,就该知道,里面一定另有“惊喜”。   宁宁还把策划书上的内容一并告诉爸爸,“观众投票时一百美元算一票,三千票可以解锁一把西格绍尔P365,由节目组空投给玩家。”   这是一款微型手枪,但与一般弹匣狭小袖珍枪不同,西格绍尔P365可以容纳十发子弹。   “听起来不错,”季寒川客观评价,“但可能意义不大。按照你之前说的,岛上原本就存在热武器。”   “也可能有运气很差、根本找不到的人。”宁宁说。   “也对,”季寒川道,“不过这个价钱,是因为通货膨胀太厉害吗?三十万才给一把袖珍枪,还是美金。”据他所知,这种枪的价格一般在四五百刀,“西格绍尔……我听过这家公司,P365好像是前几年的款。这都过去六十年,连这种真人秀都能堂而皇之放映,枪械上却没有新研究?”   他百思不得其解。   到最后,只能笼统地把一切不合理归纳为:“游戏”太懒,在热武器上直接把“降临”之前地球现存的技术照搬,甚至不愿意改个名字。在这同时,又随意地构架出一个以杀戮、血腥、折磨为乐的新时代。   按照年代来看,如果他和邵佑能安稳活下来,那他们应该已经八十八岁。   这里不存在邵佑,但这不妨碍季寒川畅想:如果我们耄耋之年,要面对一个这样的世界——   完全想象不出。   季寒川:“查查这里的历史吧。”   “好的。”宁宁答应,又说:“五千票的话,会给玩家一个医疗包。”   季寒川:“游戏进行到一定程度后,的确需要这个。不过如果医疗包也是地球原本的科技水平,就太坑了。”   宁宁笑了下,好像有点期待这样的发展。   “接着是七千五百票,”象征七十五万美金,“一次暂停游戏十五分钟、在直播间面对观众的机会。”   “这倒是不错,不过会看这种节目的都是什么人……直播间?”季寒川视线在周围转了转,“这么说来,我现在这样子应该也在被直播?完了,我应该要人气垫底。”   他就事论事,以观众心态分析,觉得一个一直发呆的家伙实在没有吸引力。   宁宁原本盘着腿坐在地上,闻言抬头,紧张地看了眼季寒川。   季寒川:“……”   他了悟,“哦,看来我真的人气垫底。”   宁宁想了想,鼓励他:“爸爸一定可以赢!”   “赢不赢倒是其次,”季寒川说,“导播室都是普通人吗?”   这局有五天时间,然而三天都在ABYSS GAME真人秀中。从这个规定上,季寒川感受到了“游戏”深深的恶意。   他有种微妙的直觉。   这场游戏,会不会像是老玩家会进入“初始世界”一样,也是一种“清洗”措施?   按照常规情况,ABYSS GAME结束后,只能留有一个玩家存活。可紧接着,这个玩家会被拍卖。到了“买主”手中,他还需要撑过一天时间,才能真正意义上结束本场游戏。   两者相加,玩家们活下来的几率低到离谱。   季寒川想:这会是因为宁宁试图干预“游戏”,然后被察觉了吗?   还是我想太多?从“初始世界”活下来的玩家全部会经历这一遭?   面对季寒川前面的问题,宁宁迟疑,“好像是的。”   她没在导播室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庞大的信息流,将宁宁小脑壳冲击得有些凌乱。既然要深入探索,就要先把一切理顺。再者说,因为信息庞杂繁复,她忧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遗漏什么。   宁宁下定决心。还是要回邵佑爸爸那边好好观察一下,在偌大城市中,邵佑爸爸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有没有哪里特殊?   另一边。   离开导播室后,助理Joe正要去和其他部门协调,却忽然发觉不对。   “Woolf,”Joe去找ABYSS GAME信息组的成员,问:“我的终端是不是出故障了?”   “什么情况?”   “很多东西不见了。策划书没了一半、宣传视频整个消失,这两个还好,同事那边也留了底档。但还有之前BOSS让做的表格,Woolf,我做了整整三个通宵!这东西不能丢,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我看看?好像没有中病毒的痕迹,可能是其他问题。唔,我试着帮你修复一下?”   “好,拜托你!”   “……程序运行完了,Joe,并没有什么被删除的东西,你是不是记错了?” 第373章 打招呼   助理Joe难以置信:“怎么会?你一定搞错了!”   “应该不至于搞错吧, ”Woolf犹豫了下,很快坚定,“确实没有。”   Joe愁云惨淡,开始担心自己的饭票。又紧张地看时间, 来回踱步,“我得重做一份……天哪Woolf, 这怎么来得及!”   那份表格是关于所有往届选手的舆论热点, 从关键词出现到爆发, 以及热点在ABYSS GAME结束后的留存时间。   节目第一届至今, 足足一百五十个选手, 上万个热点动态, 都要Joe一一梳理。之前节目组也请了PR做相关分析, 但光是将足足十五届的内容重新整理、归纳, 就花了Joe很大时间。   现在所有工作打水漂,她欲哭无泪。   “你搜集的材料还在吗?”Woolf问,“我看能不能用程序给你提炼出一些关键词。如果导演很快就要, 你好歹有东西能交上去凑合一下。”   “只能这样了。”Joe叹气。   在这同时,季寒川听宁宁说:“一万票, 可以在接下来两小时内拥有其他所有选手的坐标。”   “两万票,食物补给。”岛上危机四伏,如果始终没找到节目组藏在树干中的补给, 又无法打猎、不能分辨雨林植物是否有毒, 那玩家们唯一的期待, 就在于自己受观众喜欢, 可以拿到他们赠予的礼物。   “三万票,”也就是三百万美元,“一个和指定人物通话的机会,五分钟时间,通话不对外公开。”   宁宁仔细回忆了下。   “策划书上列了之前玩家的选择。”   小姑娘其实不存在“记忆力”,她看到了、知道了,这些信息就会成为宁宁的一部分,至多因为许久不用,而被放在更深处的区域内贮存,却不会被丢弃。   “有人选择目前给自己出钱最多的投票者,求对方给自己一个温柔点的死法。”的确,按照规则,如果这个玩家坚持到最后,却倒霉地没被“抽取”为胜利者的话,他的死法就由投票最多的玩家决定。   这算是一种未雨绸缪。   不过宁宁用自己渐渐“人性化”的思维,考虑:能看这种节目、能在上面掏那么多钱……按照爸爸的话来说,“钱”算是人类社会中的某种权力尺度。这样的观众,真的会被选手打动吗?   还是会因为选手的请求更加兴奋,想用更加复杂的方式折磨对方?   她双线并行,一边想事情,一边继续给季寒川举例:“也有人打给家人、朋友。”   玩家们在进入ABYSS GAME之前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成为参与者,所以这是唯一一次和亲朋告别的机会。   “这种选择是最多的。”宁宁说,“有七成玩家都这么选了吧。还有一个少数群体,会打给导演。”   从而努力向导演证明自己的价值。   ABYSS GAME是当下最受欢迎的真人秀之一,坊间一直流传着节目组在最后抽取环节会“黑箱”的传闻——拍卖胜利者所得在节目组收入中占重要部分,他们没道理会放着商业价值高的选手不选,而让一些没人喜欢、可以预见卖不出价的家伙活下来。   季寒川问:“有统计历届胜利者的去向吗?”   宁宁回忆片刻,懊恼:“没有,也可能是我还没看到。”Joe却要走了。   季寒川说:“查一查。”   宁宁:“好!”她给自己列了个备忘录,“查本世界历史”排在第一,新任务第二。   等这些信息沟通完,恰好十二点。季寒川身侧的墙壁忽而一亮。   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并非墙壁,而是一个巨大的、占据了整面墙的屏幕。   屏幕亮起的同时,巨大的音乐声回荡在房间内,伴随着激烈、紧张又刺激的BGM,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个血腥残酷的画面。沙漠里,英姿飒爽的女郎浴血而战,用长刀捅穿身前男人身体,然后狠狠一绞!男人的恐惧尖叫被压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雪原上,高大的男人打着赤膊,毫不设防地走在雪地之中,手里拿着麻绳,麻绳后捆着数具已经被冻僵的身体。   峡谷中,男人手持长矛,朝外丢去——   长矛直直穿透了另一名选手脖子!   这些画面极快地切换,最终定格在一个硕大LOGO:   ABYSS GAME!   一个极其夸张的男声响起说:“Surprise!恭喜你,成为第十六届ABYSS GMAE的玩家!”   话音落下后,男声停顿片刻。   季寒川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把镜头切换到选手脸上的空档。   除此之外——   他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听力”。   之前都是在与宁宁讲话,自然不存在什么问题。可此刻,他忽然发觉,自己“听见”那男声说话,似乎不是普普通通透过鼓膜,而是另有一道声响,从皮肤下传来,将英文转换成季寒川的母语。   这是个翻译器。   但他原本就能听懂英文。如此一来,这个翻译器未免有些鸡肋。   两种语言一起灌入季寒川耳朵,没有一般人对于“非母语语言”的自然过滤。   这让季寒川眉尖微微一拧,很快松开。   他抬眼,看向屏幕。   没什么表情。   屋内灯光极亮,清楚地照出季寒川五官的每一丝细节。饱满的额头,较一般亚洲人来说略深的眼窝,挺直如玉山的鼻梁,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   与角色卡上那个只显出冷淡、疏离的年轻男人相比,此刻的季寒川显得出奇隽逸。   “他太漂亮了!”   有人在直播间里刷出狂热宣言。   “希望他能坚持久一点,”那个人似乎也不指望季寒川能活到最后,“如果他能在最后‘落选’,那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完美的死法!”   “哈,比如?”   “东方有一种叫做‘凌迟’的刑罚,把身体切成三千片而不死……到时候问问节目组,可不可以把他的肉买下来,我要精心准备一顿晚餐。”   “你是汉尼拔吗?”   “算了吧,我觉得三号不可能满足你这个期待,不过你可以期待一下八号?”   “绿曼巴已经在房间里训练一上午了。”   接着,音乐转向低沉。   海浪涛涛,画面中露出房檐一角。   主持人继续道:“这就是你们将要生活三天的场地!”   镜头拉高、拉远。   这是一栋十分漂亮的别墅,红色屋顶,墙壁被刷成粉色,上面已经长满了藤生植物。   整个房子,像是被时间吞噬的了一样,在藤生植物间隙,露出已经很斑驳、卷曲而掉落的墙皮。   镜头继续拉高、拉远。慢慢地,露出了屋子旁边的郁郁密林。接下来一段,就是宁宁看过的宣传片。最后,画面定格在整座岛正上方,能看到旁边翻涌呼啸的海浪。   上面打出了副标题。   ISLAND!   也就是本届ABYSS GAME的主题。   “接下来,是最受观众们欢迎的情节。”主持人Jimmy笑着说,“让我们来采访一下本届参赛选手。”   随着他的话,季寒川眼前屏幕从中间分开,一个话筒被机械臂拿着、递出来,恰好停在季寒川眼前。   主持人问:“理所当然,我们按照观众喜爱度来决定采访顺序!六号选手遥遥领先——六号选手贾尔斯,请问你有什么要说的话。”   季寒川抬手,捏了捏机械话筒。   透过印象,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冷漠地说:“我是贾尔斯。”   主持人与屏幕前的万千观众一起等待。   然而贾尔斯再没说第二句话。   半分钟后,他的直播间内刷满嘘声,很多人愤怒地表示,这个选手实在太不把观众放在眼里,于是愤而离开贾尔斯的直播间。   可同时,镜头中,贾尔斯冷冷地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留下的人顿时:   “啊啊啊他好性感!”   “我要压他获胜!!!不过我没钱买他……”   “我们可以给拍下他的大佬建议!把他脸上的骨头打碎,再做成一副拼图!”   “我喜欢这个主意!”   主持人:“看来我们的六号选手不太愿意配合大家,那接下来,八号,斯黛拉!”   “大家好,我是斯黛拉。”一道充满低哑魅力的嗓音响在季寒川耳边,随着这一开口,斯黛拉的人气直线上升,很快就有超越贾尔斯的趋势。她黑发棕眼,镜头拉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盛满了蜜糖。身材前凸后翘,红唇妖妖娆娆,说:“其实我还不太了解游戏规则,这是一个真人秀吗?”   直播间里:   “她竟然也不知道ABYSS GAME!这批选手都是些什么不出门的怪物啊。”   “不过她不知道很正常吧,毕竟工作性质嘛,的确是不出门的,嘿嘿。”   “绿曼巴!绿曼巴!绿曼巴!”   “@节目组,我们要看绿曼巴被棕熊撕碎!来吧!”   “搞什么?当然是绿曼巴把棕熊绞死,哇哦——想到这个画面,我就兴奋得难以入眠。”   “不过希望大家支持我,”斯黛拉朝屏幕抛了个飞吻,人气终于冲破贾尔斯的封锁,达到第一,“我会好好表现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留有余韵,激起观众的无限遐思。   在这两位热门选手之后,其他选手也各自登台亮相。 第374章 选手们   “我是杜伦, ”一道儒雅的男音,与之前贾尔斯、斯黛拉的口音略有不同,虽然同样是英文,却是标准的伦敦腔, “没想到我竟然是目前观众第三喜爱的选手?谢谢,接下来三天里, 我尽量成为第一位吧。”   “鲍曼, ”粗声粗气的红脖子, “这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在模仿HUNGER GAME?我邻居家那小孩儿才喜欢看那个, 之前偷偷来我家用影碟机, 被我抓住之后, 嘿嘿。”   “米尔恩。”拿腔捏调的另一道伦敦腔, 充满了斤斤计较的意味, “刚刚鲍曼说HUNGER GAME?我还以为这里是《Black Mirror》里面的达人秀呢。”   直播间里疯狂滚动弹幕:   “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   “不管了,鲍曼的意思,是不是他把邻居家的小孩儿■■■了?”   “这该死的ABYSS GAME, 你在说什么?怎么全部被■■■——”   “我是阿里斯。”第六道嗓音总算又是一道女声,“顺便一提, 是个前任野外生存教练。刚刚视频里,我已经看到了好几种能吃的食物、能捕猎的动物。这么说,活下去的机会应该比较大吧?”   讲到最后, 阿里斯的嗓音里带上一点调侃似的笑意。   与斯黛拉不同, 阿里斯的声线偏冷、偏硬。这多出的一点笑, 却将阿里斯嗓音里的冷硬恰到好处地冲淡。   选手们的支持率开始动荡, 米尔恩很快跌落到第六位,而阿里斯往上爬去。   导播室里,工作人员们见怪不怪。往届都是这样,第一天的支持率更像是一种开玩笑,每个玩家都会迎来大批好奇的观众,又有大批人走掉。一般来说,得要到游戏正式开始第二天,已经淘汰掉一个弱鸡的时候,观众们才会站定选手,期待他们碰撞、较量。   轮到第七人。他起先用英语讲话,可英语有些拗口,说:“我叫Kim……”   主持人提醒他:“你可以说母语。”   第七人一怔,才狐疑地换上韩语。可他这个举动,在直播间里引来一串“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确定了,”弹幕说,“这些选手可能都是导演组从其他平行时空拉来的!”   “哈哈,此话怎讲?”   “刚刚去搜了下,HUNGER GAME和《Black Mirror》竟然都是六十年前的东西了!”   “不是吧……”   “突然有点凉嗖嗖的。”   “导演组从六十年前拉了一批人,来搞精英赛?有点刺激啊。”   在弹幕飞刷的同时,第七人:“我是金素贤,来这里之前,正在服兵役。”   之后就没说什么。   第八人嗓音很年轻,像是不到二十岁,说着另一口诘屈聱牙的语言,季寒川只略听懂了几个词,似乎是德语。   他自我介绍:“诺曼,还在读文理中学十一年级。”听嗓音、语气,像是个普普通通、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这场血腥真人秀的中学生,“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   他的支持率狂掉。原本也没有多少,这回更是走了个七七八八。   拜托,谁要来ABYSS GAME看这种乖乖牌中学生啊!   诺曼:“……我会努力多杀几个人的。”   他轻快地说。   这话听在耳中,季寒川甚至觉得,名叫诺曼的少年可能还对着镜头,腼腆地眨了眨眼睛。   事实上,诺曼的确是这样做的。   他有一头茶色头发,黑色眼睛,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像是一只吃草过活的鼠兔。   可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直播间沸腾:   “你们想到了吗?第八届的胜利者Martin!诺曼和他好像啊!”   “你是说那个躲到最后,然后杀了Waters的Martin?”   “当然记得!Martin也是一样的,楚楚可怜……”   “上次Martin露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他买主倒是很温柔,至少让他活了三年多吧?上次他开直播的时候,小腿小臂都已经被截肢了,只能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舌头好像也被切了,只能汪汪叫。”   “哈哈,那不是挺可爱吗?有没有存档?”   诺曼之后,轮到第九人。   “我是罗密欧。”这倒嗓音很温和,甚至有些畏缩,第一句话顺利讲出来之后,接下来就有些磕磕绊绊,“希望大家可以支持我。”   说到后面,他沉默了下,“希望,嗯,希望是这样的。”   季寒川听着,觉得他的语言有些熟悉。   是法语吗?   罗密欧是法国名?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些语言,此刻,大脑中干涸已久的语言处理区开始重新运转。   而这时候,主持人终于提到他:“轮到我们最后一位选手了!不过,在他开始讲话之前,我们节目组还特别准备了一个惊喜!”   季寒川眼前的屏幕画面忽然一变。   从定格在小岛上方的镜头,转换成他自己。   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上面是各种揣测、咒骂,希望他活不过ABYSS GAME开始的第一个小时。他们幻想了很多这个来自东方的玩家会如何死亡——被绿曼巴绞死,还是被棕熊捏断喉咙?或者让屠夫——也就是五号选手鲍曼新出炉的外号——将他剁成肉馅儿,下到晚上用岛上雨水煮成的粥里。   主持人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挑衅、恶意,偏偏又多了一点笑,问季寒川:“我们人气垫底、支持率只有可怜的0.3%的选手韩川!看了这些,你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ABYSS GAME的一个保留项目。   作为一个肆无忌惮发泄恶意的真人秀,在选手们人气过于悬殊时,节目组可能会迅速决定出一个“弃子”,作为官方送给观众来享乐的工具。   看着他们备受折磨、精神崩溃,然后在安排附近的玩家将其虐杀——这对“附近的玩家”来说称得上一种福利。为了节目效果,虐杀期间,“附近的玩家”不会受到其他选手袭击。   如果这群玩家里,有一个人曾欣赏过过去的ABYSS GAME,那他就会知道这个设定。   可惜没有。   直播间里观众们开玩笑的话,一语成谶,却无人能知。   季寒川认真想了片刻。   他还是没看到镜头在哪里,可是显然,那玩意儿朝他拉近,他的面孔几乎要占据眼前整块屏幕。   上面的话也在随着他的话而变动,变成: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他怎么没有一点表情?喂!!!东方杂种!!!”   “你快点害怕啊,快点崩溃啊,快点求我们放过你吧!”   季寒川:“……这是真的吗?现在文字的实时翻译也能做到这么厉害?”   他有点感叹,“那真不错啊。”   主持人:“……”   观众:“……”   弹幕上出现了大批大批省略号。   有一个人问:“你们不会真的是从六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吧?有什么秘密任务吗?比如推翻邪恶的■■■——”   这条弹幕只出现了一瞬间,然后似乎就被节目组手动和谐掉。   可还是落入季寒川眼中。   他似乎是考虑了下,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们期待看到这样的戏码?”   虽然依旧看不到“镜头”,可通过屏幕上自己的角度,季寒川还是锁定“镜头”所在。   他目光直直对上去。导播室里,导演皱着眉头,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弹幕上,也有很多人在刷:   “该死,我感觉他在看我!”   “怎么会?”   “他太神奇了,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目光直接落在了我身上。”   “导演在吗?”季寒川问,“要不要满足一下观众的期待?毕竟,”他停顿了下,有些不确定这个年代还有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他们满意了,才能赚钱啊,你说对吧?”   “哈哈哈哈哈,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季寒川面前的屏幕一黑。   他等待片刻,等屏幕再亮,就又切成了海岛模样。   主持人换成一道女声,说:“大家对我们这一届选手刚刚的表现是否满意?有没有更想了解的选手?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看到选手的个人秀!”   随后,她快速向玩家们宣布了下午的日程。拿着麦克风的机械手收回屏幕之后,一个盛着热气腾腾饭菜的托盘出来,主持人Samantha表示,选手们有一个小时时间,用来享受这份美味的食物。接下来,则要被带去挑选服装。   换言之,他们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   Samantha神神秘秘,说:“通过刚刚的一番了解,选手们是否已经决定要用什么样的对策来参与晚间舞会?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放下托盘后,机械手收回,屏幕并拢,一切又恢复成刚开始的样子。   房间安安静静,季寒川用叉子拨了拨盘子里的油炸土豆条,旁边配了牛排、沙拉。   他抗议:“既然知道我是东方人,为什么不给我中餐?” 第375章 猜想   “不行了,我真的期待三号能多撑两天!”   “压五十票, 三号其实是个型号老旧的机器人, 之前那段时间是正在调试程序。”   “@节目组,考虑一下, 不如安排鼠兔去‘解决’三号?”   弹幕里的“鼠兔”,正是观众给发表了“要多杀几个人”宣言的诺曼的新昵称。   和鼠兔这种小动物一样, 诺曼身材小,像是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官方角色卡显示, 他只有一米七出头,身材又偏瘦削,脸颊都有些许凹陷。   联想到他还在读中学,不少人蠢蠢欲动。有人觉得他不自量力,恐怕要因为之前那番话自讨苦吃。也有人觉得, 有Martin前车之鉴,没必要太歧视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弱”的小疯子。   一群人讨论热烈。   诺曼这小身板儿, 和其他动辄一米九的玩家——例如杜伦、贾尔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有人做了诺曼被贾尔斯一把撕开的图,在ABYSS GAME官方讨论论坛中得到了极大热度。   也有人不甘落后, 画起鼠兔拆开“机器人”三号的同人图。图片中, 诺曼完全就是一只站着的短耳朵兔子, 而非人类。他,或说, 它, 用兔脚拿着手术刀, 将“机器人”三号切开。手术台上一片血流, 三号伤口的断面却只有机械零件。   宁宁在本世界艰难探索。她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现有的网络。   在季寒川吃饭的时候,宁宁简略总结归纳了本世界历史,告诉季寒川:“拐点出现在‘游戏’降临的那年。”   “嗯?”季寒川拿叉子把盘子中的土豆捣成泥,心不在焉地吃着。他直播间的弹幕里,一群人不停@节目组,觉得节目组应该满足选手这种“合理需求”。   这并非他们对季寒川转变态度。扑面而来的仍然是来自人类极限的恶意,但换了一种方式:看弱者被凌虐,这虽然有趣,可实在太老套。   三号几次开口,都带给观众不同以往的新奇感。当然,这种“新奇感”目前还很单薄、缥缈,但观众总是清闲的,他们有时间表达观点,希望节目组可以“纵容”一下三号。   当然,如果能因此给三号带来节目组的恶感、让节目组在日后对他多加折腾,观众们更加喜闻乐见。   宁宁:“那年‘游戏’没有降临,但太阳出了问题,地球上的能源开始枯竭,各个国家相互联合,最终组成四个州。分别是美洲、亚洲、欧洲、大洋洲——‘洲’取代了‘国家’。”   季寒川借用叉子和咀嚼动作遮掩,问:“具体的?”   宁宁一怔。   季寒川:“国家合并,至少要有合约签署吧?得要有谈判吧?”   宁宁眨了眨眼睛,“我找找看。”   她很快搜遍整个网络。   此时此刻,宁宁在做的事情,很像之前画师在网上查找“韩川”的生活轨迹。   但与画师不同。对方是一个存在在游戏场景中的“人”,宁宁却独立于整场游戏之外。   网络上的痕迹因为画师的查找而发生变化,照片里的季寒川肤色被调整,但画师还是捕捉到了这点区别。   可在宁宁面前,因为她“不存在”,所以世界并不会为她而改变。   她花了点时间,终于迟疑着确定:“没有。背景只有刚刚那些话。”   季寒川不太意外。   这里毕竟是“未来”。   虽然“游戏”掠夺了地球人所有的时间,但过去是既定的,未来却有无数种可能会被挖掘。   有些符合季寒川认知中的逻辑,科技进步、生活便捷,有了很多出乎意料的发明创造。也有的,比如现在这场,悬浮于现实之上,像是一个刺激又大胆的妄想。浮夸的主持人、以命相搏的真人秀、弹幕中肆无忌惮宣泄的负面情绪——还有与之相对的,根本无法落到细节上的“历史”。   其中的矛盾、冲突,让季寒川对本世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问宁宁:“话说回来,那些观众真的存在吗?”   还是仅仅是一种“背景设定”,就像是广城也存在众诚旗下的小区,理论上存在邵佑?   通过网线,宁宁看到了成千上万张正在观看ABYSS GAME的面孔。   她说:“存在。”一顿,纠正,“但他们,好像没有‘社会关系’。”   仅仅是作为观众,而非某个人的父母、某个人的儿女、某个人的邻居、某个人的领导上司……   像是一个个孤立的、依托于终端而存在的锚点。终端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地方,能照出零星的“旁人”,可这个点却再不能向外延伸。   季寒川心有所感,问:“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按照一般猜测,会看这种真人秀,为之牵肠挂肚又激情投入的观众,似乎天然有一张肖像画。   他们待在阴暗的房间里,像是一株在墙角中长大、发霉的菌。穿着一个被汗染得脏兮兮的白色背心,弓着背,像是虾米一样坐在终端前,观看真人秀。   可真的是这样吗?   宁宁回答:“他们……都是普通人啊。”   观众之中,有翘着腿、床脚还放着篮球的青少年。有桌面上摊着作业,偏偏主人已经开始摸鱼了的学生,还有揉着脖子、边骂老板,边期待老板也选做ABYSS GAME主人公的社畜。   他们或年轻暴躁,或温文尔雅,或家庭条件优异,或贫穷,只能一家人合看一个终端。   但他们没什么不同。   季寒川听完,抓住关键字:“青少年、学生——这里面真正符合‘六十年后’年纪的人很少。”   宁宁:“对。”   季寒川:“所以,这群人都是游戏捏造的‘角色’,并非地球上原本的居民。”   宁宁:“对。”   季寒川:“他们本身就是‘游戏’的一份子。”   他喃喃说。   弹幕在吐槽,说三号怎么又像是进入他那种出神忘我的境界。如果之后正式游戏开始,三号还这样,那不用其他选手,光是雨林里其他东西,就能直接把他搞死。   “机器人宕机的时候海水让它关节生锈kkkk”   “我刚刚可能是疯了,竟然期待三号去怼节目组。”   “节目组还是不打算给三号换一份午餐吗?这么小气?”   “可能是看出了你们的用心,不想让你们得逞~”   “算了,还是鼠兔那边比较有意思,我撤。”   宁宁摸入直播间。   看着上面的文字,她想了想,模仿其他角色,给自己也捏了个身份。   这不算很难。   本场游戏里,代表“观众”的数据群非常庞大。宁宁从中摸出了几种重复率非常高的特点,将其融合在一起,ABYSS GAME收视群体内就多了一个读大学、来自大洋洲、有红发有雀斑的十几岁女生。   “我看好三号!”   宁宁在直播间里孤军奋战。   “他一定可以赢的,我相信他!从头到尾都相信他!”   在宁宁之后,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滑过去,完全没在意这突如其来的三号粉丝。之前也表示没有,凌迟宣言都发表了,不也只是嘴上嗨一下?   “我也看好,希望他能帮我多赚一笔。”   有人跟风来刷。   也有人:   “我几分钟前还看好三号,不过现在,我决定随大流,看好屠夫!”   在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大屏幕上露面后,才有人恍然发现,五号鲍曼的身躯宏伟宽阔,可以直接借体重优势辗轧许多选手。   宁宁生气。   她鼓起腮,想到画师老师的话,干脆摸过去,直接黑掉讲这话的人的电脑。   一切潜藏在世界暗处,电脑倏忽黑屏的观众自认倒霉。   属于他的“锚点”跟着熄灭。   这期间,季寒川依然在用叉子折磨土豆。   在问了宁宁几个问题后,季寒川对本局的“祂”有几种猜测。   会是岛上的怪物吗?   如果是这种情况,玩家们面对的形势应该最简单。季寒川不想看到死人,但他明白,像自己这样心态的玩家并可遇而不可求。此外,ABYSS GAME的规则压在所有人头上,可以想见,节目组一定会用各种手段控制玩家。   这种环境中,玩家们不可能精诚协作。   可如果岛上存在作为“祂”的鬼怪,一切就将大大不同。   “祂”是一个世界的最高点,这意味着,在与节目组的规定冲突时,“祂”可以以力破巧。没了压在头上的节目组,玩家们谈话才更方便、有意义。   或者,会是节目组吗?   季寒川想到刚刚那条被马赛克、之后干脆飘到一半儿就消失了的弹幕。   推翻邪恶的什么?   按照宁宁找到的资料,这个世界构架简单,“节目组”算是人类社会中的最高点。既然要推翻,那对象当然只能是节目组。至于究竟是某个特定的人,还是一个抽象的团队概念,就要看实际情况。   这对季寒川来说同样最方便。   观众都在叫嚣“推翻”,那他有理由相信,本场游戏背景中兴许有“起义军”存在。可能卑微、弱小,被节目组打压到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可只要在,就可以联络、可以沟通、可以谈条件。   或者,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祂”是一种集体意识。   属于观众、节目组……属于每一个人。   是一种关于“恶意”的存在,无形地徜徉在所有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季寒川觉得,自己一时真想不到“祂”可以被什么拉下马。   寻常时候,一顿饭,只用花季寒川数分钟时间。可这回,直到所有土豆条都成泥,季寒川还没吃完。   他硬生生吃到将近两点。   房门打开,有一个人形机器人滑进来,身上穿着一身管家似的燕尾服,朝季寒川鞠躬、邀请他往外走。   季寒川看着机器人白光光的脸上一堆黑色小洞,片刻后说:“谢谢,这就走。” 第376章 机器人   季寒川被带到一个试衣间。   他面前照旧是一块巨大的屏幕。这一路过来,四周都空空旷旷, 再没见到第二个“人”。   机器人硬邦邦地提醒他, 拍摄个人视频、出席舞会时,都要穿着接下来挑选的衣服。它没多说什么, 但季寒川从中琢磨出了点潜台词:既然额外这个提醒,这似乎是要玩家找一个“平衡”的意思?   按照ABYSS GAME的赛制, 如果要正常进行,那玩家需要竭尽所能地获得观众的喜爱, 这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不过在这场真人秀里,“活下去”真的好过死掉吗?   季寒川沉吟着,问:“一直都听你们说录视频,具体是怎么操作?有什么设备协助?”   机器人详细回答,说了一堆季寒川听着头晕的设备。季寒川只好再一一详细问, 那些设备究竟是什么用处。   他的直播间里又一次刷满省略号。   也有人在玩梗,把节目组的工作机器人型号翻出来, 再给季寒川胡诌了一个“PAST60”的编号,以此为基础, 表示:   “为机器人的情谊干杯!”   “CHEERS!”   等机器人解释完, 季寒川听明白了。节目组在这方面倒是不坑玩家, 他们提供了成套的投影设备,以及数个完善的大型布景。玩家可以普普通通坐在白色幕布前, 但也能深入“丛林”, 扮演一下人猿泰山。   等季寒川问清楚, 已经过去小半个小时。已经有玩家选好衣服, 开始为接下来的个人视频拍摄排练。   屏幕上出现了琳琅满目的服装种类,从夸张到带着翅膀的走秀风格,再到白板一样的T恤短裤。季寒川心里想着事,随意地点进迷彩服区内,看着各样迷彩型号:“……”   他没有挑选,直接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M81四色丛林迷彩。   弹幕:“我发现了,机器人就是一个迷。”   “你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偏偏能做出一点正经的事情。”   “机器人选的这套还挺讲究的,没记错的话是从ERDL迷彩演变过来?ERDL就是■■■工程研究开发实验室。”   “这么说,他选这个,是因为打过类似的单兵作战?Wow,我突然兴奋起来了!有谁的履历可以和他一战吗?”   “白鹰的角色卡里提到他当过狙击手。”迅速有人跟上。   白鹰是指十号选手金素贤,也就是另一个来自亚洲、此前还在服兵役的男人。虽然在中午的“打招呼”环节中观众对他的表现颇为不满,但在论坛上,有人细扒了所有人的角色卡,便开始觉得金素贤十分有潜力。光是狙击手这一项,如果他能找到一把合适的枪,就将在所有选手中脱颖而出。   “可白鹰是从亚洲来的,他刚刚选的是沙漠迷彩……看起来就不太专业。”   “可能需要和母狮子协作?”   母狮子是指阿里斯。如她所说,她的角色卡里特别注明,这是位野外生存专家。   “也对,之前ABYSS GAME都是找普通人来参与,所以看那些人撕斗要讲脑子、讲吨位。可如果机器人真的对丛林作战有研究,那其他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突然开始期待了!”   选好衣服之后,机器人问季寒川,是否先去布景那边挑选、排练。   季寒川问:“其他人也去吗?”   机器人否认,并且告诉他,去的早的人,可以先选择场地。而去的晚的人,要么在心仪的场地外等待,要么另选其他。   季寒川耸肩:“那就去吧。”   节目组一共提供了六种布景,此外还有黑红蓝白四种幕布。   六种布景里,涵盖三种雨林,以及城市、沙漠、山地。   季寒川打眼一看,知道雨林也有讲究,分别是热带、亚热带、温带。   他问:“这个有人选了吗?”指了指屏幕上的温带雨林场景。   机器人遗憾地告诉他:“是的。”   季寒川想了想,“剩下两个呢?”   机器人:“也已经被选择了。”   季寒川笑了声,“那他们还挺倒霉的。”   想要展现一下自己,偏偏撞到钉子,暴露了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雨林生活的事实。   宁宁已经摸到自己直播间,这会儿季寒川能看到一行行飘过的弹幕,也能透过直播的角度,知道镜头在哪里。   所以他又去看镜头。   对镜头说:“我猜选温带雨林的是阿里斯?哦,猜错了也不负责。”   弹幕欻欻而过。   “他又在看我!!!”   “这不是刚刚的房间,现在镜头在他侧面!!!”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导演???导演在吗???这是不是你们放进游戏里的托?”   短短几个小时内,其他几个选手的各样发展都符合节目组预期。唯有三号,波折不断。中午还是“弃子”角色,到现在,他人气直直上升,排在第五。   原先人气第九的罗密欧此刻垫底,米尔恩、杜伦这两个同样来自欧洲的男人情况略好。斯黛拉支持率照旧最高,观众群体总是对凌虐性感的女性更感兴趣。   贾尔斯的支持率略有下降,排到了第四。前面还有屠夫鲍曼、鼠兔诺曼。   季寒川后面,则是阿里斯和金素贤。   三个雨林场景都没了,季寒川在剩下的场景中稍作犹豫。   他在考虑,进入时,提示里那句“融入、享受ABYSS GAME”。   ——认真来说,他们是“深渊游戏”的玩家,通关条件是“存活五天”,并不和真人秀直接挂钩。   所以如果只说通关,似乎不难。完全可以越过真人秀,自己随便找一个小游戏,手头剪刀布、飞行棋……什么都行,命名为“ABYSS GAME”,就能满足“深渊游戏”的要求。   这需要全体玩家配合。   节目组一定会准备威胁参与者的东西,只是不确定是否已经放在玩家身体上。会是什么?毒药?炸弹?季寒川原本以为植入在耳后皮下的就是节目组的“措施”,但现在也知道了,那只是一个翻译器。   但这不是问题。   有宁宁在,她可以帮忙排查季寒川身上“多出”了什么。   理顺这些后,摆在季寒川面前的问题简单粗暴:“祂”……   线索太少,不能判断。   季寒川慢吞吞说:“哦,我选蓝色那个幕布吧。”   弹幕里一片绝倒。   “来了来了,机器人的‘损坏’时间。”   “有时候我真觉得,对于三号,是不是我想太多……”   季寒川看到这些,很想笑。   他抿了下唇,果然笑了下。机器人还在建议:“节目组可以提供成熟的剧本,三号,你现在还可以选择城市,里面也可以发挥。”   它快速举例,比如:   人群匆匆,玩家走在其中,猝不及防,扼住旁边一个“陌生人”的喉咙,然后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就是你了。”   再比如:   高楼之上,有人奔腾跳跃,穿过重重楼宇。再跳到一个楼上时,猛然翻滚,抬起枪,将背后追杀的人一击命中!   在直播间观众眼中,机器人举例的时候,给出的画面是一团马赛克。   季寒川看了看,说:“不了,还是给其他人发挥吧。”   弹幕:“???”   “他在做什么?”   “展现和谐友爱?”   观众们不喜欢这样的玩家。   他们只会厌恶、不给他投票,让他迟迟得不到别人已经有的补给。   季寒川说完,又看了眼镜头,补充:“你不觉得这里面太……夸张了吗?我又不是蜘蛛侠。哪怕能借助‘技术手段’做出来,可到了场地上,我又不可能有一样的发挥。还是把大家对我的期待值调低一点。”   他耸了耸肩膀,问观众:“你们说呢?”   导播室内,导演若有所思。   他说:“切一下镜头。”   于是直播间内,玩家看到的季寒川成了另一种角度。   可他照旧总是能准确找到镜头所在。   这些镜头隐藏在旁边的“墙壁”中,与墙体完全融为一体。   这时候,弹幕里已经没有人注意三号在“排练”什么,会有什么表现。ABYSS GAME的论坛里沸反盈天,无数个帖子同时讨论三号究竟是怎么做到。   终于,有人提出:“还记得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吗?”   “问导演组,是不是要‘满足观众的期待’。”   “这个‘期待’是指‘推翻’■■■……”   “这是不是一种暗号?”   帖子被删除、封禁。   又有几个观众的声音消失。可是在浪潮一般的观众群体中,并不引起注意。   在另一个更加隐蔽的论坛中,同样有人开始讨论。   不过这里的人给季寒川的代号并非“机器人”,而是“洞察者”。   他来历不明,行为举止无法勘破。   但他的表现,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论坛首页,有一个帖子。   发帖人说:AG导演助理的终端被黑了,那傻妞来找我修终端,被我把上面所有资料都扒下来,他们果然有统计历届冠军去向!不说这个,我是真的看不出来黑她终端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大家觉得,这会是一种预警吗?是否和洞察者有关? 第377章 BH论坛   这个隐蔽论坛的名字叫做Black Hole, 黑洞。   深渊尚有尽头,黑洞却可以让一切都无从逃脱。   论坛里的人不算多, 与观众们热情洋溢的AG讨论区相比,显得冷冷清清。帖子发出去许久, 终于有一个回复。   Lightman:在查洞察者来历了。也可能是钩子, 冷静。   帖子悄然停留在首页。   虽然季寒川选择的场景是普普通通蓝色幕布, 但节目组到底提供了一批道具, 供他选择。   季寒川选了一堆不同型号的枪械。   四点钟,开始拍个人视频时, 各个选手的直播间被切断, ABYSS GAME的观众只能看主频道。两个主持人照旧热情地相互打趣, 并且对观众们读了一些本届新造的热点词。   女主持人:“我们惊讶地发现, 这次,观众似乎不约而同, 给自己喜欢的玩家取了动物名作为代号。当然,除了三号韩川和五号鲍曼。”   男主持人:“我知道这个, 鲍曼,他的代称‘屠夫’很生动。”   一段视频被投影出来,上面是热情的观众用模型制作的鲍曼形象。他身材高, 又胖又壮,满脸横肉, 一头粗粝的短发。   而在视频里, 这个模型鲍曼穿了件胶制屠宰服, 溅了一身血, 正在解剖台面上的棕熊、鼠兔……一堆动物。   “哈哈,竟然还有母狮子和狐狸。”男主持人笑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屠夫’售卖这类肉品,Samantha,你会去光顾吗?”   女主持人耸了耸肩,说:“我想想。得要看鼠兔接下来的表现了,如果他真的能有Martin一半优秀,又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我就给他投票。”   她红唇,金发,是典型的美洲女郎,朝镜头抛了个媚眼,“到时候,大家有什么建议,欢迎来提。”   “至于三号韩川,他的代称也很有意思,‘机器人’,全称是‘PAST60机器人’。”   鲍曼的投影消失,被切换成节目组机器人和季寒川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旁边是段一本正经的“性能介绍”。   【主体参数】   品牌:不明   型号:PAST60   功能:1.识别迷彩服型号2.识别雨林信息3.雨林单兵作战   控制方式:未知   【规格参数】   高:187cm   重:90kg   “关于他的评价非常两极分化。”女主持人说到这里,旁边又递来一张稿子。她低头去看,笑道,“不过也有一部分观众将这两极统一起来,称作:机器人的工作状态及休眠状态。”   “猫头鹰杜伦,”男主持人道,“这个代称来历我有些看不明白。”   “因为这个。”女主持投影出另一张图片,一个棕色的、绿眼睛猫头鹰,“很大一部分观众认为,他和杜伦很像。”   猫头鹰和杜伦的照片被放在一起。   除了眸色、发色的相似之外,杜伦的鹰钩鼻、较旁人微微立起的耳朵,也与猫头鹰十分神似。   杜伦是一个来自欧洲的绅士,他身上有种古旧气质,文质彬彬,儒雅有礼。角色卡上,他穿了整洁的三件套西装。对他的介绍中,说杜伦是某大学教授。   男主持人:“观众们好像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大学教授’会被推荐来参加本届ABYSS GAME。”   女主持人:“大学教授吗?这不算是本届中最‘离奇’的职业。你看,毕竟我们这里还有两个学生,一个农场主,一个餐厅老板。”   学生是指鼠兔诺曼及绵羊罗密欧。罗密欧读大学,看起来气质和软,与整个真人秀格格不入。   农场主则是鲍曼。至于餐厅老板,是与杜伦来自一个地方的小餐馆老板米尔恩。   两个主持人把所有选手都讲了一遍,对此刻垫底的罗密欧只是一句话带过,更多时间放在了热门选手身上。   但这回,节目组已经开过会,决定在本届中暂时不启用“弃子”——三号韩川在被决定命运之后,用了短短时间翻盘。节目组并不因此生气,反倒欣喜于本届选手的“活力”。他们想要赚到更多的钱、刺激更多观众投票。有专门的小组开始研讨,是否要在以往最高三万票可以拿完所有道具奖励的基础上,再把奖励数延伸、推进。   斯黛拉的人气一骑绝尘,罗密欧毫无疑问落在最后。   但在这之中,已经有选手的支持者开始battle、想要让自己选择的玩家支持率上升。   季寒川录完视频,有点口干舌燥。个人视频的时间限制是五分钟,但宁宁帮他爬了过去十五届选手的视频数据,季寒川知道,平均每个视频的播放时长只有一分半。这意味着,有大量的人在点开视频之后,十来秒钟,觉得无趣了,就直接关闭。   季寒川剑走偏锋。   在宁宁确认过,按照往届流程,个人视频只展示给观众,并不会出现在玩家们眼中后,季寒川便想了个很随意、懒散,粗暴又有效的拍摄方案。   他始终盘腿坐在镜头前,连拍摄机位都没变,花了很短时间,把所有摆在自己面前的枪拆卸——这意味着他对这些枪非常了解、有一定使用经验。   然后后期配音,简略谈了谈自己用这些枪的使用感想。   “Mcmillan TAC 50,”季寒川笑了下,“之前听人说,狙击的世界最远纪录是这个型号创下的,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数据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不太行,最高记录只有一千七百米。”   “Nighthawk Agent 2?哦,想起来了,好像是Nighthawk和哪家公司合作推出的。”   “咔哒”一声,上膛。   “我之前在南美那边用过,手感不算很喜欢,但挺小巧的,多带一个也不会累赘。”和游戏会在选手得到一定票数之后提供给他们的西格绍尔 P365一样,NA2也是一把袖珍型枪。   季寒川道:“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套筒好像还用了什么专利技术制作?那会儿有人给我说的天花乱坠的,不过实际使用的感觉还是看个人吧。”   “……”   “……”   短短五分钟,他恰好讲完十二把枪,对各种型号、产自各国的枪支如数家珍。   这其实有些作弊了。   ABYSS GAME的道具库庞大,季寒川从中挑选,当然只挑自己认识的、有手感的。“排练”的时候,也重新和这些小东西熟悉了一遍。   但在镜头前展现时,他的表现,让观众们惊讶、错愕——   以及狂热。   他们喜欢看强者对弱者施暴。   更喜欢敲碎强者的骨头,践踏他们的血肉,把骨髓都吸吮殆尽。   韩川可以做到第一项。   而在他赢得最终胜利之后,他会面对的,就是第二项了。   下午五点钟,玩家们进入舞会场地。   十个玩家相互审视。其他人没有与外界联络的渠道,并不知道这会儿选手人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无妨,在ABYSS GAME之外,他们原本就有另一项“共同点”。   “深渊游戏”的权限绝对高于AG节目组。   贾尔斯沉默寡言,斯黛拉斜了他一眼。她穿了件皮衣,像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女超级英雄,这会儿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胸前波涛汹涌,道:“我就直接问了吧,你们是不是都经历了‘失忆世界’?”   所有人一起看她。   他们沉默、并不讲话。可视线中,却透露着打量、审视。   斯黛拉看众人这幅表情,了然地微微挑唇,用她那低魅的嗓音继续道:“人类罪孽深重,所以父降下了天罚。这是属于我们的考验。”   “可、可是,”金发青年紧张地开口,“我们没必要一定自相残杀吧?”   他有一双蓝眼睛。   与玛丽海一样的碧蓝色不同,罗密欧的眼睛是钴蓝色,看起来更深、更冷。可他一讲话,露出的局促态度就把一切都打破。   斯黛拉挑剔地看了看他,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青年也说:“父会保佑我。”   斯黛拉:“……”   两人讲话,季寒川原先就站在偏侧的地方,这会儿干脆转身,去拿桌上自助的小甜点。   史多伦蛋糕被切成巴掌大的小块,摆在白瓷盘中。季寒川尝了一口,觉得有点过于甜了。杏仁、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里绵长留存,他不得不又给自己开了瓶起泡酒。   在他背后,斯黛拉和罗密欧像是开始争论什么。两人其实是同一宗教的教徒,奈何相隔甚远,两人又各有经历。斯黛拉咬着“原罪”,罗密欧却觉得一切都是父的偏爱。   也有其他人参与进去,一起说着经文中的内容。   季寒川看了眼旁边的另一个亚裔金素贤。   两人视线对上,季寒川友好地笑一下,想:我们应该是在场唯二没有信仰的人吧?   结果金素贤冷淡地挪开头。   他来自一个娱乐大国,在中午听鲍曼提起HUNGER GAME后,金素贤就一直在思索对策。   虽然自己是在服兵役期间进入“深渊游戏”,但这没有带给金素贤什么优势。他所在的国家所有年轻男人都有这一遭经历,不至于让他脱颖而出。   能活到现在,哪怕在“失忆世界”中都坚决反杀、离开——金素贤自认铁石心肠,并且以己推人,觉得其他玩家也应该是这样。   所以他觉得当下的争执很没意思。   季寒川见他不理会,耸了耸肩,怡然自得地把桌上摆的其他食物也一一尝过去。   这场“舞会”要一直进行到晚上十点,足足五个小时时间。观众却不想看玩家们争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可三号一直在吃……”   “他到底能吃多少!”   “三号的来历扒出来了吗?”   “他到底是搞什么的。”   刷弹幕的人里,有普通观众,也有BH论坛的舆论监控。   等到下午六点,所有选手的个人视频一一放出,BH论坛的讨论达到了顶峰。   “你好,韩川。”   在季寒川端起一杯阿芙佳朵的时候,有人来到他身边。   他挑眉,看向对方。   是杜伦。   在杜伦的概念里,他仍然排第三位,而韩川拍第十。   这让杜伦有种很微妙的优越感。   他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是绅士,总要温和、儒雅。他操着一口伦敦腔,声音透过翻译器,传到季寒川耳内。   这是杜伦给自己制定的路线。   聪明、智慧、决断。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一定——一定不能适应雨林生存。他的确是一个大学教授,教古典文学,对雨林的了解无限趋近于零。这让杜伦平静的外表下有着异乎寻常的紧张感。   但他还是很端着,对季寒川说:“金先生还在那边与斯黛拉小姐聊天。你们是我加入‘深渊游戏’这么久后,见到的唯二讲自己母语的东方人。”   没错,季寒川注定失望了,金素贤也是同一个宗教的信徒。   在场的无神论者只有他自己。   只是其他人也分新教旧教,教义不同,争执愈演愈烈。在他们看不到的屏幕上,观众们呵欠连天,纷纷威胁节目组要换台。   眼见画面切到杜伦、季寒川身上,观众们总算稍微提起一点兴趣,准备看看猫头鹰想做什么。   季寒川回答:“你也是这几年来第一个和我讲话的欧洲人。”   这句话迅速被BH论坛扒走。   发帖人:Lightman在吗?洞察者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Lightman:稍等。   Lightman:我们的意见也不统一,到现在为止,如果无法确定韩川究竟从何而来,就不能肯定他是不是AG节目组抛下来的饵,要吸引我们的有生力量上钩。   发帖人: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是自愿加入AG的牺牲者呢!他发出了声音,想要被看到,想要得到回应,但我们却不回应他!   Lightman:冷静,这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发帖人:我怎么冷静?我哥被他们变成了一条狗,你让我怎么冷静!   Lightman:你太冲动了。W,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这点。   发帖人:嗯……   Lightman:我们始终站在一起。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工作,争取从节目组那里找到我们需要的情报。   发帖人:……   发帖人:好。   ABYSS GAME的员工宿舍内,刚刚下班的Woolf抿了抿嘴,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终端。   洞察者正在与猫头鹰讲话。   Woolf思索片刻,倒是从今天Joe来找自己的事中得到一些灵感。可Joe那边做的天衣无缝,自己的技术却不一定能到这个程度。如果被节目组发觉,自己一定……想到研发部的那一缸缸福尔马林,还有泡在里面的东西,Woolf不寒而栗。   他躺在床上,两眼无神,耳边是洞察者和猫头鹰的声音。   偶尔洞察者看向镜头。   Woolf就觉得,洞察者在看自己。   他一个激灵,蓦然坐起来,冒出灵感。   这个点,马上就要到特别环节了!   机器人虽然有自主运行程序,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有员工远程看着情况,随时准备切入系统。   Woolf的心开始狂跳。   他有一个大胆的主意…… 第378章 不同   “哦?”杜伦饶有兴味地问, “这几年,我算是游历了很多地方, 除了我自己的国家,还有美国、澳大利亚……你呢?”   认真来说, 他说的几个地名, 在这场游戏里都不存在。   但或许是话题被判定为和“游戏”有关, 所以弹幕上暂时没有人对此提出疑议。   季寒川大大方方, 回答:“一直在国内。”停顿,“你知道我是哪国人吧?”   杜伦微微停顿了下, 脸色有点古怪。   他说:“这倒是知道。可——”   一直在国内吗?   两人的情况大不相同。   “该我问你了。”季寒川说。   他简单、直白、直切主题。   “你经历的‘游戏’里, ‘鬼’都是什么样子。”   这件事, 季寒川思考了很久。   在灵异现象开始出现、“游戏”却未曾降临的那些年, 邵佑和他做了很多事。除了平日的撞鬼、工作、训练之外——现在想想,季寒川几乎要惊讶了, 他不知道自己与邵佑是从哪里挤出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偶尔亲密——还进行了大量“心理准备”。   最先, 是邵佑独自承受。但季寒川愈发觉得不对,终于质问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隐瞒自己。这之后,邵佑对他讲了实话。   认真说来, 这不是季寒川的“质问”起了效果,而是邵佑发现, 寒川已经被卷进来了。   那还是让他知道得多一些吧。   两人摊牌, 邵佑给季寒川仔细讲过他先前一个人遇到的所有东西。季寒川自认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听着, 还是心惊肉跳。   但慢慢地,他发觉一件事。   起先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真正清晰起来,是那段时间,邵佑找来了大量国内外鬼片,与季寒川一起看。猝不及防的惊吓会让思绪停顿、甚至做出错误判断。要冷静下来、能够活命,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对恐惧“脱敏”。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天,两人在看一部国外知名作品。看完之后,季寒川:“……”   索然无味。   如果不是片子评分很高,低成本,却能大爆,他都要怀疑自己看了部划水烂片。   但在那个电影里,从头到尾,季寒川的心情都毫无波澜。   他和邵佑讨论了这件事。   最终认为,那部电影的恐惧落点在于“恶魔”,来自西方文化的东西。可在季寒川的认知中,“恶魔”两个字,只会让他联想到两个尖尖角、一身紫皮、尾巴尖上还有一颗爱心的小怪物。   归根究底,文化不同,他和邵佑都更能从亚洲文化创造出的恐怖形象中收获心惊肉跳。   而在“游戏”降临、邵佑明确感知到玩家们的负面情绪是自己的养料后,一个猜想,在季寒川心里慢慢滋长。   他怀疑,或说肯定,虽说自己把国家东南西北都跑了一遍,但从未出过国境线,其中原因就在这里。   四周其他国家文化都有不同,哪怕其中有些相同之处,也有语言上的隔阂。   “游戏”便把所有的语言区、文化区粗暴划分,像是寻常游戏的不同区服。   杜伦从季寒川这句话里意识到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回答:“食人鬼,吸血鬼,温迪戈……哦,还有恶魔。”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他沉默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不过很快,杜伦又打起精神:“但更多的还是各种厉鬼。就是那种,”他松了松肩膀,“死掉之后徘徊不去,只能留在房子里,然后攻击进到屋子里的人。一般来说,盐线能起一定作用。可时间越往后,盐线作用越少。”   季寒川说:“我们差不多。”   杜伦挑眉,看起来有些意外。   季寒川说:“‘越往后,越危险’。”   杜伦一怔,听出他言下之意。   他不算太意外,但还是向季寒川确定:“你的意思是,其他东西,不一样?”   季寒川想了想:“你说的那些,温迪戈,我没听说过。恶魔,也只在电影里见过。”   杜伦便问:“那你会遇到什么?”   季寒川简单描述一番,从安平轮上的鱼脸船员说到海城一中床头的黑影,还有前面那场RPG第一人称恐怖游戏、双六……   杜伦听完,笑了下:“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不同。”   “但也确实不一样,”季寒川道,“比如,我在双六里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是‘吃粮’。”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规则,听得杜伦啧啧称奇。   与旁边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这边算是友好交流。   最后,杜伦话锋一转,“你和我一开始想象的很不一样。”   季寒川看他,笑了下:“你呢?你真的是‘教授’吗?”   杜伦一怔。   他看着季寒川,像是困惑、不解。   ——玩家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角色卡。   因宁宁存在,季寒川仿佛凭空开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   他知道杜伦的角色卡里写着,他是某大学文学系的教授,主要负责科目是古典文学。   但此刻,他问的并非是ABYSS GAME的参与者杜伦,而是“深渊游戏”的玩家杜伦。   杜伦缓缓说:“什么是‘真的’?”   季寒川纠正:“哦,我觉得你很有那种给人上课的气质,让我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些老师。”   杜伦沉默,嘴唇抿起来,上面带着点干涩的起皮。   他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起泡酒,斟酌:他这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时,弹幕里,无数玩家都在满头问号。   “@导演,你就直说吧,韩川真的是托吧?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角色卡上写了什么东西?”   众所周知,ABYSS GAME虽然这十年来大火,节目组俨然登上娱乐公司的头把交椅,可每年被“找来”参加真人秀的玩家,此前大都是陌生人。   之所以说“大都”,是因为恶趣味的AG节目组曾举办过一场情侣对抗赛。他们从世界各地抓来五对情侣,要求他们先互相厮杀,在由活下来的人进入下一轮逃杀。   在ABYSS GAME中,恶意被无限放大。   “呃,也没什么吧?PAST60不是说了吗,只是因为猫头鹰长得像是一个教授?”   “真的是这样吗kkkkk”   “机器人说的那句话是中文,翻译过来字面意思的确是这样,可中文是一个高语境语言,我认为他后面的解释只是■■■……”   “是的,”杜伦最终告诉季寒川,“没错,我在UCO代课,主要负责科目是……”   季寒川听着、听着,慢吞吞喝起杯子里的酒。   他想:果然是这样。   又想:可我呢?我为什么是“不明”?是偶然还是其他原因?   认真说来,要季寒川自己总结一下自己的“身份”,都有点为难他。   一定要挑一个标签出来,那他或许算是众诚集团的董秘?可这个董秘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在公司上班。   这么一来,他的身份显得很缥缈、虚无,找不到一个停落点。   但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性。   这的确是一个清洗向的游戏,只是季寒川被格外针对。   他想着这些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杜伦讲话。   杜伦似乎判断季寒川完全不是威胁,所以在他面前十分放松,眉梢眼角都带着不警惕。   他们的话题转向其他玩家。   在这之中,杜伦好像认为贾尔斯、屠夫两人的威胁最大。   这两人一个身材健壮,一个敦实雄厚。不过身材大,在雨林中掩饰也总要麻烦一些。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七点。这时候,舞厅的门忽然打开了。   数个机器人一起走进来,为首的那个推着一个餐车。   等所有机器人站定,一共十个,舞厅的门重新关闭。   玩家们诧异,“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机器人一本一眼回答:“接下来,是观众们最期待的环节之一!”   诺曼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罗密欧,笑嘻嘻问:“他们是不是每一个环节都这么说?”   机器人说:“……抽取身份牌!”   罗密欧磕磕巴巴,回答诺曼:“可、可能吧。”   诺曼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罗密欧比他高了十公分左右,诺曼要抬头。   少年脸颊上有雀斑,一双黑色眼睛在灯色照耀下清澈透亮。   他定定看着罗密欧,像是在观察。   最后,诺曼笑了笑,说:“哎,你真的假的啊?”   罗密欧看起来十分迷茫,“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诺曼轻轻笑了声,“别开玩笑了,能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真能撑到现在?”   少年托住自己下巴,虎口卡在下巴尖上,沉思、判断:“你肯定是装的!”   罗密欧的眼睛睁大一些。   他看起来不知所措。   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温和、困惑的情绪。   诺曼啧啧称奇,“你装得还真不错。”   罗密欧温和地说:“我没有。至于为什么能通过游戏,那是因为,父一直在保佑我。”   诺曼说:“我才不会相信呢。罗密欧,罗密欧……我会盯着你的。”   他做了个手势,食指、中指先指着自己的眼睛,再去指罗密欧。   罗密欧始终脾气很好,只笑一笑,不与这少年计较。   另一边,鲍曼粗声粗气,问:“什么是身份牌?” 第379章 特别项目   机器人打开餐车上的盖子, 露出下面的一叠卡片。   它伸出手,把卡片在餐车上摊开, 而后道:“这里有三十张身份牌,平民、狼人、神父各十张。”   原本在主频道前昏昏欲睡的观众们一喜。   “这就是今年的特别环节吗!”   “我最喜欢的还是第十一届的‘物资交换’, 原本领先的Barney搜集了大量热武器、医疗物资、食品, 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赢了, 结果, 哈哈,节目组神来一笔, 要求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物资换给编号排在后面的那个人, 十号则换给一号。”   “我也记得!!Barney因为这个一蹶不振。”   “直接被原本落在最后的Noyes一枪干掉!”   “不过这种死法, 还是有点无聊, 希望这次有些新创意吧。”   玩家们聚在餐车边。   机器人们彬彬有礼,邀请他们选牌。   领头那个介绍规则, 不但是面对选手们,也是面对观众, 说:“过去十五届以来,经常有观众觉得,自己喜爱的选手在最后环节中未被抽选为‘冠军’、不能参加拍卖, 实在太遗憾。为了弥补这点遗憾,所以本届ABYSS GAME中, 节目组做出了特别决定!”   玩家们相互对视。   拍卖?   什么拍卖?   到现在为止, 他们猜到这是一场需要相互屠戮残杀的真人秀, 也能想到, 最后节目组只能容许一个人活下来。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拍卖”这个字眼。   玩家们心中警惕。   领头的机器人:“今年,玩家们将背负身份牌,进行游戏。狼人在月夜觉醒,屠杀平民……”   随着它的话,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玩家四周阒黑,天花板上映出一轮圆月。   立体投影在他们周遭投下一个村庄。   黑色的影子走出屋门,照到月光,于是骤然狂化,在月下咆哮。   原本正常人的身量开始胀大,肌肉数倍鼓起,扁平的下半张脸突出来,变成了狼一样的吻部。   等到变身结束,狼人四下打量,然后猛然扑入旁边的屋子。   里面穿来一声凄厉尖叫,紧接着是咬碎骨骼、吞噬血肉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玩家们看着这一幕,各有所思。   季寒川嗅了嗅,发觉自己身边似乎不止有投影。他闻到了干而涩的枯草味,混合在空气中的马粪味,带着微微的酸,还有从房子里溢出来的血腥气。   机器人:“神父用圣水净化狼人,割下它们的头颅。”   一道白色身影赶来。   那的确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穿着圣洁的教袍,手中一个银瓶,将银瓶中的液体向狼人撒去。   狼人发出疼痛的嘶吼,身体仿若被烫伤,从房间里仓皇逃窜而出。   在站在月光下后,狼人的身体开始恢复。可神父再接再厉,捏起胸口的十字架,口中大声念着经文。   狼人在月下哀嚎,“嗷呜——”   季寒川没忍住,笑了声。   有人转头来看他。   视线落在身上,季寒川察觉到,回视过去。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他这样敏锐,像是被吓到,身体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是罗密欧。   他小心地朝季寒川笑了笑。季寒川客客气气,回以一笑,继续看接下来的场景。   有刚刚的走神,这会儿剧情发展迅速,神父已经像机器人说的那样,开始割狼人头颅。   狼人无力挣扎。等到头断掉,神父拎着一刻硕大的狼头离开。在他身后,狼人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成寻常人的样子。   机器人:“被保护的平民却不知感恩,攻占了教堂——”   幸存的平民却仇恨上迟来一步、导致自己家人被吃掉的神父。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迹。   玩家们身侧画面开始流动,像是他们也在跟随神父与平民离开。平民走了近路,比神父先一步回到教堂。   而在神父回到教堂后,一个影子从旁边潜出,用绳索绞住神父脖颈。   神父挣扎,他的两只手握在自己脖子上,腿开始四处乱蹬。   却无能为力。   最后,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画面结束,灯光又一次亮起。   领头机器人始终注视季寒川。   或者说,它只是一个机器,没有自己的思索,所有行为都有内控程序操纵。而另有旁人,在用它的摄像头,去看季寒川。   Woolf的手略有颤抖。   他离这个玩家这么近,看到他刚刚那点漫不经心的笑,留意到他与那个叫罗密欧的玩家对视。   到现在,终于要开始抽拍了。   四周都是镜头,Woolf知道自己一旦暴露,结果肯定是被丢去研发部。AG节目组一手遮天,他的哥哥已经不在很久了,Woolf想,如果我也死掉,那很快,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他们大肆传播着哥哥被截掉小腿、小臂之后在路上爬行的视频,Woolf无数次想黑掉那些人的电脑,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个荒诞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Woolf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错”了。   他看着季寒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机器人继续宣布:“按照既定方式,杀死对应角色,可以得到‘排行奖励’。”   它胸部打开,从中投影出一束光,露出里面的奖励列表。   枪、子弹、手榴弹、烟雾弹、毒雾弹……应有尽有。   季寒川若有所思。   诺曼认认真真和机器人确认:“也就是说,如果我抽到平民牌,我需要找绳子杀死神父牌的人,才能得到这些?”   机器人回答:“是。”   诺曼更进一步:“一定是绳子吗?”   机器人说:“也可以是类似物品。”   规则宣布,弹幕沸腾。   “我喜欢这个!!!之前有一届,所有选手都太倒霉了,基本没有人找到热武器,有把枪就能称王称霸,那实在太没意思。只有这样,武器丰富,玩家们的决斗才更有趣!!!”   “就这样吗?不是说要弥补其他人不能参与拍卖的遗憾?”   “@导演,你们的机器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是不是该去检修了?”   节目组监控到了弹幕、AG论坛上的高频词。   Joe在给导演煮咖啡。   她心烦意乱。Woolf给她提炼出一份关键词表,她原本想要再多少整理一下,可下午事情实在太多了。开会、变更方案。Joe焦头烂额。   到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死刑前的犯人,在等迟早要落下来的闸刀。   等煮好咖啡,Joe将杯子端给导演,见到导演脸上带一点笑容,正在看刚刚另一位助理提交上来的观众趋势。   “推荐韩川过来的究竟是哪个组织?”   他忽然问。   Joe一愣,说:“不知道。”   这不算她消极怠工。毕竟节目组只是庞大ABYSS GAME产业链展露在水面上的那冰山一角,背后还有无数资本支持,那二十个匿名组织也在其中。利益层层牵扯挂钩,节目组则是摆在明面上那把为钞票炮制乐趣的刀。   导演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助理。他吩咐:“还是去问一下吧。”   Joe条件反射地在终端上做记录:“好的BOSS。”   但在使用终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郁闷,想:到底要等什么时候……   算了,今天不要,那晚上回去再通个宵,应该能整理出一个更漂亮的文件。   玩家面前、镜头面前,机器人继续道,“当场上只存在一种身份的玩家时,本场ABYSS GAME自动结束。”   终端前,无数观众因为这句话头晕目眩。   “也就是说,”诺曼又问,“如果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抽到一种牌,就根本不用上岛了?” 第380章 兄弟   机器人转头看诺曼。   它没有眼睛,脸上的黑洞愈看愈让人心慌。   Woolf心情有点复杂。   观众们都说, 鼠兔诺曼很像是从前的Martin, 但他们真的像吗?   机器人回答:“是的。”   “哇哦。”诺曼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仁里像是盛着光。   看得Woolf有些失神。   他想:的确,诺曼和Martin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看起来都很弱小, 但我知道, Martin那么坚强。   所以他能活到最后。   所以即便是被变成一条狗, Martin还能坚持那么久……   好在机器人的主要行为言语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Woolf只是切在系统中监控, 好保持节目效果。   他和原本负责这项工作的同事换了班, 同事很乐意早点去喝一杯马天尼。   玩家们开始抽牌。   但在抽之前,米尔恩提议:“如果咱们直接选, 会不会挑中节目组‘希望’咱们选的牌?”   “那你想怎么办?”鲍曼问。   米尔恩此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在观众们最初进入直播的时候, 躺在床上、刚刚醒来的他穿着一身厨师服,上面还有油渍斑斑。他的发际线已经要到头顶, 但还是尽量整理出一个体面的发型。   按说这么一个人,观众们要给代号,也该叫他“厨师”。可阴差阳错,有人在AG论坛里发了个贴,对比米尔恩和一张狐狸图片,振振有词,说:“我相信, 一定是这只狐狸变成了人, 然后被AG节目组捉住, 来参加这次游戏。”   观众们仔细看对比图。   “哈哈,真的很像啊!”   微微眯缝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和嘴,加上四处张望、畏缩中透着一丝狡猾的神情。   就这样,本届ABYSS GAME开始七个小时之后,米尔恩这个名字与“狐狸”牢牢绑在一起。   他提议:“不如我们来洗牌?”   鲍曼皱眉。斯黛拉轻轻“啧”了声,说:“没必要吧?”   她一马当先,走上前,从餐车上拿起一张牌。   然后走到角落去看。   虽然还是不知道哪里有镜头,但斯黛拉小心地在四周观察一下,确定自己周围没有反光的物件后,就翻开牌,去看上面的内容。   她其实不太在意自己究竟会拿到什么身份。   三种角色相互克制,不论抽中哪个,都没什么区别。   再说了,既然是一场“天罚”,那当然是顺应父的愿望,完成这场游戏。   活下来。   眼见斯黛拉这样,米尔恩像是被在脸上抽了一巴掌,面色阴晴不定,站在一边。   他的直播间里,观众们却很乐见这样的镜头。他们“支持”这些选手,原本就是为了看他们更倒霉、更惨烈。于是弹幕里一片欢声笑语,还有人隔空呼喊:“记住这会儿的事!登上了岛,就把那个婊子撕碎!”   “不过他为什么要那么提议?牌面不是打散的吗?”   虽然分了三排,每排十张,但这已经是节目组“洗牌”之后的结果。按说,如果只是为了“公正”,米尔恩没必要提出这件事。   这简直是在暴露他的智商。   除非米尔恩另有其他目的。   “你们没看他的角色卡吗?”   “什么?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米尔恩之前参加过一个魔术俱乐部。不过这得是‘详细’里的内容了。”   “哦,得给AG充钱才能看?我没有买。”   “原来如此,他恐怕是想自己控制发牌吧?”   “可惜没有成功。”   斯黛拉之后,其余玩家也跟着上去一一拿牌。   阿里斯问:“我要怎么判断别人拿了什么牌?还是不用判断?”只需要用自己身份对应的方式杀人,然后等节目组评判?   机器人说:“你会知道的。”   阿里斯皱了皱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鲍曼已经走了过来,他有一双三白眼,这会儿视线落在阿里斯身上,两人站在同一个画面中,鲍曼的身形数倍于阿里斯。   这个场景给了观众强大的冲击力。   阿里斯是和斯黛拉风格完全不同的女性。她没有后者那样外露的、吸引男人目光的性感,没有斯黛拉那样鼓鼓囊囊、令人视线无法挪开的胸乳。她看起来冷酷、坚毅,浅棕色的眼睛里透露出镇定的光。   头发是棕红色,微卷,垂在耳边。   不施粉黛,但手臂、腿部的肌肉,都在对旁人宣告“我不好惹”。   如果单独站着,那阿里斯会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强大的女性。   问题在于,她身边站着两米高、三百多斤重,壮实又宽肥的鲍曼。她结实的大腿甚至只有鲍曼手臂一半儿粗,在绝对的“重量”面前,“力量”似乎骤然变得无力起来。   阿里斯尚且没有畏惧,可她的直播间内,同时在终端上看着主频道与阿里斯个人频道的人疯了一样的刷着弹幕,要鲍曼像是那条广为流传的视频一样,将阿里斯分尸示众!   鲍曼摸了一张牌。   接着是诺曼、贾尔斯、罗密欧……   餐车上的牌一点点减少,不过仍然有二十余张,分散落着。   季寒川走来,他其实可以让宁宁提前看过,其他玩家抽的是什么,乃至这些牌究竟是什么,但季寒川没有那样做。   他想确认一件事。   于是季寒川随意拿了张牌,像是其他玩家一样走到一边,低头去看。   牌上印着一个黑色的佝偻身影,旁边用各种语言写:平民。   仔细看去,这身影的手上,拿着一个锄头。   在所有人之后,米尔恩终于走到了餐车边。   他看着那些卡片。   终于,米尔恩抽出一张。   “抽取结束,”机器人说,“请玩家们进行身份‘标记’。”   “什么标记?”   玩家们懵了。   领头的机器人没有回答,但他身后跟着的一串机器人忽然挪动起来,迅速到了其他玩家身边。   包括原本的领头机器人,它们每个分别对应一个玩家。   机器人开始在玩家们眼前解体、重组。   它们的“皮肤”扩散开,那似乎是一种新型材料,贴在机器人身上时是金属质地的外壳,这会儿却像是液体般流淌,最终形成一个隔绝了外界视线的膜,将玩家罩在其中。   季寒川问:“在哪标记?”   一束光照过来,落在他胸前。   季寒川了然,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背心扒下来一点,露出胸膛皮肤。   这个环节里,摄像头难得只有一个角度。   能照到机器、照到玩家后脑勺,却照不到玩家胸口上会印什么。   主频道屏幕画面被分为规规整整的十格,不过这会儿不少人都跑去斯黛拉那里流口水,她单人频道的收视率反倒要更高。   接着,一个微凉的、印章一样的东西,贴在每个玩家心口。   玩家们心口少许刺痛。   “请玩家查看标记。”机器人说。   季寒川低头,在自己心口看到了一个锄头。   正是之前卡片上,平民手中拿着的那个。   他手指贴上去。虽然多了个浓青色的锄头,但触手还是普通皮肤触感。   季寒川重新扣上领子。这个过程中,身侧的白膜重新流回机器人身上。   十个玩家分散站在各处,主频道切到一个摆得颇低的机位,再自下而上排选手。   玩家们相互审视、相互判断。斯黛拉难得显出一点紧张。   她的衣服领子实在太低了,低到稍稍往下几毫米,那个圆圆的月亮就要露出来。   接下来的事乏善可陈。   机器人门离开,门重新关上。Woolf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三号韩川说话。   他以为自己会因此而焦灼,可事实上,Woolf最鲜明的感觉却是“庆幸”。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做什么。   否则的话,如果被节目组发觉了,等待自己的,一定是灭顶之灾。   他心神恍惚。   因前面与诺曼的“对视”,惆怅良久,跑去休息区跑步。   Woolf踩着跑步机,穿工字背心,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   任谁看他,都不会想到,他和此前某届ABYSS GAME的冠军有血缘关系。   Woolf和他的哥哥长得并不像。   Martin身材纤细,头发是淡金色,不像Woolf这样,是遗传了爸爸的褐色。   他更加高大、健硕。哪怕是小时候,两人站在一起,别人都会以为Woolf才是哥哥。   Woolf也很享受当“哥哥”。他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把Martin直接叫作“my sister”。   Martin那会儿生气极了。现在想想,Woolf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个混账,他甚至会觉得Martin生气的样子很有趣,想要更过分地捉弄他、戏弄他。   一直到Martin“失踪”之后,Woolf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好像不知何时就陷入疯狂。人们狂热地追求着旁人的失败与堕落,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没有止境的放大。自从ABYSS GAME横空出世,火爆全球,这一切愈演愈烈,终于烧到了Woolf自己身上。   他原本还在遗憾、难过,想知道自己Martin究竟去了哪里。他模模糊糊地想,如果Martin可以平安归来,那自己可以勉强不要再把他叫“sister”。如果Martin还在,那他们就能一起看第八届ABYSS GAME了……   然后,他就在终端上,看到了那个纤细的、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的青年。   准确地说,那会儿Martin还算少年。他不过十七岁。   他的名字来源于拉丁语中的战争之神,Woolf此前觉得Martin和这个名字并不相配。可在那一届AG秀中,Martin展现出了Woolf没有想到的勇敢、坚强、无所畏惧。他一直为Martin捏一把冷汗,看自己失踪的哥哥在所有人眼中活到了最后。AG秀官方宣布冠军的时候,Woolf几乎跳起来欢呼!   但他很快发觉,自己不应该高兴。   因为在真人秀之后,还有下一个环节。   拍卖。   汗水从他额头上滴落。   Woolf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抽搐,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沉沉浮浮。他想到那个在网上流传甚广的视频,想到里面已经没了人样、完全成了一个畜生的Martin。当时Woolf在读大学,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第八届AG秀的冠军与自己有这样一重关系。可在旁人偶尔提起时、在课堂上老师也拿AG秀当做案例来分析其中技术时,Woolf陷入一次次精神世界的崩溃。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错了。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他自我怀疑,审视着一切和ABYSS GAME有关的消息:明面上的讨论,永远花团锦簇,永远歌舞升平,看不到任何阴暗,听不到任何不一样的声音。他们都在欢呼,都在庆祝,都在说自己多么热爱ABYSS GAME。   Woolf曾经觉得这就是对的。   可如果这是对的,自己为什么还要为Martin的死亡而崩溃,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在地上爬行,带着面罩,在别人脚底下摇尾乞怜的Martin?   明明在与Martin一起看前几届AG秀时,在知道其他冠军的“结局”时,他只是一笑而过,有时觉得有趣,但也有时候觉得无聊。   他想:在大众眼里,Martin那段视频,被归在“有趣”之中。   可在Woolf的记忆里,Martin永远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一起去野餐,Martin提前烤了苹果派,可到了野餐的地方,苹果派已经凉了,上面的果酱又黏又腻。Woolf不愿意吃,Martin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坐在草坪上的塑料布上,阳光由远及近,有一瞬间,Woolf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可他眨了下眼睛,天使的翅膀又消失了,成了坐在那里,一个人吃苹果派的Martin。   Woolf倾身过去,用手指挖起一块果酱。Martin“呀”了声,刚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Woolf已经手脚极快,把果酱涂在Martin脸上,再飞速缩回原处。   Martin:“……”   Woolf再看他,心满意足:这样的话,Martin就真的不会是天使、不会飞走了!   他从前觉得Martin像是一个小姑娘,再生气,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可他明明那么坚强。   Woolf读《人权法》,知道二十年前通过了一项规定,允许娱乐节目中出现一定“伤亡”。   这项规定是谁通过的?   他往下查,知道了提出提案的人是谁,知道那人背后是谁……   原来没有什么是简简单单、只看表面。   一切都盘曲在水面之下。   他疯狂地查找,过去的选手也有家人吧,那他们的家人呢?也像是自己一样痛苦吗?   直到他找到Black Hole。   这个论坛里的人并不多,要进入的话,需要通过严格的审查。Woolf算是误打误撞,也恰好,他学的是信息技术专业,直接攻破了BH论坛防火墙。   Lightman后来告诉Woolf,他那时候简直要疯了,担心Woolf是AG秀的人。好在后来,两边消除了误会,Black Hole中又增加一名新成员。   Woolf终于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不同的声音。   只是AG秀背后层层纠缠的利益关系,把不同的声音捂住。   不让他们说话,他们就不存在了。 第381章 巧合   这天,Woolf回到宿舍的时候, 已经到了深夜。   明天本届ABYSS GAME就要正式开始。   他辗转难眠。   不过与他一样睡不着的人有很多, 导演助理Joe就算一个。   她有了新的任务,这会儿只好去一一联系投资商,和那些幕后大佬——的助理, 和她一样苦哈哈的打工仔——询问, 推韩川过来的究竟是谁。   Woolf本来对Joe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给她查终端的时候, 他的确给里面留了个后门。   可既然此刻无事可做, 他就又溜进Joe的终端。   起先只是打算随便看看, 可Joe正在做的事情,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Woolf猛然坐起来,联系Lightman:“AG秀那边也在查洞察者来历!他们也不知道!”   这个消息让Lightman十分意外, “怎么会这样?如果这是真的, 那的确……”韩川不可能是AG秀节目组抛出来的“饵”。   通话那头,男人沉吟了下, 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那个傻妞终端上做了点手脚,这会儿切进去看到的。”Woolf解释,“他们应该不至于提前想到这些吧?”   “你重新和我说一遍。”   之前论坛上,Woolf只提到Joe终端被黑。这会儿,他详细的讲了那个终端的情况,以及自己做出的处理。Lightman像是更加忧心了,说:“Woolf, 你觉得, 这会不会是一个针对你的局?”   Woolf一怔。   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先前所有的冲动都在这一刻冷却。   Woolf说:“我知道不应该这么早高兴,要韬光养晦,可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   这一刻,他无比难过。   说着说着,喉间忽然一哽。   距离上次见到Martin,已经过去五年了。   距离上次见到好端端的、会笑的Martin,则过去整整八年。   Woolf的声音慢了下来。   他问:“我们在努力,AG秀背后的势力,难道就停止扩张了吗?”   “Woolf。”Lightman似有触动。   Woolf停顿一下,“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局。Joe,就是那个傻妞,我觉得她没有骗我。”   同一时间。   在舞会环节结束之后,节目组稍微大方了一点,给玩家们待的小屋解锁了娱乐模式。玩家们有需要的话,可以打打游戏、看看过去十五届ABYSS GAME。   当然,如果想要多得到观众支持,也可以用这些时间,和观众互动。   全看玩家个人选择。   所以季寒川问:“可以选择暂时退出直播吗?”   机器人转头看他。   直播间里的观众有些麻木。三号的话,好像不论说出什么话,都不值得意外。   机器人回答:“不可以。”   季寒川叹口气。   除了往届AG秀外,节目组不提供其他影音节目。   至于游戏,季寒川粗略翻了翻,似乎也是类似模式。血腥、暴力……   他看了片刻,没什么兴趣,心想:这个世界,未免有点太不着边际了。   最后,他还是选定看秀。   第六届的背景同样是“雨林”,只是在热带,环境比宣传视频里这次出现的岛更加恶劣。   季寒川选择中间的一集。   他主要是想看看,节目组大致会在雨林中安排怎样的陷阱。   所以观众们就看到,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拖动进度。出现“关键画面”,就停下片刻,等人跌进陷阱,就对接下来的场面不感兴趣,继续往后拖。   弹幕:   “我觉得机器人这个看秀的方式,有点像是……”   “呃,好像是有点。”   “拜托,喂,机器人!你到底懂不懂得ABYSS GAME的精华在哪里?”   不就是在看选手们苦苦挣扎、求生不得吗?   看他们拖着残损的身体,在各种恶劣环境中感染炎症,身体有一部分腐烂、长出蛆虫,即便如此,他们还“活着”。如果不想就这样难堪得死掉,就要在逆境中艰难斗争。可接着,连“斗争”的意志都要被节目组一点点碾成尘土。   “他可能不懂。”   “机器人喜欢的东西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   “哈哈。”   “还有另一件事。”Woolf忽然想到,“你看今晚的特殊环节了吗?”   Lightman沉默一下,“没有。”   在他们这个由选手家人组成的团体中,面对AG秀,人们有两种态度。   要么全然逃避,不敢再听到任何和这场真人秀有关的情况。   要么迎头而上,像是Woolf这样,甚至进入节目组,算打入内部。   希冀在内部瓦解一切。   Lightman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作为论坛创始人,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找到一个报团取暖的地方。等到后面,越来越多新鲜血液加入,有了好斗的一派,比如Woolf。比起相互安慰,他们更愿意用仇恨来铭记一切,幻想着推翻整个AG秀,以及背后的利益链条。   Lightman时常觉得这群人太过天真了。但他也要承认,听他们说一些话的时候,心里的确会有宽慰。   比如:废除《人权法》,娱乐之中不应该存在死亡。   比如:取缔《ABYSS GAME》,但在那之前,让节目组的成员参加最后一届AG秀,让他们也尝一尝选手们经历过的滋味。   比如很多。   所以Lightman的立场一点点发生偏移。   他也加入Woolf这年轻一派。   BH论坛被分成两个区,用上更加复杂的加密方式。   他总是很担心,有一天醒来,AG秀研发组的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告诉他,他即将成为节目里出现的下一个怪物。   但在这之中,Lightman也保留了一点“软弱”。   为了知己知彼,他会强迫自己去看节目。可既然是人,总有脆弱的地方。Lightman往往要做很久心理准备,才能看完一期内容。   到现在,他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好。   “有个问题。”Woolf说,“应该是巧合吧?必须是巧合啊。”   他噼里啪啦,解释了餐车、三十张身份牌,斩钉截铁:“那些牌,是我控制着放上去的!虽然现在放出的镜头里没有展示,我也没办法直接黑导演那边的电脑,但我知道他们各自抽中了什么。”   “哦?”Lightman也不知道是真的疑惑,还是单纯配合Woolf。   “所有人都抽中了狼人牌!”Woolf深呼吸,“除了一个人。”   Lightman也没想到这点,诧异:“总不会是韩川吧?”   “是他。”Woolf说,“如果不是我亲手摆的牌,我肯定不会相信的。”   Lightman意外:“这还真是……”   Woolf说,“太巧合了,巧合得让我有点担心,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力量——可问题是,那些牌,明明就是我摆上去的!”   季寒川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在看完随便点开的那集之后,干脆把第六届其他集数也找出来看,一样是指看玩家如何掉入陷阱。   陷阱千奇百怪。   如果一定要“保险起见”,那季寒川觉得,自己最好有一个阿拉丁魔毯。   否则的话,不论是走地上、走树上……都会出事。   节目组做出的伪装很好,在十年前,就有这种技术。到现在,各种布置应该更让人难以察觉。   等到十二点,他关掉屏幕,熄了灯,准备睡觉。   游轮还在海上航行,宁宁查过,约莫要到凌晨四点,才能抵达停靠点。在那之后,根据策划,玩家们会在天亮后被分别带上不同的游艇。   节目组用切蛋糕的方式,把岛分成十个区域。   AG秀号称公正,每个玩家上岛区域的难度、补给品数都一样。   到别墅后,还有惊喜大奖。   屋子里熄了灯,改作红外摄像头,季寒川的面孔还是出现在主播间中   观众们对选手睡觉没太大兴趣,加上他们自己也要养精蓄锐,才好看明天的戏肉。所以这时候,直播间内观众寥寥。   按照往届惯例,三天直播中,节目组会通过投票、赞助、拍卖资金等方式,大肆收割钞票。而等到这三天狂欢结束,节目组又会将所有视频资料重新剪辑,跳出重点,做出每集两小时的普通真人秀,放在线上渠道出售。   一次AG秀,可以给节目组带来持续良久的收益。   季寒川盖着被子,遮住嘴巴,这会儿倒是能随意和宁宁讲话。   宁宁告诉他:“剩下九个玩家都是狼人。”   季寒川:“哦,果然这样。”   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想:果然,这是一场“清洗”,没有错——但我也的确是被针对的那个。   “游戏”让他抽到唯一一张平民牌。   但季寒川想了一圈,不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劣势。   如果其他玩家不那么好斗、一开始就透露出“共存”的意向,季寒川可能还有些许担忧。   自己会因为这个身份,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天晚上,其他玩家的表现,让季寒川知道,恐怕在那群人发现周围都是狼人、其实只用杀死一个三号就能结束ABYSS GAME时,局面已经不可收场。   所以在季寒川看,该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他们错过了一次“和平相处”的机会,   宁宁的身体在黑暗里,还是盘腿坐在地上,在这个世界的互联网中游荡。   她在找历届胜利者究竟去了哪里。   买下他们的究竟是谁。   宁宁抽丝剥茧,慢慢地,季寒川睡着了。   而她看着找到的一段段视频,一张张照片,上面血肉模糊的人影……   中午十二点那会儿,历届冠军绝杀段落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她在沙漠中英姿飒爽,一把长刀舞的虎虎生威,力压所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然后,她的买主用了十五天时间,玩儿腻她,最后将她“珍藏”起来。   女郎英俊的面容被切割,那张薄薄的脸皮被撕下来,放在相框中,挂在买主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几年后,买主显然厌倦了这个“收藏品”,又找到了新的喜好。于是相框被摘下来,放入仓库,落满灰尘。   雪原上,那个拖着一串尸体前行的男人,他的买主是一个瘦弱的、阳痿的同性恋。他喜欢健壮而俊朗的猎物,把拍卖下来的男人公开“借给”自己的朋友使用。而在朋友使用男人的时候,买主最爱坐在一边,镜头中只露出他的鞋裤。可宁宁还是听到他颤抖的、兴奋的声音。   峡谷里,用长矛做武器的男人被看做“野性”的象征,买下他的人深信,食用这样的肉,就可以让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宁宁撇了撇嘴。   她有点没搞懂:你们都是一样的东西啊!   一串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代码”。   你吃了他……他吃了你……   小姑娘只能肯定一件事。   这并不能让那个买下冠军的人身体出现变化。 第382章 登岛   转眼到第二天。   早餐一样从分开的屏幕中被机械手递出来。季寒川有点惊喜地发现, 节目组似乎听进去自己的“意见”, 给他准备了油条、豆腐脑。   他大快朵颐, 并且点评:“如果有生煎就好了。”   弹幕上笑哈哈地过去, 有人问什么是“生煎”,也有人对此解释。   不过在BH论坛中,一直监控着Joe动作的Woolf听了这个词, 心中一动。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过去“国家”的概念, 但有些东西, 不会随着时间消失。至少Woolf知道,各地的饮食文化都有不同。所以他去查询,“生煎”具体是哪个地方的食物。   有了头绪之后,接下来的事情, 似乎变得很简单。“正事”占据了头脑, Woolf一时之间没有再去找Lightman。倒是Joe,悬挂着的第二只靴子终于掉到地上, 导演问她要之前整理的那份文件。   “对了,”导演说,“还有, 韩川到底是哪个组织弄来的?”   Joe昨晚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她今早来工作的时候,给自己打了营养针、肾上腺素,还猛灌了几杯咖啡。到现在, 整个人脚底下都是软的, 走路都像是走在云上, 哪哪儿都飘。   她把自己稍微润色过的文件发给导演, 并且在心中祈祷,导演一定不要觉得自己偷懒……虽然从结果看,她的确不太上心。但短短时间,这已经是Joe能做出的最好结果。   她脸色因熬夜有些青白,眼下发黑,不过这些被妆容完美地掩盖住。   面对导演的第二个问题,她有意踟蹰了下,才回答:“BOSS,我问了所有联络簿上的人,剩下几个玩家的推选组织都找到了。”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诺曼看起来乖乖巧巧,虽然发言疯了点,可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甜”。   这样的少年人,竟然在学校时就霸凌同学。起先,只把同学衣服脱光之后用冷水浇对方,然后再让对方把湿衣服穿在里面,外面加一层厚外套。这个把戏,似乎让诺曼十分快乐,他屡试不鲜。   不过这还只是让同学发一发高烧,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到后面,诺曼的行为愈演愈烈。终于,有同学被他害死。而在法庭上,诺曼的辩护律师提到,因为ABYSS GAME在这些年的热映,引来了诺曼的模仿……   这话不知被谁传了出去,被那个当地寡头,也就是AG秀节目组背后大佬之一的集团留意到。所以他们颇感兴趣,给节目组写了一封“推荐信”。   不过,短暂地意外之后,Joe又开始觉得理所应当。   这是AG秀带来的必然影响,她知道、懂得,并且“习惯”。   “——只有韩川,”Joe说,“所有组织都否认了。”   导演在终端上查看着Joe整理好的热点逻辑链,低低“啧”了声。   Joe屏息静气、提心吊胆。   “那就算了,”导演说,“可能是哪位先生不愿意透露身份,无所谓。”   Joe提起的心脏一点点回落。   等吃完早餐之后,玩家们又需要选择登岛服饰。   这一回,照旧是昨天的服装选择页面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过就连斯黛拉都选择了迷彩服。   主要是为了遮掩胸口的标记。   在登岛服饰选择期间,斯黛拉还问机器人,是否可以借用其他道具,将标记涂抹、遮掩。   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斯黛拉只好又多加了两件衣服。好在是温带雨林,多穿一些,也不会太难受。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玩家们分别被带下游轮、上了游艇。   很不巧,这时候,海上正在下雨,雨水很快打湿了玩家们的衣服。   玩家们脸色开始难看。   阿里斯喃喃说:“湿度会带走身体中的热量,白天还好,等到晚上,偏偏不能生火取暖。”   这会是一场恶战。   快艇乘风破浪,一一停留在岛岸边。玩家们的运气各有不同。   节目组秉持一贯理念,让强者折磨弱者,再由AG秀折磨强者——罗密欧上岸的地方是一片沙滩,因珊瑚礁存在,快艇需要在岛前一百米处就停下,虽然浪涛渐起,让罗密欧也颇为难。但看着沙滩绵延过去,另一个玩家上岸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礁石,罗密欧感叹:“我还挺幸运?”   同样的“幸运”,也发生在米尔恩、杜伦身上。   他们三个之外,其他玩家各有各的倒霉。斯黛拉咬牙切齿,几乎被冰冷的海水冲走。上岸的时候,她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牙齿“咯咯”作响,瑟瑟发抖。   她钻入雨林。   岛上乔木高大,灌木茂盛,另有多种藤本植物在乔木上附着生长。   “这里可爱的小东西好像不太多。”   弹幕中有人不满。   “也对,昨天机器人不是看了第六届吗?我也把第六届找出来重温了遍,当时真的有好多小玩意儿!有一个倒霉鬼,睡觉的时候被蜘蛛咬了一口,结果等其他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两天了。”   “我记得!当时找到他的人还以为这是岛上原本就有的死人,所以如丧考妣的,还当剩最后一个没死的人没被找到,冠军要抽取。结果,哈哈。”   “那个冠军是谁来着?”   “早忘了,不过他好像被买主带去做了身体改造吧,那几届的买主大佬里面好像流行这个。” 第383章 催票   对于骨架、体重轻的选手们来说, 在惊涛中顺利上岸, 就是摆在面前的第一大考验。   诺曼人气高, 面对的上岸地点也难度颇大。他和斯黛拉一样, 险些直接被海水冲到另一个选手的区域内。   相比之下,人气选手鲍曼在这之中展露优势。   弹幕中原本还有人担心,或说“幸灾乐祸”, 觉得鲍曼的身材摆在那里, 他会不会在水里直接沉下去, 成为本届AG秀死亡第一人,兴许有希望登上整个节目系列中“死的最快选手排行榜”。   毕竟,鲍曼在游轮上的每一个镜头都十分“重量级”。   观众们甚至在论坛上下注,赌鲍曼踩上岛上腐殖质后, 一脚能按出多么深的坑——对于逃杀游戏没有任何经验的普通玩家来说, 脚印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行的“追踪”方式。不过哪怕是这一样,都要求他们足够细心、耐心。   一个被陌生环境折磨到精疲力尽的人, 不会有心思做这些“额外”的事。   但至少现在,结果让他们失望。   水里的鲍曼灵活游泳,面对同样的骇浪惊涛, 他倒是比其他选手更加“稳重”。上岸的时候,鲍曼啐了口刚刚淌到嘴巴里的海水,四处张望。   他是上岸最早的人之一。   所以他想知道, 自己周围还有谁。   左手边是那个号称要多杀几个玩家的少年, 他那颗茶色的头在水里沉沉浮浮, 鲍曼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他不介意“耽搁”点时候, 获取信息优势。   昨天晚上,鲍曼像是季寒川一样,“研究”了第六届AG秀。   他发觉了“观众投票、选手得到道具”的规则。   并且鲍曼花了点时间,看了五届主持人对道具的介绍。结果大同小异。   一个没多大用处的武器、贴着不同公司LOGO的医疗包,面对观众直播、选手坐标、食物、以及指定通话。   在前两项,加上“食物”一项中,主持人会花费很大时间,吹捧赞助公司。这是AG秀中绝佳的广告位,如果选手们利用这些东西在秀中取得优异表现,那接下来一整年,关于他们的视频都会在各个场合高频率出现,直到观众们看到厌烦。   这时候,下一届AG秀就要开始,新一轮资本收割吹响号角。   鲍曼冷冷地哼了声。若是旁人看他的模样,就给他打上“粗心”、“粗犷”的标签,那就大错特错。   至于右手边,则是抱着胸口、瑟瑟发抖地钻进雨林的斯黛拉。那女人身材倒是不错,过往AG秀与“性”相关的施暴情节给鲍曼提供些许灵感。   更远的地方,则无法看清。   摆在所有玩家面前的是两条路。   实力强横、可以横扫千军的,大可以不用在意那条“身份牌”规则。   说到底,只要活到最后,就能结束ABYSS GAME。之后再存活一天,则能从这该死的世界里离开。   但如果想对弱势、想要拉帮结派,那利用“身份牌”带来的认同感,就是一个绝好的方式。   至于现在,鲍曼的想法是:先杀一个人,拉稳人气,得到投票。   他不适应眼前的雨林。   所以他需要医疗包,需要里面的抗生素、净水片。   前者的作用不必多说,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如果有个头疼脑热,基本宣告死亡。   至于后者,虽然现在在下雨,但以玩家们的情况,他们没时间摘一片叶子捧在手中,耐心地等雨水聚成水洼。   如果选择现成的,又有里面已经爬过某样虫子、受到污染。   鲍曼看到的几届里都有这几个玩意儿,没道理这回没有。   那当下的问题就是:往左走,还是往右?   对,鲍曼不打算直接钻到自己不熟悉的林中。   他更倾向于先选择猎物,再接近、捕杀。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做出选择。   “屠夫往绿曼巴那边去了!!!”   ABYSS GAME的观众弹冠相庆。   他们喜欢这样“识时务”、愿意做出优秀表演的玩家。   “不过现在屠夫手上还什么都没有。想看好一点的戏码,就得让他先有一把枪!”   有人提出。   “对!我们去给屠夫投票!”   因为这一行动,鲍曼的票数开始狂涨。观众们期待他扼住斯黛拉的喉咙,给他们带来一场好戏。   如果这场好戏被其他玩家打断,屠夫在最狂热的时候被人渔翁得利……   这不是更好吗?   季寒川在雨林里没走两步,就知道已经有玩家的选择影响到票数。   他自己依然在第五。按照宁宁的情报,右边是诺曼,左边是金素贤。   季寒川考虑了下自己接下来要如何。   通过昨晚的舞会,他明白一件事:像邵佑那样,心甘情愿放故人离开的“祂”,应该很少。   这应该就是那群玩家看起来皆好斗、冷酷的原因。   他们已经打败了“过去”,心性坚韧,只为自己而活。   那对他们来说,集体意识、相互合作……恐怕根本不可能做到。   能让他们乖乖低头的,只有强权。   宁宁还在排查他体内节目组的“保障”是什么。   这有些困难。理论上来讲,玩家们在每一场游戏中使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可在这里,斯黛拉角色卡上明确提到她做过速度改造。宁宁也发觉,季寒川的身体比起以往,有一些体能加成。   这让宁宁需要花费更长时间,找到季寒川身体里究竟有什么能够致命的“变化”。   在小姑娘找到答案之前,季寒川打算先探索一下岛上有什么东西。   同时,不断明示暗示,希望有“反抗军”留意到、与自己联络。   这两件事对应了两种对于“祂”的猜测。当然,如果两样都押错了,这局的“祂”真的是某种虚无缥缈的意识集合体,季寒川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高心气,一定要事事成功。   前方灌木丛从,遮挡道路。   季寒川干脆暂时停下。身前身后都是郁郁树林,雨水不断滴落,衣服早就湿透。   他花了点时间,用石头、树干,做了一把粗制滥造的“斧头”。   石头摔碎,找出尖锐的薄片,用藤枝与树干绑在一起。   在这期间,鲍曼逐渐接近斯黛拉。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身后,还缀着一只“黄雀”。   诺曼笑眯眯地说:“大家要不要给我多投投票?”利用往届AG秀来了解规则的法子不止鲍曼能想到。他身材突兀,立在礁石上很久,诺曼在海中艰难游上岸的时候就注意到。   他先装模作样地走进林子,然后接着密林遮掩,观察鲍曼。最终,看到那屠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诺曼顿时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说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但既然是真人秀,此刻定然有观众在看自己。所以诺曼边走边说:“虽然不知道那边是谁,但鲍曼刚刚看到我了,却还是选择另一边……这可是‘我’啊!”   诺曼摊一下手,有点喘气。但他很好地隐藏住这点“露怯”,强调,“他有多高?我有多高?”   这是实话。哪怕是两个女玩家,都比诺曼有身高优势。当然,肌肉率、骨架重量,这一一掰扯的话,就要牵扯出太多其他东西。   “鲍曼觉得来杀我,不如去杀另外一个人。所以,我猜那边会是斯黛拉或者阿里斯。”诺曼道。   AG秀的主频道陷入狂欢。   有人呼吁:“我们得控制一下票数!让鲍曼先和斯黛拉……嘿嘿嘿,之后,时机成熟了,诺曼再动手!”   “对,这样的话,才能达到最戏剧性的效果。”   “我忍不住想看到鲍曼的身体被枪打穿的样子!!!他的脂肪会流出来,铺满绿色的雨林,像是在抹茶蛋糕上撒芝士碎。”   “是吗?我倒是觉得,圆圆的脂肪粒,像是一份沙拉。”   “你说得对!今天中午我就吃沙拉。”   Woolf一样在看弹幕。   他看得浑身发冷,抿着唇,无比鲜明地意识到:其实……   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这些投票的人。他们没有真的动手杀人,但他们一起,一只手接一只,终于将刀子递到了鲍曼、诺曼……以及过往与未来的每一个玩家手中。   Woolf不愿意继续等下去。   他单独打开韩川的频道,见对方正盘腿坐在地上,优雅、潇洒,不像是被雨淋成落汤鸡以后劈石头,而像坐在家里喝下午茶。   可能是为了“趣味性”,他也在讲话,但是是说:“对了,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韩川带了一点笑,看起来轻松又惬意,完全没有其他玩家身上的狼狈。   他仔细打磨着手中的石斧,将其变得更加尖利。   口中说:“只是玩家之间打打杀杀,好像也挺没意思的。还是要对付点有意思的东西,比如那边那个——”   韩川抬起斧头,指着一个方向。   弹幕里:“……”   “他在指哪里?”   “这怎么是往林子里面指的,难道是对面杜伦?”   “不是吧,他怎么知道杜伦从哪边上岛?”   “对,他不应该知道……”   “可节目组的游轮在哪边。”   “不是吧??他想去干节目组???”   “@导演,快出来,有人要杀你!!!”   Woolf心头一跳。   他又有点开始挣扎。   韩川这么说了,就不怕节目组直接干掉他吗?   如果没有干掉,那岂不是证明了Lightman的话?Joe那傻妞并不是什么傻姑娘,而是和其他人串通好了,在戏耍自己,要自己的命?   Woolf屏息静气,继续往下看。   他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发展。   而中断是那个,韩川话说到一半儿,似乎察觉到什么,手中捏着石斧,猛然向左前方滚去。   他的迷彩服上沾满泥浆,原本白皙的面孔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多了几颗泥点。这会儿身体紧绷着,像是一只优雅而又强势的花豹,避过一次攻击。   只听“轰”一声,原本他在的位置,已经多了一个笼子。   这会儿主频道的镜头一直在诺曼、鲍曼与斯黛拉之间切换,来韩川这边的观众并不算多。   韩川言语之中,像是知道这点似的,摇摇头,叹气:“我以为这会儿算是‘安全’呢,毕竟又没什么好场面能看。嗯?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那句话。”   他看起来特别无辜。   “我是说,给大家看看怎么‘捕猎’这里其他东西啊。大家应该对热带雨林生物链比较熟悉,但温带雨林,应该就不太认识。”   韩川笑吟吟说。   他一如既往,看着镜头。   这一眼,让Woolf强烈意识到:虽然他依然在看着“我”,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在对我讲话。   “你误会我了。”终端上,那个男人一本正经,“我也是为了节目效果考虑。像是刚刚那种冲动的决定,如果我真的中招,不觉得太没劲吗?”   韩川甚至表示:“这实在是对观众的不负责。”   弹幕照例滑过一排省略号。   有观众觉得三号说的不错。他们享受的是节目组敲碎每一个玩家自尊的过程,而非简单粗暴地看人怎么死。如果节目组权限太大,的确挺没意思。每年花在AG秀上的钱那么多,难道就不能看到更好的创意吗?   光是纯粹的暴力、血腥,那类似的节目还有很多,AG秀从中脱颖而出,原本就是凭借有趣、花样百出。   更多人却开始刷:“背后!!看他背后!!!”   “那是什么东西?”   “是节目组新制作出来的‘秘密武器’吗?”   季寒川身后,有一张血盆大口,此刻正在张开。 第384章 十万伏特   那是一只被笼子落在地上的动静惊醒的巨大蟒蛇。   它足有五十米长, 嘴巴张开时有快一米高,身上长满了青苔, 从高大的乔木上垂下,像是另一棵树。   它原本在沉眠中,这会儿上身却抬起来, 幽幽地盯着下面的人类。   “嘶嘶——”   声音与雨声混合在一起,三号似乎到现在都没有留意背后的动静。   “就等着这个了!!!”   “主频道呢?主频道还不切过来?”   “来了来了!鲍曼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斯黛拉,你们忘了吗, 绿曼巴有速度改造啊!现在他和鼠兔的票数都已经两千七百多, 马上两个人都要拿到枪了, 之后就是诺曼干掉屠夫!”   “现在切过去了!!!大家去主频道看。”   蟒蛇的头几乎有三号整个人那么大。   “有没有人来算算,如果现在死掉的话, 三号能上排行榜第几?”还是那个“死得最快榜”。   “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 恐怕得排到二三十。”   “哦, 这就有点没意思。”   无论如何, 面对即将到来的“一杀”, 导播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画面依然在不停切换, 一边是面对镜头、背后是巨蟒的PAST60机器人,另一边则是相互追逐、不知谁会拨得头筹的诺曼等人。   节目组在所有观看者的终端上推出弹窗。他们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赌局,问玩家,认为哪边会出现死亡。一共四个选项,两边某一个死, 或者双死、双活。   投票需要花钱, 赔率各不相同。短短几分钟时间, 节目组的资金流迅速增长。   事实上,在没有旁人对比的情况下,斯黛拉本人并没有体会到所谓“速度”优势。她开始疲惫,觉得前路太难走。   在雨林中行进需要消耗大量体力,雨水又带走热量,加上之前从海里出来,到现在,斯黛浑身冰凉。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停下来,找一个安全的、干燥的地方,把衣服烤干,再烧点热水喝下去温暖手脚,那恐怕等不到晚上,在下午,自己就要开始发高烧。   斯黛拉犹豫,想知道自己是否要换一种策略。   比起单打独斗,她认为自己还是更擅长“操纵”。利用性吸引力,让其他人来帮自己做事。   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一天上午,如果能遇到一个男玩家,那总可以搏一搏。   “哦!!!是谁说屠夫追不上绿曼巴的??”   在鲍曼的视野中,出现一个慢慢前行的影子。   而在他背后,还有一只黄雀,正踩着鲍曼走过的路,悄悄观察。   “我得说,鼠兔走了一步好棋。”   “在雨林中行进,路上的阻碍实在太多了。绿曼巴很瘦小,”当然,这个“瘦小”其实是和鲍曼对比而言,“她开出的路屠夫并不能走。可屠夫那么宽,他开的路,鼠兔可以直接用。”   “还真是鼠兔。”   “对,我记得鼠兔是个很喜欢偷东西的动物。”   这边,三个镜头遥遥相扣。斯黛拉尚且不知道危险到来,可在她直播间里,不少人都屏息静气,看着鲍曼接近。   就在此刻,主频道镜头切换!   “该死!!!”   “哈哈哈,我害怕赶不上三号这边呢!”   “这里的直播会有延迟吗?万一两边是同时发生的,节目组难道还要分屏?”   “这就不知道了,可现在……!!!!”   只见巨蟒猛然俯身冲下,想要吞掉站在树边的男人。   风伴随着蛇身上的腥臭。镜头前的观众们在此刻发觉,三号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回头,直接向前冲去!   是人的速度更快,还是蛇?   他们很快知道了答案——   无数终端,在此刻同时播映出三号跑到笼子旁边的画面。   “这个速度、这个爆发力……@节目组,这才是真正的‘速度改造’吧?斯黛拉那边算什么?”   “呃,可能只是因为斯黛拉状态不好,没有发挥出来。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不论开路时间,就说行进,她的确比屠夫要快……卧槽!”   “蟒蛇本来也不是以速度著称的,它们算得上‘慢’吧,只是缠绕力大。当然,这个是想直接吞掉机器人……???”   “什么情况?”   季寒川身体往旁边一晃!   蛇头直直撞上笼子,随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噼啪”电声。   蟒蛇被电得浑身发麻,碰到笼子的地方几乎焦灼。粗壮有力的身体在前一刻还势若摧枯,此刻却倒在地上,身体颤动。   “这……”   “……”   “他怎么知道笼子通电的?”   “我不知道。”季寒川说。   “……”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啊,笼子怎么会通电呢。”季寒川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事实上,弹幕太多太多,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宁宁抱着的电脑屏幕。   当下,季寒川也只是在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之后,稍微“解释”。   他语气平平,表达惊讶:“我原本只是想耽搁一下它的动作,好用这个,”掂一掂手上的斧头,“把它解剖一下。”   “……我应该相信他吗?”   弹幕里的观众陷入自我怀疑。   “不过这么大一条,”季寒川没再理会直播间里的动静,他往前走了两步,喃喃说:“光是这么放在这里,太浪费了。”   观众太多太多,在极致的娱乐至死中,人们抛却上一个热点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到一分钟时间,已经有人切入下一个话题,不再去追究季寒川的话与刚刚弹幕的关系。   不论三号到底什么来头,节目组总会对付他的。   有观众跃跃欲试,建议:“对,你应该把它的肉切下来,这样一来未来三天都有食物补给!你可以领先其他选手很大一步!”   “他们要饿死的时候,你却在吃东西。你可以尽情嘲笑那群废物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我要去给你投票!”   但到底有人耿耿于怀。   “@机器人,你就承认吧,你真的能看到我们在说什么!”   “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鬼才信你要用那破斧头啊,你知道节目组改造的这些东西皮肤有多硬吗?你一斧头上去,碎的是你的手,不是那条蛇!!!”   季寒川:“不知道。”   弹幕:“……”   季寒川:“……这个东西味道怎么样。”   弹幕:“……”   “好的,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呃,他刚刚只是在大喘气吧?”   “对啊,毕竟那么多条弹幕,没道理……”   “我现在觉得他真的是‘机器人’了,所以可以直接链接内网。”   “对,他的眼睛没准就是一块显示器。@导演,把镜头拉近点拉近点!!!”   导演没有拉近镜头。   而是直接把镜头切到了斯黛拉那边。   鲍曼已经离斯黛拉很近了,两人之间只有十米距离。   斯黛拉尚且不知道危险来临。   眼见主频道画面转走,Woolf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短短时间内,他的心情几次变迁。到现在,很奇怪的,居然是“茫然”居多。   他想了半天,最终思索落点在:话说回来,节目组出品的电笼,电压真的会那么高吗?   虽然的确会通电,但那只是为了让玩家无法逃脱,却不是想让被锁在里面的玩家直接被电成一块炭啊。   远的不说,就说第十五届,有一个玩家也是像韩川这样,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超过十分钟,触发陷阱。笼子扣下来,他花了很长时间、精力都不能逃脱。最让玩家们绝望的是,他们其实知道断掉电源的开关在哪里!   电笼和开关从来都是配套出现的。   这是研发组对于人性的极致玩弄。正因为有希望,却无法抓住,这才更让人深深绝望。   到最后,笼子里的人等来其他玩家。   可这不是救赎,而是地狱。   笼子里的玩家请求外面的人,帮自己一把。外面的人却和他谈条件,做出诸多要求。   笼子里的玩家一一满足:他解下自己所有武器,丢到笼子外面。最后脱掉所有衣服,证明自己没有隐藏……他可能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可如果在笼子里再待下去,总会死,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   Woolf觉得,如果他聪明一点的话,就应该在一开始就给自己一枪。   这才不至于像之后那样,浑身赤裸,被一根根削尖了的铁棍穿透。   原本外面只有一个人,可渐渐地,更多人过来。笼外人短暂“握手言和”,一起炮制同一场杀戮,之后,又陷入另一场生死决斗。   “电笼出错了?”导演正语气平平、堪称心平气和地询问。   Joe刚刚联系完研发部同事,回答:“那边正在排查。”   “你怎么看三号前面的话?”导演问。   Joe犹豫了下。   她低声说:“BOSS,我觉得这本质也是观众塑造出的‘热点’,三号并没有指导播室这边,他指的,原本就是那条蛇。”这是事实。   Joe觉得,作为“专业人员”,不能感情用事,要用绝对客观的眼光看待一切。   三号的确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选手。   但只要是ABYSS GAME的参与者,到最后,不论多么有个性、多么不一样,都总会走上那条前辈们一般无二的道路。   ——死亡。   “是吗。”导演喃喃自语,蓦地笑了下,“不错,那再看看吧,三号还能给咱们什么其他‘惊喜’。”   另一边,Woolf视线始终落在终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最终,他咬了咬牙。   Woolf问自己:如果失败了,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我去另一个世界里陪伴Martin。   如果成功呢?   是我化身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石,为适合Martin、适合未来无数个Martin生活的世界铺出一块地基。   他抱着必死的信念,启动了一个程序。   一个已经写好很久、调试很久,却始终不敢真正使用,生怕被节目组发觉的程序。   等程序加载结束,本届AG秀的研发组控制面板,在Woolf面前打开。   他先确定了一件事。   在五分钟前,有一瞬间,电笼上承载的电压骤然拉高,达到了原本的一千倍。 第385章 结盟   “完了, 我输了,我刚刚压了两边都死。”   “哈哈哈, 我觉得机器人不会这么早就不‘出人意料’,所以压了他活,这边有人死!”   “也别高兴太早, 可能结果是双活。”   “说到这个你们记不记得前面有一届,所有玩家都活到最后了?啧。”   “一群蠢货,想要坑节目组, 然后全部被大佬制定的方法干掉。”   “虽然那一届普通观众看得挺没意思, 不过掏钱的大佬应该很高兴。”   “嗯, 有个选手榜一榜二的battle直接到了十亿级别,节目组赚翻了。”   “那之后AG秀就开始想方设法研制各种变异动植物了吧?毕竟玩家可能不受控, 但这些是受控的。”   一条条飘过的弹幕, 已经不能带给Woolf任何心理波动。   他冷漠地、讽刺地想:你们竟然这么站在AG秀的立场上考虑吗?   可明明, 你们不可能成为AG秀背后的资本。   你们只可能成为那些任人宰割的玩家。   斯黛拉更冷了。   她讨厌这里湿哒哒的气氛, 只是不知道距离岛中心的别墅还有多远。   因为螳螂、黄雀两个身份的冲击, 人气榜上, 斯黛拉不断下滑,这会儿到了第三。   她踩在腐殖质上。腐殖质浸透了水,每一脚上去,都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这时候,斯黛拉依然没有发觉, 有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她精神恹恹。   弹幕里无数人屏息静气, 充满期待。   终于,一只大手从斯黛拉身后伸过来,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鲍曼的手掌甚至可以直接扣住斯黛拉整张脸。斯黛拉开始挣扎、扭动,可她的挣扎对于鲍曼来说不痛不痒,甚至非常值得享受。   他扣住斯黛拉的身体,两只手就做到,让斯黛拉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雨水弄花了斯黛拉的妆容,迷彩服遮住了她的身材,她引以为傲的“优势”在此刻似乎荡然无存。   可斯黛拉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感觉到了。   背后那个男人……并不是毫无反应。   这个认知,让斯黛拉停下挣扎。   她从红灯区出来,此前接待过无数“客人”。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男人舒服,乖乖掏出钞票。   到现在,虽然世界发生了改变,神抛弃了他的儿女,可自己身上的原罪还没有赎清……   某种程度上,斯黛拉依然从事着自己从前的“工作”。   至于特地被安排到斯黛拉另一边区域的贾尔斯,这会儿,他并不知道导演的安排。与之相反,他“偶遇”了另外一个女玩家。   阿里斯。   与其他玩家都不同。钻入雨林时,阿里斯心里并没有丝毫愁苦、不确定。她如鱼入海中,充满畅快!   在这同时,她决意找人合作。   阿里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她可以分辨出雨林中的植物是否可以使用,有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甚至知道要怎么在这种湿哒哒的环境中保存火种。   阿里斯相信,与斯黛拉那样胸大无脑的女人相比,自己的性别是模糊的,比起性方面的浮出,她更愿意成为一个移动的雨林百科全书。   所以她很快选定了合作对象。   和鲍曼一样,上岸前,阿里斯特地留意了左右两边是谁。   左边是贾尔斯,昨天中午,主持人让所有玩家谈谈感想的时候,他排第一。而无论是采访环节,还是舞会环节,都表明这个男人十分冷漠,不愿意与人沟通,却也不会因为信仰的问题和人争论。在阿里斯看来,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块儿石头。   右边是罗密欧。懦弱、没主见,废物一样的男人。   她当然选择可以攻击、强壮而有力的那个。   这种情形中,自己的性别,似乎也可以成为一种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可以利用”的优势。   如果两人在同一个身份阵营,那这个结盟,甚至能够维持整整三天。   阿里斯果断去寻找贾尔斯。   两方相遇,让阿里斯意外的是,贾尔斯肩上已经挂着一把枪!   她立刻举起双手,证明自己无害。   “我没有恶意!”阿里斯快速说,“我只是想给你证明,嘿,我们合作的话,对你也有好处!”   贾尔斯微微眯起眼睛。   他端起手上的枪。   贾尔斯出身于地下拳场,时常见识一些黑暗角色,自己也浸淫其中。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摸过枪械,但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宝贝是M4A1卡宾枪,美军陆战队用的就是这个,射程可以达到四百到八百米。   在树洞里掏出这把枪的时候,饶是贾尔斯,都没忍住,微微笑了下。   支持他的人在弹幕里疯狂尖叫。   “你们想到了吗!!!雪域孤狼!!!”   “对对对,我之前就想说了,他真的和孤狼好像!!!”   “虽然头发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但他们身上有一种类似的气质。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孤狼拖着一群尸体在雪地上走的画面,其他人都没有吃的,那一届甚至有两个玩家是直接饿死的吧?但孤狼有这么多‘储备粮’。”   “那就证明。”枪头对准阿里斯,贾尔斯冷声道。   阿里斯深呼吸一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卧槽!!!这边也开始这么限制级吗?”   “还有哪边?”   “主频道啊!屠夫和绿曼巴已经开始卖可乐了,绿曼巴那嗓子,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这么爽?”   “对,谁让人家是专业的。我自己动手解决了两次,实在有点背不住。导演也真是的,在这种场景里停留那么久,也太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了吧。”   “所以是AG秀啊,蝉联十几年收视率第一的真人秀。”   “屠夫和绿曼巴,我还是有点想象不了,原本以为会是绿曼巴和棕熊。”   “屠夫的大腿都有绿曼巴腰那么粗了,嘿嘿,刚进去的时候绿曼巴脸色都变了,但还是特别敬职敬业。我要是屠夫,就不杀她了,留上几天,爽完再说。”   “说得我也想去爽爽……”   “呃,母狮子和棕熊好像不走这路子?”   终于有人打断了主频道话题。   “哦哦,看来母狮子只是在给棕熊看她的身份。”   阿里斯加开迷彩服外套之后,把背心往下扯了一些,露出心口的满月。   这期间,她紧紧盯着贾尔斯的脸。   在看到那个满月刺青后,贾尔斯手上动作微微一松。   阿里斯惊喜:“你也是‘狼人’!”   贾尔斯淡淡“嗯”了声。   阿里斯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她很快镇定下来,要求,“你也证明给我。”   贾尔斯露出一个“你真麻烦”的表情,将卡宾枪重新挂回肩上,解开扣子。   在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满月刺青时,阿里斯肩膀松下来,喃喃说:“太好了,感谢主。”   “你应该感谢我。”贾尔斯纠正。   阿里斯嘴角微微瞅了下,但还是配合地:“好,也感谢你——我长话短说,从离开游轮,到做快艇、绕岛到达登陆地点,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个岛的大小。”   贾尔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阿里斯说:“岛中间设置了一个别墅,但如果要从边缘过去,大概需要半天时间。这是情况好的时候,毕竟现在在下雨,路上什么情况都有。但最差,也不会超过一天。”   这毕竟是一个逃杀游戏的场景,不可能太大,否则玩家们根本不会遇上,还要怎么相互杀戮?   贾尔斯:“所以?”   阿里斯:“我有一个建议。”   贾尔斯照样一脸没什么兴趣,但阿里斯接受他这种“石头”性格。她自己在心里骂了几句,口中依然是惯常的冷声冷调,倒是和贾尔斯有点异曲同工。   “找到更多‘狼人’,占领别墅。当我们的数量占据足够优势的时候,其他角色,无论是平民,还是神父,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这个前提是,咱们两个不是唯一的‘狼人’。”   在这同时。   “嘘。”   茶色头发的少年躲在树后,看着眼前激烈的场景。   这个时候,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西格绍尔P365,额外附送十发子弹。   “一共二十发,”诺曼小声道,“我现在开枪,应该能瞄准那个种猪,杀他应该没问题。但不一定能弄死那个女人,所以呢,我是不是应该再离得近一点?” 第386章 嘭   没人回答诺曼。   他纯属自娱自乐, 咬着嘴巴自己想了会儿,就又往前走去。   鲍曼身躯庞大魁梧, 断绝了斯黛拉提前看到鼠兔的可能性。两人激战正酣,鲍曼嗓音粗重,不住地问斯黛拉, 感觉怎么样、舒不舒服——他手掐在斯黛拉脖子上,把女郎掐出白眼儿,在斯黛拉的窒息中, 感觉到了一波接一波舒爽。   “掐死她!!!”   “就现在!屠夫, 掐死她!”   “要现在吗?这也太快了吧?”   “也行, 然后鼠兔再对着屠夫地头来一枪,嘭!”   “嘿嘿, 两个人的脑浆可以铺在一起。”   诺曼轻手轻脚。   他低声说:“要给我投票啊。”   然后举起枪——   “嘭!”   枪声响起!   贾尔斯眉头紧皱, 看着刚刚有棕色影子晃动的地方, 沉声道:“你说那是棕熊?”   “可能是, ”阿里斯谨慎地说, “这种雨林总是有熊的, 但这里是一个岛,按说不足以让熊生存。”一个物种生存,需要的是完整的食物链。这会儿看,阿里斯不觉得岛上有足够的食物,能给棕熊供给能量。   听了这话, 贾尔斯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节目组可能放其他东西过来。”   “也对。”阿里斯深呼吸了下, “所以咱们要赶紧赶路。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那座别墅, 到了晚上,林子里,危险很多。现在还下雨,生火……”   不是不行。   可想着刚刚那个足有三米多高的影子,阿里斯忽然不确定,自己之前那些雨林生存经验能否真的派上用场。   她看了眼贾尔斯。   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找来了。贾尔斯手上有枪,总比火更能起到威慑作用。   想到这里,阿里斯有有点着急。她也想要一把枪。   眼见那个棕色的影子消失了,虽然仍然提着心,可阿里斯旁敲侧击,“贾尔斯,你这把M4A1是从哪里来的?”   贾尔斯淡淡看她一眼。   阿里斯镇定地和他对视。   贾尔斯说:“待会儿看到了,给你也找一把。”   既然是同盟,当然武装力量越强越好。   阿里斯闻言,微微笑了下,“那就说好了。”   “嘭!”   斯黛拉被扼住脖颈,浑身痉挛。   她想要掰开鲍曼掐住在自己脖子的手。   可鲍曼的力气,斯黛拉完全没法抗衡。   她的身体开始最后的抽搐,眼前一片白光,手脚渐渐麻痹、无力。   斯黛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要死了。   就这样吗?   她难以置信。   自己明明、明明——   想了对策。   明明在过往,已经证明自己的魅力无可战胜。   现在呢?   却要用这么难看、屈辱的方式,直接死在林子里?   斯黛拉的意识一点点涣散。   她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提出这笔“交易”。可如果不提,难道鲍曼就能放过自己?   斯黛拉好像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小时候生活的街区,一样在卖身赚钱的妈妈,还有那一群姐姐阿姨。她们在斯黛拉年幼时就捏着她的脸,说她这么漂亮,以后一定可以赚更多钱。她妈妈抽着烟,每日下午起床时憔悴的面容完全被妆容遮掩,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可等到门关上,狭窄脏乱的公寓内只有她们两人,她妈妈就会说:“斯黛拉,你不能像我一样。你得去上学,找一个在餐厅端盘子的工作。斯黛拉,你要好好的。”   后来啊……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盈盈绿色。   雨水滴在斯黛拉脸上。她缓缓眨动眼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枪管抵上她的额头。   诺曼笑眯眯说:“啊呀,你是狼人。”   斯黛拉眼睛睁大!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呼吸”的意义,这会儿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还在她身上驰聘、要将她掐死的鲍曼这会儿竟然倒在一边,头上破开一个血洞。   斯黛拉牙齿打颤,“你杀了他?”   “对,”诺曼蹲下来,视线在斯黛拉完美的身材上缓缓游荡,笑眯眯道,“接下来,我还要杀了你哦。”   斯黛拉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迎来了无比痛苦、漫长的死亡。   雨水淅淅沥沥,冲散了地上的血水。   “这真是……”   正在艰难地给巨蟒分尸的季寒川稍微停下来,活动一下酸痛的胳膊。   他说:“比我想象中要快。”   这会儿还是腹语。他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直播间里很多人都在焦急地催促,希望三号赶紧有下一步动作,不要老呆在这里。   “我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原本以为机器人只是要割下来自己要吃的量,但现在看,他也没有割啊。”   “不过这蛇身体里的虫子太恶心了,机器人心理承受能力不错。”   “哈哈,你觉得是恶心吗?我觉得很爽,感觉爽到天灵盖儿。原本一直有人叫去主频道,但那种色情场景不是到处都有吗?没意思,还是这边有趣。”   “刚刚机器人掀开那块鳞片的时候,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场面,简直了。”   观众们讨论热烈。   宁宁:“可能等你‘想象’完,他们就都死光了。”   季寒川:“也没办法。这群玩家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   宁宁耸肩。   季寒川说:“如果是为了杀我,搞出这个阵仗,”他沉吟一下,“可能玩家性格,也有筛选过?专门找不易合作的人?——但无所谓,我又不是他们家长,还要对他们生命安全负责。”   此前,季寒川的态度一直很鲜明:能拉一把,就拉。   就连他把蛇肉切开、切碎一事,也是为了这个。   石斧实在不够锋利,要割开坚硬糙厚的蛇皮,废了季寒川不少力气。不过他并不在意。   可在这同时,如果其他玩家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或者专注奔向作死道路一百年,季寒川觉得自己也没义务以身犯险。   虽然一再小心,可季寒川身上还是沾了一些蛇血。   他默算时间,觉得的确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恐怕不是“利用蟒蛇尸体吸引丛林里的其他捕猎者,好让它们暂时放过玩家”,而是自己也成了“吸引源”。   临走时,季寒川把沾着血的迷彩服外套脱掉,留在原地。   他看着迷彩服外套混合着蛇肉的场面,忽而冒出一个奇怪念头。   季寒川自言自语,更多是说给观众听:“如果有其他人过来,看着这一幕,会不会以为这蛇都是被其他更强大的捕猎者杀的?还有衣服,嗯,他会不会觉得,已经有一个玩家死掉了?”   他上岛的区域是东北角,这会儿继续向西南行去。   在他南边,金素贤潜伏在树上,看着树下那缓缓向前蠕动的长蛇。   雨水和风没有把血腥味送给他,但已经有其他嗅觉更鲜明的生物察觉到。   金素贤若有所思。这是他看到的第二个往那个方向前去的捕猎者。   他暗忖:北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死掉吗?   他再往南,则是米尔恩。   米尔恩在雨林中前进得颇艰难,一路磕磕绊绊。虽然他在浅滩上岸,与其他玩家相比,已经占了很大一部分优势,但米尔恩并不知足。他抱怨、咒骂,说着“这该死的地方,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因鲍曼死亡,他的名字在人气排行榜上黑掉。虽然这样,他那三千余票仍然偶有增长,不少人花钱来庆祝这“死亡一炮”。   至于米尔恩,因为层出不穷的抱怨,停留在他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少。   他的人气已经要和垫底的罗密欧平齐。   观众们甚至觉得:   “同样是倒霉,但我觉得罗密欧那种纯粹的倒霉要更加有趣一点。”   “对啊,感觉他惨兮兮的,我都想给他投票了。”   这倒不是“怜爱”,只是希望岛上所有选手都尽快拿到热武器,从而陷入混战。   但也有人不认可:   “罗密欧哪点惨?”   “他刚刚走过去那地方,树上趴着一只半米大的蜘蛛,但把他无视掉了!”   “还有,那块儿有个陷阱——对,我看到AG秀研发部留在角落的LOGO了!我也是干这行的,就对这些很敏感!但他的脚离陷阱就差了五厘米,这是个什么概念?”   “呃,我刚从阿里斯直播间过来,她和贾尔斯刚刚遇到了一头棕熊,我是说,节目组‘改造’过的AG秀版棕熊,它刚刚又出现在杜伦的直播间里。也就是说,熊跨越了罗密欧在的区!可罗密欧根本没有遇到,甚至没听见动静。”   “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他说了什么?”   “父一直保佑他。”   “你们觉得呢?”   “……不至于吧,怎么可能?”   “我说你们能不能省省?明明都是诺曼和斯黛拉的镜头,你们却一直在谈罗密欧。拜托,好歹尊重一下其他观众!”   在有人提出意见之后,关于罗密欧的“讨论”地点挪到AG秀论坛。   开贴的人长篇大论,先提出第一个、也是人们普遍认可的观点:   “父”曾经存在过。   但是已经抛弃所有人了。   人类世界充满了罪恶、灾厄,以及死亡。   太阳的变化是起点,而人类的灭亡会是终点。在那之后,世界将迎来没有人类的新生。   他贴出了“地球倒计时”网页,上面统计着所有资源的消耗速度。等一切归零,在大众眼中,就是终焉。   “——可如果,”开贴的人一边打字,一边喃喃自语,“‘父’又回来了呢?”   祂庇佑人民、庇佑世界。   “你说得对,”楼下有人回复,“但如果真这么说的话,我觉得‘父’不会是罗密欧,而是韩川。”   “为什么?”   “罗密欧是被‘父’庇佑的人类,所以他懦弱,却也幸运。韩川是全知全能的‘祂’——你们不会忘了吧?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他能知道弹幕上究竟说了什么?”   “我觉得你们太夸张了。”有人插话,“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 1,我宁愿相信韩川是机器人。”   这个帖子越盖越高,到后面,已经偏离了关于罗密欧的讨论,开始提出各种猜测,并将其一一论证,想知道韩川究竟是什么。   “‘父’怎么会来到AG秀?”   “哈哈,可能因为AG秀太肮脏了,地球太肮脏了,他要亲眼看看这群肮脏的子民,然后让一切毁灭!”   “该死的,我原本打算来这里嘲笑你们,可现在,我竟然有点认同你们的说法!”   罗密欧依然幸运地走在林中。他眼珠转了转,看着四下危机四伏。   罗密欧有点苦恼。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表现得太过头了?   一般来说,这种逃杀游戏,难道不会是节目方主动促成玩家们相遇、相互攻击吗?   怎么到现在,自己虽然经过了一些沉睡的东西、标志清楚的陷阱,却连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都没有? 第387章 批发   论坛上的帖子里, “韩川”、“三号”、“机器人”……全部都是高频词。   而这让宁宁和Woolf同时监控到这个帖子。   宁宁抱着电脑,在雨林中倒着行走。她的身体穿过粗壮的乔木、穿过阻挡道路的灌木, 便读帖子里的内容,边啧啧称奇,感叹:“爸爸, 他们说你是神啊!”   “神?”季寒川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发展。   “对,”宁宁强调,“因为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季寒川被触发了一点灵感。   宁宁尚且在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读, “哦, 还有人在计算电焦那么粗一条蛇需要多大电压。嗯?节目组竟然会给出所有已出现的怪物的完整解说。”   她点进链接去看。   “力量、速度、表皮硬度……”宁宁眼睛亮晶晶。   有了这些, 她就可以更准确地找到林中怪物的“数据节点”,将其与怪物本体对应, 从而做到最重要的一步——修改。   从这个角度来说, 的确是只有“父”才能做到的领域。   可惜“父”并非季寒川, 而是没人能看得到的小姑娘。   Woolf没有宁宁悉心品鉴的心思。他匆匆扫过一眼, 就继续切入控制面板, 研究里面的各种指令来源。   他把时间限定在韩川在出现在巨蟒身边后、巨蟒被笼子电死前。   这其中有十分钟空档。   Woolf心惊不已, 想:不对,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有蛇,那连“停下来做一根斧子”都是作秀?看他之后把蛇直接解剖,之前做斧子,难道就是为这个?   他完全看不透韩川究竟想做什么。   Woolf抿着嘴, 仔细排查那浩如烟海的指令。   哪怕只有短短十分钟, 可从AG秀控制平台上流经的各种指令, 已经数以万计。   Woolf不相信“神”的存在。他宁愿相信Martin是天使,现在回到了天堂。   所以他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定要找到……   “找到了!”   一直以稳重形象示人的杜伦难得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有前面那段游泳经历,上岛之后,他也“风度翩翩”不起来。猫进丛林之后,就颇有些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之感。   但他不会让人察觉这个。   左右两边都是被节目组认为“没威胁”的选手,杜伦虽不知这点,但他这一路,走得的确算得上轻松。   到现在,更是大有收获。   他路过一棵粗壮大树,那杜伦认不出名字的乔木恐怕能有百米高,遮天蔽日。他偶然侧头看,却在树干上见到了一个小小的LOGO。   杜伦当即停下脚步。   他心跳有些加速,棕色的头发被雨水粘在脸颊上,一双碧绿的眼睛,在这儿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在树干上摸了摸,找到一个可以按下的地方。随后,树干在他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物资。   一把砍刀,两块压缩饼干,以及两瓶矿泉水。   这些照旧是赞助商提供。在镜头拉过去时,赞助商的品牌名在所有观众终端上风光露头。   杜伦深呼吸。   有了刀,尤其是砍刀,那在接下来的行进中,自己无疑会轻松很多。   至于食物——   杜伦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间。天阴着,没有指南针,连手表都不提供。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感觉估算,自己大约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   在雨林中行进非常消耗体力。他饿了。   要留一块压缩饼干,当做储备,以后再吃吗?   杜伦迅速划掉这个选项。   他拧开矿泉水、撕掉饼干包装,囫囵吞枣地往下咽。   压缩饼干的味道不算很好。如果让杜伦介绍,他会简单直白地说:“就是很普通的味道。”带一点点碳水化合物特有的甜,还有满嘴粉末。   但现在,耗费太多体力之后,他饥饿、口渴,偏偏不敢喝地上水洼中的泥水。   杜伦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解决掉两块压缩饼干,另附一瓶矿泉水。   余下的另一瓶水他倒是没喝。段时间内大量进水,并不会起到补充水分的作用,只会让水分进入消化道、进入膀胱。不能浪费。   在这短暂的“胜利”之后,杜伦心情不错,继续前行。   只有咽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东西。   他握着砍刀,警惕、紧张地看着四周。   大多数玩家都是杜伦这样的态度。   有三个例外:罗密欧、季寒川,以及诺曼。   诺曼甚至有心思哼歌。   他“收缴”了诺曼通过观众投票收到的枪,一边抱怨:“我到现在都没有一把刀!只能徒受做这种暴力的工作!”   一边欣赏斯黛拉体内的脂肪、肌肉。   “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诺曼捞起一把黄而圆的脂肪粒,“喂!镜头,来照这里!——看到了吧,这是斯黛拉的。”   然后再去剖开鲍曼的肚子,给其他人看他腹中流出的脂肪粒。   诺曼严谨、专业,把两边放在一起比较,最终下结论:“好像看不出什么区别。”   都一样的滑而软,随着主人生命逝去,变得粘腻、冰凉。   玩儿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诺曼终于停手。   他记起来了,自己还打算赶路。   “你们两个都是狼人。”诺曼摸了摸下巴,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份,而是说:“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可能性。”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直播”了。   可惜不知道镜头到底在哪里。   诺曼卖了个关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也是狼人。可当下,三个狼人撞在一起,似乎有点过于巧合。   所以诺曼冒出一个莫名其妙,又让他有种奇怪的笃定的猜测。   ——狼人应该还有更多。   相对的,其他阵营的玩家,则是零星一两个。   将他们揪出来,就能在保全最多玩家的前提下完成本场游戏。   不过诺曼对此兴致缺缺。   他甚至希望多一点杀戮、多一点死人。   所以在离开鲍曼和斯黛拉的尸体前,诺曼额外浪费了两颗子弹。   他把两人心口画着图标的地方打花。子弹在尸体之中告诉旋转,溅了诺曼一声污血。   他嫌弃地“啧”了声。雨还在下,把诺曼身上的血冲到地上。   “从现在开始,我宣布,”诺曼说,“他们两个就是平民了!”   鼠兔的票数开始疯长。   在这天中午,就达到了六千票,朝七千逼近。   和先前拿到西格绍尔P365时一样,一个无人机从林后飞来,拽着一个医疗包。   它把医疗包扔到诺曼眼前,又离开他的视线。   诺曼盯着无人机飞走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想做点什么,又没有动手。   他蹲下来,检查医疗包里的东西。   “肾上腺素?有用,不过现在就算了。”   “抗生素……也对,这鬼天气,”诺曼嘟嘟囔囔,“虽然不是热带,但没准也有虫子可以传播疟疾。哎,我是不是应该去找阿里斯姐姐?”   他停下来想了想。   少年蹲在地上,骨架身姿皆细瘦,腰上和脚踝处各有一把枪。   脚踝处的枪被迷彩裤挡住,只有观众知道。   茶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诺曼的眼睛。   四周无人,又有六位数、七位数的观众同时在看着他。诺曼想象了下所有观众都挤在这个空间里的场景,没忍住,又笑了。   “他真的好像Martin啊!”   弹幕感慨。   “但他比Martin更狠。当然,折磨起来也会更有趣。”   “其实我很惊讶Martin竟然能活那么久。”   Martin这个名字,同样被Woolf设置成提示词。   在编写程序排查指令的时候,他的终端上不断跳出关于“Martin”的言语。   Woolf有意如此。   他害怕听到、看到Martin受到的那些伤害,但他更害怕自己忘掉一切。   爸妈都不在了,Martin过去的同学、朋友,也早都各自奔向了新的生活。如果连自己都把Martin忘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他?   Woolf觉得,这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好像是Martin第二次被杀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然后继续干活儿。   诺曼这会儿一骑绝尘,成为所有玩家中的票数第一。   不过在他之后,其余玩家也慢慢赶上。游戏开始第四个小时,贾尔斯、阿里斯、罗密欧、金素贤,加上季寒川,三人的票数在前后一小时内超过三千。   无人机为他们送上手枪。   贾尔斯抚摸了下新枪,将节目组一同附上的枪套扣上腰带。   他向阿里斯确认:“你会用吧?”   阿里斯扬了扬眉毛:“当然,我可是枪击俱乐部会员。”   贾尔斯扯着嘴“哼”了声,也不知道是表示“我知道了”,还是某种瞧不上的讽刺。   不过阿里斯耸耸肩膀,不以为意。   弹幕:   “那只熊到底走到哪了?好像好久没有出现。”   “对,上次看到是在狐狸那边吧,他被吓死了哈哈哈哈哈。”   “狐狸”是米尔恩。   “白鹰就直接避过去了。”也就是金素贤。   “我现在觉得,米尔恩根本不应该叫‘狐狸’这种名字。他到现在为止究竟做了什么?我看了眼,连罗密欧的直播间都比他那边人数要多。”   “每一届里都会有这种负责‘无聊’戏份的人。不然的话,主频道只有一个,要同时开几个频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么一来,当然希望刺激的频道越有趣越好,至于其他人那边,则越无聊越安心。”   “也是……”   “可能他就没着没落地死了吧。”   “无所谓,不关心。”   “但话说回来,怎么能把他叫‘狐狸’呢?”观众开始抗议,“这么棒的名字,起码要给鼠兔,不,哪怕给罗密欧,都好过给他!”   “罗密欧?你是说绵羊?”   “上帝的小绵羊。”   “噢,你可别说了,我又想到论坛上那个帖子,他们不会还在吵吧?”   “总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   “?怎么了怎么了”   “我刚刚从机器人那边过来!速报速报,从一个高空镜头上看,那只熊已经快遇到机器人了!”   “哇??”   “确定是同一只吗?如果是的话,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熊本来就跑的非常快啊,何况是被节目组改造过的品种。”   “三号运气也太好了吧,如果他真的是‘父’,”说起论坛上的论点,“那这算什么呢?一直由他来吸引怪物,以此保护其他玩家?” 第388章 熊   季寒川已经从弹幕上看到了玩家们的讨论。   而这时候, 无人机刚刚飞来。   根据宁宁调查,往届中, 出过玩家试图反抗节目组、企图利用无人机,反入侵AG秀主控平台的事情。在那之后,无人机上就装载了重火力。如果有玩家想要缴获无人机、用以做什么的话, 无人机会直接在玩家手中爆炸。   这场游戏对于“历史”、“社会”方面的信息都很模糊,可对于前面十五届AG秀,倒是展现清晰。大到选手去向, 小到每一个选手在游戏时的经历, 都一清二楚。   “但是, ”季寒川和宁宁开玩笑,“我是六十年前型号的机器人, 所以, 我不知道这个。”   无人机会爆炸。   宁宁跟上爸爸的思路:“可以用这个炸熊?”   “没错。”季寒川道, “既然来了, 就干脆解决掉, 省点麻烦。”   宁宁开始想办法。   目前尚且没有玩家与那只大熊正面交战, 所以节目组也没给出相关信息。不过宁宁另辟蹊径,去找无人机设计图。图纸、数据……她花了点时间,搞懂整个无人机的结构。然后在季寒川将无人机拽到地上、卸去螺旋桨的时候,对其做出一点小小的修改。   “三号这是做什么?”   “呃,他想当Emma第二?”   Emma就是从前那个反黑进主控平台的黑客。   “也行, Emma的下场我蛮喜欢的, 好像是节目组办了个抽奖吧, 把Emma片出的三千片肉寄送给三千个观众?算是AG秀史上头一份儿。”   “哈哈,是啊。当时其实对这个有不同意见的人还挺多的,主办方也没明令禁止不能使用无人机啊。不过现在,倒是明令禁止了。”   “所以机器人死定了。”   “也不一定。别忘了之前几次,还不够打脸吗?”   “机器人总是出人意料的。”   “韩川,你在干什么……”Woolf同样想问。   和宁宁应对本世界的方式一样。为了更加了解韩川,Woolf同样建立模组,将三号目前所做的所有事情输入,企图分析对方接下来的行为。可惜样本太少,目前模组还不太具备功效。饶是如此,在看到季寒川暴力拆卸无人机时,Woolf还是有些“意料之中”和“怎么会这样”交织在一处的心情。   不止是他,很多玩家都有察觉到,这批玩家像是真的非常不了解AG秀的规则。有人开高楼分析,一张张截图,从眼神、眉毛动作、嘴角角度来证明,在昨天晚上看往届AG秀之前,这群人根本不知道可以从观众投票中获取道具奖励。   对于韩川的分析最少。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轻松自在的态度,和罗密欧的畏畏缩缩、诺曼的天真疯狂一样,都更像是一种外露的“刻意表态”。   可吃他这套的人很多。   也有人说,其他几个人虽然脸上的表情一直差不多,可就连贾尔斯,都是存在“微表情”的。唯独韩川,他反倒是大表情很多,微表情压根没有。   这人简直是一个谜。   Woolf猜测:难道他根本不知道不能用无人机?嘶,如果是这样……   他紧张、忧切地看着屏幕上的韩川。   片刻后,又眨了眨眼睛。   Woolf觉得自己简直傻了。   如果韩川真的因为这个出事,这证明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都错误,韩川并不是什么“洞察者”,前面那些事情都是巧合——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到应该怎么解释。   可如果韩川身上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那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浪费情绪地担心他,而是抓住这次机会,争取直接找到韩川让电笼改变的方法!   他在心里计算:之前公开过数据,无人机会在失去控制之后十分钟内爆炸。但这个数据是随机的。   想到越来越接近的棕熊,Woolf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但还是想:所以,他要怎么“恰好”让棕熊爆炸?   自己是不是应该捉住那一瞬间,进行反向追踪?   这个认知,让Woolf的手开始发抖。他掌心冒出细汗,不停地用湿巾擦掉。终端已经被手汗湿了,腿不住地抖,根本没办法自己控制着停下。   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屏息静气,等待那一人一熊遭逢。   “机器人爬到树上了!!!”   “我觉得他不应该叫机器人,他应该叫猫!叫豹子!天哪,他刚刚爬上树的那一幕,你们看到了吗?”   “是力量和美的结合体。”   “他一定会赢的,一定会赢的!我要买下他,用他来试验那个刑罚!”   “又见大佬,是一开始就看中机器人的大佬吗?”   “什么大佬?求科普。”   季寒川悄然潜在树上。   他身体在树荫之中,在棕熊到来之前,先观察一下四周。   这块儿有不少“小邻居”。   蜷在树上、普通大小的蛇,正幽幽地对他吐着信子。   蜘蛛垂下来,似乎对季寒川颇感兴趣。   季寒川轻手轻脚地避开。   他又往前一些,身下是一根比人体细了足足一半儿的树枝,可季寒川身体贴在上面,稳如磐石。   “终于轮到机器人展现丛林作战技巧了吧。”   “@导演,切个远镜头?看看机器人隐藏的怎么样。”   “对,有道理,@导演 @导演 @导演 出来干活儿!”   专门的舆情监测小组搜集到数据,第一时间转给导播室。   Joe看到消息,向导演反应。   一次悄无声息地反馈就此完成。观众们得偿所愿,镜头拉远。   “完了,我已经看不到机器人了……”   “是谁的馊主意?”   “机器人这个迷彩是真的选得好,白鹰那边,虽然我很期待他拿到枪之后大杀四方,但说实话,他的迷彩隐蔽性不如机器人。 ”   “不过机器人手里也有枪啊。他潜在这里,总不是打算等熊走了再下去吧?肯定想做点什么的。”   “你们还记不记得机器人手里还有个无人机?”   “啊,真的忘了……”   远远的,一个棕色的影子走来。   它身形高大、魁梧,足有近四米高。站起来的时候,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它皮毛扎实,边走、边嗅,显然是发觉了什么。在嗅到季寒川所在方向时,熊嘶吼一声。连远在另一个区域的金素贤,都听到了这声咆哮。   金素贤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心有余悸。   好在熊离开了。   刚刚两方遭遇,自己躲得及时,还好没被发现。如若不然,那会儿还没有枪,还真不晓得应该怎么应对。   季寒川知道熊的嗅觉非常灵敏。   同时,熊也会爬树。   他在这里并不是绝对安全。   最安全的方法,还是直接干掉对方。   他屏息静气,等对方走近。   Woolf紧盯屏幕。   他在自己旁边放了个倒计时,这会儿还有四分多钟。   季寒川举起手上的枪。   他借用身下依凭的树作支撑,稳住枪管。   一只眼睛眯起来,只睁一只,看着准星。   这种袖珍枪威力不足,季寒川做好了一枪撬不开熊脑壳的心理准备。   他深呼吸——   手指极稳,按下扳机!   “嘭!”   子弹砸入棕熊头颅,快速旋转、爆裂!   棕熊被激怒,蓦然站起来。季寒川在六米多高的树上,棕熊就在他身下,仇恨又贪婪地看着他。   季寒川开了第二枪——   “嘭!”   两枪子弹没入同一块颅骨。   棕熊吃痛,声嘶力竭地咆哮,却依然没有死掉。   它嘴巴大大张开,蓦然奔向季寒川所在树干!   季寒川抓紧时机,将无人机抛出,无人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想知道无人机是否能顺利砸中棕熊,又是否能按照机器人希望的那样适时爆炸。   唯有季寒川,在丢开无人机后,他身体一滚,将西格绍尔P365插进枪套,人直接吊在树上,双手拉着刚刚倚靠的树枝,在空中晃动。   他成为另一个抛物线。   无人机砸入棕熊嘴中!   季寒川在空中蹬起双腿,身体借着树枝晃动。几次蹬腿后,他晃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借着,他双手一松,直直朝另一边的树扑去!   在他背后,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动。季寒川耳中一片“嗡嗡”声,花了片刻时间,翻上刚刚抓住的树枝,这才看向身后。   棕熊轰然倒地!   它硕大的头颅被无人机炸碎,碎肉甚至遥遥溅上季寒川后背。   这里的爆炸声同样吸引其他玩家,他们在这一刻,向一个地方望去,或多或少惊疑:到底发生了什么……   Woolf成功抓住一道异常的数据流!   可他越追查,越惊心动魄。   就和Joe电脑上资料离奇消失一样,这道数据流的来源,似乎也很简单、一目了然。   没有。   它就是凭空生成,将原本的“十分钟内不定时引爆”,直接修改成“十分钟内按遥控操作引爆”。   Woolf颓然靠向座椅。   他承认,自己有些害怕了。   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在他担惊受怕、思索是否要清理自己在控制平台上留下的痕迹的时候,Woolf的终端忽然一亮。   上面浮出一行文字,问他:   你在找我吗? 第389章 破解之道   Woolf睁大眼睛。   他猛然扑上前, 手指颤抖,打字:你是谁?你是洞察者吗?   对方问:洞察者?   Woolf咬着下唇, 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不知道BH论坛中成员们给三号的名字……   可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句:哦, 你说三号。   Woolf眨了眨眼睛。   他眼眶干涩,手指僵硬地打字,“你知道?你刚刚还……”不知道。   对方回答他:对, 我什么都知道。   Woolf紧盯着这一行字。   对方告诉他:我知道你现在在宿舍里。   Woolf蓦地转头, 慌乱地看向四周。   怎么会?   难道这里有监控?   他想起什么, 先拿抽屉里的不透明胶带堵住终端摄像头。   至于屋子里,Woolf此前已经排查过很多次。他是AG秀员工, 平日都住在AG秀提供的住处。AG秀的直播要维持整整三天, 哪怕是导演也不可能三天不眠不休, 所以他们有排班, 这会儿是Woolf的休息时间。   他知道自己怀揣着“结束AG秀”的目的, 所以更加谨慎、小心, 生怕自己已经被盯上。对此,Woolf甚至有些过度敏感。他很肯定,至少在自己住的地方,不会有另一只眼睛看自己。   在Woolf心脏怦怦乱跳、堵住摄像头之后,终端上浮出下一行文字。   似乎那个与他通话的人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动作。   果然, 对方说:我依然在看着你哦。   Woolf眼皮乱颤。   对方说:不过你不要害怕。   对方:你的负面情绪, 对我来说没有用。   对方:而且你本身也没有用。   Woolf看着这一行字, 陷入深深茫然。   对方切入主题:我检查了你这里的痕迹。无论如何,谢谢你,给我找了一把钥匙。   Woolf忍不住问:“钥匙?什么钥匙?”   话音出口,他意识到,如果对方可以回答自己这个问题,那就证明,对方果然在“看”自己。   所以那个人可以听见。   在这同时,Woolf的视线黏在AG秀还在放映的主频道上。   韩川从树上跳下来——在晃到另一个树上之后,他新勾上的树枝也足有四米多高。但韩川直接踩着树干,就这样直直往下!   在踩了两步,离地面不足两米之后,他甚至没再借力,而是直接跳到地上。   地面柔软,韩川又就是一滚,所有落地的冲击力都被抵消掉。   他看着那只庞大的棕熊尸体,似乎有点苦恼。还蹲下来,拨拉两下熊的毛发。   之后,韩川抬头看了眼西南方,别墅就在这里。   这会儿雨小了些,他站起来,没再理会身后脑浆迸裂的巨熊,而是继续前去。   宁宁:“AG秀的幕后工作人员很多,导播室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部分。但此外,还有研发部、安保部……这几个地方的网络并不联通。尤其是研发部,都用内网,我之前没有找到入口,就只能看一些已经放出来的官方信息,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从Woolf做的程序,摸到了控制平台。   又通过对Woolf终端的模仿,给自己手上的电脑做了些改造,增加投影功能。   “红点是其他玩家。”整个岛被投影在季寒川画面,除去玩家定位之外,上面还有各种无人机分布、补给品分布等信息。   季寒川看完,绕了点路,先去取了一把砍刀、一点食物。并非杜伦之前遇到的压缩饼干,而是一盒自热米饭,还有配菜。旁边两瓶矿泉水,一瓶被季寒川拿来给米饭加热。   他好像吃得很满足。   弹幕和AG秀论坛一起:“……”   “我怎么觉得他是直接冲着这两个补给点过来的?有人分析一下他刚刚的路线吗?”   “前面有一个高空拉远镜头,从里面能看出,机器人原本一直是走直线,但就在五分钟前,他拐了个弯。”   “然后直接走到了两个有补给的树旁边。”   “结论:他知道那里有补给。”   “结论:他什么都知道。”   “结论:他是■■……”   “完了,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   宁宁也在继续和Woolf沟通。   她着重和Woolf讨论了下这个世界的宗教构成。   在“父”这个词和“韩川”高频挂钩之后,季寒川意识到,如果这个世界的“祂”是原本最糟糕的第三种猜测,这可能就是那条正确的对抗之路。   到目前为止,岛上没有出现任何与“鬼”有关的迹象,结合之前与杜伦的讨论,季寒川心里已经逐渐排除了第一种猜想。   他认为,岛上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这就是一个纯粹的、由AG秀节目组打造的录制场地。   让欧美文化群体骇然的吸血鬼、温迪戈,和让亚洲文化群体心惊肉跳的厉鬼都不在其中。玩家们在这里,直面的是另一种恐惧:来自其他同类的威胁,以及近在咫尺的死亡。   再说回第三种猜测。   宁宁遗憾地告诉季寒川,她把Woolf的终端扫了一遍,顺势找到被隐藏起来的BH论坛,还有一直与Woolf联系的Lightman的真实身份。宁宁综合判断,这群人,不足以成为“反抗军”。   他们至多是一点萌芽中的反抗意识。可惜微弱,不值一提。   如果游戏时间拉长,或许还能在这星星之火中培养出一点燎原力量。可季寒川还能在本局中停留九十二个小时,那之后,一切重启,下一批玩家进入,一切又都回到原点。   同时,如果连受害者亲人都只有这点力量,宁宁认为,这个整体都显得悬浮、没有多少真实性的世界恐怕没办法再挖出真正的“反抗军”。   季寒川只好把原先想的“也不一定要事事成功”扣到第二种猜测上,转而觉得,如果“祂”真是一种集体意识,应该是一件好事。   众所周知,能与“意识”抗衡的,只有另一种“意识”。   放在这里,则很简单,两个字就能归纳:信仰。   那破解方法呼之欲出——   造神。   在接下来九十二个小时中,告诉终端前的所有锚点与星光,神没有遗弃他的信徒。   祂回来了,回到了暗无天日的世界之渊,行走在淤泥中,想要为其他深陷的人照亮一条前路。   在这个“清洗”世界里,季寒川被“游戏”刻意针对。那个存在似乎已经意识到,普通的游戏并不能解决掉季寒川,所以,“游戏”做出另一种选择:让玩家来杀死他。   这就是身份牌的作用。   季寒川推己及人,觉得这种考虑没有错,算是走在正确道路上。   但也有一个问题。   AG秀本身依托于科技而存在,但科技本身就是一把刀。   宁宁可以把这把刀抢过来,为己所用。   “要怎么做呢?”小姑娘问爸爸。   季寒川回答:“首先,得确定这个想法的正确性。信念此消彼长,当一部分人的恶意开始瓦解时,‘祂’的力量会衰弱,会被你撰取——如果你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到来,就说明,路子对着。”   宁宁沉思。   季寒川:“这么看,这场节目本身反倒不重要。Black Hole论坛里的人之所以‘觉醒’,是因为他们身边有人深受其害。对着这个思路来,我和你邵佑爸爸那个年代,已经有AI换脸,没道理这里没有吧?”   他说:“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至亲被伤害的滋味。”   宁宁:“可他们没有‘至亲’。”之前已经调查过了,这个世界上,观众的存在并非一张完整的人际关系网络,而是一个又一个单独存在的点。   季寒川:“你来查,当然是这样。”宁宁独立于游戏之外,所以她的行为不会影响游戏本身、让游戏补充背景,“得让其他人来做。”   宁宁眨了眨眼睛,“嗯,我明白了!”   Woolf心中一团乱麻。   他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那个在和自己交谈的人对整个世界都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冷眼旁观。另一方面,他肯定了,对方同样不希望AG秀存在。   但在对方告诉他:我需要你在本届AG秀结束之前,把AG秀的收视群体相互连接。有多少人相互认识、互为亲朋,他们至亲是谁,有无挚爱。   ——这个时候,Woolf心里还是油然升起一种“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的荒谬感。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到”自己,但此刻,Woolf脱口而出,并且肯定对方能听到自己的话:“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他的终端上亮起一行字:正因为无所不知。   这之后,对方就像是离开。   Woolf扶着额头,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最终定格在:要不然,试一试?   总之,哪怕尝试了,对自己也没有损失……   这总比在控制平台上做什么动作要安全一些。   Woolf深呼吸,去联系Lightman。   他觉得自己可悲、懦弱。   不止是Lightman,渐渐地,Woolf联系上BH论坛中所有人。   这是一个大工程,除了像他这样的程序员之外,还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来做。在户籍相关岗位上的人能能负责亲缘关系,房地产方面的工作者则能证明“邻居”存在,教育口的人负责看“同学”、“同级”,还有各种互联网产业……   Woolf陷入忙碌。   玩家们则渐渐抵达岛中心的别墅。   天已经开始显出薄薄暮色,阿里斯和贾尔斯第一个进入别墅探索。   之后,金素贤到来。他在门口停留片刻,看到两个脚印,心中判断,已经有人在自己之前进入别墅。   天色越来越暗。   金素贤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会儿还能撑住,可体能的消耗、胃部传来的鲜明饥饿感,都在告诉他:你需要住进去。   在接连遭遇了数十米长的巨蛇、山一样的棕熊后,金素贤已经放弃在雨林中过夜的想法。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里面的人,自己能不能对付。   同时,楼上,窗口。   金素贤并没有察觉,有人正站在窗帘后面看自己。   在他进入别墅时,阿里斯蓦然转身,快速抵达二楼楼梯口。   昏光从门口、窗子,照进别墅内,金素贤正小心翼翼地探索,寻找其他玩家的踪迹。   阿里斯在楼梯口爬下,手中拿着西格绍尔P365,和一楼厨房中露出半张脸的贾尔斯相望。   贾尔斯对她打了一个手势。   阿里斯深呼吸,按下扳机!   金素贤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声音。   他猛然一滚,藏在沙发后面。   但金素贤并不知道,这正好让自己的背部被暴露给贾尔斯。   他视线落在别墅门廊上挂着的穿衣镜上,透过镜面,全神贯注,观察二楼楼梯口。   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棕红色的、微卷的头发,还是让金素贤判断出伏击自己的人是谁。   阿里斯。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音节。   如果是她的话,金素贤认为,可能可以合作。   两方对峙,金素贤正要开口谈判,忽而觉得自己后脑上上,抵上一个坚硬的、不容忽视的东西。   “放下你的枪。”   他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 第390章 饥肠   金素贤僵硬了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原来阿里斯已经找到了盟友。   不行, 如果真的放下枪,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金素贤心中转过多种念头,在这同时,阿里斯和贾尔斯的票数开始增长。   弹幕上的观众相互询问,想知道其他几个选手这会儿在哪里。如果母狮子和棕熊要用白鹰来“表演”,他们有没有足够时间,或者又要开始一场“黄雀在后”?   观众们摩拳擦掌。   宁宁浑水摸鱼, 发出去一条:“嘿!咱们是不是要多给他们投票,让他们尽快拿到7500票的奖励?这么一来,就可以在他们‘表演’的时候点单了!”   接着, 她又捏了大量虚拟角色, 来赞同自己这句话。   这也是出自季寒川授意。   其他玩家全部都是狼人身份,换言之, 他们其实没必要内讧。7500票的奖励是暂停十五分钟, 让玩家直播。而在这期间,玩家们可以顺势得知其他人的身份。   他们唯一的敌人只有季寒川。   当然, 也不乏诺曼这样试图把水搅浑、真的以虐杀为乐的存在。但季寒川觉得, 至少没必要有无谓伤亡。   有宁宁催票,贾尔斯和阿里斯的票数果然迎来一波上涨, 只是离获得直播奖励还有一定距离。   在那之前,贾尔斯对金素贤说了第二句话:“我是狼人, 你呢?”   金素贤瞳孔蓦然缩小。   自己也是狼人!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 几乎惊喜。   山回路转, 柳暗花明。   贾尔斯重复:“如果你也是狼人, 把枪放下。如果你不是——”   金素贤听到了上膛的声音。   他很肯定,如果自己速度稍微慢一点,那贾尔斯的枪,就会直接打穿自己的脑袋。   所以他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西格绍尔P365。   贾尔斯挑了挑眉。   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他必须考虑金素贤手里还有其他武器的可能性。   此刻,他命令:“把手举过头顶。”   金素贤照做。   贾尔斯:“转过来。”   金素贤照做。   两人一个心怀警惕,一个则想要对对方证明,自己的确是狼人身份。一时之间,也算和谐。   贾尔斯:“把衣服解开,露出你的刺青。”   金素贤深深呼吸,感觉到自己手指有些颤抖。   “说实话,”弹幕里有人说,“我还挺喜欢这个场景。”   “我也,想让贾尔斯搞一搞金素贤。”   “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差不多,贾尔斯身上还有一些暗伤。我得说,他们其实可以互相搞。”   “哦,我又想到了孤狼……”   “说到孤狼,你们看过他之后的视频吗?孤狼的那玩意儿,有那么大吧。”   旁边用破折号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在所有观众的终端上飘过。   “哈哈,把整个终端屏幕都占满了。”   “不知道白鹰和棕熊的怎么样。”   两个选手暂时不知道这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意淫。   金素贤把自己的背心扯下一点,露出形状完美、蓬勃的胸肌。贾尔斯没心思注意这个,他看着那个满月,把枪收了回来,自己礼尚往来。   “嘶……”   “我想到一个画面。”   “ 1,我也,他们两个的胸都好棒。想让他们贴在一起,然后我就可以一边一个,嘿嘿。”   “可惜只能想想。”   “不一定啊,没准他们能遇到一个像孤狼、Martin主人一样大方的买家,那样的话,大家都能享受福利。”   “那还是Martin的主人更好一点,孤狼的很多视频竟然是付费的,唉。”   “阿里斯也是狼人。”贾尔斯简单地说,“今晚,轮流守夜。”   “当然。”金素贤由衷地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判断,一共十个玩家,这里已经有三个狼人。所以接下来,如果有人再来,那按照概率来说,有很大的可能是敌人。   三个人轮流,似乎不用再担心晚间安全。摆在三人面前的换成另一个问题:食物。   来别墅的一路,阿里斯向贾尔斯介绍了一些可以食用的植物。然而植物至多带来一些饱腹感,并不能让玩家们补充脂肪、蛋白质。至于金素贤,他连植物都没吃,这会儿饥肠辘辘。   不过他谨慎地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用尽量少的消耗,来抵御能量流逝。   别墅没有通电,但玩家们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潮湿。阿里斯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寒冷会侵蚀玩家的意志,也会像她一直担心的那样,带来高烧。所以她提议,是否要在客厅中间生一团火。   这既是取暖,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告诉徘徊在林子里的玩家,这里已经被人占领。   “但也会暴露我们。”贾尔斯说。   阿里斯不欲与他冲突,尽量心平气和:“用其他东西遮挡,我们不一定要出现在其他人眼中。”   贾尔斯沉吟片刻,最后,认可了阿里斯提出的方案。   阿里斯松了口气,开始忙前忙后的布置。   虽然没有电,但桌椅板凳,包括二楼的床,都可以成为生活材料。此外,阿里斯也找到一个铁桶,可以拿来烧水。   正在忙碌中,忽然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人紧张了下,看到无人机时冷静下来。原来是贾尔斯已经达到五千票,无人机送来医疗包。   阿里斯检查过里面的东西,“净水片?嗯,这个用处很大,不过今晚暂时用不到。”   有火,他们就可以烧水。再顽强的病菌,都不能在沸腾的开水里存活三十分钟以上。   热水入喉的时候,金素贤由衷地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此外,由于热水舒活了他的感知,他比之前更饿。   终于,金素贤的肚子“咕噜”了声,将他的感受暴露出来。   阿里斯和及贾尔斯看他一眼。   金素贤:“……”   金素贤坦然,“之前说过了,我上次吃东西,还是在游轮上。”   阿里斯想了想,提议:“不如我们去别墅旁边采摘一点可以吃的草,回来煮一锅蔬菜汤。”   贾尔斯对此不太赞同。但阿里斯已经提前预料到贾尔斯的反应,此刻紧接着说:“我说了,‘别墅旁边’,不会进入森林。贾尔斯,你总不能一直都窝在这里。”   贾尔斯皱了皱眉毛。   如今,有另一个人加入,阿里斯深感自己面对贾尔斯时的压力小了很多。她大着胆子,直接撺掇金素贤:“你呢,是和我一起去吗?正好学学怎么认出那些草。”   金素贤蠢蠢欲动。   他很快下定决心,要与阿里斯一起出门。危险不一定回来,可饥饿如影随形。   贾尔斯留在别墅中,一个人守着火。   火光温暖,舒适。但对于贾尔斯来说,这不算什么好东西。   温暖会使人懈怠,舒适则会让他忽略危险。   所以在金素贤与阿里斯离开别墅后,贾尔斯没有停留在客厅。   他直接上楼,潜在刚刚阿里斯带过的楼梯口。   找到那把卡宾枪时,节目组另外附送了一个弹匣的子弹。直弹匣中可以装20颗子弹,一共就是40颗。与阿里斯来这里的一路,遇到各种环境带来的危险,或者怀疑有人潜伏在周围时,贾尔斯都会直接鸣枪警告。目前为止,卡宾枪还剩23颗弹药。   他安静地趴在那里,与别墅的阴影融为一体。下方火光跃动,将四周家具照出各种影子……   精神紧绷了整整一天,不过贾尔斯已经很习惯这种状态。   屋外。   虽然雨停,可浸满水的土地上满是泥浆,同样不好走。   金素贤留意到这点,提到:“我们不可能不留下足迹。”   阿里斯找到一大片车前草,正要采摘。闻言,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既然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然多留一些。这栋别墅里有鞋子吗?”   “不知道,没有打开鞋柜看。”阿里斯道,“但楼上的衣柜里留着一些衣服。也不知道节目组放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   “增长收视率?”金素贤艰难地考虑,“你知道吧,有些电视节目里的变态,喜欢用留声机放着歌,穿一身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然后拿餐刀杀人。”   阿里斯想着这个画面,觉得有点好笑,“你说得对。觉不觉得咱们这场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你说杜伦?——唔。”   阿里斯还在采摘车前草。   她没发现,从某一刻起,背后的金素贤已经没有声音了。   弹幕正在疯狂地刷:“搞快点搞快点搞快点!!!”   “对对对我早就觉得他们仨没意思了,这次身份牌的设定根本没有一开始想象的有趣!只要知道对方也是同一种身份,他们就不再打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出现的所有玩家,我是说所有!竟然都是狼人。@节目组,这还搞什么?有没有一点平衡?”   “其实也不能怪节目组吧,毕竟卡片是玩家抽的……”   “不过如果是所有身份各三张,最后一个人拿特殊卡就好了。”   “是的,这样会比较有意思。哪像现在啊,一天下来,竟然只死了两个人,而且还是被同一个选手杀的。”   “别说了,我要去给鼠兔投票!”   阿里斯:“好了,这一片车前草,应该可以做很大一锅汤。我没记错的话,那块儿应该还有一些蘑菇,加上我在林子里捡的橡子……”虽然很遗憾,没有什么肉类补充,但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好食物。   阿里斯的心情颇为愉快。   这会儿的状态,让她想到“游戏”降临之前。作为一个野外生存大师,她时常深入各种旷野,有自己的纪录片。当下,她找回一些从前拍摄纪录片的感觉。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抱着一丛车前草站起来,准备去摘蘑菇。   “金素贤?”阿里斯叫到,“你来拿一下……嗯?”   到这会儿,阿里斯终于发现,金素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第391章 第一晚   时间前推, 两分钟前。   金素贤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有一把刀从旁边架来,刀锋落在他脖颈上。   他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一股刺痛传来。   金素贤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可在对方钳住他时,金素贤嗅到一股血腥味、腐臭味、加上森林泥土的味道。   他想要给阿里斯一点提示,可是对方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不对。   这让金素贤心中暗恨。   尤其是,紧接着, 一只手摸到他腰间,把装在枪套中的西格绍尔P365取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先前一定是吃错药了,竟然觉得这女人颇为冷静、靠谱。事实上, 她和那些只会惊慌尖叫的废物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坑害自己的方式更加多样。   金素贤被身后那个人拖着,一点点走到离阿里斯颇远的地方。金素贤恨到咬牙切齿, 弹幕里也有其他人在讨论, 阿里斯是真的没有发觉吗?这实在有点不符合观众们对她的预期。   等拐过一角,到别墅另一面后, 对方嗓音沙哑, 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背后谈论别人, 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金素贤眼睛瞪大一点。   他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原来是杜伦。   弹幕:   “呃,有没有从杜伦直播间出来的人解释一下, 他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对啊, 我记得之前看, 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有了刀, 吃了东西,感觉还不错?”   “那是你们没看之后。”   “之后?”   “机器人碰到的那种蛇,猫头鹰也碰到了。”   “一共有几条蛇啊,感觉熊好像只有一只,但蛇已经看到好多次了?”   “哇哦,猫头鹰还能活到现在?”   “他被蛇吞了,但蟒蛇嘛,都是吞进去再慢慢消化的。杜伦手上有刀,所以他在蛇肚子里把蛇切了……”   杜伦状况很糟糕。   他身上的皮肤被蟒蛇消化液侵蚀,很多地方在发红、蜕皮,看起来十分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流血。   他之前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不是被消化完之后葬身蛇腹,比那先一步到来的是窒息。   猝不及防被一口咬住的时候,杜伦其实没觉得有多痛,只是一种强烈的、难以抗衡的被压制感。蟒蛇身体里的肌肉在收缩、蠕动,将他往身体内部推去。这个过程中,杜伦脑子“嗡嗡”的,唯一的意识就是:不能把刀放下!   他一直紧紧握着刀柄,艰难地将刀刃往下插。   刀刃插入蛇的筋膜肌肉,巨蟒起先还没觉得多痛。可随着吞咽杜伦的动作,刀口越划越大,直到蟒蛇疼痛难忍,开始在地上翻滚、扭动,想要把杜伦吐出去。   在这过程中,刀一直插在蟒蛇脆弱的身体内部。功夫不负苦心人,杜伦终于被蟒蛇吐了出来,连带着一股粘稠液体。   此外,摔下来的时候,他右脚不慎扭到,走起路来只能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岛中心。   “其实这么看来,杜伦脚崴了这个点都能到,其他人现在在哪?”   “也不能这么说。杜伦没有遇到那条蛇之前,算是所有人里走得最快的一个了。他那把砍刀,起了很大作用。”   “机器人好像准备睡树上?”   “速报:狐狸,啊不,米尔恩,他已经掉进坑里两个小时,我就知道你们没心思看他。”   “绵羊和鼠兔呢?”   “绵羊好像走歪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季寒川在树枝繁茂的地方搭了个小平台,又在上面生火。   别墅里的玩家生火,是阿里斯找到一块电池,又从厨房抽屉中翻出钢丝球。到季寒川这里,要麻烦一点,只能钻木。   靠近地面的木头都被水浸湿了,倒是树冠上,有些地方的枝丫还算干燥。   他找到一个废弃的鸟巢,用来做火绒。   花了一刻钟时间,钻出来火。   这时候,他靠在树干上,慢吞吞喝了一口水。   火可以惊走绝大多数动物,就连节目组改造后放在岛上的巨型蜘蛛也绕道而去。   宁宁找到控制平台上的记录,知道:“SSS级的杀人熊确定只有一只,SS级的蟒蛇是三条。爸爸弄死了一只,一只现在重伤,在南边,已经停留很长时间,可能也快死了。最后一只,在北边。”   季寒川:“唔。”   他在林叶中,火光耀耀,安静地照出季寒川面孔。   他手指搭在矿泉水瓶上,觉得四下静谧。   弹幕还在一刻不停地刷着,米尔恩依然停在坑中,却已经没有力气呼救。   杜伦在逼问金素贤,要知道和他一起的还有谁。在这过程中,他记起身份牌的作用,又附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身份?”   金素贤权衡:要告诉他吗?我现在枪没有,脖子上架着刀,那蠢女人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杜伦比我高半个头,虽然闻着味道,能猜到他恐怕经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但他能走到这里,就说明体力流逝不算很大……要不要反抗?   “说!”   电光石火的功夫,金素贤考虑了很多。但杜伦没耐心再等。   他的刀往下压了更多,金素贤的脖颈在汩汩流血。他恨得咬牙,如果杜伦手偏一下,划到动脉,恐怕就——   “放开他!”   金素贤忽然听到一声厉喝。   是阿里斯。   她把先前采的车前草放下,举着枪,指向杜伦。   天色昏暗,只有一点星光,月色朦胧,照出杜伦脸颊上大片掉皮、发红的皮肤。   阿里斯看得心中一颤,忍不住想,他到底遇见了什么……   才变成这么可怕的样子。   杜伦冷冷地看着阿里斯,手上的刀再次往下。   到这一步,金素贤终于下定决心。   这人就是个疯子!   自己不能企图和疯子讲理!   如果他也是狼人,那还好。可如果他不是,这就是明晃晃告诉杜伦,自己这边不可能放过他,这只会让杜伦陷入更深的疯狂!   到时候,在刀俎之下的自己无力逃脱,不如趁现在——   金素贤的手肘向后猛然一击,怼上杜伦胸口!   这下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杜伦“呃”了声,身体保护性地往前弓,脚步后退。   在这时候,金素贤手刀劈在杜伦腕上。   杜伦虽然高过金素贤,在打斗一事上,却完全不是经历了专业训练的金素贤的对手。   加上受伤、体力消耗,他迅速被金素贤扣在地上。   这时候,金素贤脖颈上的血流得更多。阿里斯看得直皱眉头:动物的嗅觉远比人类灵敏,这些血可能会招来丛林中其他动物。   事实上,玩家、乃至观众都没有关注的一个事实是:那条被季寒川剖开的蟒蛇尸体,已经将岛上大半捕食者吸引过去。   这是玩家们一整天下来都没遇到几个烈性动物的重要原因。   “可惜这会儿,那条蛇的作用应该已经要发挥完了。”   季寒川说。   他之前把外套扔了,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迷彩短袖。   到了夜里,温度降到十度左右。   从控制平台来看,这会儿,有四个玩家在中心别墅,一个玩家虽然生命迹象还在,但已经长久停留。宁宁跑到直播间确定了下,知道对方正待在一个高达三米的坑里。米尔恩运气不错,坑里没有其他东西,但面对不可能出去的壁垒,拖着摔断了的腿,没有食物,最多只有一点汇聚的雨水……也不知道是在摔下去的时候直接死掉更残忍,还是这样硬生生地熬过接下来几天更糟糕。   剩下两个人,诺曼在杀了斯黛拉和屠夫之后就一直心情不错。可惜先前为了追踪那两人,他绕了很多路。加上蹲守的时间、虐杀斯黛拉的时间,他后面虽然也在尽力往前赶,可还是不足以及时赶到岛中心。   罗密欧则是另一回事。   他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但同时,观众们在论坛上热切讨论,罗密欧是不是迷路了。   “我觉得他再走下去会不会撞上鼠兔……”   “搞不准哦。”   “其实我有个想法,”有人新开了一个贴,“罗密欧真的是‘运气好’吗?我根据节目组给出的岛上地图,仔细扒了一遍罗密欧的路线。”   AG秀囊括了多种多样的观众,有人只是单纯追求刺激,但也有人是这样的“考据党”。   虽然他们总有一个一致的地方,就是乐见玩家们不得好死。   “他有几次重要的路线更改。正是这几次,直接导致他偏离往岛中心前进的路线。”   “机器人那边,大家应该多少相信了,他稍微歪一下路线那次,是直接冲着补给点去的。可罗密欧呢,可能是因为他‘歪’得没那么突兀、不算明显,所以大家没有留意。可事实上,他那几个拐点——”   开贴人附了一堆图。   “这里是不是又有一个蜘蛛?”   “这里好像是流沙地陷,仔细看旁边的伪装。”   “这儿呢,是一个网,就是你踩进去,就会被吊到树上那种。”用红线仔细标出被叶子掩盖住的网的走向。   “还有之前扒过的,就不说了。总之,罗密欧这一路,到底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东西,才临时改道?还是真像他说的,因为有父庇佑,所以随便走走,正好错过了所有危险?” 第392章 三足鼎立   宁宁坐在季寒川旁边。   她成了AG秀控制平台中的“幽灵”, 能看到一切。   宁宁再度把附近镜头的收音功能关掉。树影婆娑,有细微的风声。   火光旁边,季寒川闭目养神。   宁宁的眼神平和下来,换作邵佑问:“冷吗?”   季寒川感受了下:“还好。”   邵佑定定看着他。这一天下来,其他人各有各的狼狈,只有季寒川,这会儿靠在树干上, 有些悠游自在的气度。   他脸颊、脖颈上其实都有泥点,迷彩裤上更是斑斑驳驳。树干靠得不可能舒服,但对季寒川来说, 这种环境, 在从前已经经历很多次,不算难捱。   季寒川闭着眼睛, 看起来要睡着了。有火, 有温暖,有家人。这里比以往的任何一场游戏都要安全。   邵佑觉得这样看着他就很好。   可片刻后, 季寒川又说:“其实……我也有点遗憾, 没见到你。”   他没有睁开眼睛。   声音很低,像是梦呢。   另一个世界里, 正抱着电脑研究的小姑娘闻言,放在键盘上的手轻轻一顿。   虽然爸爸之前一直说没关系……   但还是有点难过吧?   紧接着, 季寒川又说:“一点点, 不多。”   邵佑隔着许多个世界, 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和季寒川心知肚明:这个世界, “游戏”展现出的杀意已经很明显。寒川如果能活下去,那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越来越糟糕的境遇。   游戏中的鬼怪杀不了他,所以换其他玩家来。   季寒川想让更多人活下去,可那些人希望他死。   高科技世界不能杀他,接下来呢?又会换成哪里?   季寒川又睁眼。   他看宁宁、看邵佑。   季寒川忽而道:“宁宁是不是又长大了?”   他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少。   主频道往三号选手身边切了半分钟镜头,只看到季寒川在好好“睡觉”。夜幕降临,精疲力竭的选手的确都需要好好休息。   按照惯例,如果所有选手一起“入睡”,镜头就会切给两个主持人,由他们总结白天的热度趋势、精彩画面。   不过在这会儿,还有些别的戏码。   杜伦被金素贤打倒在地。   金素贤重新把枪捏在自己手中。   两人境遇相转,杜伦蜷缩着身体,因为刚刚被击倒,他大片皮肤蹭上了泥地,这会儿火辣辣疼痛,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一同割着自己身上的肉。   他痛到近乎晕厥,大脑迷蒙,几乎听不到金素贤和阿里斯讲话。   虽然心中不满,但金素贤知道轻重缓急,暂时没有向着阿里斯发难。   阿里斯说:“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才搞成这个样子。”   金素贤道:“谁知道……要审讯一下吗?”   阿里斯迟疑了下,点头。   她轻声说:“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目前为止,这里有四个玩家。阿里斯当然知道,接下来仍然可能有人来。甚至那些人也可能结伴,直接向着别墅发动一场袭击。   可与吃饱喝足、在干燥地方休息了数个小时的他们相比,谁胜谁负呢?   所以阿里斯认为,在这时候,他们可以做一些“额外”的事情。   金素贤听她说完,沉默片刻。   他问:“即便他也是‘狼人’?”   阿里斯回答:“他会是狼人吗?所有狼人都这么巧合,直接到了别墅里?”   金素贤定定看她。   阿里斯浅棕色的眼睛在夜里,一点细微的星光,加上别墅内透出的火光中,变成了沉沉暗色。   这完全不像是刚刚还在积极采集车前草的女人。   那会儿的阿里斯是“游戏”降临之前的一个求生大师,可这会儿,她又成了在“游戏”中摸爬滚打、不惜一切想要活下去的玩家。   金素贤有些意兴阑珊,连对于阿里斯的暗恨、厌恶,都有些消散。说到底,他们都被这该死的“游戏”扭曲成了一样的样子。   他说:“也好。贾尔斯已经到第二档奖励了,咱们也应该催催票。”   阿里斯便笑一笑,拨弄一下耳边头发,说:“那我去把车前草抱回来。”   之后,两人杜伦进屋。   见火光边贾尔斯不在,心中一起“咯噔”一下。   但阿里斯先反应过来:贾尔斯完全是个被害妄想狂,他不在这里,不一定是因为有其他人进屋子,可能就是他自己猫在什么地方。   果然,等火光清晰地照出三人面孔,贾尔斯从楼上下来,厌烦地问:“怎么了?折腾这么久。”   他看到金素贤脖子上的伤,神情不虞。金素贤则要求:“贾尔斯,你的医疗包,借我用一下。”里面有绷带,还有止血的伤药。   所有观众都能看出,眼下,这三个人对彼此都有不满,联盟岌岌可危。   但也有观众说:“正因为都不满意,所以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铁三角’了。”   贾尔斯皱了下眉头。   弹幕:“他的眉头有松开过吗?”   “其实今晚其他人应该都不打算过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哈哈,就让他们继续心惊肉跳吧。”   虽然态度不好,但贾尔斯还是答应:“好,你自己去取药。”   接下来,阿里斯帮金素贤包扎。   她有意缠了很多圈,可心中的忧虑一直都在。前面金素贤的伤口已经暴露在空气里足够久,到这会儿,伤口上的血都有些凝固。虽然拿手碰上去,还是会有新鲜的血被挤出来……   金素贤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阿里斯若无其事,把手指从金素贤伤口上挪开,视线在上面晃了晃。   然后回答:“看看你愈合的怎么样了。”   金素贤“嗤”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可这一声,却让阿里斯心头火起。   贾尔斯也是这样的。   这群自大、傲慢、粗鲁的男人,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阿里斯粗略地包扎好,然后去和贾尔斯说,自己准备带杜伦去地下室,开始一场“表演”。   她尽量客气地问贾尔斯,要不要一起去。   贾尔斯打量她,说:“虽然你嘴上这么问,但你的语气、表情,都在说‘不要,不要答应’。”   阿里斯脸色一僵。   贾尔斯说:“报酬。”   阿里斯深呼吸。   进展到这里,弹幕中全部在拱火,希望这三个狼人内讧。   可惜三人暂时都看不到。   也有人在猜,杜伦又是什么身份,哀嚎着:“不可能又是狼人了吧?现在已知的狼人都有五个了!难道就没有平民和神父吗?@节目组@导演 出来挨打!!!”   “说什么呢,鼠兔不是讲了吗,绿曼巴和屠夫是平民:)”   “所以杜伦肯定不可能是狼人了啊。作为‘狼人’,阿里斯需要把杜伦开膛破肚,然后拿到奖励。”   “希望这样吧,其实我预想很悲观……”   阿里斯说:“什么报酬?”   贾尔斯诧异地看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阿里斯还是从他目光中解读出: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   如果是后一项的话,贾尔斯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份联盟关系。   阿里斯冷静下来,重新问:“你要什么?”   贾尔斯回答:“医疗包,里面一半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十分体贴,不值一提。   可阿里斯怒火熊熊,只认为贾尔斯在趁火打劫。   贾尔斯提醒她:“你需要有人在外面看守。否则,如果其他东西进入你‘表演’的地方……”   阿里斯垂眼,考虑片刻。   她不情不愿,但必须要说,贾尔斯这话不无道理。   说到底,是一场赌博。   阿里斯说:“成交。”   但她在贾尔斯这里失去了东西,就想要去金素贤那边找补。   观众们被吊着口味,几个人的票数都在缓慢增加。   可惜没有迎来一个峰值。   还有人在弹幕中抱怨,说与其看着三人这样磨磨唧唧、各怀目的的“谈判”,还不如去看罗密欧在雨林中行进。   阿里斯慢慢和金素贤说好,她要从金素贤那里拿到2/5的东西——阿里斯自认,这不算自己贪心。   “只是,”阿里斯说,“我不知道你们国家的‘兵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相关训练,但在我的节目上,我徒手杀死过野山羊,也给大型动物剥过皮。虽然面对‘人’这一猎物,还是第一次。但金先生,你能比我做得好吗?”   金素贤权衡。   阿里斯志得意满,说:“你只是我的助手。”   金素贤看她片刻,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这个不识趣的女人……   金素贤最终说:“好。”   阿里斯笑了下,“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金先生,在刚刚进入这栋别墅的时候,我和贾尔斯探索一番,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地方。”   五分钟后,金素贤背着被敲晕的杜伦,和阿里斯一起,站在地下室门口。   阿里斯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光火中,她抱怨:“下面有一个陈旧的操作台,可惜没有灯光……但是,我猜,既然有操作台,这里应该就是节目组设置好的‘场地’,兴许仔细找找,能找到一个手电筒?”   金素贤不置可否。 第393章 杜伦   杜伦是被刺目的光照醒的。   他隐约听到旁人讲话声, 是一道冷而沉的女音,说:“我就说了,一定会有手电。”   “是,现在要做什么?”   “他那把刀。”阿里斯说,“是不是还在上面?你去取下来。”   两人把找到的手电筒用绳子拴住,从天花板吊下来,充作一盏灯。   手电筒的灯光是柱形, 这会儿直直照在杜伦眼皮上。   他想要动作,可稍微一碰,就觉得身上撕裂般的疼痛。那道女声好像有点惊诧, 说:“我还没怎么动呢, 你怎么就……”   杜伦被麻绳捆在操作台上。   这一步由金素贤操作,用了他在部队里学来的专业手法, 杜伦完全不能挣脱。非但如此, 因麻绳粗糙,所以刮蹭着皮肤, 已经将脆弱的地方刮破, 露出下方的皮肤组织。   阿里斯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感叹:“哦, 这真是……”   为了接下来的“表演”,她有意把迷彩服外套脱了, 露出里面的短袖。   考虑了下, 又把短袖也脱掉, 只剩下背心。   一方面, 这是为了“视觉效果”。另一方面,雨林湿冷,迷彩服之后还要继续穿,不能沾上血腥味。相比之下,如果自己身上溅血,倒是可以轻松一点祛除。   她忙忙碌碌,用从杂物堆中翻出的一把剃刀,给杜伦刮去身上的毛发——这是个比较艰难的过程,手稍微重一点,就能看到杜伦身上的血。   几次之后,阿里斯干脆也不在意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身体倾下来,挡住一点光线,落在杜伦身上,就成了纯粹的阴影。   杜伦死死盯着她胸口那个圆月。   他嗓音干哑,想要开口说,你也是狼人吗?我也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可片刻后,杜伦又哑然。   他完全是一头正在被逐渐脱毛、杀掉的畜生。   难道阿里斯真的不知道他也是狼人吗?   不。   杜伦想清楚了,自己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这些时间里,阿里斯完全可以看到自己胸口的刺青。可她现在还是要对自己动手。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阿里斯看到杜伦心口的圆月了,但她没有改变目的,她就是想杀掉他,并且是用一种更加“艺术”的手段杀掉他,以此来增长自己的人气。   或者,她有意没看杜伦的刺青。   她不在乎杜伦究竟是什么身份,只在乎接下来的杀戮。   不管是哪一样——   杜伦知道,对她来说,自己是不是狼人,都不重要了。   在给杜伦“脱毛”的时候,阿里斯有意把他胸口遮住。从始至终,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与被遮挡的胸部对应的,就是杜伦身上其他赤裸部位。阿里斯捏的视线在他身上缓缓游动,倒是比先前的绿曼巴斯黛拉更像是一条蛇,阴冷,又无法抗拒,在杜伦身上舔舐、滑动。   接着,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阿里斯手起刀落。   杜伦惨叫一声,鲜血喷洒,阿里斯撰着手上那块儿软肉,掂量一下,说:“我之前曾经听说过,在遥远的东方,几百年前,有一种专门的职业,就是负责切掉男人的生殖器官。听说他们的技术很好,还有专门传承。这些被切掉重要部位,”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耸了耸肩膀,近乎促狭地笑了下,“——的男人,则会被送进他们的皇宫中,负责服侍那些古老的帝王。后来,戴克里先把这项制度引入到古罗马帝国,于是罗马也有了阉人。”   她又把软肉放在一边,用马克笔在杜伦赤裸的下腹部勾勒出待会儿下刀时的走势。   一边描绘,一边继续介绍:“从这里切开,他的内脏会直接裸露出来。刀会刺透皮肤、刺透脂肪层……”   杜伦奄奄一息。   疼痛、失血,这些在阿里斯下刀之前,就在剥夺着杜伦的生命力。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是手电筒,同样,也是父的接引。   他要死掉了。   活过了那么多场游戏,连吸血鬼都短暂地被他击退过,偏偏又死在另一个玩家手里。   他们都是人。   可这场游戏中最可怕的,就是人。   地下室中,只有手电筒那一点光。   与光柱下的杜伦、阿里斯相比,金素贤完全是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   他看着阿里斯的狂欢,想象着此刻评论区的状况,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想法。   视线沉沉落在阿里斯身上。   晚上那顿“蔬菜汤”,味道不算好,但也可以果腹。不过与那些草相比,最能填满胃部的,又在这种重体力消耗环境中,可能是“肉”。   比如眼前这两块。   金素贤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虽然一直标榜着服兵役的事情,但在三位数场次的游戏下来后,以往在部队中的专业技巧,自己记得的实在不多。而在雨林中捕猎这种事,他更是从来没有想过。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其他关于“食物”的选择。   刀尖贴在杜伦身上。   金素贤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条巨蟒。   那会儿,他安静地潜伏在树上,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   但当时,金素贤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能力应对蟒蛇。杜伦倒是“应对”了,但他是什么下场,金素贤也有看到。哪怕就把杜伦放在这里,不让阿里斯动手,光是麻绳,就足够把杜伦折磨得血肉模糊。   至于阿里斯,自己受伤之后,阿里斯看过来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微妙的审视,好像在说:你会在什么时候把林子里的怪物们召过来?我要在那之前把你踢出去。   金素贤沉吟:我要先下手为强吗?   “黄雀在后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金素贤快动手啊!还干看着做什么?”   “你们怎么都觉得他要动手了啊。”   “还不明显吗?他看阿里斯的眼神。镜头已经好几次切在他身上了,不就是想说明这个?”   “也不至于,如果阿里斯死了,就只剩下他和贾尔斯两个人,贾尔斯也会防备他。”   “而且现在就把阿里斯搞死,也太不划算了,起码要等她拿到医疗包吧?那可都是珍贵的物质。”   “说的也是。”   这边灯光昏昏,另一边,诺曼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试图通过天上的星星来给自己定位。   可是抬头看了半天,脖子都开始酸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诺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继续往前走。夜晚独行林中,还是这种被节目组改造过、落着无数危险陷阱的林子,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稍微值得庆幸的是,诺曼找到了一个夜视镜。   好歹能避开一些危险。   诺曼嘟嘟囔囔:“不会啊,我觉得应该已经要到别墅了……”   他拨开一丛灌木。   然后和面前那只半米大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导播室里,导演这会儿已经去休息了,是副导演轮班。一群人讨论、权衡,看是否要将主频道切到诺曼这边。   “还是要看鼠兔接下来怎么样。”现在两方只是对峙,相比之下,仍然是阿里斯那边更加“精彩”。   “岛上的蜘蛛还是太少了,零零散散的。我看啊,最好和研发部那边打个招呼,直接把所有蜘蛛集中到一起……”   “论坛上也有这么建议的。”   “BOSS,切不切。再不切可能会错过画面。”   副导演和导演是两种不同风格。   导演身材精瘦,靠在导播室的黑色皮椅上时,带点懒散、不怒自威。所有人都害怕他,围绕他团团转。   相比之下,副导演的外表要“慈和”很多。他的头发、胡子都是棕色的,胡子遮住嘴巴,像是圣诞老人。腆着肚子,坐在一样的黑色皮椅上,像是要把整个椅子都压塌。   面对员工的问题,他说:“再看看。”   员工们只好跟着“再看看”。   看到鼠兔诺曼慢吞吞地,摸出了手上的枪。   可他的枪还没有上膛,忽而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灌木晃动的“沙沙”响动。   鼠兔表情冷下来,没有了从前那副玩世不恭。他腹背受敌,手上却只有一把枪——另一把插在脚踝那边的另一个枪套中,现在这个环境,诺曼无论如何都不敢蹲下身去取。   他咽了口唾沫,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炸起来,感受到一丝难得的紧张。   观众们也屏息静气,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可没过多久,这种气氛就被打破了。   “来的是罗密欧。”有人剧透,“我刚从他那边过来。必须得说,罗密欧的直播间里聚集了一群什么人啊,他们竟然全部在讨论具体哪里有陷阱、有危险的动物。这是来看AG秀享受刺激的吗?这明明是来当列文虎克!”   “哦,罗密欧……”   “鼠兔的票数已经七千四百多了!!!”   有人来做其他速报。   “一旦到达七千五,鼠兔旁边的所有危险都会被清除,进入‘直播’。嗯,这是节目组规定,所以他不会有事的。”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失望的围观群众迅速开始刷屏。   “鼠兔还差多少票?”   “不多了,三十多票吧。”   “不行啊,咱们号召一下,段时间内不要给鼠兔投票……艹,怎么这就还剩二十多票了!” 第394章 诺曼   直播间里的观众再不情愿, 也只能看诺曼的票数一点点达到七千五。   第三个奖励成就达成的瞬间,一排无人机飞来,轰轰烈烈地为诺曼清场。   镁光灯打下来,照亮了诺曼四周方圆三米。无数光柱之中,诺曼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被轰炸爆浆的蜘蛛,以及挡在自己面前、把蜘蛛腹液完全阻挡在外的无人机盾牌。   “哇哦。”诺曼发出一声浅浅的感叹。   另一个无人机降落在他面前, 上面升起屏幕。诺曼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还有上面刷出的一排一排、几乎将屏幕完全遮挡的弹幕。   诺曼饶有兴趣地念:“鼠兔?嗯?这是我的外号吗?为什么啊?”   他讲话的时候,茶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还是有点潮湿, 没有完全干透。   诺曼说:“我没记错的话, 按照‘规则’, 我有十五分钟时间,可以专门和大家聊天?嗯,大家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话?”   如果是在他杀掉斯黛拉和鲍曼之前, 诺曼露出这样清纯、无害的面容,说着这么软绵绵的话,观众一定会不耐烦。可他已经做出了让所有观众肾上腺素飙升的表演, 那接下来, 对于诺曼表现出的“反差”, 观众们只会更加喜欢。   诺曼提出:“你们刷慢一点, 我要看不清文字了。”   弹幕里果然少了很多无意义的宣言。   诺曼仔细读:“哦, 是说其他玩家现在在哪?四个人在中心别墅, 四个在外面?嗯?也就是说, 除了我杀掉的两个之外,其他人都还活着?”   他嗓音里透出的一点失望让观众们兴奋非常。   他们说:“鼠兔!你可以去把他们也杀掉吗?我们会给你投票的!”   诺曼笑眯眯回答:“要先告诉我‘他们’具体在哪里啊。”   “……”这就有点为难正在和他互动的观众了,弹幕中没法发送图片。   “@考据大佬,在不在在不在?”   “别的不说,罗密欧就在你旁边。”   诺曼眨了眨眼睛。   他看起来有点意外,又有些兴致索然:“罗密欧啊,我记得他,一个伪君子,装成那种小绵羊一样的样子,实际上是和我一样的坏孩子。”   他自称“坏孩子”。   这简直戳中了不少人的兴奋点,有人公然在弹幕中刷过:“我很乐意管教你这样的坏孩子。”   “管教?用什么管教?”   “你知道的,当然是我的■■。我会把坏孩子捆起来,用红色的绳子,再拿鞭子让你听话。你身体会在红绳子上摩擦,变得和绳子一样红。鞭子只是开始,你会很舒服,舒服到求我快一点。我还有很多小玩具,都在等你。”   “大佬,到时候直播吧!”   “当然,我喜欢在所有人面前管教坏孩子。小朋友,你一定要活到最后啊,我等着买下你哦。”   诺曼眯了眯眼睛。   他脸色微沉,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镁光灯下透出沉寂的,像是幽幽湖水一样的玄色。   这个表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弹幕里的观众捕捉到。哪怕隔着屏幕、隔着镜头,诺曼都能想到,这群垃圾,兴许已经对这自己结束了一次又一次。   他有点反胃。   诺曼喜欢折磨别人,但这不代表他喜欢成为被别人意淫的对象。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被冒犯了的感觉。   但他会以己推人。   诺曼知道,自己这会儿只要流露出一点不虞——事实上,他已经流露出了,这让诺曼微微懊恼——这群垃圾只会更加兴奋。   没有原因。诺曼自己也是这样的。他想到从前在学校,有瘦弱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同学,被自己欺辱折磨,却求救无门。那个少年想过反抗,但最终还是被诺曼镇压下去。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诺曼对自己坐了什么。到最后,只能自己承受一切。直到再也不能承受,他就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砸成一朵绚丽的花。   诺曼后来趴在楼上,少年跳下去的地方,看了半晌。   他忽然觉得很无聊。   警察还在调查,没有人知道少年自杀的原因。楼下那块地方已经被清洗干净,再也看不出之前的血色。诺曼心里有些烦躁,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找到下一个目标。可在“下一个目标”挑选的过程中,他心底冒出一个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觉得无趣。   世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色彩。好像最后一点绚丽就是地面上那朵用鲜血开成的花,可随着直到警察来找他。   直到“游戏”降临,诺曼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心里那个洞终于开始被填满。   诺曼最终还是笑了下。   他牙齿露出来,眼睛微微弯起,看起来甜蜜又无奈,说:“罗密欧,罗密欧,我说过我会盯着他的,可我没有做到。”   他问弹幕里的人:“他在哪里呢?”   弹幕里的人告诉他:“在你头上。”   诺曼眨了下眼睛。   强烈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一坛沉沉的蜜。   他看着自己头顶,无人机的灯光顺势照了上去,照出在诺曼头顶树冠里藏着的罗密欧。   罗密欧看起来紧张极了,他两只手举起在头顶,磕磕巴巴,说:“你、你好啊。”   诺曼微微眯起眼睛。   十五分钟的直播时间转瞬即逝。   到底有考据党出来,告诉诺曼,其他玩家在他几点钟方向,多少千米。诺曼“嗯嗯”点头,并且虚心求教:“大家希望我先去找谁呢?”   “米尔恩吧,”观众已经懒得把他叫做“狐狸”了,“痛打落水狗。这戏码,我爱看。”   “别墅里的四个人都是狼人,”他们给诺曼通风报信,“绵羊、米尔恩,还有机器人,这三个就不知道了。”   “机器人杀了一条蛇,一只熊。鼠兔,我觉得你打不过他。”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拱火,还是建议,“所以还是别找他了。”   也有人不赞同:“为什么不找?机器人又不是真的机器人,他也怕枪啊!”   “哈哈,可鼠兔可以偷袭他吗?机器人什么都知道。”   “这倒是。”   诺曼问:“什么叫‘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无人机会在什么时候爆炸。”   “他知道那棵树里有补给品。”   “他知道弹幕里说了什么。”   “他知道——”   “!!!”   “啊啊啊,我同时切了两个屏幕!刚刚机器人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   诺曼眨了眨眼睛。   看着屏幕上狂乱无措的观众。   那群人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追逐着另外一个玩家。   “他说,‘哦,我的确知道,你好。’”   “——!!!”   诺曼瞳孔微微一缩。   他有点难以理解弹幕里的这群人在说什么。   “机器人还说什么了?”   有人问。   “他拿了一个火把,下了树,在树底下碰到一只鼠兔。”   “卧槽?”   “他在摸那只鼠兔的耳朵,说‘你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   “鼠兔,你自求多福吧。”   “别招惹他,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是谁?”   “他会是‘父’吗?”   “他真的??”   在弹幕还在失控的时候,无人机升高,离开诺曼的视线。   十五分钟直播时间结束,诺曼陷入了深深思索之中。   “那个?”头顶上,罗密欧看起来很小心,和诺曼讲话。   诺曼不耐烦地抬头看他。   罗密欧仿佛要被吓死了。   他的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吐槽,罗密欧之前自己走的时候,哪有这么害怕过?   “但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也知道辩证看待,“罗密欧自己走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确实避开了所有危险啊!”   “也对。”   “不像是现在。”   镜头拉高、拉远,夜视功能让观众们清晰地看到了罗密欧与诺曼周边环境。   放在十五分钟直播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灯光下。他们知道AG秀的规则,这十五分钟直播是观众们和选手交流的时间,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选手面前宣泄。短短一刻钟里,选手直播间的弹幕数量会迎来一番狂涨。   就连罗密欧直播间里的人,也随着他的视角,去看下方那个小小的鼠兔。   可这会儿,灯光消失,黑暗重新来临。   观众与选手一起发觉,原来十五分钟的绝对安全,还隐藏着另一种含义。   “蜘蛛!”罗密欧说,“那么多、那么多蜘蛛——”   它们正在诺曼身边结网。   无声无息,又快速进行。   在方才被灯光掩盖掉的黑暗中,丝网密布,诺曼插翅难逃。   但他似乎还有另一条路。   诺曼抬头,看着罗密欧。   罗密欧很担心地看着他,可明明是担心的表情,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却像是透出一丝嘲讽。   罗密欧忧切地问:“诺曼,你要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说:“诺曼,你是不是要被蜘蛛裹成茧了?”   诺曼眼皮一跳。   罗密欧从树枝上站起来。他明明是“普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大学生。可这会儿站在窄窄的树枝上,罗密欧却如履平地。他很从容的行走,想要通过树干离开这块被蜘蛛占据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对自己的观众说:“我要抓紧时间了。父会庇佑我,让我安全离开的。”   同时,宁宁问季寒川:“要让他安全离开吗?”   季寒川用酒精擦了擦自己刚刚摸过鼠兔的手,说:“宁宁,我们不杀人的。”   宁宁耸了耸肩。   她说:“我觉得这次的玩家都很糟糕。”   季寒川笑了下,“为什么,因为他们不害怕吗?”   宁宁说:“他们和之前爸爸遇到的玩家都不一样。”   “也不是。”季寒川说,“安平轮那一局,也有一个‘这种’玩家。”   宁宁瞬间回想起来,“啊,乐游。”   季寒川说:“我那会儿觉得,他应该很难在这个游戏里长久活下去。事实上,他也的确在那一局里死掉了。可地球上七十亿人,哪怕只有七亿人成功进入‘游戏’,这也是很多人。”   宁宁“唔”了声。   季寒川:“他们会自相残杀的。”   宁宁看着他。   季寒川:“基数大了,总会有几个‘漏网之鱼’。而且,说到底,这局里的其他人,金先生、杜伦先生,他们也不算什么‘漏网之鱼’。”在一局正常的、玩家与鬼怪敌对的游戏里,杜伦与金素贤他们几个并不会对其他玩家下手。只是特殊的环境,无限地催发出了他们的恶意。   宁宁若有所思。对,环境会改变人。   季寒川:“好了,我要继续睡,之前那点睡眠时间可不够我明天维持精力。”   宁宁乖巧地回答:“爸爸晚安!”   季寒川温和地回答:“晚安。”   他又睡着了。   还是很快入眠,一分一秒都不耽搁。   在季寒川的呼吸平稳、绵长之后,宁宁重新低头,看着眼前的电脑。   她琢磨:要用什么办法,给罗密欧的“逃亡”之路增加一点难度。   计划的时候,宁宁觉得很愉快。   爸爸的确说了,不能杀人。   但给玩家们找麻烦,催发他们的心情、撰取他们的恐惧和绝望,这原本就是宁宁在邵佑身边耳濡目染,也一直在和程娟一起做的事情。 第395章 你从哪里   罗密欧狼狈地落在地上, 就势打了个滚,卸掉多余的冲击力。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从刚刚开始,自己似乎变得非常倒霉。   对,就是倒霉。   如果是白天,他精力集中,那罗密欧自认,自己没道理不第一时间发觉躲在一边的蛇、蜘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刚他也发觉了, 可比以往要慢许多,就好像那些致命的动物是在他踩上树枝的时候, 才突然出现在旁边。   这之后, 他脚下一晃。罗密欧意识到, 自己脚底下的树枝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他果断跳到旁边的另一根树枝上——很好, 这不是“树枝”,是一条盘在枝丫上的蛇!   罗密欧心烦意乱。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担心自己再遇到什么陷阱。同时, 他身边的弹幕开始刷:“父放弃你了。”   “可怜的罗密欧,倒霉的罗密欧。”   罗密欧看不到这些。   他眼光沉沉,看着身后那片被蜘蛛网笼罩住的区域。   诺曼身在其中。   罗密欧垂眼想了片刻, 最终冷笑一声, 离开此地。   然后……一如刚刚那样倒霉下去。   罗密欧:“……”   他的直播间里一片欢声笑语。   罗密欧的脸色越来越阴。   在他背后, 密布的蛛网中, 响起一阵枪声。   诺曼手上还有30颗子弹。   他双手各持一支枪, 对着有蜘蛛的地方开火。   诺曼的枪法不算很好, 蜘蛛爆出的腹液溅在他身上时, 会带出一串红斑。   枪子儿可以打死蜘蛛,却对密布的蛛网没什么用处。   在把两把西格绍尔P365都打到空匣后,诺曼喘着气,一边换弹匣,一边端详四周。   仍然有蜘蛛。   潜藏在雪白的蛛网之后。   诺曼蹲下来,捡起几根树枝,将其中一支扔到蛛网上。   蛛网震动,那些藏在网后的蜘蛛迅速爬去。   诺曼抓紧时机,向另一个方向往外冲!   他原先的打算,是让罗密欧将自己拉上树枝,同样从树冠离开。   此处藤生植物甚多,罗密欧找一根过来,不算很难。   可那家伙竟然直接走了!走了!   诺曼咬着牙,用树枝拨开蛛网。蛛网甚韧、甚粘,他手上的树枝很快就被缠得乱七八糟,连诺曼自己身上都沾了不少蛛网。   诺曼难以相信。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样了?   明明十分钟前,他还志得意满,听直播间里的观众说,待会儿要去对付哪个玩家。可现在,蛛网裹着他,蛛丝要把他淹没。   眼看已经有蜘蛛过来,诺曼咬了咬牙,重新退走。   他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视线转了一圈,忽然落在地上的青苔、腐殖质身上。   诺曼心中一动。   有了。   只是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可燃物。   诺曼把迷彩外套脱掉,将里面的短袖撕成条,缠在树枝上。   可惜没有油。   不过没关系。诺曼拆了一颗子弹,倒出里面的火药。   在他做这些的时间,旁边的蛛网越来越密集,眼看着离诺曼越来越近。   他手有些发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会儿弹幕里会有什么内容。无非是诅咒他、希望他快点死掉。强者虐待弱者,可对节目组来说,“强者”本身也是弱者。   他对着自己做出的“火把”雏形开枪。   大约是因为手抖得厉害,第一枪打歪了。   蛛网颤动一下,诺曼深呼吸,尽量稳住心神,开了第二枪。   “嘭!”   “——嘭!”   “……你听到什么了吗?”金素贤问。   阿里斯正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显然非常乐在其中,没有听到金素贤的话。   可接下来,楼上又响起接二连三的枪声。金素贤皱眉,往楼梯方向看了看。只是光这样,也看不出什么。   枪声终于惊动阿里斯。她半身都是血,杜伦的血凝固在她身上。阿里斯抬头望楼上看,手电筒的光落下来,照上她面颊。   她手里还捧着杜伦的心脏。   杜伦已经彻底不会动弹了。他睁着眼睛,这个绿眼睛的英伦绅士此前绝对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这样惨烈的死法。   阿里斯抬起手肘,擦了擦脸颊上新鲜的血。这个动作没什么用处,她手臂上原本就有很多血,这会儿血痂扑梭梭地往下掉,在灯光里,化成一片淡淡的血灰。   “楼上出事了。”金素贤说。   “对,出事了。”阿里斯把杜伦的心脏放下。她刚刚的一番举动,消耗了很大体力。这会儿有些疲惫,又不愿意在金素贤面前露怯。   金素贤说:“上去看看吗?”   阿里斯若有所思:“的确应该上去看看……”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票数还不到下一个档。   等从地下室上去,阿里斯看到放在门口的医疗包。   旁边还守着一个无人机。见她出来,无人机从地上浮起、飞走。   阿里斯把医疗包踢到地下室台阶上,锁上门。她一身血淋淋,不适合拿这玩意儿。   两人摸出手上的枪,进入客厅。   客厅里的火还在烧,只是火势减弱很多,显然,贾尔斯没有悉心照料。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金素贤一眼扫去,看到几处枪痕。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枪痕只在门边,仿佛那个“闯入”的人并没有开枪去打贾尔斯。   金素贤沉吟:什么情况?   正在考虑,忽而见到一块白毛巾在从门框边挪进来,扬了扬。   金素贤和阿里斯:“……”   一道有些怯懦的嗓音从白毛巾的方向出来,说:“我也是狼人,不要开枪打我!”   金素贤与阿里斯瞳孔一缩。   什么叫“也”是狼人?   阿里斯回身看贾尔斯潜伏之处,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她冷声命令:“进来。”   短短时间里,那道嗓音像是换了一个位置,说:“但你们不能再开枪了啊!”   阿里斯说:“好,你先进来。”   见她这样,金素贤眨了下眼睛,往后退了半步。   她愿意出风头,就把机会留给她。   枪打出头鸟。   门口进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影子。   阿里斯毫不意外:“是你。”   进来的是罗密欧。   他看起来无辜、惶恐,不知道经历了设么,像是精疲力竭,说:“太好了。知道你们也是狼人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赶来。”   罗密欧脸上露出一点庆幸。   又说:“否则的话,真不知道今天晚上还能去哪里。”   其他人警惕、挑剔地看着他。   阿里斯对罗密欧的种种示弱、示好无动于衷,问:“你从哪里知道我们是狼人?”   罗密欧看着她,像是被她那一身血吓到了,磕磕巴巴——也不对,他从来都是这样磕磕巴巴、畏首畏尾——回答:“我刚刚遇到了诺曼。”   “诺曼?”阿里斯挑眉,在心里回忆一下这个名字的主人。她很快记起来:小个子,看起来很甜,可他之前说过,希望多杀几个人。   所以罗密欧的话让她顿生警惕。   阿里斯有点玩味,说:“可你还活着。”   罗密欧看起来有点忧郁,告诉她:“我遇到诺曼的时候,他正在直播。很奇怪,周围竟然没有东西攻击他,一堆无人机打着光,他站在最中心,面前还有一块屏幕。我当时在树后面,小心地看着他,诺曼好像是被屏幕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见到我。我看到上面飘着的字,在告诉诺曼,说你们这里的全部都是狼人!我就过来了。”   听他说完,金素贤低声道:“他是说第三档奖励。对,你之后就能拿到。”   “原来是这样。”阿里斯想了想,似乎相信了。她视线绕着罗密欧转了一圈,落在他金灿灿的头发上。火光跃动,像是在罗密欧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色。   阿里斯把枪收进枪套。她忽然问:“罗密欧,你是哪国人?我听你说法语,”虽然他们讲话的时候,埋在耳朵下面的翻译器会将彼此语言转换,这倒是个不错的科技,“但罗密欧并不是法国名字。”   罗密欧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有点羞怯,说:“是的,我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父亲才是法国人。罗密欧是我母亲起的名字。”   “哦。”阿里斯淡淡应了声。   罗密欧还补充:“虽然这样,但我其实是在德国长大的。我还有一个弟弟。可惜的是,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他看起来又开始难过。   但阿里斯对这些没兴趣。   她只知道,在杜伦之后,自己似乎、可能,找到了第二个可以用来“表演”的猎物。她甚至可以大方一点,把罗密欧送给贾尔斯。夜已经很深沉了,罗密欧刚刚提到诺曼……   阿里斯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诺曼的?”   罗密欧想了想,“是一个、一个半小时之前吧?我也不能准确估计时间。”   阿里斯理解他,问:“你觉得诺曼今晚会来这里吗?对了,既然知道我们几个都是狼人,那其他玩家的情况,你应该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吧?”   罗密欧羞怯地笑了下。   他轻声细语,回答:“对,我知道。米尔恩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短时间内没办法出来。韩川还在东边,似乎是在树上搭了一个平台,直接睡在上面。至于诺曼,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直播,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可当时他就在那里,我不敢多待。”   他看起来太腼腆了,不像是身在一场生存游戏中,更像一个大学生。问题在于——   弹幕:“我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绵羊绝对不正常!他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吧?什么被父庇佑,光他从诺曼那边赶过来的一路,他的体能、各种技巧,和机器人其实不相上下。”   “倒也不是,机器人还是要强一点。”   “这是因为绵羊没遇到机器人那样的‘展示空间’。可他能徒手抓蛇,虽然只是条普通的蛇,其他玩家能做到吗?”   “罗密欧有问题!”   “你们仔细想一想他对母狮子的话,是不是哪哪都不对劲?”   “他明明是直接爬到树上的,但他告诉母狮子,自己在树后面,这是在掩饰自己的能力。”   “他说离开的时候诺曼还在‘直播’,这话没错,可根据前后文,母狮子和白鹰多半会理解成诺曼还在兑现那个第三档奖励。可事实上,诺曼的奖励已经结束了,他只是普通地进行直播中的AG秀!”   “还有,他说他不敢多待,说鼠兔就在那里。废话,他亲眼看到围住鼠兔的那一堆蛛网了!但他好像不打算把这个告诉母狮子。”   “绵羊现在多少票?”   “什么绵羊,依我看,他应该叫‘狐狸’。”   “好吧,狐狸多少票?”   “啊?六百吧……”   “明明是两千六。”   “狐狸不是米尔恩?”   “不是,你落伍了,现在‘狐狸’两个字代指罗密欧。罗密欧把鼠兔抛到危险中,自己跑了。也不知道这次来这边,母狮子他们会遇到什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阿里斯从罗密欧的话里提取信息:米尔恩和韩川不可能过来,诺曼却拿不准,“诺曼现在有什么武器吗?”   罗密欧苦恼地想了片刻,“有,是袖珍型的枪。对了,和你手上的这个一样。”   “谢谢你告知我们这些消息。”阿里斯客客气气,又话锋一转,“不过,罗密欧,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是想要留在这里?”   “对,”罗密欧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阿里斯和她身后的金素贤,“可以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们有什么杂活儿,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阿里斯轻轻笑了声。   她视线落在罗密欧身上,轻蔑、不以为意。这些被夜色恰到好处地遮掩。   阿里斯温和地说:“可是,你看,我们这么多人了,已经足够分担工作。这是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如果再加人进来,可能反倒会分崩离析。”   “是、是这样吗?”罗密欧睁大眼睛看她。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   虽然弹幕上的内容是:“完了,我有点想象不出,阿里斯这蠢女人会是什么下场。”   “对,她同时‘得罪’了白鹰和狐狸吧,而且棕熊对她也不是很待见。”   “棕熊???”   “怎么了吗?”   “哦哦,想起来了,是玩家棕熊,我还以为是今天那SSS级的怪物。”   “不过,”阿里斯说,“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考虑让你留下来。”   “什么忙?”罗密欧期待地问。   阿里斯说:“稍等,我要和贾尔斯、金素贤讨论一下。” 第396章 第二天   “他怎么样?”   阿里斯问贾尔斯。   几人在楼梯上讲话, 声音压低。至于罗密欧,这可怜的小伙子这会儿正抱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脊背佝偻着,用火焰取暖。   他呆呆坐着,像是从身到心都受到了很大打击,一直没有其他动作。   贾尔斯问:“什么‘怎么样’?”   阿里斯扯了下嘴角, 说:“别这样,贾尔斯, 你知道我的意思。”   贾尔斯冷淡地看着她。   阿里斯和他对视片刻, 嗤笑一声:“哦, 看来你不愿意?真稀奇, 原来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大好人’。”   贾尔斯说:“同样的戏码,观众也会厌倦。”   阿里斯耸肩,“是吗?虽然不知道我现在多少票, 但应该已经快到第三档了吧?到时候,我可以问问观众,他们有没有厌倦。”   这也不是阿里斯无端自信。事实上, 她所想不错。在经历了方才的地下室演出后, 她的票数已经直达第二, 紧随诺曼, 快要爬升至七千五。   果然, 和贾尔斯的口角没开始多久, 外面传来了无人机的“嗡嗡”声。   阿里斯眼前一亮。   她挑衅地看了贾尔斯一眼, 随后下楼。   在阿里斯背后,金素贤像是一束影子。他看一眼贾尔斯,笑了笑,说:“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对吧?”   金素贤拿捏着自己的语气。   他这话,可以理解成一种调情。但如果贾尔斯也怀揣另一种想法,那也可以当做是一种不满的宣泄。   金素贤等着贾尔斯的反应。   贾尔斯却抬眼,看了看沙发方向。   他脸色一沉:“那个人呢?”   金素贤一怔。   他猛然回身,看向沙发——   原本坐在上面,像是一个小老头那样佝偻着身体的罗密欧,竟然不见了。   阿里斯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洋洋得意,看无人机为自己清场。   镁光灯下,她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所有镜头都对准自己,自己是团队的绝对核心。   她看到屏幕上刷过去的一行一行文字。   可出乎阿里斯预料,这些文字并非在赞美她。甚至于,她已经想到了,这些恶劣的、恶毒的观众,原本就更希望看到玩家们受到更深的伤害。他们可能会发表一些言论,来下流地表示要对阿里斯的破坏欲。   这都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可阿里斯完全没想过,她看到的文字竟然是:   “罗密欧下楼了。”   阿里斯:“下楼?”想了下,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下到地下室里?”   “是的,他正在看着杜伦的尸体。”   “我就说,罗密欧一定是扮猪吃老虎!他看到杜伦的样子,一点害怕都没有。”   “不对,他还是害怕的,可谁会真的一边害怕一边往过走啊!谁会一边害怕一边把杜伦的心脏捏起来研究一下‘这到底究竟是什么啊’!他装得也太……”装了吧?   阿里斯的嘴一点点抿起。   她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判断错了什么。   “算了,这和母狮子没关系。”   弹幕里换了一个话题。   他们告诉阿里斯:“金素贤好像准备杀了你哦。”   观众们唯恐天下不乱。   他们乐于欣赏阿里斯这会儿僵硬的表情。   阿里斯眼皮颤动,安慰自己:不要急、不要急。说到底,自己预先知道这件事,就可以提前防备。再说了,金素贤要杀自己……不值得意外。他们这些人,说是“结盟”,可其实不过是因为身份牌,被勉强凑在一起,并不是真的交心盟友。   就连阿里斯自己,也很嫌弃金素贤脖子上的伤口,觉得这会招惹来丛林中的危险。   她正要冷静下来。   可弹幕里又滑过一行字。   “金素贤现在就在你后面。准确地说,是在你后面的无人机后面。他能看到弹幕。”   “他知道你知道他想杀你了。诶唷我去,这串话怎么那么绕呢。”   “不过现在是AG秀提供的安全时间,你不会有事。所以呢,你可以把枪拿好,等无人机飞走,就一枪把他爆头!”   “哈哈,也可能是白鹰一枪把母狮子爆头。”   “不管怎么说,搞快点搞快点!”   “贾尔斯?”阿里斯深呼吸,试着呼唤自己前面一个盟友,“咱们不是讲好了吗,各取所需……”   “是的,不过他现在觉得,还是我比较符合他的‘需求’。”金素贤看着阿里斯,露出一个英俊的笑容,“我和他谈过了,既然你最大的作用就是寻找食物,那现在,食物已经足够多,你也可以卸任。”   说着,他对阿里斯举起了枪。   阿里斯心尖狂跳。   直播间里,观众们被金素贤的话刺激到,一阵狂喜:“他说了‘食物’!他说了‘食物’!哦天哪,我们都多久没有看到过人吃人的盛况了!如果他可以做到这点,那我得说,接下来一年,福德食品都可以拿到销量冠军!”   本届AG秀的食品赞助商正是这条弹幕提到的福德集团。在这条弹幕从阿里斯眼前飘过时,“福德”甚至被放大、带着点特效,足以见得AG秀对于赞助商有多么大方。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样举起枪。   等待直播时间消失。   这一刻的场景,阿里斯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   终于,灯色从别墅中移开——   “嘭!”   枪声响起!   游戏第三日,ABYSS GAME第二天开始。   季寒川把火扑灭,跳下树。因为歪着睡了太久,身体难免有些僵硬。他做着舒展运动,骨头“咯嘣咯嘣”作响。   季寒川感受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心情不错,说:“早上好。”   直播间里,观众们:“……”   不少人心情复杂。   认真说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其实不少。问题是,机器人仿佛都错过去。他虽然睡得不太舒服,可也算一觉到天亮。   论坛里已经有人提出:“如果出一个‘AG秀历届选手睡眠时间统计’,机器人没准能拿第一。”   不过当下,也有人比较给面子,在弹幕里配合地刷起“早上好”。   “早上好。”宁宁微笑着和爸爸打招呼。   然后,小姑娘告诉爸爸:“昨天晚上又死人了呢。”   季寒川在眼前投影的补给品标志里找了找,看到一个“洗漱用品”的标记。   离这里不算远,一切顺利的话,需要徒步半个小时。   所以他边往前走,边听宁宁复盘。   宁宁:“阿里斯死了,被金素贤枪杀,不过金素贤自己也受了伤。哦,他原本就有伤。”   季寒川,“嗯。”   宁宁:“米尔恩的伤情恶化,诺曼轻度烧伤……目前来看,还没遇到什么问题的,只剩下贾尔斯和罗密欧。” 第397章 米勒   “如果不是其他玩家确实比较惨, 我可能以为这会儿在看的节目是《丛林大探险》——他居然还有心思找牙刷牙膏?”   “准确地说, 《丛林大探险(儿童版)》。”   “不止有牙膏,还一盆清水。”   季寒川在林中洗漱。   他背后是茂密雨林, 是无尽蛰伏着的危险。可他平静地站在那里, 头顶有光照下,透过叶子, 带着清晨的林木气息, 还有一点昨夜没有散去的潮湿水汽。   他撩起一碰水, 泼在面颊上。水珠沾上头发,从脸颊上滚落。片刻后。他又咬着牙刷, 嘴巴里都是白色泡沫,在林中打量。   泥点被冲去, 衣服上带了点汗味。   他看到潜藏在叶下的蛇,看到几棵树外垂下来的蜘蛛。   季寒川低头漱口。   可能是看他实在太自在了,这让观众开始不满。他们花钱订购节目,不是为了看玩家度假。   所以接下来,金素贤达成直播条件时, 观众们告诉他:“你们不觉得狼人实在太多了吗?还有三个玩家在外面,其中诺曼和韩川是平民, 米尔恩是神父。”   这话纯属胡扯。   观众们并不知道那三人是什么身份。   倒是有人在论坛上分析, 认为诺曼至少不可能是神父。   分析的人很振振有词,拿诺曼先前仔细询问规则的事儿举例。鼠兔那会儿特地问过, 是否只有用绳子才算身份牌意味上的“杀死”神父。既然这样, 在明知斯黛拉和鲍曼是狼人的情况下, 如果他是神父,应该会将那两人斩首。   依照鼠兔雁过拔毛、把鲍曼的西格绍尔掠走的性子,他不可能放着近在咫尺的奖励不要。   至于狼人、平民两个身份,发帖人更倾向于后者。原因有两方面,其一,不用说,所有一直身份的玩家都是狼人。贾尔斯、斯黛拉、鲍曼、阿里斯、金素贤、罗密欧、杜伦……足足七人!这还有什么平衡性?   哪怕从概率上讲,剩下三人总该是其他身份。   再者说,发帖人振振有词:“你们留意到了吗,鼠兔给绿曼巴和屠夫胸口开了一枪,那会儿,他说,‘他们两个就是平民了’——这可能是在暗示自己的身份,鼠兔潜意识里会把其他玩家归为‘平民’,也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看起来有点道理。   但季寒川知道,这是在胡扯。   他也在看金素贤的直播。   不管怎么说,直播里有一点是正确的,他的确是平民。   宁宁好奇,问:“爸爸,他们会来杀你吗?”   季寒川考虑了下,喃喃说:“这还真说不好。”   诺曼正在林中艰难行走。   对他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在于:自己有医疗包。   他需要时间养伤。   六十年以后的医疗技术进步非同小可,当找到“烫烧膏”、将其敷在自己身上之后,诺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好转。他不再疼痛,被火焰燎伤的地方像是浸在凉水中,有一点很舒服、恰好让头脑清醒的凉意。   罗密欧走了,他是否会把自己的消息带给其他狼人?想到这个,诺曼心神微定。对,自己还有一张底牌……   他低声说:“大家希望看我去杀死米尔恩吗?”   这回,诺曼没有得到弹幕回应。但他知道,那群变态一定乐见其成。   诺曼估量着自己伤口恢复的速度,又感受了下自己的行动力,觉得站在坑旁边,把下面的米尔恩射杀,这不会是个问题。   到时候,自己也会拿到第四档奖励:在接下来一个小时之内,知道其余玩家坐标。   如果一切顺利,等到这一个小时结束,他的伤势已经不会影响行动。   诺曼给自己打气。   他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想一下,如果失败了,自己在途中就遇到来狙杀的其他玩家,会怎么样?   思绪转到这里,诺曼就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学校。   天总是很蓝,有很宽广的草坪。学校是私立,那个一直被自己霸凌的少年家境不错,才能被送到这里。至于自己,父母早就懒得管他,诺曼也就当那对夫妻死了。   他们住的宿舍颇为古老,还有鬼魂作祟的传说。诺曼脚踩着腐殖质,听着“咯吱咯吱”水声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兴许那个学校也会成为一个游戏场地,米勒则会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变成一个惊吓玩家的怪物。他那么胆小怕事,恐怕哪怕变成怪物,也是最没用的那个。   这个想法,让诺曼有点小小的惆怅。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游戏,进入下一场。每次睁眼,诺曼都会希望,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学校。可惜的是,哪怕是他的“初始世界”,都在与那个文理学院无缘的地方。这让诺曼有些困惑,明明对他来说,与米勒一起“游戏”的过去,的确算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当然,诺曼知道,米勒一定不会乐于见到自己。可他从来都不愿意,诺曼过去没有在乎过他如何想,这会儿也一样不会在乎。   他轻轻哼着歌。   米勒、米勒……   米勒有金色的头发,有蓝色的眼睛。   和罗密欧一样。   所以看到罗密欧的第一眼,诺曼就讨厌他。那副畏畏缩缩、胆怯不已的表情,他在米勒身上看到太多次了,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罗密欧是装的,他根本没有真的害怕!   诺曼因此而愤怒。在他看来,罗密欧就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污染了那朵在楼下迸溅的血花。   他走在林中。   别墅里,金素贤的直播时间结束。   昨天夜里,他的手臂被阿里斯打穿。子弹没有停留在肉里,这算一个好消息,不用额外做手术处理。可他的右臂直接被废了,不能动弹。   这让金素贤气势一消,不敢多说什么。   他只能期待、祈祷,希望贾尔斯和罗密欧不要对自己翻脸。罗密欧看起来就是个废物,可阿里斯弹幕上那些关于罗密欧的描述,还是让金素贤疑惑、警惕。他不敢小瞧对方,当然如果只是和对方站在一条线上,平衡一下贾尔斯的势力,倒是无妨。   只要狼人联盟能够获胜,那他也能活下来。等ABYSS GAME 结束,只用多坚持一天,就可以恢复健康。   所以狼人一定要赢。   其他人,留得久了,就是祸患。   因为伤势,金素贤不敢直接提起什么,只能旁敲侧击。   奈何贾尔斯实在不通人情,金素贤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金素贤心冷。   他意识到,这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无法拉拢,无动于衷。昨天阿里斯去找他商量,还有自己因为阿里斯的事情摸底,贾尔斯的态度都很鲜明:你们怎么搞,我不在乎。但如果牵连到我,那就要先付报酬。   或许他的做法是对的。   正因为贾尔斯明哲保身,所以到现在,他都好好的,没有一点伤。不像自己,胆战心惊,要看别人脸色……   他喝了一口水。   火依然在烧,段时间内没有人来。罗密欧在金素贤旁边坐下,像是很犹豫的样子,问他:“金先生,你是不是想要主动去把其他的玩家扫除啊?”   金素贤抬了抬眼皮。   他看不透罗密欧。   这会儿,罗密欧语气温温和和的,细声细气,不像是一个逃杀游戏参与者,更像是某个大学生举办的晚会。他生性腼腆,偏偏被其他人拉进来,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但昨天弹幕里的说法,还是让金素贤颇为在意。   所以他问:“罗密欧,你昨天在地下室看到那些,不害怕吗?”一顿,补充,“那些是阿里斯做的。”   罗密欧停顿一下,像是没有想到,金素贤非但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抛了另一个问题给自己。   他无奈似的笑一笑,说:“害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就是这样的。我害怕,也没有用,不能改变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不要怕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像是会想起了什么心惊肉跳的画面,不自觉地戳了搓手臂。   金素贤审视他。   如果罗密欧是装的,那不得不说,他装得实在太好,金素贤暂时瞧不出什么破绽。   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偏偏扮成这个样子?   金素贤左思右想,不觉得罗密欧的“伪装”有利可图。   那难道是真的?   这就更出乎意料了。其他人都是经历过“初始世界”、在“游戏”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过数年的人,那按理来说,罗密欧也该有这样的经历。可看他这两天来做了什么?和斯黛拉争论宗教教义,这恐怕就是罗密欧最锋芒毕露的时候。哪怕是那会儿,他被斯黛拉的话弄得整张脸都涨红,看起来又气又急,完全不是斯黛拉的对手。   他沉默一下,说:“罗密欧,如果我说‘是’,只有其他人都死了,才能保证咱们活到最后,你要怎么办?”   罗密欧眨了眨眼睛。   他虽然有一张很温柔平和的外表,一动不动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幅欧洲油画。但金素贤到这会儿才忽然觉得,罗密欧眼睛的颜色虽说很蓝,却又很深,冷冽,不近人情,和他的面孔、神情格格不入。   罗密欧回答他:“那我当然还是希望自己活下去。”   金素贤眼皮一跳。   他快速盘算:这样可以吗?   好像没有什么损失。   所以他笑了笑,告诉罗密欧:“刚刚直播的时候,有观众告诉我,诺曼似乎往米尔恩那个方向去了。你昨天离开他之后,他遇到一点麻烦。”金素贤简单的解释了蜘蛛、网,还有之后那一把火。   罗密欧仔细看着他。   见金素贤说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走的时候诺曼已经陷入这样的困境。   罗密欧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幸好我走得早。”   听他这么说,金素贤心中划过一丝薄薄的惊诧,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想不出具体的古怪之处,于是这点莫名其妙的心情被压下去,金素贤继续说:“总归,诺曼现在状态很差。如果趁他杀米尔恩的时候偷袭,应该可以事半功倍,一举两得。”   “哇哦,”罗密欧浅浅感叹,“听起来不错。”   不错?   金素贤看罗密欧。   罗密欧很无辜、纯洁地看着他。   金素贤说:“只是‘听起来’?你不打算自己实施一下吗?”   罗密欧有点为难,“金先生,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你这种有过服役经历的人。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一把枪。”   金素贤微微眯起眼睛。   他冷不丁问:“你会开枪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考虑着,有点意外地听罗密欧回答:“会呀!”   罗密欧的语气很轻快。   “这算是一种娱乐手段吧?我家里人都会,连我还在读文理中学的弟弟也会。可惜他枪法一直不算很好,带他去问教练,教练说,是因为他心理压力太大了。哎,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什么都不接触的中学生啊,哪来的什么心理压力?”   金素贤听他无端感慨。   他干巴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   罗密欧有点忧伤,说:“不错吗?并没有吧。我们是很普通的、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的兄弟,那孩子长大以后,有很多心事,都不愿意告诉我。明明小时候,他特别粘我,还说长大以后要当和哥哥一样的人,真可爱。”   金素贤仍然干巴巴地,这回说:“可你一直记挂他。”   这话是双关含义。   普通观众听着,会觉得,金素贤是指罗密欧这会儿的话,这就算一种“记挂”。   可对金素贤来说,潜藏的意思却是:你都进入“游戏”这么久了,怎么还对一个“游戏”降临之前的亲人念念不忘?   “这个嘛。”罗密欧说,“因为玩家里,有一个人,让我想起可怜的米勒。”   金素贤不耐烦听他讲家长里短。   他直接问:“如果把阿里斯那把西格绍尔P365给你,我再分给你五颗子弹,你能去杀了米尔恩和诺曼吗?”   说这话的时候,金素贤声音抬高了些。   贾尔斯原本正在保养他那把卡宾枪,闻言抬头,朝这边看来。 第398章 胆小鬼   Woolf轮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的班。   他进办公室的时候, 这幅脸色青黑、摇摇晃晃的样子, 把同事骇了一跳,纷纷问:“Woolf, 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假?”   Woolf摇摇头, 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再在工位上坐下。   同事们观察他。   Woolf好笑, 说:“熬了个夜, 怎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对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场内情况,现在什么进度?”   他轻飘飘岔开话题。   同事们见他这样, 观察片刻,也不再多说什么。成年人, 该有自己的玩儿法。   他们回答Woolf:“死了四个,残了三个,三个还好。哦对,其中一个还好的现在要去找另外两个残了的麻烦。”   Woolf被绕晕,“等等, 什么跟什么?我知道绿曼巴和屠夫被鼠兔干掉了,之后就去看别的。后面什么情况?”   同事三言两语解释。   他们信息部, 在AG秀中的任务不重, 基本只在于监控平台是否出故障、确保节目顺利在每一个终端上播放。Woolf听到后面,基本摸清了, 韩川以外的玩家在相互屠戮, 韩川则游离在这场AG秀之外, 这会儿干脆找了架迫击炮,直接朝另一条SS级巨蛇前去。   Woolf叹服不已。   他心里有很多猜测,不知道洞察者和联络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手上的事,Woolf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   他忙碌了一整夜,这会儿在同事的掩护中,悄悄摸鱼睡觉。然而毕竟在工位上,睡不安稳。同事们都在看AG秀,不知这会儿是看到什么场景,他们一起欢呼出声。   Woolf被惊醒。   因睡眠不足,他严重心悸。这会儿捂着心口,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绵羊和鼠兔对上了!”同事兴奋地告诉他,“你猜怎么着,这两个人之前好像认识!有旧怨!”   “嗯?”Woolf感叹,“这真的,出乎意料。”   “米尔恩已经死了,被鼠兔一枪干掉的,不过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同事说,“绵羊先把鼠兔衣服扒了,看他刺青。鼠兔居然也是狼人,我的天,这一届AG秀到底是怎么策划的。”   Woolf没有接这个话茬。他默默想:我也不知道,但事实上,只有韩川一个平民。   这么一想,Woolf忽然有点担心。   他借口去厕所,离开办公室,坐在洗手间隔间内,试着联系洞察者。   Woolf轻声问:“你在吗?”   终端上浮出一行文字:在,怎么?我记得你们的人际关系图进度还没到20%吧?   Woolf静一静,打字回复:后面进度会快一些的,现在已经开始“织网”了。   对面不置可否。   Woolf打字:我知道洞察者是唯一一个平民。现在,罗密欧应该也会知道。   对面:……   对面: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不用担心。   Woolf眉尖蹙起,有点想不明白。   现在米尔恩已经死了,罗密欧又清楚知道诺曼是狼人——这意味着,如果韩川同样是狼人,那本届ABYSS GAME就应该直接结束。   既然没有结束,那罗密欧也会知道,韩川是其他身份。   换言之,狼人联盟只有杀了韩川,才能迎来游戏终结。如若不然,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被韩川反杀,要么,是在后天清晨,第七十二小时结束,因存在两个阵营的玩家,所以身份牌设定作废,由AG秀节目组抽取胜利者。   Woolf觉得,对面应该能想清楚这些利害关系。   可对方既然不在意……   他想:那也用不到我杞人忧天。   Woolf冲了水,坐起来,重新回到座位上。   这会儿,他意外地看到,罗密欧竟然在带着诺曼爬树。   这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   诺曼的四肢被藤条紧紧捆住,一看就知道,这是专业手法,他根本没办法挣脱。   此外,诺曼的嘴巴也被塞住,用的还是他自己的迷彩短袖。   他嘴巴大张着,惊疑不定地看着罗密欧,“呜呜”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而罗密欧手脚轻灵,像是一只灵活的猴子。他花了没多少时间,就爬到了树冠处。   他把诺曼卡在树枝上,端详他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和之前一样,温和,羞怯,看起来像是一只脾气极好的绵羊。但诺曼因此不寒而栗。   他不敢动弹。   好像只要稍微动一下,他就有直接跌落、摔到五十米距离的地面的危险!   而罗密欧坐在他旁边。这块儿因日晒,已经变得干燥。罗密欧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根枯枝,再用滚烫的、带着火的枯枝,去燎诺曼的头发。   诺曼黑色的眼睛溢满泪水。   从前看,观众觉得诺曼的眼睛明亮而大。这会儿,泪水留下来,诺曼楚楚可怜,更激发起了观众里那群变态的凌虐欲望。   那些言论,看得Woolf想吐。   他尽量不暴露出自己的厌恶,问同事:“这是怎么回事?”   同事吐槽他:“Woolf,你到底错过了多少?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两个都认识一个叫‘米勒’的人,而诺曼害死了‘米勒’,罗密欧想给米勒报仇……这真是一出好戏啊。”   是这样吗?   Woolf一怔,回头看同事终端上的罗密欧与诺曼。   诺曼太害怕了。他想说话,偏偏罗密欧不理会他。那根树枝将诺曼的头发燎到卷起,空气里多了烧焦的蛋白质的味道。诺曼白皙的皮肤被捆绑着,勒出道道红痕。罗密欧看着,感叹似的轻轻笑一下,说:“这还是阿里斯给我的灵感呢。”   诺曼无法说话、无法求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树枝伸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皮肤被烫伤,开始浮出水泡。罗密欧像是乐此不疲,开始在诺曼身上“写字”。他还是那种温柔又忧伤的语气,说:“真希望米勒也看到这一幕啊。”   米勒……   诺曼忽然明白过来。罗密欧大概是想摔死他。   就像是跳楼的米勒、在楼下开出一朵花的米勒一样,罗密欧希望自己也有一样的死法。   然而——   林间的风垂在诺曼身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狼狈的、可悲的样子被千千万万双眼睛看到。那些视线会贴合着他的身体,会因为他的每一丝反应而被撩动欲望。光是想着这一切,诺曼就觉得反胃。他胃里冒出酸水,嘴巴里都是迷彩服上的汗臭味。相比之下,罗密欧还稳稳坐在一边,和他回忆:“我第一次见米勒的时候,就觉得,这臭小子一定是被父派来折磨我的。他可太能哭了,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闹腾的小孩。”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诺曼身上阵阵刺痛,最可怕的是,这一切只是开始。罗密欧手上有枪,还有一把看起来像是生锈了的砍刀。最重要的是,诺曼觉得,哪怕没有这些道具,罗密欧也可以让自己生不如死。   这是为什么啊!   罗密欧道:“不过我和他见面不多。家里有些事情,爸妈说了,还是不要让米勒参与,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他们掏钱送米勒去读书,好像是个蛮好的学校吧?我不知道,我又没有读过。我还以为,那臭小子能好好的,以后没准还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没想到我是做这种行当。他呢,就是一个好好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孩儿。会娶妻生子,会平凡地过一辈子。有时候,我真羡慕他啊。”   这时候,罗密欧的表情终于不像米勒了。   好像是一夕之间,弟弟的影子被从他身上揭下来。   罗密欧微微笑了下,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冰冷的光。   他轻声细语,说:“可你猜,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诺曼当然知道接下来怎么样。   可怜的米勒,他在学校里遇到一个霸凌者。   霸凌者花费所有时间精力折磨他。诺曼甚至记起来,对,自己曾经对米勒说过:“我看到一种很有趣的玩法,不如你来陪我玩玩吧?”   米勒不敢拒绝。   他那么没用,那么懦弱。诺曼一点点打破了他的底线,两人的关系从普通的霸凌者与被霸凌者,到了称得上扭曲的程度。   十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所有学生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诺曼提前打听到米勒要去哪里,他从那家书店的书架后绕出来时,米勒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撒旦。那副场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回忆,都能让诺曼在梦里笑醒。   米勒永远不敢拒绝他。   更往后一点,他们要开始选Leistungskurs了。接下来,还有两年中学要读,另有两门基础课程要考。米勒想要读大学,想要摆脱诺曼。可诺曼如影随形,紧紧跟随,不给米勒一点喘气空间。终于,少年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而诺曼长久地、长久地看着那块米勒跌下去的地方。   正如此刻,罗密欧看他。   罗密欧在诺曼身上写字。   因为被捆绑的姿势原因,诺曼没办法低头,也就看不到自己身上究竟多了什么。胸膛、腹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涕泗横流,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又丑又难堪。恐怕哪怕这么死了,米勒都认不出他。   观众倒是看出罗密欧在写什么了。   “是碑文!出生年月,死去年月?等等,也不太对,出生年月怎么在七十多年前?”   “所以他们果然是六十年前来的?”加上诺曼的年龄,恰好是这个时间。   “我有点分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玩儿梗了……@导演,能解释一下吗?” 第399章 宁宁是   导演没有解释。   诺曼从高大的乔木上掉下去时, 收视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为这个, 导演和导播室里的所有人一起,开香槟庆祝。   隔壁信息组的Woolf也分到一杯。不过他没心情喝, 把自己那份送给同事。   游轮停在岛南, 这会儿,季寒川在岛北, 看着第三条巨蟒也被轰成碎肉。   他抱怨:“我有点想洗澡。”   宁宁和他汇报进展:“米尔恩和诺曼也死了, 现在还剩下三个活着的玩家。”   季寒川淡淡“嗯”了声。   宁宁说:“爸爸, 接下来怎么办?”   季寒川回答:“接下来啊,等他们做好那个东西吧。”   宁宁了然。   她尽职尽责, 跑去监工,同时帮忙。Woolf那群人看着小组里最新冒出来的“Ningning”这个用户名, 满心惊诧,问Woolf这是怎么回事,Woolf小心翼翼地问宁宁,可否实话实说。宁宁莫名其妙,干脆自己在聊天组内自我介绍。一行字浮到所有人面前, 宣告:我是宁宁,也就是你们说的“洞察者”的女儿。   BH论坛的人晕头晕脑。   他们各有各的担心, 最后, 是因为Woolf的担保,才又凝聚在一起。   可紧接着, 这个AG受害者联盟的成员就发现, 宁宁的加入, 像是一剂强心剂。她好像无所不在,像是一个存在于网络上的“幽灵”。任何防火墙,都会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有她在,程序的运行速度都快了很多。   BH论坛中的人加足马力。   AG秀的观众却越来越觉得无聊。   论坛又有人开贴了,抗议赛制:剩下三个活着的狼人,一个游离在外的韩川。所有人都知道韩川一定是其他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杀了韩川,这一届AG秀就可以提前结束——问题在于,他们找不到韩川!   哪怕观众们疯狂给余下三名选手氪金,帮助他们解锁“拥有所有玩家坐标一小时”的阶段奖励,又算计好时间,确保这个奖励没有重叠,保证余下三个狼人一共在三个小时内拥有韩川坐标——他们还是错了过去。   金素贤日益焦躁。   可能因为心情不好,他的伤口也有了炎症趋势。丛林阴翳,金素贤给自己扎了一针抗生素,脸色沉沉,问剩下两个人:“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杀掉诺曼之后,罗密欧似乎对“伪装”一事失去兴趣。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游戏机——没错,他竟然从地下室里翻出来一个游戏机!就在杜伦的尸体旁边,还兴致勃勃地把这机子修好,开始玩儿《超级玛丽》?   音乐声传到金素贤耳中,金素贤愈来愈暴躁。   他厉声道:“贾尔斯、罗密欧,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想要活下去,我们就必须……”   “必须什么?”罗密欧笑了笑。在金素贤看来,他这会儿的笑,简直是嘲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素贤咬牙。因为伤口发炎,他一直低烧,身体乏力。见了罗密欧的表情,他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展示力量,让罗密欧听从自己的话。可事实上,他甚至连“站起来”,都有点做不到。   “金先生。”贾尔斯叫他一声,“我们一直找不到韩川,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金素贤眼皮跳了下,质问:“什么问题?”   贾尔斯沉声道:“这座岛没有那么大,他却总能避开我们,这足以说明——”   “他是丛林作战的专家。”罗密欧眼皮都不抬,直接说道,“他想杀咱们,易如反掌。你记得那条蛇的尸体吗?那绝对是被重火力轰的,旁边还有一台迫击炮,只是没有弹药。这意味着什么?”   金素贤抿着嘴,不说话了。   贾尔斯道:“他完全可以对着别墅来一炮,这样一来,咱们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可韩川没有这么选择,他在避免与我们发生争执。”   金素贤说:“可到最后,难道不是不得不争?”   贾尔斯的语气有点古怪:“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金素贤一愣。   他心想:我有哪里说错了吗?不,AG秀的规则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我们了,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如果这会儿不杀了韩川,那等到第三天……   金素贤沉默。   对啊,韩川为什么不在意AG秀节目组的压力?   而贾尔斯、罗密欧似乎也默认了他这种“不在乎”。   这仿佛在表明,眼前的两个狼人已经知道,韩川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   而这个“大动作”,会让他们直接摆脱节目组的束缚。   《超级玛丽》的音乐声还在响。   罗密欧玩了三个小时,打到通关,然后友好地把游戏机借给贾尔斯。   轮到金素贤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天黑。罗密欧和贾尔斯都睡了,留金素贤守夜。他们的确不担心韩川会做什么,到这一步,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但节目组有可能使绊子,所以仍然需要人盯着。   金素贤打着哈欠,玩儿着游戏。   等他也通关了,金素贤把《超级玛丽》的程序退出。他这才发觉,自己玩儿的游戏竟然被改了名字,现在叫ABYSS GAME。   搞什么鬼。   金素贤莫名其妙,抿着嘴,看眼前火光。   BH论坛的人经过三十小时的梳理、测试之后,做出了“人际网络1.0”版本,开始由程序自行运算、编织网络。   Woolf到这一步,仍然很困惑。他问宁宁:“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宁宁想了想,和他解释思路。   Woolf听懂了。   但更加莫名其妙,甚至有点“错付”的拔凉拔凉感,问:“就这样啊?”   他看不到宁宁。   宁宁也无意继续详细说。   Woolf便看到终端上浮起一行字:你对世界的了解还太少。   Woolf深呼吸,觉得这话是在嘲讽自己。   他不解其意,“我理一理啊,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看到Martin在AG秀里的经历,包括BH论坛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所以呢,我们想要反抗AG秀、结束这一切。那么其他观众,如果有了类似体验,也会想要反抗——问题是,AG秀背后是很庞大的财阀,这种‘反抗意识’是有用,没错,我不否认这点,可能有多大用处?”   宁宁复读:你对世界的了解……   Woolf颓然叹气。   宁宁倒是有了其他兴趣。她问:这个程序,你一个人编的话,需要多久?   “啊?一个人?”Woolf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与自己对话的这个存在了。他也偷偷去查过韩川来头,但连Joe都一头雾水,何况自己。至于自称是洞察者女儿的宁宁,倒是让Woolf有点其他思路:他怀疑宁宁不是人。   这不是骂人,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他怀疑宁宁是一个智能AI。   既然这样,也难怪她在某些问题上回自动触发“复读”。虽然从其他对话来看,宁宁已经足够人性化,可毕竟,嗯。   Woolf想了想:“一天,两天?整个路子我知道了,下面就是敲代码。多理几次,能把程序简化很多。不过里面最重要的,还是信息本身。所以呢,我一个人,还是比较困难,毕竟没有那些信息渠道。”   宁宁若有所思:原来这样啊。   她原本想把这个人单独拎出来,当做新的“祂”。可而今看,需要的是一整个论坛。   AG秀的观众快无聊疯了,不少人开始去给节目组留言,表示如果再没有激动人心的剧情,就要退款。   虽然此类“威胁”并不能实质性影响节目,但PR搜集到的有关信息过多后,专业团队做出评判:继续这样下去,会降低节目的商业价值。   各个部门的BOSS关在一个屋子里开会,研究了半个下午,商量出对策。   玩家们主动分散,但节目组可以制造困难,让玩家聚集。   主持人提前发出预告,表示节目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内会有新动向,欢迎大家收看。   玩家们的兴趣重新被吊起来,不少人在论坛里讨论,所谓“新动向”,究竟是什么。   宁宁猫在里面,顺水推舟,一个人注册了一千个身份,发帖“猜测”,接下来,兴许会有新玩家入场。   这其实很没道理、一点都不符合往届AG秀的模式。但一个人说的时候,还能嘲笑。一百个人、一千个人说时,观众们开始忍不住疑心,想着是否真有这种可能。   这样情境中,终于等到了节目组预告的时间。   而节目组这会儿还没有发觉,发往所有观众终端的信号,都被拦截了。   观众们没有看到林中百兽起、冲击玩家所在的别墅。相反,他们看到了一个AI拟合出的画面:自己的亲朋挚友,落入岛中,被岛上的节目组造物撕碎。 第400章 福德先生   沉沉天幕之上,信息流交汇、碰撞!   在拟合画面发布到所有订阅者终端上后, Woolf恍然觉得,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宁宁大方地把杀死“祂”之后撰取的力量分了一部分出来,让这些无形能量汇聚到BH论坛的每一个成员身上。   Woolf神思恍惚, 觉得自己如在梦里。他有了很奇怪的念头, 觉得眼前场景仿佛已经重复很多次, 无从更改。自己是命运齿轮下一颗可悲的棋子,要一次次重复既定命运——就连这个“既定命运”,都异常无趣,仅仅是每个夜晚重复的伤悲, 以及白日里永恒不变的工作。   他脑海混乱, 随着时间推移,脑海里划过了许多不同面孔。这是第十六届AG秀, 是Martin失踪的第八年, 是再也没听过Martin消息的第五年。他明明清楚这点,可此时此刻,Woolf又觉得, 自己见过了不止十张选手面孔。耳边一道道嗓音, 主持人Jimmy和Samantha夸张地说:“Surprise!恭喜你,成为第十六届ABYSS GAME的玩家!”   “Surprise——”   “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   “第十六届ABYSS GAME……”   “十六届——”   “玩家、玩家……”   这些声音变得机械, 越来越近, 让Woolf头痛欲裂。   他抱着头, 大口喘气,额头上滚落汗水。过往的一幕幕冲破“游戏”禁锢,在这一刻涌入脑海。无数人在此刻痛恨AG秀,作为集体意识的“祂”的力量被剥夺,开始渐渐死去。   千千万万个终端,在此刻映出同一副途径。   那个东方面孔、隽逸惊人的男人登上了节目组所在游轮。   他无处不在,他无所不知。   他朝镜头露出一个笑容,而后推开眼前的门。   导播室里,一双双眼睛诧异、不解地看向门口。   而后,男人举起了手中的枪。   “嘭!”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让这群畜生也来一场AG秀,让他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会轮到Joyce……”   他们痛苦,他们愤怒。   所有情绪汇集在一起,新的“祂”就此诞生,将旧神践踏在脚下。   宁宁开始抽条,脸颊上的婴儿肥彻底消散。在庞大的力量加持下,她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背后阴影绰绰露出许多个其他世界的影子,郁郁山林,冰冷都市,还有空白的、代码组成的网络。   一个ABYSS GAME的世界远远不够。   她的成长仿佛只是刚刚开始,就被打断。   宁宁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眼,她又开始高兴。   往后,这里也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制造力量的新世界了!   “嘭——!”   岛上枪声不断,所有动物开始向玩家所在发起总攻。金素贤发着烧,头脑昏昏,只知道逃跑。罗密欧和贾尔斯对视一眼,罗密欧道:“你觉不觉得不太对劲?”   贾尔斯嗓音沉郁,“这是在‘驱赶’我们。”   罗密欧:“看来我们想法一样。”   “驱赶?”金素贤勉勉强强跟上他们的思路,“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节目组一定要我们和韩川对上?”   “可能吧。”罗密欧耸了耸肩膀,极速奔跑中看着前方。他们一直在往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到韩川。当然,更不知道韩川这两天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得偿所愿。   他手中抱着一架SCAR突击步枪,是这两天找到的新宝贝,主要在美军特种部队服役。轻型版,可以改装成狙击和近战两种型态,这会儿是后者。   季寒川这会儿并不在船上,观众们看到的依旧是模拟画面。   从前,AG秀捂住了选手们家人的嘴巴,不让他们说话,不让他们的声音被外界听闻,观众们只用沉溺于AG秀带来的血腥与刺激之中,不用追究这背后的血与泪。   而现在,宁宁遮住了节目组的眼睛。他们不知道观众们正在观看什么、有什么变化。   导演惊诧:“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收视率就一直在下跌。”还不如之前那段被观众们抱怨“无聊”的时候。   PR小组焦头烂额,搜集着论坛、以及所有社交媒体中的意见。   可他们看不到真相。   哪怕论坛的服务器已经快要爆炸,所有人都在急切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反馈给节目组的,依然是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评价。惊险、刺激、有趣,想要看到玩家遭遇更多折磨……   PR小组简直要崩溃。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正面”的反馈,带来的结果竟然是收视率断崖式下跌?   Woolf在自己的终端之前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黑、很沉,像是穿越重重时光。那些浑浑噩噩、虚耗时日,满心仇恨却又无可奈何的Woolf,在此刻一起被叠加在他身上。他记起了之前的“第十六届AG秀”,记起其中或死或生的玩家。   Woolf满心怨恨、愤世妒俗。   然后,他记起那个午后,在郊外野餐,坐在塑料布上的Martin。   天使一样,脸颊上被擦了一点果酱的Martin。   终端上浮起来自“Ningning”的文字,对方问:你现在知道了吗?   Woolf冷静地:“可韩川已经快走了。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一切重启,这里又是之前的样子。”   如此一来,当下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Ningning:不是了哦。   Ningning: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送给我?   Woolf一怔。   他和之前一样,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但经由“苏醒”的经历,Woolf相信,Ningning这样说,一定有对方的道理。   所以他沉默片刻,把桌面上那个平日喝咖啡的马克杯推出去。   Woolf说:“这是Martin买给我的。八年前。”   他一直在拿这个杯子喝咖啡。   此刻,Woolf身在游轮上,他不敢带任何能够让旁人直观联想到Martin的东西,只能通过杯子,打打擦边球。   他眼睁睁看到杯子从桌面上浮起。把手上多了一直素白、细腻的手,是女孩子骨架,纤细净秀的手腕,整洁的袖口——他往上看,最后,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儿。   Woolf分不出东方人年纪,只觉得这女孩儿年龄很小。   可她头发扎起来,是很冷静、干练的样子。与Woolf视线相对时,她自我介绍:“我是宁宁。”   Woolf呼吸一滞。   宁宁说:“你现在还太弱了,没办法影响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保持记忆。但在之后的重启里,多重复几遍这两天的事,‘祂’的力量总会慢慢涌入你这里。到时候,你可以停止AG秀,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举办‘第十七届ABYSS GAME’。”   Woolf喉结滚动,瞳仁微晃。   宁宁看他。   小姑娘心想:有必要吗?   你的感情,全部由“游戏”赋予。你并非真实存在的人类,和爸爸不同……你对Martin的感情,不过是一种提前设置好的“剧情”。   但这样一想,宁宁又有些感伤。   如果Woolf是假的,那自己呢?   她在心里重复爸爸曾经说过的话。   一家人的经历是真的,爸爸对自己的爱也是真的。宁宁扪心自问,同样觉得,自己对两个爸爸的感情纯粹而真挚。   所以Woolf也是真的。   她换一种眼光看Woolf。   Woolf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又问,“那现在呢,我们能做点什么?”   宁宁“唔”了声,回答:“现在啊,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找找那个买下Martin的人。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Woolf看她消失在房间内。   他走到窗口,看着窗外辽夐海面。Woolf的房间并不能见到游戏场地岛屿,这一眼,他看到的是滚滚波涛,还有阴翳云层。   Martin。   他悲伤地想着这个名字。   然后喃喃自语:“她说的没错。我再也见不到Martin了,可至少可以为他报仇。”   还有三十六个小时,这个世界会迎来终结。Woolf不必再担心“以后”如何,他原本也没有“以后”。   所以他果断转身、离开房间。Woolf已经想好了,如果真有“第十七届AG秀”,那买下Martin的人,一定会是其中一个“玩家”。   与此同时,岛上。   最终,罗密欧等人抵达岛南浅滩。   他与贾尔斯各抱一支枪,背后的猛兽毒蛇在林前停下,虎视眈眈。   金素贤已经十分虚弱。   而季寒川站在海滩上,赤着足,脚下是柔软细沙。他听到海风呼啸,黑云压来,似乎又要下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他回身看那三个赶来的狼人。   季寒川打招呼:“好久不见。”   贾尔斯警惕,金素贤用左手拿起西格绍尔P365,里面还有三发子弹。   季寒川看到,笑着摇了下头,说:“这样可不好。”   他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罗密欧身上。   罗密欧面无表情,面容冷冽地看他。   季寒川说:“罗密欧·布鲁诺?我听说过你。之前有一个教练,带我去萨丁岛那边。他和我提过,他是从布鲁诺家退休下来的,之前负责教家里的两个小少爷学枪——没说几句,但我后来回家以后查了‘两个小少爷’身份、名字,那会儿米勒还没认识诺曼。”   罗密欧:“你是谁?!”   他心里快速计较。   东方人,准确地说,那个古老国家的人。能请得动自家退下去的老一辈,而且是在米勒升入文理学院之前……   罗密欧想到一个名字。   他语调有点古怪,念着中文:“邵佑。对,他雇佣过家里的成员,去给他的情人特训——就是你吗?”   “情人?”季寒川琢磨了一下这个称谓,觉得有趣。他笑了下,“对,是我。”   话说到这里,罗密欧收起枪。   他背后,那些动物们焦躁不安,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威胁。   贾尔斯察言观色,把卡宾枪枪口往歪比划一点。只有金素贤,他愈发暴躁,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密欧回答:“季先生,你手上没有武器。”   季寒川有点意外:“你知道我的名字?”   罗密欧不置可否,“让我猜一猜。你已经‘控制’了这块浅滩?是用什么,炸弹?陷阱?还是……”   他看着季寒川背后那艘船,在心里估量。   在“游戏”降临之前,罗密欧已经影影绰绰地听过一些状况。那个四处联系人、送自己情人——还有他自己——去各种险境的东方富豪,也是家族宴会里偶尔会提到的话题。罗密欧没有特地关注,可传闻就像是雪花,总会在不经意时,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低估季寒川,带入自己判断:如果是我的话,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罗密欧到底还是站在“玩家”角度。   他打量着沙滩上的一切,想要看出陷阱痕迹。对罗密欧来说,这明明应该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此刻,他得承认,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而季寒川把自己的短袖脱下来,露出背心,又将背心扯下一点,露出那个锄头刺青。   贾尔斯三人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身份吗?他们早就知道了,三号定然是平民或者神父中的一员,这无可置喙。   可在他们目光中,青年心口的刺青竟然开始褪色。   短短时间内,深青色的锄头消失在三人眼前。   季寒川自己同样低头,在心口看了看。   而后放心似的重新将衣服穿好,还友善建议:“不如你们也看一看?”   贾尔斯三人呼吸一滞。   金素贤还没说什么,罗密欧和贾尔斯便各自解开衣领扣子,看向心口处。   ……刺青消失了。   细细想来,其中蕴藏的含义,称得上可怕。   罗密欧问:“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季寒川玩味地笑了下,“我之前也没想到,原来节目组的‘威胁’是在舞会的时候才到位的。”难怪宁宁排查那么久,都没有收获。后来才发觉,竟然是灯下黑。   刺青材料暗藏毒素,计算好了分量,会在AG秀结束的时间发作,让玩家们手脚麻痹、任由节目组处置。   每一届“威胁手段”都有不同,节目组年年都有新创意。   而现在,宁宁给玩家心口处的一片皮肤施加影响,让其恢复到“游戏开始时”的状态。   罗密欧在心里理了一遍季寒川话里的含义。   他想:哦,他没有回答我。   刺青有问题——这很容易想到。   可季寒川到底做了什么,才在不接触另外三人的情况下,让那己方三人的刺青消失?   罗密欧问了一句看似和现状不相干的话题。   他说:“这么说来,邵先生现在怎么样?”   季寒川看着他,片刻后,回答:“他很好,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罗密欧和他确认:“他在你心里?”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不,他在海城。”   罗密欧眼神沉沉,“看来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   “这倒是。”季寒川说,“等到这场游戏结束了,咱们可以抽时间聊聊。”   罗密欧问:“现在呢?”   季寒川转头,看着身后那条船。   他喃喃说:“现在啊,还是处理好眼下的事情吧。”   导播室里的人看着收视,愁云惨淡。   Joe小心地离开房间,去茶水间给导演泡咖啡。路上,出乎意料地遇见Woolf。   她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唔唔唔!!!”   Woolf捂住Joe的嘴,把人按到旁边茶水间中,用不知哪里来的绳子把Joe捆住,再拿起她的终端。   Joe瞪大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蹬着脚,想要踢出足够动静,引来外面的人。   “他们听不见的。”Woolf抽空说。   Joe:“唔唔唔——”怎么会这样?   Woolf盗用Joe的身份,去往届信息库,想要找到Martin的买家。   时间流逝,第三个夜幕降临。再过十数个小时,就是本届AG秀结束的时候。可收视下跌无可挽回,PR部门正焦头烂额,担心赞助商要因节目组违约而起诉。   这种环境中,岛上,玩家们重新回到别墅,这回也加上季寒川。   金素贤病得更重了。他躺在沙发上,脸颊滚烫。罗密欧蹲在他旁边看了会儿,说:“可能是之前滥用抗生素吧,医疗包里的针剂对他不起作用了。”   金素贤口干舌燥,脑袋里“嗡嗡”的,疲惫,想要睡去。   他问:“还有多少时间?”   罗密欧估算一下,“离AG秀结束,十个小时。离开始休息时间,三十四小时。”   金素贤闭上眼睛。   罗密欧拍拍他的脸,金素贤难耐地皱眉。他嘴巴干裂起皮,看起来颇为痛苦。罗密欧瞄一眼金素贤手臂上受伤的地方,摇摇头,“啧啧”感叹:“如果不是结束后身体会刷新,我怀疑他得截肢了。”   季寒川坐在旁边,拿着罗密欧改造过的游戏机,加入《超级玛丽》大军。   罗密欧又走过去,问他:“明天会怎么样?”   季寒川说:“无人机会失控,他们如果还想控制这座岛,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罗密欧眼珠转了转,“要和他们打游击?啧,那金素贤恐怕坚持不住。”   “不一定。”季寒川道,“得看他们能不能抵挡住无人机了。”   罗密欧眨了下眼睛。   他这下明白过来,原来季寒川话里的“失控”,是说他会拿到无人机的控制权。   意识到这点后,罗密欧满心惊异。可就在这档口,他听季寒川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头发原本是棕色的吧?”   罗密欧一怔。   他回答:“是。”   “染成金色了?”季寒川头也不抬,专心操控小人跳来跳去,撞墙踩蘑菇。   罗密欧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季寒川说:“……其实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好歹还能碰到诺曼。我也有特别想碰到的人,可惜遇不上。”   罗密欧不说话了。   同样是这一晚,福德食品集团,董事长家中,迎来一名不速之客。   别墅有完善的安保设施,可惜并不能阻挡这位“客人”。   Woolf走进卧室时,门口的保镖宛若失明,完全没有看到Woolf的身影。而在房间里,董事长福德先生正在与三个少年一起翻云覆雨。   那些少年是尚未完全张开的样子,身体青涩稚嫩,带着十几岁特有的柔韧。年过半百的董事长腆着肚子,看那些少年因自己的动作而颤抖。他们好像服过什么药,这会儿神志不清,脸颊晕红。Woolf走进了,才发觉,三个少年仿佛都已经被割掉舌头,只能发出含糊地“啊啊”声。   他目呲欲裂。   光是杀了这畜生当然不够!   想到这里,Woolf骤然冷静。他身上有“祂”的力量,这会儿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董事长从少年身上扯下来。年迈的男人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丑态百出。而Woolf四下看了看,视线穿过墙壁、地板,见到最深处的地下室……   他目光对上一个标本。   标本闭着眼睛,蜷缩在展示柜里。那是一个手脚都被砍断了的青年,背上插着一对巨大的翅膀,沉睡不醒。   Woolf怔怔看着青年,倏忽落泪。   Martin——   你竟然就在这里躺了那么多年。   旭日东升。   AG秀节目组面对事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本届的收视率确实砸了天坑。接下来的拍卖环节不知情况如何,不过起码要昨晚流程。   游轮上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时候,他们面前的画面忽然一晃。   从岛上寂静许久、没人出门的别墅,换到一个亮堂堂的屋子里。   Joe被同事发觉、救下。她恶狠狠地说出,是信息组的Woolf把自己绑在这里,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还有,之前自己终端出故障,没准也是Woolf在其中搞鬼。   同事安慰她,Woolf不知天高地厚,等本届AG秀结束,节目组会起诉他、让他付出代价。   ——进研发部,成为下一届AG秀的奠基石。   话说到这里,Joe稍微满意一些。她裹着毯子,因为之前“受惊”,总算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不怕被导演训斥。   也就是在这样环境里,她又一次见到Woolf。   是在终端上。   AG秀的信号被劫持,所有船上成员被迫看了一场以Woolf、还有他们非常熟悉的赞助商福德先生为主角的秀。   这场秀中,福德先生的手脚被砍断,就像是他过去喜欢对漂亮少年们做的那样。   而Woolf对着镜头笑了下,说:“下一届AG秀,你要参加吗?”   游轮中,所有工作人员因为这句话,不寒而栗。 第八卷 Ⅷ京市大学 第401章 第八场游戏   宁宁站在一片虚无之中。   她身侧明明灭灭,一个个不同世界像是肥皂泡泡, 漂浮在混沌的时间里。   泡泡壁上浮现光影, 能窥见一丝其中状况。   身前那个泡泡里,是一个坐落在海面上的小岛, 岛南有船, 岛中间是一座别墅。寒川爸爸和活下来的三个玩家在里面, 在煮车前草汤。   那个叫罗密欧的男人在和寒川爸爸讲话,两个人友好地交流了很多信息。罗密欧身份特殊,虽然不像邵佑那样,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游戏”扯入灵异事件。但因交际广阔、信息渠道很多, 他也略听说过一些政府对于突如其来的灵异事件如何应对。   “据说启用了一个二战时期的地下实验室, ”罗密欧道,“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   “我猜没有。”季寒川尝了口汤, 微微拧眉:味道谈不上好, 最多是“可以下咽”的程度。   地下室有“肉”,但在季寒川过来、提到要摘草煮汤之后,其他人便都默契地没再提起。   如果季寒川可以拿到岛上无人机的控制权, 那摄影镜头多半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 他明知地下室有什么,偏偏还要自己去采集没有什么油水的草来当食物。这只能说明,他根本不愿意吃那些“肉”。   至于更多的,有些话不必摊开说。   “这么说来, 邵先生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些情况了?”罗密欧问。   “准确地说, ”季寒川道, “他从八年前就开始撞鬼。”   罗密欧叹息。   季寒川道:“你那个弟弟……”   罗密欧:“米勒。”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说:“你还想见到他吗?”   罗密欧微微一怔。他钴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一汪极深处的海水,又像是坐落在高山之上的天池,寂静、冰冷。这会儿稍微平和一些,说:“对米勒来说,我不算一个好哥哥。”就连为米勒报仇,罗密欧也说不好,是出自失去那孩子的伤心多一些,还是“为家族荣誉”多一些。   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见不到米勒了。   季寒川道:“他很有可能成为学校的‘一份子’。”   罗密欧微微笑了下,“这样啊。”说着,他有点好奇,“你觉得变成这样的米勒,仍然是米勒吗?”   季寒川说:“我能肯定,变成这样的邵佑,仍然是邵佑。”   闻言,罗密欧有片刻怔忪。   半晌,他身体往后靠一些,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不知道想起什么,金发男人轻轻摇了下头,重复:“原来是这样。”   宁宁从另一个角度,看完这一切。   她彻底褪去“女童”的样貌,变成了隽秀少女。在这片属于“游戏”的空间内,时间没有意义。只有落实在单独的玩家身上,时间才会开始流淌。   肥皂泡泡一个挨着一个,熙熙攘攘挤来。宁宁抬眼,望向远阔无垠的空间。那个至高的存在就在这里,宁宁知道。   她从“游戏”中诞生,与“游戏”同源。那个存在已经注意到自己了,想要扼杀寒川爸爸……但那只是一个机械、刻板,按照既定规则运行的存在,不能直接下手杀人。   这给了宁宁机会。   她沉思片刻。这期间,眼前飘过了千百个肥皂泡泡。她仍然需要积蓄力量,爸爸不能有事……   宁宁抬脚走动。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肥皂泡,终于,停留在一个地方。   宁宁手指点上去,看到其中楼宇湖泊,看到倒在楼中的饿殍,也看到其中年轻的、只有二十岁的邵佑。   那个邵佑察觉到什么,抬头,穿过世界的边际,对上宁宁的眼睛。   宁宁问:“可以吗?”   她话音落下去,耳边响起起起伏伏、层层叠叠的应声,“可以。”   ……   ……   季寒川再睁开眼睛,耳边是一阵闹铃声。   他又像刚刚睡醒。但与前面几次不同,这次,他感觉到沉沉倦意。   好像根本没睡多久。   他迷迷瞪瞪地睁眼,去旁边摸手机。按掉闹铃后,季寒川仍然想睡。可墙壁上没有浮现出规则血字,这说明同一个空间内有其他玩家。   季寒川翻了个身。   他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旁边是其他架子床,这儿是一间宿舍。   有人咳了声,问:“天王盖地虎?”   季寒川循着声音瞥过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看他,露出标准的“兄弟,咱们要不要对个暗号”的表情。   季寒川转过头,继续看天花板。   困啊。   他的床上架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电脑,还有一摞各种书。季寒川粗略看了一眼,乐了,觉得还挺眼熟,都是自己上大学的时候用过的教材。   那男生:“歪,妖妖灵吗,我叫王兴平,有其他玩家在吗?”   季寒川无声地笑。   他缓了片刻,支着身子坐起。到此刻,才看清整个宿舍布局:四张床,全部是上床下桌,带一个阳台。阳台上站着一个男生,正在洗漱。透过玻璃看对方,半边身影都被墙壁挡住,看不太分明。可季寒川见了,还是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   怎么觉得……   王兴平已经放弃和季寒川“对暗号”,这会儿正跃跃欲试,准备敲窗户,就差来一句“兄弟,好久不见你在哪里”。   季寒川咳了声,说:“我是韩川。”   王兴平一愣,转头看他。   宿舍中间的空地上,三行血字悄然浮现。   “生存三百六十五天,即可通过这场游戏。”   “玩家韩川、王兴平,你们是京市大学华光管理学院金融系大三学生。马上就要开始中期考试了,层出不迭的项目让你们头痛欲裂。在这之中,有什么事情开始悄然改变。”   “注意事项:听说本场游戏存在隐藏通关方式……你说呢?”   “隐藏方式?”王兴平看得一愣,“这是什么?”   他是个看起来“普通”、讲话声音“普通”,恨不得把“普通”两个字印成标签、贴在脸上的青年。   一张略长的脸,带着这个年纪里多少会有一点的青春痘,但不像冯兴贤那样满脸都是,总体看来无伤大雅。身材细细瘦瘦,看起来像是一根麻杆。个子不算高,这会儿人坐在床上,但季寒川目测,应该比自己低了半个头。   对于王兴平的问题,季寒川回答:“我之前有一场,是桌游模式的游戏,不限制通关时间,只要通过桌游,就可以脱离世界。这里可能也一样?”   “哦哦。”王兴平应了声,“京市大学啊!我高考的时候,离这儿差了二百来分吧。”说着,露出点神往,摸一摸身边的被子。   季寒川看他。在经历了上一场之后,王兴平这会儿表现得简直像是一个误入“游戏”的小朋友,天真,无害。看他从旁边拿起课本,惊呼“这都是我的笔记吗”时,季寒川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他彻底清醒了,拿起手机看时间。出乎意料,还不到七点。窗外天色已明,这会儿是九月,刚开学。   季寒川记起几场游戏前遇到的玩家于章。   按照于章所说,京市大学在“游戏”降临之后就成为一个封闭空间,食物短缺。与鬼怪相比,更要命的是饥饿。照这种说法看,俨然是一个放大版的海城一中。   不过季寒川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可能有一中形势严峻。京大占地广阔,还有农学院。如果能在最初的几天整合资源,在前四个月相对安全的时间里完成一波种植、收割,那接下来一年的食物应该不成问题。   “哎,你说,”王兴平兴奋完了,开始考虑现实问题,嘴巴微微抿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正经,“一年啊,一个大学,这起码有两三千个玩家吧?”   季寒川眼皮一颤,说:“是吧,应该是。”   王兴平歪在墙上,“我在想啊,等一年以后,开始放通关玩家名单了,那不得列整整一个操场。”   季寒川对这个话题没多少兴趣,有点敷衍:“也对。”   王兴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到那时候。”   他显然是个话唠,这会儿叽叽喳喳,讲了很多对于接下来一年状况的猜想,基本是在无限重复:“一年啊!一年啊!也就是说,至少最近一个月,不,一个礼拜吧,咱们不会遇到什么。”   季寒川看他兴奋的样子,有点好笑,说:“对。”   “不过是不是还得上课?”王兴平一个激灵,想起什么,脸色一苦,“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得上。算了,不管这些。”   季寒川咳一声,“有个问题。”   王兴平:“嗯?”   季寒川:“我见过一个经历过这个副本的玩家,他告诉我,这场游戏场地封闭,只能在京大内活动。”   王兴平顿感兴味。他的床铺在季寒川斜对角,这会儿整个人都趴在床沿,极力朝季寒川凑来,“还有呢?还有什么情报?卧槽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个,看能不能遇到有情报的人,没想到这就撞见了!开挂啊!”   季寒川:“——我的重点是,既然是封闭,那现在不到七点,”话音落下,他又看了眼手机,纠正,“七点出头,可能很多老师根本不在学校。”   王兴平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不用上课了?”   “应该吧,不过,”季寒川道,“哪怕有两三千个玩家,但一个大学这么多人,得有几万个NPC。在发现学校封闭之后,他们会先开始一场暴动。”   王兴平咽了口唾沫,“说的我怪怕的。”   季寒川:“而且,咱们说了这么久话,我猜学校超市里的快捷食物、零食,还有食堂里可以放得久一点的东西,可能快被抢空了。”   “卧槽!!!”王兴平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冲下床,“兄弟,你不早说!!!那咱们现在得赶紧去抢购!!!”   季寒川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摇一摇头,觉得这样也好。总归不是每个玩家都知道学校封闭的情况,现在出去,兴许的确还能抢到一些吃食。   至于以后……   季寒川遗憾地想:信号封闭,网络多半中断,宁宁没办法像是上一场游戏那样无往不利。相应的,这里也不是邵佑控制的时间,自己不可能直接强权镇压其他人——   他思绪忽而停住,视线落在那个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人身上。   季寒川的身体先思绪一步做出反应,带着点错愕,又混杂了惊喜:“邵佑?!”   那人抬头看他。   青年容貌清隽,发梢挂着点水珠,是刚刚洗完脸的样子。这会儿望向季寒川,轻轻笑了下:“怎么还不下来?” 第402章 电灯泡   时间就是生命。   不过为了多搬一点东西,王兴平还是决定等等那个同一个宿舍的玩家。   他在宿舍门口, 左等右等, 不见人出来。   王兴平纳闷,重新推门——   他像是受到惊吓, 把门摔上。   王兴平喃喃自语:“不是吧?我出问题了吧?前面不是说了, 韩川和我是玩家。外面那个人没动静, 所以他是NPC。”   一个玩家,一个NPC……   这么一想,他深呼吸,拍一拍自己的脸颊。   七点多, 到了学生们开始起床、去教室的时候。周遭人来人往, 有人和他打招呼,似乎是同班同学。王兴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别人看他, 反倒觉得王兴平不对劲,问:“怎么了啊,你这样子?”   王兴平心不在焉, 说:“嗯, 我总觉得忘东西了,在想到底忘了什么。”   同学打量他一下,笑了,“你是只带了自己出门吧。连鞋子都是拖鞋?待会儿还有课呢, 快去换了。”   王兴平深呼吸, “嗯”了声。   他重新推开门。   然后没什么表情, 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王兴平心里咆哮,脸上波澜不惊。   他往里走了一步,关上门,问:“你们两个,什么情况啊?”   季寒川咳了声。   邵佑大大方方,回答:“在谈恋爱,在一起挺久了,不好意思啊,一直瞒着你。”   王兴平眨眼。   王兴平:“啊?啊???”   哪里不对劲吧!!!   这又不是扮演类游戏,没听说玩家还要继承身份的社会关系啊?   他满心狐疑,看向季寒川。   刚刚推门的时候,这两个人搂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那场景,王兴平差点以为自己来的不是要命的“游戏”,而是某档偶像节目。   他晕头晕脑,莫名其妙,搞不清事情如何发展。   季寒川又咳了声,倒也不尴尬,回答:“我们是‘游戏’降临之前就在一起的。”   王兴平这下听懂了。   他心想:这样吗?那还挺不容易。   瞄一眼邵佑,王兴平小心翼翼问:“那,他?”   季寒川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这话的时候,王兴平留意到,邵佑的视线一直落在季寒川身上。   他一个母胎solo二十年的初级魔法师,在这会儿也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似作假。   所以王兴平沉默。   他想说点什么,感叹这份缘分,还是可怜韩川和男朋友硬生生分离?在“游戏”的威压之下,生死面前,喜欢男人或喜欢女人,好像全部成了不值得注意的话题。   所以最终,王兴平说:“哦,那咱们仨一起去超市吧?多买点东西回来。”   “行。”季寒川应一声。   三人出门,季寒川走中间。有了缓冲期后,王兴平想起什么,干脆号召季寒川和邵佑,把行李箱空出来拉东西。她们三个走在路上,引来一串目光。遇到其他同学,问王兴平这是干什么。王兴平警惕地看对方,又要对暗号。   “兄弟,你知道‘深渊游戏’吗?”   先前听“游戏”提起这四个字尚不觉得什么,但要亲口说出,王兴平略觉牙酸。   面前同学不明所以,“什么跟什么?”   王兴平便冷酷地:“哦,让让,我还忙。”   同学:“……”有病。   走了一段儿之后,王兴平才发觉,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学校内超市的地点。前面走那么顺,是因为季寒川在带路。   他自发地联想:看来这里是一段属于季寒川的过去?哎?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初始世界”?   王兴平听过几句相关传言。   他问季寒川:“兄弟——”   季寒川说:“叫我名字吧。否则你在路上一喊,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回头。”   王兴平闻言一乐,说:“行。你多大啊?”   季寒川说:“毕业六年了。”   王兴平在心里估算。   “那得三十了吧?”他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你长得太年轻了。我得把你叫‘哥’,嗯,韩哥?川哥?”   季寒川:“……”   季寒川:“随便吧。”   “川哥,”王兴平道,“你管我叫‘兴平’就行。对了,刚刚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失忆过?”   季寒川有点意外,“你知道这个啊。是,不过这里不是我的‘初始世界’。原因比较复杂,总得来说……”   邵佑插话:“我和寒川都在海城上学的,但大三的时候,我来这里交换了一段时间。”   王兴平:“哦,原来如此。”   季寒川看邵佑,挑眉   邵佑笑了下,“理由就是这个理由了,能说得过去就行。”   他读大三,按现实地球的时间来算,也是七年前的事情。而当下,则是“游戏”降临之初,并不在一个时间段内。   京市大学里的邵佑二十岁,比往后的小邵总年轻许多,眉宇间没有往后的肃容厉色。虽然也时常沉下表情,但说到底,他还是真正读大学的年纪。和季寒川站在一起,两人之间半岁的年龄差被磨平、回扣——这会儿看,在其他玩家眼里,原本样貌的季寒川,虽然一样显得年轻、俊美,可时间痕迹总在那里,他比邵佑看起来略微年长。   至于“说得过去”——显然,邵佑钻了“游戏”判定中的空子。在一切时间都混混沌沌、纠缠不清的游戏世界中,邵佑将大学时期的自己往后推了数年,在从而出现在当下副本之中。   寒川已经引起注意,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不可能进入任何一个与海城挂钩的副本。这之外,倒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可大都是短途出差,或者干脆是危险密布的荒野之地。邵佑找来找去,挑中京市大学,总算能拉长相处时间,游戏模式也更加平和,可以缓慢国度。   与最初于章经历的那一场相比,当下季寒川所在的,其实是一个“进化”过的版本。增添了新规则,引进新模式。   邵佑与季寒川讲话,慢悠悠地,说:“不过在这儿我就和平常人一样了,寒川,你要保护我啊。”   季寒川看着眼前嫩生生的男友,忍俊不禁,“好啊,先来叫一声‘哥哥’。”   这发展,邵佑先前没有想过。他意外,上下看季寒川。年龄倒退之后,小邵总的身高也缩水了两公分,变成与男友一般高矮。这会儿,在季寒川促狭目光中,邵佑眼皮跳了跳,有点意外于这个发展。   他斟酌。   季寒川好整以暇。   邵佑:“寒川,我们也不必……”   季寒川:“叫‘哥哥’。”   邵佑无奈,“为什么忽然要听这个?”   季寒川拉着行李箱,听轱辘在地上“咕噜噜”滚动,声音不算大,但压过一点人声。   周遭的学生更多了,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王兴平觉得是季寒川带路,可实际上,带路的人是邵佑。   季寒川说:“我叫过你很多次啊。”   他说得坦坦荡荡,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一个在听的电灯泡。   邵佑说:“很多……嗯,可那是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   他试图和季寒川讲道理。   奈何季寒川不听,强调:“现在也没有其他人。”   电灯泡本尊:“……”之前怎么没留意,今天天气不错。   邵佑又叹气。   他说:“好,寒川哥哥,你要保护我啊。”   话音落下,听到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小小的羽毛,落在邵佑心头,有细微的酥麻和痒。   于是邵佑也忍不住微笑。   旁边,王兴平听了一路旁边两人打情骂俏。   他心想:我是一只菠萝,一只菠萝,一只莫得感情的菠萝。 第403章 变化   京市大学本部占地三千亩,教学与生活区分布在学校南边, 北边则零散分布着几座老楼, 以及人工湖、试验田。   季寒川所在宿舍在最南一侧, 离最近的餐厅也有一段距离。   路上熙熙攘攘, 等绕过几座宿舍楼,出现在餐厅前。王兴平往里打量,不出所料,餐厅人满为患。   旁边的超市同样排了长队。有人视线落在季寒川三人的行李箱上,皱皱眉头,像是懊恼地咕哝着什么。   这一路走来, 听到很多“怎么没信号”的抱怨。可短时间内, 似乎还没人发觉学校封闭。   因没信号, 哪怕有人已经发觉, 可这样环境中,信息传递的速度被无限拉慢。   王兴平用商量口吻对季寒川二人道:“按照一般经验, 封闭的游戏场地内不会断水、断电。咱们宿舍里没有烧水壶, 但平时学校查寝, 这种东西能搜出来不少。等以后情况平稳点, ”准确地说, 是“死的人多一点,资源竞争没有最开始时那么混乱”, “咱们可以去找找。至于现在, 最要紧的是买些面包饼干, 度过开头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季寒川看他, 说:“好。”   王兴平看他的反应,似乎松了口气。他视线在邵佑身上短暂停顿,没说什么,可季寒川和邵佑都知道他的犹疑。   ——哪怕如季寒川所说,邵佑和他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关系,在“游戏”里这样的感情尤为不易……可这和他王兴平有什么关系?   有邵佑在,对王兴平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资源会被瓜分。   但他暂时选择忍耐。   还是那句话。现在游戏刚刚开始,资源抢夺尚未放到明面上,但看超市排队的队伍,就能想到,这里面已经混了不少玩家。   玩家们在相互估量,盘算是否要结盟。   这种情况下,身边多一个人,不是坏事。   王兴平眼珠转了转,低声和季寒川商量,“川哥,我的意思是,在其他人面前,就说邵佑也是玩家。”   季寒川答应他:“好,我也这样打算。”   王兴平抿了抿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眼看着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匆匆丢下一句:“先去买东西吧!除了面包饼干,还有芝麻糊、麦片……这里有没有药店?药品也得准备。”   邵佑回答:“校医院和住院部都在北边。”   王兴平抿了下嘴,说了句“好”,就消失在货架之间。   在扫货的过程中,他正抱着两包水果麦片往行李箱塞,活像一只贮藏过冬食物的松鼠,旁边忽而多站了一个人,也在抱麦片。   王兴平看对方一眼。   那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穿了件蓝色印花短袖。   看起来神态平常、轻松。   王兴平心中暗道:应该不是玩家。   正想着,对方开口问:“同学,你手机有信号吗?”   王兴平一愣,“没有。”   对方叹口气,像是有点苦恼,说:“这样子,待会儿怎么结账啊。”   王兴平:“……”对哦。   他愣了愣,骤然发现,还有这么个问题摆在面前。   在“游戏”里太久,王兴平几乎要忘了,平常大学生要如何买东西。   他挠了挠头,说:“是吧,现金或者一卡通?”应该是这样。   对方瞅他一眼,“超市又不能用一卡通。再说了,你买这么多东西,准备在宿舍猫冬啊。”   “哈哈,”王兴平干巴巴地笑了下,“这也才秋天。”什么?超市不能用?   男生没再说什么,离开了。王兴平看着对方背影,抿着嘴想了片刻,开始继续捡东西往行李箱中塞。   他心态放得很平,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大不了就不付账了,直接往出走。   信息系统瘫痪,超市老板还能抓住自己这个“小偷”不成?   等把行李箱塞满,王兴平拉着箱子,到底先去看了眼收银台。这一眼,就见到韩川和邵佑。那两人正在讲话,邵佑看起来还是那副脸色平平、不喜不怒的样子,韩川的面色则微微有些凝重。   兴许是被韩川神色影响,邵佑微微笑了下,像是在安慰对方。   两人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邵佑的手放在韩川腰上,轻轻捏了捏。韩川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触碰,被“安慰”之后,也朝对方笑了下。   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在眼里,但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虽然王兴平的确看到几道“Gay里Gay气”、“那两人是不是一对”的目光,但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   王兴平正要往前。   脚步迈出去,忽然一个激灵。   像是惊雷忽然劈入脑海,他想到邵佑在来的路上说过的话。大三的时候来交换,可韩川说他已经毕业数年。如果说这对情侣之间的确有年龄差,那往后,他们打情骂俏,韩川让邵佑管自己叫“哥哥”,提到“我叫过你很多次”……   那会儿,王兴平是“我这个电灯泡还是别发光了”的心态,所以话虽然灌入耳朵,可并未过脑子。到现在,全部被他捡起,重新思考一遍,才发现其中古怪。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两人。他们望着对方,之间像是有一种莫名磁场,会将其他人都排斥在外。要说两人关系亲密深厚,王兴平自然相信。可这份亲密,对自己来说,是安全的吗?   这些思绪在王兴平心里转了一圈,他微微踟蹰。   同时,邵佑在和季寒川说:“那个人还不过来。”   季寒川说:“哦,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被吓到了。”   说到这里,他表情舒缓一点,觉得好笑。   邵佑温柔地看他,说:“嗯,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季寒川考虑了下,“广播台在静园旁边,算是整个学校最中心的地方。实际来说,这里仍然有‘通话、组织’的可能……这甚至不用一直使用广播站,只要明确告诉所有人,学校里仍然存在‘交流’,接下来,就可以换到其他场地。”   刚刚邵佑告诉他,这里虽然是京市大学,但并非于章经历过的那一场“京市大学”。   季寒川很容易理解这个。   他和邵佑已经在排队人群中。听邵佑说,似乎就在宁宁接触了双六游戏,并且把这个模式引入山淮村后,邵佑明显感觉到,自己接触过的所有世界里,关于“游戏”的元素都在增加。   包括眼下场地。   邵佑原话是:“……每一栋楼、每一个场景,在几个月后,都会慢慢成为形式不同的‘关卡’。通过关卡后,玩家可以根据不同表现获得‘积分’。而这一年中,‘积分’可以用来兑换生活用品。”   而季寒川的反应是:“照你说的,这种模式下,玩家可以总结出‘攻略’。”   邵佑笑着摇了摇头,说:“也对,然后‘游戏出品方’会升级、更新、打补丁。”   季寒川确认:“‘出品方’?有这个存在吗?”   邵佑考虑了一下,“准确来说,更像一个大型恐怖主题的乐园。在之前的经历里,我没有找到‘管理室’。”也就是说,作为普通NPC的邵佑,没有接触“祂”的途径。   季寒川问第二个问题:“兑换在哪里进行?”   邵佑:“手腕上会出现一个徽章,是京市大学的LOGO,本人点击之后可以显示积分。兑换在‘超市’进行——不是现在这个,每天凌晨十二点,‘超市’会在学校里随机刷新,但其实可以总结出刷新规律。总得来说,是在‘关卡’附近,所以前期比较好找。”因为关卡比较少,“进去买东西的话,方法和一般逛超市差不多。”   季寒川“哦”了声,若有所思。   片刻后,季寒川又问:“你说‘关卡’是慢慢出现的,具体是怎么回事?”   邵佑耐心回答:“第一个‘关卡’,是校医院,会在两周之后出现。在那之前……”   他抬眼,看着周侧排队的乌压压人头。   邵佑说:“就是现在这样了。”   季寒川:“积分的购买力怎么样?”   邵佑:“一次闯关,最低可以保障一周生活。”   季寒川:“积分可否抢夺?”   邵佑:“最初的时候,杀死对方,则获得对方十分之一积分,但这个比例会逐步上升,一年以后达到百分之百。”   季寒川总结:“也就是说,‘游戏’还是在鼓励杀戮。”   两人讲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   其他人也可以听到。   但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里似乎没有玩家,只是普通学生。听两人讲话,也只当是在讨论真正游戏的进行方式。   季寒川:“……总会有人选择更简单的方式度过游戏。”   “对,”邵佑说,“所以上一场里,后面的发展更像大逃杀。”   季寒川听到这三个字,眼皮跳了跳。看邵佑时,对方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季寒川有点无奈,又窝心。如果不是眼前情况如此,他更希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邵佑在一起。   哪怕只是平静相处,对他来说,都很值得珍惜。   重点话题问完了,但既然邵佑提到大逃杀,季寒川就顺口问:“超市都卖什么东西?”   邵佑知道他在想什么:“吃的、喝的——没有枪,更没有其他热武器。但兑换之后,可能遭到抢夺。”   季寒川微微拧眉。   这就更糟糕了,完全可以发展出“胁迫他人通关,再用他人积分兑换物资”的模式。玩家们或许没有软肋,但NPC间存在人际关系。如果把控得当,甚至可以建立起一个养殖体系。 第404章 建立   王兴平到底上前。   出乎意料的是,韩川看了他一眼, 先一步说:“情况有点变化。”   王兴平眨眼睛。   他听韩川道:“你知道吧, 有的NPC会保留记忆。”   王兴平眼睛开始睁大。   他看眼前青年, 再去看邵佑, 琢磨这句话里的意思。   季寒川:“就是你想的那样——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但这局和我前面了解的不太一样。”   王兴平听到这话,“啊”了声,有些发愣、失望。   季寒川看他,说:“那个玩家的经验应该依旧值得借鉴,”邵佑话里的意思, 是所有场景里的鬼怪被纳入了一个更统一的系统, 但照季寒川想来, 食堂里传来的香味、湖边穿着湿淋淋裙子梳头的女鬼……这些于章和自己提过的东西, 应该仍然保留下来,成为“关卡”本身, “但在这基础上, 食物不会那么紧缺。”   长久地、一次一次地面对饥饿, 对玩家来说, 不仅仅会滋生负面情绪, 也可能滋生“麻木”。   他们明确知道,这一切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这意味着, 玩家们不可能体会到“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痛苦。希望就在眼前, 或许遥远一些, 可只要忍耐,就有尽头。   在前三十局中,饥饿是个很有用的把戏。但到现在,就要后退一步,把主位让出。   季寒川半是对王兴平讲话,半是自己借着话头思索,“如果真出现了‘养殖模式’,本质上讲,还是因为资源供给不足。再说,凭什么我要辛辛苦苦地闯关、赚积分,其他人却能坐吃白食?如果这里面的矛盾不解决,哪怕试验田顺利启用,接下来,还是会有矛盾。”   他们讲话的时候,排队队伍在缓慢地前进。   王兴平听懂了季寒川前面半句话,对后面半句,一头雾水。   但他在队伍行进的时候,往前看了一眼,问季寒川:“真要结账啊?你们带现金了吗?”   季寒川闻言一怔,看邵佑。   邵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晃一晃。   王兴平松口气,同时打量他。他虽然晕头晕脑,但至少有一句听懂了。韩川的意思是,邵佑保留了前面游戏的记忆——卧槽!这岂不是个更大的挂!   王兴平顿时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因为邵佑的身份多说什么。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大腿。   这回,邵佑和季寒川再说话,王兴平就竖起耳朵听。   邵佑提到:“学校里有一个派出所。”   季寒川挑眉。   邵佑:“在宿舍区东北角,电教大楼南边。”   季寒川:“还是时间问题。这个点,最多留两个值班民警。”   邵佑:“里面会有一些‘好东西’。”   季寒川一怔。   邵佑含蓄地:“超市里没有的,这里有。但不多,先到先得。”   季寒川心尖一跳。   邵佑行了想:“还有,如果一定要走这条路的话,可以看看化学实验室。”   季寒川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让我……”   如果不想看到“养殖模式”出现,有什么最简单便捷的路子吗?   有。   直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建立另一套规则模式。   在那之后,再表示,这套模式仍有商量余地。   把“商量”的尺度,放在自己搭好的框架之下。   邵佑说:“但这也很麻烦。”   说是“最简单”,仅仅是相对而言。但事实是,这里人太多了,极有可能出现的四位数玩家,加上铁板钉钉的五位数NPC。光是想一想,就让季寒川颇为心累。   校园很大,光是宿舍楼,就有数十栋。此外,教学楼、实验室……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滋生黑暗。   季寒川想到这里,有些泄气。   他承认:“这有点过头了。”   过去,他不愿意审判其他人。到现在,却要他直接建立另一种模式。   季寒川权衡,说:“我可能没有那么强的责任感。要真是那样,现在我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超市里的东西是有限的,虽然他现在购买、付账,仍然符合社会规则,但事实上,在已知学校封闭的环境中,他多拿一点,其他人能够买到的就要减少。   季寒川坦然想:我不伟大,我也一样自私。虽然在这种环境中,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邵佑。   哪怕是过往那些坚持,对季寒川而言,目的性也很强。   他希望这一切结束,而在那之后,玩家们总会重回过往的地球。到那会儿,季寒川不希望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社会,所有人都成了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邵佑看着季寒川,笑了下,说:“没事,慢慢来吧,还有两周呢。”   季寒川“哦”了声,说,“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虽然‘建立规则’很麻烦,但提前预告一下食物短缺只会持续两周,倒是不难。”还是那句话,广播室。别的不说,他们刚刚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时,耳边就有草丛里小蘑菇传出的音乐声。   王兴平全程莫名其妙。   他们不打算上课,于是放心排队。但离八点越来越近时,队伍里不少人唉声叹气,直接离开,这让排队人数迅速减少。   等到排到三人,结账时,后面的人看到满满三个行李箱的东西,各有各的心思。   其中就有和王兴平搭话过的蓝衣男生。   王兴平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对方朝他笑一下。王兴平一顿,象征性地点了下头,便把视线挪开。   NPC……   也不是每个NPC都和邵佑一样有价值。   等算好钱出来,花了小一千。邵佑顺手在收银台上摸了几盒安全套,一同付账。王兴平意识到其中含义,尴尬地往旁边瞄。   他咳了声,说:“也不知道宿舍里还有张床是怎么回事儿,哎,希望那人不回来吧,否则还挺麻烦的。”   邵佑正在等收银员找零。闻言看了王兴平一眼,说:“他休学了,确实不回来。”   这句话听起来普通,但对王兴平来说,又一次让他清晰认识到邵佑的身份。   他摸了摸鼻子,心情复杂。   等从超市出来,门口聚了几波人。仔细看去,这些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相互看时,眼里皆露出“你也是啊”的目光。   见到季寒川三人时,有人走过来,问:“可以聊聊吗?”   季寒川和邵佑都没说话。   王兴平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那两人的二人世界别人真插不进去,或许以后对外交流的工作都要靠自己。这也没什么,他站出来,问:“玩家?”   那人笑了下。   他看起来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国字脸,十分正派,说:“对。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莫,莫文昭,住芍园。”   芍园是研究生宿舍楼。   王兴平不知道这个,莫文昭显然也预料到这点,直接说:“——就是那边的公寓楼组。”   他指了指西北方向。   王兴平“哦”了声,其实依然没弄懂莫文昭在说哪里。他对京大校园太陌生了,毫无概念。不过当下交谈,不能露怯。王兴平只当自己听明白了,口中问:“怎么了?”   莫文昭说:“我的意思是,看能否把玩家资源整合一下,互通有无。”   王兴平客观地:“又没有通讯条件,要怎么通?”   莫文昭:“通过广播。或者再差一点,咱们约定一个地点,有事没事都可以去看看,留一些问题,也可以解答别人的问题。”显然,他暂时没想太多,这只是一个初步构思,“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住处提供一下,方便以后联系。”   王兴平斟酌。   他回头,看了眼季寒川与邵佑。   季寒川朝他点头。   王兴平一愣。他的确机灵,反应很快,“这倒是巧了,我们刚刚还在说广播的事。韩川,就是他,”他朝季寒川抬了下下巴,“之前遇到过一个参加过这场游戏的玩家。”   王兴平推己及人,觉得自己不知道“同一个场地也可能有不同游戏模式”,那其他人多半同样不知道。至于邵佑,一个保留了记忆的NPC,在之前的游戏里,面对某些角色,王兴平已经模模糊糊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终于被验证。他虽然惊讶,但也没太意外。   听了他的话,莫文昭显然惊喜,说:“真的吗?”   “对,”王兴平尽职尽责地当着代言人,“川哥的意思是,他待会儿就去广播室,把一些信息告诉所有人。”   莫文昭听了这话,看季寒川,说:“韩先生还挺……大度。”这话听不出褒义贬义。   王兴平笑了下,“主要是为了维护整个环境。大家都退一步,总得来说,能让所有人都轻松些。”   莫文昭不太同意:“可惜人心难控。”   他这么说,王兴平有点接不上话。   季寒川在这会儿插进来,说:“既然现在遇到了,那莫先生可以先转告其他人。两周后,就会出现食物获取方式。当然,以防万一,可以多屯一些,但没必要为这个伤了和气。” 第405章 校园   “两周?”   对莫文昭来说,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他看季寒川, 眼里带着点谨慎判断、审视打量。季寒川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 不觉得不自在。他补充:“我会去广播站说一下这个。”   莫文昭挑眉。   在他听来, 这话不止是表面含义。更重要的, 是在表现这个玩家的态度:不吝于分享信息。   莫文昭可以想到季寒川是如何“得知”有关本场游戏的一切。在他想来,对于这种事撒谎, 似乎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处。   如果散播出去,可能会带来段时间内的稳定。但仍然有哄抢,发现学校封闭的学生们会将所有触目可及的食物一扫而空。最重要的是, 他看季寒川, 不觉得这是个会选择“在前两周里搜集食物,接下来一年都不再出门”的玩家——一旦“假话”被揭穿,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可想而知。   所以莫文昭综合判断, 季寒川说的是真话。   在这前提下,他想了想,提醒:“现在还是不要说。”   季寒川看他, 片刻后,回答:“对,现在可能还是太早了。”   这会儿,学校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校园已经被封闭”。   数万人, 可以形成一个小型社会。这里有医院, 有警局, 有田地……虽然不知道食堂和超市当下有多少存货, 但如果规划得当,至少“平稳度过前两周”不算很难。   在这基础上,如果提前、直白地告诉所有人“学校出不去”了,玩家还好,NPC之间却可能出现一拥而上、去门口查看的情况。   如果操作不当,反倒会造成大面积恐慌。   季寒川斟酌一下,改变态度:“至少要让那些已经去了门口、会在人群中传播情报的人知道这点。”   情绪会传染。   当有人留意到门口异状时,他们会不解、惶恐、不安——再把同样的情绪二次传播,造成群体性的歇斯底里。   季寒川看了眼莫文昭,以及他身后的人。   王兴平自觉地往旁边让了点,好让季寒川和莫文昭直面沟通。   这期间,他瞄了眼邵佑。   邵佑看着季寒川,眼神还是温温柔柔的。   这激发起了王兴平的一点联想。   他忍不住觉得:如果我也在游戏里遇到了过去认识的人,可对方已经成了NPC,我会怎么样?   一场游戏总会结束,我们总要分开。他哪怕保留着这次相会的记忆,可往后,依然要进入无尽的轮回之中。而我,带着这偷来的一刻贪欢,继续往前……   光是想一想,这都足够让王兴平难捱。   他很难想象,韩川和邵佑是怎样才能平静面对这一切。珍惜当下,不看未来。   季寒川正在和莫文昭商量,发动莫文昭已经联系好“互通有无”的人,去学校的几处大门,贴上关于现状的说明。   莫文昭问:“会有用吗?”   季寒川:“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其中不少人此前应该就听说过‘无限流’、‘恐怖逃生’……哪怕没听说过,一群人里,总会有一个知道的,帮忙解释。”   莫文昭思忖。   “现在也做不了别的,行吧,试一试。”   季寒川:“好,现在——”   莫文昭:“还有个问题。我从芍园那边过来,确定颐园路西面的校区已经被阻断、不能进入了。”芍园宿舍区在学校西墙中侧。先前,莫文昭睁眼睛时,他已经在楼下。见状,莫文昭干脆找了个共享单车,先去西门看情况。   原本是校门的地方同样成了墙壁,联通学校两区的天桥消失。有人试图翻上墙看情况,但他无论如何爬高,墙始终都高过他——在其他围观的学生眼里,这一幕,就是那个翻墙的学生不知为何在原处发愣、不继续往上。   莫文昭原本就是京市大学学生,对学校布局非常熟悉。   看到这一幕时,他意识到,这场游戏限定了场地。   这之后,莫文昭果断脱离西门处已经开始小范围恐慌的人群,骑着共享单车,往南边的桃林餐厅行去。   也就是离季寒川宿舍最近的餐厅。   这里有学校里最大的一个超市。在莫文昭想来,来这边,可能是最快与其他玩家汇合的办法。   果然,事情如他所想。   到现在,莫文昭:“不知道东边那片还在不在——希望不在,那边有小学和幼儿园。小学还好,这个点,没有学生到学校。但幼儿园的话,会有小孩儿住宿。”   说着,他皱了皱眉。   “我也不是觉得NPC怎么样,但一群小孩儿,三四岁……还是不要了吧。”   季寒川看他。   莫文昭脸上的忧心,在这一刻无比真实。   但季寒川看他眉眼。眉毛的一点下撇,嘴角的颤动,眼神往下飘。   他想:这应该是假话,莫文昭没有在真正担心那些“可能”存在的小孩儿。   但他因为我的态度,决定这么表现。   季寒川决定接受莫文昭的“担心”。他说:“希望不要吧。”   莫文昭又多叫了几个人过来。他们抱着刚刚买来的食物,拟好“通告”的措辞。东、南、西,三面有门,各种正门侧门,加起来足足六个。玩家们分配好任务,在九点前,离开超市。   季寒川三人先把行李箱拉回宿舍,偶尔拿电脑匆匆做出一份文档。最后落款时,季寒川停顿一下,喃喃说:“这算不算已经‘开始’了。”   按照与莫文昭等人商量好的,落款时,他们用了“深渊”。   这是给其他玩家看的。   告诉他们:我们也是玩家。   甚至于:我们之中,有一个“预言家”。   这可以称得上立威。   虽然当下,他们做的只是小事。但等两周之后,关卡出现、“超市”第一次在夜间校园里显露身影时,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会想到两周前发出通告的人。当“深渊”的第一个预言被应验,那往后,他说什么,其他人都会开始相信。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   他把文档存入U盘,准备下楼打印,顺便拿上了宿舍里搜到的胶水。   邵佑、王兴平一直和他一起。出门时,王兴平锁上宿舍。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门锁“咔哒”一声。王兴平的心跳速度有点加快,他恍恍惚惚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但一转头,看到旁边的邵佑和季寒川。王兴平抓了抓头发,咬牙,跟上。   宿舍楼下有自动打印机。   三人打印了厚厚一叠,骑着共享单车,往东北方向去。   邵佑提点两个对校园地形两眼一抹黑的玩家:“既然出来了,干脆把整个学校都走一遍,认认路。”   王兴平心头一喜,答应下来。   这又是一个身边有NPC的好处。   他慢慢安心,看着四周。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学校里的人少了很多。但兴许是王兴平“心中有鬼”,哪怕是很寻常的校园光景,在他看来,都笼罩上一层阴云。   他们一路往东北,仍然是邵佑带路。期间路过派出所,邵佑停下来,短暂讲解:“南边还有个食堂,食堂再往南是体育馆。北边,这一排都是教学楼。东北那块儿有个礼堂。哦,‘东北’不是真‘东北’,就是那边一块,总得来说还在学校中间。礼堂往北,是图书馆。再北面,是留明湖。”   王兴平努力地记,踩在车上远眺。   邵佑继续骑车,说:“现在留个印象,待会儿还要去看,记不住也没关系。嗯,继续走,再往这边,”踩着脚踏,自行车往前,往西门方向行去,“是化学分子院、物理院……也还好,东边的确被隔出去了,但那边是哲学、历史院,不影响什么。”   季寒川“嗯”了声,看着他。   这会儿是初秋。认真说来,夏日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邵佑穿了很普通的T恤,看起来完全是个年轻、脸嫩的学生。他一本正经,对季寒川他们讲话。季寒川倒也认真听了,但看着邵佑,他怀念有之,回味有之,心思落在“邵佑刚遇到这些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他一样二十岁,我却能‘保护’他了”……   这样的念头上。   季寒川的眼神开始柔软。   邵佑察觉到,停一停,看向季寒川。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和之前许多次一样,安静下来,无声地纠缠。   王兴平原本正在尽量把邵佑说的地名与眼前建筑挂上号。他从前上网冲浪,同样听说过京市大学的“一塌糊涂”——留明湖,图书馆,加上旁边的水塔。可惜自己是个学渣,这辈子第一次进京市大学,嘿,竟然是这种时候。   他们骑车在路上,离东门越来越近时,见到神情不对的学生。有人踟蹰着看着骑车的三人,慢慢地,这样的眼神越来越多。终于,一个女生开口喊:“同学——”   季寒川三人再度停车,回头看。王兴平问:“怎么了?”   女生犹豫,脸色带着点焦灼、忧虑,还有难以遮掩的恐惧。她说:“你们要去门口吗?那里……”   王兴平看她。   女生说:“门口出了点事情。”   她没有往下细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紧接着引发的恐慌——这种事,不止有玩家能想到。   短短三个小时,成百上千的NPC群体中,开始流传“门口出事了”的传闻。少数人耳中的信息清楚一些,但更多人,只听到似是而非的消息。什么事?为什么提到的人遮遮掩掩、不欲直言?   流言甚嚣尘上,迅速发展出多个版本。友善一些的,说大门装修、脚手架摆着,太危险,不要去。可更多的,是传闻校门口出了杀人狂,到现在警方尚未找到犯人——所以呢,别出门了,好好在宿舍待着吧。   当下,王兴平问:“什么事情?”   女生深呼吸,说:“有好多警察在戒严,总之,同学,回宿舍吧。”   不止玩家能想到“搜集物资”。   正如季寒川所说,当代社会,知道“逃杀游戏”、“恐怖逃生”之类元素的人不少。   NPC中,也有这样的存在。   而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阻止更多人发现这件事,好给自己留下储存食物、包括其他物资的空间。 第406章 东门   三辆自行车停在沥青路上, 与路边的女生, 以及女生周边隐隐朝这边靠拢的人对视。   王兴平脑子没转那么快, 他最先想到的是:她知道门口有问题?这是不想让我过去……   为什么?   想到一半儿, 听旁边韩川开口。   韩川露出一个客客气气的笑。哪怕是王兴平, 在“游戏”里待了很久,每天面对各种鬼怪, 已经要丧失正常审美能力的王兴平,都在心里默默承认:卧槽,这是个什么大帅比。   季寒川长得太好看了。   他一脚踩着自行车的脚踏, 另一只脚蹬在地上。手握着自行车把手, 穿着很平常的短袖,头发还带着点没有打理过的凌乱,这样普普通通站在那里。可日光落下来, 照在他眉眼上, 俊美的面孔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他脾气很好,说:“谢谢,我们知道。”   说“知道”两个字的时候, 季寒川有意无意,咬重字音。   他的视线从女生、还有女生身边的人身上扫过,平平淡淡,又带着点难言的威慑力。   明明还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可这一眼, 仿佛就在说:别骗人了, 我明白你们在搞什么鬼。   女生一愣。   她回神, 像是还想说什么。可季寒川已经转头向前,轻飘飘说了句“走了”,便骑车离开。   绕过化学院,东门就出现在眼前。遥遥看去,那边聚拢了许多人。骑行在路上,左右两边都是教学楼。邵佑简要说:“这边是生命科学院。”   “哦哦。”王兴平已经记到脑子里一团毛线,由衷感慨:“兄弟,行啊!像我,上学那会儿吧,只记得我们班的几个固定教室在哪儿。隔壁是什么院,我都不知道。”   邵佑停顿一下,说:“这样啊。”   话音刚落,季寒川促狭地看他,眼神像是在说:又露馅儿了吧?   就像是王兴平说的,偌大校园,一般学生哪能对所有学院分布清清楚楚。邵佑能把所有地方都如数家珍地报出来,原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王兴平暂时没有察觉其中古怪。在他想来,其一,邵佑是学霸大学的学生。其二,邵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场游戏,恐怕在校园中浸淫很久,直接混成个活地图,不奇怪。   他们接近东门。   这时候,左边是辽阔的试验田。一眼望去,是不见尽头的玉米地。   王兴平看了,由衷地感慨:“我忽然觉得,肚子其实也没那么饿。”   光是这些玉米,就够吃一段时候。   季寒川说:“你家在农村还是城市啊。”   王兴平一愣,回头看他   季寒川含蓄地:“玉米地,稻子堆。”都是有“故事性”的场景,“哦,还有黄皮子,胡大仙……”   王兴平哆嗦一下,“试验田啊!这里应该没黄鼠狼吧?”   季寒川不置可否。   王兴平“嘶”了声,转头看邵佑。   但邵佑不看他。邵佑还在看韩川。   王兴平脸色发苦,“算了,我又有点饿。”   如莫文昭先前说的那样,“东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与旁边别无二致的墙壁。   王兴平看了一眼,先吐槽:“‘游戏’把仿制图章用的不错啊。”   接着,他跳下自行车。   身前乌央乌央的人,这让王兴平有点担心:学校里,共享单车都是特制的,刷一卡通就行。可自己有一卡通,其他人也有。万一在这点时间里,车被抢走,那不是很得不偿失。   正在犹疑,韩川和邵佑已经从车筐里拿上一叠打印纸。   除了普通说明外,他们还打了几张大字。一页只有一个字那种,争取让别人远远看了,就能知道情况。   季寒川很平和地往人群中走。   可这份“平和”,在当下,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有人拦住季寒川,一边打量他,视线落在他手上的一厚摞A4纸上,一边说:“同学,门口这样子……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   这是个普通NPC。   早晨没课,所以准备去旁边光北路上的网吧玩儿两吧。出宿舍的时候,一个宿舍的人还吐槽他“人家都是包夜机,就你,大清早跑去给老板送生意”。   那会儿,他觉得这是个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日子。   然后——   就看到取代了东门的墙壁。   NPC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姓黄,名叫黄耀明。这会儿因他出头,所有聚在门边的人都往这边看来。他们目光灼灼,望着季寒川三人。被这样黑压压的视线盯着,王兴平有些难得的局促。这也不能怪他,玩家难道就不是普通人了?他扪心自问,觉得这群人要是一拥而上,得把自己压扁。   在这样的视线里,季寒川点头。   黄耀明紧接着问:“怎么回事儿?!”   他身体往前,连带的所有人身体都往前。这原本是一个很有压迫性的举动,奈何,季寒川个子高。   高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   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一样高的邵佑。   所以季寒川礼貌地:“麻烦你先让一让,我去墙边,说话方便一点。”   黄耀明狐疑地看他。   王兴平手心里渗出汗水。   越往后,慢慢地,他越觉得: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   他想要警惕一点,但在这样的人群中,警惕似乎没有用。   在王兴平看来,场面一触即发。   但在迟疑片刻后,黄耀明选择让开。   他看着季寒川。   所有人,一起看着季寒川。   他们身体往两边,中间留出一条余两人通过的道路。   眼看着季寒川往前,走近墙壁。接着,他低头,在自己手上的一叠纸里找了片刻,数出十多张。   季寒川道:“兴平,过来。”   王兴平一愣。   他被那么多人看着,如坐针毡,往前走去。   季寒川吩咐:“给墙上涂胶水。从这边,往右涂。”   在他们身后,NPC们重新聚拢,站在季寒川三人一米之外。   所有人视线沉沉,看着季寒川在墙壁上,贴上一张、又一张纸。   这些纸上的汉字连起来,是:   两周后,会出现食物兑换地点,不必囤积太多。   涂胶水、贴纸,这毕竟是一个过程。期间,有NPC躁动不安,问:“别一张张贴了!直接说啊!”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大,还有人朝前挤来。   季寒川背对他们,王兴平背上也开始出汗。但他看季寒川,意外、又不可思议地发现,韩川竟然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是在平静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王兴平的呼吸有点加重。他忍不住想,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吗?那么多人啊!哪怕他们一个个过来,也能把你压死了吧?   但很快,王兴平有点明白。   是邵佑。   邵佑面对那群NPC。他看了眼旁边的保安室,问:“那边蓝色短袖,是蜘蛛侠联名款吧?这个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去保安室拿一下喇叭?”   他点了人,那个被点到的男生愣了一下。   这给了NPC们一个信号:邵佑的确想要解释,但人太多,一个人声音太小,需要喇叭。   人群中的躁动稍稍平息。   期间,季寒川贴好了最大的一行字,开始在下面贴普通的说明性内容。   考虑到这些会供许多人阅读,所以他们印了许多。季寒川甚至考虑,是否要在整个学校都贴上一圈……哦,也不必,毕竟还有2.0方案,广播。   每张纸之间间隔半米,最大程度上保证阅读。   上面言简意赅,说了两件事。   一,这一切由超自然力量造成。   二,两周以后,新的状况出现时,会通过广播向所有人说明具体情况。   虽然之前拟稿时,王兴平看完全场。但这会儿,他还是小声问季寒川:“川哥,真这样,那后面那群人,能接受啊?”   季寒川面不改色:“我只是帮‘深渊’来贴这些,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啊。”   王兴平听他这么说,愣住。   这时候,邵佑从刚刚那个NPC手里拿过喇叭。   他将其打开,试了试音,而后开口讲话。 第407章 对话   邵佑:“大家有什么问题, 可以一个个问。”   他嗓音冷淡。因个子高, 看其他人时, 带一点微妙的俯视视角。   喇叭把邵佑的声音传出去, 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他们看着邵佑,同样也是看着他身后的一行字、一堵墙。在这样环境中,邵佑的话,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只能愈发激起在场NPC的躁动。   邵佑补充:“——举手。”   他这一顿, 再开口,莫名打断了NPC之间酝酿的气氛,不少NPC怔愣片刻。   而季寒川走到他身边。邵佑看他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   王兴平面无表情, 想:得, 又来了。   但出乎他意料。这一次, 那两人并未开始什么“眼神纠缠”、“火花四溅”。他们对视一眼,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在不言中。王兴平看到, 邵佑把喇叭递给韩川,韩川接过, 邵佑就往后退了半步, 把韩川凸显出来。   而后, 邵佑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王兴平一个激灵,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往前, 站在季寒川另一侧, 与邵佑两个俨然是“左右护法”。   王兴平郁闷:我这是搞什么啊。   但这种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气氛控制住,王兴平开始琢磨。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群NPC从不满、躁动,到现在……竟然真的乖乖按照邵佑要求的那样,先举手,等季寒川点到,再提问。   王兴平福至心灵,想:对,这是不是就是韩川和邵佑之前在超市那边说过的?制定出规则框架,之后其他人再怎么不满,都是在框架内动作?   他听季寒川叫:“那个蓝白格子短袖的男生。”   男生站出来,背后一群人。他像是成为一个代表,问季寒川:“你是怎么知道的?两周?”   说着,男生又去看下面贴出的详细说法。超自然力量?废话,所有在这儿的人都认识到这点了。两周后,继续说明?   他狐疑地看季寒川。   补充问题:“——为什么要等两周后再说到时候的情况?”   这里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学生,不可否认,他们身上有着最明显的特质:愿意听从指令、服从规则。   王兴平听季寒川回答。他果然像是刚刚说的那样,把一切推到一个叫“深渊”的存在身上,说:“今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在宿舍里看到一行血字。”   王兴平眨了下眼睛。   他心想:和莫文昭他们商量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提到这些细节。要如何解释“深渊”的存在、来历。韩川这会儿这么说了,难道是和莫文昭之间已经有默契?   季寒川侧头看他,说:“也不对,是三行字吧,怎么说的来着?”   王兴平被叫到,一愣。他猝不及防,面对所有人。视线压过来,王兴平有些难以呼吸。他回答:“说是,这是一场‘游戏’……”   因为紧张,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索。   就脱口而出。   王兴平喃喃说:“‘深渊游戏’。”   他的恐惧、紧张,还有空白的表情,被站在前排的几个NPC清楚看到。   王兴平正要绞尽脑汁,继续说下面的话,思索要怎么样才不会和莫文昭他们的话岔开。可这时候,韩川又把喇叭收走了。   季寒川:“之后,我们下楼,看了下学校的情况,意外地遇到了几个同样收到这份提示的同学。我们商量了下,发觉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样经历。因为担心学校里出现动乱,所以决定把这些事公开给大家。”   他的话,真假掺杂。王兴平后知后觉,韩川刚刚似乎是有意让自己“展现”。他知道自己会“空白”,但这种时候,“空白”也是一种“真实”。反倒是韩川和邵佑,他们似乎意识到,在这种危机关头,平静成那样子,反倒不对劲。所以呢,他要用自己,来增加这番话的可信度。   这么一通思索,把王兴平自己绕晕。他还在盘算其中逻辑,就听那个格子短袖的男生继续质疑,“那你就这么接受了?”   刚刚就有过几句交谈的黄耀明也在此刻道:“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了吗?看你这样子,不太像是早上才知道这事儿啊。”   随着他的开口,人群中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不止季寒川三人面对这一切。学校的六个门前,莫文昭,还有刚刚在超市门口见到的玩家们,或多或少都要面对一样的情形。   莫文昭长了一张正直面孔,又比在场的大部分学生都略大。他苦笑一下,说:“我还能哭给你们看啊?都是成年人了,不能改变现状,还能怎么办?不怕你们笑话,从小呢,我就爱看那种‘外星人存在的证据’、‘世界一百大未解之谜’……现在这样,要说慌,当然慌。可既然还什么都没发生,”想到什么,看一眼背后的墙,改口,“既然还没什么直白出现的危险,那人啊,总不能先把自己吓死了!”   另一名玩家:“可能是因为平时我也喜欢玩儿密室逃脱之类的吧?有看过《异次元杀阵》、《大逃杀》之类电影的同学吗?”   这是个脸颊、身材都略有些圆润的男生,偏偏有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叫云鸿才。他脸上天然带一点苦恼神色,眉尖拢起来,眉毛上有两个小窝。有人因他的话,慢慢举手,云鸿才就说:“我猜,咱们学校现在也是这种状况。但不一定是《大逃杀》那种暴力的情况啊,如果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没准可以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出去呢。”   同时,季寒川:“——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把话题反抛回去,黄耀明反倒被问住。   季寒川语气还是很稳,带了点天然的冷淡。但他的冷淡,与邵佑那种自然的“上位者气势”还是有些不同。王兴平悄悄琢磨:韩川这样,嗯,更像是“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   季寒川:“你,还有你,”他视线又转回格子短袖的男生,问他们,“我应该先在宿舍里崩溃个三天,然后看外面的同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我还崩溃——你们觉得我应该这样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稍稍抬高。   之后,又压低了,说:“不好意思,有点失态。”   王兴平:“……”要不是自己也是玩家,没准他真的能相信这番鬼话。   接下来,韩川像是有点疲惫。但王兴平已经能熟练判断,这同样是一种“作态”。   他说:“我知道大家还有很多疑虑。但现在,我们的想法是,大家尽量把这个事情告诉周围的同学。之前也有考虑过从广播直接告知,但如果哪个同学原先不知道门口的情况,乍听到这个消息,那情况可能不太好控制。总之,接下来的一切会很艰难,但我们有这么多学生,不会是孤军奋战。两周以后的情况,是好是坏,我们这会儿不能判断。但大家记住一点。”   王兴平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季寒川又拿出“外面可能有人在救援”的说法。   他知道,这是个伪命题。但NPC们不会知道。   “我们站着的地方,依然是我们的祖国。我们被困在这里,外面的情况不可预知。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位同学做了不太符合‘法律’,但在极端条件下可能出现的事情,希望你在那之前想一想,万一在这下一刻,门又出现了,有人进来救援——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呢?”   NPC们似乎被震到,格子短袖和黄耀明都没了气势。   慢慢地,倒是另有其他人举起手。季寒川的眉梢、嘴角都下撇一些,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他礼貌地叫道:“那位黄色短袖的同学?”   对方往前一步,问:“两周以后,还会是你们在这里通知吗?”   “不,”季寒川回答,“之前提到过了,等过上一天、或者一天半,总归,是大部分人都知道情况的时候,我们会通过广播,和大家分享一切已知信息。”   这是个长头发、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她个子很小,似乎只有一米五五。季寒川比她高了三十公分以上,与她讲话时,要低下头。   但女生丝毫不退缩。   她又问:“现在贴完这些了,你打算做什么?”   季寒川眼皮跳了跳。   对方这么问,可实际上,这是一种“你们有没有隐瞒信息”的试探。   她想通过季寒川三人待会儿会去做的事,来判断,他们是否值得信任。还有,自己是否要跟随他们的脚步,做一些准备。   季寒川回答:“来的路上,我们就在说了,得在学校里四处转转。”   女生进一步问:“转转?为什么?”   季寒川看着她。   邵佑在旁边轻轻咳了声。   季寒川:“……”忍住,别笑。   他回答:“门口出了问题,可能其它地方也会有变化,说不好。还是要自己看看,才最保险。”   女生若有所思。   季寒川又道:“还有。可能有一些同学之前就接触过关于‘逃生’、‘恐怖游戏’之类元素的文艺作品。现在,虽然要团结,但看着我背后这堵墙,大家也应该做好比较坏的心理准备。这不是地球科技能达到的结果,接下来的一切,需要大家用坚强心态面对。我们这边给大家的建议是:了解这座学校,知道这里有过什么传闻。那几行出现在地上的字,是血淋淋的效果。这意味着什么,我个人的判断,可能会误导大家,所以呢,大家自己思索、自己决定。” 第408章 介绍   “他们就愣在那儿了!哈哈!”   三人骑车前行。   王兴平回味着方才的境况, 不可思议地说道。   趁着人群怔愣, 他果断抢上自己的自行车, 没有出现之前担心的情况。   手摸上车把手的时候, 王兴平忽而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里,自行车可能也是个需要被抢占的资源。   时间来到十点,有一批人下课、走出教学楼。王兴平按着单车车铃,一串铃音里, 他们往北拐去。   试验田一望无际。他调整心态,觉得:如果不多想,光看着这一片, 真的很有安全感啊!   王兴平嘀嘀咕咕:“不知道玉米杆能不能吃。哎, 是谁想着在学校里种玉米的?这可太机智了!”   他自娱自乐。   往后, 三人看到留明湖。   湖边一圈绿树, 树荫下,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学生。   湖中有岛,岛上有亭。旁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山门, 正朝着湖水。山门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清嘉寺。   水塔倒影映在湖中。王兴平远眺, 看到岛边石舫。   邵佑像是在带季寒川观光。前两周里, 确实没有什么好做的。他和季寒川没有什么亲密动作, 只是手臂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 动作时稍微摩擦, 带起一串细微的、不为外人所道的酥麻电流。   他看着季寒川, 嘴里说:“这里原本是和珅的淑春园。和珅仿照圆明园,建了这个石舫。但后面战争里,整座园子被烧毁,只留下一个基底。”   季寒川听了:“所以,这里有‘联军’?”   邵佑摊手。   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觉得爱人脸嫩。他不自觉就抬手,在邵佑脸颊上轻轻一捏。   邵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   季寒川已经从从容容,放下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手放到一半儿,邵佑蓦然拉住他手腕。   季寒川侧头看他,又朝王兴平所在方向快速扫了一眼。   王兴平蹲在旁边,认认真真研究地上青草。   季寒川想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找一个有其他人在的宿舍?   邵佑无奈:我也不能决定其他人能不能活下来、给玩家留下位子啊。   季寒川咳了声,说:“兴平,起来吧。这块儿的情况,于章,也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玩家,他特地讲过的。”   于章是比较保守的流派,按照他的话来说,在学校里整整一年,有人选择打游击,也有人是像于章那样,找一个角落藏起来,不引人注意。食物的问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头上,强迫他们打起精神。但哪怕危机重重,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年轻学生。   饥饿使人失去底线,可“一年”的期限,也让一些人有自己的坚守。   王兴平听到这话,一下子精神起来,跳到季寒川面前,“川哥,你说。”   季寒川道:“之前提过的,一个女生,会坐在湖旁边梳头,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裙子。对于于章他们来说,知道这里有鬼,不去接触就行了,但既然咱们的模式是‘闯关’,这意味着……”   王兴平:“咱们得主动‘作死’。”   “对。于章之前亲眼见过一次那个女鬼杀人,其实也挺没创意的。他是旁观视角,见到有人从旁边过来,像是不知道前面是湖、是鬼。走到女鬼旁边之后,女鬼把梳子递给他,他帮女鬼梳头。这么梳了一会儿,女鬼站起来、挽住他,两个人一起往水里走。”   王兴平听得脑壳疼,“这不是必死吗?难不成要下了水之后再往旁边游?不能吧,这种女鬼应该都有配套的水草,把人缠住。”   “根据于章的说法,他潜伏的位置,其实比那个走来的玩家离女鬼更近。”季寒川道,“所以是有其他触发条件。”   王兴平绞尽脑汁,“对视吗?美杜莎那种……”   季寒川看邵佑。   邵佑无奈,“我真不知道。”作为“普通NPC”,在前面的场次里,他首先得确保自己活着。那之后,才是吸取玩家的恐惧,慢慢成长,又慢慢吞掉其他游戏生物。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场次来打底的任务。   现在的邵佑,力量没攒多少。他倒是能强行破开世界之间的隔断、让海城的“自己”过来。但如此一来,消耗太多。如果寒川不在,那对邵佑来说,更划算的方法,其实是:死就死了,等下一次重启,自然能“重生”。   季寒川:“我是想问,怎么样才算‘闯关’。”   哦,这个可以回答。   邵佑说:“进入‘关卡’的时候,会先看到一个LOGO,需要用手上那个LOGO在上面刷一下。这么说有点抽象,到时候看了,自然知道。”   季寒川:“如果不刷就进入呢?”   邵佑:“那就进不去了,不会留那么明显的BUG。”   他猜到季寒川想问什么。   如果不刷也能进入场景,接下来,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进去了,但不会遇到鬼。这样一来,玩家之间势必发展出“刷了LOGO的人与不刷的人”结对的情况。有一个不受鬼怪追逐的队友在,闯关的玩家可以轻松很多。   或者一样能遇到,一样被惊吓,却不能拿到应有的积分。   虽然一直吐槽“游戏”刻板,但也正因此,“游戏”做不出这种事儿。玩家们在关卡中的表现,和积分挂钩。至于所谓的隐藏通关条件,邵佑没摸到,但可以想见,同样和积分有关。   季寒川想了下,“有道理。”转向王兴平,“可能也没那么玄乎,就是纯粹的概率触发。一群人同时进入,只有一个被盯。否则要怎么办?一个头,也不够那么多人梳。”   王兴平听了这话,想象出女鬼脖子上长了八个头的场景,把自己骇得哆嗦。   季寒川:“但这么大一片湖,光是一个梳头鬼,还是有点少。”他沉思片刻,看着湖上岛,旁边的石舫……   邵佑说:“去校医院看看吧。”   季寒川说:“好。”   校医院还在北边。   留明湖边是东操场,旁边又有体育馆。往北,是外语学院和经济学院。校医院大楼与这两个学院毗邻,旁边还有一座高楼。   这块儿没多少人,几乎僻静。王兴平停好车子,就见邵佑的手搭在韩川肩膀上,说:“那边还有个酒店。”   季寒川挑眉,“学校里边?”   “对,”邵佑说,“算是学校里边。”   季寒川考虑了下,转头看王兴平。   王兴平立刻吹着口哨往校医院走。   邵佑笑了声,对季寒川道:“兴平之前说,要准备药品,话是没错。”   王兴平人背着身,耳朵却数着。听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头看身后的两人,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但是?”   邵佑介绍:“关卡是‘刷新’,所以之后,如果受伤、生病,总之遇到需要来医院的时候,都可以过来刷关。因为有这个需求的同学比较多吧,校医院的情况,大家都摸得比较熟悉。”   “哦哦。”王兴平明白了,“你有攻略!”   邵佑:“可以这么说。医院关卡也是所有关卡里升级最快、次数最多的一个,还囊括了几个‘服务器’——一起进医院的人,不一定被分到同一个‘校医院’。”   “还有,因为药品的必须性,而且‘超市’并不会出售这些,所以之后,很可能衍生出一个专门的职业。有人专门每天刷医院,用拿出来的东西换食物。但是这么做的人多了,药品也会贬值。”   王兴平听得眼花缭乱,但还是感慨:“不错啊,照你这么说,也没那么黑暗?”   邵佑微微笑了下。王兴平看着,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写满了“小朋友,你真幼稚”。   王兴平默默闭嘴,有点后悔前面的多话。   邵佑总结:“不管怎么说,如果之后有类似需要,我不一定能带你们走全场。还是现在就进去,熟悉一下地形,也知道哪里会出什么问题。”   王兴平深呼吸,精神状态饱满,摩拳擦掌:“行,我好好记!”   虽然来的一路上,邵佑说的那些楼名、哪栋楼是什么学院,王兴平已经忘了七七八八。但这会儿,是真的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他有自信!   然而王兴平很快就发现,邵佑的介绍,的确很认真。   但那是对韩川。   而且吧,那两人实在太默契了,有时候邵佑不用说,韩川就“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跟在两人后面,忧伤地看一眼窗外。   王兴平留意到什么,看一眼手机。   他开口,“等等,十二点了……”   有大批学生,正走出教学楼。 第409章 校医院   认真说来, 酒店、校医院与真正校园之间,隔了一道小东门。但在“游戏”的规划里,学校封闭的时候, 将小东门敞开,同时在原本对外营业的悦来酒店与校医院外加了一堵围墙, 将其与外界街道隔绝。   “但是?”季寒川问, “如果连酒店住客、校医院的病人……这些都在学校的话,于章应该会和我提一句吧。”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身侧科室。六点多开启游戏,意味着医生同样没开始上班,走廊上的一扇扇门都锁着。   “对, ”邵佑肯定了他的想法,“这个场地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两个场景。”   季寒川明白了, “后来为了‘闯关’,才加上, 不过没有把这里的人囊括进来。”   邵佑回答:“就是这样。”   医院门诊部和住院部分开。门诊部共有四层,外加一个地下室。挂号处和药房都在一楼,两侧有楼梯、电梯,可以往上。   “可能是觉得玩家拿药太方便了吧,”邵佑说,“一开始的时候, 还按照原本的布局来。但到后面, 进门的时候, 玩家会被随机传送到各种地方——总之, 是离需要的东西越远越好。”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评价:“正常。”   “游戏”就是这尿性,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眼见学生大批下课,他们在窗口处看了会儿,王兴平起先紧张。   他们和最近的门之间,只隔了一个操场。王兴平眯着眼睛,遥遥看去。那不是他们刚刚负责的地方,离得远,好在他实力不错,能看到墙壁上隐约贴了纸张。似乎有人在门口守着,但太远了,实在分不出是否是刚刚在超市门口遇到过的玩家。有学生走近,在门口停驻,场面一时混乱……   季寒川说:“走吧。”   和那会儿的骑车的时候一样。   王兴平最后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转回。   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他甚至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要管NPC如何。但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事情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们三人能决定。所以王兴平深呼吸了下,默念:冷静、冷静。   听邵佑说:“也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吧,总之,宿舍楼里只有很零星的几个‘关卡’。开水房、淋浴间……”学校里一共几十栋宿舍楼,他们那栋情况还好,有独立卫生间、洗手台,另外每层楼都有浴室,一次可以容纳四个人洗澡。   但有的楼,厕所、水房,都是整层共用。   “‘游戏’也算保障了基本生活?不会让大家没东西用。”邵佑说。   王兴平觉得他在讲冷笑话。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韩川真的笑了下,说:“那我还要说谢谢了?”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大致走完校医院。其中大半时间都耽搁在住院部里,一共十八层高的大楼,里面有零星学生。在这儿的学生都颇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周边空无一人。   至于医生。他们在急诊部碰到几个,是值夜班的医生,大都是医学院的老师。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季寒川颇为耐心,花了点功夫,和他们沟通。学生还好,总能住宿舍。至于老师,按照邵佑的说法,两周以后,这里会成为“关卡”,无法居住。那也只能建议他们,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这倒是还好,我们几个都住梅园,离得近,否则也不会上夜班。”   医生这么说。   梅园和莫文昭住的芍园一样,也是一组公寓楼。不过这里是教室宿舍,就在留明湖以北、校医院和悦来酒店西边。骑车过去,只要几分钟时间。   王兴平听到这里,略觉放心。紧接着又莫名其妙,想:我为什么要在意几个NPC有没有地方住?太奇怪了。   之后,他们去酒店。   酒店的状况与医院相似。夜里留守的人不多,可六点多,已经是厨房上班、第一批早餐备齐的时候。原本这批厨师、前台正慌得团团转:没信号,交班的人迟迟不来。这都还算小事,可有人想要提前开溜,却慌张回来,告诉诸人,面向光北路的酒店入口竟然被封住了!   这话如同惊雷,把酒店工作人员炸得浑浑噩噩。往后,又慢慢发现,怎么几乎没有客人下楼吃早饭,明明是普通用餐时间。他们组了个“敢死队”,起先是个客房打电话——如果在平时,这么做,少不得被客人投诉。可非常时期,管不了这么多。   没有人接。   “敢死队”干脆上楼,一间间房间看过去。最后发现,的确还有客人在,但那只是零星几位。大多数房间里,客人直接消失了。   这之后,一批人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去外面探查情况。可回来后,相互聊聊,实在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最多看到门口贴着的“通告”。去看的人看了个一知半解,回来转述,其他人听得如坠雾中。   见季寒川三人出现,工作人员赶紧拉住他们询问。但一番交流后,他们依旧将信将疑,不过提到:“同学,酒店这样子,我们原本打算在大堂打地铺了。夏天,也冻不死。可既然你们说,宿舍那边没什么事儿,没人消失,那梅园呢?能不能住?”   他们深刻觉得酒店有问题,不敢多留。   季寒川想到刚刚那一批急诊部医生,回答:“可以。”   酒店工作人员相互看看,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忧虑。   他们一齐说:“感觉像是在做梦。”   “对,一点都不现实啊,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一场噩梦吧。”   “没准儿待会儿就醒了。”   季寒川接着建议,如果他们要去梅园,那干脆把酒店库存的各种食水也一齐搬走,省得浪费。   工作人员们相互看看,觉得这话不错。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没被鬼吃了,就先把自己饿死。   梅园说是教师公寓,但很多屋子都是空房,无人入住。只有一点问题:等这群人搬进去了,他们没有钥匙,只能直接撬锁。如此一来,往后的安全却得不到保证。   季寒川听他们忧虑,想了想,慢吞吞说:“其实……”   酒店工作人员:“嗯?”   季寒川:“一般家庭住宅的锁,挺好开的。”   酒店工作人员:“???”   王兴平看着这些,叹为观止。   他和韩川、邵佑一起行动了两天,走过学校里的各个角落,也听韩川在第二天中午,走进广播站,对所有人广播,大致阐明情况,请所有同学稍安勿躁,等待第十四天到来。   学生们年轻,有热情,也有反骨。播报的时候,有人来广播站询问,其中甚至有已经抉择出来的“学生代表”。季寒川有点惊讶于他们的效率,但仍然按自己的节奏行事。   他按照先前的说法,把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推到一个叫做“深渊”的存在身上。也提到,那天看到“深渊”给出的信息的,不止有自己,还有其他人。如果哪位同学在昨天早上去了各个门口,那应该已经见过这一批人。   在他广播的时候,莫文昭、云鸿才……这些玩家,驻足细听。   不用季寒川多说什么,“深渊”在众人心里,有了另一重含义:代表那天所有看到血字的人。   等到第三天,王兴平回了宿舍。他扪心自问,觉得不太想和韩川、邵佑分开。奈何邵佑看自己的眼神,“嫌弃”两个字简直要溢出来。自己作为电灯泡,简直发光发亮。王兴平捉摸着,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不是抱大腿,而是找仇人。   所以他还是和两个舍友短暂告别。总归,等“关卡”出现后,那两人还要搬回来。   王兴平在路上时,独自一人,提心吊胆。学校气氛压抑,但他一路骑车过去,出乎意料,虽然有少许混乱,但整体来看,依然算是平稳。   王兴平开宿舍门的时候,隔壁学生听到动静,拧门探头出来。   王兴平被吓了一跳。   那同学正是前面与他搭过话,问他怎么穿拖鞋站在门口、魂不守舍的男生。   此刻,对方犹豫一下,说:“兴平,昨天广播的人,是韩川吗?”   王兴平按在钥匙上的手一僵。   宿舍楼的隔音效果一般。加上这会儿寂静,其他宿舍的人似乎也听到了男生的声音。渐渐地,许多人拧开门,一起站在走廊边,看着王兴平。   三天前,刚刚经历类似场景时,王兴平害怕、担心,他总会想到这些NPC一拥而上,把自己踩成泥的场景。但现在,在韩川身边看了两天之后,他莫名平静很多。对上其他人的视线,那一双双眼睛里藏着忧虑、恐惧,有期待,似乎也有信任。   王兴平记起来,自己和韩川讲话,问对方面对那么一群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韩川有点意外于这个问题,但想一想,回答他:“我都这个年纪了,他们还只是一群小孩啊。”   王兴平默默想:对,比我小十岁,的确是小孩了。   他心情一下子平稳。   王兴平将钥匙抽出锁孔,放进口袋里。然后面对所有人,说:“对,是韩川。”   隔壁的男生:“你们这几天都没回来。”   王兴平回答:“嗯,我们住悦来酒店那边了,帮他们搬东西。”   “搬东西?”男生问,“酒店……不能住吗?”   这两天,其实有人去酒店试探情况,但显然,这批人不在其中。   王兴平解释:“酒店里出了点状况,那些原本住宿的外界客人全部消失了,只有几个咱们学校的学生还在。都这样了,那些酒店的人也挺慌的,害怕再有什么变故。所以后来合计一下,他们干脆找学校内部的公寓住。”   模糊了信息,但总体说来,的确是实话。   “这样啊。”男生沉默,又问,“兴平,那天早上,你站在宿舍门口,是因为见到了‘血字’吗?”   王兴平回答他:“那会儿,的确有点害怕,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要说什么。不好意思啊,如果早点提醒你们就好了。”   男生摇了摇头。   王兴平其实到这会儿,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两人既然是同学,他“理应”知道。所以此刻,连问一句都不方便。   他干脆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我能回答的,尽量就回答了。”   学生们三言两句,渐渐将王兴平淹没。   在这之中,王兴平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接下来十二天,季寒川与邵佑都留在悦来酒店里。工作人员已经搬走了,但仍然时不时有学生过来。他们还是用之前的方法,打印了许多说明,贴在酒店大堂的各处。   按时间算,他们分开的日子好像说不上长,只有一个多月。可思念绵长,他们用心地、细心地,重新“熟悉”了一遍对方。   季寒川到这会儿才发觉,邵佑竟然把那几盒安全套一直装在身上。   他们度过了很堕落、几乎在床上没有下去的十二天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要自己准备食物。好在悦来酒店的工作人员轻点过库存后,觉得原本供一酒店客人吃食的库存,让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吃上半年也绰绰有余,这还是考虑到蔬菜、肉类可能会坏掉的情况,所以他们大方地留下供季寒川、邵佑吃十天的食水。   两人都不是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比起吃东西,似乎还是对方更重要。   他们勾勒、亲吻着彼此的每一寸皮肤。邵佑起先说“想你”,而后说“爱你”。更往后一些,只是叫着季寒川的名字。一次一次,像是要把他刻在骨血之中。   他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做这种事。   季寒川带一点抱怨,说宁宁长大以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和邵佑短短时间内成了空巢老父亲。这会儿,邵佑是在煎牛扒。牛扒“滋滋”作响,香味飘出来。他煞有介事,系着一条纯白的围裙。   季寒川靠在旁边,拿着一片面包,随意地在上面涂了一点果酱。他看邵佑,见围裙在他腰间细上。   邵佑宽肩窄腰,腰劲瘦却有力。季寒川看了片刻,视线挪开一点,眼神乱飘。   明明是老夫老夫了……   但还是觉得邵佑英俊、性感,看多了腿软。   等牛扒煎好,邵佑将起放入盘子里,准备邀请爱人共进晚餐。   可季寒川看他,眼神一勾一勾的。   邵佑好笑,端着盘子走上前,亲一亲爱人,问:“怎么了?”   季寒川喉结一滚,蓦然扯住邵佑的领子,说:“想先吃你。”   邵佑:“……”   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吃’到累了。”   他把盘子放下,手扣住季寒川的腰,意有所指地在他腰侧捏了捏。   季寒川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邵佑:“……?”嗯?   季寒川冷静:“那还是吃饭吧。”   邵佑:“……晚了,还是先吃我吧。”   两人挨得很近,季寒川能感觉到隔着衣料的灼热。接着,他背挨上冰冷的操作台,邵佑还算衣冠楚楚,他却一身凌乱。   牛扒放在一边,季寒川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无力地勾着,又滑落。   暧昧粘稠的水声中,邵佑问他:“好吃吗?”   季寒川低低“嗯”了声,不知道是因为冲撞而发出的无意识哼哼,还是回答。   邵佑看他,忽而笑一下。季寒川自下而上,注视着爱人的面孔。二十岁的邵佑……   他问又问季寒川:“好吃吗,寒川?”   季寒川低笑了声,喘着气,说:“不是说,唔,叫‘哥哥’吗?”   邵佑动作一停,眼睛微微眯起。   他若有所思:“看来我还是太客气了——”   “寒川哥、哥。”   这十二天中,学校里有冲突,有联合。   终于,到了第十五天。   季寒川再下楼时,觉得空气都与从前不同。   他站在校医院旁边。   试着慢慢走近。   在离门诊部入口还有十米时,一道无形的膜,阻拦了他前进的脚步。   接着,季寒川眼前出现一个LOGO。和邵佑说的一样,那是京市大学校徽,一个变形的“京”字。据闻,这个“京”字是民国时代的名家设计,乍看起来恰似一个站立的小人,表明了学校“以人为本”的办学理念。   不只是他,莫文昭、云鸿才……这才听季寒川说起过学校会出现什么变化的玩家,也在这天,来到校医院外。 第410章 LOGO   来的人里有熟悉的面孔, 但也有新人。对上季寒川的目光时,莫文昭介绍:“这是关雯雯,赵可, 迟向东……”   他还是那张老大哥面孔,把这会儿过来的人一一介绍给季寒川。   他们在莫文昭身后, 对季寒川点点头, 或者和他打招呼。   季寒川客气地笑了下,看着这一张张面孔。显然,十多天时间,足够让莫文昭成为玩家之间隐隐的领袖。   在那些五六天、半个月的游戏里,争夺“领导者”地位, 是件很没意义的事。季寒川此前闲来无事,也观察过这一类玩家。因为把太多心思放在和“游戏”无关的事情上, “领导”类型的人多半在前三十局内折戟。   但这局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漫长的时间、繁多的人数……NPC之间,有天然的“组织”, 以及社会关系。   当他们被放在与玩家同一个起跑线时,对环境不熟悉、很难融入人群的玩家们,好像出于某种劣势。   加上时间漫长,很多人都有“前四个月多半不会出大事”的想法。这让玩家们慢慢放下警惕,摇摆着,不知是否要抱团行动。   这个时候, 莫文昭站了出来。平心而论, 他的确费心费力, 组织联合所有人, 耐心又悉心地搜集一切信息。到现在,他的努力有了可喜的成效。   等把所有人介绍一遍,莫文昭笑了下:“瞧我,这也是太久没见你了。当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住什么地方。”   他隐晦地打量季寒川。   将到十月,秋老虎威力仍在,玩家们还是穿着短袖。   莫文昭自己亦然。   从宿舍区到校医院,哪怕骑车,都要花一段时间。他这一路过来,一身汗,身上黏黏糊糊,实在不算舒服。   季寒川却不同。   他看起来清爽、自在,由皮肤状态看,甚至像是刚刚洗完澡。莫文昭想到什么,视线偏向校医院旁边的酒店。他听说过一些这个酒店的状况——王兴平那天和NPC的对话,在NPC的小圈子内悄悄流传。十天时间,足够传入以莫文昭为代表的玩家群体耳中。   其实莫文昭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利用这个“群体”,来做些什么。但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至少意味着更加耳聪目明。韩川那天只说,校医院是第一个出问题的地方。等酒店的事情传入耳中,莫文昭自发地想到,酒店兴许就是第二处“关卡”。   他是确实没想到,韩川这样子,倒像是之前一直住在酒店中。   这么一想,思绪更深。韩川的脖颈上、衣领处,有若隐若现的红痕。莫文昭皱眉,看对方,也看他旁边另一个高挑的男人。对方话不多,像是把所有主动权都交给韩川。那天超市门口见面,莫文昭没有多想。但现在看,这男人看韩川的眼神,似乎……   他的思绪被季寒川打断。   季寒川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   他同样看到一个校徽LOGO,红色,出现在皮肤上。与一般刺青不同,这更像是凝固在上面的鲜血,直接烙印在腕上。   他转头问邵佑,颇认真:“如果把手砍了,这个会掉吗?”   邵佑好笑,回答:“会转移。”   季寒川兴致缺缺,没继续往下问。   莫文昭离校医院薄膜的地方比季寒川略远半米。但因季寒川的动作,他心念一动,想到什么,跟着往前走去。   接着,他也注意到眼前的薄膜。   还有莫文昭背后、与他一起来的玩家们。   他们一一靠近,一一留意到手上的LOGO。手指点上去,血字便在离得最近、也最方便看到的平面上出现。   这回是是地面。   一共四行信息,简单易懂。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0   已经历关卡:无   兑换记录:无   季寒川想了片刻,把手腕抬起来,几乎要贴上薄膜——   莫文昭屏息静气看他。   在两边只差半公分,就要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季寒川忽然收回手。   莫文昭和他身后的玩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季寒川说:“算了,还是要先给其他同学说一声。”   他看向莫文昭。   季寒川笑了下,“对吧?”   莫文昭一顿,回答:“对,大家这会儿应该很心急。我们从宿舍区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同学已经聚在广播站外面,大家都在等今天的‘变化’。”   照这架势,其中有的人,兴许等了一个通宵。   季寒川喃喃说:“这样可不好。”   莫文昭看他,又看旁边的校医院。这会儿看去,校医院是个普通、寂静的建筑,没有平素普通医院的人来人往,却也大方敞亮地坐落在清晨的阳光下。虽孤寥,却有没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   他想问季寒川,这里究竟会有什么。事实上,在先前听了对方的话,之后,莫文昭,以及他们这边的很多人,已经在校医院里来来回回地走过无数遍。他们干脆撬开房门,想要知道各个科室是什么布置。药房的门是第一个遭殃的,里面的常见药已经被一扫而空。然而对于一个学校,上万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往后,他们可能在各种关卡中受伤,可能因此有炎症、被感染。到那会儿,再需要找药,就得深入已经发生异变的校医院中。   可对方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   考虑先前韩川表现出的态度,这会儿,莫文昭虽心急,却还是压了下去。   他眼见韩川和邵佑从酒店里取出两辆单车,心中仍然很不可思议:原来前面那些天,自己一行人在医院里来来去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酒店中。这么一想,可能外面的事情,都被韩川收入眼底。   这倒是有点冤枉季寒川。   他和邵佑在一块儿,是真的只想到邵佑。这并不是玩家该有的心态,有点过于懒散。可绵长思念,刻骨的忍耐,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完全爆发出来。在海城世界里,季寒川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连最后在一起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失去”——因为不记得,所以错过很多细节。直到现在,才要一一补足。   这种时候,当然没心思留意外界。   可这里毕竟是一场游戏,“祂”要榨取玩家们的负面情绪,用于壮大自身。在第十五天清晨到来时,季寒川醒的很早。窗帘留出一条二十公分长的缝隙,一条窄窄的阳光落在他和邵佑身上。空气里都有糜烂的味道,邵佑还没有睁开眼睛。   季寒川长久看他。   一直到六点钟,邵佑睁开眼睛。   他手臂搂在季寒川腰上,两个人很亲密地贴在一起。季寒川用视线去描摹邵佑的眉眼,心里涌起很多温柔、很多爱意。   他想:我是真的爱他。   他由衷地感谢命运,感谢那天的雨,感谢邵佑当时看到自己。如果没有那场雨,他和邵佑兴许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谈不上好或不好,对未知的事情上心太没意义。季寒川仅仅是觉得,当下就很好、足够好。虽然有很多坚信,但他遇见邵佑、认识邵佑,相信邵佑爱自己,度过了虽然跌跌撞撞,但也有幸福美满时候的十年。   季寒川看邵佑睁开眼睛。   他觉得,这会儿的邵佑,似乎有点孩子气。他把头埋在季寒川肩上,亲密的磨磨蹭蹭,又有点灼热反应。季寒川亲他耳朵,邵佑抱着他,含糊地说:“寒川,我想进去……”   季寒川亲一亲他。   邵佑就笑一下,翻身,将季寒川压在身下。   酒店的床不错,不会“吱呀吱呀”地叫。但在邵佑的汗水落下来、滴在季寒川身上的时候,他想:伊甸园要结束了。   他们还是骑着车子,往南行去。   穿过操场、穿过留明湖。左侧出现了大片大片玉米地,季寒川侧头看,而莫文昭在这会儿骑得快了些,跟上来,对季寒川说:“韩川,前面忘了说,这两天呢,我们也和学生会那边的人沟通了下。这个试验田,算是后面给同学们最大的保障,算是个‘定海神针’。”   看到这些吃的,总会有底气。   风吹来,季寒川短袖都鼓起。他回答:“挺好的。但也不要‘定’太久,会塌。”   莫文昭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问:“你是说,这里面也会出现‘关卡’?”   “对。”季寒川心情不太好,不想玩猜字谜,“最后四个月,学校里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当然,也可以选择一直待在自己宿舍里、不出门。这么饿死,可能还挺轻松的?”   莫文昭叹口气,“真是个坏消息。”   他们绕过留明湖,绕过农学院教学楼,绕过图书馆,然后停在一片宽阔的草坪前。   草坪东西各有三个品字形院落,都是二层小楼,红砖黛瓦。早一百年,这里是女子宿舍。到现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分别是学校广播台,以及校报编辑部。   如莫文昭所说,这里已经聚满了学生。 第411章 广播   季寒川在里面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天拦在路上、试图阻止他们去门边的女生;在人群中, 站出来说话的格子短袖男生……   他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去。   季寒川甚至看到王兴平。   王兴平身边,另站着几个人。看样子,短短时日内, 王兴平已经和他们颇熟悉。这会儿讲话,动作之间颇亲密。   事实的确如此。   在韩川与邵佑不在的十多天里, 王兴平最先还不太自在, 但慢慢地,他想到:我这么“不自在”,不是摆明告诉其他人,我有问题?   所以他一个激灵,开始和其他人一样, 偶尔和同学串个门、打打牌,玩儿两局狼人杀……   他甚至看到有人桌子上还摆着书本。随口问了句, 对方回答是:“反正也上不了网了,没其他事情可做, 不如学习吧。”   王兴平:“……”不,本学渣哪怕无聊到死,也不可能翻开书的!   其他人待他都颇熟稔,王兴平根据他们的反应,调整态度。也有人问起韩川和邵佑,王兴平尴尬地摸摸鼻子, 含糊透露:那两人搞到一起去了。在宿舍的话, 咳, 有自己这个电灯泡, 太不方便。   男生们被这个消息惊到,纷纷表示看不出来啊,韩川和邵佑都是同性恋?   王兴平说,“是吧,我知道的时候也骇了一跳。”   男生们同情地拍拍他。   王兴平后面才回过味儿来,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人家是失散多年的纯洁男男关系,怎么可能和我扯上什么边儿啊!   但他没办法反驳。   既然不反驳,王兴平也就皮实起来,躺平什么都不说。不过有这点“尴尬”的话题在,倒是意外地让他更快融入这群男生。到这天,他早晨睁眼,心里一沉,觉得邵佑说过的“关卡”马上就要来了,可悲可叹,和平日子要没有咯。   正伤感,就听到有人敲门。下去一看,是最近已经很熟悉的隔壁男生。四个人,分别叫毛宇、管涵、郑林斌、张岳阳。那天在门口和他打招呼的,是毛宇。   他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广播站啊。   四人如临大敌,连带的,王兴平也紧张起来。等人来了,他才稀里糊涂想,不对啊,我紧张个什么。再说,早饭还没吃呢。   季寒川走进人群。   和那天一样,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他身后,照旧跟着邵佑。而再往后,是莫文昭那一群人。   不过等真正进屋,广播室空间不大,容纳不下所有人。季寒川之前用过一次这里的设备,熟门熟路地将其打开、调试。与莫文昭一起过来的人大都停在门口,只有莫文昭与云鸿才进来。他们在最近的距离,半是观察,半是听季寒川讲话。   季寒川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很远。   他告诉所有人,校医院,已经出现变化。   季寒川讲得很仔细。   他没有仔细说校医院里的内容,而是表示,自己早晨一发现这点,就直接朝广播站赶来——这不能算假话。   季寒川还提到,校医院门口看不到、却切实存在的薄膜。在薄膜附近时,自己手腕上出现的东西。以及积分、兑换……他说:“这么看来,学校里的变化应该是这样。如果能顺利从‘校医院’进入、出来,就能拿到‘积分’。而这‘积分’,就能用来兑换生活必需用品。”   这天,来到广播站边的约有百人。另有许多学生,因小院周遭位置不够,所以挪去旁边的草坪。   他们安静地站着,听空气里传来的声音。有人拿了一盒粉笔,在红砖墙上书写:这是被困的第十五天,学校里出现了新的变化。我仍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我相信,在有勇有谋的同学的带领下,在绝大多数同学的配合下,我们可以度过这一道关卡。   在写完这句话之后,他郑重地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在他之后,有看到这一幕的其他学生走过来,伴随着季寒川的广播声,问:“同学,可以借一下粉笔吗?”   前面写字的男生点头。在对方拿起粉笔后,他干脆将粉笔盒放在地上,而后离开。   这一切动作轻而迅速,带着学生们无言的默契。   一个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上来,从地面上拿起一根、半根、四分之一根粉笔。他们在经历了百年风雨的红砖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像是一个没有诉诸于口的契约。往后皆是未知,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可以约束自己。过去半个月,学校里有恶事,但也有人制止。他们是国家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他们可以在这困难条件下迸发出坚强意志,努力生活。   红砖墙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名字。   有人写着写着,粉笔忽而折断。这一下,像是一击重锤,敲在心头。这是个女生,她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此刻,像是碰上最后一根稻草。女孩儿肩膀耸动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周边人。她看到许多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样沉闷、压抑,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活下去,友善地、不要丢掉“人性”地活下去。   她开始快速呼吸,强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在这种时候,不能让负面的心情传递。   她手指微微拧紧,接着刚才断掉的比划,继续写自己的名字。等最后一笔落下的一刻,女孩儿如释重负,心头的大石仍在,却好像没有先前那样难受、宛若受到压迫。她抬头看天空,意外地看到天朗气清。   这是一个好天气。   她倏忽笑一下,往旁边走去,将位置留给之后的人。   在她离开的地方,墙壁上有她的名字:任瑾。   广播的最后,季寒川提到了“攻略”。   “我们要以最大的善意来生活。同时,我们也必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些变化。”他强调,“今天面对校医院的时候,不瞒大家,我想到了一些很虚幻、不可思议的元素。但现在来看,这一切原本就很不可思议——我有把握,今天以后,校医院里会有重重危险。但想要获得‘积分’的话,我们就必须面对这些‘危险’。”   他说: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大家一拥而上。我倡议,等到明天此时,大家也要留心,来听广播。”   外面的学生之中出现一阵骚动。   季寒川斩钉截铁,说:“请大家分清楚,什么是‘勇敢’,什么是‘鲁莽’。不要冲动,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请耐心等待。明天这个时候,来听一个答案。”   广播结束。   莫文昭问:“韩川,我以为你知道校医院里会有什么?”   季寒川抬头看他。   白炽灯下,他瞳色异乎寻常的幽深。邵佑从旁边走来,手搭在季寒川肩头。   季寒川笑了下,回答:“知道是知道,但还是亲自去看一看,比较保险。”言语表述到底苍白,只有亲身经历,才最真实确切,“莫先生,要一起吗?” 第412章 挂号   【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前段时间篮球比赛, 你在打篮球时受伤、拉伤韧带。今天,是你复查的时间。   可在进入校医院、挂好号之后,你却觉得,今天的医院,似乎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找出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0/4)。   附加任务:除去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0/4)。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200   附加奖励:积分200   【失败惩罚】   积分-400   “还有失败惩罚?”莫文昭见状, 微微皱眉。   但在他之前, 韩川已经刷过手腕上的LOGO, 直接进入校医院范围内。   在他之后,邵佑同样跟上。   莫文昭看到这里, 与旁边和自己一起过来的赵可对视一眼,同样走进。   他宽慰自己:韩川毕竟是对这场游戏了解最多的人。   一个小时前, 莫文昭先前答应了季寒川的邀请。他也希望看看,接下来的“闯关”究竟是怎么回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学校里目前储存的食物虽多,但不可能够数万人一年食用。与其拖到后面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些, 在最开始时了解情况、牢牢把控主导权。   莫文昭点头之后,云鸿才也欲试试。但季寒川额外加了句:“莫先生、云先生, 第一次去那边, 还是别要太多人。最多四个吧, 我和邵佑,加上莫先生, 另外一个人, 你们是不是和外面那些同学商量一下?”   莫文昭听到这里, 默默在心中给韩川画像:从先前的一举一动来看,韩川当然不是坏人。甚至于,在进行到现在的“游戏”里,他显得过于品格高尚了。不过人无完人,韩川似乎比较怕麻烦、嫌累赘。   他提出只要四个人,就是一种体现。一般玩家在面对危险时,只会希望身边的NPC越多越好,全部可以给自己垫背、当炮灰。但韩川这么说了,隐藏含义,就是他会负责地把莫文昭这边的人带出来,所以人不要太多,要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这点小“瑕疵”,反倒让韩川显得更加真实。   因为先前韩川与他们这个群体虽有交集,却并无深入了解,所以他相当于唱了个黑脸。接下来,莫文昭等人在商量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扯出来当大旗。因为不熟悉,所以没有回旋余地。   一番讨论之后,云鸿才主动退出。   除了莫文昭之外,另一个一起的人,是赵可。玩家们一直认为,第一次直面危险,需要一个脑子好的,也就是莫文昭。此外,也需要一个体力不错的,但当“武力”角色,赵可从中脱颖而出。   先前莫文昭已经朝季寒川介绍过他一次,这会儿更深了解。   早晨的天气不算太热,但在这种环境里,穿着黑色薄夹克的赵可还是牢牢吸引了旁人视线。在广播台的时候,王兴平没忍住,还特地问他一句:“兄弟,你穿这样,不热啊?”   那会儿,赵可笑了下,回答:“还行吧。”   他理了寸头,是大学校园里很平常的男生,有点小帅。但这种“帅”,更像是一种精心打理之后的展示。王兴平看着啧啧称奇,心想,这十几天,眼前的兄弟应该过得不错。   赵可一米八出头,比莫文昭略高些,但不如季寒川和邵佑。在决定了“初探校医院”的人选后,几人一路都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彼此加深了解。   莫文昭特地提了句,因为学校里没断电,所以赵可抓紧时间,这几天一直在健身房里泡着,争取保持最优状态。   季寒川听完,评价:“嗯,这种心态不错。之后也可以和同学们都提议一下。”   莫文昭听着,眼皮一跳。那种感觉又来了,韩川是好人吧,这没错,但他对NPC似乎有点过于“关照”。   不过这局情况特殊,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到现在。   他们在进入校医院前,看完一遍说明。进入之后,呈现在薄膜上的说明消失。   玩家们眼前骤然出现一个与先前不同的世界。   校医院似乎又恢复了往常光景,人来人往。因对外营业,这里大都是与“学生”气质挂不上钩的普通市民。转头看原先面对大街的门口,也是寻常街道,能看到车流。   但稍微多花点功夫观察,就会发觉,那街道完全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场景”,几分钟重复一次,一辆轿车被复制成多份,在路上穿行。   那并非真正大街。   玩家们看了片刻,莫文昭回神,说:“是要找‘怪异之处’吧?我想想,咱们是不是得先挂个骨科?”   季寒川没有回答他后一个问题,而是道,“后面如果还需要看游戏说明的话,点这里。”   他点了下手腕上的血色校徽,上面的几行信息又出现了。姓名、积分、已经历关卡、兑换记录。   但和先前不同,“已经历关卡”后面,多了“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几个字,后面还有三个大字:进行中。   这些信息还是出现在地面上。季寒川的手指隔空点上去,任务说明便出现在玩家们眼前。   “所以有个比较取巧的办法。”季寒川道,“如果不确定是否找到‘怪异之处’,可以从这里看任务进度有没有变化。”   “哦哦,”莫文昭看明白了,“这真的和游戏里的任务一样。”   只不过是全息版。   “可以这么理解吧。”季寒川道。   莫文昭犹豫一下,还是问:“韩川,刚刚那个倒扣积分。如果真的扣了,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见身侧男人侧头,似笑非笑看他。   这表情,几乎是在说:哎,都在“游戏”里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莫文昭深呼吸,补充问题:“会死吗?”   季寒川说:“嗯,会死。”   莫文昭呼吸一滞。   他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心生怯意。   但眼看韩川轻飘飘说出“死”字,莫文昭还是有些心惊。   他的表情落入季寒川与邵佑眼中。前面那些时候,大部分时间里,莫文昭等人都会不自觉地忽略邵佑。但此刻,季寒川没有说太多话,邵佑便帮他补充:“有类似‘借贷’的机制,不用那么担心。”   莫文昭听到,松了口气。   邵佑:“每天滚一倍吧,七天还不完再死。”   莫文昭有点没话可说。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每天滚一倍,听起来简直像是棋盘上的米粒。最初的一两天,可能还有点希望。可往后,只会越来越绝望。   察觉到莫文昭的心情,邵佑的唇角稍微挑起一些,又飞快地压了下去。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赵可手插在口袋里,四处打量。虽然韩川多半有通关秘籍,但对赵可来说,最好还是自己照出问题,再等“标准答案”验证。   走了几步,他忽然一皱眉头,说:“感觉我脚上怪怪的。”   赵可低头,抬起自己的左脚。上身都穿了薄夹克,下面自然是长裤,外加球鞋。如果不论温度、季节,这倒也是学生中常见的打扮。但此刻,他走在熙攘的看病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观察片刻。凭肉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赵可干脆蹲下来,按了按自己脚踝。   “嘶。”   他表情不太好看。   在手指按上去的一刻,一阵疼痛酸麻从脚踝处传来,原先只是若有若无的不适感被无限放大。   看他这样子,莫文昭心头一跳,又看季寒川。   他心想:我这到底……到底是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就直接上了贼船?   赵可则记起任务说明中的内容。   他站起来,颇高的身体微微一晃。此刻扶住莫文昭的肩,稳住身形,才说:“没什么,走吧。”   莫文昭担忧地问他:“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比照赵可,在地上晃了下自己的脚。动作到一半儿,那股刺激的疼痛直涌上莫文昭天灵盖。他一个激灵,脸上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赵可还只是轻轻按一下,他的动作,却把拉伤的地方刺激大了。   直到疼痛慢慢消散,莫文昭才沉着脸,意识到,“任务”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麻烦很多。   “你”脚踝受伤、要来复查——这是已知信息。相当于在接受任务前,“游戏”就告知玩家,进入之后你就会被加上一个“脚伤”BUFF。   对于莫文昭的问题,赵可评估了下,说:“不算严重。”   这是客观描述。   区区拉伤,对行动力的影响有限。   但赵可结合自己以往的经历,又补充:“咱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多。”   半个小时后,他们脚上的疼痛会开始放大。一小时后,可能就疼到需要停下休息。如果遇到鬼怪,根本不可能逃跑。   莫文昭脸色更沉。   他看向韩川。   韩川大概留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来,说:“走吧。你说的,先挂个骨科的号。”   莫文昭喉结一滚,跟上去。   因为刚才的动作,他腿上酸痛仍在。这会儿走路,已经开始觉得不适。   但看季寒川与邵佑,那两个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步姿、速度,都很平常。   校医院门诊楼入口的地方有一排挂号机。但他们是本校学生,可以用学生医保,这就得用医保本人工挂号。   莫文昭和赵可读医院张贴的说明时,还提了一颗心,想说:可我哪来的医保本?   心思刚动,就见对方手上多了一个暗红皮的本子。   这只好被归纳于“游戏不讲道理”。   排队期间,赵可照旧观察。他和季寒川、邵佑提了下自己那个“先答卷,之后再对答案”的想法,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   兴许是因为“答卷”的比方影响心态,接下来,赵可在看四周时,不可避免地想到:按照索引图,骨科科室在三楼。但既然是韧带拉伤,最好要做核磁共振,也就是得去地下室。总结一下,这次复查,我至少得跑两个地方。加上大厅、楼梯间,还有在科室外面排队的时候。四个怪异之处,应该会比较平均地分配到这些地方。   正在思考,忽然听莫文昭问:“韩先生,你之前提过,接下来如果要拿药品,就得‘刷’这个关卡。可这里全是人……虽然是NPC,但如果破坏设施,会不会造成混乱?比如有类似GM的角色,把玩家投入‘监狱’?”   季寒川觉得莫文昭的担心挺有趣。   他摇头:“没那么复杂,重点是完成任务。在这基础上,可以做一些其他事。但往后,‘关卡’会升级。”   他们现在面对的,算是校医院最简单的一个模式。如果晚上来,面对“夜晚的校医院”,要寻找的怪异之处数量会上升。如果干脆改换场地,到“住院部”,整个场景的难度都会被拉高很多。   这些新模式会在后面渐渐出现。   说着,季寒川瞥了莫文昭一眼。   赵可听对方说:“所以,我建议莫先生不要给‘游戏’提供灵感。”   这句话下来,莫文昭:“好,我知道了。”   而这时候,赵可已经锁定了一个有可能存在的“怪异之处”。   诚如先前所说,这会儿是九月末,秋老虎发威,大多数人还觉得热,穿短袖。   赵可却一身长袖长裤,这里面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正因这个,其他人看到这种天气里穿长装的人,兴许只是心里吐槽一句“奇怪”。到赵可这里,他的视线随着那个一身风衣,连手、脖子这种地方都被手套、围巾裹起来的女人移动半晌,心说:这算不算其中一个答案?   人工窗口前行的速度很慢。   莫文昭正在从韩川、邵佑的站姿中汲取经验。他很想干脆坐下,但又担心出了状况,来不及跑。至于“面子”,莫文昭倒真不关心。   这会儿,他学着那两人,若有若无地把身上重心转移到右脚上。左脚的疼像是减弱一些,但就像是初秋的蝉鸣声,大多时候,已经听不见了。但总有那么两三刻,要固执地冒出来,提醒着,自己依然存在。   莫文昭咬咬牙,抬头。   恰好听赵可认真咨询:“附加任务里说的‘除去’,又是什么意思?”   莫文昭心中一动。   赵可这么说,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一个“怪异之处”?   莫文昭开始四下打量。   他根据赵可的站姿,推断出他先前视线集中在哪个地方。再以此为依据,缩小范围。最终,莫文昭和赵可一样,视线落在一个浑身上下都被裹住,只有头发露出来的女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他眯着眼琢磨片刻,总觉得那头发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没有一般头发的或蓬松,或油腻,平平地垂下来,落在肩头,每一处的长短都分毫不差。是栗色,从发梢看到发根,颜色都一模一样。灯光落下来,总觉得少了些光泽。   莫文昭想:这是不是假发?   季寒川:“字面意思。”   赵可琢磨着这两个字。   而这点间隙里,莫文昭问:“韩川,怎么样,才算‘找出’?”   季寒川听了,笑一笑:“这要怎么说?你不能平白说什么东西‘奇怪’,得确保的确‘奇怪’——太抽象了,总归呢,有点耐心,这才过了多久?”   耐心……   两人一起琢磨。   队伍再度往前。   身体被完全裹住的女人在另一列中,比他们先挂上号。   赵可见她要离开了,很快会消失在人群之后。他心中有些焦急,不知道是否应该直接跟上去,而非把时间耽搁在这里。   可如果跟上,先前排的队就要作废。   想到这里,赵可一愣。   他拧着眉,按照韩川之前教的方法,点手腕上的校徽,重新读了遍任务说明。   赵可心脏砰砰跳动。   这里面,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看病啊!   自己被误导了! 第413章 二选一   赵可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看眼前三人, 见邵佑和韩川还是很“事不关己”的态度。至于莫文昭,前面十多天,玩家群体中,大事小事,都是莫文昭拍板决定。无形之中, 赵可开始觉得, 莫文昭的所有决定, 都是有道理的、正确的。   但此刻,他仔细回忆刚才这一行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挂号。在进门诊楼前, 是莫文昭提出来,挂号……   韩川呢?   哦, 他顺水推舟。就连之后真正挂号,也是他说,“你说的,先挂个骨科的号”——也就是说, 韩川只是遵循了莫文昭的决定。   赵可陷入艰难抉择。   他其实不算一个特别爱动脑子的人。在前面十多天, 更是“既然有人动脑,那我就好好锻炼, 争取后面跑得比谁都快”态度。   可这会儿, 眼看着女人即将彻底消失在人群中。赵可有些焦躁, 如果让自己选择,他更愿意跟上去。然而先前莫文昭与所有玩家讲话时, 明明白白提到过, 韩川恐怕知道要怎么通过校医院关卡。跟他走, 就不会有错。   赵可深呼吸。   他视线紧锁那女人,栗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很平凡。相比之下,还是灰白色的风衣更加引人注意。   在女人要拐入楼梯口的时候,赵可捏住自己的手,脚已经要迈出去——   然后,他察觉到什么。   赵可低头,看着手上的医保本。   他混乱了半分钟的心思像是忽然找到落点。   对啊,如果“挂号”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任务,为什么医保本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手里。   赵可觉得脑子快要爆炸。   他低头,翻开医保本。   在里面,他看到之前的各种挂号记录,还夹着一叠票据。   赵可将票据打开,见里面写着,自己上次看病,是一名姓李的医生负责,对方全名叫做“李怡”。看名字,应该是位女医生,在骨科306室。   他把票据重新夹回医保本里。   周围像是愈发热了,但赵可习惯了这种环境,习惯一身粘腻,他不算太难受。   终于,队伍往前,四个人挂上号。拿着挂号票上楼时,赵可还有点惆怅,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犯蠢。相比之下,其他人就很镇定、从容。也许先前,自己的思路错了。   季寒川问:“楼梯,还是电梯?”   他作壁上观,看两个玩家因为各种事而踌躇、犹豫,心情起起伏伏。   之前排队的时候,他就和邵佑咬过耳朵,问对方,这两个玩家的状态如何。   邵佑含蓄地回答:“还不错。”   他的话,听起来很平常,“不错”确实可以评价“状态”。但接着,邵佑飞快地亲了亲季寒川的耳朵,补充:“但我还是更喜欢你。”   季寒川:“……谢谢。”   邵佑话里的真正含义,是:他觉得赵可与莫文昭“味道”不错。   他虽然只是普通NPC,能从玩家情绪中汲取的“养料”很少,但聊胜于无。   这回带两个人进来,莫文昭先前想的原因,不算自作多情,但也着实漏掉了重要一点。   他到底不知道邵佑的真正身份,只当他是另一个玩家。   出于这个,莫文昭甚至对邵佑与季寒川的关系有很多无端联想,不过这不重要。   他不知道,季寒川选择“要两个人”,的确是出自要把两个人都或者带出去的想法没错,但也多少有些“人比较少,方便控制”的元素在。   邵佑不能掌控场景,只是对白天的校医院知之甚多,可以在这基础上做出颇多应变。   在季寒川问了楼梯、电梯之后,莫文昭一愣,看他,眼神像是在说:难道不该是你决定、我听从?   但转念,想到赵可那个说法。他定一定神,觉得楼梯与电梯本身并非重点,只是一点“变故”。思索片刻后,莫文昭回答:“电梯吧。”   话音落下,季寒川笑了声。   出乎莫文昭意料的是,过去一直闭着嘴、没什么话的赵可却开口,说:“我觉得,要不然还是楼梯?”   季寒川露出更感兴趣的表情,说:“仔细说说?”   这话是对莫文昭、赵可两个人说的。   莫文昭忍不住又去看邵佑和季寒川的脚。   这两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时间流逝。虽然他们的确控制着身体重心,减轻着左脚的压力,可他们真的不觉得痛吗?   排队挂号,花了快要二十分钟时间。莫文昭的左脚脚踝更加酸痛,赵可情况略好些,但也不是能自在跑跳的程度。   闻言,赵可一咬牙,想:就当是“批卷”的一部分了。   他说出自己的观点:“刚刚那个女人,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我觉得有问题。”   赵可大致讲了几句“有问题”的理由。   说话的时候,他视线落在韩川身上,专注看对方表情。而后赵可颓然地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看不出来。韩川不管听到哪句话,都是一张半笑的面孔。   “你呢?”季寒川又问莫文昭。   莫文昭是出自另一个角度,想得更多:“那个女人,我看到了。但韩川刚刚不是说了吗,要有耐心。所以,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现在,‘问题’可能存在,但还没有完全暴露。如果跟上去了,兴许得不偿失?”   赵可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什么叫得不偿失?   但也因为这份困惑,他又开始质疑自己的观点,并且觉得,莫文昭的说法可能的确有道理。   没见韩川的表情都变了吗,好像笑得更明显。   季寒川:“然后?”   莫文昭:“还有,咱们的脚。”他拍一拍腿,“上楼梯,那得一直动啊。‘游戏’特地给这儿埋了个雷,但既然都清楚告诉咱们了,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往里面踩?”   赵可稀里糊涂被说服。   季寒川问:“现在呢,你们听了对方的看法,有没有改变主意?”   赵可深呼吸,说:“莫哥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走电梯吧。”   季寒川笑了下,“好啊。”   聚集在电梯口的人很多。   他们排到后面,看鲜红的数字上涨、下沉……终于又到一楼。   四人随着人群走入。   在脚踩入电梯的时候,赵可看着电梯里昏沉的光线,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念头: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点过于暗了?   就像是待会儿要出事。   他也是老玩家,只是先前多半走往过莽的路线。这会儿脚上出问题了,才开始学着动脑。   但毕竟对自己信心不足。   眼看其他三人都进去了,赵可安慰自己,觉得应该没事、是自己想多。如若不然,其他人怎么能那么从容?   校医院的电梯间长且阔,里面能塞十五个人左右。这会儿,电梯门阖上,里面挤的像是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密布着汗味,空气都显得粘腻。   莫文昭被挤到角落里。   在电梯门关上之后,他皱着眉头,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更犯嘀咕了:赵可那个怪胎。自己穿短袖,都热成这样。他穿长袖,竟然若无其事?   季寒川和邵佑则在人群最中。   他们选择的位置很巧,恰好被所有人围在中间。人太多了,完全没有哪边留意,那个男生竟然把手扣在另一个男生腰上。   虽然身高相仿,但这会儿,邵佑还是把季寒川扣在怀里。   他站在季寒川背后,胸膛贴着寒川身体,头埋在对方肩头。   电梯上升,季寒川低声对邵佑讲话,带点调笑的意思,说:“你这算是撒娇吗?”   邵佑说:“嗯,寒川哥哥。”   季寒川脸色古怪。   他安静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说:“其实……也不用这么叫?”   话音落下,就听邵佑在笑,说:“不行。你之前让的,怎么能反悔?”   季寒川:“人总是会变的。”   邵佑说:“会吗?我不会。”   他们个子高,无论莫文昭还是赵可,都能一眼看到两人。虽说四人在进电梯的时候被挤开了,但看到他们,还是能给两个玩家强烈的安全感。   虽然拿两个人的姿势,的确有点奇怪。   赵可心里吐槽:哎,就没有哪个大妈站出来说一句“小伙子,光天化日之下注意点影响”吗?   他视线扫过周围人。   这一眼,却让赵可汗毛炸起。   他惊诧、不可思议地发觉,此时此刻,电梯里所有人——准确地说,除去另外三个玩家意外地所有人,竟然都在看自己。   他们表情不同,或笑或忧,或者干脆面无表情。可总归,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就像是一个被诸多猎手盯上的猎物。   也就在此刻,韩川的视线也转过来。   赵可想说点什么,想问为什么电梯里还会出事。如果“进电梯”的想法有问题,韩川应该直接制止的啊!等等,难道说,这会儿并不会出问题?只不过是自己想太多……   他心绪刚刚一松。   就看到韩川微微歪了下头,朝他笑了下。   这次的笑,可在电梯外、在京大校园里的每一个表情都不一样。那会儿,韩川同样是笑,但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客气应对,至少,那是作为“玩家”的表情。赵可再不爱动脑子,也知道,当时的韩川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像现在。   电梯里的刚很暗,似乎比先前更暗了,白且冷,落在韩川脸上。他的模样,与那些盯着赵可的NPC别无二致。   赵可的危机感在拼命尖叫。   他想要逃脱,可这儿是电梯啊!   四周都挤着人,那些人看着他。   也就在这一刻,电梯的灯光不知被什么影响,骤然黑了下去。   赵可不用再面对那些奇怪的笑容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414章 电梯   与赵可境遇类似的, 还是莫文昭。   但也不太相同。虽然同样在电梯角落,但两人分属不同边角。赵可能看见所有NPC面朝自己,莫文昭却只能对上一个个后脑勺。   加上刚刚注意力大都放在韩川与邵佑身上,所以直到电梯里光线消失,莫文昭都没发觉, 赵可已经经历了一小波惊吓。   而在电梯黑下去之后, 莫文昭明显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拥挤的人群,似乎忽然消失。莫文昭试探着将手臂向前探去, 身前空空落落。他什么都看不见,偏偏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那阵风里带着沉闷的味道, 夹杂了灰尘,以及在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的霉菌。莫文昭猝不及防闻到,当即打了个喷嚏。   也就是这个喷嚏,被赵可听到。赵可有些激动, 但又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由“人”发出来的声音。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怦怦”的,在耳边雷霆般作响。虽然温度降下一些, 但说到底, 赵可不是不热。如果这会儿有光, 莫文昭就能看到,赵可的脸发红、发烫, 头发竖起, 表情扭曲, 又被他竭力压制住,用气音问:“莫哥?”   那声音同样像是风,幽灵似的钻进莫文昭耳朵。   莫文昭想到什么,“赵可?”   赵可心情激动!   “莫哥,”他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但还是压抑着,似乎怕再大些,就惊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莫文昭说:“不知道,撞鬼了吧。但韩川之前没阻止,他自己也上来了,这里应该只是小问题。”   “韩川……他人呢?”   他听赵可问。   莫文昭头皮一炸。   刚刚讲话,赵可还在离他颇远的地方。可现在,这个声音,像是已经贴到了他耳边,在耳廓低低呢喃。   莫文昭稳住神。在“游戏”里太久,他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稳住,能赢!   他不动声色,像是没有察觉问题,说:“不知道,韩川?在吗?在的话说句话?”   赵可搓了搓自己胳膊。   他的衣服,稍微动作一下,声音就很明显。莫文昭听到夹克衫的摩挲声远远传来,偏偏同一时间,赵可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像是要直接钻进自己耳朵里。   他稍微往旁边扭头,试图避开。   莫文昭在心里默念:一年的游戏,这是第十五天。第一个关卡,最简单的时候……   只要不自己作死,应该就不会死人。   赵可正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会儿说,刚刚自己似乎看到韩川“有问题”。   他还是开口了:“莫哥,其实刚才……”   赵可身体一僵。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腰间快速掠过。   同一片黑暗中,邵佑在季寒川掌心写字。   他手指干燥、温暖。写了片刻,季寒川干脆反手,将邵佑的手扣住。   他们身边同样有东西在流窜,另外两个玩家的声音要钻来。邵佑甚至感觉到,有一只手,亲密地拍了下自己后背。但他不为所动。   宁宁出现在两人身边,手上还是电脑。像是监控摄像头似的,里面映出电梯内的境况。   正如莫文昭所想,电梯里方才的乘客,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从电梯壁上伸出的手、探出的头。那头像是一团烟雾,稍微碰一下,就要散了。这会儿,这团烟雾从电梯壁上弥漫出来,要把莫文昭和赵可吞掉。   站在电梯正中的季寒川和邵佑,倒是离烟雾还有一段距离。   赵可转变话音,“莫哥!这里有其他东西!——唔……”   他话音落下,便觉得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莫文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闭嘴!”   赵可睁大了眼睛。   他心中稍微安稳一点,可很快,另一道莫文昭的嗓音从几步外传来。有些低沉、急促,命令:“闭嘴!”   赵可心跳都要停滞。   他艰难地想:怎么会?两个声音?这么一来,捂住自己嘴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念头,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赵可刚混混沌沌地想到:对啊,莫哥比我个子矮,如果真的是他,一定不是这样捂我嘴巴。   就听耳边的声音开口,没说话,而是轻轻笑了声。紧接着,自己嘴巴上的禁锢消失了。   赵可浑身发凉。   他分辨出来,刚刚笑的,是自己的声音。   烟雾涌动。   邵佑把手从季寒川手中抽出来,重新写:Now?   汉字笔画太多,复杂,不容易分辨。这种时候,一切从简。   季寒川考虑了下,在邵佑手背上敲摩斯电码:可以再多待一会儿。   这烟雾的表现力实在平平。   只会玩儿几样把戏。   听邵佑说,在之后某次“升级”后,电梯里的烟雾可以进化出第二种能力:将人拖入电梯壁。   但就现在来说,实在没什么威胁。   邵佑就写:OK。   赵可不敢再开口了,他换一种方式,在四周摩挲,想要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否仍然在电梯里。   可这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他想要摸到电梯门、电梯壁,奈何手伸过去,就会有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过来,与自己掌心相扣。还不止一只手,可能是肌理细腻的女人,也会是骨骼粗大的男人。一会儿是长满皱纹的老人,一会儿又是只有自己半只手大的孩童。   他们痴缠着赵可,拉着他,像是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赵可赶忙收回手,不敢乱动。   他不动,却不意味着那些东西要放过他。有人从背后讲赵可搂住,赵可头皮发麻。又有一具身体直接撞入赵可怀中,手一摸,如果换种场合,他一定血脉偾张。对方跟着搂上来,赵可一愣,失去先机,对方竟然在索吻。可亲吻的时候,怀里的人又变了模样,柔滑的皮肤迅速衰老,成了一张干巴巴的褶皱皮囊。   “赵可!”莫文昭的声音又出现了,问:“你在哪?你还在吗?这些东西虽然烦了点,但好像不会伤人……”   “赵可!”同样是莫文昭的声音,“小心,不要被碰到,它们会把你拉进……唔!”   “赵可,”还是莫文昭,“你要自己判断。这东西会模仿我说话……”   声音渐低。   赵可头脑晕晕,不知道该信哪边。要他去想,似乎每一边都有道理。   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抱着头、捂住耳朵,蹲下来。   “赵先生、莫先生?”   赵可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嗓音。   同时,光线再现,电梯里恢复明亮。   韩川站在他旁边,邵佑站在再侧面一点。前者手按在电梯键上,似乎诧异,说:“怎么了?忽然蹲下?走吧,到三楼了。”   赵可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415章 笃定   烟雾只会在电梯门紧闭的时候出现。   人在烟雾中待得越久,烟雾越会增加, 渐渐浓稠, 最终将人层层包裹。到那会儿,被困在电梯里的“乘客”眼耳口鼻都被捂住, 最终窒息而死。   但要“出来”,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让电梯打开。   在赵可、莫文昭魂不守舍的时候,季寒川找到烟雾离开楼层按键的间隙。如果两个玩家神志清楚一些, 他们会感觉到电梯开始上升。可惜赵、莫二人都被耳边的声音、碰在身上的手臂扰乱心神, 并未留意。   此刻电梯门开,走廊的光照进来, 季寒川和邵佑先走出去。赵可与莫文昭愣神中, 忽然发觉不对劲:如果真像是韩川说的那样, 他们是“突然蹲下”, 那电梯里其他的人呢?!   一定发生了什么。   韩川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如果是后者——   两人对视一眼,赵可想说什么,莫文昭却先一步摇头。赵可稳了稳心神,看莫文昭走出。韩川正在对照图标,找分诊台。等找到、排上队之后,听着广播抱出来的排队人数, 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这时候, 莫文昭说:“我去下厕所, 你们去不?”   赵可想要响应。   可季寒川似笑非笑, 插话进来:“哎,老莫,咱们也不是小姑娘吧,没必要上个厕所都结伴?”   莫文昭看他。   国字脸的儒雅男人笑了下,说:“也不算‘结伴’。”   听前者讲话的时候,赵可一颗心都提起来。准确地说,从进了医院之后,他心里就一直犯嘀咕。但等莫文昭也开口,赵可稍微平静一些,回答:“就是都想上呗,行吧,我也去。”   为了表现得更自然,他还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下,说:“顺便抽一支。莫哥,你呢?”   莫文昭眼角抽抽。   赵可咽了口唾沫,紧张:难道我说错话了?   他忐忑地跟着莫文昭,拐过一条通道了,莫文昭才回头看他,很恨铁不成钢,说:“抽烟?你抽什么烟?”   赵可还是没转过弯儿来,这会儿虚心求教:“莫哥,我刚刚到底说错什么了?”   莫文昭眼皮跳了跳,看赵可一个高个子,在自己面前却委屈巴巴。他叹口气,说:“得,咱们先找地方坐。”   否则脚受不了。   等在塑料椅子上坐下,莫文昭才道:“赵可,我问你,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赵可:“做任务。”   闯关,拿积分。   莫文昭看着他。   心想:如果早知道进来以后脚要出问题,就该让云鸿才来。   选赵可,是看中他的运动能力。可惜进来以后,“游戏”直接把这份能力砍掉,赵可就再没什么优势。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是自己人。   莫文昭叹口气,说:“你做任务,有心思抽烟?又不是真来看病。”   赵可这才明白。   自己刚刚,表现得过于“自在”了。就像莫哥说的,挂号、看病,这出自任务需求。问题在于,他们的任务本质,并不是看病啊!明明刚刚都想明白的事儿,怎么这会儿又开始犯糊涂。   赵可诚心诚意:“莫哥,是我刚刚想撇了。以后呢,我还是尽量别说话。”   莫文昭听了,似乎满意,点了点头。   赵可又憋不住似的,问:“莫哥,你说,刚刚电梯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出电梯的时候,韩川和邵佑那态度,怎么像是和咱们进的不是一个电梯呢?”   “——刚刚出电梯的时候,”同一时间,科室门口,等叫号的地方,季寒川与邵佑坐在一样的蓝色塑料椅上。他拿着手机,打着消消乐打发时间,可惜身边有人,这会儿只能开静音,听不见小松鼠欢快的unbelievable,“他们两个的表情,哈哈。”   季寒川两腿交叠,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   “吃饱喝足”之后,他和邵佑开始进入“清粥小菜”环节。这会儿,季寒川由衷说,“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种世界。嗯,广城也很好,可惜你不在。”   邵佑笑着看他。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琢磨着下面应该如何走。还剩六步,可还有八个冰块没消除。至于这会儿的分心,会不会影响整体闯关进程——有邵佑盯着,他的确不担心。   又走了两步,季寒川无可奈何,承认这局的确无力回天。   他退出游戏,看了眼时间。   邵佑说:“再过两分钟吧。”   季寒川笑了下,“好。”   莫文昭和赵可坐的地方,正在楼梯口。   他们讲话时,身前人来人往。   莫文昭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一度想问赵可,觉不觉得三楼似乎比一楼温度要低些。但看着赵可的穿着打扮,莫文昭又觉得,拿这事儿问他,好像完全没意义。   莫文昭定身,对赵可说:“邵佑我不知道,但韩川,不对劲。”   赵可洗耳恭听。   莫文昭缓缓道:“他之前都是怎么叫我的?‘莫先生’。可刚刚,他管我叫‘老莫’。”   赵可一个激灵,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他脊背发冷发麻,“莫哥,你的意思是,那不是韩川?对,你这么说,刚刚电梯里的事儿,就有解释了!”   他说了韩川那个奇怪的笑容。   莫文昭沉吟,“我原本有六成把握。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八成了。真正的韩川,兴许和我们没上‘同一台’电梯。之前在电梯里,他和邵佑都没有声音……这太奇怪了,好像是那些鬼东西直接忽略他们。可这怎么可能?”   “游戏”或许会拿运气来玩弄玩家,但在对玩家的恶意上,向来一视同仁。   鬼怎么可能简简单单放过其余玩家。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其余“玩家”。   但莫文昭和赵可忽略了一点。   烟雾模仿他们讲话,是基于他们已经发出的声音。   季寒川和邵佑始终没开口,所以电梯里的鬼雾并未“采集”到两人的声线,自然不能复制。   赵可慌乱、无措,有一瞬间,连看莫文昭,都略带警惕。但一转念,他又想,莫哥身上,倒是没有他刚刚分析出来的问题。再说了,他到底和莫文昭认识更久,没看出什么破绽。所以他虽不安,但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他问莫文昭:“莫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文昭说:“不急。还是之前那话,韩川既然知道在这里会发生什么,说明他对这会儿的情况也有预计。最坏的情况,是他那边也出现了假的咱们。但如果这样,他多半能察觉。只是或许要花点时间,和冒牌鬼周旋。”   赵可认真地记,“好。待会儿咱们还要去面对那两个……”鬼吗?   他话还没说话,眼前,莫文昭重重地咳嗽了声。   赵可脖子后面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他肩上多了一只手,耳畔则有一个带笑的嗓音,说:“你们两个怎么在这边?不是说去厕所吗?”   是韩川!   假的韩川!   说曹操,曹操到。   赵可喉结滚动,脸颊上的肌肉都颤抖。他眼珠僵硬地转了转,看着莫文昭,想要得到提示。   莫文昭不动声色,说:“已经去过了,但我和赵可脚疼啊,有点走不动路,就说,先休息一下。”   “哦。”   季寒川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哪里是厕所。   赵可有点绝望,觉得莫哥说话之前,好歹要打一打草稿吧?   不过很快,那只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滑下去。季寒川道:“也对,我和邵佑的脚也有点开始了。不过现在先起来吧,有个‘近道’可以抄。”   嗯?没追究厕所的位置问题?   赵可慢慢地、几乎是一格一格地转头。   他这才发现,洗手间原来就在自己与莫文昭身畔不远处。   赵可一头冷汗。   他松了口气,倒是更坚定了对莫文昭的信服。   “近道?”莫文昭问。   “和我来。”季寒川朝两人点了下头。   然后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刚刚那段时间,他和邵佑商量了下,这次是否要顺道做上“附加任务”。   邵佑客观评价:“也不是不行,但那两个人可能会拖后腿。”   季寒川觉得男友说的有道理。   这会儿,短短几步路里,季寒川介绍:“待会儿要藏好,不要出声,别被看出来。”   莫文昭和赵可原本还觉得奇怪,什么叫“别被看出来”?   但很快,两人知道答案。原来季寒川把他们带进洗手间中,又要找角度,往外窥探。   这造型,实在有点猥琐。   赵可心中吐槽,莫文昭则想更多。这个韩川既然是假货,那他做的一切事情,恐怕都是以“伤害玩家”为首要目的。他警惕地看四周,想要找到卫生间里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可灯光亮堂堂的,虽然味道不太好,但看起来就是个平常地界。   莫文昭心中犹疑。   就在此刻,他听见赵可低低惊呼一声。莫文昭心道不妙,回神,往门外看。他们的身体躲在墙后,只露出门口的一条缝隙,四个人挤在一起。因为之前的走神,所以莫文昭错过一点剧情,只看到一个白色外套、栗色头发的身影,直接走入墙壁之中。   墙下正是他和赵可刚刚坐着的塑料椅。   季寒川说:“好了,出去吧。”   赵可:“那个人,她是不是?”   季寒川没说话。他点开自己的任务界面,这时候“找出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后面的括号内容,已经变成(2/4)。   赵可发出一声惊喜的声音,同样戳了下手腕上的血色校徽。他傻乐:“嗯,我也找到两个了!也就是说,那个女的身体是透明的,这算一个。然后她直接进到墙里,又算一个。”   季寒川:“对。”   他转头,看莫文昭。   刚刚走神了,所以只看到后一项的莫文昭。   季寒川有意问:“莫先生,你也是吧?”   莫文昭脸色一黑。 第416章 叫号   莫文昭心中权衡。   他还是以“这个韩川是假的”角度出发,分析当下情况。   虽然自己和赵可确实获得了任务进度,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对方可能只是先放一个饵, 好让自己和赵可相信他们,从而将他们引入什么危险之处。   既然如此, 要暴露自己没有没有看到赵可所说的“女人身体是透明的”吗?   莫文昭思忖片刻。   他做出决定:要。   如果前面两项,是韩川给出的引诱,那自己表现出困难了,他应该会很乐于帮忙, 来加深玩家对自己的依赖。   所以莫文昭脸色一变, 从刚刚的黑沉面色,变得微微发苦。他叹口气, 似乎很难为情。季寒川冷眼看着, 心想:还真是难为你了, 可以摆出这么多表情。   莫文昭告诉他, 自己刚刚分心,以至于错过一点信息。   他的任务进度是“(1/4)”。   季寒川看他,叹气,说:“有点麻烦。”   莫文昭态度很好,问:“这要怎么办?”   赵可则想到什么,同样想问,可话到喉咙了, 又被他憋住。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区区穿墙、身体透明……不是说这种事“正常”, 但这明明是没什么威胁性的事情啊, 却被算入任务目标。相比之下,方才在电梯里的惊魂一刻,却像是已经消散了,不留痕迹。   季寒川还算友好,告诉两人:“没关系,后面还有机会。”   赵可回神,一样安慰莫文昭:“莫哥,刚刚那女的是把袖子挽起来,看了眼手表,我就见她手腕儿是空的。之后,要是再遇到,咱们大不了自己创造机会。”   说到后面,季寒川咳了声。   赵可立马改口:“呃,创不创造,都听韩川的。”   莫文昭一阵心塞。   他觉得自己刚才对赵可的所有分析,好像都没用处。段段时间里,赵可怎么又像是对着假韩川深信不疑了?   这倒是莫文昭误会赵可。   赵可战战兢兢,季寒川一转头,他脸上的表情就垮下来,拍拍自己心口,觉得小心脏扑通乱跳。可鬼演戏这事儿,虽然不是第一遭,可总不能习惯啊。   季寒川说:“等等吧。”看一眼手机,“行了,回去,该被叫到了。”   他似乎是掐着时间。果然,走到诊室门口时,广播恰好叫到邵佑的号。邵佑进门前,问莫文昭和赵可,要不要一起来。他没问季寒川,言下之意,似乎是两人默认,要一起进门。   莫文昭开始盘算,这是否就是冒牌鬼想要引自己进入的“危险”。眼前的诊室门打开,前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被家属推出来。两人讲着话,病人脚上打着石膏,一转眼,已经往旁边去。   邵佑等了两三秒,大概是觉得后面两个人不愿意跟上,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扭头、进门。   他态度大大方方,倒是让莫文昭更加犹豫。而赵可全部仰仗莫文昭,小声问:“莫哥,咱们……”到底进不进啊?   莫文昭咬了咬牙:“进!”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总得走完。   现在进去,冒牌鬼跟着,情况不明。待会儿再去呢,冒牌鬼不在,也说不上哪个选择更不妙。   四个男生整整齐齐站在房间内。   他们挂了专家号,面对的是校医院骨科这边的主任。他刷了邵佑递上去的医疗卡,调出一份病历,而后问诊。   几句话之后,果然如赵可先前所想:“你去做个核磁共振。先去楼道那边机器上缴费,然后下楼,去地下室。”   邵佑乖乖接过医生递回的医疗卡。   接下来,是季寒川。莫文昭没听两句他和医生的对话,就开始脸色古怪:医生对韩川说的内容,仿佛和他对邵佑说的一模一样。   他有点迟疑。冒牌鬼还在旁边,莫文昭每做一个选择,都要前思后想,十分心累。不过这么一来,诊室可能只是个普通过场场景,和医院大门一样,没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地方。   这个想法,在莫文昭坐下、听到一段同样的话时得到验证。   他心情稍松。   医生好像没有留意到,找自己复诊的四个学生,伤势都无甚不同。他看起来颇温和,好说话,还在操作电脑的时候和学生闲聊,问他们是哪个院的学生。   莫文昭之后,轮到赵可。   四人在诊室里待了约一刻钟。出去以后,按照医生说的,要先缴费。   赵可挠挠头,说:“这要怎么交啊,又没钱。”   莫文昭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干巴巴说:“这个,无所谓吧,应该能在机器上刷出来二维码?”   赵可将信将疑。   但他转念一想,刚刚医保本也是凭空出现。   他们果然顺利交钱,拿到一张缴费单。   接着,同样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楼梯,或者电梯。   季寒川与邵佑自然而然要往电梯间走。   莫文昭和赵可看着两人背影。莫文昭咬咬牙,说:“韩川,邵佑,是这样,我和赵可觉得,要不然走楼梯吧?”   赵可直接“被”觉得。虽说不明所以,但他也没和莫哥唱反调。   两边都是其他病人,季寒川手机捏着医保本、票据。他转头,嘴巴抿起来些,看身后的两人。   灯光同样是冷色调的,落在他脸上,勾勒着他俊秀的眉眼。   赵可心跳一停,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喊:就是这个!!!刚刚电梯里,韩川也是这个样子!!!   季寒川像是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赵可较莫文昭落后半步,他看到莫哥手背在身后,和自己打手势。   这是让自己快跑。   他肾上腺素飙升,又到了熟悉的逃脱环节。赵可身体往后一点,又犹疑,难道莫哥不跑吗?   莫文昭皮笑肉不笑,回答:“也没什么原因……”   他手势一变。   这是“现在就跑”的姿势!   赵可一咬牙,扭头就跑,往楼梯间冲去!   在他背后,莫文昭也“咚咚咚”跟上。两人的脚步声响在楼道中,引来一串其他病人的目光。也有分诊台的护士听到,探头过来:“怎么还有人跑呢?”护士扯着嗓子,“禁止喧哗!禁止追逐!哎,那两个人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和邵佑看着两个玩家的背影。   他起先只是看,片刻后,季寒川肩膀发抖,抬手捂住脸,忍不住笑出来。   他手肘撑在邵佑肩上,自己笑了会儿,接着便被邵佑拖进电梯。邵佑按了数字1,电梯下沉。   他们又经历一次烟雾。   但因没有剩下两个玩家在,邵佑快刀斩乱麻,没花多少时间,就从电梯里出去。   他转向楼梯间。   季寒川:“他们两个那表情,太有意思了吧!”   邵佑有点无奈,说:“好了,先把事情做完。”   季寒川喃喃说:“哎,你平时就是看着这些的?”   邵佑想了想:“也不太一样。”   季寒川:“哦,我觉得这一局里其他人有点不容易了,之后得听一个错误攻略。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总归路子是对的,就是横生枝节。”   他们大致讲了几句话。季寒川抬手,拍了拍脸颊。脸颊微微发红,像是刚刚跑过一场。   莫文昭和赵可被脚上的变故拖累,能撑进楼梯间,都是万幸。进去之后,楼梯间里上下的NPC,又阻拦了两人下楼的脚步。赵可频频往后看,大约是心理压力太大,他几乎要幻视,看到韩川与邵佑追过来。好在没有。   然而——   在艰难地下到一楼后,两个玩家迎面撞上了季寒川与邵佑。   邵佑还好。他似乎总是那样子,没有什么大表情,所有情绪都挂在韩川身上,简直不像是个正常玩家。但季寒川,他喘着气,调整呼吸,见到莫文昭与赵可时,他瞳孔一缩。   莫文昭心里当即响起一个声音:这是韩川!真正的韩川!   两方相互审视。   莫文昭沉声道:“韩川?”   季寒川像是有点迟疑,确定:“莫文昭、赵可?”   赵可慢半拍。他刚刚是在想,为什么韩川和邵佑竟然能这么快追来!他们果然是鬼!   听了莫文昭的话,他才反应:哦,这两个不是鬼,而是真人。这么看来,自己和莫哥脚上的疼没有白捱,他们甩掉了冒牌鬼!   “是我们,”莫文昭松口气,紧接着问,“刚刚你们去哪儿了?” 第417章 核磁共振   季寒川说:“和‘你们’去找医生。”   说“你们”的时候, 他有意咬重了字音。   莫文昭看他, 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更多表情。但很快, 他的思路被打断。对方问:“你们呢?”   莫文昭回答:“一样。”   季寒川的表情有点古怪:“也见到医生了吗?”   莫文昭皱眉,“对。”   他想到那个穿墙而入的白色风衣女,心情微妙。   季寒川:“哦,看来咱们两边,有一边看到了‘里世界’的医生。”   莫文昭:“……”   这并非季寒川信口胡说。   事实上, 在楼上时, 莫文昭也想到, 校医院恐怕被分成了两个维度。白色风衣女能穿墙, 证明了这里存在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但此刻,季寒川明确点出,莫文昭还是有点紧张。他不断自问:既然这样, 刚刚我和赵可去的是“表世界”吗?不对,现在我们两个出现在这里,证明这里就是“表世界”……也不一定,可能是表、里世界原本就没有严格区别, 看韩川的意思, 两边乍看上去似乎相差无几。   季寒川:“‘夜晚的校医院’里, 里世界会很明显。白天,安全性更高,但也不太容易区分。”   这是实话。   只不过被巧妙地掺在一个虚假的前提里。   莫文昭沉思, 赵可则弱弱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季寒川闻言, 侧头看他。   他视线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不自觉地打了个摆子。经历了电梯、刚刚的楼道,他这会儿有些怵韩川。原先是自己想要锻炼,可当下,迷雾重重,赵可有点质疑“先做题、再对答案”的选择。   但他还在犹豫。   季寒川温声道:“还是由你们决定。”   赵可沉默。   季寒川说:“这里是整个学校最简单的关卡,也是我唯一拿到‘全攻略’的一关。之后要经历的事情,我说不好。还有,哪怕是这里,我都建议,在达成通关目标之后,最好再花点时间探索、熟悉,了解一下这场游戏里的‘出题思路’。”   他带两个玩家走的,是最简单的一条线。但如果赵可选择在看到白色风衣女的第一时间就跟上去,或者玩家们干脆走楼梯上楼……这些路线,同样有机会达成通关目标,但会经历截然不同的事情。更加危险,也更加繁琐。   赵可说:“那还是先这样吧。嗯,咱们现在是要下楼?做核磁共振?”   季寒川回答:“对。”   核磁共振机很大。虽然只检查脚踝,但也需要整个人都躺进去。   莫文昭和赵可就躺进去的顺序踌躇片刻,前者再次试图通过季寒川与邵佑的态度分析,可惜失败。   他想一想,问赵可:“你之前做过这种检查吗?”   赵可一愣,回答:“嗯,做过。医生会控制机器,只扫脚上。”   莫文昭暗忖:既然这样,这里会是一个出现“怪异之处”的地点吗?   他看赵可。   莫文昭有意又问:“旁边贴的那个提示上说,幽闭恐惧症的人不能做。你之前做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赵可挠了挠头,“还好吧?我当时头露在外面啊。不过机子挺吵的。”   话说到一半儿,季寒川差不多看出来了,莫文昭似乎想让赵可先去。但他不会明着说,这会儿敲着边鼓,希望赵可主动提出。   季寒川问:“要不然你们先商量,我和邵佑先去做了?”   莫文昭侧头看他,见季寒川依然是那张八风不动的面孔。莫文昭有点心累,但既然对方说了,他便点头,顺水推舟。   等着两个舟回来,莫文昭仔细看他们表情。韩川和邵佑在很平常地讲话,已经开始商量待会儿完成关卡之后要吃什么午餐。   听语气,他们似乎屯了什么速食食品,甚至还有自热米线。   莫文昭肚子“咕噜”了下。好在声音不大,旁人没有察觉。   赵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睁着眼,傻乎乎地看莫文昭。   莫文昭简直觉得他这表情是故意的,装疯卖傻,博取同情,也不会让人心怀警惕。   他最终说:“好,我去。”   他把手表、皮带摘下来,连同手机一起交给赵可。等进了屋子,医生指挥着,要他整个人躺进机器中。莫文昭拧眉,记起赵可方才的话。他问医生:“我伤的是脚踝,也要整个人都躺进去吗?”   医生一身白大褂,带口罩、手套,鼻梁上又架着一副眼镜。如果不是额头露出来,莫文昭简直要担心自己是否又遇到一个透明人。   听到他的问题,医生颇为不耐烦,说:“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啰嗦什么,还做不做?”   莫文昭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涵养好,压下来,躺在机器上。   心情倒是放松了点。医生的态度,与楼上那个只知道机械问答的NPC不同,倒像是一个活人……   缓缓被推入核磁共振机的时候,莫文昭模模糊糊地想到。   和赵可先前说的一样,机器里很吵,噪音喧嚣。触目所见都是纯白,一片狭窄空间。莫文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犹豫一下,选择闭上眼晴。   应该很快就会出去了吧?   “怎么又来一个?”   莫文昭耳边响起一道粗粝的嗓音。   他身体骤然僵硬。   “怎么回事儿?还不给带耳罩?哈,小子,你听到我说话了对不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随着这句话,莫文昭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凑近自己。   太近了,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鼻梁已经开始发痒。莫文昭脸部肌肉变形,想要打喷嚏。想要忍住,又觉得自己如果强行忍住,一定太假。   莫文昭心里拉响警报。   他再回想方才,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楼上的NPC的机械性,正说明那里没有什么剧情!不像眼下,那么生动的医生,明显被精心“刻画”过。至于刚刚出现的韩川、邵佑。莫文昭头脑晕眩了一瞬,想到:如果楼上那两个人是冒牌鬼,为什么楼下遇到的就一定是真人?   不,不能这样想。   这种思路太危险了,一旦被绕进去,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对象?   “你心跳在加速哦。”那个凑近的东西贴上他胸口,像是有一个人,枕在莫文昭胸膛上。对方听了许久,然后给莫文昭报数,“一分钟一百五!不行啊,你怎么还不敢睁眼看我?”   只有一分钟吗?   莫文昭模糊地想。   在他的观感里,像是已经过了许久。   他把“装死”方案贯彻到底。   前面已经有无数事例证明,至少在“游戏”前期,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策略。鬼怪虽然杀人,但它们伤人需要符合条件。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鬼怪的限制会越来越少,玩家也会越来越危险。   莫文昭默默盘算:只要不睁眼、熬过去,就不会有事。   可那个核磁共振机里的存在,似乎又读心术。   它“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真不动啦?那好,我就收下了……”   它的声音开始飘远。   莫文昭感觉到,自己鼻梁、胸口上的东西,都在远去。   他心中庆幸,觉得自己似乎捱过这一波。然而紧接着,莫文昭察觉到更加不对的地方!   机器内部在缩小。   核磁共振机的内孔约有半米,一个成年男性躺下绰绰有余。然则此刻,莫文昭的肩膀受到挤压。积压的力道温和,却坚决。他肩骨开始疼痛,想要翻作侧身,可这一动作,莫文昭清晰地感受到,不止是左右,上下空间也在缩小。   再不逃离,他会被压死在这里!   那个声音真的如它所说,没有继续开口。莫文昭权衡,睁眼吗?要逃吗?刚刚在门口,韩川和邵佑什么都没说,看起来轻松自如……他们真的是人吗?   在莫文昭思考的短短时间内,内孔再度缩小。   莫文昭意识到,如果再不做出决定,自己恐怕真的会被困住。   他果断抬手,去扒孔洞边缘,想要逃出机器。   原本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可在这会儿,难如登天。   在他有了动作之后,孔洞的收缩开始加剧。新挤过来的地方要相对柔软,像是一块密度颇高的海绵,挡住莫文昭去路。   莫文昭缩着肩膀,勉强翻身、趴在机器当中。他艰难地扒开前方的“海绵”,喘着气,想要找到出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边的触感好像更加柔软了。莫文昭起先觉得,是自己手上出汗太多,所以让机器内孔变得有些潮湿,可随着湿漉漉的感觉加剧,他鼻翼间浮出血腥味。好像他并非在核磁共振机里,而是在扒开一个人的伤口,想要从伤口中挤出去。   莫文昭挤出一身汗。   他脸憋得青紫发胀,整个人宛若被活埋。对啊,这里是地下,可不就是活埋!   手背到了机器外,触碰到空气,鼻腔里灌入液体,甚至有液体挤进嘴巴。混合了腥气的铁锈味充斥着莫文昭的味蕾,他一阵反胃,可这会儿,连反胃都是一件过于浪费力气的事儿。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一直到这会儿,莫文昭都没有睁开眼睛。因为缺乏氧气,所以他的思绪开始迟钝、减慢。虽然手把内孔边缘撑开了,但接着,两条手臂又被压着,让他没办法撑出一条可以供空气进出的通道。   莫文昭心生绝望。 第418章 检查   “呼哧……呼哧……”   莫文昭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 浑身都粘腻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出汗太多, 还是因为沾了机器里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终于,莫文昭的头挤出机器!   宛若久旱逢甘霖。   他贪婪地呼吸着,大口大口喘气。氧气被吸入肺中,莫文昭脑门上的汗被一应带走。他稍微休息了十来秒,接着继续往前。   现在, 他只有头露在外面。可胸膛依然处于压迫之中, 待久了, 照旧没法呼吸。   莫文昭以自由泳的姿势, 两只手都在头旁边,争取刨出“水面”。   他吭哧吭哧往前挤,胸口、腹部……越来越多地方离开核磁共振机。到这会儿, 莫文昭遇到第二个问题。   他的上身没有着力点,尴尬地在半空中,两手无处安放。最后,勉勉强强去撑地面, 用两条腿的力量往外挣扎。   也就在此刻, 刚刚凶狠训斥他的医生问:“要帮忙吗?”   莫文昭大脑一片空白。   那医生冷笑一声:“让你做检查, 你还往外狗刨?!爱做做,不做就滚出去。对,你们现在都兴投诉是吧?告诉你, 老子不怕投诉, 有种你就让院长把我开了!”   莫文昭头晕目眩。   腿部的压迫感似乎消失了。他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摔得七荤八素。   莫文昭谨慎地睁眼。   旁边一张腿,腿上是白大褂。医生沉着脸看他,说:“要是人人都跟你这么搞,机器能受得了吗?我告儿你,这极其贵着呢,几个几百万!你们检查一次,国家给补贴,学校给报销,你以为你那几百块钱够干什么啊?!”   莫文昭被骂到臭头。   他离开核磁共振室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感,不知道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推门离开前,莫文昭想到什么,按了下手腕上的校徽。   “2/4”。   他心尖一颤。   莫文昭之后,是赵可。   赵可见莫文昭出来,还很意外,说:“莫哥,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啊?”   莫文昭从自己的心思里回神,抿了抿干涩的嘴巴,问:“啊?很久吗?”   赵可打量他,像是想要从莫文昭身上看出一点他经历了什么的痕迹。可并没有看到。   在核磁共振机内孔恢复原状之后,莫文昭发现,自己嘴巴、鼻腔里的血腥味,身上的黏糊糊、湿漉漉触感,也一同消失了。唯一的后遗症,在于他仍然有些气息不稳。可这点不同,被莫文昭很好的掩饰起来,没有展露在赵可面前。   赵可回答他:“对啊,韩川和邵佑都只待了十来分钟吧,你待了快有半个小时。”   莫文昭眉尖微微拢起。   他有些不知道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如果说眼前的韩川、邵佑依然是冒牌货。的确,自己经历了一次危险。可他确实完成了任务,这证明流程本身没有问题。   可要说他们是真人……   为什么他们只花了十分钟?   他稳住表情,对赵可说:“行了,你也快进去吧。这都几点了。”   赵可“哦”了声,犹豫一下,小声问:“莫哥,里面……”说到一半儿,他反倒改了主意,“算逑,不问了,我自己干。”   他雄赳赳、气昂昂,一样把身上所有金属件递给莫文昭,然后进核磁共振室。   等门关上,莫文昭心中疲惫,看向身侧两人。   在拍核磁共振的不止有他们,还有一些NPC。可周身明明有人群,莫文昭却清楚知道,至少NPC是“假的”。这让他心力憔悴。   季寒川看他片刻,见莫文昭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想要掩饰,却在完成在赵可面前的表演后,就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泄露了想法。   他在踟蹰,不知道要不要提防季寒川与邵佑。   季寒川叹为观止,用手肘碰一碰男友,咬耳朵:“他在玩儿套娃吗?我都有点没兴趣了。”   邵佑手捏着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声。   季寒川笑眯眯看他,改说:“你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邵佑:“……”   两个人坐在塑料椅上,旁若无人地讲话。莫文昭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什么,可看两人的态度,就好像全然不在意自己有什么想法。   莫文昭心情复杂。   他想了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吓唬自己。如果这两个真的是鬼……他收敛表情,在季寒川旁边坐下,心说:就当我利用他们了。   口中道:“韩川,你说,我不是没有看到那个白衣服的女的吗?待会儿要怎么找她?”   季寒川道:“不急。”   莫文昭憋气。   他不好再说什么。又思索片刻,还是问:“我的任务进度增加了,你和邵佑呢?”   季寒川看他,一脸“你怎么会问这种没必要的问题”。   他言简意赅:“嗯,我们也。”   莫文昭挠心挠肺,想知道:“可我花了半个小时,你和邵佑怎么只用十分钟?”   季寒川含蓄地:“进去之前,问医生要面罩、耳塞——这原本就需要戴上,但既然是只照脚,手续没那么严格。”   莫文昭“哦”了声,喃喃说:“原来这样。”   他心情复杂,身体往后靠了下,神游天际。   结果不多时,旁边的门打开了,赵可从里面出来,看起来清清爽爽。这种自在态度,以莫文昭这些天对赵可的了解,如果对方遇到鬼了,根本不可能这样。既然如此,就是……   莫文昭:“赵可,刚刚在里面,你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赵可不解。   莫文昭指了指自己手腕。   赵可更困惑了,但还是按照莫文昭的动作指示,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界面。   接着,“卧槽?!”   他显然震惊,“这怎么就、怎么就涨了一个?”   莫文昭脑壳痛。   他直接问:“你问医生要耳塞和面罩了吗?”   赵可迷茫,回答:“算是吧?那NPC让我躺进去,我觉得哪儿不对吧,就问,怎么不给戴东西,之前做的时候都会戴啊,医生就给我了……”   他声音一点点变低。   赵可想到什么,从莫文昭手上拿过手机。果然,从自己进门到此刻,只过了十分钟。   联想到莫文昭所花时间,赵可意识到:“莫哥,所以你……”   莫文昭沉默了下,“对。”   赵可这才恍然:里面有鬼!   只是自己误打误撞,没有遇见。   莫哥却不同,他是直接和鬼打了照面。   想到这里,赵可联想到更深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任务不要求真的看病,韩川却肯定了莫哥的想法的原因。   原来并不是纯粹的“没到对答案时间”,而是只有走了看病流程,才能做核磁共振,从而经历这一遭、达成任务喜 1。   赵可有点感慨。   还好自己刚刚没有自作聪明,否则的话,还真被绕进去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怪异之处”。   核磁共振的结果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出来。赵可嘀咕了句“这还挺快啊”,就没再多说什么。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会儿不敢多说,生怕丢人现眼。   倒是季寒川,四个人都集齐了,他说:“好,上楼吧。”   赵可有点迷茫,想问话,可刚刚才下定决心。   季寒川:“基础任务快完了。刚刚不是说,最好再探索一下其他地方吗?这里的‘小惊喜’还真的蛮多,现在为止,咱们走了地图的一小部分。”一顿,补充,“虽然‘小惊喜’多,但这些暂时不会被算进任务进度。要是遇到了,不用在意需不需要捱到特定时间。对付不过,直接选择‘提交任务’就行。”   暂时不算?   也就是之后可能会算?   莫文昭想到什么,问:“电梯也是这样吗?”   季寒川看他一眼。   这话是一句试探。   刚刚在楼上,被莫文昭认为是“冒牌货”的季寒川与邵佑,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电梯里有什么的样子。他们还故作奇怪,问莫文昭和赵可为什么蹲下来、不往外走。   可如果是“真韩川、真邵佑”,应该会知道这点。   季寒川回答:“对。”   说完这句话,他往楼梯口走去。   邵佑跟着他,莫文昭与赵可跟着邵佑。莫文昭心里盘踞着很多想法,他一边觉得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一边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两种情绪拉锯,表现在脸上,就是他愈发沉下的面色。   楼梯间里仍然是淡淡的汗味,人很多,上上下下。他们四个人分成四排,往上走去。   走着走着,莫文昭和赵可开始觉得不对。   他们刚刚下楼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楼梯间。当时一心想着逃命,所有没心思看周围情况。可毕竟因为人多、有所耽搁,所以他们还是留有一些印象。   正是这些印象,告诉他们:从楼梯间看,通往楼道的门,是一种深灰色。上面似乎附着了锈,一看便很陈旧。门边的墙壁上带着一点浅淡黄色,门把手中间大约是被太多人摸了,所以上面的漆皮已经掉落,露出金属内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拐了几个楼梯口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门,竟然是铁红色。 第419章 工号   铁红色门出现的时候, 莫文昭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一应票据、单子。   电光石火间,莫文昭想到:既然表里世界的边界这么混沌、容易找到, 又容易被忽略——他现在知道铁门颜色不同,是因为自己曾走过一次楼梯间, 可如果是第一次上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红门呢?   前面那十多天,莫文昭以为自己把校医院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现在想来,他的目光还是有些过于局限。他知道诊室内部如何布置,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快在药房里找到需要的药物, 知道每层的杂物间在什么地方。   他甚至数过台阶的数量。   每层二十三级台阶。   他惦记着自己经历过的各种都市传说, 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 竟然栽到门的颜色上。只能根据刚刚下楼时的浅淡印象,做出一个粗浅判断。   我现在在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文昭记起, 自己和赵可坐在厕所门口的塑料椅上时, 曾莫名觉得冷。   在他心思转动的时候,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进入红门之中。   莫文昭定神,犹豫一下, 还是跟上眼前两个人的脚步。   与方才不同,这里四处都静悄悄的。一直到分诊台边, 才见到一个护士。   那个护士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坐在分诊台内。   季寒川走过去, 敲了敲分诊台台面。那护士抬头看他, 没说话。   莫文昭一直和季寒川保持半米以上距离, 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去看护士。在对上对方视线时,他身体稍微哆嗦了下。   对方的眼睛里,溢满了红血丝。   什么情况?   季寒川同样看护士。   与对方对视后,他往后退了半步。   护士转头,面无表情看他。   季寒川:“你工号是什么?”   护士眉毛皱了下,“你为什么问这个?”   莫文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护士的声音,听起来略粗、略沉,但除了眼睛之外,并没有暴露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此外,莫文昭仔细感受着周边温度,这里似乎比刚刚自己和赵可坐过的地方暖和一些。   季寒川:“你的眼睛,急性结膜炎吗?这个会传染吧,你怎么能继续上班?”   护士闻言,脸上表情比先前生动一点,像是压抑着怒火,勉勉强强忍耐下来之后,解释:“不是结膜炎。是这样,我昨天上了夜半,一晚上没有休息,加上是对着电脑工作,所以眼睛疲劳,结膜充血比较严重,但不会传染。”   “是吗?”季寒川的声音里透出些狐疑,“但你还是把工号给我,我得反应一下啊!如果你真的不是传染病,那之后我给你送锦旗道歉。”   莫文昭觉得那护士简直要气死了。   但她这种态度,反倒让莫文昭觉得,这兴许是活人……   不对!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刚刚在核磁共振室,自己不也这样想过?可结果呢?   护士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指着自己胸牌说:“行吧,我工号。”   季寒川念:“76841……好。”   他还拿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莫文昭觉得,韩川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护士的耐心临界点上反复横跳。   拍过护士的胸牌后,季寒川就把手机收起来。护士忍气吞声,问他要去什么科室。   季寒川看她片刻,笑了下,客气地:“不用了,我只是来转转。”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赵可全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头雾水,跟着季寒川转身。期间,有一刻想要回头,看看背后那个护士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种心思起了一瞬,像是受伤之后面对日渐长好的伤疤,哪怕明知道不应该,也想要将其扣下。又似乎是夏天面对身上的蚊子包,看在眼中,总想用指甲在上面印下一个“十”字。   赵可到底忍住了。   季寒川没有回楼梯间。   他像是边走、边思考,偶尔还要停下来,和邵佑小声商量一句。   赵可看他们凑在一起讲话,心里犯嘀咕,问莫文昭,“莫哥,这?”   莫文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果韩川真那么笃定,知道具体怎么走,他才会觉得有鬼。可现在,对方的所有踟蹰,被莫文昭看在眼中。他想:这倒的确是个知道些信息、却毕竟没有亲自经历过一切的玩家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他们路过几个诊室。诊室的门半开,能看到里面医生的身影,却因为角度问题,总看不清面孔。   也有几个诊室里,除了医生,还坐着病人。   人多起来了。   虽然仍然比不上他们之前看医生的地方,可也是个医院的样子。   莫文昭渐渐察觉,韩川似乎在对着诊室门号寻找什么。拐过两三条空空如也的走廊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目标。   季寒川说:“就是这儿吧,坐。”   他指着旁边那排塑料椅。   四人便坐下来。一共五把椅子,赵可坐到边缘,季寒川身侧还有一个空位。   他右手边就是邵佑。莫文昭打量四周,想要看出更多问题。就在此刻,他听赵可模糊地抱怨:“唉,好热。”   莫文昭看向赵可。   他转头的动作太猛、太快,赵可有点被吓到,像是一只被懵掉的兔子,坐在那里,同样看向莫文昭。   莫文昭心情乱七八糟,一时觉得原来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热一点,才与门诊楼外面的天气相符。这么看来,这里是“表世界”才对。可护士眼里的红血丝、刚刚进红门时的寂寥场景,还是在莫文昭心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回想自己读书那会儿,也曾一宿一宿玩儿游戏,熬到天亮,再回宿舍区补觉。这么折腾很久,同样被人说过“眼睛怎么那么红”。那即便是那时候,也没红成刚刚护士那样子啊。   有其他护士推车过来。这条走廊没什么人,只在路过几个玩家旁边时,因季寒川脚伸到了路中间,护士喊了声:“让一让。”   季寒川看她一眼。这面孔陌生的护士,胸牌上印着一串他刚刚见过的数字:76841。   他收回脚。   莫文昭和赵可还没留意到胸牌上的细节。他们像是等待出分数的考生,忍不住又去按手腕上的校徽。上面显示的任务进度没有变化,莫文昭是2/4,赵可是3/4。但这不能说明刚刚分诊台遇到的红眼护士没问题,毕竟韩川说了,电梯不会计入这场任务的统计,兴许红眼护士也是一样的情况。   季寒川扫了他们一眼。   他手盖在自己的校徽上,身体往后靠,唇角轻轻勾起。   邵佑看过手机上的时间,离他们进校医院到现在,过了两个小时出头。他忽然开口,对季寒川道:“你的假发看起来不错啊。”   季寒川笑了笑,说,“嗯,你也是。”   邵佑详细问:“感觉挺有光泽的,不像是我这个。”   季寒川仔细看他,说:“你也还好吧?我前面在楼下排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的。她那头发,一看就是假货……”说着,倏忽一停,似乎十分尴尬,看着从眼前诊室里出来的人。   在听季、邵二人讲话时,莫文昭和赵可还满头问号。可此刻,看着诊室里出来的女人:白色风衣、栗色头发……她像是不满,看着季寒川和邵佑。可惜带着墨镜、口罩,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不。   莫文昭在心里纠正自己。   她一个透明人,怎么会有表情?   季寒川更“尴尬”了,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说你的。不过都到这儿了,你没必要还穿成这样吧?”   他这么说,女人沉思片刻,果然把墨镜摘下来。   莫文昭瞳孔一缩!   她没有面孔。   墨镜之后,就是发套。   可这一片空茫中,依然有什么东西,撑起了她的口罩。   她打量季寒川四人,问:“你们‘穿’的是什么?”   季寒川语气里带点炫耀意思,“橡胶的,看起来够真实吧?”他在自己手臂上捏一捏,“就是有点憋,不过总比你强。走在路上,别人都指指点点的。”   女人听了这话,似乎有点不屑,冷冷哼了一声。   她看莫文昭、赵可,“是定做的吗?还有人专门定丑的?”   莫文昭、赵可:“……”   话说到这里,哪怕没有提前通气,两人也知道,韩川这一番“表演”,所为什么。   他是要让着女人以为,自己也是和她一样的透明人,只不过披了一层更加妥帖的人皮。   莫文昭觉得韩川简直疯了,这话怎么可能有人信?   可赵可比他脑子直,听了女人的话,直接反驳:“丑?你他妈才丑,草,会不会说话?!”   莫文昭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不可思议,觉得自己身边坐了两个疯子、一个蠢货。   偏偏听了他的话之后,女人又冷笑一声,重新把眼镜戴上。   她离开了。   非但没有察觉不对,还在走的时候特地抬高嗓音,鞋子“咚咚咚”地踩着走廊地板,“一群癞蛤蟆,裹层人皮,就真把自己当人了。”   赵可骤然站起身,叫骂:“你这老娘们儿,说什么疯话呢?”   那女人不理他。   她拐过走廊,消失在四人身影中。   而赵可还站着,身体对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莫文昭脑壳疼,原来不是两个疯子,是三个。   他蓦然拍了把赵可,想说“你不要命了?!你就算不要命,也不要牵连我们啊!”——总归,是把赵可臭骂一顿。   可赵可转头看着旁边的三人,有点紧张,问:“我表现怎么样?”   季寒川:“有点生硬,但总体不错。”   邵佑没说什么,闲闲地鼓了两下掌。   赵可坐下来,“嘿嘿”笑了两声,“哎,我就怕你们说我太冲动。但这么冲动一下,好像又挺真实的。”   莫文昭默默抽回手。   也就在这时候,刚刚推车过去的护士又来了。季寒川咳了声,重新靠在椅背上,低头玩手机。   莫文昭心想:怎么还不走?坐在这儿,如果是专门为了堵刚刚那女人,现在目标已经达成了。   不用看,莫文昭也知道,自己的任务进度一定到了3/4。   想到进入校医院以后发生的各种事。大多时候,他都是跟在韩川和邵佑后面,没有多少自己的决断。像是盲人摸象,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一切的全貌。   与其说,他在摸“游戏”的“出题思路”。不如承认,他其实是在从韩川的角度出发,考虑:现在坐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定、一定有些我忽略掉的东西……   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护士。   联想到刚刚在分诊台时韩川的举止,这一次,莫文昭的视线被护士胸牌吸引。   他耳边仿佛想起了韩川先前的话,他清楚地、几乎算是刻意提示似的,在拍照之前,念出了一串数字,一共五位。   莫文昭那会儿也试图记过。   现在,他看着推车护士胸前同样的五位数字,与自己记忆里一一对比。   莫文昭心平气和。   原来如此。 第420章 离开   赵可尚在云里雾里。   护士要离开了, 莫文昭想要给赵可一句提示。可赵可还沉浸在之前和透明女人的对骂中,那会儿, 他的肾上腺素急速飘高,此刻又回落, 正有些空虚。他在脑海中排演刚刚的对话,思索自己有哪里做的比较不足,有则改之……   莫文昭忽然戳了他一下。   赵可看过去,见莫文昭对着护士的方向努努嘴巴。   这时候,护士已经把车推到和赵可视线平齐的地方。如果他错过了, 就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 才能下一次见到。   莫文昭恨不得冲着赵可耳朵喊:你看她工号啊!!!   可显然, 赵可没有领略到莫文昭这份深意。   他的确看护士了,可视线在护士面孔上打转。对方看起来倒没什么古怪,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年纪上去了两腮像是哈巴狗一样微微往下垂。虽然知道这里出现的护士不一定是人、不能得罪, 最好让对方视自己为空气。可在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 赵可没忍住,还是笑了声。   他一笑, 莫文昭心道:完了。   要是发觉那点不对,赵可这小子, 肯定不是这动静。   护士远去。   莫文昭叹气。   他叹气,赵可紧张。他又不像是蠢兮兮的兔子了, 更像是一只站起来、看着四周, 却不知道危险从哪边来的狐獴:“莫哥, 我刚刚是不是……”   在他面前,莫文昭打开自己的任务信息。   基础任务后面的括弧、数字变成了“已完成”,还出现一个选项:“是否提交任务?”   赵可眼睛微微睁大,明白过来,“我错过了……”   会是哪里不对?   莫哥就坐在自己旁边,他看到的,自己理应都能看到。   可自己没有留意。   赵可冥思苦想。   莫文昭循循善诱:“咱们进到这边之后,都做了什么?”   赵可诚实地:“韩川说要投诉那个护士,然后就过来了。”   莫文昭头大。   莫文昭:“等等,先别‘过来’。前一项,韩川说要投诉护士,然后呢?”   赵可终于想到:“工号!”   莫文昭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赵可有些不好意思,说:“莫哥,我实在是,唉,之前也想过走动脑流,但总是想偏。就连刚刚那会儿,在楼下的时候,要是按我的思路走,指不定就被坑到哪儿去了呢。原本觉得吧,那就老老实实,能跑就行。不过这么看,还是得花点心思在想事情上。”   莫文昭“教导”完赵可,便问季寒川:“韩川,我这块儿算是好了,”不用说,韩川和邵佑肯定更“好了”,“那赵可,你说?”   他心里有底气,这会儿讲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   莫文昭甚至主动开始思考:也没见韩川和邵佑做什么啊,红门和灰门到底怎么切换的?嗯?等等,刚刚开始聊假发之前,邵佑好像看了眼世界。这么一来,那两个冒牌鬼突然出现,也正好卡准了透明女人上楼的时候。难道“切换”其实没有什么额外条件,纯粹是到点就换?   季寒川说:“现在算‘开卷考试’了?”   赵可老老实实,“嗯,算吧。”   他没敢说,其实自己把莫文昭的大方分享,看做“闭卷”里偶尔会遇到的、“自己刚刚复习过”的题目。这话真讲出来,未免扯太远。赵可自己都觉得毫无必要,无需浪费时间。   季寒川说:“那走吧。过十分钟,会有其他护士从另一边走。”   果然,十分钟后,赵可的任务也变成“已完成”。   这之后,季寒川问,是他们自己去找楼里的“小惊喜”,还是一并“开卷”?   莫、赵两人想了想,说:“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季寒川提醒:“如果碰到和‘基础任务’相关的事情,先不要碰。附加题一旦开始,就视作主动开启第二阶段,‘提交任务’的选项会失效。”   莫、赵二人虚心接受意见。   听了两人的答复,季寒川和邵佑离开校医院。   要“消除”这些怪异之处,最有效的方法,是摧毁里世界。   邵佑经历过的上一场中,玩家们琢磨出一套粗暴方案:从停车场里取汽油,然后卡着时间点,直接放一把火。   但这么做,成功即积分到手,失败的话,后果也很严重。   火焰是不受玩家控制的。   如果没有顺利烧完里世界的一切,却平白拉足了怪物仇恨,玩家面对的,不止是死亡,还有字面意义上的“被剥层皮”。   他们的皮,会成为透明人们的战利品,血肉则被填充进核磁共振机中。骨架摆进骨科的陈列室,内脏则被食堂掌勺烹饪成“病号餐”,送到其他人手中。   一般情况下,关卡和外界时间流速相等。   季寒川和邵佑出来的时候,校医院外站了很多人,正是莫文昭先前笼络的那一批。见到只有他们二人,那群人出现少许躁动。   邵佑两只手往下压了压,言简意赅:“他们想说,想要自己研究一下后面的内容。”   在他背后的隔绝薄膜上,离得近的人,能看到一个数字“2”。   这意味着,里面还有两个闯关者。   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但他们的视线还是落在季寒川和邵佑身上。   云鸿才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样子,这会儿主动说:“韩川、邵佑,这都快十二点了,我们之前想着,你们去面对危险,我们外面这些人啊,起码得做好后勤工作。刚把东西拿过来,你们就出来了。要不然,就在这儿吃了?”   季寒川活动一下脚腕。   在里面的时候,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该有的疼,一样不少。最多是因为“受伤”经验丰富,知道要怎么处理,才会让自己好受些。   现在总算恢复正常感觉,他不说神清气爽,但的确舒服很多。   见云鸿才笑眯眯地看过来,虽和气,却是明明白白的“先礼后兵”。   他们不可能让季寒川两人直接走。   如果他们走了,后面干脆消失在学校里,莫文昭和赵可却再没出来,这损失算谁的?   季寒川知道这点。   所以他要求:“吃的?你们有自热米线吗?我和邵佑前面还商量,中午就吃这个。”   云鸿才咳了声,说:“那是没有,不过,”他转头,和另一个人商量片刻,又看季寒川,“我们准备了热水、方便面,还有热干面、红油面皮……”   在王兴平已经吃了十多天麦片的时候,莫文昭这伙儿人,谈不上“吃香喝辣”,但伙食的确不错。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垄断”。   本校NPC以原先存在的组织缔结成联盟,占据了食堂仓库。   而玩家们,也慢慢聚拢到莫文昭这边,占据了超市库存。   对于玩家们隐隐以莫文昭为首的姿态,季寒川颇为乐见。   之前,邵佑就提到,如果不想让学校里出现太黑暗的场景,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由自己制定规则。   但这对季寒川来说,实在太累了。   现在,莫文昭开始做这一切。他或许还没想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或许往后会和季寒川想法完全不同……但至少当下,莫文昭还会做出点姿态来。   这种姿态,未尝不会成为良性循环的开端。 第421章 复盘(上)   外面的人又等了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莫文昭和赵可先后出来。两人姿态狼狈, 身上沾血。血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擦上他们面颊。两人的头发被粘成一缕一缕, 上面隐约还挂着未知的粘液、碎肉。   莫文昭和赵可喘着气, 坐在地上, 惊魂未定地看四周。   ——在韩川离开、他们开始自己探索之后, 两人才恍然发觉,之前的轻松惬意都是假的!哪怕是电梯里的惊魂一刻,在后面遇到的场景中, 都显得微不足道。   看着他们的惨状, 玩家群体哗然:刚刚韩川与邵佑出来时, 完全是气定神闲的姿态。这让外面的玩家虽然明知要在战术上警惕,可对眼前校医院,他们还是生出些轻视态度。可眼下……   “莫哥、赵哥。”一个短头发、打扮干练的女生走上来。她是关雯雯, 虽然个子小,可已经被许多女玩家叫做“关姐”。   她手上拿着两条毛巾,又抱着两瓶矿泉水。等到莫、赵二人身边, 关雯雯蹲下来,将水淋在毛巾上,递给两人。   莫文昭和赵可拿毛巾擦脸。他们最需要的还是洗个澡, 可现在这样子,洗澡可能是个麻烦事儿。   季寒川看了会儿, 提出:“现在酒店还能用, 你们去冲一下、换身衣服?”转头看云鸿才, “不过得麻烦你们给莫先生、赵先生拿衣服过来。”   云鸿才答应:“行。”说着, 就转头找人。   莫文昭和赵可缓了许久。喝着水,可嘴巴里都是血腥气。加上腹中饥饿,这股恶心的血味儿激起了两人一阵反胃感。赵可干呕了几声,期间捂住胸口,动作牵扯到袖子。季寒川在他手背露出的烧伤疤痕上停留一瞬,又挪开。   取衣服的人离开此地。这段时间,玩家们想方设法,尽量往一块儿住。好在这里不是扮演类游戏,不用太注重原先的人际关系。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搬进芍园。   芍园在学校最西边,而此处是学校东北角。一来一回,虽然骑着车,也起码要花费四十分钟,还不算去宿舍找衣服的时间。   等把毛巾擦得全部是血,莫文昭终于撑着地面,从上面站起。他脚下的地方,留下一个血糊糊的屁股印。   对上季寒川视线时,莫文昭表情有点复杂。而季寒川友好地朝他笑一下,说:“那现在就去吧?”   莫文昭点头,沉声说:“也好。等洗完出来,”他环视周围玩家,“咱们好好复盘一下。里面……虽然这只是第十五天,但已经很凶险。”皱眉,“可能会,不,很大概率会触发‘死路’。如果不是韩川之前已经带我和赵可过完任务、能够直接通关,后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的声音一点点隐没。   洗澡花费的时间比莫、赵二人原本想象中更长。热水冲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如获新生。水流带走了他身上的血污,洗头花费了尤其长的时间。酒店提供的沐浴露带着劣质的玫瑰香精味道,莫文昭从前曾对这种味道厌烦、不屑一顾。可到这会儿,他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想让原先的血腥气被劣质的香精味盖住。   担心水流进眼睛,所以他偶尔会闭眼。可一旦闭上,他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世界。自己在核磁共振机中面对的场景,扩大、遍布医院所有地方。他和赵可被困在其中,周边都是挤压过来的、血糊糊的粘稠碎肉。稍微张开嘴巴,想要喊赵可一声,那些东西就会灌入嘴中。   “唔唔!”赵可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莫文昭努力回头去看,对上一只布满血丝、水缸般大的眼睛……   “呼!”   他蓦然睁开眼。   莫文昭手撑在墙壁上,沉默地冲水。须臾之后,他又像是被烫到,收回了按在墙壁上的手。   玩家们原本担心,怕取衣服的人回来太晚,莫文昭和赵可洗完澡之后没衣服穿。关雯雯还很无所谓地打趣,说:“可以先围一条浴巾啊!反正是夏天,不冷的。”   但出乎意料,莫文昭和赵可都在浴室里待了格外久,久到玩家们帮两人泡好的方便米线都有点发凉。   他们终于出来。   以莫文昭为中心的这个群体中,一共二十来名核心玩家,他们聚在一个房间里,基本是人挤人。   莫文昭出来的时候,擦着头发,面容冷而静。先问:“赵可呢?”   “赵可在另一件洗澡。”云鸿才说,“莫哥,你先吃东西?”   莫文昭眉尖拢起。   他好像一直在皱眉。   莫文昭说:“算了吧,这会儿没胃口。”米线红彤彤的,加了辣椒油,按说是为了好吃。可白乎乎的米线,浸在红油中,这场景,让莫文昭一看就觉得反胃。   “哦哦。”关雯雯把米线端走。既然泡了,不吃总是浪费。她自己倒是吃面包麦片吃饱了,这会儿左右为难。等看到季寒川,关雯雯礼节性地问了句:“韩先生,吃饱了吧?”   季寒川:“没有。”   关雯雯:“……”   关雯雯把米线给他。   玩家们又等了大概一刻钟,赵可也擦着头发进来。他换了一件薄夹克,这回是红色,还是让玩家们觉得一看就热。   赵可倒是没有拒绝其他人递来的米线,可吃的时候,显然胃口不太好,动几下筷子就要停下来缓缓。   莫文昭看他,然后提议,“既然赵可还在吃,不如先请韩川先生来给我们谈谈?”   季寒川答应:“好。”但也提出,“要不然去会议室吧?人多,用点设备讲话比较方便。”   玩家们赞同。   等到了会议室,季寒川在投影设备和小白板中犹豫了下,选择后者。   他在上面画了五条线,每条线上分别标:1、2、3、4、5。   然后在线中间画一条竖。   做这些的时候,玩家们困惑、不解。倒是有人猜到,韩川画的五条线,应该就象征了校医院里加上地下的五层楼。但他画的太抽象。   季寒川又在竖线上面分别写:表、里。   字迹潇洒、有力。   邵佑坐在下面看。   他坐在玩家们最边缘。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包括莫文昭可赵可。某种程度上,因为亲眼见识了校医院里有什么恐怖存在,后面两人要更加紧张,想知道自己究竟在韩川的带领下错过多少危险。   纯粹的碎肉、血液,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其实已经不太能换起玩家的忧虑情绪。唯有亲身经历,才知道那样被裹挟其中、无法自控的感觉,有多可怕。   他们濒临死亡。所有恐惧,都是来自于求生本能。   只有邵佑。   他姿态放松,叠着腿,两只手也交叠、放在腿上,温和地看季寒川。   如果不论神情,这一幕很像是小邵总从前在众诚,听手下人做项目汇报。但寒川毕竟是不同的,所以小邵总的表情里掺杂了一点其他。微妙的怀念、回忆……总之,都不是应该在这种“紧张”场合里出现的情绪。   季寒川视线和他相对一刻。   邵佑笑了下,季寒川也飞快地挑了下唇角。而后,才是他面对所有人开口。   季寒川说:“校医院分为表、里,两个世界。”   他说着,停顿一下,“在开启任务的时候,赵先生和我提出,他希望自己先经历一遍,然后再‘对答案’。前面轻松了十五天,可能有人已经不太适应紧张环境。现在呢,”季寒川声音不轻不重,站在讲台上,“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有类似打算?”   玩家们迟疑,开始看周围人,也有人看向赵可和莫文昭。   “当然,”季寒川说,“还有第二种选择:像是刚刚的莫先生和赵先生一样。在完成基础任务之后,玩家会得到一次‘提交’机会。只要不触发新的任务,这就相当于一个保命手段吧。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提交’。”   关雯雯问:“莫哥,你说呢?”   莫文昭沉吟。倒是赵可接口,说:“如果没有韩川带着,我应该会走挺多弯路的。但大家之后进关卡,毕竟是团体去——我犯的错,莫哥没有犯。如果没有韩川,他应该也能拉住我。”   这话算是对莫文昭的夸赞,无形中,提升着莫文昭在玩家们心里的地位。   莫文昭颇为受用,温和回答:“赵可说的没错。虽然之前的游戏里,大家都是各自为战,但这场游戏会持续整整一年,合作才是最好的方式。再有,如果是‘锻炼紧张感’,那用完成基础任务之后的那段时间来‘锻炼’,也未尝不可。”   有他这句话,玩家们之中淅淅索索了片刻,没过多久,就达成一致。   他们告诉季寒川:“韩先生,还是直接说吧。你讲完,我们心里有预期了,待会儿就去校医院那边锻炼。”   季寒川听了,微微笑了下,“好。”   这是他期待看到的玩家氛围。   说到底,如果所有人都愿意主动进入游戏,那养殖、剥削……这一类季寒川担心的问题,就不复存在。虽然关卡的“升级”和对攻略的总结之间存在矛盾,但在最初,就定好基调,让包括NPC在内的人们都认为自己能征服游戏,那接下来的事,总能简单一些。   当然,等到出现死人,一切仍然会崩盘。   季寒川对此心知肚明。   他说:“这个版本的‘白天的校医院’任务,要求闯关者找到四个‘怪异之处’——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你们在楼里遇到的鬼,不止四个,但‘游戏’的刻板性体现在这里,提交任务只能用那特定四个。”   他换了红色的油性笔,在白板上标。   表世界那边:   一楼的小人;   三楼的墙壁;   地下室的核磁共振机——季寒川不会画,所以只涂了个方框,上面标注文字。   里世界那边:   工号是76841的护士。 第422章 复盘(下)   随着季寒川的话,莫文昭和赵可各自完善、纠正着自己的猜想。   到这会儿, 莫文昭终于知道, 原来自己前面对于“表里世界”的种种猜测实在有点想太多、自己吓自己。他和赵可坐着的地方, 确实是表世界。之所以会觉得冷, 大概只是建筑结构影响, 加一点心理作用。   他心中悻悻,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把猜想说出来,总算全了在赵可面前的形象。但如此一来, 也让莫文昭警惕:有戒心, 是好事。但如果戒心太过, 没准也会酿成灾祸。   季寒川:“里世界的通道,每两小时出现一次,每次停留十分钟。”   玩家们做笔记。   季寒川:“让透明人自己暴露的安全方法有两个。其一, 在进入后的第三十分钟,去三楼走廊那边的厕所里面等待。这会儿不会有其他NPC经过,而透明人进入‘里世界’时, 会把袖子拉起来、看一眼手表——整个过程,大概五秒钟。如果错过了,就只能等之后。但二号方案说是‘安全’, 也只是相对而言,仍有一定危险性。对了, 透明人本身可以忽略屏障、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 但你们不行, 不要想着跟着她直接进去, 会有危险。”   关雯雯问:“危险系数?”   季寒川看她一眼。   关雯雯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把季寒川画在白板上的东西原样照搬,旁边还带着很多小备注,俨然是个刻苦用功的学生。   所以季寒川也认真回答:“我没法评价。每个人,面对一样的场景,反应会不同。”   关雯雯的笔戳在自己下巴上,若有所思。   韩川看似没有回答,但这其实是最负责的答案。   她深呼吸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季寒川继续说:“在这里,你们会直接把任务完成1/2。如果错过了,也没关系,两边都有后续机会。两小时后,里世界的入口对外来者打开,标志是一扇红色的铁门,会出现在原本二楼的入口。这和‘看到透明人穿墙而过’的‘怪异之处’等同。至于发觉透明人秘密的另一个机会……”   他认真阐述。   总结下来,校医院的状况其实很简单:透明人会伪装成人类,通过另一个入口,进入属于它们的医院。这个医院里的护士,全部拥有同一个工号,似乎与表世界的“现实”有什么关联,可在第一个版本的校医院任务中,玩家并不需要探索这点。   玩家们如果误入里世界,则需要隐藏自己的人类身份。一旦被发现,里世界就会作出反应、试图吞噬玩家。   莫文昭问:“那核磁共振机呢?”他在核磁共振机中的感受,和后面里世界发生异变时的感受,可以画上等号。   季寒川回答:“核磁共振机算是一个‘重合点’。里世界在入侵表世界,在以后的‘升级’、‘更新’中,这点会越来越明显。”   莫文昭若有所思。   赵可也提问:“韩川,你之前说,如果触发了‘附加任务’,就会没办法出来。但到底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触发’?毕竟里世界发现我们了啊!”   季寒川说:“就这点来说,需要你们做出‘伤害里世界’的行为。普通的挣扎不太够,至少需要造成坍塌、火灾……之类的。至于前面的,也类似吧,破坏核磁共振机、打伤护士、打伤透明人。”   赵可听到这里,摸了摸鼻子。   他有点不平,又庆幸:合着是因为自己和莫哥都太弱鸡了,所以才能安全出来?   这种感觉,怪怪的。   季寒川总结:“综上所述,最简单的一条路径就在这里:进入校医院之后,去人工窗口挂号,这块儿就按照普通看病的顺序来吧。在半小时的时候,去厕所那边。做核磁共振时,记得要眼罩、口罩。在里世界,和护士讲话的态度自然一点,把自己当普通病人。如果有条件,那带假发、全副武装过去,面对透明人的时候,可能更容易表现。”   玩家们在下面奋笔疾书。   季寒川说完,看向莫文昭。   他考虑到自己给莫文昭、赵可的惊吓,尽量把规则说圆:“在这之外,我和莫先生、赵先生,还在电梯里遇到一点意外。”   冒牌鬼的话题,被季寒川用“概率”略作遮掩。   “假冒的玩家、临时出现的里世界缝隙……大家不用太忧心,那个经历过这局的玩家的确和我提过这种状况,但是当‘传说’来讲的。如果是个普遍发生的事,他不会那么轻描淡写。所以呢,就理解成普通游戏里偶尔会出现一下、但很快被修复的BUG吧?也没想到,会被我们撞见。”   “至于要怎么出电梯,嗯,电梯里的鬼,威胁性不大,基本是你越理它,它越上瘾、小动作越多。只要记住电梯按键的位置,找个电梯鬼没工夫注意的时机,按下开门键,就能离开。”   听着这番话,莫文昭和赵可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们都记起在电梯中按开门键的那个“假韩川”。   莫文昭注视台上的男人,心想:偶尔出现一下、以后不会再出现的BUG吗?   关雯雯又提问了:“但也得防患于未然吧?我是说,韩先生,要是真遇到了,冒牌鬼有什么特征吗?”   季寒川说:“既然是‘鬼’,总会漏出点马脚的。它们不太习惯披着人皮,会做出一些人不会做的动作。这个我说着抽象,但你看到,就会明白。”   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关雯雯“唔”了声,做笔记。   季寒川:“说到底,还是考验大家之间的默契度。往后,大家可以分成几个小队,相互磨合。”   云鸿才听着,深有所感地跟着点头。   情况复盘差不多了,季寒川喝了口水,然后问莫文昭:“你们具体是怎么被‘里世界’发现的?”   莫文昭脸色一僵。   这个问题,有些有损他的形象。但敢于担当、热心分享,似乎又能挽回些分数。   莫文昭考虑着,站起来,去讲台上和季寒川换了位置。他调整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如常:“韩川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反思。不瞒大家说,在核磁共振机那块儿,我‘中招’了。但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能维持住表情,假装瞎子、聋子呢?这和面罩、耳塞起的作用也差不多。”   台下的玩家们忍俊不禁。   莫文昭:“后面之所以被发现,说到底,还是我们对‘撞鬼’这件事比较紧张。韩川和邵佑就不一样了,那个透明人从诊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能自然而然地聊假发,还说那女人的假发太假。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所以在讲到这里时,莫文昭做了个“引号”手势,配上笑容,来冲散话中的负面含义。   季寒川听着,脸不红心不跳。   刚刚下讲台后,季寒川就坐到邵佑旁边。邵佑的手自然而然环住他,季寒川侧头和他讲了什么,邵佑就轻轻笑了下,手似乎又捏了捏季寒川的肩膀。   莫文昭:“……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一顿,笑了下,“当然,我们有信心,至少比这里留存的‘差等生’要强吧?”   他这话,是说校园里存在的NPC。   玩家们听着,轰然大笑。   再之后,这二十来个玩家按照先前打算的那样,去刷已经有全攻略的关卡。   两三个小时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大多数人,都和莫文昭、赵可出来的时候一样,身上带着血肉碎块。   虽然刚刚经历了恐怖状况,但这无形之中,拉近了玩家们之间的距离。   转眼,到第二天。   季寒川和邵佑很早就到广播站外。   昨天离开的时候,这里站满了人,他没留意到红砖墙上的一个个名字。到现在,粉笔将墙面写的密密麻麻,很多名字都有交叠。季寒川看了片刻,见旁边地面上还有残留的粉笔。他捡起两根,分给邵佑。   邵佑说:“下了雨,这些就都散掉了。”   季寒川说:“写。”   邵佑:“……好。”   他们两个一起,在墙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季寒川看着“韩川”两个字,抱怨:“早知道还有这一出,我就不用假名了。”   之所以一直用假名,是因为他经历过一场和“名字”有关的游戏。最先,是为了克服残余的心理阴影。到后面,就是习惯使然。   邵佑听了笑一笑,说:“韩川、寒川……都是你。” 第423章 会议   这天早晨, 京大的学生聚集在草坪上、广播站边。时值夏末初秋, 太阳还没有升高, 不算很热。日光和煦,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听校园广播里传来声响。   要如何、怎样最快速度达成任务目标。   包括梅园中居住的老师、酒店工作人员,在这日, 也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这里没有小黑板, 所以季寒川在开始广播后, 先给同学们描述出一副图景。大致讲述过校医院的情况后,又额外强调了“重点”。三十分钟的坎、对各种细节的留意……最终,他说:“这可能是一场战役。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同完成。”   他说:“《周易》里有两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也是我想要告诉所有同学的话。”   人群中响起一阵笑声。   季寒川:“当然, 隔壁用这两个词当校训。”说着,他自己也轻轻笑了声,“嗯, 但我们要客观、辩证地来看这两个词本身。”   日头渐渐高起。   季寒川总结, “今天是出现新变化的第二天。以后, 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出现, ‘深渊’也会尽力做到和今天一样的事。希望下次广播的时候, 大家仍然在这里。”   校医院仅仅是一个开始。   “对了, ”季寒川想起什么, “如果有哪位同学今天白天通关成功,那等晚上十二点,可以回到校医院门口,会有惊喜等你。”   也就是“超市”。   昨天晚上,季寒川、邵佑,加上莫文昭那一伙儿人,已经完成一次采购。   总结下来,积分的购买力和货币近乎等同。一瓶可乐要2.5个积分,一提方便面则要40个。新鲜蔬菜、肉类,同样应有尽有,只是没有工作人员,需要自己装袋。   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后,玩家们脸上皆带出喜悦的光芒。他们已经习惯了疲于奔命地做任务,可这是第一次,在任务结束之后,能拿到回报。   虽然不多,但算是一种正向反馈,极大地激励了玩家们。   看着这一幕,季寒川吐槽:“简直是被‘游戏’搞出斯德哥尔摩了。”   而在采购之后,莫文昭、云鸿才等人,和季寒川开了个小会,正式讨论“攻略组”建立的问题。   小会之前还有小会。   云鸿才看起来不显眼,但在十多天的相处中,莫文昭已经把他看做“智囊”之一。加上另一个身材高大些的男生,迟向东。虽然没有明确说,但玩家群体中的组织构架已经渐渐成型。   莫文昭是领袖,云鸿才、迟向东是为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的人,另有负责后勤统计的关雯雯。至于赵可,则是一个冲锋陷阵的角色。他正好被“自己动脑子的结果全是错的”打击到,婉拒参加会议,让莫文昭记得给他一个结果就好。   迟向东刻薄地评价:“我直接说了吧,组建攻略组、共享所有关卡内容,这事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云鸿才回答:“可以拉拢人心,方便行事。”   迟向东:“人心对我们有什么意义?方便能方便到哪里去?”   云鸿才皱眉。   迟向东语气缓和一点,“在一定限度内的‘合作’,当然有用,否则咱们几个也不会坐在一起。问题是,有必要在意NPC的死活吗?”   他的评价近乎有些刻薄了。   迟向东:“韩川虽然一直都说‘有遇到过的玩家进行过这个游戏’,但我猜,他其实是‘启示录’的人。”   关雯雯:“这话怎么说?”   迟向东:“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和这个组织的人打过交道。他们筛选的标准非常严格,不,准确地说,是越来越严格。最初那三十场游戏里的要求,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说着,他眉毛皱得更紧,“因为游戏场次多了,需要记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能在里面待到现在的,全部是‘超级大脑’。”   关雯雯听明白一些,“你是觉得,韩川对校医院的了解过于详细了吗?”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云鸿才插话,“你们想想,要是你们在休息时间相互聊天,说到之前经历的游戏,会精确到‘第三十分钟过去’这种程度吗?”   关雯雯承认:“的确不会。”   迟向东语气沉沉,说:“所以说,只有‘启示录’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其他人若有所思。   莫文昭:“东子,咱们不说这个。他是什么身份、立场,其实和这局没关系。无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组织,现在都有一点很明确:韩川要保护NPC。”   迟向东:“这也让我觉得奇怪。之前没听说过‘启示录’有这种规则。”   关雯雯:“莫哥也说了,这和组织无关,本质是韩川个人态度的问题。”   “也有点关系。”迟向东说,“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知道的情况不多……这是假话。能把校医院情况那么清楚报出来的人,要说他不是对京大里的每一个关卡都了如指掌,我信。但要说他只知道一个校医院的情况,不可能。”   “对,问题就在这里,”云鸿才说,“所以问题其实是,我们是否要用一定付出,比如和韩川一起进入每一个新关卡,制作‘攻略’,并将其共享。从而,换到韩川那边已知的情报。”   关雯雯冷不丁说:“如果我们不加入呢?”   迟向东冷静地:“那就要看韩川有多大决心了。他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公布给NPC吗?如果这样的话,他不可能绕过我们。”   “这是在考验韩川。”云鸿才说,“十五天前第一次广播,他人为地塑造出了‘深渊’。这是个组织?还是只是松散的群体?不管怎么样,之后,我们也被贴上同样的标签。加上昨天早晨,他告诉所有人,自己会去体验一把危险,再把知道的事情共享给大家。他在所有NPC面前,拿下了话语权。”   “而我们没法制止这一切。”迟向东道,“至少在今天之前,没办法。至于今天……”   云鸿才:“这就绕回那个问题了。韩川现在愿意保护NPC,可他的意愿,能维持多久?我们是在赌这个。”   迟向东沉默。   关雯雯:“对,我觉得云哥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考验韩川的‘人性’,要是他因为我们的态度生气了,也不再去在乎NPC,就直接告诉所有人一条死路。到时候,我们是相信吗?还是怀疑?”   迟向东沉默。   云鸿才:“相信、怀疑……这都会打乱我们的步调,最好的方式,是直面空白。”   关雯雯问:“可真的能做到吗?一旦听到,那个印象就会注入脑海。这么说,我们是在画地为牢。”   迟向东:“你们的意思,是和韩川全方位合作?”   云鸿才:“事实上,我很怀疑,他是否需要和我们‘合作’,进行攻略探索。”   迟向东和关雯雯皆是一怔。   而莫文昭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云鸿才把话题引向莫文昭。   “莫哥,”他说,“你怎么看?你是和韩川、邵佑他们两个做过一次任务的人。”   莫文昭原本一直在听其他人讲话,很久没有发表看法。他把这视作一种另类的“头脑风暴”,用迟、云等人的观点,来刺激自己的大脑。   此刻听云鸿才问自己,莫文昭思索片刻,觉得:“的确,上午在校医院,他和邵佑一直都在一种‘旁若无人’的氛围里。那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   “我甚至觉得他们不像是刚刚认识。”关雯雯说。   她随之恍然。   “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先入为主,觉得他们刚刚认识?”关雯雯道。   这句话,让其他人茅塞顿开。   关雯雯的讲话速度加快一些,说出看法:“他们很可能在‘游戏’降临之前就是一对!所以现在呢,算是久旱逢甘霖?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唔,这也不关咱们的事。但总归,他们两个关系紧密,这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用我多说。要是两个刚认识的人,十多天,就亲近成这样,我们可能得重新评估一下韩川的态度、立场。但要是他们原先就在一起,这就说得通了。”   因为思绪转得太快,讲话速度太快,她这段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好在其他人都能听出关雯雯的意思。   “雯雯说得对。”莫文昭道,“这个,其实可以直接问韩川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环视一下另外三人,得到另外三人肯定的眼神。   莫文昭:“好,那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不太对,大家帮我参谋一下?”   他说了电梯里的情况。   莫文昭:“现在想想,我和赵可脚不好,下楼的速度不算快。韩川那个‘电梯里有世界缝隙’的说法,对,我承认,在这种环境里,什么可能发生?但他特地强调,这件事概率很低,之后其他人可能碰不到……”   迟向东原先就持负面态度。这会儿,云鸿才和关雯雯还要思索,他却直接道:“莫哥,你是不是怀疑,其实根本没有‘冒牌鬼’?从头到尾都是韩川和邵佑?” 第424章 合作   迟向东就像是那个叫破了皇帝的新衣的孩子。   他要求:“莫哥, 不然的话, 你从头到尾, 仔细把事情给我们说一遍?”   莫文昭深呼吸。   他慢慢讲来。这期间,关雯雯把赵可叫来。他们没有告诉赵可,自己一行人在怀疑什么。赵可也乐于不动脑子, 只按照其他人的要求, 随着莫文昭的话, 补充自己的心理历程。   等一切讲完,赵可又离开。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他们先前从超市出来,最初的兴奋之后,其实没有买多少东西。玩家们抱着很显示的考虑:超市就在这里, 按照韩川的说法,每晚都要出现。积分是自己的,现在兑了, 以后就少一些。但他们手上,还有其他没吃完的东西。   不急。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总要看一眼自己的苹果, 才有继续前行的动力。   现在, 那200积分就是他们手上的苹果。   凌晨三点钟, 莫文昭等人已经做好通宵的心理准备。眼见赵可关上门, 迟向东转头, 看莫文昭。   他说:“我先确定一件事:莫哥, 按照你和赵可刚刚提到的顺序, 电梯里出现鬼的声音,是在你们讲话之后。”   莫文昭一怔。   迟向东:“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鬼是在模仿你们讲话?至于韩川、邵佑,他们之所以在电梯里‘隐形’,就像刚刚说的,韩川太了解这局游戏了,校医院又是第一个关卡,里面林林总总的细节,他都知道。所以呢,他和邵佑不讲话,电梯鬼也就无从‘模仿’。”   说着,迟向东耸了下肩膀。   莫文昭:“你的意思是……”   迟向东:“还记得韩川说过的,脱离电梯的方法吗?”   莫文昭:“找个电梯鬼没有注意的时候,去按电梯键。”   迟向东:“那不就是电梯里,你说的‘冒牌鬼’韩川做的事?”   莫文昭呼吸一涩。   语言终是浅薄,他在心里一遍一遍过着游戏里见到的场景。“冒牌鬼”有带来什么危险吗?似乎没有,只是表现出一点异样,让自己和赵可心生警惕,还有一点不多不少的恐惧。如果那真的是韩川……   莫文昭缓缓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觉得,重点不在于‘目的’。”迟向东道,“他在会议室里,那么对我们说。”   迟向东皱眉。   他抛出一个问题:“他会想到,通过自己的说法,我们其实可以猜到真相吧?”   莫文昭:“……”   他调整呼吸。   迟向东:“原本呢,我有考虑一个更危险的方向。但仔细想想,还是不太可能,就不说了。但是,记住这个前提:能在启示录待到现在的人,都是‘超级大脑’,他们需要处理、分析很多事情,记住成百上千个游戏的每一个细节。实话说,莫哥,我认为韩川采用那种说法,就是在明示,他知道我们会知道。”   关雯雯有些被迟向东话中的逻辑绕进去。   她说:“所以?我总结一下啊。首先,韩川知道很多场游戏的所有细节。其次,韩川对这局的NPC有怜悯之心。再次,韩川有意吓唬了下莫哥和赵哥。最后,韩川不介意让我们知道他吓唬了莫哥和赵哥。”   云鸿才下结论:“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关雯雯:“嗯?什么意思?”   虽然白天很热,可晚间还是会冷。他们坐在一间宿舍里,四把椅子被拉到宿舍中间,面对而坐。关雯雯当然不住这里,她毕竟是女生。但左右看了看,她指了指旁边迟向东的衣服,迟向东对她点点头。关雯雯就把那件外套拿过来,披在自己身上。   云鸿才:“你们不觉得,他在假装‘冒牌鬼’的时候,行为方式很‘NPC’吗?就是那些一开始表现出点奇怪,后来我们发现了,就会一下子暴露真面目的鬼。”   “但他是人。”关雯雯一顿,有点紧张,“他是人吧?对,他能参加闯关,他肯定是人。”   云鸿才:“也不一定,我们不了解这局游戏,说到底,现有信息中很大一部分是韩川给我们灌输的。”   “你们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迟向东叹口气,“行吧,我刚刚还说不说呢。可以明确,韩川一定是玩家,和我们一样那种。”   关雯雯:“嗯?”   迟向东:“你们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韩川对那些NPC说了什么吗?”   在和NPC中学生组织合作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些消息。   迟向东:“他告诉学校里的NPC,自己是看到了血字。还有,他知道‘深渊’。”   众所周知,NPC会屏蔽掉一切和“游戏”有关的信息。   听到这里,其他三个玩家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云鸿才重新理了一遍思路:“还是刚刚那句话,他知道一些其他事。那么多场游戏内容,全部总结提炼一下,应该能找到些比较惊人的东西吧?”   迟向东吐槽:“你这话说得,有点像是皇后娘娘金扁担。”   云鸿才没有因迟向东的话生气。他心平气和,继续说:“正是这些东西,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关雯雯:“呃,我觉得,咱们分析韩川的目的、行为,最终落点,还是要在:这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迟向东:“莫哥,你说呢?”   莫文昭又被cue到。这回,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思索半晌,终于说:“我害怕了。”   适当的承认不足,也是一种领导方式。   莫文昭:“他让我害怕了,但也让我安全过关。他甚至……很贴心,方方面面都会提醒到。”   “所以他有两个目的。”关雯雯总结,“第一,让玩家们害怕。第二,用自己庞大的信息量,保护玩家以及NPC,让所有人安全过关。”   说到最后,关雯雯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可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也笑不出来。   关雯雯只好说:“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云鸿才赞同。   莫文昭则想:如果和韩川直接开门见山谈这些,他会愿意与我们聊聊这方面吗?   “所以呢?”迟向东问,“我们要和他一起制作‘攻略’吗?”   话题终究转了回来。   在场诸人沉默片刻,关雯雯说:“得看韩川需要什么。”   云鸿才:“他说要几点约着聊聊来着?”   关雯雯:“七点半,七点四十开始广播。”   云鸿才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感慨,说:“这么看,他还真没把这当回事儿。”   “只有我们一晚上不睡,研究问题。”关雯雯脸上有点悻悻。   莫文昭总结:“我们要向韩川妥协。”   “这也不算是妥协。”云鸿才补充一句,“如果没有一个‘外力’督促,我们或许会懒惰、懒散……‘游戏’之中,不允许这种情况。放下戒心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和韩川合作,如果他需要我们和他一起进入游戏,当第一批通关的人。那这无疑会让我们的队伍永远保持年轻、不至于衰朽。”说到底,一年是很长,长到玩家们开始抱团。可一年,总会过完。如果习惯了一直根据其他人的经验行事,那迎接他们的,会是迟早有一天会剁下来的铡刀。   他们还是略睡了一段时间。   四个小时,不够补充精力。季寒川清晨见他们时,还有点意外,说:“怎么全都这么无精打采的?”   莫文昭仔细问季寒川,对己方有什么要求。   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关雯雯站在莫文昭背后,心情复杂,想:他的确很好看。过于好看了,如果这是一个无限流小说世界,那他要么是主角,要么是出场不多,却因为性格特色浓厚,所以引人注目的人气配角。   他说:“离下一个关卡开启,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周,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平平安安地从校医院出来。你们可以帮忙维持秩序吗?”   莫文昭一怔。   “……也不要急于涌入‘游戏’哦。”广播里,那道好听的男声要求,“以班级为单位,会有人指导、监督。但是,希望同学们不要依赖我们的‘监督员’。未来的路很长,需要所有人自己走。”   季寒川下播。   他打了个呵欠。虽然说莫文昭等人无精打采,但认真说来,季寒川自己也有点睡眠不足。如果在其他时候,他可能会保持警戒。可这里不同。   这里有邵佑。   邵佑一直在季寒川旁边。他的手在季寒川脖颈后面捏了捏,像是在揉一只小猫。季寒川被揉得很舒服,眼睛眯了眯。他侧头看邵佑,两个人眼里都有点遗憾:可惜啊,在这儿的人太多了。   莫文昭等人:望天,看地,天气不错,哈哈哈。   往后,季寒川走出广播站。   他起先听到一点细微的掌声,接下来,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像是一阵波浪,席卷了整个草坪。 第425章 第四周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200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   兑换记录:无   ……   ……   【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夏天快要结束了, 可天气仍然很热,也许直到国庆之后才能迎来真正的秋天。无论如何, 今天晚上, 你想舒舒服服洗个澡。   可在进入淋浴室、开始放水之后, 你却觉得,今天的淋浴室, 似乎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洗澡(0/6)。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300   【失败惩罚】   积分-600   如季寒川所说。第四周到来的时候,下一个关卡出现。   莫文昭等人一直在等待季寒川那边的动静。可惜对方老神在在, 似乎没有丝毫忧心。反倒是莫文昭,最近一段时间, 他作为“监督员”, 跟着那群NPC学生一起重新经历了几次校医院关卡。他明显感觉到,关卡的压力太大了。   如果希望每一个学生都拥有积分, 那校医院一天要迎来至少四位数学生, 这还是在学生组织已经尽力排开、将很多班级压到两周之后的结果。当前, 完全是靠着现有食物库存硬撑。   最好的方式,还是尽快开拓新的积分来源。   出于这种想法,在学生组织找来, 和他们商讨“新关卡出现了!攻略组什么时候行动?”的时候,莫文昭等人商量一下,决定主动出击, 去去找季寒川。   “39楼的淋浴间是四个喷头, 韩川那边, 他和邵佑肯定要一起, ”他们前面已经问过,得到确切答案,那两人的确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所以呢,咱们这边还是出两个人。我想再看看韩川的态度,你们呢,谁和我一起去?”   核心小组开会,关雯雯旁听。她是女生,不好加入这次行动。   赵可也婉拒。他没有明确说理由,但在场诸人或多或少都猜到,赵可身上恐怕有什么他不想给旁人看到的痕迹。虽然一直穿着长袖,但偶尔,他袖子会因为动作扯起一些。其他玩家虽不说,但心中默契:赵可手臂上露出的,是大片烧伤。能伤到手腕,那身上的情况,也可想而知。   这种情形下,迟向东毛遂自荐。   他说:“我和莫哥一个意思,还想再观察一下韩川。”   这之后,他们又简单讨论。莫文昭的意思是,大家集思广益,虽然与韩川合作,但也要适当找回主动权。他提问:“你们觉得,浴室里会有什么动静?”   关雯雯比较有发言权。   39号楼在分配上讲,是男生宿舍。但历来,撞鬼的故事里,场景在女生宿舍的居多。关雯雯也遇到过类似场景的游戏。   “淋浴头上垂下来的头发,喷头洒下来的血。哦对,还有水下不去下水道,一直往上涨,要把人淹死。”   云鸿才:“但有一点,这次的游戏,重点在‘完成任务’——但为什么是0/6?没有明确告诉咱们具体要做什么啊。”   关雯雯:“可能是洗澡步骤?脱衣服,打开水开关,洗头发,打泡沫,冲泡沫,最后穿好衣服走人?”   她勉勉强强,凑出六步。   迟向东:“这样的话,变数太多了,也不可能每个人洗澡步骤一样啊。”   云鸿才:“也可能是时间。”   莫文昭听他们讨论了会儿,一锤定音,“行了,我和向东大概有谱了。”   “呃,但可能还有个问题。”赵可说。   莫文昭:“什么?”   赵可犹豫,“韩川住哪儿啊?”   其他四人:“……”   玩家们的脸色一言难尽。   过去一周,他们忙于承担“监督员”的责任,脚不沾地。因为这事儿,也收获了不少别人崇拜、信任的目光。玩家们原本觉得没必要,对此不屑。可慢慢地,他们私下开始讨论:“在那么多场游戏之后,再被人这么看着,好像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   “不再是机械的行尸走肉。”   “唉,他们那么看我,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作为事实上的领袖,莫文昭也受到了很多类似反馈。他心里知道,这一切其实建立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之上。玩家们会出现一时放松,是因为当前关卡虽然仍有危险,可不再是威胁。可这一切,又能维持多久?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的忙碌中,韩川和邵佑像是消失了。   校园宽广,每天忙忙碌碌的玩家们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有段时间没有见到韩川……   “会不会还在酒店?”赵可提议,“不然咱们兵分几路去找?哪边见到他了,就说一声,去39栋任务点外集合?”   “也行。”莫文昭犹豫一下,“对,广播也安排上。”   “还有,莫哥,咱们第一天不是见韩川、邵佑和另一个玩家在一块儿吗?他们还拿行李箱拉东西来着。”关雯雯道,“他们毕竟有个学生身份,是有宿舍的。”   “他去了桃林餐厅那边的超市,后面走的时候,是往东南方。”莫文昭道。   关雯雯负责后勤,也经常要和学生组织对接,早把学校宿舍楼的分布背的滚瓜烂熟,“那边的话,是33到37,还有22到25,一共八个宿舍楼……还是很多。而且要从宿舍楼找的话,难道要一间一间敲门?”   云鸿才想了想,“不用。宿管那里有学生名单。”   “哦哦,对。”关雯雯记起来了,这里是学校。   几人讲好,之后分头行动。   效果斐然。   他们找到季寒川的时候,季寒川的确在宿舍。他和邵佑加入了王兴平与隔壁宿舍人的狼人杀局,莫文昭那边的人敲门时,毛宇正在唱:“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季寒川睁眼。   他指了指旁边的管涵。   可惜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莫文昭那边的人打断。   宿舍里一共七个男生。毛宇他们几个听了来人的话,皆微微怔愣,然后看向季寒川。   也对……   此前,虽然在一个班,但他们和韩川、邵佑两人似乎不算熟悉。一直到最近几天,等着校医院那边的排号,心里虽然焦灼,但大环境面前能算安定。农院那边的人甚至开始组织收玉米,还召集了一群志愿者同学,争取在玉米地还没沦陷给关卡的时候讲所有作物抢收结束。   这种环境下,毛宇等人也会自嘲,自己这群人简直是一窝咸鱼。   现在,韩川和邵佑要去面对危险了。   危难关头,他们才发觉,原来这两个隔壁宿舍的男生,是这样的人。   季寒川放下手中的狼人牌。事实上,在上一局抽到“平民”之后,他再看狼人杀游戏,就有点微妙。这会儿,他顺利退出,对毛宇等人道:“不好意思啊,下次再玩。”   只是没了他和邵佑,这里人不够,角色都分配不全。   毛宇等人摇头。   在季寒川出门时,郑林斌忽然喊:“韩川、邵佑,加油!”   季寒川微微一怔。   很难描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感动了,想要让更多人活下去,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和邵佑以后的生活……   可听到这句话时,他心头仍然一颤。   邵佑的手勾上季寒川肩膀。他笑一笑,回答郑林斌:“谢谢。”   男生的嗓音太大,随着他的话,走廊上不少门打开。那些陌生的、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留在学校内,被“游戏”剥夺了过去与未来的人,这会儿,一一从门后出现,看向往楼梯口走去的季寒川等人。   不止是谁起头,重复刚刚郑林斌的话。虽然住在同一个楼中、同一个楼层,但他们并不“认识”那正要下楼的两个同龄男生。在此刻,他们却一起喊:“韩川、邵佑,加油!!!”   季寒川身体一顿。   他和邵佑一起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一直到走到楼下,过来的男生自我介绍:“韩哥、邵哥,我叫井碌。没想到,竟然真是我把你们找着了。”   说着,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天气到底稍稍凉了些,这会儿又入夜,许多人都穿上长袖。   井碌是其中之一。   他回想着刚刚的场景,满心都是惊诧、难以置信,混合着激动。   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可那一阵阵嗓音,给他的感觉,却让他想到这一周以来见到的NPC们。   好像他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井碌一遍遍嘟囔,“绝了,真是绝了!”   39号宿舍楼在都西面,离季寒川和邵佑住的34楼相距不远。   井碌在前面带路。他们这群人,都被莫文昭叮嘱过,要习惯韩川和邵佑之间那种他乡逢故知、久旱逢甘霖的气氛。所以井碌也识趣,没有硬拉着后面两人讲话。   邵佑说:“寒川,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声音很轻,只有季寒川能听到。   说话的时候,邵佑的手从季寒川肩上滑下,像是摸了摸他的背。这种安慰的小动作,让季寒川紧绷的脊梁放松一些。   他说:“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邵佑:“嗯?”   季寒川:“他们很相信我,觉得我是为了他们做事。可我明明不是。”   他不担心待会儿的关卡。   哪怕没有邵佑的预先知之,季寒川也能摸出这个任务究竟是想让玩家经历什么。   恐惧来源于未知,他却没有这样的忧心。   这让季寒川有了漫长精力,可以去想些其他事情。   邵佑的手还贴在他后背。   掌心温暖,是无言的支撑。   随着季寒川的话,邵佑稍微凑过来些,吻了吻他耳廓。   动作很轻。他从前说季寒川是小猫,这会儿,季寒川倒觉得邵佑才是会偷偷过来亲人的小动物。   他笑了下,说:“想这些,其实挺没必要吧。”   “寒川,”邵佑说,“你知道的,有必要。”   季寒川抿唇,不说话了。   邵佑:“你的所有心态,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他考虑片刻,“他们……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因为信息差,所以才做出了那样的行为。寒川,你因此愧怍,可以理解。”   邵佑的嗓音虽轻,却很沉稳、有力,又带着点温柔。   “但这不是一时可以改变的事情,说真的,也没什么需要改变。他们这份心情、信念,除了作用给你之外,也作用于他们自己——因为知道有人顶在前面,所以他们整体还算稳定。”   像是一锅热油。水其实就在半空,只是不知何时落下。但至少当下,有人拦住了水。   邵佑:“我上一局游戏的时候,到这会儿,已经有过几次大规模冲突、混乱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资源充足的时候,‘人’可以是‘人’。可资源不足,需要拼死拼活才能拿到,那在学校里的,可能就是‘鬼’了。”   季寒川承认:“嗯,我被你安慰到了。”   邵佑静一静,说:“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关卡。”   季寒川说:“没事,猜到了,待会儿见机行事。”   如果邵佑经历过,大约在从校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带他来39楼,实地勘察情况。   既然没有这样做,甚至没太和季寒川提过39楼,季寒川便想到,邵佑恐怕并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不过,”季寒川话锋一转,抱怨,“澡堂子……早知道这样,我之前就不咬你了。”   邵佑脚下微微趔趄。   他们在宿舍楼住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接触。   在那之前,留在季寒川身上的指印、牙印,包括吻痕,已经消失得差不多。   反倒是邵佑,他肩上还有一个圆圆的牙印。   季寒川侧头看邵佑。   夜晚路灯带着柔和光亮,照着他俊秀的面孔。   他仔细看邵佑眉眼:英俊、疏朗,又年轻,像是这柔和光线淌过漫漫时光,落在邵佑身上。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小声说:“今天晚上,要不要去酒店住啊?” 第426章 关卡二   “惩罚积分和之前一样, 是基础任务翻倍。只不过这次,没有附加任务。”   莫文昭开门见山。   除了玩家之外,也有几个NPC, 这会儿出现在走廊上。他们原先就住这里, 也正是这些NPC,发觉出现了新关卡。   “其实没有规定人数。”关雯雯说, “所以, 也要麻烦你们评估一下,这个任务具体适合多少人做。”   虽然淋浴头只有四个, 但关雯雯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出发, 觉得一个淋浴头下站两个、三个人, 似乎也合情合理。   季寒川应了声:“好。”   莫文昭深呼吸。这期间, 季寒川又和迟向东相互打招呼。迟向东个子又和季寒川、邵佑差不多,这会儿,他打量眼前两个人,心想:我倒要看看, 待会儿你们要使出什么把戏。   离澡堂入口很近时,薄膜出现, 上面显示出任务信息。   四个玩家刷了手腕上的校徽, 顺利进入。   于外界等待的人来说,他们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视野里。关雯雯方才表现得落落大方, 可此刻, 却露出一点忧心。   云鸿才安慰:“没事的, 这毕竟才第四周啊!”   NPC们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玩家们倒是明白。   他们起先是站着,到后面,成了坐下来等待。   期间,有NPC过来,给他们拿了垫子、水和饼干。关雯雯受宠若惊。   男生宿舍的“垫子”,不算精致,有些干脆是把压箱底的干净床单叠起来。玩家们面对这种场景,井碌有点同手同脚,说:“不用,真的不用!”   那些NPC男生把东西硬塞给他们,又离开了。   等人走了,玩家们心情复杂,摸着怀里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井碌终于说:“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玩家们摇头。   再说季寒川。   淋浴室的布局很简单。进了门,先要拐过一个遮挡的墙壁,后面是换衣间。   换衣间谈不上什么布局,里面有四个柜子,拿来放衣服。   莫文昭问季寒川:“韩川,咱们现在……”   他原本想知道一个具体的攻略。   可季寒川直接去拉柜子——没拉开。   季寒川往冲澡区看了眼。   里面水雾缭绕,水声“唰唰”传来,俨然有人正在洗澡。   莫文昭和迟向东也发觉这点,各自去看了看,里面果然有人冲澡。而且四个淋浴头都被占了,他们一时进不去。   迟向东看莫文昭,眼神:莫哥,这里面是人?   莫文昭想到校医院的情况,“也不一定,可能是……韩川?”   季寒川和邵佑讲了两句话,和在医院那会儿不同,遇到电梯鬼的时候,季寒川迅速找到电梯按键,也有宁宁帮忙的因素。可这回,关卡地点在澡堂,四个赤条条的男人。为了女儿心理健康考虑,来的路上,季寒川就明确和宁宁强调,待会儿小姑娘不要过来。   宁宁瘪瘪嘴,不太情愿地接受这点。期间,还看邵佑,试图让邵爸爸劝劝寒川爸爸。   邵佑坚决支持男友的所有决定。   宁宁只好遗憾放弃。   她“理论”上,知道寒川爸爸介意什么。可平心而论,宁宁不以为意。   她是女生没错,可追根究底,“性别”也只是一串组成她的“数据”——虽然现在还做不到“修改”,但宁宁觉得,按照当前进度,总有一天,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一切外观。   是男是女,是老师少,黑发黑烟或金发碧眼……   说到底,这些是她,却也不是她。   她有自己的“核心”,是独一无二的宁宁。   莫文昭叫季寒川的时候,季寒川已经在和邵佑脱衣服。   既然是洗澡,那莫文昭那边的玩家们考虑很多,搜罗来四个澡筐,里面装了洗发水、沐浴露、浴球、搓澡巾……一切能想到的东西,生怕遗漏什么。   见那两人的态度,莫文昭和迟向东对视一眼,也开始脱衣服。   很快,四人都一丝不挂。想到韩川和邵佑的性向,莫文昭原本还有点尴尬。他在四人里年纪最大,其他人都青春活力,唯有自己,皮肤已经隐隐下垂,多少有点啤酒肚。虽然没有比身材的意思,可男人嘛,总会在“本钱”上较劲。莫文昭飞快地看了眼,悲催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和旁边三个年轻人对抗的能力。   这些杂乱念头,侵占了一刻莫文昭的心神。   整体来看,淋浴间算是个加粗的E字形布局,三个横杠分别指三块区域:冲澡处、换衣处,以及出去的走廊。现在,他们站在中间,听旁边的水声。莫文昭把任务信息调出来看了下,上面进度已经是1/6。他略觉惊喜,觉得这是个还不错的开头。可惜的是,根据现有信息,不好判断这进度是从何而来。   对任务的思索,冲淡了莫文昭的尴尬。往后,他也发觉,韩川和邵佑到底也是男人,也绝对看不上自己……嗯,似乎没必要想太多。   旁边的水声一直在继续。   迟向东没话找话,“学校淋浴是刷卡的,又是男的,大概最多等五六分钟吧。”   莫文昭:“五六分钟都说多了,我上学那会儿啊,洗澡的时候,水是三分钟一块钱,每次呢,我都卡在三分钟之内。”如果超过,那就是两块了,不划算。   季寒川和邵佑没有接话。   毕竟坦诚相对,迟向东和莫文昭不断闲聊,好让气氛自然一些。倒是季寒川,他百无聊赖,干脆把手机拿出来,继续玩消消乐。既然里面水声很大,也就不在意外放的一点声响。在问过莫、迟二人是否介意后,他把音量开到50%,小松鼠欢快地喊:amazing!   花了三分钟时间,打完一局。   莫文昭嘟囔:“还没好吗?”   季寒川抬眼看了看,想到什么,重新绕过墙壁,往冲澡间看了一眼。   他背部肌肉很漂亮,练到适度的程度。这会儿,缓缓从冲澡间收回视线。   季寒川若有所思。   看他的表情,莫文昭意识到什么:“有状况?”   季寒川:“里面是三个人。”   莫、迟二人瞳孔微缩,一起过去看。   冲澡间是正方形,四角各有一个喷头。而北面,还有一个磨砂的窗户。这会儿窗子关着,里外都看不透另一边的景象。季寒川回忆了下从楼下网上看,和邵佑说:“那个窗户外面有铁栏杆吧?”   一栋宿舍楼有四层高,这里是第四层,位置尴尬,要是从窗子跌落,不一定死,可能残疾。   想到这里,季寒川又记起什么,问邵佑:“如果有人受伤了,是不是可以去校医院看病?”在完成校医院任务的基础下,让里面的医生看看伤情?   邵佑一顿,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上,去不去,还得看个人吧。”毕竟可能早就留下关于校医院的心理阴影。   他们两个跑题,莫文昭和迟向东却缓缓站回换衣间内。   两人对视:原先站在东北角的人,不见了。   可剩下三个人还在悠哉悠哉洗澡,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消失。   两个人对接下来的事情各有猜测。   果然,不久之后再看,西北角的人同样消失。剩下两个人,一个拿着搓澡巾,奋力搓泥。一个走精致挂,在给自己身上涂各种莫文昭看了眼晕的洗浴用品。   这时候,季寒川轻轻说了声:“走吧。”   他和邵佑走进冲澡间。   莫文昭和迟向东相互看了看,两个人给彼此打气,碰一碰对方的拳头,接着同样走了出去。   见他们也过来,季寒川和邵佑就说:“你们要哪边?”   这个选择,让莫文昭想到校医院那会儿,也是韩川问他们,是走楼梯还是走电梯。   不过事实证明,两种选择各有各的坑。   他犹豫一下,说:“这边吧。”西北角,第二个人消失的地方。   季寒川看他,迟向东则看季寒川。   他心尖一跳,想:韩川这会儿的表情,难怪赵可和莫哥都觉得有问题。   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又转瞬即逝。   季寒川和邵佑没多说什么,这之后,就去东北角站定。   季寒川还问旁边那个努力搓泥的男生:“同学?”   对方抬头看他,眯着眼,似乎是因为没带近视眼镜,看不清眼前的人,“呃,怎么了?”   季寒川问:“水怎么样啊。”   那男生回答:“还行吧,有时候有点烫。”   季寒川“哦”了声,说:“烫点没事,只要不冷……”说到一半,转头,看邵佑。   邵佑一脸无辜。   季寒川咳了声,和他商量:“咱们虽然用一个喷头,但还是,嗯,分开洗吧?”   两具年轻的身体,有另一重关系。理智上,季寒川知道,这会儿就是纯粹做任务,不会、也不应该有什么其他动作。可他也得承认,有些生理反应,不是脑子里想想,就能控制住的。   他开始在脑子里勾勒之前见过的尸体、鬼怪,成功压下一波悸动。   邵佑更无辜了,说:“我只是想问你,这个水要怎么开。”   “哦哦,”季寒川低头,去看水龙头。   邵佑含笑看他。   季寒川摆弄了下,很快出水。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邵佑提议:“我帮你洗头?”   旁边那个搓身体的男生皱了皱鼻子,匪夷所思地看了邵佑一眼。   这一幕,也被在旁边观察的莫文昭收入眼帘。   他想:怪真实的,还会根据外界做出反应。   按照在校医院里的经验,这难道是个鬼?   正在想,冷不丁地,迟向东拍了他一下。   莫文昭扭头,想问做什么。   却看到,自己南边那个喷头下,原本正拿着一盒粉色膏糊往身上抹的男生,竟然也不见了。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第427章 搓背   季寒川拒绝:“不用。”不是说分开洗吗?   邵佑看上去颇为遗憾, 说:“好,晚点再说。”   季寒川:“……”   他抬手,把喷头转到一边。邵佑猝不及防, 被淋了一脸水, 一下子就绷不住原先的表情,先往后躲了躲, 才无奈:“寒川, 你……”   正讲话,忽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莫文昭的咳嗽声十分夸张, 咳到撕心裂肺。把旁边搓泥的男生吓到了, 差点跳起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同学, 你、你没事儿吧?”   莫文昭虚弱地笑了下,“没事。”   那男生狐疑看他。   他的动作,也吸引了季寒川与邵佑的注意力。两人看他,这一眼, 自然发现,西南角也空了下来。   水关着, 那个男生摆在架子上、堪称豪华的洗浴用品也不见了。   只剩下东南角的男生。他看看邵佑和季寒川, 再看看莫文昭和迟向东。男生张了张嘴巴,犹豫、迟疑, 看起来很想说:那边明明有一个空位啊,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挤到一起?   又想到季寒川与邵佑刚刚的对话, 男生的脸色有点扭曲。   连续丢掉三个人, 这回,莫文昭和迟向东吸取教训。他们也开了水,可水流冲刷着身体,除此之外,他们却没什么其他动作,只紧紧盯着那男生。   男生被看得心慌意乱,把搓澡巾从手上摘下来,着急忙慌地冲了个凉,然后就关水、往外冲去。   这发展,出乎意料。   迟向东还在发愣,莫文昭先一步回神,厉声喝道:“追!”   两人往外追去。   男生早已转去换衣间。而在莫文昭、迟向东过去的时候,换衣间却空空如也。   莫文昭脸色一沉。   他说:“又不见了。”   迟向东说:“有个问题。他从冲澡间出来,是‘剧情’设计,还是因为我们?”   莫文昭沉默。两人正讲话,忽而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拖鞋踩着水,从背后过来。   莫文昭回头。   季寒川语气很平、很稳,陈述似的,说:“我洗了个头。”   两个玩家不言不语。   季寒川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莫、迟二人赫然发觉,季寒川的进度已经是2/6。   而他们两个依然是1/6。   季寒川视线不着痕迹地从紧锁的柜子上扫过。   因为柜子不开,所以他们四个的衣服并未放在里面,而是放在旁边的塑料凳上。   季寒川说:“所以,继续洗澡吧。”   莫文昭心思微微一沉。   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附加任务’。”   莫文昭一愣。   季寒川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耸了耸肩膀,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同为男性,迟向东和莫文昭看他的时候,有点雄性生物相互竞争的本能。莫文昭遗憾地败退,迟向东倒是觉得自己仍有一战之力。可这一眼,他也承认,韩川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强”。   还好他喜欢男的,不会有什么竞争。   迟向东悻悻地想。   季寒川回冲澡间了。虽然喷头空了出来,但他还是和邵佑站在一起。到现在,情况很明显,“洗澡”真的是字面意思。在打上沐浴露后,几个人的进度达到3/6。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季寒川微微迟疑:洗澡还能有什么步骤?   他看邵佑。   在这种事儿上,邵佑是两个人里比较龟毛的那个。季寒川还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邵佑家洗澡,就被浴缸旁边的一堆瓶瓶罐罐弄得头晕眼花。往后多年,邵佑起先想要精致养猫。到后面,太忙太累,他没有改变季寒川的习惯,反倒是自己被季寒川影响,走起简约风格。   邵佑想了想:“洗脸,搓澡?”   季寒川叹气:“试一试。”   然而——   他话音刚落。   浴室里的灯开始忽闪,一切进入了玩家们熟悉的步骤。   在闪了几下之后,灯光黯淡下来。冲澡间里黑洞洞的,因是毛玻璃,连窗外的光线也不太能透进来。   莫文昭略觉焦灼,说:“韩川!韩川?”   他能看到前方模糊的人影。可惜的是,因为电梯间的经历,莫文昭此刻无法直接确认,那真的是季寒川与邵佑。   好在这回,季寒川回应他,说:“怎么了?”   莫文昭深呼吸,说:“接下来……”   他讲话的声音一停。   全身赤裸中,有一点其他东西接触,都显得非常明显。   莫文昭像是又回到了电梯中。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背后。   他脊背僵硬,眼珠转了转,看向窗子。   那是唯一的光源。   要打开吗?需要打开吗?   莫文昭的手虚虚碰着自己身体,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另一边,季寒川也有一样遭遇。   他背后贴来一只手。   季寒川皱眉。邵佑还在他面前,看起来安稳如常。季寒川的夜视能力不错,能勉强看出邵佑的表情。邵佑捉着他的手,在他手上快速敲摩斯电码:你背后有东西。   季寒川皱眉。   他回复:是。   回复:它在给我搓背。   等这句完整敲完,邵佑捉着他的动作猛然收紧。   季寒川安抚性地挠了挠邵佑掌心。   背后搓澡的动作开始加重,季寒川怀疑再由对方动作下去,自己得被搓青、甚至搓破皮肉。   这么往下想,接下来,把自己搓到只剩一具骨架,也说得过去。   季寒川抓紧时间,问邵佑:那两个空喷头呢?   邵佑皱眉。   他告诉季寒川:看不清。   季寒川微微叹气。   这期间,莫文昭与迟向东经历了类似的事。   迟向东也看到了莫文昭背后的影子。他心中一惊,脊背发凉。   迟向东和莫文昭没法像季寒川与邵佑那样准确沟通,只能在彼此手上写字。可因各种因素影响,写出来的字或歪歪扭扭,或者笔画模糊,只能勉强判断。   他们各自告诉对方:你背后有东西/你背后没东西。   得到后一项答案时,迟向东稍微放松。既然上吊绳还没系到自己脖子上,就可以稍微有点大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另外两个人。   迟向东眯着眼睛,分辨:对面,似乎也和这边结果一样。   因韩川久久没有反应,莫文昭开始焦躁。这股心情上来的同时,却也另有一个冷静念头:对,这就是和韩川合作的糟糕之处。我会依赖他的判断、总想要知道他的反应,却不能自己思考。我会不相信自己,只相信韩川。哪怕理智上,知道不能这样,可潜意识还是忍不住。   季寒川:“好了。”   他嗓音突然传来,打破了浴室里的寂静。   在这句话结束之后,背后的东西动作停了下来,却依然没有消失。   季寒川与邵佑两手交握。他清晰感觉到,周边开始变冷,这是鬼怪发怒、要开始屠戮玩家的征兆。   季寒川想到任务。   他嗓音冷静,带着中奇妙的金石质感,说:“嗯,下面是我给你搓背?”   莫文昭心尖一颤。   迟向东小心翼翼地打量旁边。   在韩川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背后的黑色影子,消失了。   邵佑抱住季寒川。   他还是向之前那样,轻轻亲了下对方,叫:“寒川。”   季寒川说:“你去那边。那边应该有个同学,在等着给你‘搓背’。”   在这一局中,邵佑是NPC身份,但因为关卡模式的关系,玩家与NPC之间的差距被拉小。NPC同样可以获取积分、兑换生活必需品。   季寒川补充:“不要让它搓太久。”   邵佑笑了下,“我知道。”   没有经历过“游戏”给玩家的提升,邵佑的皮肤韧度、力量……所有方面,都要弱于季寒川。   那鬼给季寒川搓背,让季寒川后背隐隐作痛。这么一来,邵佑的痛只会来得更早、更快。   有了季寒川示范,虽然后面他和邵佑的嘀嘀咕咕,莫文昭和迟向东一律没有听清。可那两人的行为,还是给了他们启示。   迟向东深呼吸了下,脚下发颤。这里是冲澡的地方,脚底下都是水。他听着邵佑踩水往南边走的声音,咬咬牙,自己也同样前去。   而在他背后,莫文昭说:“同学,谢谢,我好了,我给你搓背。”   随着这句话,他背后的鬼同样消失。   莫文昭喘了口气,有种逃脱升天的虚脱感。热水仍然在流淌,冲在身上,却不再能带给莫文昭温暖。他身后,迟向东和邵佑同样说了这句话,至此,四个“同学”离开冲澡间。莫文昭冲到窗前,透过光线,去看任务进度。   4/6。   迟向东问:“接下来?”   季寒川:“接下来,找到同学,给他搓背。”   答应人家的事,总得做好。 第428章 铁皮柜   新关卡的场地很小。   所以在季寒川说完“找到同学”之后, 莫文昭和迟向东脸色微微扭曲,一起想到:柜子!   在换衣间的四个柜子,约莫有四十公分宽、八十公分高, 纵深半米不到。方才虽然打不开, 但因冲澡间里有人洗澡,所以莫文昭和迟向东虽然略觉诧异, 可转念一想, 又认为这理所应当。   到现在,整个淋浴室满打满算, 就这么点空间。要找“同学”, 能去哪里?   季寒川扒拉了下自己的头发。   光线昏昏, 他和邵佑商量了几句, 打开了一边的窗户。   虽说身在关卡之中,可从窗口往外看,校园似乎与平时一般无二。安静,路灯亮着点光。路上能见到零星几个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网络断了,可水电不停。学生会那边和莫文昭商量, 认为得给同学们找些事情做。季寒川没有特地关注这些, 但也听毛宇他们几个说,学生会正积极和电影社团联络, 准备每晚定时在草坪那边放电影。   他们努力要给沉寂生活中增添一点亮色。   王兴平私下里和季寒川、邵佑吐槽, 说按现在的导向, 学生们似乎觉得校医院的关卡只是个鬼屋游戏。这不算糟糕的事, 可王兴平还是担心。   季寒川在窗前站了片刻。迟向东问:“韩川,外面有没有什么……”   有了光线,淋浴室也稍亮一些,至少能看清四角有没有“人”。   昏沉的光照到地上,把水照出暗色,倒是分不清那究竟是水,还是血。   这种环境下,迟向东说到一半,倏忽一顿。   在寂静空间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像是指甲在刮蹭铁皮,“咯吱咯吱”,玩家听得牙酸。   外间凉风吹到身上,更添一重寒意。莫文昭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下。   他心中沉沉。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过关吗?   这明明该是严肃场合,玩家们要仔细考虑往后如何行动。可季寒川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说:“看来‘同学’等急了。”   因为刚刚的动作,他这会儿算是个不太工整的背头。   迟向东:“那现在?”   季寒川:“去找他们吧。”   他没多说什么,直接往外走去。   而在他身后,邵佑跟上。可走到拐角地方,他忽然停下,转头看了眼迟向东和莫文昭。   莫文昭当即一个激灵。这一幕,与校医院走廊上的一幕几乎重合。   和当时一样,此刻,邵佑什么也没说。他坦荡、大方,甚至带一点微妙的客气,对两人微微点头。   莫文昭心底发凉。   那两人都拐去换衣间后,一点光亮传来。季寒川说:“还好有手机。”他研究着铁皮柜上的锁。这种柜子,锁也不会质量太好,开起来很简单。可惜的是,“我口袋里有曲别针,但这会儿还是别用。”   他自己会开锁,却没时间给全校师生都培训一遍怎么开锁。   这里应该有其他隐藏条件。   而在冲澡间中,莫文昭和迟向东对视一下。   迟向东低声说:“莫哥,我好像有点明白,之前你和赵可具体觉得哪里奇怪。”   莫文昭叹气。   迟向东:“但他确实,”虽然持着略带敌意的态度,但迟向东更知道,不能让偏见冲昏头脑,得看韩川和邵佑究竟做了什么,才好判断他们的立场,“莫哥,我有个想法。回去以后,咱们复盘一下,如果这局没有韩川这个影响因素,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是第四周的开端,往前一共二十一天。都说十月金秋,事实如此,天气开始转凉,路上树叶也多了枯色。   学校里大多行道树是栾树,蒴果落得满地都是。在学校中心,图书馆附近和礼堂附近,又有大片金灿灿的银杏。   莫文昭定了定心神,说:“好。”   一墙之隔,外面的抓挠声愈演愈烈。季寒川踩在塑料凳上,看柜顶。上面只有沉沉厚灰,季寒川被呛到,打了个喷嚏。   柜子里的抓挠声更刺耳了,甚至有手指将铁皮勾得凸起,上面多了一道道蜿蜒痕迹。季寒川从凳子上跳下来,环顾四周。手电筒的光线惨白惨白,照在墙上瓷砖、墙角水垢上。所见之处,都是一片空茫,没有任何东西。   最后,季寒川的视线重新转向铁皮柜。   “游戏”不会提供必死的结局,一定会有生路。   现在看,“洗澡”的要求里,隐藏的信息就在这里:帮别人搓背,同样是“洗澡”的步骤之一。这更验证了季寒川的想法,一定有办法打开柜门。问题在于,如果任他们继续扣,出来的可能就不是“同学”,而是彻彻底底的厉鬼。   季寒川深呼吸。   他看邵佑。   两人对视,邵佑轻轻点头。   视线里带着无言的信任:做你想做的事。   哪怕出错了,邵佑会付出一点代价,却也不是全无生机。   季寒川吸气、呼气。   他抬起手,坚定,毫不迟疑地敲一敲铁皮柜。   手指弯起的地方碰到铁皮。那一瞬间,柜子里的东西正好扣上来。这一下力气极大,季寒川甚至觉得自己手指被抓住。   他收回手,问:“钥匙在哪里?”   声音传到莫文昭和迟向东耳中。   原本已经走到拐角处的两人复停下。   他们没有讲话,甚至因光线太差,看不清对方表情。可此时,两人心有灵犀:韩川怎么敢!   季寒川在心中默数。   刚刚出现在玩家背后、“帮忙”搓背的鬼,应该就暗示了这点。这些“同学”可以沟通,能够交流。   须臾之后。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   手电筒照过去,是一枚小小的钥匙。   钥匙柄上缠了防水用的胶带,胶带中夹了一张纸,上面写3941。   季寒川无师自通:39号楼,4楼,1号柜。   他低头,蹲下身,去捡钥匙。   莫文昭和迟向东小心地看着这一幕。   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被这样的光照着,季寒川的手背也显得惨白。他半蹲着,手指摸到钥匙,将其从地上拿起。动作间,似乎留意到莫文昭和迟向东的视线,于是抬头,看向他们。   莫文昭心口一缩。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看到赵可描述的一幕:冷白的光线下,韩川那张好看、俊美的面孔上像是上好的细腻白瓷,的确好看,却又不像活人。   偏偏这回,韩川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拿着钥匙站起。   1号柜是左上角那个。季寒川把钥匙插上去时,提前在脑海中勾勒了数种待会儿可能见到的画面。于是等真正打开柜子时,看着里面浑身青白、长出尸斑,僵硬地被塞在柜子里的男生时,反倒松了口气。   好像也没什么啊。   那男生双手抱着膝盖,侧着头,正好“看向”打开柜子的季寒川。认真说来,这并不是鬼,只是一具尸体。   季寒川去瞄男生的指甲。   指甲倒是略微尖锐,难怪能把铁皮柜挠成那样。   季寒川:“这是不是你那个?”   他问邵佑。   邵佑端详柜子里的男生。对方头发略卷,眼睛睁着,瞳孔涣散,眼球略微往外突出。   邵佑说:“是他。”   季寒川便让开一点,对着柜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嗯,好好‘照顾’这位同学。”   邵佑失笑,说:“你吃醋?”   季寒川:“……”   季寒川义正辞严:“没有。”   邵佑“唔”了声。他勾住季寒川的脖子,先快速亲了他一下,而后才上去,把男生尸体从柜子里抱出来。   莫文昭和迟向东看着这一幕,心态略崩。   他们在“游戏”里摸爬滚打久了,认真说来,各种各样的尸体,千奇百怪的死法,对两人来说,都比较小儿科。如果这类场景蓦然出现在眼前,可能会有一刻心惊。但像韩川和邵佑这样,先对着尸体端详一番,好像那并非鬼怪,而是一截木头……这么看下去,他们两个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也不会怕。   问题是,邵佑这会儿却是抱着尸体。   他神色从容,更像是抱着木头了。   还对季寒川说:“好了,你来?”   在两人动作期间,剩下三个柜子又开始躁动。左下角的柜门已经被划得岌岌可危。这回,季寒川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三个柜子都敲了。   敲到最后一个柜子时,“哐”一声巨响,门上印出一个清晰的人脸。他目呲欲裂,咬牙切齿,几乎能看清牙齿歪歪扭扭的细节,仇恨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面不改色,要求钥匙。   反倒把莫文昭和迟向东看得头大,胆战心惊。   等季寒川讲完,躁动平息,钥匙同样落在地上。   听到声响时,莫文昭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天花板,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长久光着身子,又没有热水,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会儿搓了两下,走上去,看季寒川把柜门一一打开——这期间,邵佑还体贴地往旁边让了一点。   莫文昭在心里拼命回想:刚刚西北角站着的“人”是什么样子?好像理了个板寸把,瘦瘦高高的,能看到肋巴骨。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莫文昭心下稍安。   他又想:这么看,韩川是知道这这场游戏的“流程”,还是不知道?他那会儿敲柜子门的时候,不怕里面的鬼直接把他活撕了吗?   季寒川又捡起三把钥匙,一一开门。   三个门中,“同学”的模样各有不同。但总体来说,都算安稳。也只有右下角那个柜子,“同学”的脸有点变形,季寒川粗略一看,觉得它脸上骨头都错位了,鼻梁明显骨折,似乎是方才撞门时太激动,给自己留下点终身残缺。   迟向东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往前,试着把西南角那个给自己身上涂各种东西的男生从柜子里薅出来。挨得近了,他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从尸体皮肤上散发。   迟向东之前接触过尸体,把自己埋在死人堆里躲避鬼怪追杀的事儿不是没干过。但那些时候,迟向东对尸体的定义非常明确:它们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就是一团迟早要烂掉的肉。   不像现在。   尸体冰凉,失去了活人会有的体温,甚至已经散发出隐隐腐败恶臭。这股恶臭和化学制品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迟向东冷不丁嗅到一口,顿时恶心得想吐。   他胃部痉挛,脸色扭曲,勉强忍耐住了,问旁边的邵佑:“邵哥,咱们现在是不是先过去?”   迟向东想不出邵佑是怎么做到安安心心抱着尸体的。别的不说,一个大男生,看起来再矮再瘦,也能大几十公斤重,骨架摆在那里。变成尸体之后,这数据再怎么变,也差不到哪儿去。   没抱多久,迟向东就手臂发酸,勉力忍耐。   他问完,邵佑回答:“再等等,一起。”   迟向东只好深呼吸——卧槽,又有一股味儿!   他颇觉悲壮。   迟向东想尽量做些什么,好分心,不要让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臂上的酸痛上。   他试图观察邵佑。   两人怀里的尸体虽然姿势不同,但都在柜子里塞久了,大体也被拗成了一个长方体。好巧不巧,邵佑那个,这会儿正面对迟向东。迟向东视线不经意间落上去,瞳孔微微缩小。   那尸体在笑!   迟向东想要揉揉眼睛,奈何做不到。   他咬牙,一条腿抬起来,借用大腿的力量把怀里下沉的尸体往上顶了顶。之后重看邵佑,迟向东心里一凉:那尸体,似乎又成了面无表情……   这个发现,比“尸体就是鬼”的认知本身,还让迟向东毛骨悚然。   他身体僵硬,不敢低头,生怕在自己这具尸体上也看出异动。   可也是这会儿,迟向东发觉一件事。   卧槽卧槽卧槽!   难怪邵佑不着急!   他竟然把尸体放在塑料凳上,自己只是略扶着,乍看上去就是他用抱树的姿势抱着尸体!   真正辛辛苦苦承担重量,累的手臂酸软的迟向东心中恍惚。   他有种被欺骗感情的感觉。   另一边,柜门口。   莫文昭打眼一看,庆幸:剩下两具尸体,一个略胖,一个极瘦。这么侧身蜷着,他又看到自己刚刚眼熟的肋巴骨。   但在要动作前,莫文昭忽然一停。   他想到一件事。   之前讨论过,韩川到底知道多少个关卡的攻略方式?   此刻,莫文昭则想:认真说来,前面看冲澡间动静的时候,韩川并没有提一句“记住那几个人的长相”。莫文昭能有印象,很大程度上是个巧合。至于之后,韩川对黑影讲话、刚刚敲门要求钥匙……这当然可能是“攻略”,但以韩川的整体行事作风判断,说着是他在关卡中做出的紧急应对,也能解释得通。   莫文昭手心冒汗。   他模模糊糊想:要试探一下吗? 第429章 真真假假   莫文昭神色变幻, 越想越觉得在理。前面那会儿, 为了追那个搓泥男生出来, 韩川说了句“这里没有‘附加任务’”。结合环境分析,莫文昭认为, 韩川的意思是:所以没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可现在看, 在换衣间的探索不算“多余”!   如果韩川那会儿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那他应该会说其他话来暗示、警醒。譬如“时机未到”,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让人回冲澡间。   莫文昭越想, 越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   季寒川则在看两人位置。   左上角柜子里的尸体被交给邵佑,左下角则被迟向东拖走。剩下右边两位仁兄,一个略胖,另一个脸上骨折。   季寒川虽然是以“揣摩出题人思路”的方式进行游戏,但他毕竟不是“出题人”,起先进入淋浴室时, 他不可能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发展。   换言之:他错过一则关键信息。   先前粗略一眼看冲澡间, 季寒川没记住那两个洗着洗着就消失了的NPC是什么样。   但也不是没办法。   季寒川脑子里过了几遍莫文昭刚刚的动作:眼神往下瞥, 手指微微抬起, 膝盖有一点弯曲。因为没穿衣服, 所以这些小动作清晰地展露在季寒川眼前。   而在这之后,莫文昭又换了副态度。他犹豫、踟躇, 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像是在明晃晃说, “我在撒谎”。   他问季寒川:“韩川, 我是哪个啊?”   季寒川看他。   在季寒川的视线中, 莫文昭表情有些细微的调整:瞳孔微微睁大,嘴巴稍抿,很真诚、信任的坎季寒川。   季寒川与他对视数秒,笑道:“你是这位同学。”   说着,指了指右下角的柜子。   他讲话的同时,视线始终没有从莫文昭身上挪开。   莫文昭被看得尴尬。   他败下阵来,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喃喃说:“这样啊。”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接着,莫文昭像是鸭子一样蹲下去。他两脚撇开,腰间的肥肉被挤成三层游泳圈。认真说来,莫文昭不算太胖。可是这个姿势,极大程度地在视觉上增加了他的肥胖感。   季寒川手上拿着手机,光线从莫文昭头顶落下。这似乎是好心好意给他照明,可莫文昭偏偏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成了某些“观众”眼皮子底下的滑稽小丑。   莫文昭心下暗恨。   他咬着牙,把尸体从柜子里拖出来。光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莫文昭喘气。   短暂休息了几秒钟后,莫文昭又吭哧吭哧,将尸体抱起。   同时,季寒川把手机咬在嘴里,好让光照持续。   他同样把尸体抱出。   莫文昭看他,叹气:怎么他能那么轻松呢。   而季寒川看邵佑,眼神问:你行吗?   邵佑苦笑了下,耸了耸肩膀:不行也得行啊。   他和季寒川有一样的判断。   每个人,要恰好负责自己位置上的“同学”。一旦错位,就会出现糟糕的后果。   好在邵佑的淋浴头位置离此处最近。他咬着牙,一口气,将尸体搬回原位。   迟向东与莫文昭吞了口唾沫。晚风再度吹来,可这会儿,他们没有心思感受。   几人各自拧开水。   迟向东苦中作乐:既然是“搓背”,那得庆幸,至少这些尸体的背是露出来的啊!万一来个倒U型,后背和腿贴在一起——完全超出人体极限,但这又不是真人,“游戏”什么做不出来?到那时候,才是真麻烦。   关雯雯准备的东西里,也有搓澡巾。季寒川戴上搓澡巾前,先把任务信息点开,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看到进度变化。   水打湿了尸体的背部,月色中,四个玩家在漆黑的冲澡间里,和尸体“亲密接触”。   搓着搓着,季寒川有点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隔着一层搓澡巾的地方,自己碰到的不再是僵硬的尸体,而是活人柔软、有弹性的皮肤。   他换上审视的目光,看向背对自己的尸身。   如莫文昭印象里一样,这是个略胖的男生。现在是背对季寒川的,季寒川倒也没让他脸朝地,而是把对方摆成和在柜子里一样的姿势,让尸体“坐”在地上。   他自己也盘腿坐下。   虽说盘腿,但如有需要,季寒川也能瞬时站起。   坐下的时候,季寒川特地挑选了位置:背对窗口。   这其实是个有风险的举动,他不确定窗子那边会不会袭来什么新危险。会这么做,更大程度上是出于对邵佑的信任。   两人没有明说,但无形之中,达成分工协作:   季寒川坐北朝南,邵佑与他相反。   季寒川可以透过更好的光线,清晰看到尸体是否出现变化。邵佑则可以随时看窗外,监测动静。   他们每人舍弃了一部分对外界的观察,相信对方可以补足这点。   这会儿,月色落在尸体背上。上面的青白色似乎在变淡,尸斑也在消失季寒川垂眼,心想:不是错觉。   它真的在变成“人”的样子。   怎么会?   淋浴室里的场景过于简单,各种针对玩家的惊吓举措也十分粗暴。这意味着,关卡内不存在什么“剧情”。   这群鬼存在的意义,就只有让玩家害怕。   这么说来,接下来的变故,也是另一个惊吓点。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想。   他拭目以待。   在季寒川之外,其他三人或多或少也察觉到尸体的变化。   莫文昭的感觉要比季寒川鲜明很多。   他搓背的动作,认真说来颇为敷衍。手套在搓澡巾内上下滑动的同时,眼神不住往旁边瞄,盯着季寒川的任务信息。   莫文昭急切地期盼着进度快点切换到5/6。   因为视线长久落在其他地方,所以过了许久,他才转头,看着面前的尸体。   这一眼,莫文昭实实在在受到惊吓。   尸体变了!   单说肤色,可能不算明显。可莫文昭视线下滑,明显看到,尸体身体两侧的肋骨痕迹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侧面看,也颇为流畅好看的肌肉。   莫文昭脑子当即“嗡”了下。   发生了什么?!   自己面前,究竟是——   “操他妈的。”   迟向东猛然一抖。   他看向眼前,莫文昭手边那具与自己正面相对的尸体。   迟向东无比肯定,在几分钟前,那尸体的脸还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就好像是……   他自己。   这个发现,让迟向东蓦然把自己面前的尸体扭过来。   对方竟然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眼球,在此刻清澈透亮,左右四顾,嗓音虽冷淡,但也夹杂着点困惑,说:“我怎么在这儿……”   它竟然长了张邵佑的面孔。   同样的变故,在四人身上都有发生。   季寒川手边的尸体变成莫文昭,邵佑手边则变成季寒川。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问邵佑:“怎么回事?这里?”   他看四面,俊秀的面孔上露出点迟疑、明悟。   最终对邵佑说:“听着!我是韩川,那个我——”他回头,面色冷峻,带着点端详,敌视,看着身后的青年。与他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听了这话,似是不以为意,摊了下手。   “季寒川”如临大敌。   他嗓音有点急促,说:“是假的,是刚刚的尸体变的!”   这话落在玩家们耳中,玩家们眼皮皆一跳。   紧接着,他们头顶的喷头开始颤动。水声汹涌,从管道中传来。大股水流喷洒而下,如同暴雨倾盆,浇了玩家们满头满脸。   在这档口,莫文昭头脑昏昏,惊魂不定地看着另一边的“自己”。那个披上自己皮囊的鬼,难道也要说一句他才是莫文昭吗?   他此前只曾在镜中与自己相对,然而此刻,却能清楚看到“自己”在韩川面前。   韩川笑眯眯问:“难道你才是莫文昭?”   莫文昭心头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这么镇定?难道不怕其他人认错?   “莫文昭”警惕又惊疑不定地看他,沉声说:“我是。韩川,我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身体往外挪一些,“我脑子一晕,就被换到这儿来了!”   水更大了。   这样磅礴的水中,下水道几乎要失去作用。冲澡间和换衣间之中有隔断,但似乎完全不能阻挡水流。短短时间内,已经有水涌进换衣间。   同时,季寒川看向墙壁。   任务进度达到5/6。   根据前面的经验,最后一个步骤呼之欲出:穿上衣服。   他蓦然起身。   衣服只有一件。   如果被鬼抢走了,玩家便无法完成任务,也就不能走出这座淋浴室。   “韩川!”,在他面前,“莫文昭”急切地说,“你相信我!相信我!”   季寒川敷衍:“好好好,我相信你。”   他一面说,一面看邵佑。   在迟向东那边,有另一个“邵佑”。他没有和迟向东分辩,而是径直走过来。喷头中涌出的水越来越烫,被淋到时,“邵佑”皱了皱眉头。他像是犹豫,看着两个“季寒川”,叫了声:“韩川。”   他和“莫文昭”说辞一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换了位置。”   他看着季寒川的眼睛,恳切地说:“你相信我。”   说着,与“莫文昭”一左一右,挡住了季寒川往出走的路。   同时,邵佑面前的青年猛地拉住邵佑的手,说:“走吧,咱们先出去!等出去了,你就知道我才是真的了!” 第430章 两个   莫文昭深感自己乌鸦嘴。   如果真的如同迟向东猜测那样, 上一局里不存在什么“冒牌鬼”, 只是自己想太多, 之后又被韩川和邵佑顺水推舟、不知是何目的地“承认”——结果呢,到现在, 真的来了“冒牌鬼”!   在发觉任务进度变化时, 其他玩家同样想到外面的衣服。   接下来,邵佑那边那个“韩川”的表现,一定程度上,算坐实了这点。   要出去, 就要先离开冲澡间!   迟向东刚要迈出脚,背后就追来一个人。是另一个他。   那个他猛然抬手,狠狠推了把迟向东,骂他:“你个冒牌货!不要顶着我的脸!”   迟向东也不是吃素的。   他脚下踉跄了下,却没被推倒,反倒被激起怒气, 顺势将对方胳膊扯住, 往地上摔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   莫文昭在旁边看着, 看得眼花缭乱, 同时暗暗心惊:迟向东中计了!   他这么应对, 带来一个极糟糕的后果:其他玩家没办法分辨出谁真谁假,也就没法帮忙。接下来, 迟向东要怎么样, 只能看他自己。   莫文昭咬牙, 喊:“大家冷静!冷静!”   他不敢直说。   担心给鬼提供思路。   喊完“冷静”之后, 莫文昭就往外冲去。   得趁那个冒牌货自己和韩川纠缠,先把衣服换上!   然而他没跑两步,背后就伸过来一双手。装成莫文昭模样的鬼也是一样套路,要和他扭打。   莫文昭咬牙,往后退去,心中绝望:怎么办!如果真的中计,那也别指望其他人来救自己。   莫文昭一咬牙,喊:“我胳膊上有标记!”说着,他低头,往自己手腕上咬去!   而在他背后,冒牌鬼一愣,随即低头,一样往手腕上咬。   莫文昭心中一喜:他实际上并未下牙,只是做个样子。   他抬头,喊:“我其实没有——唔。”   热水之下,水雾蒸腾。   那个长着他的脸的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同样伸手:手腕光滑,同样没有咬痕。   他身侧,两个迟向东还在互殴。另一边,韩川和邵佑讲话。准确地说,是有两组“韩川和邵佑”。莫文昭理智上知道,北面那组是真的。可看着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他心中还是会犹豫。   这档口,面前那个“莫文昭”又挤上来。他脸上挂着狞笑,对莫文昭虎视眈眈。和以往遇到的鬼都不同,这个假货的体能和莫文昭一般无二,可正因此,才更加可怕!   这意味着一旦失去先手,旁人就再也无法察觉谁真谁假!   小小一个冲澡间里,共有八个“人”,拥挤不堪。莫文昭苦中作乐,觉得自己出去之后,至少能够明确告诉关雯雯,这里是真不适合多人进入。   “季寒川”对邵佑说了很多话,但邵佑始终不为所动。   他咬咬牙,最后尝试:“你难道不相……”   一句还还没说完,忽然被两声惨叫打断。   莫文昭整个人都懵了。他都做好接下来孤军奋战的心理准备,结果???   身前的冒牌货身体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往后扭去。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终于看出来:韩川似乎、好像,把他和旁边那个“邵佑”的胳膊,直接卸下来了。   两个鬼倒在地上,季寒川客客气气地笑一下,对莫文昭点头,说:“你去穿衣服,看这个鬼,”说着,他脚踩上假莫文昭的面孔。莫文昭看得牙酸,眼见拖鞋在自己“脸”上扭来扭去,让假冒的自己龇牙咧嘴、一脸怨毒,却偏偏无法动作。他身体打了个哆嗦,蓦然朝外跑去。   在路过邵佑时,那个“季寒川”看他一眼,跟着抬脚,要往外冲!   邵佑拉住他。   奈何冒牌鬼与它模仿的对象一般无二。季寒川经历了漫长数年的专业化训练,又有“游戏”带来的种种加成,二十岁的邵佑完全不是它的对手。   假冒的季寒川反手握上邵佑手腕,冷笑一声:“你不相信我,那就去死吧!”   说着,邵佑听到“咔嚓”一声。   他手臂剧痛!   冒牌鬼的动作,和刚刚季寒川卸掉另外两个冒牌鬼胳膊时一般无二。这之后,他一甩手,将邵佑甩到一边。脚下是光滑的瓷砖,邵佑被摔得不轻,甚至有短短一刻失去意识。   季寒川勃然大怒。   他踩上面前两个鬼的身体,往前追去。   它怎么敢!   怎么敢那么对邵佑?!   他往前,把邵佑抱起,不让他被越来越烫的水伤到。两个迟向东还在打,打得气喘吁吁,完全是凭借意志搏斗。迟向东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竟然落入圈套。这么一来,与其让其他玩家相信冒牌鬼、一起针对自己,不如希望他们完全不加入这场争斗。所以见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他不生气,反倒有点庆幸。   片刻后,冲澡间里的莫文昭消失了。   这时候,迟向东手臂酸软,全身无力。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骑在冒牌鬼身上。   然后捏紧拳头,向下砸去!   “嘭!”   两个季寒川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喊:“莫文昭!给邵佑穿衣服!”   莫文昭瞪眼,试图分辨说话的是哪个,可惜很快,两人——一人一鬼——又交换了位置。   莫文昭看得心惊胆战。   他把迟向东和季寒川的衣服都塞在自己胸口,将上衣下摆扎在裤子里,这才敢去给邵佑穿衣服。   这期间,邵佑昏昏沉沉的醒来。空间狭小,两个季寒川打斗的过程完全不是迟向东那样毫无条理的扭打。哪怕是莫文昭这种对格斗不算了解的人,也能看出来,韩川一定学过。   他看得颤颤巍巍、心惊胆战。   “邵、邵佑!”莫文昭说:“你能分出来哪个是真的吗?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啊?他们这样打下去,能打死人啊!”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中一个青年飞起一脚,踢在另一人脸上!   莫文昭瞪大眼睛。   邵佑虚弱地看着这一切。   他低声说:“我能分出来。”   莫文昭:“怎么?是谁,谁才是真的?!”   邵佑说:“但得要你帮忙。”   莫文昭深呼吸,“怎么做?——嗯???”   他错愕,睁大眼睛,看着邵佑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莫文昭几乎磕巴,说:“这?”   邵佑嗓音冷淡,说:“闭嘴。”   莫文昭深呼吸,心脏“怦怦”跳动,头晕眼花。   这算怎么回事?   降维打击吗?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咔哒”一声。   子弹上膛。   邵佑想了片刻,撑着凳子坐起。他右臂被卸了,给枪上膛都得用牙咬。这会儿,邵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一边。   他左手对着出口处的一片黑暗,扣动扳机。   “嘭!”   一声枪响。   声音传来,冲澡间的迟向东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迟向东一起往外看。   邵佑虚弱,却坚定,把手收回来,枪指向两个季寒川。   他吩咐:“你们分开。”   其中一个季寒川低笑了声,摸着微微肿胀的脸颊,举起双手。   他看向另一个自己,露出点笑,说:“你也请?”   旁边的季寒川看向邵佑。   莫文昭提着一口气,用手机打光,照亮面前的两个青年。   到这会儿,他们不再一模一样,而是身上各有各的伤。   邵佑沉默一下,问:“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个季寒川一起回答:“十年前。”   莫文昭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   难道这里的冒牌鬼还会继承记忆?!   邵佑倒是不急。   他和寒川在这场游戏中,回忆了不少次当初。而作为本场游戏中的鬼怪,冒牌鬼知道这些谈话,很正常。   这对于其他玩家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他们甚至不能在外面时对好暗号。   可对邵佑来说,不是问题。   他现在的话,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麻痹措施。   邵佑继续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天气?”   “雨天!”   莫文昭咽了口唾沫。   邵佑想了想,挑选着那些冒牌鬼会知道的、可以让它放松警惕的问题。   “你高中是在哪里读的?”   “九十八中!”   “海城一中!”   莫文昭心中一喜。   终于出现区别了!   邵佑却不为所动。   他说:“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冬天。”   两个季寒川一起回答。   但其中一个又补充:“那时候,我家门外有一条小河。”   另一个季寒川看对方一眼,拧着眉,重新看向邵佑:“我小时候住的弄堂里,有一个葡萄藤。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吃。”   莫文昭心尖一跳。   他听得浑浑噩噩。   可这会儿,邵佑握枪的手,拇指抬起,又扣下。   来回两下。   莫文昭想到刚刚邵佑的话。   “这个动作做一下,右边是真的。做两下,左边是真的。” 第431章 认出   莫文昭向前扑去!   他从胸口扯出季寒川的衣服, 胡乱塞给站在左边的青年。同时, 用身体横在两个季寒川之间。   刚刚围观了两个季寒川的打斗, 莫文昭这一下,几乎是抱着送命的决心:他可不敢肯定, 这个假韩川会对自己做什么。   但韩川刚刚救了他, 这会儿,总要做点什么。   莫文昭咬着牙,警惕,又腿脚发软、两股战战, 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背后,季寒川拿到衣服,果断抽出短袖,往头上套去。   假韩川脸色一变。   他面色瞬时狰狞,抬起手,拳头带风, 朝莫文昭砸下!   莫文昭想要躲避。奈何与韩川相比, 他身形总显得笨重, 这会儿想要往旁边闪身, 都显得缓慢、迟钝。他脑海里冒出自己脸颊被砸破出血、肿成猪头的画面, 有些薄薄的后悔和惊恐。   拳风愈近!   莫文昭被推开!   他身体“咣”一下砸在铁皮柜上,脊背发痛。而在他面前, 穿上短袖的韩川接住了假韩川的拳头。   假韩川咬牙, 仇恨地看着韩川……   季寒川说:“别开枪。”   邵佑一怔。   假韩川同样有点发愣。   他脸颊的肿胀愈大, 看起来有些难言的凄惨。季寒川之前倒也有伤过, 但像现在这样直面“自己”受伤的场景,还是头一遭。   他微微笑了下。   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其他两个人听。   “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有人进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裙子,内里空空,他不是很占便宜吗?”   莫文昭愣住。   他想:是啊,有道理。   虽然大男人穿裙子,听起来挺变态的。但为了活命,有什么不能做?   季寒川说:“原来是这样。”   原本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冒牌鬼,这会儿像是被抽掉一身力气,变得不堪一击。   季寒川手上用力,将他摔到墙上。   而后,他慢条斯理,穿上裤子。   唯独留了一件外套。   冒牌鬼缩在墙角,仍然盯着一张季寒川的脸,可它的身体开始虚化,像是要消失不见。   季寒川说:“不好意思啊,占用大家一点时间。”   他先去邵佑身边,把他脱臼的胳膊重新借上。   邵佑眉尖拢起些,试着活动右臂。季寒川小声问他:“疼不疼啊,明天去校医院看看?”   他们前面还说起“能否去校医院看病”,这会儿就要直面这个问题。   邵佑想了想,说:“好,去看看。”   更加放心。   他不是那种会默默扛事的人。要是对伤势不以为意,把小毛病拖成大问题,那才得不偿失。   此外,受了伤,在爱人面前该表现,就要表现,这是感情的催化剂。   邵佑这么说,季寒川果然心疼。   他看了邵佑片刻,没有回头,说:“莫先生,麻烦你转过去一下。”   莫文昭眨两下眼,忙不迭地往过转,深怕自己见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同时,他也用余光偷偷瞄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冒牌鬼。   莫文昭叹为观止:之前完全没想到,玩家竟然能把鬼打成这样。   这似乎违背了关卡的初衷。   左右无事,他按照之前和迟向东商量的那样,思索:如果韩川不在淋浴室,结果会怎么样?   他们可能依然能找到柜子里的尸体、进入“搓澡”环节。   可之后,尸体变成“活人”,玩家们之间出现混乱。莫文昭其实没听明白,邵佑究竟是怎么确定真韩川是哪个。但可以肯定的是,假韩川对他与邵佑的事也知道一些。   这意味着:如果在冲澡间里的玩家,在本场游戏之前并无交集,那他们几乎不可能分辨出自己以外玩家的真假!   冒牌鬼和他们一模一样。两方打斗,带来的并不是被辗轧的绝望,而是更加绵长的痛苦: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好像自己再挥一次拳头,就可以将对方打倒。可因为体力一样,自己能有动作,冒牌鬼也可以。其他人不能掺和,如果他们掺和了,却认错了人,那就是加倍的绝望,再也没有人相信自己,甚至和鬼一起对付自己。   这要怎么办才好?   在莫文昭背后。   季寒川亲了亲邵佑。   他手放在邵佑脑后,扣着小邵总的头发,手指插在发间。有别人在,不好讲什么情话。季寒川额头贴着邵佑的额头,慢慢地,又亲他。   邵佑受用。   他去摸季寒川后颈,还是像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片刻后,两人分开一点。邵佑想了想,说:“先解决那个吧?还有迟先生呢。”   季寒川又亲他。   亲了这次,他才把人放开,转头去看地上的冒牌鬼。   季寒川说:“莫先生。”   莫文昭回头,起先闭着眼睛。邵佑打着手机手电照来,季寒川倒是没看莫文昭。他说:“你去看看迟先生那边是什么情况。”   莫文昭听了,心头一紧:对,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听到一墙之隔传来什么动静。   但莫文昭还问:“韩川,你呢?”   季寒川看着地上的冒牌鬼,那鬼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没有完全散去的虚影:事实上,“穿衣服”被设计成一个更加孤立的过程。在玩家穿上第一块布的时候,鬼的力气就大大减弱。齐齐整整穿一身的人,并不比只穿一条裙子进来的人花更多功夫。   但也有点不同。季寒川怀疑,如果先抢到某件衣服的是鬼,那它则会有一定程度增强,好让玩家无法对付。   他语调轻慢,说:“我和这位‘同学’,要好好打个招呼。”   莫文昭犹豫:“啊?哦哦,好。”   他有点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挺想留下来看看。   可惜的是,韩川似乎不太欢迎自己。   莫文昭叹口气。   他拐过一面墙,小心地看向迟向东。   两个迟向东各自占了一块空间,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又都有点“看我休息好了就弄死你”的眼神,拼命给另一个顶着和自己一模一样脸的家伙丢眼刀。   见莫文昭,两人一起:“莫哥?!”   莫文昭谨慎地停下步子,没有真正踏入冲澡间中。   看他动作,两个迟向东稍稍冷静。他们说:“莫哥,你别把衣服给他!”   一顿,又说:“也先别给我,等我弄死这孙子。”   莫文昭:“……”   他心惊肉跳。   这是幸好,假的自己被韩川拦住了,给了自己喘息空间。如若不然,这会儿喘着气放狠话的人,可能就是他自己。   莫文昭不愿想象这样的画面。   迟向东看他沉默,便先瞪一下对方——眼神凶狠,看起来都坚定自己才是真的、对面是冒牌的怪物。而后,他们问:“莫哥,刚刚外面的声音,是怎么回……”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隔着墙,换衣间传来一声凄厉的:“啊——!!!”   迟向东脸色扭曲了下。   莫文昭自己也骨头发凉。这会儿,似乎是已经制造完混乱、达成“让人无法分辨玩家”的目的,所以冲澡间里的水也没前面那么烫,水速、水量合宜。莫文昭被激到,下意识往前些,躲避背后。有水撒上他手背时,他起先还皱了皱眉毛,转眼发觉,似乎没什么影响。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啊——救命,救命!!!”   “邵佑,我才是韩川啊,救救我!你要看着他杀了我吗?”   “我恨你,我恨你!!”   “莫先生、迟先生,救救我……唔。”   与之一起的,还有让人浑身发麻、骨头跟着开始幻痛的“咔嚓”声。   迟向东颤颤巍巍,问莫文昭:“怎么回事儿?”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想到什么,嗓音一沉,说:“是韩川那边那个冒牌鬼。”   迟向东:“嘶……”   他犹豫了下,又问:“莫哥,我刚刚好像听到枪响?”   莫文昭踟蹰,承认:“对,邵佑有枪。”   迟向东眼睛睁大。   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   莫文昭心中暗暗想:太像了,这到底要怎么分辨!   迟向东:“莫哥,他那枪是哪儿来的?”   他坐在水里,身上的酸痛其实并没有因为“休息”而有所缓解。身体依然难受,甚至有了些惰性。迟向东看着莫文昭,又看向那个鬼假冒的自己。他无可奈何,意识到:这么看来,是邵佑的枪声,改变了外面的局面。我就说,谁能打得过韩川?   再有,因为邵佑和韩川是故交,所以他能认出对方。可现在,莫文昭看我的眼神犹犹豫豫,又时不时在那个冒牌鬼身上打转。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别人是指望不住的。   只能依靠自己。   想到这里,迟向东又似来了些力气。他撑着身子,晃晃悠悠,要从地面起来。这一动作,牵扯甚多,浑身肌肉都在抗议,觉得过于疲惫、痛苦。迟向东咬着牙,看向冒牌鬼。   莫文昭正回答:“不知道——迟向东,你做什么?!”   迟向东看向冒牌鬼,而冒牌鬼也看向他。两个人露出一样的表情,孤注一掷,说:“莫哥,你出去,别牵连到你。到会儿我们谁能往外爬、没死在这儿,你就把衣服给谁!”   莫文昭头大。   他说:“迟向东,你别冲动!”   “莫哥,你也能看出来,这局是……呜。”   他的拳头软绵绵的,落在另一个人脸上。不像是进攻,倒像爱抚。迟向东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个够呛,正要再振作,忽而听见:“停一下。”   季寒川走来了。   他穿好外套。   这时候,季寒川、莫文昭,加上邵佑,任务进度都打到6/6,可以提交。   只有迟向东不同。   手电光直直照在那两人脸上,季寒川端详一下,指着其中一个,说:“你过来。”   那个迟向东一愣。   他欣喜若狂,说:“你认得我?!你,韩川,你怎么认出来的?”   另一个迟向东则急切地往前一步,说:“韩川,你不要添乱,他是假的!我知道你认不出来,但是你不要——”   季寒川:“闭嘴。” 第432章 不怪你们   四个淋浴喷头都被关上, 冲澡间里温度再度降下。   玩家们脚下踩水,季寒川看着眼前那个迟向东。   对方把惊喜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在季寒川面前站定后, 他身体朝前弓, 讲话的时候因太激动, 口水都喷出来。   季寒川很明显地往旁边避了避。   他面前, 迟向东挠挠头,意识到自己失态。   而另一个迟向东看起来几乎要绝望了, 他视线从眼前其他玩家身上滑过, 知道自己的衣服就在他们手中。而现在, 这些人选择了另一个家伙。   这个没有被季寒川叫到的迟向东试图往前、直接从莫文昭手上把衣服抢来。然而冲澡间这片寂静空间内,“咔嚓”一声, 子弹再度上膛。邵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举起枪。   迟向东更加绝望, 崩溃喊:“为什么啊?!韩川, 你到底是怎么——”   他忽而疑神疑鬼。   迟向东喊:“莫哥,咱们不是聊过吗?不知道韩川到底是什么来路!你说, 他会不会就是NPC?他肯定是啊,否则怎么会为了另一个NPC杀我?!”   他这么直白地喊出来,莫文昭顿时尴尬。怀疑这种事儿, 当然要在别人背后说。现在韩川直接听见了,算怎么回事?   莫文昭说:“但你那天也说了,韩川能看到血字、知道‘深渊’。”   迟向东语无伦次, 说:“那肯定是有什么其他问题, 否则怎么会、怎么会……”   两人讲话, 季寒川干巴巴打断:“哇哦,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小秘密。”   他看向自己面前那个迟向东。   季寒川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迟向东看一眼莫文昭,紧张、忧虑,又期待。他吞吞吐吐,像是很难以启齿,但为了拿到衣服,一咬牙,还是说:“对,我们是谈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这个迟向东几乎迫不及待,连珠炮似的把他们一周之前和云鸿才、关雯雯等人的各种想法讲了一遍。而另一个迟向东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摇摇欲坠,说:“你什么都知道?”   前者说:“当然,你个冒牌货!”   后者咬牙:“莫哥,你记不记得,那会儿雯雯她还拿着我的衣服披上了?!”   这是个谈话之外的细节,另一个迟向东方才并没有说。   可前者紧接着表示:“那个外套是蓝的,嗯,藏蓝色。”   后者一脸崩溃,像是被压垮。   莫文昭心里也沉甸甸的,他左右看看,实在分不清,这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玩家。   季寒川说:“把迟先生的外套给我。”   莫文昭犹豫一下,照做。   季寒川面前的迟向东疑惑:“为什么是外套?”   季寒川:“你穿不穿?”   迟向东:“呃,穿。”   等他穿上,另一个迟向东肉眼可见地沉默,脸色煞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我想了很多次,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顿,他灵机一动,“等等,NPC不知道‘深渊游戏’——”   季寒川面前的迟向东:“你竟然知道?”   季寒川与邵佑对视一眼。   两边又陷入无穷无尽的争论,但莫文昭摸出一点关窍:和其他NPC不同,淋浴室里的冒牌鬼知道“游戏”!这是个大消息,但好像不算出人意料。毕竟韩川和邵佑是在“游戏”开始之前就认识对方,所以他们刚刚对的信息,也是从前的事。   季寒川说:“你们要不要打一架?”   两个迟向东:“……”   穿着外套的那个转头,看季寒川。   季寒川摊了下手,往后推一点,给他们留下表达自我的空间。   穿外套的迟向东脸色很臭,至于另一个,这会儿,说不上是认命,还是被沉甸甸的绝望压到麻木。   季寒川说:“我忽然又有点犹豫了,所以,你们继续打吧,按照迟先生刚刚说的,谁赢了,衣服就是谁的,机会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赤身裸体的迟向东蓦然抬头。   他看起来万般惊喜。原本以为已经到了绝路,现在看来,又柳暗花明。   虽然照旧不知道结果如何,可能拿回一点主动权,已经是万幸。   这个迟向东摩拳擦掌。   穿外套的那个则阴沉着面孔,说:“没想到原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算了,不怪你们。”   说着,他唇角勾起,冷笑了下,朝另一个自己冲去!   形势却与方才的两边锣鼓相当截然不同!   穿外套的迟向东毋庸置疑占据上风,几次交锋,就将另一个迟向东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他跨坐在对方身上,低着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到的狞笑面对对方,做口型:你要死了。   真正的迟向东挣扎,想要从这冒牌鬼手中挣脱。看对方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然将自己完完全全压制住。冒牌鬼一手压住他双手,另一只手扣在他脖颈上。迟向东双腿徒劳的蹬着,手指扣住冒牌鬼的手,脸颊发胀,眼睛翻白。   他快死了。   死在另外三个玩家眼皮子底下。   屈辱,无从逃脱。   “呼——!”   “唔!你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迟向东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莫文昭把他的衣服裤子塞给他,问:“你能自己穿吗?”   迟向东愣住。   又有什么变故?   莫文昭挠了挠头,说:“韩川……有他的主意。兄弟,受苦了。”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孰真孰假。   现在面对这个要被人掐死的迟向东,莫文昭心里也在犯嘀咕,想:这回就是真的了吗?韩川到底在搞什么啊?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迟向东也不想多问。   他抓紧时间,把自己衣服裤子穿上,只剩一件外套,被冒牌鬼套在身上。   随着迟向东的动作,冒牌鬼极不甘心,问:“韩川!你到底在搞什么?你要杀我?!”   季寒川看他。   冒牌鬼激动的时候,脸上骨骼的错位更加明显了。   可惜的是,没有专业的解剖学知识,似乎看不出这点。   注定没法大面积分享。   季寒川遗憾地叹口气,把外套从冒牌鬼身上扒下来,丢给迟向东。   果然,他前面的猜想没错。   迟向东不明所以,但也赶忙穿上衣服。   至此,四个人都达成任务目标。   迟向东和莫文昭各揣了一肚子问题,想问季寒川。   季寒川:“先出去吧。”   两人深呼吸,点头。   在手腕校徽上提交了任务后,四人出现在淋浴室外。   坐在外面等待的云鸿才、关雯雯等人原本已经有点疲惫。那几人最初进去时,他们神经紧绷,看着门口。可接下来,时间推移,加上这会儿是晚间,他们不免开始困倦。   井碌打了个呵欠,冷不丁看到前面多出来四个人。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云鸿才、关雯雯他们也看到出来的四人。他们赶忙从地上坐起来,上前问:“怎么样?有受伤吗?里面危险吗?”   与从校医院出来的时候相比,莫文昭的状态好了很多。横看竖看,都精精神神。倒是其他几个人,邵佑的脸色有点苍白,韩川嘴角有淤血。迟向东是情况最惨的那个,不知道发生什么,人都快成猪头了。   因玩家们的动静,不少NPC这会儿也推门看。   莫文昭叹口气,看一眼季寒川。   季寒川正在和邵佑说:“不疼,真不疼。”   邵佑:“得上药。”   季寒川:“好的,上药。”十分配合。   邵佑皱眉,“你受伤了。”可在里面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发觉。就连寒川亲自己的时候,也只是略觉得有点血味。那会儿,他还以为是寒川牙齿刮破了腮侧,没想到是这样。   莫文昭觉得,短时间内,韩川可能没心思理自己。   他简短地对云、关,还有所有打开门、渐渐往这边聚拢的玩家们说:“这里可能不太适合作为第二个刷分地点。”前面一切都好说,但冒牌鬼是个大问题。   关雯雯低低“啊”了声,有些遗憾。   莫文昭:“具体情况,明天广播的时候……韩川,明天可以广播吗?”   季寒川说:“可以吧。”他看邵佑一眼,“太早的话,医院也没上班。”   莫文昭松口气,其他人倒是开始纠结:医院,什么医院?学校里不是只有一所“医院”吗,为什么还要提“上班?” 第433章 皮与骨   和莫文昭等人分开前, 季寒川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井碌身上。   他叫对方:“井同学?是吧?”   井碌“啊”了声。猝不及防被叫到, 他差点跳起来, 紧张地:“嗯, 是我。”   季寒川客气地:“可不可以麻烦你, 去刚刚我那个宿舍,和里面的人说一声, 我和邵佑今晚就不回去了。”   从39楼到34楼不算远, 井碌一口答应:“好。”   季寒川又看莫文昭。   莫文昭同样提起精神。   季寒川说:“你们之前屯物质的时候, 有碘伏之类的吗?”   他指了指自己破掉的嘴角。   认真来说,季寒川觉得这只是小伤。   可邵佑在意, 他就跟着在意。   莫文昭自然说“有”。   季寒川就说:“红花油之类的呢?”   莫文昭想了下, 说:“有云南白药喷雾。”也能活血化瘀。   季寒川说:“好, 走吧。”   短短几句话, 关雯雯原先正在问迟向东,他情况怎么样, 毕竟外伤看起来的确糟糕。迟向东自觉丢人,还是回答:“还行。”   关雯雯看他脸颊。   原本的迟向东,还算有一张普通人里算不错的脸。可现在看, 眼皮肿了,脸颊胀着,嘴角破了。   关雯雯叹口气, 扭头看一边, 深觉惨不忍观。   他们一起下楼。   也有NPC学生熬到这时候, 想给他们道谢。要是以往,这里会由莫文昭出面。但他毕竟疲惫,这一次,就由云鸿才顶上。云鸿才嗓音洪亮,乍听起来,有些在台上作报告的气场,“明天早晨七点四十,咱们广播里见。”   NPC学生们回答:“辛苦了!”   起先只是一声,后面声音愈多、愈齐。莫文昭等人这段时间以来经常有这样待遇,已经有些习惯,不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但此刻听见,还是熨帖。   几人自己都没留意到,下楼之后,他们脸上带笑。   关雯雯说:“你这样子,要好,起码得小半个月吧?明早起来可能肿得更大了。”   迟向东心有余悸,想说话,可嘴巴刚张开,就牵动了脸颊上的伤。衣服下面,还有更多淤青。他“嘶”了声,回答:“可能吧。”   关雯雯欲言又止。   迟向东咳了声,心虚,岔开话题,“韩川,你到底怎么看出来那个是我的?这一场真的不适合推广出去吗?”刚刚莫文昭那么说,迟向东原先也觉得赞同,可转念一想,虽然韩川的做法有点捉摸不透,但他似乎的确分出了自己和冒牌货。   季寒川回答:“可能也不是没办法。”   这话出来,莫文昭也看向他。   季寒川说:“那四个鬼,改变的是‘皮相’,而不是‘骨相’。”   莫文昭皱眉,琢磨这话的意思。   季寒川说:“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我那块儿的尸体,那你那边的有点像——哦,你待会儿给他们解释吧?”他留意到云鸿才等人期待的目光,只是一心惦念邵佑的季寒川有点不想多费口舌。   “好。”莫文昭答应。   他们从芍园来39楼这边,是骑了车,但季寒川和邵佑过来,两个人走路。这么一来,车子不够。最后一合计,由莫文昭这边的人余出两辆,那两人走回芍园。   等踩上脚踏,季寒川:“变成迟向东那鬼,一开始的时候,撞到柜子上了。”   莫文昭有点记不清具体画面。   他看到柜子里的尸体时,柜门就是打开的,只用把里面的人搬出来。更何况,那会儿他满心都是试探季寒川,脑子里只有清晰可见的肋巴骨,至于门上如何,全然没注意。   季寒川说得更确切一点:“——那个鬼,脸上的骨头,被他撞歪了。”   莫文昭恍然,“哦,你的意思是,后面它变成向东的时候,骨头也是歪的?”   季寒川:“对。”   莫文昭沉吟,“要怎么利用这点。”   他顺着韩川的话,往当时的画面回忆。   可惜的是,莫文昭必须承认,在两边都一脸伤、面孔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的情况下,自己哪怕知道“标准答案”,也没办法把这答案代入题中。   季寒川:“两个办法吧。要么,人工把鬼骨头弄得更歪一点,好让你们都能看出来。”   迟向东:“这不会把它们惹怒吗?”   季寒川:“可能吧,不知道。”   迟向东:“……”   季寒川:“要么,是在冲澡间那块儿,它们变好之后,在自己人身上做个标记。”   莫文昭皱眉,沉思。   他说:“我一开始想咬自己一口,可是没成功。它太狡诈了,能看出来我是真咬还是假咬。”   “但很明确,冲澡间里,玩家们都没有衣服。‘衣服’是唯一性的。”   莫文昭困惑,“难道要直接穿着过去?不行啊。”   季寒川:“可以有针对性的做个试验。比如在第一阶段进度目标达成之后,直接把衣服穿上?”   莫文昭皱眉,“会有那么大的漏洞吗?”如果有的话,韩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他又有点狐疑了。   季寒川面不改色,说:“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莫文昭看他。   季寒川面色平静,从容。   莫文昭转而想:可能是我想太多。如果他只是可能和“启示录”有关,但哪怕这里的“可能”变成“肯定”,“启示录”说到底只是一个玩家组织,提供给其他玩家的,也仅仅是一种通关方式。事实证明,有邵佑的枪,又有邵佑这个人,加上韩川自己的观察能力,他的确能把我们带出来。剩下的,太强求,也不合适。   他说:“好,可以尝试。”   季寒川:“‘衣服’包含了我们从外面带进去的所有东西。”   莫文昭:“对。”比如邵佑的枪,也没被冒牌鬼复制走。   季寒川:“可以带能做标记的东西过去。油性笔之类的,很好找吧,文具店里就有。”   莫文昭一顿,迟疑:“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季寒川:“学校能保留现在的秩序,本身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拿油性笔做记号,这是建立在玩家们可以互帮互助的基础上,才会产生作用。”   莫文昭被他说服。   他答应:“好,既然这样。”莫文昭环视四周,要“试验”,必须得有一个已经亲身经历过的人加入。韩川和邵佑,前者,他不能、不敢指望。如果韩川真去了,那玩家们的联合将毫无作用,他完全能一个打其他三个,剩下三人也没办法联合压制韩川的冒牌鬼。   至于邵佑,他胳膊脱臼,韩川大约不会再让他去冒险。迟向东,更不用说了,他接下来一个礼拜只适合躺着。   所以只有莫文昭自己。   他点人:“云鸿才,魏楠,罗朝雄,你们三个和我去。”   那三人答应。   等到了芍园,关雯雯拿了个书包,给季寒川装他需要的药。对此,这个后勤主管十分大方,主动问:“韩川,那天那个酸辣米线你觉得怎么样?再给你塞两盒吧,还有自热火锅。”   季寒川一律说“谢谢”。   这里好像没有客气的必要。   关雯雯很快塞了满满一个大包。她自己掂量一下,感觉不算很重,便把包交给季寒川,就势问:“下次要联系你们的话,要怎么找啊?”   这就是芍园方位最尴尬的地方。   离悦来酒店甚远,但离34楼也不近。   如果一直要像今天这样,两路找人,总有点麻烦。   季寒川想了想,说:“学校里没信号啊。”   言下之意,他也没办法。   关雯雯略觉失望。   季寒川说:“我和邵佑也不会去太多地方,基本就是酒店和宿舍混着住,而且酒店也不知道具体还能住多久。要是像今天这样,发现了哪个新关卡,要找我们,基本是在宿舍。在34楼,井碌知道。”   关雯雯:“嗯,好。”   季寒川拎着包,将其挎在肩后。   一路晚风,把几个玩家的头发都吹干了。他手揽住邵佑肩膀,邵佑像是觉得别扭,小幅度地动了下,但季寒川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邵佑无奈,不再动作。   两人离开。   模模糊糊的,一点声音从楼道传来。玩家们听到韩川问:“骑车还可以吗?肩膀会不会疼?”   邵佑说:“还好。”   韩川像是叹了口气。再往后,他们说什么,玩家们就听不见了。   关雯雯想了想,说:“你们要不要也先上药?”看迟向东浑身不舒服的样子,可以想见,他身上恐怕也不太平。既然这样,接下来的场面,关雯雯觉得自己应该回避。   莫文昭说:“行吧,雯雯,你过半小时再过来。”   关雯雯说了句“好”。   在关雯雯等待的半小时里,季寒川与邵佑回了酒店。   他们倒是没时常开新房间,始终就住惯常那一间。等开灯、进门、关门,季寒川把书包放在侧间的桌上,拉开拉链。里面塞的太满,取出来之后摆满了半张桌子。之后,才是碘伏和云南白药喷雾。   季寒川说:“老公,来。”   邵佑眼皮跳了跳。   侧间的灯光是昏的,季寒川把外套扔到旁边椅子上,考虑了下,又干脆把短袖脱掉。这样赤着上身,温和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邵佑上前。   刚刚“洗澡”的过程,实在不算美妙。他虽然提议过回来以后“重新洗澡”,可这会儿,看着寒川嘴角的破口,邵佑没有再提这一遭。   反倒是季寒川。他要求:“嗯?怎么不脱衣服啊,这要怎么给你喷药?” 第434章 明天   关雯雯等足了半小时, 才去敲门。   这回,一看到迟向东的脸, 关雯雯:“扑哧。”   迟向东深感丢人。   他一身药味儿, 趴在床上, 看下面的人。除了关雯雯外, 前面被莫文昭点名的两个男玩家也在。魏楠,罗朝雄, 他们一起朝关雯雯点头。   关雯雯四下一扫:“没椅子了啊, 也不早说, 我把我屋子那把拿过来。”   说着,复又出门。   等安定坐下, 外面明月高悬。莫文昭选人, 没有考虑太多脑力上的因素, 是纯粹挑选和自己、云鸿才两人体型差不多的。往前这些日子, 魏楠和罗朝雄更多是归赵可管。因玩家里隐隐形成了小派系,所以叫人的时候, 莫文昭还有点担心,看赵可会不会逆反,觉得自己在“抢人”。但到目前为止, 尚没有什么迹象。他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赵可哪有这个脑子?   加上魏、罗二人,开会气氛就截然不同, 基本是莫文昭说, 其他人听。   他先讲整个关卡的经历, 迟向东在床上补充。大约是体力消耗太过,说着说着,迟向东打了个呵欠。关雯雯抬眼看他,见这人眼皮子都要阖上了,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关雯雯略觉无语。   莫文昭总结了两个要点。   首先,在进入淋浴室时,往冲澡间看得那一眼,必须记清楚自己待会儿要站的方位具体是谁。   他提出,最好在开始关卡之前,四个人就分配好。目前来看,四个位置的难度没有显著区别。   其次,则是如何应对冒牌鬼。   莫文昭:“回来路上,和韩川的话,大家也听见了。我们暂且按照两个方案尝试吧,提前穿衣服,还有带上记号笔,好分辨自己人。”想一想,他又说,“那些鬼很阴险,外表真的和人一模一样!但这未必不是机会。对了,记号笔……咱们得先盘点一下学校里的库存。”   莫文昭原本想说,为了不给被冒牌鬼拿走利用的机会,最好在画完之后,直接把笔扔出窗外。可转念一想,学校里那么多人,如果真能成功制作“攻略”,那接下来,淋浴室也会和校医院一样,每天都迎来大批量玩家。最多是由于场地、时间限制,比校医院的玩家密度略小。可要真一场扔四个,恐怕很快,学校里的记号笔库存就要捉襟见肘。   所以说到一半,他改变主意。   在玩家们开会的时候,季寒川和邵佑在上药。   起先,邵佑有些不确定:寒川要自己来这边,而非去床上,似乎就是和自己有默契,不再打算在今晚做什么更深入的事情。   可自己肩膀脱臼、复位,有不可避免的肿起以及淤痕,这当然需要脱掉上衣,寒川却……   真正上药时,季寒川面对邵佑。   他知道些复健手法。脱臼这种事,要把关节扣上去,不算难。可要让周边不发炎、不受到二次伤害,就需要一点心力。   很尽心尽力地上药,又用了专门手法来按揉。邵佑眉尖轻轻拧起,在这过程中,会有不可避免的一点痛。但寒川的手贴在自己皮肤上,又很温暖。尤其是,他凑在自己面前——   邵佑视线在眼前慢慢地飘。   他喉间一点点干燥、沙哑,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明明有过很多“交流”,可这会儿,按说该是不能分心的时候,寒川却偏偏想要他分心似的。   在这场游戏里的身体很年轻,只有二十岁,稍微撩拨一下,就能起火。   他抿着嘴,脸上没有反应,可其他反应,还是一清二楚。   季寒川说:“唔,你往后坐一点。”   邵佑看他。   见灯光照着男友的面孔。他看起来专注、认真,嘴角那块的破口涂了碘伏,这会儿带一点橙黄色——这是在开始给自己涂药、按摩前,邵佑唯一坚持的事。他先拿了棉签,给寒川涂。那会儿,寒川后腰靠着桌子,嘴巴微微张开,邵佑还检查了下他嘴巴里面、腮侧软肉上有没有伤口,好在没有。   那会儿,寒川下颚被他捏着,讲话都含含糊糊,说:“要是有,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之间,不兴“虽然我伤很重,但我怕你担心,所以要瞒着你”那套。   伤得越重,越要清楚地表现出来。   感情需要经营,这算是一种催化剂。   等邵佑真的靠上椅背,季寒川也跟过来。   他头发还是凌乱的,带着点洗发水的味道。不再是酒店提供的那种,有点劣质香气。这回,邵佑没有特地去记关雯雯他们给自己和寒川找了什么洗浴用品,这回倒是抽了点心思,想:味道还不错。   他瞳孔忽然一缩。   邵佑深呼吸,叫:“寒川。”   季寒川:“嗯。”   邵佑:“你的腿。”   季寒川:“嗯。”   他一条腿跪在椅子上。   膝盖正顶着邵佑。   邵佑说:“不要这样,换个时间……唔。”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说:“不要?我觉得你挺喜欢啊,都这么有感觉了。”   邵佑想一想,搬出理由:“我受伤了。”   季寒川回答:“我也是。”   邵佑:“我以为你不打算再要。”   季寒川说:“哦,这个我不是。”   他站直一点,从旁边抽纸,擦自己手上的药水。   动作间,邵佑见他腹部的肌肉随着转身、回身,而动。   他背后有腰窝,转身的时候,那个角度,腰窝恰好被邵佑映入眼帘。   邵佑说:“我们——”   季寒川:“是得再洗一洗。”   他看邵佑。   邵佑说:“那为什么还要先上药?”   季寒川思忖:“复健的按摩本来就是按组计算啊,现在做完一组了,待会儿再做一组。倒是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的破口,“我刚刚想说,待会儿再涂。但看你很认真,觉得老公好帅,所以就算了,一点点碘伏,不算浪费。”   邵佑简直要被他搞疯了。   寒川在看他。   他清晰地认识到、甚至感受到这点。   对方明明没有做什么,可他的眼神,还有身体,这足以让邵佑脑海中残存的理智被烧断。   季寒川说:“现在,我们可以去浴室了吗?”   邵佑说:“去。”   他们洗了很久。   洗到季寒川晕晕乎乎,嗓子发哑。   邵佑说:“我肩膀不好,你自己来。”   他只好自己来。   邵佑指挥:“寒川哥哥,你要努力一点,是你要的。”   季寒川看他,声音断断续续,夹杂了很多喘息,说:“我还不‘努力’吗?”   邵佑仔细感受。   他夸赞:“很好,再接再厉?”   季寒川瞪他。   他跪坐在床上,在邵佑腰间。头发又匆匆洗了一次,但没有认真擦干。有水珠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滴在邵佑身上。邵佑靠在床头,态度还是温柔地,说:“寒川,你这样子,我很想对你做点其他事情。”   季寒川眼里有点生理性的水光。   不能说不舒服,可很累。在刚刚的关卡里,他体力消耗绝对比邵佑要多。之前和许多人打过架,可这回,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你出什么样的招式,对方都可以复制。季寒川颇庆幸,至少对方没有复制自己一脚踹上冒牌鬼脸颊那招。   想想就觉得浑身都疼。   他眼圈有点红,倒也不是在哭,只是皮肤白,身体到极致时,总会有点外露的反应。邵佑文质彬彬,似乎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要越“平静”。可如果失控,又是另一回事。   季寒川模模糊糊地想:我喜欢邵佑什么样呢?哦,不管他什么样,我都很爱他。   他忽然倾身上前,手撑在邵佑身上,去吻邵佑。   邵佑坦然接受男友的亲吻。   季寒川低低说:“别说了。我有点……受不了。”   讲这些,算是助兴。可兴已经到极致,再听,就只是磨人。   邵佑说:“这就受不了了吗?”   季寒川说:“下次?”   邵佑考虑了下,“好。”   季寒川松了口气。   他身体垮下来,和邵佑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邵佑回味了下方才的手感,之前一直在眼前晃悠的小东西,总算得空,慢慢在指尖品鉴。他兴头不错,于是又侧头,去和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友接吻。   季寒川被亲得很舒服,可惜嘴角有伤,还有新涂上的碘伏。邵佑难免亲到一点药味,之后,这药味又被融进亲吻之中。   季寒川挪开一点,抱怨:“好苦。”   邵佑拧眉,把人捏回来,继续亲。   季寒川:“……”罢了罢了,宠他。   房间的灯亮了许久,最后还是暗了下去。   睡觉之前,邵佑调闹钟,“明天七点起?”   “嗯,七点起。” 第435章 教育   到第二天天亮, 换邵佑醒的早一些。他躺在床上, 试着活动一下右臂——   有些细微、迟缓的痛意。   但总体还好。   邵佑轻手轻脚地起床。   他关上闹铃。还不到七点钟, 手机没有响。大约睡了六个小时, 但邵佑已经算精神。过去那些时候,连续六小时的水面,已经算休假了。   他踩着毛茸茸的毯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去盥洗室洗漱。   等把门关上、水龙头拧开,邵佑刷着牙, 从镜子里看背后的少女。   他从容地漱了口, 才说:“宁宁。”   宁宁抱着电脑。   在双六世界结束之后, 她似乎就没有放下电脑。此刻, 她看起来有点难过,说:“你们受伤了。”   邵佑说:“这在所难免。”   宁宁说:“如果我也进去,”她昨天晚上,在莫文昭她们几个的宿舍蹲了很久,大致明白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就不会受伤了。”   邵佑说:“嗯,可你寒川爸爸会害羞的。”   宁宁困惑。   她已经有段时间, 没有面临“新的情绪”。此刻,听邵佑提到这两个字, 少女有些茫然, 又听邵佑爸爸笑一笑。   邵佑在家人面前, 脾气总很好。又是早晨, 昨夜餍足,清晨又天气晴好。他放下刷牙杯,开始洗脸,搓着手上的泡沫,说:“嗯?还记得以前吗,你还是‘小朋友’的时候。”   对家长来说,宁宁这会儿虽然面容、身姿变化,可依然是小孩,但邵佑比划了下,大致到自己大腿高的位置。   邵佑:“那会儿,你也是很‘害羞’,要和你讲很多话,你才愿意回答一下。还特别喜欢揉衣服,我给你准备的衣服总是有点皱巴巴。你去找寒川爸爸,不回来找我,也没法换新衣服。他那会儿还说,我没有认真照顾你,这太冤枉了。”   宁宁忍俊不禁。   她说:“那我明白啦。”   嗓音轻快,又有点小大人式的老气横秋,说:“寒川爸爸也会有这种‘小孩子’的想法吗。”   邵佑考虑片刻,还是没说,其实自己也有点……   他并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宁宁,你能帮我们,这很好。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寒川始终保持着警惕心。”   宁宁偏了偏头。   她头发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只到肩膀往下一点,扎了干练的马尾辫。随着偏头的动作,辫子在她身后轻轻晃动。   她说:“爸爸,你觉得我给寒川爸爸的帮助太多了吗?这样不好吗?”   邵佑开始洗脸上的泡沫。   等洗完,他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下毛巾。毛巾压上面孔,擦去脸颊上的水滴,也短暂遮住邵佑的表情。   而后,他说:“你可以成为我们的‘底牌’。”   宁宁困惑。   邵佑说:“如果我们这里是平常的世界,宁宁,你大约在读初中,该中考了。”   宁宁眨巴一下眼睛。“中考”吗?这字眼离她好遥远。曾经倒是有和两个爸爸一起在高中的课堂听课,那会儿爸爸也开玩笑,说“高考”。可无论是哪一样,都和宁宁无关。   她注定不普通,注定没法过上“同龄人”的生活。事实上,要真按照地球人的习惯,以时间来算年龄,那宁宁也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邵佑说:“我和你寒川爸爸,是希望你能上好学校的。当然,你知道,我们家里有公司,不管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好好学习各种东西,还是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我们都可以供给。但‘可以’,不代表我们‘希望’。”   宁宁轻轻“嗯”了声。   这不代表“我认同”,只是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邵佑却在此刻道:“现在呢,我们下楼去给寒川爸爸做早餐,怎么样?”   宁宁眼前一亮。   她说:“好呀!”   邵佑说:“去厨房,咱们再继续说?”   宁宁鼓了鼓腮,说:“好呀。”   声音却不如前面清脆了。   有点拖长,不情愿。   邵佑好笑。   他想:果然小朋友就是会这样。   虽然宁宁在很多方面成长了,对人情冷暖更加知晓,遑论对“游戏”的了解、掌控。但说到底,另一个层面上,她还是一个孩子。   他走出浴室,去床边又看了一眼。寒川还在睡。   他当然还在睡了,昨天晚上,先是关卡内的打斗,又是回酒店后的体力消耗。邵佑坐在床边,垂眼看他,手过去摸了摸男友的脸颊。   指下的皮肤温暖细腻。从邵佑的角度,能透过被子的缝隙,看到寒川的锁骨、胸膛。他指尖又有点发痒,想到昨夜,寒川身上颤动的,被自己捏、吮、咬到红肿的地方。邵佑思忖:也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是不是还肿着。   宁宁乖乖巧巧地在一边等。   等邵佑出门了,她才和爸爸一起走,问:“早晨吃什么呀?”   说着,宁宁眼珠转了下,去瞄校医院方向。   酒店离校医院很近。等爸爸吃东西的时候,自己也可以进食。宁宁觉得,爸爸在这局里搞出的措施很好,自己有了长久、稳定的食物来源,虽然“质量”比较一般,可架不住量大啊。   邵佑考虑,说:“看有什么材料。”   这会儿是六点半。   煮粥来不及。邵佑考虑了下,从冰箱里拿出酒店工作人员剩给他们的一袋速冻饺子。将饺子煮好,然后让宁宁查一下生煎做法。本场游戏中没有网络,但宁宁可以在不同世界间自由穿梭。这让宁宁很有参与感,拍拍小胸脯:“嗯,我去查!”   她很快回来。   父女两人开始捣鼓。   七点钟,再回楼上房间时,季寒川已经洗漱好,穿了件很宽松的T恤,坐在沙发上玩开心消消乐。   听到开门声,季寒川抬头看来,先乐了:“这是什么?煎饺配咖啡?”   “其实是生煎,”邵佑无奈,“不过煎饺……也可以吧。”   季寒川笑了声,去桌子边。邵佑看着旁边的椅子,眼神晃了晃,一起坐下。   “味道还可以。”季寒川说,又沾了醋,“嗯,更可以了。”   邵佑看他,想观察一下,寒川是在五分敷衍地夸,还是三分敷衍……   速冻饺子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但寒川似乎真的吃得很高兴,还对宁宁说:“我小时候,住的弄堂里,也有一家是卖生煎的。”在海城,生煎店哪里都是,“老板是个老爷爷吧。可惜我没钱,不能去吃。不过有一次,我晚上还在外面,他问我怎么还不回家,然后给我捡了一份。”   宁宁说:“那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呢?”   季寒川说:“也没有不回,等我吃完那份生煎,他就送我回去了。可惜那个爷爷之后似乎生了病,店好久没开。后面再看到,已经是他儿子儿媳要把店盘出去,换其他人经营。”   宁宁撑着下巴,看爸爸。   季寒川说:“这里面的肉都是散的。之前在海城吃,里面总有完整虾仁。哦,广城的虾饺也是,不过还是家里的东西更好吃。”   宁宁有点意动,又忧伤:可是她没办法吃东西呀。   她只好心思溜溜达达,晃去校医院那边。   人还在桌边坐着,实际上神游天外,看着一个个走进校医院,然后惊慌逃出的学生。这才是学生们知道攻略的第七天早晨,来此的人都是第一次经历关卡。十个人一组,里面会有一个“熟手”来领队。因为“熟手”能够多次经历任务,算是一个可以“刷分”的位置,所以玩家群体中,经历了第一次尝试的人有很多想报名。   学生会那边和莫文昭等人商量,是否也要适当鼓励其他人——也就是NPC。为这个,莫文昭的组织里还出了点小动荡,又有玩家因为己方对NPC态度太好而不满。这些事,莫文昭都没有和季寒川提过。   这次的游戏场地不算很大,认真说来,甚至远不及上一轮中的岛屿。不同之处,在于关卡的不确定,以及玩家、NPC人数。这些存在,让本场游戏有了很大不确定性。   邵佑和宁宁聊时,宁宁大致明白了:有“望子成龙”心态的家长们,都是愿意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同时也希望孩子能够勤勉、上进。所以,邵佑爸爸和她商量,以后也要用同样的态度来看寒川爸爸过任务。宁宁能做的越来越多,但这么一来,游戏在寒川爸爸面前就有些过于简单了。她可以选择让寒川爸爸轻松一些,可似乎“严格”,才是对爸爸好的方式。   宁宁的小脑瓜里被塞了很多信息,她去找程娟。程娟也有成长,可到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比宁宁年纪要小一点。宁宁和她诉说烦恼,没有之前那样“小大人”的气势。她虚心求教:“小娟,你妈妈和姥姥也是这样吗?”   程娟思忖:“是吧,虽然现在情况这样了,但我妈每次收拾东西,看到我的书、作业本,都会念叨一下,让我好好学习。”   宁宁“嗯嗯”两声,“好,我也这样。”   程娟莫名其妙看她。   季寒川和邵佑虽然一直在聊天,但他们吃东西的速度还是很快。   到七点二十,两人下楼、骑车,往广播台去。 第436章 迟向东   这天早晨, 广播的内容很简单, 让NPC学生们有些失望, 但也不算泄气。   好消息是, 有新关卡出现了。坏消息则是,昨晚攻略组对新关卡的探索里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所以今天会重新试验。等找到合适的、适合绝大多数人的方法,就会立刻推广。   同时,季寒川也指出,虽然没有明确攻略, 但显而易见, 新关卡需要四人组队。这意味着, 现在已有的十人小队不再适用于新关, 这需要学生们重新拆分,找到新的、合适的队伍。   “新队伍的所有人需要是同一个性别。”那个好听的男声在广播里缓缓说,声音回响在所有人耳边,“这主要有两方面原因。大家可能已经有听闻,也可能还没听说,总之,关卡场地是一间浴室, 任务要求,是‘洗澡’——这是原因之一。更最重要的是, 一起进行这个任务的人, 体力不要相差很大。不止是‘同性别’, 最好是差不多的身高、体重。”   男女之间存在天生的力量差异。   讲到这里, 季寒川停顿一下,才继续:“我的建议是,大家和自己选定的伙伴们掰手腕。如果胜负可以立刻决出,那最好还是和对方说‘拜拜’,如果双方会僵持一段时间,这就比较合适了。”   听着广播的学生们心里各有猜测。   他们之中,有人已经经历过校医院,也有人仍然出于“排队”阶段。像是小时候,幼儿园里,排着长长的队伍,看着前方有医生为同学打针。被打针的同学要么嚎啕大哭,要么捂住眼睛……他们多少和已经完成校医院关卡的人聊过,听了许多不同说法,心怀忐忑,又时时鼓励自己。   季寒川:“在攻略组还没有找到最合适方案之前,大家可以先动起来,选好同伴。明天这个点,咱们再见。”   广播结束。   刚好八点。   季寒川摘下耳机、按掉操作台开关,对邵佑说:“好了,接下来到你。”   莫文昭说:“韩川,你们昨天是不是提到‘去医院’?具体是个什么打算?”   他插话进来。   季寒川简单地解释了校医院关卡的另一重作用,莫文昭心想:果然是这样。   他提议:“让向东也一起去吧。”这是昨晚玩家开会到最后,关雯雯提出的事。莫文昭看迟向东那副动哪里都呲牙、并且愈演愈烈的架势,也点了头。   季寒川可有可无,说:“好啊,他人呢?”   这一问,莫文昭就有点尴尬,挠挠头,说:“还在睡,不过我刚刚已经找人去叫他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过来。”   季寒川“唔”了声,莫文昭解释:“昨天晚上,我们开会开到比较晚……”   实际上,在莫文昭给罗朝雄、魏楠两个准备和自己一起去39号楼淋浴室闯关的人讲解任务经过时,迟向东已经睡着了。   其他玩家起先没有发现。   是莫文昭说到什么地方,顺口问,“对吧,向东?”   ——这时候,玩家们迟迟听不到回音,然后抬头看,才看到已经打起轻鼾的迟向东。   因角度关系,罗朝雄没有看到迟向东已经睡着。他嗓门大,跟着喊:“向东?向东?”   关雯雯:“他睡着了。”犹豫,“要不然就让他睡?也怪不容易的。”   可惜的是,她话还没说完,迟向东就被罗朝雄的叫声吵醒。他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往四周看。看了片刻,眼神清明起来,意识到自己身边没什么危险,这是在宿舍,周边都是玩家。要说危险,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事。现在,已经回到安全区域。   他挠挠头,嗓音带着点困倦的沙哑,问:“怎么了?”   罗朝雄:“呃,对不住了兄弟,我不知道你在睡。”   迟向东揉了把脸。   这原本是他惯用的动作,但说是提神,以往效果也就寥寥。可惜今日,他脸上淤青肿胀甚多,这一手,把迟向东揉得近乎灵魂出窍。   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嗬”了声,把床底下的人吓了个够呛。一个个都站起来,关雯雯还踮着脚尖,往床上看,“迟向东,你怎么了?”   迟向东狼狈:“没什么,咳,真没事儿,我醒了,不困了,怎么了?”   关雯雯:“……”有点无语,“搞什么啊,你以为自己在说rap吗?”   其他四人被关雯雯的话逗笑。   莫文昭笑完,有点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他理了下思路,从能记得的话头开始重新说。迟向东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对。他扭了扭身体,龇牙咧嘴的。冷不丁往下看一眼,见关雯雯正好在看自己。   迟向东尴尬。   关雯雯挪开视线。   等到莫文昭搜肠刮肚,把明天去39楼时要注意的大事小事都叮嘱完,罗、魏两人离开。莫文昭问迟向东:“向东啊,你看,你现在是要睡呢,还是还能坚持一下,跟我们一起盘盘前面想的那话。”   “哦,是说‘如果没有韩川’吗?”迟向东打起精神,虽然浑身酸痛,但他主动从床上爬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那就开始呗,没事,我不困了。”   他们又复盘到凌晨三点。   最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关雯雯的脚步都有点打飘,说:“这倒是和之前上班儿那会儿一样。”   迟向东惊讶:“你都上班了?”   关雯雯更惊讶:“老娘看起来像是几岁啊?还不上班儿?”   迟向东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老娘”惊到,说:“我以为你还在读大学呢。”   主要是关雯雯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她一头清汤挂面,胳膊细细瘦瘦,比迟向东低了快三十公分。每次两人说话,迟向东都要低头。加上齐刘海,更加渐低了迟向东对于关雯雯的印象年龄。他虽然没问过,但下意识觉得,关雯雯可能是大一新生,甚至高中生。   迟向东也因此觉得“后生可畏”过——和自己比,这是真小孩儿啊!进入社会工作几年之后,看大学生,总觉得年轻、整个气质都不同。   可人家照样能在“游戏”里过得好好的,凭借过了一百多场游戏都没忘掉的会计专业知识,以及各种恰到好处的发言、建言献策,成为团队的核心之一。   关雯雯无语:“我都工作六七年了。哦,今年二十八。”   迟向东:“……关姐,你好,不好意思啊,之前听了你那么多声‘哥’。”   关雯雯敲他。   迟向东“嗷”一声,喊痛。   这一闹腾,睡得更晚。季寒川看出莫文昭等人精神不济,所以在等迟向东来的时候,他友善建议:“迟向东就算了,校医院毕竟熟。但你们,去39楼前,最好先补个觉。”   莫文昭考虑了下,“行。”一顿,“那今天,明天……”   他斟酌。   话说的含含糊糊,可季寒川捕捉到其中含义。   莫文昭是想问,今天他们如果做完试验、确定了关卡通过流程,那是不是需要和季寒川交流一下具体经过?另外,刚刚广播里,都说出去了,明天这个点来听答案,那明天广播,总得事先沟通。   但莫文昭略觉犹豫:新的试验,和韩川没关系啊,也是要由他来讲吗?   广播这个职位,看起来无足轻重,甚至不在其他人面前露脸。可事实上,却是广大NPC群体中无形的灯塔型角色。   莫文昭等人和学生会是有对接,可这只是组织上的交流,NPC们并不是人人都认得他的脸。   可所有人,都认得季寒川的声音。   这让莫文昭有种心思:最好能把这个活儿也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当然,是我就最好不过。   然而话没出口,就被他咽下去。这实在有点把人当傻子的嫌疑,韩川能想不来这些吗?他现在的做法,和玩家组织没那么深的接触,却无形之中拿到最大话语权。这本身就是一种精心设计,再说了,还有之前讨论过的,不能赌韩川的底线、良知。   季寒川说:“这样吧。晚上这边不是放电影吗,是几点来着?”   莫文昭回神:“八点到十点。前面还有暖场活动,唱唱歌之类的,还有同学报名说相声、演小品。”   “那挺不错啊。”季寒川笑了下,“不如今晚一起去看看?”   莫文昭:“行。”   看看就看看。   边看边交流。   两人说着说着,等来了迟向东。   和迟向东一起来的,是一辆校园巡逻小车,开车的是个熟人,井碌。   他和季寒川、邵佑打招呼,说:“韩哥、邵哥,刚刚莫哥让我去找迟哥,我想着,这么长的路,让你们一直骑车多累啊,所以就去门卫那边找了这个。”   说到门卫,京大的门卫有轮24小时岗。游戏开始第一天,NPC们聚拢在各个门前,是,却很少见这一队人,原来是他们发觉门口出了状况,联想颇多,慌不择路,想要找人反应情况。这么一来,就和学生们错开。   到现在,门卫们,连带一些其他学校内住着的工作人员,被统一安排到梅园住宿。 第437章 做检查(上)   面对之前已经经历过的关卡, 莫文昭四人还算紧张, 季寒川三人则完全像他说的那样, 只是平常“看医生”。   恰好, 邵佑的伤情原本就该挂骨科。迟向东进诊室前还有点担心,按照莫文昭此前告知其他玩家的,诊室里的医生是个只会说固定台词的NPC。因此,在井碌过来叫自己时,他满头问号,怀疑莫哥是不是没睡醒、被附体。   来了之后, 他才发觉, “游戏”出品的关卡NPC,要是循规蹈矩走流程, 的确是机械讲台词。可要是和他开几句玩笑, 医生态度也会和软一点, 还问他们, 是哪个院的学生。   季寒川说:“这可不能告诉老师,否则您要是给导员说我们打架的事儿, 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医生就笑, 说:“得了吧, 我有你们医保本。”说着, 低头看了看, “华光的?”这倒是原先流程里也有的话题。   剧情在这里拐了个弯。   但往后, 还是回到原先进程上:医生给他们开检查单, 依然是去地下室做核磁共振。   这次, 季寒川按照任务来,只需要做脚。邵佑肩膀和脚都有问题,迟向东更是一身伤。开检查单的时候,他们特地提了句,希望尽快拿到结果,可以加钱。所以在做完核磁共振后,需要多等两个小时。   迟向东感叹:“还好现在可以分线了,否则咱们出去,得被骂死。”   季寒川和邵佑不置可否。   迟向东左右看看,说:“这地下室怎么有点热。”   季寒川说:“可能是地形原因吧,有点闷。”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迟向东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说:“韩川,我刚刚想问你来着,又忘了问。咱们这种把剧情NPC戳出其他互动环节的做法,会对整个关卡有影响吗?”   迟向东心里模糊猜到一个答案。   “游戏”不可能善待玩家,能让你付出之后有收获,已经是一场美梦。迟向东不相信,如果此事没有其他后果,校医院岂不是会成为其他玩家的免费医疗点。   这回接话的是邵佑。   “会有一点影响,不严重。”他说,“心理素质好一点就行了。”   迟向东眨了眨眼睛,有种不妙预感。   同时。   莫文昭等人站在39楼四楼淋浴室前,相互打气。   他们的洗澡筐里各放了一只油性笔。既然在外说的话,都会被冒牌鬼得知,四人干脆不去特地约定具体画什么来当信号,撞鬼之后随机发挥。   说是身材相仿,但罗朝雄实际上略胖、略矮。魏楠则走另一条路子,略瘦,略高。好在总体看起来,差距不明显。上称称一下,体重差距也在一两公斤间。   “走吧。”莫文昭道。   他们吸取经验,统共就穿了两件衣服。上衣,裤子。裤子里空空荡荡。   这事儿是莫文昭提出来的。他从韩川对迟向东的做法里来了灵感:穿不穿衣服,会影响到冒牌鬼的力量。要两件,如果一件被冒牌鬼抢走了,还有个缓冲余地。而冒牌鬼力量虽有增加,却依然没法在所有人合力相击时占到便宜。   四人进入,关雯雯在外留守。   她拿了个电脑。虽然没法上网,但普通功能还能使用。作为后勤、会计,关雯雯把己方目前有的物资统计了一遍。现在再看,一面是核对,一面则是粗浅地勾勒另一个计划:货币体系。   这事儿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没有和其他人说起。   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交易。哪怕是以物易物,总得有个明确的一般等价物。如若不然,一切都会混乱。   学校里有公共屏幕,倒是适合展示价格浮动。   为了这个,关雯雯上礼拜,接连几天,都半夜跑去小医院外刷出的超市打转,打量里面的商品。   目前看来,积分不能交易,却能够随着通关而积攒。如果人人都愿意通关,其实没必要做这些额外考虑。可莫哥、云鸿才,加上迟向东,所有人一致认为,平和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一旦死人,就要崩盘,大批NPC离开关卡。到那会儿,才是艰难的开端。   关雯雯沉思。   迟向东:“……我觉得,是不是不太对劲?”   季寒川抬眼,“哪里不对?”   迟向东迟疑,“好像更热了啊。邵佑,你说的‘影响’,具体是指什么?”   邵佑看他,说:“你现在在哪里?”   迟向东:“呃,核磁共振室门口?”   邵佑:“核磁共振室在校医院的作用是什么?”   迟向东:“……”做检查?   这答案当然不对。   迟向东福至心灵:“是里世界和表世界交汇的地点!里世界在侵蚀表世界——”他眼睛睁大。   此刻,迟向东再看四周。周边的变化很缓慢,如果一直盯着墙壁、四周环境,那自然无法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墙壁上多了种淡红色。   确切地说,比起红,更倾向于粉,像是火烈鸟的羽毛。   迟向东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季寒川纠正他:“一直在变。不过应该能撑够两个小时。”让他们拿到核磁共振结果。   之后,可以自己看,也可以登出这回任务,重新进来一次,再去找那个诊室里的医生。   他说着,从手机里找到一张照片。迟向东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做核磁共振时,这两人竟然在外面自拍。韩川笑眯眯,而邵佑,倒是没板着脸,但也有点不知如何配合的表情在。   季寒川找这个,不是为了给迟向东看他和邵佑的关系。他把照片放大,露出旁边墙壁,放在现在的墙边与之对比。   迟向东恍惚,摇头,“原来是这样。”   有了参照,墙壁的变化骤然鲜明。迟向东想到什么,试探着用手往上按了按。有些滑,带着微不可查的湿意。如果用力,能把墙壁按下一个小坑。迟向东记起之前莫文昭和赵可从校医院出来时的画面,还有莫文昭对他们讲过的,在里世界中的经历。他打了个寒颤,不再动作。   往后。   温度更高了。有作为病人的其他NPC也在排队,他们相互讲话,抱怨着同样的事。其中有人去找护士,问楼下怎么没有开空调啊,热成这样。迟向东甚至听到有人劝架,说:“坚持一下,可能是空调坏了。你找医生,医生也不会给修啊!”   他想到:如果没有韩川给出的标准答案,玩家们在门诊楼内自行摸索,结果可能就是这样。   最初的两个小时,这里还是寻常医院的样子。越往后,情势越糟糕。他原本以为,校医院场景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不触怒里世界,就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迟向东由此觉得,往后倘若有仇家,正好去关卡里躲避。现在看,似乎完全不能。   再往后。   在进入校医院三个半小时时,变故突生!   病人群体中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迟向东抬眼望去,见人群仓皇,有人往上逃走。一片混乱中,他抓住一个人,问:“那边怎么了?”   被他抓住的人也很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啊。但那边一直在说什么‘舌头’、‘吃了’,听不懂。”   迟向东嘴角往下撇。短短两个词、四个字,给了他很大联想。墙壁已经完全是深粉色了,只有走廊尽头、楼梯间的门周围,仍然是白的。   至于核磁共振室,则是更深的红。   迟向东低头,看地面。他踩着的地方,脚陷下去,鞋子旁边似乎有点积聚的透明液体。稍微走一步,那些液体又消失了。地板不再是地板,而是比墙壁更加深的粉红。长久看着,迟向东有些犯恶心。他蓦然站起来,问季寒川:“这里……”   是他想的那样吗?   季寒川淡定:“坐。”   迟向东皱眉。   季寒川:“核磁共振的报告只能在‘医院’拿到。”   迟向东深呼吸。   季寒川瞥了眼旁侧的走廊。刚刚那一片混乱里,有许多人往楼上逃去,也有人依然不明所以地坐在位置上,偏偏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所以左顾右盼,可惜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剩下的,就是他们三人。   迟向东重新坐下。   他尽量屏蔽自己的感官,不去想自己究竟坐在了什么地方。至少塑料椅还是原先的样子,而墙壁、天花板,还有上面的中央空调透气孔、似乎裹着厚厚一层透明液体的灯管,被迟向东踢出自己的惦记范围之内。   不能想!   按照韩川说的,得表现得迟钝一些。迟向东把手机摸出来,因为四周温度,所以他手上出了很多汗,弄得手机一片粘腻。迟向东有点羡慕季寒川,“你还下了消消乐啊,真好,我这儿就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季寒川便说:“啊?那你开下蓝牙,我把消消乐的安装包发给你。”   迟向东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应。等待传输的过程中,他眼睛盯着屏幕。屏幕上有很多汗痕,让上面映出的画面都有些模糊。迟向东感慨地想:要不是韩川提,我都忘了,手机还有这个功能。   其他NPC那边又传来一声惊叫。但这次,三人都没有抬头。 第438章 做检查(下)   “笃笃笃。”   莫文昭一马当先, 敲响了换衣间里的铁皮柜。   钥匙掉下来, 他松口气。目前为止, 一切都走在预计的路上。   “脱衣服后立刻穿衣服”的方案, 在玩家们进来之后十分钟内,就宣布作废。“游戏”并不认可玩家的脑筋急转弯,明确表达出了“你们必须得好好走完流程”的态度,既然如此,就只能迎难而上。   莫文昭捡起钥匙,打开衣柜门。   “unbelievable!”   迟向东手机里的小松鼠大喊一声。   他嘴角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容。算算时候, 自己已经有许久、许久, 没有玩儿过这类放松小游戏。若在从前,迟向东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 自己再开始玩儿消消乐, 竟然是这种时候。   也就在此时, 一滴略带浑浊、总体还算透明的液体, 从天花板上凝聚、垂落,直接滴到迟向东头上, 正中他的发旋。   说是“滴”, 可实际上, 这颗水珠, 足有迟向东的头那么大。   迟向东愣住。   他手指发抖。   这股口水味儿……   呕!   他喉咙干呕, 胃部痉挛。想呕吐, 可因早上没来得及吃饭, 就直接被井碌叫出来,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呕出一点酸水,烧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粘稠的液体流了迟向东满头满脸,涌过嘴巴时,他紧紧抿住双唇,不让自己一不留意,就把这玩意儿舔进去。这极大的消耗了迟向东的意志,以至于片刻后,季寒川叫他时,迟向东都僵硬地坐在那里,和自己较劲:不能动、不能动。   这会儿,那滴不明液体已经顺着迟向东的手臂、衣服,滚得他浑身这都是,只有大腿往下算是逃脱。   季寒川喊了两声,没听见回音。他有点不耐烦,抬脚,在迟向东小腿侧面踢了下。   两人并肩坐着,季寒川这一踢,迟向东总算回神。他下意识转头看身边的人,奈何这一眼,更吸引迟向东注意力的是周边环境:两边的墙凹了下去,脚下的“路”上长起了细细的深粉色肉刺。天花板的颜色照旧更深,空调口排出一股浊气。   这环境,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是张嘴巴。   至于原先那些NPC,已经不见了。   季寒川看时间。   “差不多了,”他说,“走吧。”   迟向东抿着嘴巴,默默想: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幸亏芍园的宿舍里有淋浴间。虽然是两个宿舍合用一间,但也好过其他楼。   季寒川走到窗口。   原本,里面坐着值班的人。可此刻,玻璃暗了下来,里面黑黢黢的。季寒川礼貌地:“你好,我们来拿核磁共振结果。”   说着,他看了眼身侧其他两人。   邵佑与迟向东将检查单递到台面上。   说是台面,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嘴巴。肉粉色,凹了进去。迟向东想到自己从前拔牙,医生拿着专门的矬子,把智齿怼下去,之后就留下一个小坑。最开始的时候,小坑没有长好,里面有碎肉、血液。后面一点,伤口愈合了,但坑还在,需要更漫长的时间,牙龈才能补上来——他们现在,就是面对一块伤口愈合、小坑仍在的“牙龈”。   高温,粘腻的环境,让迟向东极不舒服。   两个检查单都有一部分直接被推到窗口之后,这会儿,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把单子缓缓扯了进去。   他们脚下的走廊开始晃动。   走廊中间鼓起来,旁边凹陷,像是一道波纹。   迟向东脚腕生疼。之前坐了很久,原本觉得这算休息得不错。没法跑跳,可起码能平常走路。现在看,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一条腿瘸着,头发黏糊糊、湿哒哒,盯着窗下那片黑暗。慢慢地,两份检查报告被推了出来。迟向东和邵佑伸手去拿,这回,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台面。这里没有脚底下那么软,可也带着温度,湿度。迟向东像是被烫到,即刻收回手——   收不回来。   检查报告的另一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按住。   另一边,邵佑微微拧眉。他干脆猛然一抽,“哗啦”一声,单子的上部边缘直接被扯掉。上面是医院信息、患者信息等,不算有用。   有他示范,迟向东有样学样。等扯回检查结果,脚下的震动忽而加剧。他们像是踩在一张跳跳床上,迟向东无意中侧头、看向通往楼上的台阶处。这回,他惊愕地发现,另一边,走廊竟然卷了起来,像是海浪一样往这边翻来。   季寒川:“走!”   他喝道。   迟向东回神,见另外两人都已经点开手腕校徽上的任务信息。他忙不迭跟着点上,选择“提交任务”。   “呼——”   三人出现在校医院外。   季寒川和邵佑的状态还好,额头略有汗湿,脸颊因为高温,被蒸得发红。迟向东要狼狈很多,但他的“狼狈”,主要也是昨天从39楼淋浴室带出来的,此外,就是头上那一滩不明液体。   迟向东看自己的检查报告。   因之前有相关经验,他认得几个专业术语。总体看下来,自己状况不错。最严重的地方在脚上,但这是任务造成,而非自己真的受伤。此外,就是手臂、腰侧的肌肉有些不对,和迟向东自己的感觉一样。根据经验,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虽然前面觉得莫文昭这个安排很没必要,但必须承认,在看到这份报告的同时,迟向东心情好了很多。   他向季寒川道谢:“韩川,多谢了啊。”   季寒川笑了下,说:“不用。”   迟向东左右张望,“井碌呢……哦,在那儿!”   为了不打扰排队的学生们,井碌把车停在一边。迟向东三人过去时,他正歪在驾驶座上,脸上盖着帽子,呼呼大睡。   季寒川看着,好笑,说:“他昨天也累的够呛吧?我们出来以后,他还去34楼帮忙带话,真是麻烦他。”   迟向东“唔”了声,问:“韩川,那你和邵佑现在?”   听他们讲话,井碌迷迷糊糊地睁眼,一个激灵,在原处坐直身体。动作间,没有留意帽子。帽子从他脸上滚下,掉到地上。   迟向东:“咳,咳咳!”   井碌手忙脚乱捡帽子。   他说:“迟哥、韩哥、邵哥,出来了啊!上车上车,我拉你们回去。”   迟向东:“先别急,我刚问了。”   井碌:“啊?”   季寒川:“嗯,你们走就行,我和邵佑还是住酒店。”   井碌:“哦哦,好。”   迟向东则抬眼,看了眼酒店。   他说:“韩川,你记不记得,酒店大概是什么时候出事儿?”   季寒川想了想,说:“也在前面几个,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个。”   迟向东看他。   季寒川表现得坦坦荡荡,和他对视。   同时,迟向东想:他还是藏私。也难怪,总要留着底牌。   两方人马又讲了几句话,方告别。   校医院离酒店很近,季寒川和邵佑只用走回去。期间,有排队的学生凑上来,请教校医院内的情况。季寒川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也有学生目光在他和邵佑身上乱晃,晃了半天,忍不住问,“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冒犯……就是,你们身上的味道,也和校医院里面的状况有关吗?”   季寒川闻言,嗅了嗅自己袖口。没有迟向东身上明显,但的确有股淡淡的口水味。在那个环境里待久了,难免被熏到。他回答:“是,不过你们按照流程来,碰不到合格。”   学生们看起来稍稍放心,但也有人露出好奇、想要细究的目光。   而在离开学校西北方向的小车上,迟向东和井碌并排坐。几分钟后,他们路过试验田。现在,试验田里的玉米已经被收了一部分。但学生们能力有限,并没有拔玉米杆。   有风吹来。   拳头裹着风,砸在莫文昭脸上。   他“啐”了声,吐出嘴里的血沫,又心有余悸地在脸颊摸了摸,确定后槽牙没掉。   长了一张他的脸的冒牌鬼只来得及打这一下,之后就被罗朝雄等人扭住。   至此,莫文昭也接过云鸿才递来的衣服,穿好、看冒牌鬼消失。   他手臂上没画什么有特定含义的标志,只拿马克笔随意地涂黑一块。之后,他就将笔牢牢捏在手里。倒是在东南角的魏楠,他画好之后,直接将马克笔扔到冲澡间入口处。之后,就腾出手,拦住面前两个冒牌货,好让西南角的云鸿才赶快出去、换好衣服。   整个计划实施的还算顺利。   虽然最初的几分钟,为了护住笔,玩家们平白挨了不少打。但等云鸿才、魏楠相继换好衣服,两个冒牌鬼消失,后面的场景,就成了玩家们压制鬼怪。   四人登出游戏,心情激动。关雯雯阖上电脑,迎上去,观察几人表情,跟着笑了:“莫哥,成了?”   “嗯,成了!” 第439章 大学里的   这会儿是十月初。   莫文昭等人从浴室出来后, 回到芍园。   去39楼之前,他们倒也按照季寒川说的, 短暂地补过觉。可那会儿心里装着事,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再也阖不上眼睛。莫文昭烦躁地扒拉着自己头发坐起来,去走廊一看, 罗、魏两人正在楼道尽头的窗子旁边抽烟。两边对视,行吧, 还是早些解决浴室的事。   这会儿出来, 心情轻松。一路上,关雯雯察言观色, 没多问什么, 体贴地把时间留给莫文昭等人。等到了芍园宿舍楼,便说:“莫哥, 那你们先休息。”   罗朝雄和魏楠各自大这呵欠离开了,余下两个, 莫文昭、云鸿才。   他们俩,加上赵可和迟向东,四人合住一个四人间宿舍。   见着两人准备关灯睡觉,赵可便主动溜达出去。至于迟向东, 他回来的稍晚一些。关雯雯特地搬了把凳子, 守在门口。等到迟向东回来, 见到她, 两方相对——   关雯雯皱眉头, 有点嫌弃地后挪了点,压低嗓音:“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迟向东郁闷,在自己袖子上嗅了嗅。他原先觉得,回来一路,吹着风,好歹能把这股恶心的口水味儿吹淡一点。现在看,效果寥寥。   他听出关雯雯声音上的变化,也把嗓子压低,说:“怎么了?”   关雯雯:“莫哥和云鸿才他们在睡觉,你别瞎咧咧。”   迟向东“哦”了声,还打算进门。   关雯雯狐疑看他。   迟向东有意往她旁边凑,说:“我这一身味儿啊,不得洗个澡?”   关雯雯脸上的表情更嫌弃了。   迟向东也不生气。他心里清楚,关雯雯会这样,反倒说明他们真的熟了,有点革命友谊。他说:“放心,我就拿个衣服,待会儿出来洗。”   关雯雯“哦”了声。   迟向东看她,轻咳,问:“你舍友今天去校医院那边值班了是吧?”   关雯雯莫名其妙,“对啊,你记这么清楚?”   迟向东踟蹰一下,问:“我能在你宿舍洗吗?”   关雯雯:“……”   关雯雯看他。   两人视线相对,其中有种成年人都明白的微妙情绪。   孤男寡女,还洗澡。关雯雯生怕自己想错了,怀疑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这还挺有劲儿啊?不像是昨天半夜那个二傻子了。   迟向东笑了下,把皱巴巴的核磁共振检查报告递给她。关雯雯看着纸上的褶皱,像是在水里泡过,之后又被晾干。加上迟向东身上的味道,这给了她一种颇为不妙的联想。不过关雯雯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拿起检查报告阅读。   ……看不出这算不算严重。   关雯雯:“‘异常信号影’是什么意思?”   迟向东挠挠头,“有点问题,但不算特别大的问题。”   关雯雯默默“哦”了声。   迟向东看她。   关雯雯不算是特别好看的女生,只能说有一张清秀面孔。可她身高、体重摆在那里,迟向东完全可以想到,对于把“只要我后面还有人,鬼就追不上我”当座右铭的大部分玩家来说,关雯雯会是一个很好下手的“后面的人”。   她能走到今天,怪不容易的。   迟向东的心思忽然淡了点。压抑的环境,会造成其他冲动。为期一年的游戏,前面玩家们开始扫货的阶段,有人看着货架上的安全套,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去拿。   十二个月,足够孕育一个孩子了。学校男女比例个半,这其实是件危险的事。可玩家群体有默契,没有将这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们需要时间,进行积分的原始积累。只要能把最前面那几周熬过去,让所有NPC都拥有一定积分。那到后面,哪怕开始“崩盘”,情况也不会恶化到一定地步。   所以这种会在游戏后期造成极大拖累的情况,被所有人心照不宣。   两个二十多的男女,关雯雯甚至快三十岁。虽说脸嫩,但心理年龄比迟向东成熟很多。   关雯雯要推拒,说“不方便”。   芍园那么多宿舍,和迟向东打过交道的男玩家有很多。迟向东会那么问她,原本就是奇怪的事。   关雯雯力求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中。   但在她开口前,迟向东像是回心转意,先一步道:“算了。”   关雯雯看着他五颜六色的脸。   迟向东:“我去找其他地方。关姐,不好意思啊。”   关雯雯轻轻“哼”了声,没说什么,拎着椅子离开了。   迟向东看她背影,忽而喊:“关姐!”   关雯雯脚步一停,回头,语气很凶,声音还是压下去的:“别吵!他们在睡呢。”   迟向东说:“你把头发剪了吧?”   关雯雯嘴角抽抽。   她没说话,转身,回自己房间。   至于迟向东,他笑着摇了摇头,进门、拿衣服,也带上手机充电器。然后按照前面说的那样,去井碌宿舍洗澡。   洗完出来,迟向东原本想直接把衣服扔掉。但井碌有点诧异,说:“迟哥,衣服你不要了啊?”   迟向东一愣。   井碌说:“这得穿一整年呢,超市衣服多贵啊。”   迟向东默默收回手,拿着衣服,去洗手台搓洗,顺道征用了洗手台上的洗衣液。井碌坐在自己椅子上,正在拿switch玩游戏。不能联网,但也算是被玩家羡慕的娱乐。听到水声,他往外看了一眼,在看到迟向东倒洗衣液时,井碌眨了下眼睛,之后又收回视线。   他琢磨:一瓶洗衣液多少钱来着?算了,给迟哥用用也行。   莫文昭等人睡了个大觉。   一直到傍晚,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了,莫文昭才搓着眼屎,从床上下来,洗了把脸。   云鸿才比他先醒一会儿,开了小台灯,在自己床上看书。赵可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歪在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直板机,玩手机自带的俄罗斯方块。   “莫哥行了?开灯吧。”赵可说。   莫文昭就去开灯。他看时间,快六点。莫文昭:“晚上吃个自热米饭吧?”是原先超市的扫货,“向东呢?”   赵可说:“不知道。”   云鸿才倒是猜到:“兴许是让雯雯拦下来了。雯雯做事就这样,怪小心的。”   莫文昭想了想,“行,先不管他,咱们先吃。等吃完,咱们开个小会。”   这晚七点,天色完全暗下。大草坪上,却亮起璀璨的光彩。   音响放着热闹的音乐,季寒川和邵佑坐在台下,融入NPC学生之中。他们两个肩膀挨着肩,季寒川靠在邵佑左侧,头歪在男友肩上,手扣住对方的手。   他说:“这有点像咱们年轻的时候。”   邵佑说:“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季寒川就笑。台上有人开始唱歌了,是季寒川没有听过的流行歌曲。他从前似乎错过了许多,好在没有错过邵佑。   身边是歌声的海洋,NPC学生们举起手机,用手机背面的手电当做荧光棒晃动。乍看上去,这是一篇荧光的海洋。   季寒川听着、听着,有些动容。   台上唱歌的学生,唱得不算那么好听。因为情绪的缘故,甚至有些破音。他与邵佑身边的歌声就更乱七八糟了,有人连歌词都记不清,只会跟着“啊啊啊啊”。初秋的风吹来,吹在每一个人身上。天上星斗闪闪发亮,耿耿星河欲蜀天。   这是生命的气息。   他们遇到困境,又顽强地坚持着。   季寒川侧头,看向右手边的一栋房子。沉沉夜幕之中,红砖黛瓦的小楼隐没在阴影下。他眯起眼睛,可惜还是看不见上面写的一个又一个名字。   他和邵佑挨得很近。   季寒川说:“邵佑。”   邵佑:“嗯?”   季寒川说:“我有点想亲你。”   邵佑侧头看他。   两人对视。在封闭的校园内、潮水般的歌声中。他们视线交缠,面孔一点点靠近,最后双唇碰到一起。   邵佑揽着季寒川的肩膀。   季寒川回抱住对方。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震惊似的“卧槽”,但转眼,那些声音都消散了。台上的女生唱完了歌,却没有下来,而是说“我有些想说的话……”   她说着,台下的人听着,季寒川与邵佑接吻着。   他们的动作很轻。在茫茫人海中,这个吻不夹杂什么欲望,只是一种亲近。他们唇舌纠缠,季寒川觉得自己的舌尖被轻轻吸吮,很珍惜,又很亲昵。昨天刚刚感受过邵佑最有侵占性的时候,到这会儿,却那么温和,没有惊涛骇浪,更像是春和景明,轻风细雨。   这个吻花了很久才结束。   他们额头贴着额头,各自平复。季寒川说:“我其实……”   邵佑轻轻“嗯”了声。   季寒川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邵佑嗓音有点哑,说:“我知道。”   季寒川一怔。   他往后一些,和邵佑对视。   他们背后,那个NPC学生正和旁边的人啧啧称奇:“他们亲了好久哎,一首歌都要完了,早知道我就记个数——”   邵佑没忍住,笑了下。   他说:“寒川,我都知道的,但是不可以。”   你不可以停留在有我的地方,你得往前,始终往前,一直走下去。   像海城、京市大学这样的世界,可以成为寒川前行途中的一个落脚点,却不可以成为终点。   季寒川看他。   少顷,他轻轻摇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说:“你啊。” 第440章 电影之夜   到七点五十, 宁宁告诉两个爸爸:“他们来了。”   她把电脑给季寒川和邵佑看。   在屏幕中,莫文昭等人已经抵达操场最南端, 正在往北看。   季寒川沉吟:“你们觉得,咱们去最后,还能看得清电影吗?”   邵佑无语,回答:“可以吧, 大不了让宁宁放。”   宁宁积极表示:“嗯,可以!”   虽然不能在游戏进行中多给爸爸帮忙, 但这种日常小事, 她完全可以代劳。   宁宁摩拳擦掌。   季寒川被逗笑了,说:“那辛苦你啦。”   而后, 他手撑着草坪, 站起来,和邵佑一起, 绕出人群,往草地之后去。   他走得不快不慢, 甚至有点享受和邵佑在夜里、人群之外散步的感觉。与莫文昭等人相会,恰好是八点。季寒川说:“很准时啊。”   莫文昭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精神头不错,打招呼:“韩先生、邵先生, 我听迟向东说了, 在校医院那边, 谢谢你们关照。”   季寒川说:“互相关照。”   两人寒暄了几句, 莫文昭就招呼着, 要季寒川和邵佑也坐下来,融入周边氛围。为了活跃气氛、洗刷同学们心中的阴影,在挑片子时,电影社团的学生绞尽脑汁,尽量挑一些喜剧,好让同学们开怀笑完,轻松度过一个夜晚。   等坐下,莫文昭便提到白天在39号楼的情况。   他大致讲完,总结一下,就是马克笔方案可行。另外,就是想和季寒川讨论一下,洗澡这种事,需不需要像校医院那边一样,弄出监督员制度。   莫文昭说:“毕竟大家谁不认识谁,要是普通澡堂,也就算了。按照咱们现在这样,需要一起合作……挺尴尬的。”   云鸿才倒是不太赞同,说:“其实熟人可能更尴尬。”   莫文昭反问:“那今天那会儿,你尴尬吗?”   云鸿才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虽然不出声,但他这动作,也大概表现出了自己的心情。   季寒川意外,说:“也就是说,莫先生觉得,澡堂不需要监督员——”   “也不是不需要,”莫文昭道,“就是没必要像是校医院一样,手把手带。还是得有人留在门口,负责收笔、发笔。”   季寒川停顿,说:“云先生有点其他看法?”   云鸿才说:“得搞清楚,我们尽快出淋浴室攻略的目的在哪里。是为了给校医院那边分担压力,还是出一个‘进阶版’?”   赵可插话:“这两边矛盾吗?”   这更像是给云鸿才递话。   云鸿才:“如果是前者,意味着进入淋浴室的,是没有经验、需要自己行动的学生。要是没有监督员,他们能行吗?要是后者,已经从校医院出来的人,有一个新的地方刷分,这倒是的确不太需要。”   莫文昭不赞同,说:“我们又不是那群NPC爸妈,用得着那么哄着他们?”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心道:哦,在这儿等着呢。   恐怕莫文昭这伙儿人早就得出答案,甚至于,他们知道季寒川会有什么答案——今天早晨,广播的时候,季寒川给的建议很清楚,是“四人组队”。   他们没道理再因为这个,有什么内部矛盾。   那这番话的重点,其实是落在莫文昭这句话上。他们始终在试探、一直没有停歇,想知道季寒川愿意为了NPC们做到什么地步。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和莫先生想法一样。”   他见招拆招。   季寒川:“我们只是‘尽可能地提供帮助’。至于云先生的问题,没有监督员在,学生行不行,那得问他们自己。这样,淋浴室的游戏可以采取‘报名’制度。有人排校医院的队伍,排得不耐烦了,又觉得可以接受风险,那就可以报名,来淋浴室这边排队。至于校医院出来的人,他们也可以报名,只是会排在第一次闯关的人后面。”   这么一来,算是把云鸿才和莫文昭的意见结合。   云、莫两人对视,各有所思。   这会儿,离电影开始放,过了小半个小时,玩家们前面几度响起大笑。   他们坐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看到有人笑得直接歪倒在旁侧人膝盖上。赵可眼睛晃上远方屏幕,眯着眼睛,看上面动静。是个挺出名的老电影,还是当年的票房冠军。好笑是真的,但见NPC笑成那样子,还是有点夸张。   季寒川问:“咱们算是达成一致了吗?”   莫文昭看他,说:“嗯,算是。”   季寒川:“莫先生要继续看电影吗?”   莫文昭说:“也有段时间没有娱乐了,一起看吧。”   季寒川:“……”   莫文昭:“……”他怎么觉得韩川看起来有点失望?   往后半小时内,云鸿才手肘碰了碰莫文昭,尴尬地问:“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么电灯泡?”   莫文昭也有点后悔,自己前面是不是不应该答应韩川。   但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   他只好一脸正气,去看快有一百米外的屏幕。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   总算等到两边分别。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NPC学生们从草坪上站起来,回宿舍去。玩家们也看到,有人是往东边走。那个方向没有宿舍楼,倒是有图书馆。   季寒川和邵佑回酒店的路上,正路过图书馆。他们骑着自行车,停下来,抬头看馆内灯光。   邵佑按了按车铃。   季寒川回头看他,说:“怎么了?”   邵佑:“想到什么了吗?”   季寒川认真考虑片刻,说:“我想和你在图书馆的书架旁边做。”   邵佑按在车把上的拇指摸索了下食指侧面。   季寒川失笑,说:“不过感觉有点对不起那些现在还在努力的同学,算了。”   邵佑看他,无奈似的摇头。   图书馆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和往前的每个晚上都一样。   可怕的不是关卡,而是放弃自己。   到第二天,广播按时响起。   这是本场游戏开始的第二十三天,也是NPC学生概念里,平静校园生活被打破的第二十三天。   除了季寒川讲解淋浴室的内容、破解方案之外,还有一个额外项目。   学生会那边,找了几个在校医院关卡中表现优异的学生,来给其他人做分享。   里面有人,破解了校医院的附加任务。   闯关、通过,这从来不是玩家们的专利。   其中有个男生,戴了副眼镜。他看季寒川时,主动说:“我记得你。”   季寒川说:“记得我的人很多。”   那男生说:“在刚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你,”看向邵佑,“在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我当时只打算买麦片的,但看到你们这样子……准确地说,是那天另一个和你们在一起的同学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为什么买那么多东西?所以,我后面又回超市,多买了一些。”   季寒川想了想,“你说兴平?”   男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是个特别瘦、像是麻杆一样的同学,脸上有点痘痘,脸是长方形,大概这么高。”比划一下。   季寒川听出来了,果然是王兴平。此外,他含蓄地:“也不至于是‘长方形’。”   男生叹口气,说:“我一开始有点生气,觉得你们提前抢走好多吃的。”   季寒川语气平平:“应该的。”   男生:“不过后面想想,你们做的贡献也挺多,不能只从一个方面来评判人。”   季寒川:“谢谢?”   男生:“不,应该是我对你们说谢谢。”   说完这句,前面一个分享经验的学生恰好讲完。男生自我介绍:“对了,我姓慕,叫慕博。”   而后,他对季寒川等人点点头,就去广播台前,开始自己的分享。   这天之后,学生的分享成为一个专门栏目,每天早晨、中午,都会在学校里播报。   转眼,又过了一周。天气越来越凉,走在路上,叶子落下来,偶尔会飘到肩头。   留明湖上同样铺了一层叶子,可惜这回,没有人去清理。   这回,最先发现新关卡的,是季寒川和邵佑。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500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   兑换记录:无   ……   ……   【悦来酒店】   你是一名来京市旅行的游客,订住了京市大学旁边的悦来酒店。   酒店虽然起了一个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名字,但布置装潢金碧辉煌,十分现代化。旁边就是百年名校,西北方向则是颐园。交通便利,不管去京市的哪个景点,都很方便。   你和同伴兴致勃勃做着计划,期待着第二天的行程。可早晨起来,你忽然觉得,今天的酒店,似乎和往常都不提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A:调查酒店产生异变的原因(0/1)   基础任务B:逃出酒店(0/1)   附加任务:杀死异变者(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二选一):积分300   附加任务:积分300   【失败惩罚】   积分-600 第441章 关卡三   玩家们在酒店前刷校徽, 是在早晨十点左右。面对第一个出现基础任务二选一的关卡, 所有人十分慎重。季寒川甚至听莫文昭和云鸿才商量:“……这两个基础任务, 是不是需要两批人去做?”   季寒川听到这话的时候, 嚼着口香糖。十月中旬, 就在前天,下了一场秋雨。天气更凉了,关雯雯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围巾, 戴在脖子上。   云鸿才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不算一个灵活的胖子,基础任务B显然对他不太友好。   他沉吟,说:“‘异变者’、‘逃出酒店’……这两边结合起来, 应该需要体能更好的人加入。这是个很绝对化的评判标准,按另一个任务,‘产生异变的原因’,似乎又太主观了。”   “‘异变’这个说法又很模糊,会给人很多联想, ”关雯雯插话, 看了眼季寒川, “韩先生, 这个‘异变’, 大概是指什么?”   她干脆挑明了问。   季寒川想一想, 回答:“‘野兽化’。外表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但会渴求新鲜血肉。”一顿, “不会传染, 但有特定的形成原因。”   关雯雯说:“如果你现在直接把原因告诉我们,那算是完成基础任务A吗?”   季寒川看了邵佑一眼,而后回答:“不算,需要找到线索,才能完成‘解密’。”   关雯雯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个描述,让她想到丧尸。但不会传染,正常人类的外表,这意味着“异变者”可以潜伏在人群之中。   关雯雯:“‘逃出酒店’……这意味着,酒店本身是封闭的?”   季寒川不置可否。   他和邵佑站在一边,等那群玩家做出决定。   赵可第一个被挑出来。在天气转凉之后,他的一身长袖,不再显得不合时宜。被莫文昭点到之后,赵可拨了拨自己的鸭舌帽,走到季寒川旁边,朝他笑一下,说:“韩先生,又合作啊。”   季寒川说:“嗯,合作愉快。”   莫文昭等人继续商量。   云鸿才考虑过,说:“莫哥,如果是‘按照步骤寻找线索、进行解密’的模式,我应该可以。”   他总得主动去做一个任务。   躲在NPC背后做“监督员”,这只是一种自我感动的行为。只有真切直面危险,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从而得到能够在“游戏”中长久生存的心态。   莫文昭看他,而后问剩下的人:“你们呢?”   赶过来的,都是在团体中比较有话语权的玩家。   莫文昭知道,已经有游离在外的玩家开始对他们“一言堂”的做法产生不满。但目前来看,一切都照常运行,物资仍然充足。   随着玉米地被收割,学生会那边重新组织了食堂开张,有滞留在学校的员工,加上酒店那边的工作人员,一起为学校内的人员提供馒头、米饭,以及一些大锅菜。   莫文昭去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不错。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象征着“平常生活”的饭菜,能够给人提供极大的心里安慰。   不过到后来,他觉得,自己这边的库存还有很多,积分也在稳步上升,应该不会出现缺衣少食的情况,也就把食堂里的饭菜留给普通NPC学生。   听了云鸿才的话,关雯雯说:“嗯,我也想去。”   井碌举手,说:“莫哥,还有我。”   随着他们的动作,往后,越来越多玩家举手。莫文昭看了会儿,有点哭笑不得。他手往下压一压,侧头问季寒川:“韩川,你觉得几个人去比较合适?”   季寒川说:“十来个吧,都行。”   莫文昭考虑片刻,从玩家群体中点人。话说到这里了,那他自己怎么着都得一起过关。目前为止,他的积分已经达到四位数,在所有人中遥遥领先。   至于其他玩家,迟向东身体还没有好全,要是普通关卡也就算了,可眼前显而易见是需要能跑能跳,所以莫文昭说:“向东,你就留在外面吧。”   迟向东没什么意见,“好。”   莫文昭又对其他人说:“鸿才、雯雯、井碌……”他点了一串人,说:“好,就这些吧。”   没被点到的玩家们脸上大都露出一点遗憾。   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和其他人说:“加油啊。”   “出来以后煮火锅。”   季寒川插话:“火锅?”   赵可解释:“超市里不是有卖火锅料的吗,还有各种菜,鱼丸虾丸。煮出来味道也就那样,但挺吸引人的。我们吃过几次了,所有要吃的人先报名,大管家负责统计人数,规划怎么买菜。”   关雯雯力求公平,先关注过所有人的饭量,列了一个表,然后告知玩家们各自要买什么。如果有单价太高的东西,就先记账,以后再吃时,把账单平回来。   季寒川听着,有点惊讶,说:“不错啊,挺会玩儿的。”   关雯雯抿着嘴笑了下,说:“韩先生和邵先生下次一起来吃?”   季寒川笑一笑,接受她的邀请:“行。正好,在酒店住的时候,你也看看我和邵佑的饭量。”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会和关雯雯这边的人一起AA。   几人说这话,刷手腕上的校徽,进入酒店关卡。   而这次进入后,玩家们惊讶地发觉,“时间”被改变了。   踏入之前,天是亮的。因为在酒店前讨论颇久,所以等到真正进入,是十一点左右,太阳快要升到最高点。   可此刻,俨然已经是夜晚。背后是光北街的夜色与灯火,陌生的行路人匆匆走过。而玩家们手边多了一个行李箱,背后是一个大巴车。   大巴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他把所有行李卸完,阖上侧盖,粗声粗气地对玩家们说:“行,大家旅途愉快!如果后面还需要送大家去机场,也是打之前那个电话。”   说着,他便钻进大巴中,开车离开。   莫文昭咳了声,说:“好了,别老往外看,校医院那会儿是不是有人想往出跑来着?”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正低着头,看箱子上的托运牌。听周边沉寂,他抬头,看莫文昭。   赵可正和云鸿才说:“那个‘逃出悦来酒店’的任务,咱们去里面溜达一圈,然后直接出来,算不算——”   云鸿才:“……”   关雯雯抱着手臂,站在两人旁边,斜眼看过去,吐槽:“你在想什么?”   赵可挠挠头,不说话了。   关雯雯考虑:“不过可以试试啊,反正也没成本。”   云鸿才:“但我觉得,这样最多算‘离开悦来酒店’,不算‘逃出’。”   他们讲话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拉着行李箱,咕噜噜往前滚。等到了酒店大堂,旁边休息区有坐着等待的人。季寒川和邵佑走在最前面,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交给前台,表示:“之前预定过房间。”   其他人有样学样。   他们办理入住的过程中,关雯雯和赵可在门口来回走动了会儿,最终耸耸肩膀,遗憾宣布放弃。   在前台工作人员中,季寒川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想来,就关卡中轮班的NPC,和停留在学校中的人员不会重复。   如若不然,那群人也来过悦来酒店任务,岂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面面相觑?   季寒川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   前台问:“是六个标间对吧?韩先生,请看摄像头——好了,谁和韩先生住一间?”   邵佑站出来。一样的手续,大约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办完手续。   他们的六间房在同一层楼,特地要求了,要尽量接近的房间。   莫文昭和云鸿才住,赵可则把井碌提溜过来,正说:“你可别偷看我洗澡啊。”   井碌被他说得有点尴尬,又委屈,“赵哥,我是那种人吗!”   赵可呼噜呼噜他的头发,说:“嗯嗯,不是。”   关雯雯的室友是另一个女玩家,名叫钟欣。钟欣比关雯雯略高,但也不是强壮的类型。她平常话不多,什么时候看过去,都总带一点笑。据关雯雯所知,前面一个月里,钟欣已经换过三个“男友”。她能站在这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新男友”的关系。   不过这些事,关雯雯只在心里想了想。面儿上,她还是笑嘻嘻和钟欣讲话,说:“欣欣,那咱们就一起了。”   钟欣和和气气地微笑,说:“好啊。雯雯,我前面就想问你了,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这个啊,”关雯雯摸摸自己乱七八糟的短发,“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呗。之前在其他游戏,多半也要剪。这次嘛,前面之所以没剪,也是因为一直没遇到什么事儿。”   “剪了也好,容易打理。”钟欣说,听起来还是温温柔柔。   关雯雯瞅她,想:她其实也蛮厉害。   一百来场游戏过去了,竟然还能顶着这样的表情,关雯雯不信钟欣真像她表现出的一样无害。   她把房卡塞在口袋里,拉着行李箱,和对方一起往电梯走。同时,心不在焉,想: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吧,她那三个“男友”,是越来越接近核心层。有了下一任,就把前一任踹掉。   对于钟欣与自己在一起的目的,他们恐怕心知肚明,又逃避真相——不对,也说不上“逃避”,只算一种心照不宣?总归也不会有什么长久结果,那不就是图一时爽快吗?   想到这里,关雯雯不免又记起迟向东。她有点烦躁,手捏在拉杆上,顿了顿,低头想: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   电梯还算大,但也没办法一下子挤下十多个人、同样数量的箱子,玩家们分成两批上楼。   酒店一共二十四层,他们住中间,十三楼。   拿房卡的时候,莫文昭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说:“十三啊。”听上去不太吉利。   前台停顿一下,说:“先生,你们要是讲究这个,要不要换其他楼层?”一顿,“但其他楼层的话,就没有挨在一起的屋子了。”   莫文昭其实只是心里“咯噔”了下,此刻想想,也觉得没必要。   他要开口,但在那之前,季寒川说:“没关系,就十三吧。照你这么说,最近生意还挺好?”   前台笑了下,“嗯,的确是旺季。”此外就没多说什么。   等上了电梯,莫文昭朝对面喊:“待会儿大家先看看箱子,然后到我屋开个会啊,1307。”   其他人答应。   电梯门阖上,莫文昭不在的那间,几个玩家吐槽:“前面一个月,我开的会,比‘游戏’降临之前开的加起来还多。”女玩家徐珍说。   “莫哥有时候太能说了。”另一个女玩家,秦月。   “那你们是不知足。我们那傻逼领导,没事儿也能自己叭叭叭两个小时。六点下班,他等给叭叭叭到八点。”男玩家梁浩然。   “别提了,都到这儿了,还回忆什么当初呢。”男玩家陶孟,也就是钟欣的“男友”。   秦月:“哎,说的也是。”   季寒川和邵佑住1306,就在莫文昭、云鸿才二人隔壁。   再往旁边,1308,是关雯雯和钟欣。对面,1323到1325,分别住着其他三对玩家。   酒店墙壁隔音效果有限,在一边敲,另一边能清楚听到。讲话声稍微大一点,也能教对面察觉。季寒川稍微试了试,后面去莫文昭房子,莫文昭就笑着说:“如果半夜有什么状况,要传信号,倒是方便。SOS是三长、三短,然后再三长吧?”   季寒川:“对。”   其他玩家也陆陆续续过来。   行李箱中的东西大同小异,无非是些衣物、洗漱用品,还有些纪念品。但也有个意外之喜,在这里,手机可以连上网,看外界新闻。   发觉这点后,莫文昭要求其他玩家:“大家辛苦一下,想想关键字。怪病啊,生鲜遭窃啊,看能不能提前照出点线索。”   徐珍说:“莫哥,既然要‘逃出’,前提应该是‘被困’吧?”   这和云鸿才前面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这么一讲,吸引了其他玩家的视线。徐珍落落大方,提议,“我有种预感,这一关的持续时间可能比较长?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点吃的?”   其他人听到这话,多少头疼。赵可哀嚎:“我的天啊,又是吃的。唉,行吧……”   关雯雯说:“但有个问题。”   她讲话之前,先望向季寒川。季寒川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朝她摊手。   关雯雯想,接下来,又是在全部由韩川指示,还是完全由自己探索之间,做出平衡。   她说:“‘异变’的原因是什么?——任务很明确地提到了,这不是什么无厘头的模糊背景,而是有原因、有源头,等着我们去探寻。如果,我是说如果,‘食物’就是异变的原因呢?”   虽然是面对所有人讲话,但关雯雯的视线大多时间还是落在季寒川面孔上。   可是她注定失望了。   从始至终,韩川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动。   关雯雯原本觉得,兴许“没有变动”也是一种指引。可接下来,她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比如病毒泄露、外星细菌袭击、巫术诅咒……”   关雯雯把自己一时能想到的内容全部扯进来。   然而,在她说这些时,韩川的表情仍然始终不变。   反倒是关雯雯自己开始犹疑。   她察觉到,自己完全是在打击玩家群体的士气。   想到这点后,关雯雯叹口气,有意露出点无奈样子,“算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杞人忧天。” 第442章 清晨   “不能这么说。”莫文昭给关雯雯圆场, 同时告诉所有人, “有想法, 提出来, 大家一起讨论。”   可惜这才是第一个晚上, 一切都还未知。   到最后,玩家们也只是大致得出结论:趁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去楼下买点饼干、矿泉水之类有一次性包装的食物上来。虽说酒店房间里也有, 但总怕不够。   做完这些, 玩家们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他们各自告别回房,准备养精蓄锐, 迎接第二天到来。   这个过程中,季寒川和邵佑的表现十分随大流。   在酒店自带的小商店结账时,云鸿才有意留意了下这两人买的东西。和其他人一样,饼干,水。要说不同, 就是他们这边的玩家里, 关雯雯额外拿了一盒自热米饭, 其他人看到之后有样学样。但这时候,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付完账。   云鸿才听他们说:“韩川, 你要不要也拿一盒?”   韩川往商店里看了眼, “好像被他们拿完了。”   云鸿才判断:这么看, 至少这些食物没问题。   有了这个念头, 他见有几处货架已经被拿空, 干脆曲线救国,取了些膨化食品、啤酒。收银看着云鸿才那一堆东西,主动帮他拿了两个特别大的塑料袋。   “睡吧。”   他们道别。   “睡吧——”   季寒川仰躺在床上,抬起手,去摸邵佑头发。   邵佑抬头看他,想了想,亲上去,堵住季寒川的话。   一个吻结束了,季寒川严肃地:“我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合适。”   邵佑说:“哪里不合适?晚上又不会有事。”   季寒川沉痛地:“比较……不合时宜?”   邵佑望着他,眼睛黑沉沉的,有点漫不经心,说:“寒川,你确定吗?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安生地睡在酒店里了。”   季寒川被他看着,有点心动。   他视线往旁边偏一偏,看向邵佑背后的墙壁。另外两个玩家在那边。   邵佑留意到季寒川的动作,笑一笑,低头亲他。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说:“我知道了,不能让你有声音,好。”   他舌尖撬开男友唇齿,扫过对方口中的每一寸。柔软的腮肉、缠绵的舌叶……季寒川被撩到火起,偏偏邵佑在亲吻之外,其他动作都有些慢吞吞。   等到邵佑的吻往下一些,含住季寒川喉结,带着一丝轻微、却又鲜明的水声。季寒川终于有些抑制不住,猛然翻身,把邵佑压在自己身下。   邵佑含笑看他,眼里带着点鼓励。   季寒川低头,捏他下巴,说:“宝贝,这样可不好。”   邵佑问:“哪里不好?”   他去捏季寒川的腰,嗓音平和,说:“是这样‘不好’?”   季寒川身体往下塌一点,喘息一声,说:“继续?”   邵佑“唔”了声,果然继续:“还是这样‘不好’?”   他问了很多次。   直到季寒川嗓子哑着,承认:“很好、很好。”   两人最后睡下,接近凌晨两点。   等到两点整,酒店大堂,挂钟的钟摆敲响。   所有玩家陷入黑甜梦境,酒店悄然发生变化。   在往常,关雯雯几乎不可能一觉睡到天亮。因为性别、体型的缘故,她常常成为其他玩家眼里“最好下手的对象”。诚然,这的确给了关雯雯扮猪吃老虎、最后反杀的机会,但也给她带来更多麻烦。   她惯于保持警惕。   哪怕是进入这个整体氛围堪称友善的新游戏,关雯雯每天晚上也至少要醒三到四次。   可这一回,关雯雯一觉睡到了天亮。   久违的“睡饱”感,让她一时有点茫然。睁眼时,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关雯雯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她翻了个身,在对面床上,看到钟欣的面孔。   钟欣也醒了,看起来正在赖床。她和关雯雯打招呼:“早上好啊。”   关雯雯回应:“早上好。”   讲完这句话,她在心里默数六十秒,允许自己再赖床一分钟。之后,关雯雯从床上坐起,拍拍脸颊。   昨晚睡下时,她只脱了外套。在“游戏”里待久了,玩家们渐渐变得邋遢,不再讲究。像是钟欣那样,每天晨起还要化妆的,算是玩家群体中难得的奇葩。   关雯雯下床。   1308的对话,同样发生在其他几个房间内。   季寒川站在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仍然是街道。这会儿又到一日清晨,天气不错。有薄云浮动,日光和煦,照在季寒川身上。   他手撑着玻璃,透过窗子,往下看去。   邵佑刚从盥洗室接了水,让烧水壶先烧着。见到季寒川的动作,他说:“酒店里面都是固定窗,打不开。”   季寒川回头看他。   邵佑想了想,说:“是客观上的‘打不开’。”   季寒川听懂了,收回手。   邵佑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不能暴力破窗,然后直接往下跳。   季寒川:“外面还是街景,里面却是不一样的状况,听起来挺糟糕啊——楼下大门呢?是封闭了吗?”   邵佑说:“下去看看吧。”   季寒川看向旁边的水壶。   邵佑说:“先烧着。出门的时候,把我房卡留下。”防止房间断电。   季寒川“哦”了声,若有所悟。   他先拐去盥洗室洗漱。原先想着,邵佑会不会在这事儿上阻止他,但邵佑没多说什么,随便叮嘱了句“别入口、入眼。”   季寒川“啧”了声,“这么糟糕啊?”一顿,“水箱里难道有东西?”   邵佑回答:“还是谨慎一点。”   他们讲话的时候,有人敲门。   开门看,外面是云鸿才。他还是平常那副带一点笑的样子,有意控制着目光,不去往室内看,只平常地和邵佑讲话。   云鸿才问:“邵佑,要不要一起去楼下?”   显然,他也打算“看看情况”。   随着云鸿才的话,季寒川边擦脸,边从盥洗室走出来,靠在门框上。他说:“好啊,你等等,我和邵佑换下鞋子。”   云鸿才说了句“好”,之后就站在门外等候。   但在发觉季寒川与邵佑离开时没拔房卡后,云鸿才到底还是没忍住,往屋内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正冒着白烟的烧水壶。   云鸿才心想:这是不是不太安全啊?直接走的话,会不会有什么消防隐患?   但看季寒川和邵佑一副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他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在心里默默记下:烧水的时候,得让水沸腾至少二十分钟,才能使用。   这还是下楼探查情况的进度十分理想的情况下。如若不然,云鸿才还真怕水壶直接被烧干。   除了云鸿才外,关雯雯、徐珍、梁浩然、井碌四人加入下楼的队伍。   莫文昭那边的玩家们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每个房间只出一个下楼的玩家,另一个人留下来看东西。他们昨天买了许多食物,节约点吃,加上房间里原有的东西,足够撑上五六天。也会饿,但多少能垫肚子。既然提前知道酒店后面会出事,那当然需要谨慎地看守物资。   这个点,电梯上的人很多,还有人在问:“餐厅是几楼啊?”   其他人回答:“餐票上写了,一楼。”   “哎,我这写着二楼啊?”   “那可能是有好几个餐厅吧,一楼二楼都有。”   “哦哦。”   七个玩家,已经占据电梯很大一部分空间。他们盯着余下的几个NPC,多多少少都在想,异变者已经出现了吗?自己眼前这个会是正常人吗?   想到季寒川说过的,异变者会对新鲜血肉产生渴望,玩家们默默往后退一点。两边泾渭分明,季寒川和邵佑被挤到最角落,相对无语。   等到二楼,有人出去。之后,电梯门关上,继续往下。   如果以旁人眼光来看,恐怕会觉得电梯里的状况颇为诡异: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电梯门前,背后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了快要五十公分,终于有其他人。   而“其他人”挤在一起,像是一个沙丁鱼罐头。原先,在二楼用餐的住客还在,场面还没这么明显。到现在,电梯停下、门打开。站在外面的人往进一看,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玩家们鱼贯而出。   走出后,云鸿才脚步一顿,转头看刚刚站在外面的一名住客。   对方臭着脸,和旁边人抱怨:“这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能这样!”   “唉,也要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理解,你就知道个‘理解’,可谁来理解咱们!”   云鸿才说:“你好,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电梯里的人一愣。   电梯门开始阖起。   里面的人像是想说什么,可又有点来不及。最后,匆匆喊了句:“你去门口看下就知道了。”   云鸿才说了句“谢谢”,看电梯门彻底阖上,旁边的鲜红色数字开始上升。   之前和玩家们一起搭电梯的人已经走出很远。其他玩家听着方才的话,直直往酒店大门方向看去。   ……挡住了。   看不到。   玩家们:“……” 第443章 封闭   等真正到酒店门前, 玩家们才发觉,这里竟然有警方封锁。   这一幕映入眼帘时,季寒川挑了下眉毛:看来还挺“合情合理”啊。   他其实也没从邵佑那边拿到悦来酒店通关的“标准答案”, 只是大致知道一些情况。邵佑说,他觉得让季寒川拿着攻略过关, 似乎不太好, 会助长惰性。季寒川考虑了下, 觉得他说的不错, 于是接受。   此刻, 云鸿才上前询问,得知:有人在酒店里丢了很贵重的东西,连夜报警。   玩家们:“……”嚯,法制频道。   面对询问的住客, 警方态度还算客气,表示需要他们配合调查,在酒店中停留一段时间。   玩家们当即表示,配合配合, 一定配合。   警方的态度更加温和,告诉他们,因为事出突然,知道这事会打乱很多住客的计划, 但也是没有办法……这么说了一堆, 其他有其他人过来, 也是得到一样解释。总归, 现在住在这里的人,直到事情解决,房费都全免。另外,他们可以去前台领取免费餐票,酒店会包揽他们一日三餐。   季寒川问:“那我们原本订的房子,是给退款吗?”   警方人员回答:“是。”   季寒川又说:“再麻烦问一下,肯定有人订了今天、明天……总归是未来几天入住吧,这些人呢?”   警方人员:“酒店工作人员会给预订过的人打电话,退还订房款。”   季寒川“哦”了声,说:“谢谢。”   他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但与显得过分平和的玩家们相比,有其他住客义愤填膺。短短时间内,玩家们围观了:   “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我要找你们领导!”   “小哥哥,你就让我出去呗?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偷东西啊!”   “小伙子,大妈给你说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一板一眼呢。嘿,怎么还不愿意听大妈讲话?”   玩家们看在眼里,宛若看戏。   关雯雯摸着下巴,低声问云鸿才:“云哥,这会儿再出去,算是‘逃出’了吧?——‘从警方的封锁中逃出’?”   云鸿才听她这么问,微微意动,但还是说:“再看看,我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梁浩然不太赞同,说:“有时候,机会稍纵即——”   他话音未落。   有人显然和他相同想法。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询问情况的住客中走出。他脖子粗壮,能隐隐看出衣领掩盖住的纹身,说:“警察同志,我是真有急事儿!这样,你说,得找哪个部门开证明,才能出去?”   守门的警方人员客客气气,说:“不是哪个部门的事儿,大家都得在酒店里待着,一视同仁的。”   “你们这么‘一视同仁’,老子工作就没了!”   那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蓦然拔腿,往酒店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唔……”   一条黑影从旁边窜出来,将男人直直扑倒在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玩家们几乎没有看清。一直到男人“砰”一声撞上地面,头险些磕到台阶,他们这才定神:原来那窜出来的,是一条黑色大狗,爪子正威风凛凛地按在男人肩头,低着头,舌头吐出来,露出雪白的獠牙。虽然离得甚远,可还是能听见“呜呜”声。   “卧槽,你们看!”被这一幕惊呆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回神,“看他裤子。”   短短时间内,男人裤子上多了一滩水迹。离得远,看不清颜色,但见位置,就知道,那男人是被吓尿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丢人了!”   “嗨,别说了,咱们照样出不去,给老板打电话吧……”   “到底什么事儿啊?”   “这要一直出不去,我八成得被开了,操他妈的。”   与人群中的各色态度相比,玩家们显得镇定许多。   看完全场后,云鸿才望向梁浩然,“即什么?”   梁浩然心脏“怦怦”跳动,有点回不过神,说:“也不一定……总不会有十二条狗吧?”   云鸿才摇头,“我看悬。”   很快,有警察上前,把狗牵走。至于躺在地上的男人,则喜提银手镯,重新被拷回酒店不说,接下来的生活,也完全受不到保障。   看到这里,玩家们心里有谱。   云鸿才做了两个决定:“这样,咱们回去排个班,每个小时下来一个人。现在呢,先去餐厅看看?”   玩家们沉默着,答应:“好。”   他们去前台领餐票。   徐珍特地问了句,能否帮一个屋的人带领。前台歉疚地告诉她:“女士,最好还是请你室友自己拿房卡下来领哦。”   说着,前台瞄一眼大门口,压低嗓音,“真的挺严格的,别为难我们了。”   徐珍叹口气:“好。”   前台笑了下,说:“我们这边正在把地下室也清理出来,用来当三号餐厅。现在一号、二号餐厅可能需要排队,请耐心等待。”   说着,她数出六张餐票,交予徐珍,说:“这是两天份的,每两天领取一次。”   徐珍道谢,其他人也一样,都拿到六张票。   新的餐票不拘于一楼二楼,但正像前台所说,哪边人都很多。从门口往近张望,里面似乎已经加了椅子,桌子摆放也密密麻麻,可还是不太够。   看餐台,摆在上面的是常见的自助早餐,稀饭馒头,凉菜热菜,鸡蛋玉米。   徐珍:“云哥,咱们要不要排队?”   云鸿才想了想,环视诸人。   他想到韩川房子里一直在烧的水,而后说:“先回去吧,看看情况。”   周围有许多NPC,不方便直说:先看看,他们吃了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玩家们点头。   排队的人群大都脸色很差,相互抱怨,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把这么多人全部“软禁”在酒店里。有人提到,自己已经打电话给当地报社,记者马上就到。   这话引起了一片叫好声,NPC们相互比拼、大显神通,看谁能找到更高层的人。说着说着,最先讲话的那个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咳一声,“大家安静一下,记者同志给我回电话了,可能已经到了,这效率,真是……”   说着,接通电话。   之后,脸色一点点难看。   人群起先期待地看着他,可随着通话继续,多少从男人脸上看出些什么。等电话结束,男人还要斟酌言辞,就有人说:“是不是说来不了啊?”   “肯定的,这就不是‘丢东西’!我猜啊,会是什么机密文件。”   “会不会是陨石?我之前看新闻,说里面有辐射。”   “照你这么说,咱们不都得被弄变异了?”   “这都那到哪儿啊。”   “你们还真别说。就楼下那些警察,你们看到了吗?他们站的姿势,我看啊,不像是警察,像是……”   “去去去,这可是闹市区呢,还有人能冒充?”   “你别急着打断我啊!我是说,他们站得又挺又直!”   在NPC的议论声中,玩家们离开队伍。   他们人多,这一走,就空出好大一片。后面的人涌上来,还有自来熟些的,问:“怎么啊,不吃了?”   赵可回答:“可不是,人太多了,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啊!早饭不吃也没什么,我们先回屋了哈。”   再上楼,电梯里没再有其他人。   关雯雯有些感慨,说:“你们觉不觉得啊,‘悦来酒店’这个关卡,本身已经有点‘游戏’的感觉了。我原本以为,‘关卡’都应该更简单一点,也没有太详细的背景,否则,咱们说是在京市大学呆一年,实际上是要过几十个不同的小型游戏吧?”   赵可吐槽:“哎呦喂,您终于发现了。” 第444章 游戏化   关雯雯斜赵可一眼, 眼神: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   赵可咳嗽了声,正要开口。电梯却恰好停下, 抵达十三楼。   玩家们鱼贯而出。   走廊铺了棕红色的地毯。徐珍和梁浩然走在后面,徐珍心有所感, 说:“这样子, 要是有人死了, 血流在上面, 恐怕都没人发现。”   “还真是。”梁浩然道。说着, 便低头仔细看地面,像是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可惜尚无收获。   前面,赵可和关雯雯说:“在校医院那会儿, 我就有这种感觉……”   云鸿才:“大家先别回房,到我1307来,说说自己想排哪一班。”   语毕,他看向季寒川。   云鸿才问:“韩先生, 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季寒川笑了下,说:“把我和邵佑排到最后吧,我们晚上去。”   云鸿才闻言,轻轻“啊”了声, 说:“好。”   讲完这句话, 他看着那两人回到1306。井碌叫了声“云哥”, 云鸿才回神。他要掏出房卡刷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莫文昭听到外面的动作,朝玩家们说:“你们总算回来了。”   而后往旁边侧一些,让玩家们进入。   赵可说:“莫哥,要把其他人也叫来吗?”   莫文昭说:“行吧。”而后往旁边墙壁看了一眼。   云鸿才会意:“他们先回去了,但说……”他言简意赅,把排班的打算,加上下面发生的事情告知莫文昭。莫文昭听完,考虑一下,“这样,咱们还是按照房间来分,每次下去两个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   玩家们并不反对。   莫文昭嗓音微沉,说:“现在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你们知道那个被抓走的人是关到哪里去了吗?”   云鸿才说:“是上了电梯,但离得远,没看清具体是哪个楼层。”   莫文昭说:“这就麻烦了。”沉吟,“不过……这应该不会是孤例,到后面,大概还会有其他人被抓。那时候,在下面的人得好好看清楚,这些人具体是被关到哪里。”   玩家们皆说“好”。   莫文昭:“再有。我也是刚刚你们走了,闲着没事儿,慢慢想东西,才发觉,咱们里面有些人,至少是我,可能因为韩川之前的话,陷入了一个误区。”   云鸿才:“什么?”   莫文昭:“韩川的原话是,‘渴求新鲜血肉’——这会让你们联想到什么?”   井碌举手:“那个被关走的、尿裤子的男的,可能要被人吃了?”   徐珍:“也不一定。他身边有警察看守,如果真的死亡,那太引人注意。最好的办法,还是对楼里的住客下手。异变者可以伪装成保洁人员,假意要打扫房间。再说了,也许不用伪装,他们原本就是保洁人员。”说着,她越来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于是点点头,“对,咱们晚上睡觉,得把门顶上。住客在自己房间里被吃掉,门一关,谁能知道?”   梁浩然:“也不知道怪物吃不吃骨头。”   听着玩家们一一开口,关雯雯倒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虽然在进入酒店前,她曾因为韩川的话,联想到丧尸,而丧尸是吃人的。但听着旁边同伴的回答,再看莫文昭不见喜怒的面色,关雯雯想到:他们可能都想错了。   具体哪里有错?   关雯雯沉思。她代入异变者立场,如果自己不慎中招,成了同样的怪物,她会怎么做?   向其他玩家下手的选项排在最后。关雯雯甚至考虑,如果没有特别规则要求,自己完全可以把此事告知莫文昭等人。众所周知,NPC不算人,而这里只是一个关卡。按照校医院那一关的情况,玩家因为“关卡设定”而遭遇的变故,不会保留。   她会请其他玩家帮忙,去猎杀NPC,填饱肚子、维持理智。   而徐珍的话,给了关雯雯一些启发。她更深入地想到,保洁人员平日要接触垃圾堆,如果异变者不吃骨头,骨头就可以当做厨余垃圾处理。   ——但这是错的。   莫文昭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关雯雯的思绪开始转动。她把一切都推翻,来到源头。   而后,关雯雯说:“韩川其实没说,异变者是‘吃人’的啊。”   隔壁房间。   云鸿才的担心很有道理。季寒川和邵佑回到房间时,水已经烧得只剩一个底。倒出来看,不多不少,半个玻璃杯。   邵佑问:“渴不渴?”   季寒川说:“还行。来,咱们谈谈。”   他盘腿坐在床上,说着,拍了拍眼前床铺。   邵佑意外,端着水杯,依言走过去,坐在季寒川方才拍的地方。   季寒川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把杯子递还回去。他说:“你之前说,在我玩儿过那局‘双六’之后,所有世界里关于‘游戏’的元素都在增加?”   邵佑点头,“对。”   季寒川说:“有什么想法吗?”   邵佑眉毛轻轻拧起,说:“拿这场来说,到最后,会出现大约五十个小关卡。在往常,‘游戏’要开五十个世界,才能完成对这么多小关卡的测试,从而选出更加合适、能带来负面情绪的那个。但现在,‘游戏’只用把这些汇总到同一个世界——这和海城,还有前面那些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   季寒川手肘撑在腿上,虎口卡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邵佑说。   邵佑讲到这里,想到什么,叫了声:“宁宁。”   抱着电脑的少女出现在他们身侧。   邵佑:“咱们之前不是列过一个统计表吗?”   宁宁“唔”了声,在键盘上敲打几下,然后翻出一个表格。   她把屏幕转过来,给季寒川看。   季寒川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但也有不太熟悉的、似乎是从海城或山淮村发展出来的地方。他看到了“山村冥婚”、“灵异直播”之类的主题,而每一个主题后面,都有一串数据。   “举个例子。”邵佑说,“海城的很多状况,是在最后三十天才出现的。比如那个游乐园里的迷宫、租衣店,还有鬼司机、鬼大巴……但事实上,目前为止,嵌套了一中的那个游戏世界重启过十八次,但寒川,你经历的那场,仍然是唯一一场玩家们打破壁垒、去到外界的游戏。当然,在学校里,玩家们也被‘招待’的不错。但这么一来,外面发生的一切,其实很浪费。”   季寒川看着表格:“能量消耗”一栏中,“海城一中”名列前茅,远远高于“安平轮”、“鑫鑫旅馆”等世界。   邵佑解释:“游戏名字,是我和宁宁大概看着起的,能理解意思就好。而‘能量消耗’,是一个粗略的感觉吧,是我和宁宁最近才想到的情况。”   在季寒川经历“岛上逃杀”、“鑫鑫旅馆”的时间里,双六游戏所在的世界已经走完一次轮回。   留在里面的玩家中,有人走到生命尽头,安然阖上双眼。有人则在垂垂老矣时,想到了年轻时曾经做过的那场噩梦。选择再次横亘在他们面前,是要就这样死去,还是回到地狱,然后重新变得年轻?   他们各自做出选择。然后,双六世界重启。新的玩家进入,面对一样的噩梦游戏。   这些新玩家之中,不会再有人死亡。但这并非值得庆幸的事,只代表噩梦永不终结。   ABYSS GAME的世界反倒要慢一些。接触多一些后,Woolf和宁宁的关系升温,现在算是亦师亦友。宁宁教他直接从世界本源入手,“编辑”一切“数据”,Woolf从中受益很多,已经在尝试将一场游戏存续的时间拉长,好让自己有时间培养出Martin的克隆体。   宁宁觉得他很无聊,曾问:“你这样培育出来的,还是Martin吗?”   Woolf就笑一笑,告诉她:“当然不是,我知道这个。但我真的很想他,Shaw,你得理解我。”   “宁宁”两个字的发音,对Woolf来说还是太难了。宁宁便试图教他,把自己叫“邵”——可惜的是,效果不佳,Woolf也没太认真学习,马马虎虎,直接把她叫做“Shaw”。   他教了宁宁一些六十年以后的编程知识。   最开始,宁宁觉得,这个“六十年后”的世界过于悬浮,其中科技不一定有现实意义。可慢慢地,随着Woolf的教授,小姑娘有了不同看法。   她从Woolf那里,学到了一套更容易切入世界本源的编程语言!   宁宁拿这套编程语言去与画师讨论,画师也认可了其中优越之处。他饶有兴趣,问小姑娘:“这人挺有意思啊,你仔细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宁宁就告诉他。   说着、说着,小姑娘转变思路:如果“游戏”本质是从更高文明而来,那其中泄露出一些关于那个文明的信息,也理所当然。   随着这些世界重启、分裂——像是一棵树,长出枝丫,撑起茂密的树冠——宁宁明显发觉,每个世界“开启”时,都会给那条流淌在虚空中的泡泡长河带来一定变化。这种变化很细微,稍纵即逝。但宁宁留心观察,看着无尽的虚无,有一刻,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这些泡泡……   破裂的时候,这片虚无,似乎会往外蔓延。   而在有新生的泡泡时,虚无则会朝内收缩。   邵佑:“我们尝试列出一个公式。目前比较确定的系数有‘游戏生物数量’、‘开启天数’等,但还有很多更详细的系数没有找到。当然,因为‘海城一中’世界的玩家数量还可以,一百个人,又所有人都能活到最后,每天都能制造负面情绪,所以按照比例来算,这里的能量投入与回报比,不算很低。”   宁宁:“但这个世界应该会更高一点。”   小姑娘说,同时,指一指身下的床铺。   宁宁:“三千多个玩家,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个‘关卡’。”   她把这一切,输入表格,而后得出一个惊人的比率。   将表格转换成柱状统计图的话,代表“关卡版京市大学”的柱形高度是“海城一中”、“双六游戏”等世界的数倍。   邵佑:“这是一种极致的‘物尽其用’。同时,这个世界完全是为了‘游戏’而打造的。目前来说,寒川,玩家会和NPC合作,把一切经营的不错,可以看电影、吃食堂,但这里不是真正的‘社会’。在以往,经历了场地狭小、时间短暂的游戏之后,玩家们总会迎来一场海城、广城那样的游戏。从‘游戏’的角度来讲,后者的‘投入与付出’比率不算高,但对玩家来说,这可以算一种精神上的休憩。”   毕竟安平轮和鑫鑫旅馆里可不会有心理医生。   “但在这里,一切都没有了。”   邵佑说。   “有的只有高强度的、永不结束的闯关,可随之而来的玩家之间的紧张气氛。”   季寒川:“——听起来很可怕。”   邵佑笑了下,说:“你不会想知道,上一次重启中,最后三个月,这里变成了什么样。”   季寒川短暂想了想,说:“其实能想象一些。但你说得对,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所以,”他话锋一转,“这是一种‘进化’吗?”   邵佑说:“而且很遗憾,这可能是我们自己‘推动’的‘进化’。”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   邵佑:“包括‘鑫鑫旅馆’。里面的选项,拐角杀、开门杀,这都是‘游戏化’的表现。这些变化,让‘游戏’对玩家负面情绪的监控更加清晰、可视化。像是从原本粗糙的手工作品,变成精密的流水线。”   季寒川客观地:“听起来很糟糕。”   邵佑:“但也有好处。‘流水线’越清晰,意味着越有迹可循。只是其中藏了两颗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的螺丝钉,可能会影响整个流水线的运行。‘游戏’想找出、丢掉这两颗‘螺丝钉’。”   季寒川说:“我猜你是在说我。”   邵佑轻轻“嗯”了声,又像是在笑。他看季寒川,见寒川坐在床铺上。他们早起时没有叠被子,于是床头显得很凌乱。寒川背后是墙壁上的花纹,他头发有些凌乱,仿佛并没有梳。   所以邵佑抬起手,将季寒川的头发梳顺。   他凑过去,亲了季寒川一下。季寒川“呀”了声,说:“你小心点,水洒了……”   宁宁坐在一边,看这一幕,唇角勾起。   她喜欢这样平淡又温馨的场面。   所以宁宁举手:“还有我!”   螺丝钉之一骄傲地挺胸抬头。   邵佑好笑。季寒川像是女儿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再说隔壁。   方才,关雯雯的话,引起玩家之间的波动。   “不吃人?”赵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那还算什么怪物?”   秦月倒是说:“不是‘不吃人’,而是‘不止吃人’吧?”   陶孟和钟欣坐在一起。钟欣低声对男友说:“陶孟,我有点害怕。”   陶孟看她一眼,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但还是回答:“没事。”   钟欣问:“咱们给莫哥说一下,排班的时候,把咱们放在一起吧?”   陶孟想: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很无所谓,回答:“都行。”   对于用来泄欲的女人,心情好、没什么危险的时候,可以稍微哄一哄、给点甜头。但等到真正有危险来临时,一个远远弱于自己的对象,是推到背后的好选择。   如果是梁浩然,他倒要掂量一下。但既然是钟欣……   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热心,否则会引起怀疑。   陶孟答应了,钟欣便似乎安下心来,在一片紧张的气氛里,歪头靠在男友肩上。   陶孟揽住她,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钟欣心想:真是个自大的蠢男人。 第445章 轮班   “对, ‘不止’吃人。”   关雯雯说得更顺畅了点。   “徐珍刚刚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如果第一个异变者,是厨房里的工作人员呢?这种大型酒店, 各种生鲜储备一定特别充足。‘生血肉’这个说法也挺含糊的,虽然生鲜肉类一般会放血, 但一定要说的话, 煮火锅不是经常有鸭血猪血吗?这应该也能满足需求吧?而且, 哪怕不是厨房里的人, 就是平常酒店工作人员, 一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的最优选,都不会是杀人,而是现成的库存。”   其他玩家因为关雯雯的话, 若有所思。   云鸿才:“雯雯说的有道理。”   “对,我也觉得。”井碌说。   “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莫文昭做了个“收”的手势,“所以, 咱们排班之外,也要分出人手,去冷库旁边监视。”   赵可异想天开:“咱们干嘛不直接去酒店监控室?”   关雯雯吐槽他:“别了吧,你能进门吗?或者, 你能避开警察吗?”   “也对……”赵可叹气。   玩家们排好班, 最终的结果, 是三个小时一轮, 两个人一组,倒是和云鸿才一开始的打算有了很大不同。   云鸿才负责去隔壁敲门,告知这个消息。开门的是韩川,对方听到“你们负责十一点到凌晨两点,在酒店大门观察情况”时,点了下头,没什么异议,只是问云鸿才额外要了份其他玩家的安排。   等云鸿才走了,一家三口凑到一块儿看:隔壁讨论了太久,这会儿已经到早上十一点。三小时一轮班,从现在到晚间,一共四班。大概是出于“正午时比较安全”的考虑,徐珍和秦月排在第一轮,下面是关雯雯和梁浩然、钟欣和陶孟、赵可和井碌。   至于季寒川和邵佑,他们是最晚上一组。剩下的两个男玩家,则游离在外。   对此,云鸿才做了口头说明。都是老玩家了,他们全部清楚,两点以后,那是危险高发时段。   季寒川似笑非笑看他。   云鸿才镇定表示,今天一天,自己和莫文昭会去寻找酒店冷库的位置,伺机观察。总之,绝对不是他们以权谋私,光明正大地逃避危险。   于是季寒川亲切友善地告诉他,不用花时间找,自己知道冷库在哪里。   云鸿才听完,道谢,离开。   邵佑:“怎么说?”   季寒川去烧热水,准备就着饼干吃。他活动一下脖子,“吃完之后,休息一下。等午觉睡醒,哥哥带你去监控室。”   邵佑听着,笑了声,“好。”   这场游戏刚开始时,他们两个和被留在学校的酒店工作人员打过交道。所以季寒川知道,悦来酒店的轮班制度是三班倒。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再由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   因此,下午四点,原本在监控室值班的保安迎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对方一样穿着保安制服,但此前从未见过。值班的保安纳闷,问:“你们是新来的吗?”   季寒川说:“嗯,王哥介绍的,今天刚刚入职。结果没想到,”耸了耸肩膀,“就出了状况。”   他说得很含糊。但“王哥”确有其人,正是悦来酒店的保卫处总管。听了这话,值班保安将信将疑,但也点头,下班走人。   因警方要求,所有人员一应不能离开,所以酒店统计了目前的空房,把工作人员们安排进去。但具体条件就没那么好了,因空房不够,大多房间都是几个人共睡。人最多的一屋,是一个标间睡了六个人。   保安离开的时候,就在抱怨这个,“老张的呼噜声,你是没听过啊?我被分到和他一起睡了,得被吵疯。”   季寒川和邵佑对视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监控是个很枯燥的工作,大都时候,都无事发生。季寒川和邵佑安排了个小型轮班,一人一个小时。   休息时间,主要给季寒川玩儿消消乐。   莫文昭那边,玩家们在搜集各种新闻,企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惜一直没什么收获。   转眼,过了七个小时。季寒川又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十点五十五,快要到莫文昭那边换班的时候。他问邵佑:“你去还是我去?”   两边时间是错开的,所以一开始,季寒川与邵佑就讲好。等到十一点,他们中有一个人去大堂,另一个人则留守。   邵佑说:“你去吧。”   季寒川“唔”了声,看着他。   邵佑被男友盯着,对方似乎想到什么,一本正经分析:“你让我去大堂,那肯定是大堂比较安全。所以,你去。”   邵佑听了,无奈又好笑,说:“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今晚是会出事,但牵扯不到玩家头上。   季寒川:“不是?嗯,总归,你去。”   邵佑想了想,也不反对,站起来:“好。”   他把身上的保安制服脱下来,露出里面原本的衣服。然后将前者叠好、放在椅子上,再离开监控室。   看邵佑背影潇洒,季寒川摸摸下巴,“难道是我想错了?应该逆向思维?”说着,摇摇头,重新转头,将邵佑离开时的画面用原先寂静的走廊覆盖。   这个下午,又有三个人冲关被抓。两人知道了他们被抓之后关押的地点,在三楼,特别空出了一层楼房间,警察也在这层休息。   至于原先的三楼住户,季寒川猜测,大概是被协调过,换了其他房间。   摄像头的像素很一般,画面连颜色都显示不全,但还是能大致看出些内容。从开合的门窥探里面内容,被关关押的人其实颇多,远不止季寒川看到的那几个。想来,大约是因为经过一天时间,大多下楼溜过弯儿、在餐厅吃过饭的住户,都对门口看守的严厉程度有了数。   监控覆盖到酒店进货用的后门,那边也有人看守。并且门没有开,加了锁。季寒川几次看到有人恰好溜达过去,被警察抓住,批评教育一番,然后灰溜溜地往回走。   邵佑到大堂,见到上一班的赵可与井碌。两边交接,赵可问:“邵佑,韩川呢?”   井碌则说:“我感觉那边,”朝大门口黑压压一片警察努努嘴,“已经盯上咱们了。邵佑,你要小心啊,别被抓住。”   邵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吩咐:“慢慢说。”一顿,“韩川待会儿来。”   赵可弹了下舌头,脸上似有不赞同。但这会儿,邵佑已经看向井碌。   井碌说:“他们往这边看了好多次,而且时不时过来转一圈。”深呼吸,“刚刚还有警察来拿矿泉水,”小商店就在休息区旁边,“顺便问我和赵可,是来做什么的,有什么打算。态度倒是不错,说抱歉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可他往那儿一杵,我们总不能不看他、继续看门口吧?那也太可疑了。”   赵可说:“你就是想太多。”   “那你别想多?”井碌反驳,然后认真对邵佑道:“咱们来对个台词啊。我们是从青城那边来的,是毕业旅行,咱们是一个社团的同学,桌游社。”   邵佑说:“嗯?倒是编的挺齐全。”   因为是一个社团,而非一个专业,所以要是被问起学科上的问题,不用担心所有人回答不同。   桌游社,桌游有很多,狼人杀、剧本杀,都算一种,能稍微解释这边为什么一直有人轮班——NPC又不是傻子,他们中很多人只是运气不好,或者一开始相信错人。又是警察身份,当然能看出来,这边一直在换人。而年轻人的好奇心,算是虽然可笑、但也“合理”的解释。   井碌挠挠头:“我原本想说‘侦探社’的,但那好像又太明显、太中二了。”   邵佑评价:“是的。好,谢谢你,我记住了。”   井碌笑了下,眼里多了点光彩,像是很高兴自己的小巧思能被认可。   他们讲话这会儿,又过了十多分钟。好在此刻到了晚上,大约是一白天过去,原先动着歪心思的人多少放弃,所以酒店门口没再发生什么。   等对完话,井碌就准备离开了。赵可则又问了一遍:“韩川还不来吗?”   邵佑仍然说:“快了。”   赵可微微拧眉,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按了下去。   等上电梯。   井碌小声哼着歌,忽然听旁边赵可问:“你说,韩川到底去哪儿了?”   井碌:“韩川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莫哥不是一直都说吗,咱们两边就是合作,不是谁支配谁。邵佑一个人过来,也能看好大门呀。”   赵可皱眉:“是这样吗?”   井碌反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赵可脸色微沉,站在原处。   井碌没再理会他。   他心里盘算待会儿去和云哥、莫哥说的话——这次进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追根究底,自己能拿到这个机会,已经是不易的事情,因此,要加倍表现。   井碌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耀目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玩家。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各种事情中都选择随大流、不出头。   但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看着莫文昭挥斥方遒,看着云鸿才和迟向东指点江山。这一切,让井碌心头微热,第一次觉得:既然他们可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至少刚刚,邵佑就说了,自己的考虑没有错。看吧,他也会动脑子。   时间流逝,转眼,十一点半。   季寒川把保安帽往下压了压,掩住面孔,而后出门。   八分钟后,他扛着两个人,重新回到保安室。   季寒川安静地、迅速地,给这两个人穿上原本属于他们的制服,又擦掉自己和邵佑留下的指纹——他们原本也很小心,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反将两个保安的指纹、毛发痕迹散落在各个地方。最后,修改监控,确保自己离开的画面也已经被寂静走廊覆盖。   之后,他去大堂,和邵佑会合。 第446章 保安   “醒醒, 哎,醒醒!怎么光偷懒呢?”   两个保安被接下来换班的人推醒。   他们困惑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工作场地, 一排排屏幕上,呈现着酒店各处的状况。手边是杯子, 被子里泡了菊花茶。可惜手指摸上去就知道, 这茶水已经冰了。   “几点了?”他们问。   “十二点啊。”换班的人说, “不带这样的啊, 也就八个小时, 你们怎么睡成这幅样子?”   两个保安咽了口唾沫,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模一样的惊恐。他们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 又感觉哪里不对。   口袋里,似乎有东西。   两人默默地把手伸进去,手指各自碰到一叠纸。想粗略数一数,奈何面对同事, 心慌意乱,手指摸了几遍,都没有数清。罢了,还是等回去以后再说。   换班的人:“怎么?不说话了?睡傻了吗?”   “不是。”其中一个人抹了把脸, 似乎打起些精神, “老三, 你可别冤枉人哈, 我们哪里谁了?”   “哎哟,我说你,你还不认账了?”换班的人说。   保安:“行了行了,现在也轮到你们了,我和老楚就会去睡觉了。呼,拜拜。”   换班的人听着这些话,露出不满的目光。但两个保安说着,已经端起自己的杯子,离开监控室。   一直到离开、回到住处之后,两个人先后去了趟厕所,各自在厕所待了半小时以上。这是个标间,还有另外两个人一起睡。   这两人已经睡下了,可半夜,难免起来放水。睡得迷迷糊糊地人坐起来,先看着窗户那边抽烟的保安之一,被烟星骇了一跳,清醒过来,骂:“大半夜的,抽什么烟啊,骇死人了。”   然后去厕所,又发觉厕所门被锁住。这人的起床气彻底犯了,“咚咚咚”砸门,直接把另一个睡觉的人吵醒。对方豁然坐起,拿着烟灰缸往门廊砸,“吵什么?!”   “咚”一声,抽烟的保安听得心惊肉跳,厕所里面刚匆匆忙忙打开门,也被外面的动静吓到。起床放水的人把他一推,嘴里骂骂咧咧,“大半夜的,占着茅坑不……”接着就进门,把门猛然摔上。   床上的人更气了,同样骂个没完。两个回来的保安看了眼彼此,抽烟那个说:“对不住了兄弟,我去外面抽。”说着,就往门外走。   出门时,他问另一个保安:“来一根?”   那个保安跟上。   但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等出门,才看着同事,犹豫着问:“是不是你也……”   “你也?”谨慎地试探。   “对,头一昏,然后就……”   “然后就被推醒了?”   “我的脖子哟。”揉着脖子,稍微活动一下,听到骨头“咔嚓咔嚓”地响。   “不过,咱们这样合适吗?”从厕所出来的人露出点犹豫、挣扎。   “怎么不合适啊,人家不是说了,就稍微看看情况——嘿你说,这哥们儿还真怪,要是直接大大方方敲门进来,那多方便!”   “哦,可能这样的话,咱们也不会答应,工作纪律摆着呢。”   “也是。”咬着烟,“他这么先斩后奏了,还有三千元呢。咱们这就,吞了?”   “我不知道,上面不是说了吗,明天去换班的时候,也要说一声,今天也是咱们。”   “这杂种胆子还挺大啊,就算咱们说了,摄像头不也拍下来了?”   想了想,“可能不会去查。也可能,对面已经做好手脚了。”   “那哪知道。”沉默一下,“我脖子到现在还疼呢。”   “谁说不是。”叹气,“我说啊,明天要真这样,岂不是要传闹鬼……”   “嗤,你当现在不传?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要搞出这么大阵仗。说是要查丢东西,可连监控都不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哥,照你这么说,咱们这钱就真拿了?”   “哎哟我去,你怎么还没想通?拿着!”   时间流逝,转眼,凌晨两点。   大堂休息区原本还坐了些其他人,或打电话,或看报纸。能在这儿的,目的都十分一致。他们看着门口,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警方还有什么措施。可随着凌晨到来,这批人慢慢又离开。走前,他们看着剩下的人,彼此露出点“你也是为了这个啊”的心领神会目光。   季寒川和邵佑成了这批人里的熬夜冠军。   可始终无事发生。   到两点,莫文昭和云鸿才过来了。两人看上去颇为疲惫,眼睛半睁着,眼袋都比前面明显。见到他们,季寒川问:“莫先生,怎么了,不是说晚上就留到两点吗?”   莫文昭摇了摇头。   他没说什么,坐下来,云鸿才坐他旁边。   云鸿才:“我们的方向可能错了。”   季寒川饶有兴趣:“比如?”   云鸿才微微拧眉,看着他,像是在判断,季寒川这种态度,说明了什么。   但他这一下午,已经想了很多事情:早晨回到房间之后,他和莫文昭提了韩川告诉自己冷库方位一事,莫文昭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下午咱们就去门口看着。他们不是怕苦怕累、怕麻烦的人,再者说,只有自己亲临现场、掌握情况,才能准确判断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后面的事,却出乎意料。   不是没有人去,而是去的人太多了。   他们用手机拍照,记下每一个员工的面孔。冷库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整个下午,莫文昭和云鸿才都挤在里面,透过一扇小窗户往外看。最先有人过去,他们颇为激动。但往后,一波接一波,两人开始疲惫。   云鸿才:“平常酒店,很少有需要同时为这么多住客提供一日三餐的时候。这一整天下来,厨房就没停过。但厨房本身的负载能力是有限的,一段时间里,只能提供那么多吃的。所以,他们需要不断工作、不断从冷库拿出东西解冻。”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   “里面的确有很多次,员工推了肉出来,但都是很多人一起前去,并且存在统计。酒店情况这么紧张,冷库里的东西,应该都是有数的。如果丢了,会很明显。”   季寒川“唔”了声,“这倒是。”   莫文昭接口:“所以这一下午之后,我们反倒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正确思路……”   云鸿才:“如果精力一直放在上面,反倒会让我们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   莫文昭:“我们的目标,是‘逃出’,以及‘异变原因’,而非‘找出异变的人’。”   “也不是,”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寒川终于打断了下,“到后面,异变的人多了,要找源头,难度就会几何式上升。”   莫文昭听着,表情有些微妙。 第447章 中招   他到底看向门口的警察。   莫文昭低声道:“韩川, 咱们上去说?”   在他们讲话的过程中,莫文昭留意到,大门那边时常有视线探来。虽然气氛还算和谐, 但显然,他们一直被盯着。   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之所以来大堂, 他们也并非要接替韩、邵二人, 继续守夜——已经足够困了, 做这种事, 无非是浪费精力。养精蓄锐, 才是正确选择。   莫文昭懂得取舍。   他这样问,季寒川就点头:“好。”   看起来很好说话。   一群人上楼,在电梯里,莫文昭紧紧抿着唇, 脸色因为困倦,显得有几分苍白。云鸿才就干脆很多了,直接张嘴,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眼睛边儿上冒出点泪花。   季寒川站在靠前些的地方。他没回头,但一直透过电梯上的反光,看着背后两人。   见他们满面倦容,见他们半闭眼睛, 见他们眼睛望着前方, 不知在在想什么。   一直到进了1307, 莫文昭才道:“韩川, 我知道你暂时不愿意多说关于这个关卡的事情——”   季寒川挑眉。   莫文昭:“但我和鸿才讨论了下,也担心是我们思路被局限住。所以呢,咱们就当相互讨论、交流想法。”   季寒川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说:“好。”   莫文昭与云鸿才对视一眼,后者缓缓道:“莫哥说得对,下午那会儿,可能是因为那个屋子比较小吧,我们两个闷着,一次次惊喜又失望。所以,我们的思路有点走偏。你在下面那会儿,这么一说,我忽然又觉得,其实这一个下午加晚上,我们的确不算是做无用功。但确实有很奇怪的地方,那些警察……”   似乎只是单纯的看守着酒店里的人,不让他们离开,同时不让新的住客进入。   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寻找丢失之物”的具体行动。   季寒川看了他们片刻,忽然打断,道:“你们来这里以后,都吃什么东西了?”   莫、云两人一愣。   季寒川:“你们不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吗?”   莫、云脸色一紧,再度对视。   他们稍微沉默。季寒川客观地:“如果你们在明知有危险的地方,十多个小时不睡,就会疲惫到现在这种程度,那我认为,你们不可能在‘游戏’里存活到现在。”   他自己也会有很困倦的时候,甚至会在精神头还凑合的时候有意偷懒,打个盹休息。   但那是建立在知道环境安全的前提下。   进入京市大学之后,邵佑在身边,季寒川对他绝对信任,知道邵佑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而作为另一个世界的“祂”的邵佑,也的确有能力,在危机关头保下季寒川。所以大都时候,他不止是表现得轻松,心态上也同样自在。   可其他玩家不会有一样的态度。   莫文昭缓缓说:“你什么意思?”   季寒川没有回答,反倒是云鸿才说:“莫哥,韩川可能是说,咱们已经中招。”   他语气平平,听起来甚至不算意外。自己的状况,还是自己最清楚。虽然前面和莫文昭避开了这个话题,可认真说来,云鸿才在自己呵欠连天时,已经有模糊预感。到现在,不过是第二只靴子落了下来。   云鸿才思索片刻,说:“韩川,早上叫你那会儿,我听见烧水的声音。如果我没弄错,咱们下楼的时候,壶里的水也一直在烧。满打满算,至少半个小时。这给了我一个信息:酒店里的自来水,如果要喝,得经过长时间沸腾。”   季寒川没说话。   他其实觉得,应该还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但云鸿才这样理解,安全性会更高,所以也行。   云鸿才:“所以回来以后,我给其他人也说了这件事,要求他们如果把矿泉水喝完,接下来要再喝烧的水,也必须这么处理。”   季寒川:“听起来很谨慎。”   但都这么谨慎了,怎么会中招?   莫文昭蓦然站起身,从垃圾桶里,找出自热火锅的盒子,以及喝完的矿泉水瓶。   他脸色难看,先在自热火锅盒子上找了一圈,但没有看到针孔——这玩意儿,里面还有二次包装,很难不着痕迹地下东西。   如果自热火锅没有问题,那接下来……   莫文昭手微微颤抖,去撕矿泉水上的包装。   云鸿才与莫文昭一起看。   他们看到,矿泉水瓶侧面,原先被包装盖住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几乎看不到的填充物。   而那个填充物,堵住了瓶侧的针孔。   莫文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霍然抬头,看着季寒川。   他此前虽然也有淡淡想到自己中招的可能,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这一眼,季寒川从莫文昭视线里读出了很多情绪:愤怒、不解。   他非常生气,认为季寒川应该事先告诉自己这点。然而这样的气恼,又有些无力。他预先就知道了,韩川不会直接把标准答案说出来,最多在同样面临危险时,以身作则,告诉他们怎么处理——事实上,他已经“告诉”过其他玩家,要烧水喝。   云鸿才明明白白地听到了,是他们会错了意。   当下,事情已经发生。那最重要的,还是之后。   电光石火间,莫文昭想到许多。他表情和缓下来,仿佛刚刚的杂乱情绪,只是季寒川的错觉。   他沉默地、算是自我安慰地想:看韩川的态度,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对,冷库里的肉……   云鸿才则从垃圾桶里找出另外两个塑料瓶,一一检查。而后,他说:“莫哥,有一个瓶子是‘干净’的。”   莫文昭心头一跳。   他深呼吸,缓缓说:“去,把大伙儿都叫起来。”   在莫文昭等人排查、寻找还有谁中招的时候,季寒川等待片刻,说:“你们先看,我和邵佑待会儿回来。”   这几乎算一种“体贴”——无论是仇恨,还是其他情绪,莫文昭等人需要发泄。但季寒川与邵佑既然坐在这里,就堵住了其他人的发泄渠道。   莫文昭沉沉看他,像是在判断,这之后,这两人会不会直接一走了之、不再回来。他在心里考虑了下门口的状况,警察也是轮岗的,至少在自己一行人上来的时候,他们仍然笔直笔直站岗。莫文昭认为,至少韩川与邵佑没办法从大门处离开。   那之后……   他心头一紧,想:我还是有点过于注意他们。   难道忘记之前的谈话了吗?只是合作,不能依赖。   其余玩家的表情各异,但莫文昭深深呼吸,最后说:“好。”   季寒川看了他一眼,从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之后,他果然和邵佑离开。   门没有关。   赵可立在门口,眼神沉沉,往外望去。片刻后,他回头,告诉莫文昭:“他们去电梯那边了。”   屋子里一下子炸了锅。   梁浩然蓦然抬脚:“我操,这两个孙子,搞完咱们就想跑?我不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就——”   莫文昭:“够了!”   他厉喝一声,环视诸人。   莫文昭说:“有谁喝了被下东西的水?”   玩家们犹豫。   关雯雯说:“莫哥,有个问题。我和钟欣房子里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空瓶子被注射过东西。但目前,我们不知道这瓶水是谁喝的。”   她讲话的时候,看起来还算冷静。另一边,钟欣已经摇摇欲坠。   徐珍和秦月运气好一点,昨晚到今天,都是烧水喝。赵可和井碌则是另一方面的运气好,他们垃圾桶找出的矿泉水瓶都是完整的,上面没有任何痕迹。   而梁浩然和陶孟,这两人的处境与关雯雯二人一样:两个废弃的瓶子,其中一个瓶子被加料,不知道究竟是被谁喝掉。   电梯里。   邵佑看季寒川,说:“你生气了吗?”因为自己没有提前说明,让那么多玩家中招。   季寒川听了,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邵佑会这么问。   邵佑察言观色:“看来没有。”   季寒川叹口气,说:“不至于。”一顿,“咱们房子里的水?”   邵佑说:“哦,我买的时候就看过几圈了,都没问题。”   季寒川似乎想笑,唇角略勾了下,又摇头。   邵佑看他,说:“如果你想要让这一关快点结束……”   季寒川说:“不,我不想。现在这样很好,遇到点麻烦,但情况整体可控。如果一直能快速通关,才是害人。”   他知道,其他玩家受不受折磨、状态如何,邵佑其实不太关心。   如果他还会因此而心绪浮动,那邵佑根本没法撑到现在,早就要因海城的玩家状况而崩溃。   邵佑听了,似乎不太信任,说:“是吗?我以为你现在要去给他们提供点‘帮助’。”   季寒川一顿,“这倒也没错。”   邵佑就叹气。   他说:“寒川,你太心软。”   季寒川看他一眼,纠正:“我只是给他们留一点空间,同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邵佑想:明明心软,还不承认,这就是我的寒川。   说到这里,电梯停下。   他们又回到一楼。   往外走时,邵佑看着季寒川的方向:“我以为你会去冷库。”   季寒川:“那就太麻烦了。” 第448章 凌晨   后厨就在大堂之后。等下到一楼,季寒川却并未直接前去, 而是站在楼道里, 先往大堂看了一眼。   刚刚那会儿,莫文昭与云鸿才过来, 而后与季寒川一起离开。季寒川在心里划拉了几遍这两人会走什么路线, 最后遗憾地发觉:他们肯定会被监控拍到。   但季寒川仔细回想几次, 都确认,自己的确没看到他俩出现在屏幕上。   按照那两人的说法, 他们始终挤在狭窄的杂物间内。所以整整一下午加晚上,摄像头能录下的,只有两人进入、出来的过程。   按时间算,这恰好在季寒川与邵佑“值班”时间之外。   虽然映出冷库周边的屏幕位置比较偏,加上人来人往,莫、云二人大概也会做一些处理措施。但季寒川还是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挑个时间,去把监控再处理一下?   至于监控室的三组值班保安。第一组, 前面和季寒川与邵佑“交接”, 知道来了新同事。可等明天, 他们迎来的依然会是老同僚。此外, 还会听老同僚诧异地表示, 昨日明明是自己过来值班, 你们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凡第二组人表现得好一点, 加上酒店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气氛, 不难让第一组人浮想联翩。往后, 稍微推一把,就能把季寒川和邵佑“幽灵”的形象立起来。   这是件小事,对季寒川和邵佑来说,只是四点去监控室,或者五点去监控室的区别——如果是后者,那与他们打交道的,从来都是第二组人,直接拿钱买闭嘴即可,用不着多费一些周折——但一旦立好了,也可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季寒川随意插柳,看柳枝能长出怎样的树荫。   见到季寒川此刻的动作,邵佑问:“你要去‘录素材’吗?”   季寒川回神,考虑了下,“也好。这个点,除了咱们之外,应该也没什么其他动静,兴许第三组保安正盯着咱们。现在留个影,待会儿……厨房的屏幕也是在下面吧?”   他比了个“角落”的手势,邵佑点头。季寒川思忖:“既然要去,就先敲掉他们的戒心。嗯,就这样办。”   他和邵佑在走廊拐角讲了几句话,满打满算,不过两分钟时间。之后,两人走向大堂。   这就是邵佑说的“录素材”。   两人搭电梯下来,这个点,又没有新客人入住。季寒川不能一口咬死,但也有八成把握:除了门口站岗的警察外,自己和邵佑,没准是整个悦来酒店里唯一在走动的活人。所以他得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下楼原因,才能在短时间内不引起监控室保安的注意。否则,录像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却不行。死人倒是不会说话,但这个选项暂时不在季寒川的考虑安慰之内。   同时,看莫文昭和云鸿才的情况,酒店里的变异已经悄然开始。现在在警察面前露面,算是一种姿态展示:你们看到了,至少在现在,我还是个正常人。   两人走到休息区。   很明显,有警察往这边看。   对方并未掩饰,看表情,甚至有点“怎么又是你们”的无奈。好像如果不是工作纪律限制,就有人要走过来,问:“怎么又是你们。”   季寒川装模作样,和邵佑对话。   一个说:“你确定会在这里?”   另一个说:“反正不在房子里。今天一天,也没去什么地方,找找呗。”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   语气平稳,不算刻意,偏偏恰好能被警察听到。   片刻后,季寒川从沙发缝隙里捞起一串钥匙——原先放在袖子里,这块儿取出来,做个样子。   钥匙被拿起来的时候,季寒川甚至将其在手里转了一圈,发出清脆响声。   做完这些,季寒川又与邵佑离开大堂。临走前,他看了眼值班警察,心想:云鸿才刚刚正要说警察哪里奇怪,我就打断他,提到他可能中招。这话没说下去,但的确,这些警察站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和酒店工作人员一样,他们同样三班倒。但也有点不同,工作人员人手不够,大都数人都被调去厨房忙活,余下的人在各自岗位忙成陀螺。   至于监控室,三组共六人值班,实则是安保部把平常巡逻、值班的任务都交接给警察的结果。拿了季寒川共计六千块的两个保安嘴上抱怨,心里却清楚。他们的活计,到现在,不知多少人羡慕。   警察方面,倒是人手充足。   不止人手,连巡逻犬都很富余。夜深人静,能听到些白天不会留意的杂音。外面似乎有人在训狗,这么看来,连狗都要“轮班”……   季寒川沉思。   他们这一趟下来,起先,的确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这是理所当然,再没有其他东西值得留意。   往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警察视线中。后者相互看看,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其中一人问:“头儿,咱们还得在这儿站多久啊?”   领队的人回答:“急什么?这才一天,你就撑不住了?”   “那倒不是。”问话的人挠挠头,“可这次任务也太凶残了吧,真有那种病毒啊?”   “有没有,按照线报,明天就能知道。现在,立正!”   “咚”一声,所有人的右脚整齐地跺在地上。   片刻后。   “可头儿,真有病毒的话,咱们不应该把里面的人一个个隔离吗?否则伤到人可怎么办?”   “……”   没有回答。   “嘶……”季寒川回头,喃喃抱怨,“外面什么声音?”   “嗯?被吓到了?”邵佑捏了捏男友肩膀。   季寒川说:“那倒没有。”   他自然否认。   季寒川的目标简单,只打算在厨房冰箱里拿一份生肉,约莫够五六人食用即可,不用太费功夫。   为这个,特地跑去冷库一圈,不值当。   但在那之前——   邵佑:“‘素材’录了一半,寒川?”   接下来要怎么做?   季寒川说:“我在考虑,是先去监控室,还是先去后厨。”   两方各有利弊。   如果是前者,现在就可以抹掉所有痕迹,顺便掐着时间,对他们待会儿上楼时的画面做些处理。   这个选项的缺点在于,第三组保安同样出事,相关NPC范围扩大,季寒川与邵佑先前针对第一组保安的布置几乎就废了。   ——说是NPC,可他们毕竟是能沟通、会讲话的人,不是真的只会机械地念台词。两边一对,再联合起来,逼问第二组人,后者八成要招。金钱的力量虽大,但三千块的力量实在不大。   这么一来,要选后者吗?   似乎可以。甚至可以再发挥一下,让第一组保安连续两天见到“新同事”,往后,再知道接班的一直都是旧同僚。季寒川考虑了下,觉得这种方案也不错。   问题在于,他琢磨着厨房画面在监控室中的位置。与冷库周边一样,不算显眼。不是特地留意,视线便很难往上面转。   这是一场赌博,赌保安是否会在第一时间留意。   想到这里,季寒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   硬币被他拇指弹起,在空中翻转一圈,最后落在掌心。   打开看,是背面。   这一串动作进行得很快。邵佑饶有兴致,看季寒川沉吟、动作。在稍作等待地过程中,他有意无意,打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而后,邵佑问:“这说明什么?”   季寒川原本正低着头,看手心。片刻后,他抬眼看邵佑。   季寒川:“说明‘现在监控室里的保安在偷懒,不会看到咱们去厨房’。”   他一本正经。   听得邵佑忍俊不禁。   片刻后,邵佑神色正色下来,说:“哦,你是在观察我,想直接抄答案?”   季寒川弯了下唇,凑过去,亲他一下。   邵佑叹气:“你这样……咱们说好的,嗯?”   季寒川更正经,回答:“这不算‘作弊’呀!我自己看出来的。所以,不会?”   邵佑没说话,绷着表情。   季寒川把硬币收回口袋。   他难得踟蹰,眉尖拢起,并不因为这个答案高兴。   准确地说,高兴是有。偷懒是人之常情,少一次跑腿,饶是季寒川,同样很乐意。   但更多的,却是随之而来的深思。   季寒川:“有点奇怪,你好像明确知道‘不会’,为什么?”   他一针见血,问眼前男友。   邵佑没讲话。   季寒川也不意外,说:“好,我来猜一猜。你对这里关卡的了解,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是从‘由内往外’。这次,你只是比我早经历了一次,但最多拿到‘参考答案’,而非‘标准答案’。至于保安什么时候打盹儿,你其实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是这个点,出了问题——对,你刚才看手机了。”   他看时间。   “两点三十六。”   季寒川道。   “但刚刚咱们下电梯,包括去大堂,你都没有多说什么——别说话,你‘作壁上观’,和‘知道没事所以任由我胡来’,这是两种态度,我分得清。”   听到这里,邵佑还是耸了下肩膀。寒川刚刚让他“别说话”,所以邵佑的确未曾言语。然而,季寒川看他眼神。他似乎想说:既然如此,莫文昭他们的情况,你怎么没“分得清”。   季寒川振振有词:“他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管你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邵佑只好承认:“嗯,你说得对。”   季寒川思绪飞速转动。   “你知道一个确切地、保安会忽略一切的时间。这说明,你了解得情况里,存在一个‘清晰’的时间。可能是我想太多,但这么一说,我想到每台电脑左上角的分秒——邵佑,看着我。”   邵佑心想:我一直都看着你啊,什么时候离开过。   季寒川喃喃说:“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发现。早知道这样,咱们应该选择晚上再来,应该会有很大收获……好吧,我知道,之前决定‘下午过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我应该看出来你有什么态度,唉,失策了。”   他那会儿一心想着午睡,以至于忽略了枕边人的态度。   所以季寒川颇认真,说:“我以后会好好盯着你的。”   邵佑听了,回答:“好,我等着。” 第449章 变化出现   两人在楼下耽搁了一些时候。   季寒川从后厨冷藏室内,数出约够五个人食量的生肉。不拘牛、羊、猪。之后, 他象征性地把外套脱了, 搭在手臂上,盖住下面的袋子。   之后, 他也照例抹去了自己与邵佑的指纹等痕迹。   看时间, 他们下楼、上楼, 约莫花了半个小时。   回十三楼后,玩家们之间的气氛沉闷很多。赵可看着季寒川, 像是想说什么,最终一言未发。他记起自己在校医院电梯里的经历,那会儿韩川回头看自己的眼神。虽然已经听莫哥他们讨论很多,知道韩川对玩家的态度应该是“善意”,只是这份善意更加偏向于“中立”,但赵可还是有些难以面对。   好在平日也不打交道,不至于出问题。   至于其他人。梁浩然被莫文昭约束过,表情里有些残留的愤愤, 但勉强能安稳坐在一边。   看着季寒川回来, 再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隔着塑料袋, 能清晰瞧出里面的肉色。   玩家们表情各异。   莫文昭视线在袋子上转了一圈, 嗓音沙哑, 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看了眼旁边坐在椅子上的钟欣。   因他的视线, 钟欣一怔, 不明所以。关雯雯反应要快一些, 立刻拉了钟欣一把, 把人扯到自己旁边,与另外两个女玩家一起挤在床上。   钟欣看起来有点无语,望向自己男友。然而陶孟正盯着季寒川,想判断他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于是没有理会钟欣。   钟欣只好转回视线,看韩川拉着椅子坐下来,另一个叫邵佑的玩家自然而然站在他身后。   韩川说:“既然已经有问题了,就要面对结果。”   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韩川:“老莫,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中招?”   莫文昭眼睛微微眯起,缓缓回答:“我和鸿才,这是肯定的。然后,他们四个里面,有两个。”   这么说,一共会有四个人出事。   季寒川听了,心道:这么看来,肉还拿多了?不错。   莫文昭同时想:他管我叫“老莫”?这是在暗示吗?   校医院关卡中,莫文昭判断冒牌鬼出现的重要依据,就在于当时“假韩川”换了对他的称呼,由“莫先生”,改为“老莫”。虽然往后看,莫文昭也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场误会,又被韩川顺水推舟。但“老莫”这个称呼,仍然给他留下很深印象。   现在,韩川旧事重提。以本场游戏的已知信息判断,莫文昭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走进思维误区。但他忍不住考虑,此前,韩川只这样叫过自己一次。现在重来——   “你好像更虚弱了。”   季寒川说。   莫文昭沉默,抿了抿唇,看向季寒川放在电视柜上的塑料袋。   他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已经“饿了”?   季寒川深深看他。   就在莫文昭觉得,韩川会再问一句,“你是不是‘饿了’”的时候,季寒川却转开视线。   他说:“我猜猜,你们四个里面,”关雯雯是个老熟人,其他三个季寒川却没怎么打过交道,“中招的,会是谁?”   被季寒川这样看着,梁浩然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季寒川轻轻笑了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眼睛里的血丝。   他说:“你们真客气啊,这么明显的变化,还假装看不到吗?”   “你他妈说什么?!”   梁浩然猛然站起。   这一间屋子,还是太小。里面挤了十二个人,大多数坐在床上,没有占据地面空间。饶是如此,因房间原本就不大,所以梁浩然一抬脚,就走到季寒川身侧。   他表情狰狞,眼睛瞪大,唾沫横飞。   季寒川看他,见他眼珠上的血丝,也见他嘴巴张开,能看到与寻常人相比,略显尖锐的牙齿。   梁浩然直接抬脚,要踹翻季寒川的椅子。   他脚抬起来的瞬间,邵佑的手摸上口袋。莫文昭留意到,心中“咯噔”一下,危机警报响起:邵佑有枪!!!   好在片刻后,邵佑又把手放了下去。   他温柔地、眼里带着许多爱意,望着季寒川。   季寒川抓住了梁浩然踢起来的脚。   两边接触的瞬间,季寒川的每年微微拧起,说:“你的力气,比我以为的大一点。”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衅。   他看起来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露出一个笑来。   “但也没有大多少。”   梁浩然骇然。   他想要动作,偏偏眼前男人的手如同钢铸,死死抓住自己的腿。对梁浩然来说,这是个别扭、痛苦的姿势,他想要把腿抽回去,偏偏季寒川似是不许。他抬手,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梁浩然身形不稳,另一条腿在地上跳来跳去,想要维持平衡,看起来殊为可笑。   看到这里,莫文昭嗓音一沉:“韩川,咱们还是合作伙伴。”   季寒川嗓音懒洋洋的,说:“对,合作伙伴。”   倒听不出这话里是什么意味更多一点。   梁浩然张口欲骂。   季寒川友善建议:“你想好,待会儿要说什么。”   他的手继续往上抬。   梁浩然身体一歪,险些直直倒下去。   他心带怨气,看向季寒川。又在触及对方眼神时,略有瑟缩。   能活到现在的玩家,或莽撞,或冷静,但总有些求生之道。梁浩然在性格上是前者,所以他也有更强大的危险直觉,在此刻向他拼命拉响警报,告诉他:不要触怒他!不要触怒他!   梁浩然一时困惑,不知道自己这份预感是从何而来。   但他果断认怂:“韩哥,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里,一个屋子里,其他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刚刚场面一触即发,又是在这样的危险关头,谁都不希望出事。   季寒川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果然放下了梁浩然的腿。梁浩然悻悻,退回原先的地方。莫文昭看着他,叹口气。梁浩然正要说点什么,肩膀就被云鸿才猛然拍了一下。   梁浩然一个哆嗦,回头,恰好撞见云鸿才的苦笑。到此刻,梁浩然背上的鸡皮疙瘩全部立起。他模糊地、茫然地想:我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季寒川:“还有,你。”   他看向钟欣。   钟欣一怔。   可能是因为梁浩然前面的经历,这话出来,钟欣却没有太多反应。她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却只欲语还休地看了眼陶孟。   关雯雯识趣地往旁边让一点,然后冲着陶孟,往中心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指:你女朋友,你来安慰啊!   陶孟没说什么,坐过来,把另一边的秦月挤到更旁边的地方,再揽住钟欣的肩膀,无声地拍了拍。   钟欣表情看似平静,实则丰富。先有些怯怯的,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中招。又高兴,男友没有放弃自己,这会儿还愿意作为自己的倚靠。往后,为难、犹豫,想要把男友推得远一点,不要牵连对方。又想要自私地停下陶孟,作为倚靠。   她这些表情,说来复杂,但往往也只是一个眼神、一点嘴角眉梢的细微改变。关雯雯一秒不差地看完,心情复杂。一方面,替钟欣觉得累。另一方面,则是:我也是的,看她做什么。   季寒川:“这样。现在暂时还不明确,除了‘疲惫’之外,异变主要还会体现在什么方面。食谱上的变化,不用说,身体上,可能还有其他问题。”   比如梁浩然已经出现不同之处的牙。   他提议:“其他玩家,现在不妨回去休息。已经很晚,明天还有需要你们做的事。至于莫先生,你们四个。”   莫文昭沉声道:“你说吧。”   季寒川说:“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还是做点小‘处理’吧,你说呢?”   “措施?”云鸿才问。   季寒川考虑,“捆起来,绑住手脚。这样一来,就不会伤人了。”   按照邵佑之前说的,莫文昭等人不久之后就会“野兽化”。而季寒川很怀疑,牙齿的变化,是不是一种预警,表示这些受到感染的人,接下来,不会一直像现在表露出的一样疲惫、虚弱,而是会有第二次改变。 第450章 咬伤   听完季寒川的话,梁浩然脸色不太好, 叫了声“莫哥”。   真按照韩川说的,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四个, 又手脚被缚, 这岂不是任人宰割?   梁浩然觉得:不会吧?莫哥应该不会答应这么无理的条件。   莫文昭抬手, 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而后对季寒川道:“这是当然。”   梁浩然脸色更难看。   钟欣也有些瑟瑟发抖, 靠着陶孟。因脸上苍白,她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莫文昭却说:“不过,如果真有问题,韩川,只有你和邵佑的话,可能制不住我们四个。这样,让陶孟、赵可也留下帮忙吧。”   他话说的好听,仿佛是对季寒川的体贴。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背后蕴藏的含义是:把我们的人也留下来, 和你制衡, 确保你待会儿不会做其他手脚。   季寒川听了, 不反对, 说:“也好。”   莫文昭叹气。   少数几个知道邵佑有枪、季寒川的武力值绝非赵可等人能比的玩家, 在此刻交换一下眼神, 什么话都没说。   井碌是唯一一个没被点到的男玩家, 有点发愣, “莫哥,我呢?”   莫文昭瞅他,笑一下,说:“你就等明天吧。大家要养精蓄锐,打持久战啊。”   井碌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接下来,季寒川指挥着玩家们,把床单撕成细条,再编成绳子。这花了点时间,等所有绳子都编好,已经将近四点。莫文昭等人身上的变化更明显,但理智还在。他能清楚表述:“我感觉很糟糕,口渴,头晕,想吃东西……”   说到后面,他怔了怔。   季寒川说:“想吃什么?”   莫文昭隐晦地看了点桌子上的塑料袋。   其他人的眼神就清晰很多了,钟欣默默咽口水,又挪开视线。陶孟负责将她绑住,动作间,两人讲话,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但在钟欣对着生肉咽口水后,陶孟的表情便淡下来。   季寒川问:“那个?”   莫文昭知道,这会儿不是强撑着表现坚强意志的时候。他说:“对。我的味觉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再想到普通的食物,有些反胃。但看着那个,”莫文昭深呼吸,“觉得会很好吃。”   季寒川说:“哦,那你多看看。”   莫文昭:“……”   等把四个人都绑好,季寒川又开始询问,他们大约是什么时间喝了被加料的水。回忆这种事的难度实在太大,玩家们想了一通,只能大致报出“上午”、“下午”、“前天晚上”一类的时间。听到最后,季寒川:“莫先生,这么看,你是第一个。”   他是前天晚上拧开瓶盖。   莫文昭说:“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季寒川看他,缓缓说:“所以有个小试验,得在你身上做。”   他话音落下,梁浩然瞳孔便一缩。   他就知道!   这个姓韩的没安好心!   现在能客气讲话,可如果赵可和陶孟不在,谁知道韩川会是什么态度!   他不寒而栗,又庆幸,好在莫哥识破了韩川的阴谋,留下另外两个己方玩家。   莫文昭的思路对上来,“哦,你是不是想看看,‘异变者’的完全体是什么样?”   季寒川:“对。但有个问题,我不能判断你什么状态是‘完全体’,所以会尽可能等待。这期间,你可能会比较难受。”   莫文昭沉默。   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他可以想象,自己待会儿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但同时,这似乎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利用得当,“异变者”的体质未必不能成为自己在本关卡中的助力。   所以他说:“好。”   季寒川说:“辛苦。”   接下来,他每半个小时,就会记录一次四个玩家的情况,赵可和陶孟协助。   四点半,莫文昭:“我头更晕了,很渴,韩川,我不能喝口水吗?”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莫文昭叹气,说:“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事。”   这当然是玩笑话。   五点,天边有点蒙蒙的亮光。莫文昭还好,钟欣却显得很难受。她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面孔,许久都没出声。   陶孟对她,原本也是逢场作戏。现在,钟欣中招,陶孟没太多心思关怀。他精力放在琢磨接下来的情况上,直到闹铃响起来,又到记录的时间了,陶孟才在床边坐下,问:“欣欣,感觉怎么样?”   钟欣没有回答。   陶孟皱眉,抬手,去扶钟欣肩膀。手伸到一半,却见钟欣猛然凑过来,张嘴,往陶孟手臂上狠狠一咬!   “!”陶孟大怒。   他想抽出手臂,可钟欣下牙极狠,陶孟甚至看到有血从袖子上氤出来。他痛的一头冷汗,“钟欣!你放开、放开我!”   季寒川原先正在和莫文昭讲话,聊他的状况。听到陶孟那边的动静,他皱眉,走上前。因为疼痛,陶孟表情狰狞,看起来欲将钟欣除之而后快。他还能动作的另一只手在旁边摸索,拿起烟灰缸。如果不是季寒川来得快,把烟灰缸拿开,陶孟兴许已经砸上钟欣的头。   季寒川不怜香惜玉。   他一只手,抓住钟欣的头发,将人猛然抓起。陶孟痛呼一声,之后却没太大动静。他咬牙忍耐,看季寒川打量钟欣一下:她眼球翻白,看起来不似活人……奇怪,不是说异变者和正常人看起来没差别吗?   季寒川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钟欣的下巴。   他手上用力,只听一声轻轻的“咔”声,咬在陶孟手臂上的力量一松。   陶孟冷汗涔涔,将手臂收回。钟欣的牙已经嵌入肉粒,好在并未真的将肉咬下。饶是如此,陶孟手臂仍然痛得发麻,眼前一阵白光,痛到失去言语。   他虚弱,季寒川却没理他。   季寒川没回头,问:“赵可,你会处理吗?”   赵可突然被叫到,摸摸鼻子:“处理伤口?哦哦,可以。陶孟,来这边。”   酒店客房里有备用药箱,里面没有纱布一类包扎用品,但有一瓶云南白药。赵可先用酒精给陶孟消毒,陶孟痛得不住喘气,弄得赵可无奈:“兄弟,你是怎么撑到这会儿的啊?之前没受过伤?”   怎么耐痛能力这么差?   陶孟原先头脑发晕,听了赵可的话,勉强缓过神,苦笑了下,说:“也不是没有。但每次身体一刷新,也就忘了。”   赵可说:“也是。”说着,手一歪,又倒了一点酒精。陶孟这回咬住下唇,尽量不发出声音。但他身体剧烈颤抖,赵可瞅着,想:简直像是羊癫疯。   等消完毒,他把云南白药撒上去,看伤口止血。而后取了刚刚剩下的床单包扎,说:“先这样吧,出去以后再仔细处理。”   陶孟沉默片刻,赵可则说:“我忽然觉得……”   他没有说完。   在这一场游戏里,他们因为“超市”的存在而欣喜时,并未意识到,一年时间中,玩家们会面临的危险不止有饥饿,还有各种伤情。   过往,他们面对鬼怪追杀,也会伤痕累累。但这时候,玩家们是不会害怕的。最危险的时候,也是离一切结束最近的时候。哪怕被开膛破肚,只要有一丝神智保留,都能等到身体刷新、一切如旧。   可这回,不一样了。   关卡结束,他们获得的,只有积分,而非一个完好无损的新身体。这让赵可猛然意识到,其实之前自己的想法并不对。“游戏”不是只让玩家付出、不给回报。事实上,“回报”一直都在,只是太理所当然,所以被所有人忽略。   赵可在心里暗骂:搞什么?我怎么开始对这鬼东西“认同”起来了?   他把心思抽离,重新看陶孟。陶孟问:“你觉得什么?”   赵可说:“女人真可怕,都是母老虎。我原先也想,要不要找个长期的睡觉,现在看,还是算了,短期玩玩儿就行。”   陶孟厌恶地皱眉,说:“你说得对。”   另一边,季寒川把钟欣下巴卸掉之后,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莫文昭虚弱地问:“她怎么了?不对啊,不是说是早上……”   按时间来算,钟欣喝水的时间,在他之后几小时,为什么反倒比他快出变故?   莫文昭短暂地考虑了下,钟欣是否在时间上撒谎。但这同样说不通,自己喝水的时间太早了,早到钟欣如果撒谎,而异变真的和时间有关,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在没进入酒店时,就被埋下种子。   所以是其他原因,造成了钟欣这会儿的变故。   因下巴脱臼,钟欣嘴巴里逐渐溢满口水,其中混着陶孟的血,顺着下巴蜿蜒留下,滴在自己身上,也滴在床单上,氤氲出点淡粉色。   她看起来很焦躁,充满攻击性,头往季寒川方向撞去,身体扭动,想要逃开束缚,可是全无章法。   季寒川抬手,点在她额头上。   钟欣和他较劲。   可惜动弹不得。   季寒川说:“我不知道她原先的力气怎么样。但现在,还算是平常水平——等等。”   他忽然发觉,钟欣背后的床头,似乎有些不同。   季寒川将钟欣往旁边推了点,见床头上多了许多细密划痕。不像是手指甲,而是更加细小的东西。季寒川微微拧眉,问其他三个玩家:“你们手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莫文昭、云鸿才,加上梁浩然,三人一起感受,再告诉季寒川:“没有。”   季寒川看他们片刻,“哦”了声,“行,你们眼睛也没有翻白。”   邵佑:“寒川,耐心。”   季寒川挑眉:这算不算提示?   邵佑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询问梁浩然与云鸿才一些问题,看他们身体变化进展到哪一步。按照云鸿才的回忆,他喝水只比莫文昭稍晚。但邵佑问完,说:“梁先生的情况可能更严重一点。” 第451章 食欲   几个小时前,梁浩然试图挑衅季寒川, 却被制住、动弹不得的时候, 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到这会儿,显得更加苍白, 像是生病, 无比虚弱。   云鸿才看着他, 心里遗憾,可惜没有镜子, 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尊荣。但邵佑这么说,他扭动一下身体,让被绑住的腿活动一下,保证血流通畅。他自我感觉,这会儿自己脑子其实不太灵光。浑浑噩噩,像是里面塞了细细的棉絮。乍看起来,还能思考问题。可稍微转一下脑子,就哪那都显得淤塞。   云鸿才不想承认自己变蠢了, 所以他尽量得出一个答案。   他问:“是因为体型的关系吗?”   云鸿才仔细对比自己和梁浩然、钟欣二人的不同。性别问题摆在一边, 这里没有第二个女人当做对照对象。但体重吨位上的差距, 倒是清楚又显眼。云鸿才仔细想了想, 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思路符合逻辑:钟欣那小身板儿, 一看就是他们着三人里最弱的一个。   邵佑听着云鸿才一本正经的分析, 看上去很想笑。他说:“我想应该不是。”   云鸿才一怔, 遗憾, “这样啊。”   如果他脑子清醒些, 这会儿会有的想法,应该是:我为什么要听邵佑的?   以及:为什么邵佑能那么笃定地说“不是”?——没错,虽然邵佑用了含糊的说法,“我想”。但看他态度,便知道,他似乎知道什么,只是没有直接说出。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惜的是,因身体上的变化,云鸿才忽略这点。他一心死磕,想要找到自己和钟、梁二人的其他区别。莫文昭冷眼旁观,忽然听见:“钟小姐?”   他蓦然转头,往季寒川、钟欣的方向看过去。   钟欣“醒了”。   她眼睛恢复成正常样子。眼白里面,盛着黑色的瞳仁,像是水银滚在水里,清楚又分明。如果不是嘴巴打开、不住有口水流出来,光这样看着她,恐怕想不到,钟欣刚刚做了什么。   她眨了下眼睛,眼珠往下瞄。因不能说话,连手势都做不了,只好“呜呜”着应这种姿态暗示季寒川,求她把自己下巴装回来。   她在房间一角,陶孟则在离钟欣最远的地方,手臂放在一边桌子上。   又是“咔”一声,钟欣把口水咽下去。里面的血已经很淡,但入喉的时候,还是刺激着她的味蕾,给她带来一点难言的愉悦和兴奋感。她珍惜地尝着鲜血的味道,舌头在牙齿上细细舔舐,勾走最后一丝余韵。在季寒川视线里,她甚至舔了舔嘴唇,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之后,钟欣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瑟缩一下,怯生生地看向眼前众人。   她轻轻叫:“陶孟,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陶孟没说话。   钟欣看起来十分忧郁,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因“抿嘴”这个动作,她把嘴唇上沾的最后一点血也舔进肚子里。   季寒川冷眼旁观,最后问:“味道怎么样?”   钟欣一愣。   她迟疑:“你说什么,味道?”   季寒川:“陶孟的血。”   钟欣喉咙清楚地滚动一下。   季寒川:“你咬他胳膊,牙齿隔着一层衣服,切进他肉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钟欣喘着气。   她像是被季寒川刺激到,眼睛又有点往上翻的趋势,这会儿艰难地微笑了下,“韩先生,我,我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你这这么说,实在……”   她说着,“呜”了声,像是难以抵抗食欲的汹涌来袭,眼睛睁大,嘴巴张开,贪婪地看着季寒川。   片刻后,又像认识到了自己的丑态。钟欣要被折磨得发疯,自暴自弃:“肉!给我肉!”   这一出,把其他三个因异变,脑子不太好的玩家整懵。余下的人里,邵佑无条件支持季寒川的一切决定。赵可倒是稍微有点迟疑,但陶孟刚刚被钟欣伤到,不说怀恨在心,也的确有些在意,想看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吃点苦头。   所以在季寒川取出一块生肉,又拿出一把水果刀,把肉割下拇指那么大一块儿,拎在手上,在钟欣面前晃悠的时候,陶孟没有说话。   他看钟欣,想:这女人,眼睛追着一块儿肉的样子,简直像一条狗。   这种恶意的想法,让陶孟心中的怒火稍稍倾泻。他看韩川问:“这个可以吗?”   钟欣的视线在他手上的肉,以及他的手之间打转。   她似乎能听见眼前男人血管中血流汩汩涌动的声音。   那是新鲜的、温热的,美味,涌进喉管之后,可以让味蕾得到极大满足的食物。   在喝他的血时,顺口咬下肉块,带着充足的血液,入口就能化掉。光是想到其中口感,钟欣就兴奋、想要流口水。   但是——   她勉强维持一点清醒,告诉自己:不行!   如果遵从本心,选了这个答案,那可以想见,自己一定会被他们捆住,一直没有自由,也就无从谈起满足食欲。   所以钟欣最终回答:“可以。”   她又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留在那块深粉色的肉上。是普通的猪肉,有股动物的腥气。钟欣心烦意乱,想:这上面甚至没有一点血!这要怎么下咽!也就比那些方便面饼干要强一点。   虽然“难”,可至少能够吃下去。不像后者,钟欣简直难以置信,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吃下那些。不像现在,光是想一想,她就要干呕。   钟欣问:“我能吃了吗?”   季寒川看她,陈述:“我觉得你在骗我。”   钟欣蓦然睁大眼睛。   她眼里的世界似乎扭曲了,眼前并非“人”,而是一团可以说话的食物。除了他之外,这个酒店内还有更多食物。   强烈的食欲烧灼着她的胃部,钟欣又开始咽口水了。好像从刚刚开始,她的口水就在增多。她回答:“我没有骗你,给我吃吧,我可以吃这个——我可以!真的可以!韩川,快给我吃,给我吃!”   钟欣的嗓音越来越尖锐,到最后,隔壁房间的关雯雯被惊醒。她脑子昏昏沉沉,听墙另一边传来尖锐嗓音。关雯雯从床上坐起来,拧着眉,去摸手机、看时间。   五点多。   其实没睡多久。   她头痛欲裂,想要继续睡,可理智又要求她,至少问问隔壁在发生什么,事情是否可以控制。犹豫了下,关雯雯敲了敲墙壁。   季寒川回头看。   邵佑安慰他:“没事,可能是关小姐被吵醒了。”   季寒川“唔”了声。   邵佑过去,同样敲了几下墙。这不像他和季寒川在一起的时候,遇到没法发声的情况,就在手心里写字。如果话比较多,就换摩斯电码。现在,只是随便敲,让关雯雯知道,隔壁的人还留有理智,不用担心。   关雯雯听到答复,稍微安心一点,重新躺下来。   她翻了个身,捂住自己耳朵,把身体埋在被子里。   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   关雯雯要睡着。   可睡到一半,隔壁:“啊啊啊——!!!”   关雯雯霍然坐起,咬咬牙。   她睡眠质量原本就不好,到这会儿,关雯雯有预感:得,接下来,恐怕也再睡不着了。   果然,往后钟欣的声音一直在往复。关雯雯贴在墙壁上,听她尖叫,也听她哀求。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想要韩川给她肉。关雯雯一边听,一边搓鸡皮疙瘩,觉得这里的异变实在太可怕了,简直是把人变成鬼啊。这么一想,她又有点迟疑: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钟欣有动静?其他人呢?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关雯雯。她先听到一声轻轻的:“邵佑,可不可以?”   是梁浩然。   他开始问,钟欣是疯子,可自己不是啊!看他这么配合,能否把肉给他?   邵佑没说话。   他这种冷处理态度,让梁浩然情绪一点点崩溃,步上了钟欣的后尘。在他愈来愈暴躁、眼睛要往上翻的时候,季寒川提醒邵佑:“看一下他的手。”   邵佑果然去看。   他看到,梁浩然手心里,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刺。   云鸿才也看到,他虚弱地问:“这说明什么?”   邵佑回答:“说明,现在的他,可以在墙壁上爬行。” 第452章 饥饿   墙上, 爬行……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 激起在场玩家很多联想。   莫文昭与云鸿才痛苦地闭上眼睛。身边两人的哀嚎,无形之中也腐化着他们的意志。他们的视线愈来愈长久地盯着季寒川的手, 看他指尖拎的那一小块猪肉。因为时间推移,这小块猪肉开始发干,季寒川手指捏动的时候,会微微黏在他的手指上, 又因为他的动作撕开。他指尖沾了点肉的粘腻触感,对异变者而言无比诱人的香气折磨着两人的神经。与另外两个玩家相比,他们这会儿还留存有自己的意志,可是——   “咕咚。”   莫文昭咽了下口水。   京市天亮的时间算早,不到六点。   五点多时, 钟欣和梁浩然接连失控。等到之后,莫文昭和云鸿才也出现了短暂的眼睛翻白、手上长出小刺。   但很快, 莫文昭又恢复过来。   赵可和陶孟原先觉得, 莫文昭的“恢复”,可能和之前钟欣的状况一样,是种假象, 很快又会往复。但他们猜错了一点:是“假象”没错,但和钟欣不同, 莫文昭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自己手上的东西。   邵佑和季寒川商量了下,解开莫文昭手上的束缚。陶孟原先对此略有微词, 但他还没开口, 就见季寒川侧头, 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让陶孟沉默。   和梁浩然方才一样,韩川的眼神,让陶孟感觉到危险逼近。他本能地不想和对方发生冲突,而这种直觉,在前面的游戏里救过陶孟很多次,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   就这样,莫文昭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上了天花板。   他面朝下,手和脚却贴在墙壁上,快速地、悄无声息地爬行。   看着这一幕,季寒川和邵佑商量:“以后会有异变者这么埋伏吗?在比较黑、比较高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要说高,似乎也只有一楼大堂。   说是商量,更多的,还是季寒川看邵佑的反应。所以邵佑没说话,抬手,捂住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摇了摇头,看起来因为男友和自己的小打趣而高兴。他这种自在态度,让已经完成异变的莫文昭心里填了一重警惕。他嗅到邵佑身上的硝烟味,这又一次警醒莫文昭:他身上有枪。   也在这时候,季寒川拿掉了男友盖上来的手,抬头对莫文昭说话。   他说:“首先,如果你对自己的实力没有准确判断,那咱们可以打一架试试。”   莫文昭犹豫。   他清晰地意识到,在异变之后,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看那些没有变化的人类,完全是看猎物。   这让莫文昭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在农村老家。家里有一条黑色的大狗,自己每天都和狗跑在田垄上。狗会咬死野兔,带回家,由母亲剥皮、爆炒。肉熟透了,带着麻辣椒香。这股味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表着莫文昭的“故乡”与“童年”。   那时候,他放学回家,走在小路上时,时常会抬眼眺望,看哪里有兔子洞,自己今天要去什么地方捉兔子吃。   到现在,他重新想起母亲炒兔子时的姿态,却有些不同了。他在记忆的虚影中,走进泥土垒成的房间,站在锅前。旁边有一个巨人一般的影子,穿着带了许多油污的暗红色围裙。那个影子打开锅盖,烟雾扑面而来。莫文昭看到了锅里的“兔子”,那并非真正野兔,而是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女人胸口有两块圆润的肉,里面带着略略多出的油脂,一口咬下去,油脂会顺着嘴巴溢出来。最先的想象力,这还是两块熟肉。可慢慢地,莫文昭忽而发觉,生肉或许更加好吃。细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皮肤的温度,可能还混杂了香水一类工业品的味道。他因之着迷,肥腻的舌头在上面打转,然后一口咬下——   “嘭!”   他听到一声轻响。   莫文昭回神,低头,看到下方床铺上有一点氤氲的水色。他脑袋旁边插着一把水果刀,季寒川自下而上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莫文昭想:我在考虑,一起来的玩家里,谁最好吃?一定不是雯雯,那丫头肉少。韩川和邵佑吗?他们看起来好吃,可我打不过。余下的人里,钟欣原先是个好选择。肉多,柔嫩,可惜她也成了捕食者。这么说的话,秦月和徐珍,或许可以凑合。   他又想:可我不一定要吃她们,我可以选择其他猎物,比如外面那些NPC。对,我吃了他们,也不算吃人,这么一来,等出去,我一样……   季寒川:“你知道吧,玩家们不可能被一个有‘吃人’经验的家伙控制。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们会推翻你,拿这件事当把柄,所有人都能在你头上踩一脚。如果出了内奸,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你。玩家们出现矛盾,你永远是第一个被指向的人。”   莫文昭眼皮颤动。   季寒川说:“我把你放开,是因为我认为你可以自控。如果你不可以,那好。”   他手腕一翻,竟然又拿出一把水果刀。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抬头,看莫文昭。   莫文昭心里拉响警铃,想:如果我不表现好一些,那接下来,这把刀,就会插进我的脑袋,我的脖子,我的心脏!   所以他又跳下来,看起来彬彬有礼,儒雅和蔼,说:“韩川,你放心,我的确可以控制。”   有莫文昭作为先例,云鸿才也强迫自己冷静,而后获得“豁免权”。赵可和陶孟私下觉得,这似乎来得太轻松。可惜的是,他们没什么发言权。   季寒川把生肉给他们,另外拿了筷子、剪刀。剪刀用来剪肉,筷子则用来让莫、云两人保持当“人”的体面。   “建议一下,”季寒川说,“吃的时候,你要明确知道,这是猪肉,不是人肉。别搞什么‘这不是猪肉,这是人肉’的把戏,离开这个酒店之后,你还要在学校里继续过下去呢。”   莫文昭眉尖微微一拧。   这话里有警告的意思。   他因此浮想联翩,觉得:韩川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在他知道的另一场“京市大学”游戏中,有人从酒店出来以后,就混淆了人肉和猪肉的味道?对,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在最初建立秩序,往后,一切混乱,食物短缺,又没有一个信息共享渠道。不敢进入关卡的NPC、乃至玩家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可以预见。   在莫文昭和云鸿才进食的同时,季寒川也用生肉,让钟欣、梁浩然暂时庆幸。当然,在这两人身上,“体面”是找不到了。他们像是没有理智的动物,咬住床单上的肉块,头埋下去,大快朵颐。   赵可看着这一幕,同情地看一眼陶孟,“他们可能在想象,哦,至少钟欣在想象,她现在吃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你。”   陶孟皱了下眉头。   季寒川看时间,六点多了。在场所有人都熬了一整晚,该休息。填饱肚子之后,钟欣和梁浩然也相继冷静。钟欣头发凌乱,在发觉自己的动作有多难堪后,她身体停顿住,慢慢抬头。可抬到一半,她又停下来,不知如何面对身边的人。   季寒川看完全场,总结:“云先生前面的想法有些谬误,这是个看‘意志力’的事情。但如果实在支撑不住,一些普通生肉,也能起到压制效果。我的意见是,莫先生和云先生可以尝试自控。但钟小姐、梁先生,还是找人看着,会比较安全。”   莫文昭说:“谢谢?”   季寒川走到旁边,拉开窗帘,一点日光照进。光线落在脸上,莫文昭有点如获新生的释然。自己在天花板上时,心里想的一切,都是罪孽。好在没有付出行动,否则,韩川说的,自己被所有人唾骂、失去当下地位……一切确有可能。   季寒川宣布:“现在,可以休息了。”   莫文昭一顿,问:“我和云鸿才就留在这里,你真的放心?”   季寒川说:“‘我’放不放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不放心。顺便说一下,我大概会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去楼下,看看监控室。如果运气好,可能不用我帮你处理昨天留下的痕迹。如果运气不好,”他沉吟,“不至于,至少到现在都没人来敲门。”也就是说,保安确实没看到自己昨天晚上,带邵佑一起,偷偷摸摸,去厨房一游。   莫文昭听懂他的话。   莫文昭停顿一下,说:“这倒是不用担心,我和云鸿才换了职工的衣服。”厨师那一身行头,“也留意了摄像头位置,没有露脸。”   季寒川:“嗯嗯。”   听起来有点敷衍。   莫文昭只好叹口气,想:随便吧。   等季寒川二人离开,留下六个玩家。钟欣自觉丢尽了脸,不愿意看到其他人。但现实摆在这里,她只好尽量把嘴角的碎肉舔干净,不让其沾在脸上。然后晃一晃头,让头发垂在正确位置,再抬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其他人。   她轻声说:“莫哥、云哥,还有陶孟……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样,大家就把我捆起来吧,别解开了,否则真怕出事。”   钟欣识趣,其他人多少松了口气。有她这个榜样在梁浩然虽有腹诽,但也勉勉强强,认同了这个处置。   赵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瞌睡虫传染,其他人也跟着困。赵可还挺意外:“莫哥,云哥,你们也要睡啊?”   莫文昭说:“是。这都一晚上了,休息一下。你把井碌找来换个班,然后大家凑合凑合,就在这儿睡了。对,把我绑起来,可别再出问题。” 第453章 控制   凌晨那会儿, 季寒川最开始的打算, 是等到下午四点,自己和邵佑再去换一次班。但在从邵佑的态度里, 推断出第三组保安会出事之后,季寒川转变想法。   去的晚了,可能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他们赶在第一组保安上班之前,七点出头, 打开了监控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   所有电脑屏幕都黑掉了,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地上扔了两副骨头架子,上面还挂着残余的碎肉。吃他们的人似乎钟爱腰腹这类肉多、柔软的地方,对骨头多、毛发厚的头敬谢不敏。于是季寒川看着地上两个还算完整、死不瞑目的头, 皱了皱眉毛。   他问邵佑:“两点三十六分,出现什么了?”   邵佑看他片刻, “寒川, 咱们得找两双鞋子过来。”   季寒川明白了:“哦,看来前面的监控还在。”   “嗯,两点半的时候, 监控线路被切断了。”   ……   ……   “效果这么强烈的话,异变者应该会首先对身边的人下手。”   “也不一定。不是试过了吗, 如果能捱过前面几波,到后面, 反倒会清醒过来, 进入第二形态。呃, 是这么叫吧?”   “可莫哥他们能捱过来,是因为韩川一开始就把他们绑住,NPC可不会这样。异变者最开始的表现是虚弱、无力,看起来像是生病。他们身边的人可能会因此放松警惕,猝不及防,就被——”   像是陶孟那样。   “而且韩川提前找了‘替代品’,NPC身边却不会有。哦,最多工作人员会有,前面说的,冷库,还有冰箱。”   “不会把牙崩掉吧?……不好意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酒店里一定已经出现死者了,只是在房间里。”   “那些警察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明确一下,‘寻找失物’的理由一定是假的。但最开始,我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调查异变情况、找出感染者。可现在看来,他们仅仅是封锁入口。”   “笃笃笃。”   “谁?”   “我,雯雯。”   “你回来了?下面怎么了?”   “门被封锁了,外面乌压压的警察。咕咚咚,”像是在喝水,“呼,下面有人现场异变,有人……有人死了。莫哥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在睡。死人了?雯雯,你仔细说下,情况到底怎么样。”   “很糟糕。”咽了口唾沫,不过这回是出于后怕,惊魂未定,“血,到处都是血。”   “警察呢?”   “警察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里面。”   透过一扇玻璃,看里面的人变成怪物、残杀彼此。   关雯雯哆嗦了下。   她说:“像是在看一群小白鼠。对,就是这样!他们一定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   莫文昭蓦然睁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先是雪白的天花板。他的视线一点点定焦,眨动一下,想要坐起身。   有人留意到他的动作。是徐珍,她打断旁边讲话的众人,“莫哥醒了!”   “啊,”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挡住了光线,问,“莫哥,怎么样?”   莫文昭有些头痛。不知道睡了多久,但现在醒来,腹中又有些饥饿。他看着眼前人,心想:他们闻起来都好香啊。   像是食物。   带着诱人的、引自己冲动的气息。   他喉结滚动一下。玩家留意到这个细节,一起沉默。   旁边插进来一道冷静的嗓音,问:“感觉怎么样?又想吃东西了吗?”   莫文昭转头,看到坐在窗台上、看起来百无聊赖的韩川,还有他手上的一把水果刀。   他哪儿来的那么多水果刀?   莫文昭心想:如果我刚刚有失控,那这把刀,现在应该已经插在我身上了。   他坦诚,回答:“想。”   玩家们齐刷刷往后退。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说:“你觉得,现在还可以控制住吗?”   莫文昭感受了下,说:“应该可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让我‘吃饱’。”   季寒川从窗台上跳下来,从旁边小冰箱里拿出一个保鲜盒,丢给床上的莫文昭。   莫文昭深呼吸了下,说:“等出去以后,得好好搓一顿。”   关雯雯说:“嗯,出去之后咱们再团火锅,我给大家烧排骨。”   其他玩家咽口水,唯独莫文昭一个,听了这话,有些反胃。   他尽量忍耐,把剩下的生肉吃完,胃里烧灼般的饥饿有些许缓解。到这会儿,莫文昭总算有功夫想其他事。他先问季寒川:“你之前说,要去看看监控室,情况怎么样?”   季寒川看他,眼神幽幽的,说:“监控室……出了点问题。”   莫文昭放下保鲜盒。   季寒川大概讲述了先前自己和邵佑遇到的情况。   他们把前面的监控画面处理好之后,就离开现场。徐珍原本想问,你们能处理,其他人难道就不行吗,就没有一个更专业的人,直接看出问题,再把监控修复?   但想到关雯雯前面带回来的消息,她沉默了。   莫文昭缓缓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现在的情况是:酒店里的人,已经被‘外界’放弃了。”   “我怀疑酒店才是唯一‘正常’的地方。”徐珍插话,“否则……莫哥,我真不相信,警方会那么处理。”   莫文昭拧眉。   “有道理。”关雯雯说,“莫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开始试着找新闻,但什么都没发现?这未免太干净了,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楚门的世界’?”   莫文昭心想:会吗?雯雯可能想太多了,兴许是外界却是没有发生什么,所以才没有相关新闻。可警察……   他斟酌言辞。   在胃里塞满食物之后,莫文昭再回想起自己饥饿时的心态,只觉得不可思议。要他来判断,他也只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已经不是真正的莫文昭,而是一个披着这个皮囊的怪物。所以他略有迟疑,想:现在的我,难道又是真正的“我”吗?   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认为关雯雯的思路有误,但莫文昭还是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挑选了一个中庸的说法,回答:“我们可以明确的事,只有一点。这里是一个‘关卡’。”   其他人洗耳恭听。   莫文昭说:“我们的活动范围,是酒店之内。外界,可以通过网络连通。但网络反馈给我们的信息,”他停顿一下,“不一定是‘真实’。”   这话有赞同关雯雯的意思。   莫文昭不欲如此,他更仔细的挑选着词句,说:“本质上讲,这里不存在‘外界’。整个关卡世界,只有这栋酒店,加上外面的一小块地方,被‘游戏’构造了出来。”所以关雯雯那种说法,根本无从验证。因为没有“答案”,所以反倒不可能是真正设定。   其他人若有所思。莫文昭说了这些话,有些把自己绕进去。关雯雯想一想,问:“莫哥,你刚刚应该没听到吧。我在下面,看到……”   她更细节化地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场景:异变者突然出现,旁边抗议警方直接关上门,在外封锁的行为是把他们当做“囚犯”,如果要查案,至少要做出样子来,而非这么一味把所有人都关着。讲着讲着,群情激奋,不少人开始质疑,酒店里的人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们呼吁,希望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   关雯雯:“上不了网了。”   最先发现这点的,是NPC。这意味着,外界切断了他们的信息联络渠道。发觉这点后,NPC们愤怒,准备拿东西砸门、反抗封锁。外面的警察拿起了枪,对准内部。场面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关雯雯是在二楼看这一切。   人群之间,先出现了一个圆。然后,圆扩大,人们作鸟兽散。关雯雯这会儿,终于看到圆心发生了什么:有人蹲下来,贪婪地撕咬着另一个人。被咬的对象还活着,身体抽搐,想要挣扎躲避,偏偏因疼痛,不能动弹。   也没有人来救他。   在他漫长的死亡过程中,其他人慌忙逃离,无人留意。   “不过,”关雯雯想到什么,“我走之前,看了眼外面。好像……有个警察想要开枪,然后被拦住了。”   “拦住了?”莫文昭诧异。   “对,”关雯雯肯定地回答,“我们排班去楼下‘盯梢’的时候,那个人一直都在。我好像听过其他人把他叫‘头儿’。” 第454章 盛宴   关雯雯讲着讲着, 自己也开始觉得古怪。显然,异变者是“不正常”的一方, 所以徐珍方才的猜测有误。有莫文昭等人昨晚的经历在, “异变者”切实存在,并非虚假。从自己方才楼下所见来看,警方似乎也在敌视异变者。可不知道发生什么,让当老大的拦下属下……   旁边,一直没有讲话的秦月忽而开口。   她算是玩家之中很沉默的一个, 但既然能站在这里,就说明, 在最初的那几天中, 秦月也有亮眼表现, 让其他人记住。   秦月说:“雯雯说的是, 给了我一个想法。”   莫文昭有种解脱感, 立刻道:“你说。”   秦月迟疑, 问:“会不会在外面的警察眼里, 吃人的, 还有被吃的, 其实是一种东西?”   其他人一愣。   秦月分析:“按照雯雯的说法, 在异变者吃人的时候, 警察把枪抬了起来,又被阻止。这么看, 抬枪的人, 和阻止的人, 之间可能有信息差。在前者看来,被吃的是‘受害者’。但在后者看来……”   她语调微微拉长。   虽然没有讲话,但在场的人无疑都明白她的意思。   秦月想说的是:可能在后者看来,整座酒店已经遭到感染。以他的行动来看,这种感染大约不可逆、同时不会在人群之间传染,所以警察昨天还在大堂入口值守,到今天,却关门、守在外面。   一旦中招,留下的就不是人,而是怪物。   云鸿才喃喃说:“这就说得通了。”   关雯雯想到:“这么说来,‘逃出悦来酒店’的方式,会不会是向外面的人证明,咱们其实是正常人?”   说着,她停顿一下。   秦月:“不过莫哥他们就只能选另一种办法。”   徐珍:“这么看来,可能两个基础任务,原本就是对应两种情况?”   关雯雯心想:的确有这种可能。   她往更深处思索。   “已知情况是,有人在矿泉水里下了药。这个下药的人,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异变者’——留有一定理智、知道要拖别人下水。要么,是‘泄露者’——这是一个简略称呼,一种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东西,可以通过食物入口……实话说吧,挺科幻的,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被‘游戏’设定出来的病毒,或者其他的?不管怎么叫,但并没有用现实科学讨论的价值。‘泄露者’嘛,就是把这个东西带到酒店来的人。如果可以通过‘食用’而感染,那么……”   关雯雯脸色难看。   她转头,看门口。   秦月喃喃说:“昨天一天,有多少人,吃了酒店提供的‘自助餐’?”   季寒川插话:“一大半。至少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这段时间,酒店一共二十四层,每层都有至少六成人下楼吃东西。”   莫文昭转头看他。   他记起一件自己刚刚就察觉到、但一直没有问出口的事。   莫文昭:“邵佑呢?他怎么没在?”   季寒川“哦”了声,说:“他去忙点其他事。”   莫文昭拧眉,“一个人?”   季寒川面色有点古怪。   他想:不是一个人吧,有宁宁呢。   但莫文昭这么问,好像也只能回答:“对。”   莫文昭微微眯起眼睛,说:“你放心吗?”   好歹一起闯过几次关卡,莫文昭大致判断,在韩、邵二人中,韩川是身手比较好的那个。至于邵佑,他手上有枪,不能从常规角度判断。但看韩川与他平日焦不离孟的样子,莫文昭很难想象,这两人竟然会分开。   面对莫文昭的问题,季寒川假笑:“放不放心,也就那回事了。”   他有点忧伤。   前面两个关卡,时间都太紧张。当下,倒是难得松快。所以邵佑说,他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关于本场游戏“祂”的线索。   季寒川原先的确想和他一起。   然而邵佑说,加上季寒川的话,他可能不太方便让宁宁做一些“修改”。   季寒川只好遗憾地接受这点。   在玩家们集中在1307时,邵佑去了酒店泵房。   宁宁在他旁边。   此时此刻,小姑娘手中的电脑屏幕上,是整座悦来酒店的三维图。图中,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红点,还有零星几个蓝色的点。   红点意味着“异变者”,根据红色深浅,可以辨别异变程度。像莫文昭那样,已经完成二度变化,可以理智地和人交谈的,是深红色。从整座酒店来看,这样的人较少。大多数人,还是在浅红和正红之间分布。   浅红是还没有发作的人。他们或许昨天一天都没有下楼吃东西,但在今天早晨,毕竟去了餐厅门外排队。也可能运气比较好,挑中了少数没有被加料的食物。再或者,纯粹是意志力比较坚定,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食欲”困扰、诱惑,选择把自己关在房间,默默抵御,不曾失去意识。当然,在邵佑看来,最后一种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人类的本性就是疯狂。   至于正红,则是钟欣、梁浩然那样,已经发作,无法自控。但其他人并不会如他们俩一般,被捆住,不会伤害旁人。他们可能已经吃掉了同行者,在大快朵颐之后,恢复少许理智,开始思索现状……   邵佑在眼前的水箱上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闷闷的回声。   要保证感染率的话,往这里加料,是最好的主意。   可据邵佑所知,病毒不易在高温下存活。他能放心给寒川喝烧过的自来水,也是因为这个。   此刻,宁宁直接拿水箱里的“数据”和异变者身上的“数据”对比,很快,电脑上显示出水箱——是象征着“正常”的蓝色。   “但是,”宁宁敲了下回车键,屏幕映出一个房间,里面有正在谈话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他们好像在商量,要往水里下东西了。”   邵佑看了眼屏幕。   在墙角,隐约可见几具尸体。   他眨了下眼睛,心中纠正:不对,不是“尸体”。   是虽然遍体鳞伤,可依然活着的人。气息奄奄,倒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他们的战栗可能是来自于疼痛,也可能是来自恐惧。明明楼下就是警察,自己离自由有多远?没有多远!可偏偏,他们会死在这里……   为什么要留下呢?   他们痛苦地、绝望地想。   为什么要来这座酒店,为什么?   几个异变者谈论到要点,摸一摸肚子,干脆直接从墙角拖来一个活人,将其摆在床上。旁边其他的异变者大笑,低头,各自咬上那个人的手臂、腰侧。他们像是没有进化完全、茹毛喋血的野兽,不知是谁咬到伤者经脉,鲜血喷涌而出。几个异变者最初还维持着“人”的外表,但在鲜血喷出的瞬间,他们眼睛顿时翻白,其中一个人咬住伤者,头一偏,直直撕扯下一大块肉!   邵佑在屏幕上看到了皮肤下的肌肉、脂肪,还有包裹着内脏的最后一层壁垒,一层薄薄的、脆弱无比的膜。   床单上淌满了血,鲜血的味道大约传了出去,让其他异变者也蠢蠢欲动。   邵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慢慢地,敲门变成了砸门。最后,整扇门被砸开、倒在地上,无数异变者涌进来,加入这场鲜血淋漓的盛宴……   邵佑意兴阑珊,说:“至少‘附加任务’很好做。”   像这些异变者这样,一点血肉,就能引来一窝。这也就算了,吃到兴奋的时候,还会相互抢食。在邵佑看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宁宁赞同他。须臾后,小姑娘问:“要告诉寒川爸爸,自来水现在还没问题吗?”   邵佑说:“他需要知道的话,会自己下来看的。不过——”   宁宁眨巴眼睛。   邵佑:“他原本也知道,这里不是最初的感染源。”   宁宁“唔”了声。   也对。   邵佑爸爸一开始就给寒川爸爸剧透过了。   无论到哪里,做菜,都无非烹炸煎煮焖。既然烧水半个小时就能解决水中的感染源,那在经历了大火烹调、小火慢煮之后,被端去餐厅的食物,能保留多少传染性?   至于异变者们现在的计划,则是另一回事。   当整座酒店沦为地狱,为了自保,仅剩的“正常人”会选择不出门、躲在屋里。   能有这个底气,多半也是有些存粮。可在这同时,他们仍然会接触自来水。   邵佑准备离开地下室了。   宁宁给他规划路线,一路往上,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异变者。   直到十三楼,楼上,就是正在进行的盛宴。   邵佑去敲1307的门。   他遗憾地承认,自己依然没有找到关于“祂”的信息。   不过,他在小姑娘离开之前,闲闲说了句:“我要是他们,”指狂欢中的异变者,“就把酒店里的电断掉,瓮中捉鳖。”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和他挥手说“拜拜”。   邵佑“嗯”了声,回头,看着眼前打开的门。   开门的是季寒川。   他对邵佑做口型。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时候,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是邵佑回来。   邵佑轻轻笑了下,而后视线环视季寒川背后诸人。他们安静地、警惕地,看着天花板。   邵佑挑眉,心想:不错,还挺敏锐。   他礼节性地低声问:“怎么回事?” 第455章 路线   季寒川侧头看邵佑, 像是在说:你怎么明知故问?   他想了想,也礼节性地答复:“莫先生说, 楼上好像有动静。”   声音很轻, 是咬着耳朵讲话。吐字的时候,气息喷在邵佑耳边。   邵佑伸手,钳住季寒川的腰。两人靠在门廊墙壁上,旁边是忧心忡忡,评判接下来行动的玩家们。但在门廊处, 只有他们两个。邵佑的心思在刚刚宁宁电脑上看过的画面里转了一圈,扣在季寒川腰侧的手指稍微收紧。季寒川察觉到, 想问他什么, 但邵佑侧头, 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季寒川意外。   他抬手, 稍微转过身, 去摸邵佑的头发。   邵佑更用力地抱住他。   其他玩家里, 有人留意到这处动静, 相互使眼色:这是在干什么呢?   关雯雯:邵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应该啊, 看他身上, 还挺干净的, 而且脸不红心不跳, 不喘气不发抖,不就是平常的样子吗?   赵可摊手:不知道, 不了解。   季寒川的手从邵佑头上轻轻揉过, 手指插在柔软的发间, 片刻后往下滑,像是自己十八九岁、刚被邵佑捡回家那会儿,邵佑如何对他一样,慢慢地、像是照顾小动物一样的安抚着。   对他来说,眼前爱人的面孔,的确过于年轻了,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照顾。   片刻后,邵佑放开他,看起来还是平常样子。   季寒川端详,放心。   两人身后,莫文昭咳了声。   其他玩家身体一颤。   莫文昭此事手脚还被绑着,但绑得不算太紧,行动还算自如。关雯雯问:“莫哥,你到底听到什么?”   莫文昭:“我猜,有人正在咱们头顶‘吃东西’。”   其中蕴藏的含义,让玩家们不寒而栗。   而莫文昭考虑片刻后,忽然提出:“我想上去看看。鸿才,你要和我一起吗?”   玩家们诧异,赵可:“莫哥,你?!”   他几乎是审视地看莫文昭。   如果莫文昭也吃了人……   他记起凌晨那会儿,韩川的话。最先,赵可还有点不以为然,觉得韩川实在夸张。但后面,过去这么久后,赵可再回想,不得不承认,韩川说的没有错。以往,玩家们不把NPC当做同类、将他们推给鬼怪垫背——这种事,在赵可看来,再正常不过。谁没做过?能活到现在的,谁不背了十几二十条NPC的命?   哦,韩川那个怪物可能没有。   但“把NPC推给鬼怪”,和“成为残害NPC的鬼怪”,还是有很大不同。   赵可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前者,甚至可以干脆利落地杀人,却做不到生啖另一个人形生物。   哪怕对方并不是“人”。   所以他将心比心,认为:如果莫文昭真的迈出那一步,往后,我还能信任他吗?再去别的关卡,他会对我动手吗?如果……他觉得人肉味道不错,那等结束关卡、回到学校之后,他会对其他NPC做什么吗?   这是一场长达一年的游戏,而今过去一个月。玩家们之间,构筑起来看似坚固,实则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多岌岌可危的“信任”。   而莫文昭的做法,就是要打破这份信任。   在众目睽睽之下,莫文昭回答:“大家不要误会。”   他看着所有人。   目光坚定、有力。   莫文昭:“我可以给大家承诺,和其他异变者接触之后,我不会做让大家不能接受的事情。”   玩家们沉默。   言语太苍白,再者说,莫文昭哪怕真的做了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莫文昭说:“秦月和徐珍刚刚提出的观点,大家都忘了吗?——两个基础任务,对应两种‘身份’。现在,你们无疑不能直接接触其他异变者。至于钟欣和浩然,他们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其他玩家心有戚戚。   如果莫文昭和云鸿才还有一丝自控的可能,那毫无疑问,钟欣与梁浩然两个人,一旦解开束缚,大概就会加入其他异变者的狂欢。   莫文昭:“只有与其他异变者接触,我们才能快而准确地找到感染源。当然,我和鸿才昨天也进行了一些调查、算是有一些收获。鸿才,那些照片,你拿蓝牙给雯雯发一份。雯雯,你再看着安排,其他人如果要照片,想自己调查,也由你看着决定是否给他。”   他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其他人”,可能专指韩川与邵佑。   莫文昭:“但这样‘排查’,还是太慢了,不如直接面对面交流。还有,雯雯,如果你们要走‘和警察沟通’这条路子,你看着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就这点来给大家提建议。不过,还是有一个想法,给大家参考:你们可以再去楼下看看,还有没有一样被‘加料’的矿泉水。如果有的话,尽量给自己准备一瓶,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逃出失败,至少可以从莫文昭他们这里直接获得关于异变者的调查进度,从而试着走走基础任务A。   玩家们面面相觑。   关雯雯不自觉地看了季寒川一眼。   季寒川还是靠在墙上,旁边就是邵佑。两人视线相对,季寒川偏了下头,盯着关雯雯。他笑了下,看起来无辜,又有种奇怪的坦荡,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听得进去我的“建议”,既然这样,还是不说了。   关雯雯意识到:哦,他好像也赞同莫哥。   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   莫哥兴许,是对的。   哪怕关雯雯不赞同。   她深呼吸了下。   莫文昭前面的话,无形之中,肯定了关雯雯在余下六名玩家中,近乎于“领导”的地位。这样一来,接下来,就得靠自己了。   在这之前,最消耗关雯雯脑细胞的,就是在学校里建立货币体系的事情。到后面,她有了一些新想法,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平安出去。   关雯雯说:“好。但是,”她话锋一转,“莫哥,你得想好。”   莫文昭一顿。   关雯雯没有明说,但她相信,莫哥可以听懂。   包括云鸿才。   他们这一去,往后,两人是否加入异变者——无论是被食欲催动,还是情势所迫,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吃人队伍,就成了一个无法证明的事情。哪怕他们问心无愧,往后,也可能有人揪住这点,来做文章。   片刻后,莫文昭回答:“我想好了。当然,大家也要想好。在这里的,都是我相信的人。”   话说的不轻不重。   ——我相信你们,所以才选择让你们进来。但如果你们不值得我信任……那你们会“值得”其他人信任吗?   听了莫文昭的回答,关雯雯微微笑了下,心里那块石头,到底落了下来。   他们解开莫文昭和云鸿才身上的绳子,看两人离开。   出了房间之后,云鸿才揉着手腕,松了口气。   房门在他们两个背后关上。   云鸿才:“呼……”   他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舔了舔嘴唇。   莫文昭看他一眼。   云鸿才耸肩:“放心,我没那个意思。”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还要考虑。但现在,两方制衡。云鸿才“哼哼”了两声,想到一个笑话。一个和尚有肉吃,两个和尚没肉吃。   莫文昭嗓音一沉,说:“走吧。”   “电梯还是楼梯?”   莫文昭:“……”这话问的,和校医院那会儿韩川问的一样,“楼梯吧。”   总归只是要上一层。   “真的是十四楼吗?我是说,可能是因为咱们的听力被加强了。”   “其他人的听力总没有。刚刚‘咚’的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也对。唉,在房间里的时候,我觉得一群人围着,那味儿啊,已经够难熬了。可没想到,往外面一站,嘿,更难熬。还好刚刚有吃东西,不然还真怕捱不住。”   “鸿才,”莫文昭叫了声,“不要因小失大。”   云鸿才耸了耸肩。   他刚刚的话,的确有点试探的意思。但现在看,莫文昭的态度很明显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听出了自己的试探,所以有意摆出态度。   不管怎么说,至少当下,两人达成了一致。   忍着!   他们上楼。   愈往上,愈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鲜美而甘醇,刺激着两人的味蕾。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听到“咕咚”一声,是对方在咽口水。   莫文昭抬手,揉了把脸。云鸿才则深呼吸,在脑海里默背《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云鸿才啊云鸿才,你可得撑住。   终于,两人稳定心情,这才拐出楼梯间。   与十三楼不同。   十四楼,已经成为明晃晃的人间地狱,异变者的食堂。   墙壁上四处都溅有血液,长长走廊上,不少处地毯已经被鲜血濡湿,带着诱人的香味。有人无力地倒在墙边,旁边伏着正在进食的异变者。 第456章 陶孟   有异变者从还在颤抖、流血的人体上抬头, 看了眼新上来的两人。   异变者的目光最先是警惕、审视……而后,大约是吃饱了,理智恢复,又分辨出莫文昭与云鸿才同为异变者的身份,于是变得颇为大方, 稍微让开一点,示意莫文昭和云鸿才也可以来吃。   这之后,异变者眼睛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站起身,重新披上一张人皮。可惜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血,混合着碎肉、脂肪, 还有内脏碎块, 看起来颇为狼狈,谈不上“衣冠楚楚”。   莫文昭考虑了下, 拒绝他:“谢谢?我们吃过了。”   异变者看着他们,古怪地笑了下。在身体出现变化之后, 他的嗅觉得到了很大提升, 可以闻到远处传来的血腥味。想来,这两位新来的伙伴也一样,因为十四楼浓郁的食物气息, 这才从下面赶来。也因为这个, 异变者可以断定, 新来的这两位身上并没有血气。   他们明明在咽口水!   虚伪、装模作样。   异变者“嗤”地笑了声, 摇头, “是吗?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莫文昭假笑:“找同伴?毕竟酒店里的‘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个理由不错,说服了异变者。渐渐地,又有其他吃饱、恢复成正常人模样的同类闻声而来。他们交流片刻,再统一意见、告诉莫文昭二人:“好啊,那就来‘计议’吧。”   一行人往1407走去。   往前推半个小时,异变者们就在这间房中商量事情,只是后面出了点小意外。如今,大家情绪都平复了,又有新伙伴加入。异变者中领头的人站在窗台上,挑衅地对楼下的警察笑了下,蘸着血,在玻璃上写:HELP!   云鸿才和莫文昭默默看着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不让正常人也对外求助吗?   楼下,1307。   邵佑看了眼宁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季寒川侧头,视线同样要落在屏幕上。但宁宁手忙脚乱,把电脑拿开。   季寒川:“……”   他有种被老婆孩子排斥在外的忧伤感。   关雯雯正在说:“不管警察是否相信,但至少,我们得把‘我们是健康人’的消息传递出去。另外,兵分两路,还要试着找一下酒店有没有其他能够离开的通道。后面这点,需要咱们在酒店中活动。事不宜迟,拖得越久,异变者就越多。”   井碌提出异议:“但真要在酒店里探索,会很危险吧?”   关雯雯说:“对,但你看,”她点了下手腕上的校徽,任务信息被投影在墙壁上,“附加任务是‘杀死异变者’,300个积分,等同于一次基础任务。‘游戏’在告诉咱们,异变者或许危险,但并非不可战胜。咱们……得先找到武器。”   她沉思。   “长兵器可能更合适。”赵可说,“韩川就算了,一手飞刀出神入化的,但普通玩家做不到这点。异变者的牙齿、手掌——大概也包括脚掌,这些都会出问题,莫哥当时停在天花板上,也不会往下掉。他们如果埋伏在什么地方,等我们开灯,然后直接扑下来,根本防不胜防!所以,长兵器吧,至少撑起一道防线。”   井碌似乎仍然有些疑虑,但最后说:“但这里是酒店啊,我们上哪里找武器?”   “后厨。”徐珍说,“牛刀和三德刀应该最合适,切片刀也可以……呃,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关雯雯老神在在:“我之前没太分过刀具体叫什么名字。”   “哦哦,”徐珍说,“就是,大概这么宽,这么长,比较薄。切片刀会更长一点,也更窄,但很尖。总之,都适合绑在棍子上,当矛来用。”   她比划了下。大约五厘米宽,二十厘米长。关雯雯想象了下,“嗯,知道了。”   她问:“咱们这边一共八个人,兵分两路吧。一边负责和警察沟通,一边负责找出路,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秦月提到:“‘沟通’,意味着我们得暴露在大堂?这是不是有点不安全?”   关雯雯:“风险总和收益并行。”   秦月:“但我们做的是需要有普适性的‘攻略’。”   关雯雯停顿一下,“话是这么说,但,”她看了眼季寒川,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仗义”地直接说出最优解,“我们自己的生存,应该排在‘攻略’之前。如果一味权衡普适性、而不做出行动,那可能有些舍本逐末了。或者,秦月,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言下之意:你如果想直接拿到“答案”,那你可以自己去问韩川。但是,这只是你的个人行为,其他人还是要老老实实自己完成关卡。   秦月耸了耸肩,“好吧,你说得对。”   往后,几人开始分配任务。在面对其他玩家时,往往是关雯雯直接建议:“陶孟,你的伤还没好,遇到异变者的话不太方便。这样,你就留在1307,看着钟欣和梁浩然吧。”   “赵可,你带井碌一起。第一次下去,也不强求找到出路,至少拿几把刀回来。后厨在……”   季寒川接口:“在大堂后面。”他大致描述了下进入的路线。   关雯雯:“我,还有秦月、徐珍,咱们三个,去大堂。如果咱们能说动警察,兴许就根本不用担心异变者袭击,他们会帮咱们搞定的。”   玩家们相互看看。陶孟的伤口仍然很疼,虽然上了药,但他还是觉得,是否有些发炎。只是现在是危险时期,他不打算拆开包扎去看——哪怕真的发炎了,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措施,不如闭眼装瞎,起码有些心里安慰。   在面对季寒川和邵佑时,关雯雯语气缓和一点,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季寒川说:“楼里应该还有一群聚集的活人:工作人员。”   关雯雯眉毛挑了一下。   季寒川:“和住客不太一样。昨天我们从监控上看的时候,发现他们基本都是多人挤一个房间。注意,这个‘多人’,不是像咱们一样,两个人睡标间,而是三个、四个——没记错的话,最多的房子里,住了六个人,这还只是我和邵佑在那段时间里数出来的,可能不准确,有挤了更多人的房间。”   关雯雯沉吟:“对,也不能忽略这群人。但是——”   所有住客都分散在自己的房间,可能绝大多数已经被感染。关雯雯坚持自己“他们是在用餐时被感染”的想法,不过具体下料的时间,可能并非做饭时,而是之后,从后厨,到餐厅那段时间。   加上小商店里被“处理”过的矿泉水,这清晰地告诉关雯雯一件事:酒店工作人员里,一定有人有问题。   这个有问题的人,可能是最初的感染者,也可能直接是病毒来源,只是伪装成了员工的样子。   季寒川这样说,关雯雯便想到此处:“‘源头’在他们之中的话,难道不会先一步让他们感染吗?”   季寒川看出关雯雯的态度。   他脾气很好地笑了下,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但看语气,他似乎不太赞同。   关雯雯看他,说:“好吧,看来咱们不能一起行动了。”   季寒川:“不,咱们可以一起下楼。那个挤了六个人的房间,是在四层。”   关雯雯:“……也好。”   他们再打开门时,赵可往外看了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走廊从上到下都打量一圈,确定天花板上没有蹲守的异变者,走廊里也的确静悄悄,这才提心吊胆地出来。   其他人鱼贯而出。   关雯雯对着陶孟叮嘱:“你要小心啊,记住敲门暗号了吗?”他们讲好,虽然房间门上有猫眼,理论上可以看见外面的人。但为了防止“有玩家被异变者绑架,被强迫来敲门”的状况出现,所以根据不同状况,他们也有不同敲法。   “记住了。”陶孟回答。   关雯雯看起来有些忧心。她点点头,看陶孟关门。这之后,外面的玩家们轻手轻脚离开。而陶孟站在门口,抬头,看一眼天花板。   就在上面。   他想。   那些怪物——和钟欣、和梁浩然一样的怪物,就在自己头上,吃着这栋楼里其他的NPC。   陶孟走回床边。   钟欣和梁浩然的状况太糟糕了。这两个人,像是两条脱水的鱼,无力地倒在床上,手脚都被绑死,身上黏黏腻腻,出了很多汗。脸色苍白,因为疲惫、体力消耗过大,他们的眼睛半闭着,留出一点缝隙。从这点缝隙看,他们的眼睛还是白的,瞳仁没有翻回来。   看着钟欣,陶孟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其他人都走了,他可以做点什么,来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最好是想个办法,让她直接“意外离开”。从关雯雯那群人的对话里,陶孟捕捉到一个信息:如果真吃了人,哪怕是NPC,那成为异变者的玩家,也会被群体排斥在外。   陶孟觉得这种“坚持”十分可笑。都活到现在了,谁手上没有两条人命?搞这种无谓的形式主义,实在脑袋有泡。   但既然存在,就可以被利用。   前提是,得要确保自己安全。   想到这里,陶孟心烦意乱,低头看手臂。他霍然往前,站上床,居高临下看着钟欣。挣扎扭动太久,钟欣衣衫凌乱。他看着对方,虽然厌恶,但又有另一种本能在复苏。一个怪物,还是从“游戏”的机制判断来说,可以被普通人杀死的怪物。要杀十个,才能拿到附加积分。这么说来,可能——   陶孟的态度悄然转变。   他眼神微妙,看着脚下的钟欣。   如果是平常,他怎么会“害怕”她?只是在这次关卡中,她被游戏赋予了另一种力量。但自己依然可以杀了她。   他慢慢蹲下来,忽然伸出手,去掐住钟欣的脖子。   钟欣猛然一颤。   她更像是一条鱼了。被人甩在案板上,连挣扎都很无力。陶孟感觉到了手掌下粘腻的汗水,感觉到了钟欣跳动的动脉。多可笑,她已经不算一个人了,动脉居然还在跳。   陶孟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你说对不对?”   钟欣没办法回答他。   但陶孟还是觉得不保险。他左右看看,找到刚刚从莫文昭身上接下来的绳子,系在钟欣嘴巴上。钟欣嘴巴被撑开,里面又被额外塞了一块揉成团的布。至此,陶孟彻底放松,知道钟欣不可能伤害自己。他撩开钟欣的头发,笑一下,眼神轻松又疯狂,喃喃说:“我之前就在想这一天了。哈哈,鬼算什么,老子照上不误。”   床开始“吱呀吱呀”震动。   期间,钟欣似乎醒来过。她瞳仁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饥饿依旧盘踞了她大多意识,她没办法分辨此刻是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处。她身体在摇晃,被陶孟捏圆搓扁,变成各种样子。   陶孟一面觉得恶心,一面兴奋。他看着钟欣手上浮出来的小刺,有种自己将所有鬼怪都踩在脚下的兴奋感。这样翻来覆去,钟欣不知是兴奋还是其他情绪,她的口水打湿了嘴巴里的布料,流出来。   陶孟察觉到。   他恶意地笑了下,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拍下眼前场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出去以后这些会不会留下?不管了,先拍吧。”   他甚至去和钟欣合影,自拍。之后,视线又转向旁边的梁浩然。   陶孟有了意外发现。   “哟,不是吧?”他视线放在梁浩然身上的某个地方,微微眯起眼睛。   梁浩然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而陶孟啧啧称奇,思前想后,觉得是否要让梁浩然也加入这场娱乐。但仔细想想,他又放弃。不是因为心软、怜惜,而是从现实角度考虑。看时间,这也过去快两个小时,其他出去的人随时可能回来。他理智回来,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似乎不太厚道。   不过梁浩然和钟欣两个疯子,大约也不会记得。   陶孟最后捏了捏钟欣的脸,把衣服给她穿上,自己去盥洗室,洗手、洗脸。   他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调整表情。   从原本的扭曲、疯狂,渐渐又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第457章 直面   时间前推, 关雯雯等人刚离开房间,不到两分钟,就面对一次变故。   他们得拐过一条走廊,才能看到楼梯间、电梯间。关雯雯正在琢磨,走哪边会比较安全。前者, 变数太大,谁知道那层会冒出一个异变者。再者说,楼梯间里黑洞洞的, 也不太能掌握局势。   但要说后者,哪怕不提“好不容易等来电梯,里面已经有异变者在守株待兔”这种可能, 就算他们顺利下楼, 也可能在接下来的楼层里被瓮中捉鳖。   韩川只会和他们一起到四楼。往后的路,还得自己走。   关雯雯十分犹豫。   但她还没犹豫出结果, 就听到一声被压在喉咙里的惊叫——只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嗓音,就捂住嘴巴, 后怕地往四下看。因方才叮嘱陶孟事情, 关雯雯走在队伍最后。她加快脚步,往前,拐过走廊, 看到眼前场景。   关雯雯瞳孔缩小。   异变者!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看起来比莫文昭要年长几岁, 猿臂粗腰, 或许不算“魁梧”, 但一个人也顶得上关雯雯两个。现在,他被韩川牵制住。韩川手臂卡住他脖颈,冷酷又镇定。异变者张着嘴,徒劳地喘着气,可空气并不能进入肺部,他很快濒临窒息,力气小了下去。   韩川左右看了看。   邵佑看起来很懂他。他从韩川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发卡吗?还是铁丝?——去一边,看不清是怎么操作的,总归,直接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韩川将异变者拖了进去。   玩家们看起来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赵可低声道:“楼梯间好像有声音,大家进去!”   所有人连忙进入。   杂物间很小,玩家们勉强挤下。这里的门只是普通木门,没有猫眼,薄薄一层。赵可将门反锁住,脸贴在旁边墙上,听外面动静。他比着噤声的手势,其他人一起屏息静气。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   季寒川说:“外面的人走了。”   而后低头,看着被自己拖进来的异变者。   玩家们一愣。他们其实没听出什么不同,但韩川这样说,他们又条件反射地相信。井碌蹲在他旁边,问:“韩哥,你把这人拖进来,是……”   季寒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   玩家们:“……”这是你的第几把刀了!   季寒川吩咐:“来,你说说,如果要杀他,你会怎么做?”   说着,他把刀递给井碌。   井碌一愣。   其他人倒是反应过来,原来韩川是为了这个。   井碌接过水果刀,深呼吸。   他尽量冷静,保持理智:“我个子没他高,如果不是韩哥你把人放倒了,那我应该很难接近他……”   井碌站起来,看看四周,找到角落里的拖把。   他把拖把摘了,只留棍,再把刀绑上去。季寒川很有耐心,并不催促,看井碌这一翻动作。等井碌做好一个粗制滥造的“矛”,季寒川甚至问:“要不要把他抬起来?”   井碌:“啊?哦哦,麻烦韩哥了。”   他的座右铭就是:不要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往往会选择相信被自己帮助过的人。当下,井碌心态还算正直,并不包藏祸心。不过,有备无患嘛。   季寒川将异变者拎起。   井碌感叹:“韩哥,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拎一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大男人,都像是拎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   听了他的话,邵佑笑了声。井碌心中默默吐槽,而后试着调整角度。他原先想割异变者的脖子,但后面,发觉还是直接捅身上更轻松。后者目标更大,但要留意,如果运气不好,刀可能被衣服绊住。   井碌慢慢寻找手感。   期间,季寒川看着,打了个呵欠,说:“你们呢,要不要也来?”   这是问其他人。   井碌意识到:“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用太久了……”   “没关系。”季寒川说,“外面有人正趴在门上听呢,把他‘请’进来就行。”   站在门口的赵可听到这话,简直炸了。他浑身哆嗦一下,而后深感自己太丢人。   关雯雯干巴巴说:“那就,呃,请、请进来?”   她原本想说,其实大家不一定要拘束在这块闭塞的小地方吧?但转念一想,真到了外面,左右都是空的,异变者可以从各个方向来,真出了事情,韩川可不一定来得及捞人。不过这么一想,似乎还是电梯更加安全。   他们看季寒川开门,果然如前面说的那样,外面守着一个异变者。季寒川和他好好“聊了聊”,知道异变者是闻到了门里传来的血腥气,于是停驻。季寒川有点意外,和他“亲切探讨”,询问在异变者的嗅觉系统中,普通人的气息和他同类的气息有什么不同。异变者有点茫然,神思恍惚,求死不能,回答:“就是不一样啊。”   他没办法解释。   季寒川只好换种角度询问。   他再度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   其他玩家看在眼中,麻木。   刀刃贴在异变者的皮肤上,季寒川问:“你是不是饿了?”   异变者点头。   饥饿让他失去理智,疼痛又让他找回理智。   季寒川说:“你要吃东西吗?”   说着,刀刃慢慢切入他的身体。   异变者错乱摇头。   季寒川遗憾:“不吃?我原本还以为……”   异变者惊恐摇头。   季寒川宽容地看他。他考虑一下,指了指旁边,那个已经被井碌当做“练手道具”、弄得血渍斑斑的中年男人。季寒川问:“他呢?”   异变者拼命摇头。   季寒川沉默一下,问:“为什么?”   异变者沉默。   他不知道。   这好像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告诉他,不可以。   季寒川还要再问,邵佑的手搭上他肩膀,劝:“别为难这位先生了。”   季寒川侧头看他。   两人的视线勾在一起。邵佑摇头,季寒川似乎不悦,但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关雯雯很肯定,这短短时间里,虽然一言未发,但这两人的确交流了什么。可惜的是,他们似乎没有分享心得体会的意思。   玩家们在杂物间里待了大约三刻钟。   进去的时候,他们对异变者满心警惕,也有些虽然不好承认,但确实存在的恐惧。但出来的时候,他们心情截然不同。   他们选择搭电梯下楼。井碌依然拿着他那个粗略版的矛,等电梯到来,门打开,玩家们多少紧张,看着里面。还好,里面是空的,并没有预想中的情况出现。   几人进入,关雯雯叮嘱:“对了,你们还要给钟欣他们两个拿一些肉。如果顺利的话,你们也来大堂,可我们会合……”   说到一半,电梯停下。   到四楼了。   关雯雯的心提起来。她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之后的路,得我们自己走。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往前数一个月,关雯雯都没有依靠自己的经历。她有些许恍惚,仿佛到这一刻,才真正进入京市大学。   季寒川和邵佑走出电梯。   他们没有回头,但朝背后挥了下手。   关雯雯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她不动声色,手插在口袋里,捏紧布料。   冷静。   吸气。   冷静。   呼气。   “呼——”   电梯重新下坠,而后又停下。   五个玩家,脸色微微僵硬,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   3。   他们像是等待审判,见眼前的门一点点打开。记起韩川前面的话:“……之前,那些警察是睡在三楼的。不过现在他们应该都撤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对了,还有:“……监控室啊,被人先一步踏平了,两个保安也死得一塌糊涂。我觉得,异变者吃饱喝足之后,可能也会顺便看看监控?”   关雯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   “怦怦——”   “怦!”   电梯门终于开了。   外面没有人。   看着这一幕,秦月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前面竟然那么紧张、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腿软、倒在地上。   徐珍搂住她的肩膀,想安慰,或说相互打气,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井碌稍微放下手上的矛。刚刚,他一马当先站在最前,但心中也有忧虑。在杂物间时,自己虽然“所向披靡”,但那时因为韩川先把人制住了啊!到现在,就得全部依靠自己。他在脑海里排布了很多画面,考虑如果门外是两个异变者、三个异变者——自己应该先对付那一个。现在来看,这些是多余顾虑。井碌多少觉得浪费感情,但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庆幸。   当然还是安全点好啊。   电梯门在玩家们眼前慢慢阖上。   赵可低头,瞄一眼按键,确认他们的目的地。   关雯雯紧绷着脸,一刻都不放松,心里排布这待会儿到一楼,要怎么和警察沟通。要喊吗?动静实在太大了,但以警察离酒店入口的距离来看,不喊话,他们又听不到。   她想到会议室里那块白板。在这场游戏开始的第十五天,韩川曾在白板上画画,来讲明校医院的情况。这或许是个好主意,再说了,如果是对悦来酒店不了解的其他住客,多半也想不到,酒店还会有这么个地方。去一趟,大约不会有危险。   关雯雯拿定主意。   而后,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气声。   电梯门阖上的进度被打断了。   有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卡在两扇电梯门之间。   门停顿一下,重新往两边打开。 第458章 领头者   十四楼。   莫文昭很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加入异变者群体。   虽然总会有些麻烦。从刚刚在走廊上时, 异变者的态度来看——还有,他自己也能闻到,自己和云鸿才与其他异变者相比,身上少了一股血腥味——他们两个没吃过人肉这件事,似乎不是秘密。   他们迟早会面对人肉的考验, 好在不是现在。   而现在,他们已经看到,异变者们拿出一个箱子。他打开箱子,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摇晃着同样没有颜色的液体,旁边还有针管。   “这是?”   “这是让大家完成‘进化’的好东西。”   拿出箱子的异变者微微笑了下。   他们浑身都是血。莫文昭和云鸿才两个衣服干干净净的人在异变者之中, 看起来格格不入。   窗户上那个巨大的HELP已经凝固了。有这个作为先例, 之后正常人如果想要通过玻璃传递信息,楼下的人也会打个折扣来看。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莫文昭问。   他忽然插话, 那个拿箱子的异变者却不恼。他看莫文昭,眼神让后者想到丛林中的蛇。冰冷, 腻滑, 蛇信子扫在自己脸上、眼睛旁边。   莫文昭因为这个联想而瑟缩。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云鸿才倒是在旁边,但他同样忧虑与气氛、忧虑于自己的格格不入, 所以并未察觉。   那异变者似乎很满意于莫文昭的反应。   这是威慑, 也是一种对于“我知道你还不愿意放下‘清高’、加入我们”的警告。莫文昭的问题, 与他的表现重叠, 异变者并不觉得他这样问有什么不对。一个可怜的、不愿意接受现状的可悲的家伙, 宁愿吃一些糟糕、难以入口的东西,也不愿意接受无上美味。他总会知道,自己错了。   于是异变者孔新回答:“从神降临之处。我们是神创造的新种族,而那些旧种族的蝼蚁会被我们踩在脚下、成为我们的羔羊,我们的食物!”   莫文昭:“……”什么鬼啊?!   要不要这么中二?!   孔新微微笑了下。   箱子里的小瓶子还有一半左右是满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当他找到这些东西时,箱子原先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这是他的东西。   他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有一刻静谧。这让莫文昭稍稍安心:看来其他人也觉得这是个神经病。   可惜的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并不如莫文昭所愿。   短暂的停顿之后,孔新又问:“大家还饿吗?”   他没有等其他人回答。   孔新嗓音抬高,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们还想要食物吗?”   而后是第三个。   到这时候,他的嗓音高亢,两只手打开,做出拥抱的姿势,喊:“你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乌托邦吗!”   莫文昭看到这里,忽然了悟。   他觉得,以孔新的表现,他不可能是“制造”出这一箱液体的人。   充其量只是从什么渠道拿到这个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变故、灾难。这箱液体落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孩子,拿到了核弹操纵按钮。他或许会按,或许不会——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明白,自己手上握着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区别在于,孔新不是真正的孩子。   如果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后续,他最可能得到的结局是,被抓紧监狱里,被判死刑。   莫文昭有点想抽烟。他不否认血肉对自己的吸引力,这让他浑身不得劲,像是有千百根羽毛撩拨着自己的神经,诱惑他,要他也去墙角,捡起哪里的残肢,一口咬下,用牙齿撕扯上面的筋肉,舌头浸没在已经不太新鲜的血液里。但莫文昭只是想象着这样的画面,他已经平静下来,拇指在食指侧面轻轻摩挲了下,用对香烟的想象,去遏制这份更加强烈的欲望。   他是人。   不是野兽。   在孔新的第三句之后,他旁边的人开始应和:“想!”   “我们想!”   “冲出去,把他们撕碎!”   “吃了他们!咬碎他们!”   孔新沉浸在这样的欢呼里。   莫文昭冷眼旁观,考虑:我之前可能想的太复杂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孔新捆住,毒打一顿,要出箱子来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深入异变者之中,这一步倒是没有走错。   得找个孔新落单的机会。   或者说,人为制造一个孔新落单的机会。   “停!”   在享受过一波欢呼之后,孔新做出一个“收”的手势。   他语气里多了薄薄遗憾,说:“可惜的是,因为有一位兄弟没有忍住,让羔羊们发觉了我们的存在……”   他是说那个在大堂里,直接下手,咬死旁边人的异变者。   “外面的猎犬在虎视眈眈。”孔新说,“所以,在大家的食欲得到满足之后,我们要面对现实:现在,我们的兄弟,还是太少了。”   “那怎么办?”   有人配合地问。   孔新微微笑了下,说出前面已经计划好的答案:“我们要制造出更多的兄弟。悦来酒店,只是一个起点。之后,整个京市、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他的嗓音发飘。   莫文昭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搞传销出身的?   孔新:“都是我们的新餐厅。”   莫文昭心想:得了,没救,还真以为枪打不死你?   他原先以为,自己进入异变者群体之后,一定会左右挣扎,在食欲与理智之间沉浮。然而现在看,莫文昭骤然发现,自己只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和周围那群低等生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反倒坚定了自己的身份。   异变者们开始商量,要如何开始这第一步。   他们讲了很久、很久。孔新就势提出去给水箱加料,云鸿才听着,眼睛微微眯起,重新看对方。直到孔新开始招人、准备行动。云鸿才终于抽出空子,对莫文昭说:“莫哥,你怎么看?”   “应该是个酒店工作人员。”莫文昭说,“因为意外,接触到那一箱东西。”   云鸿才:“我也这么觉得。可以看看前两天的监控?”   莫文昭:“双管齐下吧。这傻逼,韩川要是来了,能直接按死他。”   “也是。”云鸿才沉默一下,“莫哥,但咱们不能——”   “不能‘依赖’韩川。”莫文昭说,“我知道。”   四楼。   电梯门阖上之后,季寒川稍微等了片刻,确定其他玩家已经下去了,才问:“为什么不能吃?”   邵佑:“这是‘更新’之后才有的新内容。”   这个理由很容易理解。季寒川听明白了,笑了下,“我都忘了,咱们这是初代版本……”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转头,看向电梯。   季寒川的眉尖一点点拧起。   “什么声音?”   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人省心。   三楼。   电梯门再打开时,外面站着三个人。   那似乎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儿。他们看起来很害怕,忐忑地看着电梯里的人。见到井碌手上的矛,他们非但不担心这玩意儿戳伤自己,反倒显得有些安心,小心翼翼问:“你们也见过那种怪物了吗?”   井碌一愣。   他下意识想转头,看关雯雯、看赵可——总归,不是自己来做决断。但转到一半,他意识到这点,又硬生生扭回来,告诉电梯外面的人:“出去。”   他语气冷冰冰、硬邦邦。   一家三口中的男人显得有点为难,小男孩儿则躲在妈妈后面,听到井碌的话,他似乎鼓起勇气,头探出来,喊:“我们不是怪物!你们是不是怪物!唔……”   他被妈妈推到身后。   当妈妈的护住孩子,当丈夫的则护住妻子。他们小心地陪着笑,说:“我们也是人啊,这不是,想到三楼来找找警察,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吗?楼下都是血,我们又不敢过去。唉,说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男人看起来十分焦虑,团团转着。   小男儿又凑出来一点,看着电梯里的人。   夫妻两个问:“你们是要下楼?是去看看情况吗?那能不能,让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啊?” 第459章 夫妻   四楼, 季寒川站在电梯前, 低头, 仔细听下面的动静。   邵佑在他身后, 看宁宁电脑屏幕:大多数红点, 都集中在上面的楼层, 以十四层为最多。但也有零星一些, 分散在各处,譬如三楼, 电梯前,就有一个正红色的点。   那个异变者已经吃过东西,并不是很饿。但异变者的家人还是很焦灼,想在这危急情势之中,为自家亲人储备更多的食物。   季寒川听到, 井碌的嗓音坚定而有力, 说:“不行!”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 心想:不错啊,还挺有决断的。   其他玩家都不反对井碌的决定。   井碌停顿一下, 看着把手挡在电梯入口的男人。他的刀尖几乎要指向男人心口,这会儿要求:“你出去。”   男人表情悲伤,甚至掺杂了一丝隐约可见的绝望。他这么哀痛, 仿佛自己一家人不止是被电梯里的同类拒绝, 更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井碌的刀尖往前一点, 女人背后的小男孩仅仅拽住妈妈。他妈妈猛然一哆嗦, 转头, 蹲下来抱住儿子,把儿子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她肩膀颤抖,哽咽的声音传出来。   井碌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   男人左右挣扎、权衡……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电梯门再度阖上。   他们开始下坠。   这时候,关雯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到电梯壁。   片刻后,电梯停在一楼。井碌与赵可对视一眼,率先走出。左右看过,确定至少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异变者,这才对着关雯雯打了个手势,两边分开。   四楼,季寒川依然在电梯旁边。他侧着身,耳朵贴在电梯门上。宁宁看着,小声问邵佑爸爸,要不要让寒川爸爸也来一起看电脑呀?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画面,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发展啊。   邵佑要说话,却见季寒川转头,“嘘”了下。   背后的父女:“……”行,看来不太需要。   季寒川耐心地听。   那声音其实很细微。需要很用心,才能听到。   有人在哭嚎,喊着:“老婆、老婆——”喊到后面,声音哽咽。之后,换作小声地、急切地:“楠楠,楠楠你别吃了!爸爸给你找其他东西吃!你别吃妈妈了,妈妈要不行了……”   季寒川听到这里,身体站直。   邵佑见他抿起唇,问:“要去看看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他们算什么?”   邵佑:“学校里其他NPC的削弱版?”   季寒川站在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邵佑耐心地等。   季寒川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伪善。”   邵佑微微眯起眼睛,说:“怎么会?”   季寒川:“我在救那些NPC的时候,其实知道,他们以后一样会遇到那些事……我捞不捞他们一把,都是杯水车薪。最多,算是把骆驼上的稻草稍微搬开点。但之后,他们还是会被压垮。”   邵佑说:“也可能不会。”   季寒川说:“对,‘也可能’不会——但是,其他的游戏,到现在为止,可能只会重启十次、二十次,这里面,一点希望,就能支撑住‘人性’了。可这里……”   邵佑静静看他。   季寒川心绪激荡,但表情却很平和。他说:“我知道,接下来,学校里的NPC会无数次进入这里,把这里当做一个鬼物,而里面的这些NPC——”   他们的苦难、血泪,对学校里的学生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情景剧。这种心态或许残忍,但对后者来说,反倒是最“安全”的态度。   季寒川:“‘游戏’把人类分裂成‘玩家’和‘NPC’两个阵营,现在呢,连后者也要再被分成两个阵营。哦,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有些‘人’,只是纯粹被捏出来的角色。但他们不是。”   “他们”是指楼下那一家三口。   邵佑温柔地叫:“寒川,不管怎么样,做你想做的事情。”   季寒川叹气。   “我想做的,都是些没意义的事。”   他转头,拐向一边的楼梯间。   邵佑看着男友的背影。   宁宁吐槽:“有时候寒川爸爸实在太心软了,这样会受伤的。”   邵佑说:“好,那我们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宁宁思考片刻,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呀,哪怕在“未来”,她不一定能永远守在两个爸爸身边。但至少在当下,她可以做很多。   所以宁宁扫了眼楼梯间,确定里面没有东西,便说:“好,我先下去等啦。”   她身体穿透楼层,往下坠去。   季寒川的声音遥遥从楼梯间传来,说:“你们在讲什么?我听到了。”   邵佑含笑,往前,跟上季寒川。   他们到三楼时,见到的景象是:   小男孩嘴巴上沾满了血,意兴阑珊的站在一边,看他面前的男人抱着一个胸口一片血红色的女人,仓皇四顾。   听到楼梯间里传来的声音时,小男孩儿蓦然抬头。大约因为吃饱,他的眼睛这会儿是平常模样,黑黝黝的,像是两颗葡萄,镶嵌在眼眶内。   他叫:“爸爸,有人来了!”   男人原先正要抱起妻子,在旁边找个房间,紧急包扎。他心中又惧又恼,充斥着对自己孩子的恐慌,还有一点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的“父爱”。看到来人,他听着孩子的话,有一丝茫然。男人很清楚,孩子那么说,意思是告诉他,要他想办法留下这些人——爸爸妈妈答应他了,要给他找吃的,不让他挨饿啊。   否则的话,如果爸爸妈妈不遵守诺言,也只能像是刚刚那样,给妈妈一点小小的“惩罚”,嘻嘻。   小男孩催促:“爸爸,爸爸!”   男人脸色木然,抬头。   他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两个男人。俊朗,高大。男人模糊地想: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能、一定能——   他脚下踉踉跄跄,抱着妻子,往前走去。   妻子胸口被撕扯下一大块肉,血肉模糊,鲜血直涌。她的气息已经衰微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她嘴巴喃喃讲着什么,但男人已经听不清了,不知道妻子是要他听孩子的话,还是只是单纯地意识昏沉,于是梦呢。   他走到季寒川与邵佑面前。   男人说:“救救我们,我们遇到怪物了,我老婆快死了。”   最先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更像是遇到事情之后,无法接受,于是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季寒川看着,客观评价:“对,她快死了。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这里没有医疗条件。”   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大。   他眼里仅有的光彩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季寒川说:“不过,我可以帮她一把,让她死的轻松一点。”   男人听到这句话,似乎十分困惑。   季寒川沉吟片刻,而后说:“请让一让。”   男人下意识地让开。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什么。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前面来京市时,楠楠第一次坐火车。他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儿,在火车卧铺里爬上爬下,看得他妈妈心惊胆战。男人也有点担心,但在他想来,男孩子嘛,就是应该好动一点。所以他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并不多说什么。见楠楠和其他家带出来的孩子交上朋友,他还很高兴,庆幸自己有魄力,等国庆黄金周结束了,再请年假,带老婆孩子出来玩。人少,价钱便宜,也能尽兴些。   可谁能想到呢。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听到孩子喘气的声音。或者说,那个披着楠楠的皮囊的怪物,这会儿惊叫着大喊:“爸爸!救救我,救救我!呜……”   那个怪物的声音衰微下去。   男人蓦然回头。   因长久抱着妻子,他的手臂已经酸痛、麻木,但他还是抱着对方。   这回转头,他看到刚刚下来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而那个小怪物躺在他脚底下,脖子上有一圈红痕。   季寒川扭了扭手腕,转头看抱着妻子的男人,问:“需要帮忙吗?”   男人一愣。   他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女人身体已经开始发凉了,连原先会有的颤抖、踌躇,也没再有。   季寒川“唔”了声,说:“哦,好像不太需要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神经。   他蓦然崩溃,大哭:“呜、呜呜——”   季寒川看他,想:好丑。   又想:不过,如果我遇到他这种情况,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呸呸呸,不能这么胡乱诅咒自己!   他看向邵佑。   邵佑对他抬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季寒川脚步一顿,往前走去。   路过男人时,他说:“你还是找个空房子待着吧,把门堵上,别出来了,饿死也比被吃了好。”至少没那么疼。   说完这话,季寒川又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到邵佑身边。   邵佑抱了他一下,轻轻亲了亲季寒川耳廓,然后说:“走?”   季寒川漫不经心,“走,去看看楼上什么情况。”   一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间里,男人都没想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   他在原地,哭过之后,静静坐着。眼前的电梯又一次往下,男人抬头,看着鲜红数字下落。他好像记起什么,身体蓦然弹起来,犹豫一下,看着地面上妻子、孩子的尸体。平心而论,当然还是想把他们“带走”。但电梯,马上又要到三楼。   这回下来的,是人,还是怪物?   男人咽了口唾沫,抬手抹掉眼泪,跌跌撞撞,冲进旁边一个房间,将门锁上。   他浑身发抖,背靠着门,慢慢滑下,听外面动静。   电梯停下来了吗?   会有人下来吗?   他们会看到楠楠和老婆吗?会发觉旁边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吗?   男人发着抖,等待一个结果。   楼下。   赵可仿照井碌那根矛的样式,给自己也DIY了一件趁手的兵器。至于井碌,则把拖把棍上的水果刀换成一把三德刀。   到这会儿,赵可终于稍微安心一点,拉一拉自己的领子。   “赵哥,”井碌犹豫一下,“我觉得有点奇怪啊,咱们这一路往厨房,竟然也没遇上什么人……”   赵可说:“你不高兴?”   “哪能呢!”井碌立刻否认,但还是说出来:“我觉得怪怪的。这样子,要么那些怪物正埋伏在这儿,等着时候,要咬咱们一口。”   赵可:“又不会传染,咬咱们做什么。”   井碌:“你听我说啊!也不是咬咱们,就是,吃咱们。”   赵可:“那你能杀了他们吗?”   井碌挠挠头。   刚刚在楼上,那两个异变者,最终被“谦让”给了关雯雯和秦月。   所以到现在,赵可和井碌在“杀死异变者”的附加任务上,进度依然是“0/10”。   井碌咕哝着:“好歹来一个呗。”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当啷”一声。   井碌一愣。   赵可蓦然回身,看向一处橱柜。   在橱柜侧面,被操作台挡住的角落——   有什么东西?   四楼。   季寒川一一数过门牌,对照着自己的记忆,敲门,同时嘴巴里配音:“笃笃笃!”   没有人开门。   季寒川思考一下,问邵佑:“你猜,里面还有活人吗?”   邵佑摊手,说:“你确定要我‘猜’?”   季寒川叹气:“没意思,算了。”邵佑肯定知道标准答案。   他又拿出刚刚那根铁丝,捅进锁中。片刻后,“咔嚓”一声轻响,门顺利打开。   季寒川推门,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其中场景。   邵佑说:“怎么样?”   季寒川:“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们来晚了。   至少这间房中,已经不剩活人。余下的,是床上的、已经渗入床垫里,却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   季寒川走近。   他手指碰上床上的血。   季寒川:“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莫先生和云先生那样的‘公德心’。”   他话音落下,看起来很心不在焉,手插在口袋里。   邵佑止步门廊。   在宁宁电脑上的三维图中,季寒川的右上角,有一个变异者,正趴在墙壁上,静静蛰伏,等待时机,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拿下。   而季寒川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甚至蹲了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他看尸体的面孔。   在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季寒川轻轻笑了声,“哦,还是个熟人。”   那赫然是前面在监控室里,八点到下午四点值班的保安之一!   季寒川喃喃自语:“我猜猜,你之前说‘老张’打呼噜太厉害,谁是‘老张’呢?”   他说:“是你吗?”   瞄一眼另一具尸体。 第460章 异变之处   季寒川一本正经。   眼下的血腥场景, 非但不能让他害怕, 甚至让季寒川饶有兴致, 一一“问”过尸体。   “我猜不是你。”他拍拍那具尸体的脸颊, 认认真真分析, “嗯, 你看起来还挺年轻啊, 最多是‘小张’?那,”看向第三具尸体, “会是你吗?”   从年龄上看,的确有点“老张”的样子。但季寒川本着学术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去观察此人面貌:看起来瘦削,长脸,下巴都长, 整个人干巴巴的。所以季寒川说:“我觉得不是你。”   宁宁:“……我觉得寒川爸爸好像很高兴?”   邵佑侧头看她, 轻轻笑了下, 说:“嗯,他压力很大, 偶尔需要放松一下。”   季寒川:“停。你们知道吧,在这里讲话,我可以听见的?”   虽然他既然背对着自己的家人, 但邵佑听了这话, 还是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宁宁见到, “嘻嘻”笑了下, 同样配合。   季寒川, “我猜,这两个人都不是‘老张’。那会是谁呢——”   他的嗓音慢慢地、一点点拖长。   在他背后、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忽然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个异变者听到门廊处,一个男人慢悠悠说:“不好意思啊,忘了关门了。”   而那个和尸体讲话的人则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外面有东西进来把你吃了怎么办,我找谁要人去?”   邵佑耸了下肩膀。季寒川说:“你这样不行,我有点生气。”   停顿一下。   异变者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他已经杀了三个人。在这之前,他其实和这些人并不熟识,最多只是偶尔擦肩而过的交情——悦来酒店业务不错,部门甚多,要不是这回突然出现的状况,他一个在厨房工作的人,恐怕直到从这儿辞退,都不会和安保部的普通职工说一句话。   但因为酒店封锁,所有人三班倒,所以在排房间的过程中,行政那边的人,是按照上岗时间来安排住处,美其名曰这样一来,他们不会相互干扰,能以更加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工作。   迎接个屁啊。   这还有什么工作!   他手扣在天花板上,动作很轻,像是真的成了一只虫子。蚂蚁,蜘蛛,或者无论其他什么东西,总归不会引起地上站着的人留意。   门廊上那家伙,让这个异变者有点浅浅的忧心,怕对方发现自己——这倒是很奇怪,如果不是此刻过于敏锐的嗅觉,异变者恐怕不会察觉到,那边竟然还站了一个人。要真是这样,刚刚对方讲话的时候,自己恐怕得被吓一大跳吧?   他决定进攻了。趁那个地上的人蹲着、背对自己。这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哦,大约也不碍事儿。   异变者猛然向前扑去!   季寒川听到了背后的风声。   他唇角勾起一点,手从口袋里抽出,拿着一把刀。   异变者表情一变!   在这把刀上,他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季寒川蓦然回身,正面对上背后扑来的异变者。刀刃锋利,贴在异变者脖颈上。季寒川抬起腿,用膝盖在异变者腹部狠狠一顶!   剧痛袭来,异变者身体弓起,倒在背后床铺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季寒川和他确认:“老张?”   异变者瑟瑟发抖。   季寒川:“哦,看来真的是你。”一顿,笑一笑,“你别紧张啊,我只是有点问题,想问问你。”   一楼。   井碌喘着气,抬手,擦了把脸。   他点开手腕上的校徽,看任务信息。杀死异变者之后,数字变成了“1/10”。   井碌松了口气。   刚刚那下子,他还真有点担心,怕自己杀错了对象,刚刚不是异变者,而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带了血的普通人。   没办法,实在是……   “这也太弱鸡了。”井碌吐槽。   “你在楼上不是练过手了吗。”赵可说。   “哦,这不一样啊。”井碌说,“楼上那会儿,是韩川控制着人呢。要不是他先把人干倒了,我哪能往上干啊。”   赵可一脸一言难尽,想: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不过他没直接说。   井碌说:“看来杀异变者还真挺容易的,嗯咱们现在有十来把刀,对,还要去拿点肉……赵可,呃,赵哥,咱们是不是去大堂看看啊,看关姐她们怎么样了。”   赵可瞄他一眼。   因刚刚的“口误”,井碌有点心虚。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膨胀过头了,要一步一个脚印才好。   希望赵可不要生气。   赵可果然不生气,说:“也行。不过小井啊。”   井碌喉结滚动一下,想:在这之前,他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吧?   赵可似笑非笑,说:“下次再遇到异变者呢,也给哥让一让,咱们相互帮助、共同取胜,怎么样?”   井碌回答:“好、好。”   他们从冰箱里抱肉出来。   大约是因为外面直接出事,以至于之前准备好的材料没有用上。房间里有小冰箱,不担心肉会坏。所以井碌一狠心,抱了颇多。他拿塑料袋装好,拎着,往出口走去。   赵可与他一起。   两人离开后厨。橱柜附近一片凌乱,许多碗碟摔在地上,徒留瓷片。而这些碎瓷片之中,躺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女人。   等赵可和井碌的身影消失,有人从碗柜顶上爬起来,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原来无论是人类,还是异变者,死掉之后,都是同一个样子。   大堂。   关雯雯打开会议室的灯时,心里捏了把汗。   三个女玩家在会议室中快速扫了一眼。两周之前,他们就在这里,开了一次复盘会。没想到,再进入,竟然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关雯雯低声说:“大家小心,贴墙走。”   和其他房间不同,会议室中,桌下、窗帘之后……四处都是视线死角。乍一眼看上去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不代表真的完全、无事。   三人轻手轻脚,走到主席台边。徐珍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对环境放心。她有点后悔,觉得之前其实没必要分开啊,完全可以和赵可、井碌两人一起,先去拿刀,然后再来这里。手上有家伙,做事才放心。可惜的是,关雯雯当时直接安排下来,自己也没什么话语权。   关雯雯轻声和秦月商量,要不要直接在白板上写一些东西,然后再推出去?   秦月肯定了这个提议,说:“也好。这里至少还算安全吧,到了外面,情况可能就不由我们控制了。”   关雯雯点头,从一边拿起笔。但她也说:“咱们还是要留一些地方,给待会儿用。哦,板擦也拿上。”   之所以有了板擦,还留空,仍然是出于一样的考虑:万一来不及擦呢。   秦月说:“好,都拿上。珍珍,”她叫了一直没开口的徐珍一句,“咱们大概都写什么?”   徐珍回神:“第一,表明身份。第二,表明诉求。”   关雯雯补充:“还有,目前来看,他们认为咱们是‘怪物’,所以不愿意进来,坐山观虎斗。但异变者本身不是‘虎’,从刚刚韩川的表现来看,异变者可以杀死,甚至很容易被杀死。”   徐珍说:“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   秦月说:“这样吧,就说我们出来的时候杀死过异变者,主要是表明咱们不具有威胁。他们怀疑咱们,很应该。但哪怕怀疑成真,咱们也没办法真的伤人。”   关雯雯说:“对。但有个问题,‘逃出悦来酒店’,什么样才算‘逃出’?”   前天晚上,进入酒店时,她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她直接拖着行李箱离开,被判定为不算完成关卡。那现在,如果警方相信了她们的话——哪怕知相信一半呢,总归,是允许她们离开酒店,或许之后再被送到别的地方关押……这也不是本关卡的内容了。   关雯雯想:“这样一来,算我‘逃出成功’吗?”   她不太确信。   秦月:“字得要大一点、粗一点,以防他们看不见。对了雯雯,从大堂门口到警察站的地方,大约有多远?咱们也往后站一点,得确保白板的效果。”   “哦哦,好。”关雯雯说:“大概八米左右吧。但我是在楼上看的,可能预估不太准确。”   秦月更详细地问,警察大致站在什么地方,花坛旁边,还是花坛前面。关雯雯和她一一确认,绞尽脑汁。秦月说:“好,我现在来写?”   关雯雯说:“好。”   她们尽量让言辞简洁。   按照之前所有人的提议,一共如下几点:   一,我们是人,没有异变   二,酒店危险,请让我们离开   三,异变者虽然有变化,但体能仍然等同于普通人(下来的路上,我们杀死了两个异变者)。   秦月一一往白板上写。   她的字很工整。谈不上漂亮与否,但是是标准的楷书。关雯雯起先还没发觉这点,是徐珍留意到,说:“秦月,字不错嘛。”   秦月一顿,笑一下,说:“是吗?也是之前练的。” 第461章 切菜工   就着这个话题, 几个女玩家大致聊了几句, 知道秦月在“游戏”降临之前是一名小学老师。   她没多说什么。然而另外两个玩家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想到:这么说来, 一切开始的时候, 秦月恐怕正和她的学生在一起。   关雯雯抿了抿嘴巴。   她浅淡地想:这么说, 秦月的学生里, 能活下来多少人呢?   一群小孩子,就这么被投入凶残恐怖、四处鬼怪的“游戏”——对于他们来说, 连“游戏”这个字眼,都显得无比残忍。关雯雯扪心自问,如果是往前推二十年,自己遇到这种事,那她是死在一开始好呢, 还是像现在这样, 坚持到许久之后……   不过, 这好像并不是可以被选择的问题。   她沉默,看秦月写字。大约因为气氛压抑, 秦月写完,提了句:“当时,我们所有人一起练粉笔字, 我练得还不错。不过现在, 也就拿着油性笔凑合。”   关雯雯听了, 笑了下, “对了, 既然校医院里的药能拿走,那这里的油性笔应该也可以吧?”   徐珍:“你还真是大管家啊,什么时候都记得这些。”   关雯雯说:“是得记得。”说着,就把所有油性笔都抓起来,塞进口袋里。这是39楼淋浴室那个关卡的刚需,如果往后一直能从酒店这边补充,那39楼的关卡中,玩家们可以轻松不少。   徐珍说:“‘超市’里应该有卖的吧?”   关雯雯:“是有,但我去看过,那边的文具都卖的特别贵,一根油性笔要十二块。而且超市是每天刷新一次,里面的油性笔也有限,不够39楼的关卡挥霍。”   徐珍叹道:“也不知道咱们从这里出去,外面具体过了多久。”   “这倒是。”关雯雯沉默一下,“唉,想这些……”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顿。   关雯雯看向会议室门口。   刚刚进来的时候,三个女玩家也想过,是否要将门关上。如果关了,但里面有异变者,她们又没有趁手的武器,情势未免不妙。但如果不关,外面的异变者进来,状况也同样糟糕。   所以最后,她们选择折中:将门闭起来,留一点缝隙。   这样的选择,其实有些自欺欺人。但她们的想法是,如果外面真有人推门,如此一来,多少有点缓冲余地。   譬如现在。   那扇深棕色的、颇为厚重的门,正在被慢慢推开。   关雯雯当机立断,拉了把徐珍和秦月。她大脑快速转动,考虑着会议室中的布置,思索要如何躲避,才能绕过来人,先一步离开。   同时,四楼。   邵佑已经从门廊走进来。   四处看看,觉得无处下脚——两张床旁边的位置,已经被季寒川从床底下拖出来的三具尸体占据。至于床铺,一张上面鲜血淋漓,另一张,则躺着姓张的那个异变者。到现在,季寒川已经通过“友好交流”,知道对方的名字。   张新成。   季寒川说:“不错,崭新的,有成就,给你起名字的人是你爸妈?还是其他长辈?”   张新成的手脚被捆住,脖子上架着刀。到这会儿,阴差阳错,他竟然体会到了与躺在地上的同僚类似的情绪——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死掉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是现在这样?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张新成颤颤巍巍回答:“是我爷爷。”   季寒川说:“哦,你今年多大了?”   “咕咚,”张新成咽了口口水,“三十六。”   季寒川说:“那老爷子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张新成说:“是……呜。”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邵佑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他坐在电视柜上,抬手,把旁边放零食的盘子拉过来,在里面挑挑拣拣。矿泉水也被邵佑一一看过,确定有一瓶被加料,另一瓶则是干净的。他拧开,喝了口,叫:“寒川?”   季寒川前面听到邵佑那边淅淅索索的动静,故而哪怕不回头,他也知道男友试图投喂自己。所以他礼貌地回答:“不用,谢谢。你先考虑一下怎么让我不生气吧。”   邵佑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准备和男友讲道理,说:“寒川,虽然我现在是二十岁,但我也练了十年泰拳,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哪怕刚刚他没开门的时候,的确有其他异变者闯入,也不太可能是邵佑的对手。   季寒川:“哦,那回头咱们打一架。”   邵佑干巴巴地笑了下,“这还是算了。”他一顿,义正辞严,温柔地说:“我永远不会和你动手的。”   季寒川冷笑。   宁宁在一边幸灾乐祸,觉得两个爸爸这样斗嘴,对自己来说十分新奇。   她捂住嘴笑。   再说张新成。   虽然眼前男人在和另一个人讲话,说的东西他也听不太懂,但在这期间,那把水果刀一直贴在他脖子上,稍微一动,就觉得脖颈刺痛。张新成认清现实,知道自己一个不好,就小命难保。他心中怨念,考虑自己刚刚要怎么做,才能补陷入如今的地步。想了一圈,却绝望的发现,这一切好像由不得自己。   他已经关门了啊!   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能直接撬锁?   季寒川:“算算年纪,老爷子应该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吧?那他想没想到,自己孙子成了这么一个吃人的畜生?”   张新成表情一苦,说:“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季寒川:“哦?”他笑眯眯的,刀锋顺着异变者的脖子,一点点往下。张新成的眼睛睁大,拼命低头,想要看清刀尖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刺痛的感觉更强烈了,这个疯子虽然没有下狠手,但刀尖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串细小的血珠。他浑身发凉,惴惴不安。季寒川说:“那还是谁逼你的?”   他蓦然凑近,看着张新成的眼睛。   异变者意识到:他会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   我杀了三个人,那他杀了我,好像也顺理成章。   但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从前被食欲压倒的“人性”,在此刻似乎复苏。异变者涕泗横流,不顾自己的衣服上、下巴上海沾着血——甚至于,在季寒川与邵佑进来的时候,那些血还没有干涸。他听到撬锁声时,正伏在那个保安身上,贪婪地张开大嘴,扣在对方的伤口上,拼命吸吮,想要从中榨出更多甘醇的血液——大声哭喊:“我不知道!不知道!”   季寒川侧头。   此刻,他带着有一种几乎锋利的俊美。邵佑欣赏地、感叹地看着他,允许自己在心里放肆一下,想:我的小猫真漂亮啊。   季寒川:“哦,看来我的确没必要和你废话。”   异变者眼睛一翻,这回却不是因为食欲来袭,而是因为强烈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惧。他快速思索,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摆脱当下的处境。而季寒川已经在喃喃自语:“另一个保安住哪间来着?0406?希望他没死,不然当时岂不是白演了……”   他准备动手。   异变者忽然大喊:“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   季寒川一怔。   他低头,看着那个狼狈得一塌糊涂的中年男人。对方嗓音沙哑,声嘶力竭,喊着:“孔新!孔新他那两天一直不对劲!是他,对,一定是他!”   季寒川垂下眼,问:“孔新是谁?”   异变者哆哆嗦嗦,告诉他:“是一个切菜的学徒。他师父倒是我们这儿的老师傅了,说孔新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儿,读完初中以后,没考上高中,就在社会上胡混——”   季寒川:“说重点。”   “是、是,那小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好好干活儿,就知道打游戏、看小说。我听他师父说了好几次,等发完下次的工钱,就把他开了。都是亲戚,不好做的太狠。”   季寒川不耐烦:“他有什么‘不对劲’?”   异变者:“他那两天一直旷工!”   季寒川:“‘哪’两天?”   异变者:“就是大前天!大大前天!”   季寒川一顿。   这么说来,就在玩家们进入酒店之前。   季寒川:“然后呢?”   异变者:“然后?然后他前天又回来上工了。但神神叨叨的,让他切肉,他也不好好切。我还看到——”   季寒川:“……”   异变者一个激灵,不敢再卖关子,迅速说:“我看到他切着切着,把一片生肉直接吃下去了!” 第462章 猫捉老鼠   “人呢?”   井碌小声问。   他和赵可来到会议室, 见门闭着, 却未锁上。再打开看,里面亮着灯,白板摆在主席台上。   这门离主席台颇远,他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到白板上写了什么。从模模糊糊分辨出的几个字眼来看,那的确是关雯雯她们留下的字迹。   问题是, 人呢?   赵可环视会议室一圈, 从地板, 看到天花板——好在, 虽然没看到关雯雯她们, 但也没有异变者的踪迹。   但这并不能让人放心。   他的视线又落在会议室的桌子上。   光是这一张圆桌, 就能藏不少东西。   这里的安静,给了井碌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他手微微放松,把拎在手上、装满了各样刀具、肉品的袋子放下, 以防万一。   另一只手则握紧,捏住手上的矛,   赵可犹豫一下,侧身进入屋内, 又抬手, 在墙壁上敲了敲。   桌子下面,蜷缩着身体的三个女玩家起先并未听到这细微的动静。   但赵可又敲, 声音大了些, 是他们先前约好的, 如果能平安回去,就这样敲门——在临走时,关雯雯还特地给陶孟叮嘱一遍。   徐珍拉了拉关雯雯的袖子,说:“是不是赵可?”   关雯雯踟蹰,从桌子底下探出头。   “嘭!”   “唔——”   “搞什么?!”   “赵可?”   “关姐,呃,怎么回事儿啊?”   短暂的混乱后,会议室中,几个玩家面面相觑。   赵可先弄明白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是那怪物啊?”   关雯雯耸肩。秦月轻声细语,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原定的行程里,可没有在会议室会合这一项。   徐珍和秦月一唱一和,说:“不过你们来了也好。哇,这么多刀。你们不知道啊,刚刚看到有人推门,吓得我们——”   玩家们短暂地叙了几句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既然赵可和井碌拿来了刀,秦月等人也就地取材。会议室旁边有一个杂物间,里面放着不知道是哪个公司租用时留下来的旗子。秦月把旗面展开看了看,撇嘴:“应该是微商吧。”   她们按照赵可和井碌的法子,快速做了三个新矛。井碌传授经验,说:“最好先找个怪物练练手,否则等冷不丁遇到了,可能反应不过来。”   关雯雯手心里溢了冷汗,面上还算冷静:“嗯。”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五个玩家聚在杂物间时,外面又传来声响。他们对视一眼,往门口走去。   杂物间的门没有关。但此地偏僻,因外面光线能透入,玩家们便没有开灯。他们静静贴在门口,隐蔽行踪,观察外面动静。   “哟,这是什么?”   声音近了,是男声。关雯雯在心里默数,这是第一个人——不对,第一个异变者。   而后是第二道声音:“我看看,‘我们是人,没有异变’。哈哈,什么玩意儿?”   “闭嘴,有人在这里。”   第三道声音。   第四道:“有人吗?有人吗?快点出来,让哥哥看看。”   他们四下走动。   关雯雯嘴巴微微张开,肩膀僵硬。她不断默念:冷静、冷静。   然后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一行人与外面的异变者正面交锋,那再到后面,他们推着白板出去。面对他们身上必然留下的一点血迹,外面的警察,还会相信她们吗?   兴许这并不是正确的道路。   她有一刻灰心丧气。   不过很快,关雯雯又振作。   不管怎么说,总要一试。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被警察当做异变者。但看上午那会儿,他们的态度。面对正在吃人的异变者,警方都没有开枪。既然如此,自己这行人出去,大约也不会被直接干掉。   赵可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根油性笔。   这里再没有第二块白板,不过玩家们不用讲究这些。赵可直接在墙壁上写:一共六个。   其他玩家见了,屏息:六个异变者!   他们只有五个人!   这会是一场恶战!   赵可又写:里面好像有工作人员。   他的角度,如果谨慎一些,小心地探头,就可以看到屋外会议室。当然,也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但有在后厨中对付异变者的经验,赵可知道,这群怪物只是食谱变了,此外手脚有些变化,帮助他们捕猎、进食,但除此之外,他们并不会跑得更快、力气更大。   这就是玩家们的机会。   想到附加任务上的数字,赵可心头微热。   刚刚那一眼,他视线只是简单掠过,目的在于数人头。但视网膜中残余的景象,还是告诉赵可,外面有人穿着厨师服,也有保安服。   关雯雯听到,神色一沉:不是个好消息啊。   赵可也有一样的感觉。   他犹豫一下,有写:他们可能想要猫捉老鼠。   是啊……   在玩家们“沟通”的时间,其他人明显感觉到,外面的声音忽远忽近,但总体看来,是在靠近。   猫抓老鼠,从来是为了享乐。那些异变者大约已经吃饱了——像莫文昭和云鸿才那样,能按捺住食欲,克制自己,以此重新恢复理智的异变者,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通过食欲的满足,来重新披上人皮。   他们不急着捉住躲在杂物间中的几只小耗子。   当下更想做的,是在这没有网络、无法与外界联系的酒店里,拿小耗子们逗乐。   异变者们对着玩家们写了字的白板,高谈阔论。好在他们似乎对玩家们很感兴趣,相较之下,没心思理会外面的警察,毕竟惧于后者手中的枪支。关雯雯原本很担心,怕他们直接把白板推走,假作没有被感染的普通人,欺骗警察。如果真这样,那往后,他们无疑就和“狼来了”中的孩子是一个境遇,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被信任。   看着赵可写下来的字,井碌面色焦灼。   赵可继续写:不怕,我们来瓮中捉鳖。   他看起来十分自信。   有这份安稳在,玩家们心头稍定。   关雯雯打手势:要把怪物引过来吗?   她询问旁人。   徐珍垂眼想了片刻,忽而笑了下。   她有更好的主意。   同时,四楼。   在季寒川的“亲切询问”下,张新成瑟瑟发抖,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全部一股脑吐露。   他哆嗦着,提出:“我手机里有孔新照片。”   季寒川说:“好,来看看,在哪里?”   张新成小心地看他,“枕头旁边。”   季寒川去摸,果然摸到一个手机。   打开看,“密码?”   张新成试探:“是个图案,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季寒川想了想:“知道手机键盘是怎么九宫格吧?你报数字。”   张新成苦着脸,“我平时都是直接划拉的!哪想过数字啊!”   季寒川和善地看着他。   张新成梗着脖子,坚决表示自己也没办法,除非季寒川把他手解开,让他自己来。   季寒川和他讲了几句话,开始觉得没意思。   他说:“好吧,看来你不想说。”   说完这句,他便把张新成的手机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张新成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难道这男人不应该答应自己,然后自己再在他低头看手机时,把脚也解开,接着就能逃跑了吗?   张新成惊惧、惊恐地看到,刚刚那把在自己身上划出一串血珠的水果刀,又开始在男人手中晃来晃去。   现在,刀上沾着两个异变者的血味。张新成心想:不知道前面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想象的匣子一打开,就有些关不上。季寒川看得颇为纳闷,想知道这NPC到底是记起什么,才这么瑟瑟发抖,忙不迭地喊:“对,我知道怎么和你说了!就是一个Z的形状!”他姓张,就拿自己的姓氏首字母来当开锁图案。   季寒川听到,礼貌地:“谢谢。”   他打开相册。   异变者手机里,有颇多乱七八糟的照片,季寒川还翻到几个少儿不宜的视频。邵佑和宁宁都坐在电视柜上,一大一小,看着眼前的季寒川和异变者,活像是在看戏。季寒川心中郁闷一刻,把手机拿远一些,心里琢磨,不知道宁宁会不会用她那种看到世界本质的方式,看见这些视频是什么。   作为孩子父亲,季寒川有些头大。   他花了点时间,总算找到异变者说的那个,所有后厨工作人员的合影。   把手机放到异变者脸前,异变者颤颤巍巍,和他数:“第三排,左起第四个,就是他。”   季寒川“唔”了声,拿过手机看。   是个小青年。   脸型颇为崎岖,很担得起一句“骨骼清奇”。普普通通站着,没什么大表情,也看不出什么阴暗面。如果不是脸型特点鲜明,季寒川甚至怀疑,自己把手机放下之后,还能不能认出对方。   张新成胆战心惊,看季寒川把手机放下。   他心中情绪甚多,一刻觉得自己是否要逃出生天,一刻又觉得,不,对方多半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能求的,只是死个痛快。至少不要像是一间屋子里其他人那样,人还活着,就眼睁睁看自己身体被吃掉。 第463章 将计就计   季寒川最后看了眼时间。   他似乎有些诧异, 喃喃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甚至有点饿。   张新成咽了口唾沫, 看他从旁边拿了个枕头。他意识到:哦,这就是他给我选择的死法。   闷死。   异变者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但接下来,枕头捂在脸上,缺氧带来的痛苦让张新成手脚抽搐。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坐在电视柜上的男人似乎开口, 说了句什么。而捂住自己口鼻的人应话——   他肺部沉甸甸, 脑袋昏昏沉沉, 眼前晃起了走马灯, 同时记起男人刚刚的问题。爷爷啊, 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头子, 如果知道孙子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会怎么想?   他以为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不知过了多久,异变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看到天花板。   他头一歪,又看到倒在地上、已经冷掉的尸体。   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男人还是很礼貌, 说:“对了,忘记问你。你们这个酒店, 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可以出去的地方?”   一楼。   原本安静的、连脚步声都被地毯吞没的会议室里, 忽然有了其他声音。   是什么东西在放歌。   徐珍贡献出了自己的手机。歌单其实属于她这个身份原本的主人,另一个在第一场游戏里存活、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玩家。她在其中翻找, 深感自己落伍。里面的歌, 日文、英文都有, 还有更小众的俄文和西班牙语,就是没有中文。   徐珍咕哝了声,想:我原本希望找到《最炫民族风》的。   不过既然找不到,也就只能拿其他东西凑合。   她选好歌,把声音开到最大。更幸运的是,这首歌开始之前,竟然还有一段空白。徐珍趁着这段空白,把手机丢出去。   手机悄然滚在地毯中。   一段歌被放出来。   这是一个将计就计。   果然,在突如其来的歌声里,外面的异变者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他们早就察觉,杂物间里似乎有人。所以这歌声,在异变者看来,是一种“声东击西”。   有人被吸引,但这只是做戏。也有人,已经埋伏在杂物间外,只等人出来。   一只手,贴上门框。   趴在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兴奋地睁大眼睛,口水滴答。   关雯雯忍住恶心。   她身体往前,半步迈出屋子去。   几乎在迈出屋子的瞬间,她就猛然缩回身体!   三个异变者扑了下来,扑了个空。   他们趴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四个长矛伸出来,在关雯雯之后,插进异变者们后背。   三个异变者愤怒、哀嚎。强烈的疼痛,让他们身体失去力量。关雯雯从地上爬起来,从旁边拿起另一根矛,走上前去。   门口空间太小。   秦月和徐珍力气不够,刀尖插进异变者后背之后,花了一番力气,才将刀刃抽出。这空档,原先装模作样去找手机的异变者们反应过来,情知自己中计。他们往玩家这边扑来,赵可和井碌将长矛从异变者身上拔下——与秦、徐两个女玩家不同,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用手中武器,在自己目标的异变者身上连捅了十数下。两个异变者失去力气,趴在原处,俨然已经垂死。   关雯雯走出。   她脚踩在异变者背后,隔着鞋底,感受到脚下的怪物在颤抖。   这只是一个普通而简单的动作,但无形之中,却鼓舞了关雯雯,让她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按照玩家们的任务分配,赵可和井碌各自负责一个异变者,余下三个女玩家则尽量缠住剩下一个。但在赵、井两人抽身后,却见关雯雯正艰难地从墙上拔出刀刃。   而异变者被她钉在墙上,瞪大眼睛看她,满身是血。   也不知道,那些血液,究竟是属于异变者,还是被他们吃掉的普通人。   赵可:“关姐,不错嘛。”   关雯雯抿着嘴,脸紧绷着,没说话。   她拿着长矛,往前主席台走去。   其他人看她背影。   片刻后,徐珍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同样猛然抬手,在脚边半死不活的异变者背后连捅数刀。接着,她气喘吁吁,同样往前走去。   关雯雯的手摸上白板边缘。   到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心跳那么剧烈,手又那么冰冷。   紧接着,徐珍也过来。关雯雯转头看她,两人对视。关雯雯嗓子有些沙哑,说:“待会儿出去之前,把鞋底蹭干净。”   徐珍:“也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血。”   关雯雯笑了下。   徐珍突发奇想:“对了,雯雯你说,如果咱们把身上涂满异变者的血,那些异变者会不会认为咱们是同类?”   赵可从后面过来,听到徐珍这话,浑身哆嗦一下。好像须臾之间,队伍里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凶残。他数了数自己的附加任务完成进度,心想,这么下去,可能完成情况不算乐观。   关雯雯认真考虑:“看情况吧。如果莫哥他们还回来,可以问问。”   “对哦,咱们还有莫哥和云哥两个钩子。”   两人说这话,顺势把白板推走。在出会议室时,几个玩家相互端详。赵可苦哈哈地被指出身上血点最多,好在他穿的是一个双面外套。这会儿听了其他玩家的话,干脆把外套脱下来、反着穿。井碌感叹:“行啊赵哥!你这外套超市有卖吗?”   赵可说:“没留意,不过可能也就这会儿有用。对了,关姐,咱们对下时间?这群东西是几点进来的来着?”   关雯雯说:“四点半吧。嗯,是得记住。”   井碌嘟囔:“希望外面别再有怪物了。”   四楼。   “0406,0406……哦,找到了。”   走廊上的壁纸、地毯上的花纹。两边加起来,让季寒川有点眼晕。   他遗憾地从异变者那里听说,原本有进货的后门,但现在,后门外也都是警察。   季寒川听了,问他,难道一楼、二楼就没有哪扇能打开的窗子吗?   异变者叹气,说,还真没有。   季寒川听得头疼。   但仔细想想,也不意外。此前,这里尚没有成为关卡的时候,两人时常会在后厨做饭。那时候,季寒川留意过窗户,可以打开。但现在再看,窗子已经成了封闭式。这么看来,“除了大门意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走出”,可能是一种“游戏”给予的设定——和楼上的玻璃不能砸碎一样,强迫玩家们按照“游戏”设置的路子探索。   他还是拿铁丝开锁,顺道问邵佑:“你说,关雯雯她们那边怎么样,能说通吗?”   邵佑沉吟,问:“你真要‘我说’?”   季寒川就笑,说:“配合一下——嗯?”   他意外,拧了拧手上的门把手。   锁已经开了,但还是没法往里推。   季寒川眉毛拧起一点,神色冷下去。这意味着,里面有什么东西,把门挡住——里面有活人。   他改换思路,抬手敲门。   “笃、笃、笃。”   无人应声。   季寒川继续敲,同时叫:“蔡旭?你在里面吗?”   他叫的,就是那天另一个保安的名字。   邵佑指出:“寒川,你这样直接叫,会吓到他的。”   会让NPC觉得,站在门外的,是自己过去的同僚,现在多半已经成了怪物,正在四处觅食。   季寒川停手,考虑一下:“有道理。”   问题在于,他已经敲了门,讲了话,也没办法把刚刚发出的声音收回。   所以季寒川说:“我想了下,这么大的酒店,平时应该会有维修需求,找个电钻,应该挺容易。”   门内,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听外面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   他们小声的、惊恐交加地相互询问:“是谁?”   “没听过这个声音啊。”   “蔡旭,他刚刚叫你了!你知道是谁吗?”   被叫到的保安露出了困惑、迷茫的目光。   他想了片刻,手抱着胳膊,说:“有点印象,但是——”   但是,“那个人”,他真的存在吗?   季寒川又在敲门。   工作人员们看着用来堵门的沙发、椅子。他们特地调整了很久角度,准确地说,门是被“卡住”,不是简简单单花点力气就能打开。相对的,屋里的人也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心理准备。   早晨起来,蔡旭准备去值班,结果发觉了监控室里的惨状。再之后,又得知,昨天并没有新同事来换班。两者相加,让蔡旭有些怀疑人生、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了。   他以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态度,去楼下小商店里买了许多食物,几乎搭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回到屋里。   蔡旭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同屋的人当做疯子。但在那之前,同屋的人也摇摇欲坠,提到自己同样目睹了什么惨状。几个人的言论对在一起,加上从窗户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的警察。终于让他们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超出控制。   他们达成一致:躲避。   这时候,蔡旭买回来的食物,就派上大用场。   至于蔡旭本心里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给其他人“分享”,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躲避才刚刚开始,就碰上大问题。   季寒川:“不过,在我去找电钻之前,你们可要小心一点,不要乱吃东西。否则的话,有哪个人,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其他人恐怕不够他吃啊。” 第464章 蔡旭   “他是什么意思?”   “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怎么会!”   “咕咚。”   “谁?!”   目睹过异变者吃人现场的人, 此刻多少有点神经质。他们听到季寒川的话,旁边再有人咽口水。原先细微而不引人注意的声响,在此刻, 工作人员群体之中, 掀起千层浪。   屋里的人们惊疑不定, 望着其他人。此前,他们最多因为食物分配,有些隐秘的、没有浮于表面的冲突。但此刻,因为季寒川一句话,矛盾被瞬时激化。   所有人顿时各自为营,警惕地各自占据一方。   这就是季寒川前面对关雯雯等人提到的,一共有六个人的房间。不过他的目的, 始终是找蔡旭。用“六个人”来应付关雯雯,则是懒得从头解释。   蔡旭身在其中,叫苦不迭。他很后悔, 觉得自己之前根本不应该回房间, 如若不然,自己好好一个人躲着,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听他那些话,就知道来者不善。里面,对, 自己还不知道那些怪物是从哪儿来的, 看模样, 可不就是之前多多少少打过交道的同事!他们在酒店里吃人,是怪物披着人皮,还是人变成了怪物?   他想着想着,愈加惊惧。   门外,季寒川看着手机。   邵佑问他:“你觉得里面的人会开门吗?”   季寒川考虑了下:“可能?实在不开也没关系,再去找其他人问,一样的。”重要信息,他已经从张新成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可惜的是,张新成并不知道孔新具体住那里。   再有,虽然张新昌惊惧之下,说的应该是实话。但寻找线索这种事,最好不要只听一家之言,而是多方搜集,再做判断。   想到这里,季寒川瞄邵佑。   邵佑倒是知道标准答案。   不过现在的情况,没必要问他。   季寒川说:“等两分钟。要是还不开,就算了。”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话音落下,眼睛便一亮。   两人一起看0406的门,里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是有人在搬东西。   也能听到一些争执声。里面的人显然分成两派,一方认为,外面可能是引蛇出洞的怪物。但也有人觉得,如果真是怪物,那何必点名要找蔡旭?   ——“因为只知道蔡旭啊!叫他开了门,就能吃咱们了,你傻啊!”   ——“你他妈才傻,老子就要开门,滚!”   ——“卧槽王顺你疯了吧?!”   季寒川沉默片刻,不太确定,犹疑着问:“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邵佑给他一个肯定答复:“好像是的。”   季寒川无语。   虽有打斗,但在那之前,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把挡在门口的东西挪开大半。季寒川试着再推门,能推出一点缝隙。   里面的人打红了眼,没有留意门口动静。倒是蔡旭,作为争执源头,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趁乱藏起食物。   说是藏,但整个房子,也就那么大地方。蔡旭瞄着天花板,心里琢磨事情。厕所那边,天花板上是一层板子,再往上则是热水器管道等。平日里,除了维修师傅,谁也不会把那层板子打开。这么想来,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可惜四周都是人,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哪能藏得住呢。   他心中惆怅。   正惆怅,听到一声咳嗽。   原本扭打成一团的工作人员们愣住,随即扭头,看向门口。   有人愣住,也有人惊恐不已、往后退去,再顺手把其他人扯到自己面前。   这又引来一番打斗。   季寒川看得头疼,客气地问:“你们能不能安生一点?”   没人理他。   季寒川叹口气,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惆怅。   他往前,活动一下筋骨。   蔡旭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从门口进来的人,把打成一团的几个室友分开。   季寒川和邵佑配合默契,不消片刻,蔡旭的几个室友就软成一团,躺在地上,咬牙、战栗。   季寒川态度不错,问几个被卸掉肩膀的人:“能不能好好讲话了?”   那些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季寒川又抬眼,看蔡旭。   蔡旭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颤颤巍巍:“你?是你!”   季寒川说:“对呀,是我。可以请你把这几位先生扶到床上吗?”   蔡旭咽了口唾沫,心慌意乱,没心思想自己背后那些吃的是不是暴露在别人眼前。   他匆匆忙忙,说:“好。”   五个室友,加上蔡旭,六个人,齐齐整整,坐在床上,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季寒川先去看门口。   确定邵佑这回关上门后,他给男友递了个“做的不错”的眼神。邵佑笑一笑,没说什么。   而季寒川接下来转头,面对NPC们。   他声明:“我是人,不是那些怪物。”   NPC们静默。   他们多少也猜出来了。   除了蔡旭,剩下的人阴差阳错,都见过怪物。那些东西嘴巴里长獠牙,看到活人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扑。手脚也不知有什么变故,能贴在墙上,像虫子一样往上爬。   季寒川和邵佑显然不是如此。   但这并不能让NPC们安心。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无伤无残的人,蔡旭承担了所有室友们的期许,鼓起勇气,说:“那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看他,笑一下,问:“你觉得呢?”   蔡旭喃喃说:“昨天下午,你们到底有没有来和我们换班?”   他因为这个问题心力憔悴。   季寒川还是那句话:“你觉得呢?”   蔡旭沉默。   他不知如何说。但因为昨日经历,加上今天知道的答案,哪怕浑身上下零件完好,他对季寒川与邵佑的恐惧,仍然不比其他人少。   邵佑甚至有点遗憾了。如果眼前并非NPC,而是玩家,自己的力量应该能有少许增长吧。   蔡旭说:“我不知道。但,算了,无所谓,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大约是被逼急了,他反倒有点冷静。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季寒川说:“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和大家了解一下,你们怎么看酒店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肩膀上的疼痛,其他人冷汗涔涔,看着季寒川,无力思索。   季寒川补充:“有没有什么线索?提供线索的朋友有奖励哦。”   奖励……   NPC们迟疑。   在当下环境里,这两个字,会代表什么?   季寒川:“或者换一个问题,你们都是什么部门的?”   这倒是好回答。   蔡旭这边,一屋子的人,大都是原先安保部门。但因为酒店变故,不太需要保安,所以他们被分去厨房。   只有蔡旭,被留到了监控室值班。   其余人原本因此羡慕他,直到今天早晨,蔡旭脸色惨白的回来。他们相互交流,知道监控室里有两个同僚惨死。蔡旭是一屋子人里离这次死亡最近的一个,因情势艰难,其他人没心思安慰他,但或多或少,都会想:还好我没有留到监控室。   否则的话,说不定死亡名额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安保啊,”季寒川沉吟,“好,第一个问题算你们回答完。”   作为“奖励”,他帮其他人把胳膊重新安上。“咔嚓”一声,关节复位。酸痛仍在,但至少能够感知到自己的手臂。   季寒川:“第二个问题,还是刚刚那个。”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NPC们相互看看。   季寒川等待。   除了验证张新成的消息是否准确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   他要知道,提供“孔新”这一线索的,究竟是特定NPC张新成,还是随机NPC。   这关乎到后面攻略组成。   为此,季寒川没有直接点明“孔新”这个名字。好在,往后,NPC们回忆一点点复苏。里面同样有人提到孔新吃生肉的事情,并且几人相互询问一番,得出结论,吃生肉的,似乎不止孔新,还有几个与他玩的不错的年轻人。但核对时间,孔新的确是带头那个。   季寒川问:“他住哪里?”   “好像是,”一个NPC想了片刻,“十四楼吧?”   季寒川听到这里,有点语塞。   这么巧?   他心思转了一圈,意识到,这可能并非纯粹巧合,而是特定人数玩家进入,并且要求住在一起时,会触发的一个隐藏线索。   想到这里,季寒川看了眼邵佑。   邵佑还是那副表情,带点笑,温柔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有些心软。可很快,他还是硬气起来,默念:不行,要让他长点记性。   与作为玩家、只有一条命的季寒川不同,这里的邵佑,只是邵佑在无数游戏世界里的一个影子,并非本体。这意味着,虽然邵佑会珍惜京市大学里自己的生命,但这是出于“不想损失力量”的考虑,而非真正在意“生命”。   这让季寒川觉得不妙。   理论上说,只要有一个世界的邵佑存活,他的爱人便永生不灭。   但他已经引起“游戏”注意,换言之,季寒川与邵佑能想到的事情,“游戏”一定也能覆盖、计算到。   对“游戏”来说,要一次性杀死所有邵佑,难点在于,不符合“游戏”刻板的行事准则,而非这件事本身。   邵佑现在有后盾、不在意。可等往后,这份不在意,可能就会成为“游戏”捅来的刀子。   季寒川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第465章 另一条路   在孔新之外, 季寒川也问了酒店有无其他出路的问题,答案仍然是否。   季寒川并不失望。   作为回报,他告诉NPC们, 他们需要检查矿泉水等食物, 不要中了招, 自己却还不知道,害人害己。   有他这句话,NPC们惊恐万状,检查垃圾桶里的各种包装。之后,几人庆幸,表示:“好像没东西。”   “对,水也是打算之后喝的, 没开。不过里面的确……”看到了季寒川提到的针孔痕迹。   “是孔新干的吗?”   “谁知道呢。那小子,缺德。”   “也不一定是孔新。我说,他们现在的样子, 根本就不算是人了吧!”   “那倒也是。”   几人讲了几句。期间, 季寒川站在窗边,往下看。他微微眯起眼睛, 觉得自己大约看到了关雯雯等人与警察交流的现场。效果大约不佳,但同时,警方也像是产生内讧。   季寒川又自上而下,端详那些“警察”。   警察们之中, 有人抬头。眼前一扇扇窗子, 里面映出人间百态, 地狱种种。他们看到了鲜血写在玻璃上的HELP,像是来自魔鬼的嘲笑。看到了趴在窗户上,苦苦挣扎、求助的人,也看到后者被怪物拖走、吃掉,手原先还搭在玻璃上,往后,却无力地滑下。   他们看到坐在窗台上的小孩,看到走过来的小孩父母。前者天真懵懂,后者冷静绝望。   他们看到一双双眼睛、一条条求助的信息。然后,看到有人勇敢地走到自己面前,用一张白板,写着诉求。   每一个人,都在表示“我不想死”。   同时,每一个人,都可能……   不是人。   关雯雯五人将白板推出会议室之后,往大堂走的路上,又与一伙人狭路相逢。   这回,不止关雯雯,其他人也第一时间看手机上的时间,默默记下:四点五十。   见到杀气腾腾的关雯雯等人,新来的一伙人一怔。他们身上衣服干净,面容平和。徐珍冷眼看着,觉得这回兴许是真正人类。但说白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玩家们略觉烦躁。   对面第一时间表示友善,说:“你们这样,哎哟,该不会是刚刚和那群怪物交过手吧?太厉害了!不像我们,只敢偷偷摸摸往下走,唉。”   脸上透出点愁苦。   有之前在三楼电梯口的经验,井碌第一时间往前,把长矛对准前方,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人还是怪物,总之,滚,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来人一愣。   他们似乎有些生气,生气里有夹杂着欣喜、急切。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关雯雯模糊想到了三楼遇到的那位父亲。她考虑: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说白了,这些和我没关系。   玩家们态度坚决。   奈何,对方先一步看到了白板上的字,然后“不计前嫌”,表示自己一定要加入。   有唱白脸的井碌,他们不在意,表示知道看到有人能杀死怪物,安心!   秦月试着唱白脸,来人也跟着和软,险些声泪俱下,问他们,不然要怎么办呢。说着,还警惕地看一看四周。   在这期间,天花板上还爬来一波异变者,被井碌等人斩于刀下。前面那伙儿人看得眼睛发亮,向他们求教,这些刀啊、杆子啊,是从哪里来的。玩家们被磨得头疼,但他们又不是变态杀人狂,如果面前不是怪物,他们也不想杀人。   前面给莫文昭那一番警告,不止莫文昭听进去了,玩家们也记在心里。他们虽然不用面对“杀人”的困境,但现在这样子,也的确麻烦。   好在,大约是他们态度过于抗拒,那伙人商量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厨房,找点武器。   见他们离开,井碌简直心力憔悴。赵可更加郁闷,发觉因为刚刚新来的异变者,自己外套又沾血了,里里外外,被安排的平等又明白。   玩家们原先一鼓作气,到此刻,这气有些衰。   好在不至于竭。   他们相互打气,之后,重新推着白板,往前走。   期间也大致讨论,对方才那伙儿人究竟有没有鬼,抱有不同意见。最终,倒是达成一致:不管有没有鬼,都不能让他们加入。   是,他们在外面的时候,的确因为学校里那些NPC学生的举动,一次次鼓掌、一次次大喊的“加油”,在草坪上放的电影、唱的歌……而心怀感动。   但这里的NPC,和外面的学生,是不一样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刻,自己与韩川,算是想到一处去。   几人终于到大堂。   被一堆枪口对着,玩家们到底还是会觉得紧张。碰上异变者,兴许还能对付。但如果中了枪伤,哪怕能苟过悦来酒店关卡,往后还有足足十一个月,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关雯雯看起来冷静,实则小腿发抖。   几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把白板往前推。至于人,则谨慎地停留在离门还有几米的地方。   并且庆幸,还好白板有轮子。   门外的警察们如临大敌。   也有人读起了白板上的字。   “头儿,他们好像在说,他们不是怪物……”   “是不是,不是他们说了算。”   警方的领头者嗓音冷酷。   他们没有放下枪。   与大堂内的玩家们僵持,并且不为所动。   关雯雯试着往前走。她举起手,示意自己无害。然而在走到离门口还有一米时,外面的警察鸣枪。   枪口朝上。   “嘭”一声,关雯雯清楚地看到了枪口的硝烟。她身体一颤,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没法沟通吗?难道前面的想法错了?   她试着开口。   然而在关雯雯讲出第一句“我们真的是人”之后,前面抬起枪的警察,又把枪口放下。关雯雯颈后的汗毛竖起,意识到,这一回,枪口指着自己。   她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关雯雯闭了下眼睛,表情僵硬,往后退去。   她没有讲话,玩家群体们陷入寂静。   因情绪不稳,关雯雯实在抽不出经历,去留意警察们的表情。但在她身边,秦月和徐珍代劳了这件事。她们仔细地、留心地看完全场,最终,得到了和关雯雯早晨一样的结论。   “他们内部也有分歧。”   “对,咱们可能需要把他们之间的分歧激化。”   “要怎么做……”   正在考虑,后厨方向,忽然拐出来一波人。   就是方才与玩家们在会议室外狭路相逢的那一伙。   听介绍,那是一伙同事。这回来京市,是为了培训。   现在,培训还没结束,他们就被困在这里。   关雯雯心力憔悴,心情烦闷,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她有种古怪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猴子,当然,身边的玩家、NPC,则是其他猴子。他们一起,演着一出可笑的戏。   “我们来看看情况。”来人之首客气地说。   赵可和井碌把最合适的刀型都挑走了,所以他们手上的矛,大都用了中式厨刀,看起来颇为笨重。   “没有什么好看的。”井碌说,“你们可以走了。”   “是吗?”来人之首还是很客气,问:“我大胆地猜测一下,你们是不是没什么进展?他们不相信你们,对不对?”   关雯雯沉默不语。   “照我说呢,”来人之首缓缓道,“你们看样子,都还是学生吧,或者也没工作几年,还是年轻。有些时候呢,这些矛盾,得靠自己解决。”   关雯雯微微眯起眼睛。   她想:这难道是另一股势力?   说“势力”,可能有些夸张了。但玩家们之间都有共识,NPC们并不是无脑的数据。如果鬼怪没有强大到一定程度,让人无法反抗,只能绝望溃散,那NPC们之中,根据情况不同,也可能诞生出强大的力量,尽力生存。   虽然玩家们不承认NPC同样是人,但他们偶尔会矛盾地认同,NPC之间,也有“人性的光辉”。   他们在警方的众目睽睽之下,听对方做自我介绍。关雯雯记住这个NPC的名字,很巧,和自己一个姓,名叫“关督”。   “我们可能没办法依靠外界的力量。”关督说,“但是好在,这座酒店里,留存了一些食物。外面的人,可能是想把我们当做小虫子,让我们厮杀,最后留下活着的人。我们当然不能这么做,但杀掉一些‘害虫’,保护自己,只算‘正当防卫’。”   相比之下,玩家们的数量更少,他们似乎在一夕之间,成为了更弱势的群体。   关雯雯想:对,这个关卡,直接给了两个基础任务,这可能就是一种暗示——明示。完成关卡的道路,不止一条,大约也不止两条。如果玩家们觉得走和平路线离开很难,也有另一条路子。   暴力、武力。   关督说:“你们五个,是不是都已经杀过怪物了?这不错。我们这边的人,还应该向你们学习呢。”   关雯雯想: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谈这些?   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关督说着说着,转头,看向身后,自己队伍里的一个人。   关督脸上带着假笑,说:“不如,现在就开始‘学习’吧。”   他话音落下,那人脸色一变,整个人蓦然跳起,手脚并用,爬向一边。   门外的人们看着这一幕。   “头儿——”   “闭嘴。” 第466章 天黑   酒店大堂既宽且阔, 被关督提到的异变者也不欲攻击旁人,只想逃跑。   这给关督等人的追杀工作造成很大不便。   有人已经去追,而关督短暂地对关雯雯说:“不如我们约个时间,以后详谈?”   关雯雯考虑片刻,答应他:“好。”   关督迅速说:“晚上七点,”一顿, “会议室?”   关雯雯想了下,“好。”   第一计划宣告失败, 几人遗憾而归。   好在仍有收获。   上楼时,井碌问:“关姐, 待会儿还要下来吗?”   他有些忧心。   这会儿下来,已经遇到颇多变故。看时间,现在是五点出头。七点再见,说白了, 只够吃一顿晚饭、稍微休息片刻。   关雯雯原先在想事。听到井碌的话,她一怔, 回神,说:“是。”   井碌嘟囔:“其实可以约在十三楼吧?”   赵可敲他脑袋,说:“你刚刚不是还想多杀几个异变者吗?”   井碌:“这倒也是。不过,算了,咱们这条路算是走不通吧?”   关雯雯说:“可能是因为咱们表现得不够惨。”   徐珍叹气:“你可别说了。我怀疑,咱们虽然不‘惨’, 但他们未必没看过真的惨的。你们讲话那会儿, 他们里面, 好像有人一直在往楼上看。”   关雯雯敛眉。   等回到1307,几人敲门,是陶孟来看。悦来酒店没有可以打开的窗户,但安装了新风系统。这会儿开着,给屋内换气。陶孟的脸色有点苍白,钟欣和梁浩然依然昏睡。见几人走进,陶孟问:“关姐,情况怎么样?”   关雯雯说:“不太好。”   她状态不好,秦月察言观色,主动接替她,大致讲了自己一行人遇到的事。但也没说太仔细,只是三言两语:在会议室里杀了几个异变者,和门口警察沟通失败,遇到另一伙儿人。   “那个叫关督的,是个狠人。”徐珍说,“照他的话,那可是他的同事,他居然就那么面不改色地去追杀?”   “可能是心理素质比较好?”井碌说,“毕竟都变成怪物了,没法当做原本的人看,很正常吧。”   玩家们瞄他。   井碌“啊”了声,尾音上扬,似乎是切实诧异。   玩家们叹气,秦月说:“对我们来说,这可能是正常的事情——”   “哪有,”徐珍道,“我们还不是要照顾钟欣和梁浩然?对了陶孟,今天下午,这边有什么情况吗?”   陶孟神色如常,“没有。他们可能是一直没东西吃,很快就睡过去了。我就等你们回来,也没做别的什么。”   关雯雯喃喃说:“也不知道莫哥他们怎么样。”   因待会儿还有一场会面,所以玩家们抓紧时间,拆了几包泡面。更多时间花在烧水上,在等待水滚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关雯雯简要和几个玩家商量,待会儿去见关督,具体要说什么、怎样表明态度。   “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有异变者。”赵可首先提出。   关雯雯沉吟,“对。而且徐珍和井碌刚刚提醒我了,他能那么对待‘认识’的异变者,那不认识的呢?”   秦月拧眉,“你什么意思?”   关雯雯还算心平气和,说:“我有些不太好的联想。”   警察们装备了热武器。   关督当然知道这点。   如果他的出现,真的代表着“逃出悦来酒店”的第二条路线——这里只是一个普通游客吃住的地方,不可能有能和外面警方装备想媲美的护具!而要防备这点,关雯雯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用人命去填。   当然,对关督来说,那可能不是“人命”。   她想,最好在见关督之前,和莫文昭等人碰个面,了解一下异变者那边具体是什么风向、有什么打算。可此刻天花板上安安静静,问陶孟,陶孟也说,他一开始似乎还听到几声叫喊,但往后,头顶就没其他声息。   在这期间,泡面泡好。玩家们吃着,味同嚼蜡。陶孟最先吃完,他主动表示,自己前面什么事都没做,只是留在1307,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不如,把给两个异变者“投食”的工作,交给自己。   其他人没有异议。   他们是一个团体没错,但这团体,原本就很松散。井碌原本还担心,陶孟听说了其他玩家待会儿要离开,会不会也提出,他同样想要杀异变者、拿附加奖励,这么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   陶孟甚至很耐心。   他把肉切成小块,捏着钟欣的下巴,不让她咬到自己,又顺利把肉塞进去。关雯雯看了眼他的手法,有点莫名。陶孟留意到背后的视线,微微一僵,复而笑道:“我想到之前养猫,也是这样子,给小东西吃药,它们自己是不愿意吃的,只能趁它们不注意,直接塞进去。”   关雯雯“唔”了声。   她视线稍微偏移一些。   有浅而淡的直觉,告诉她,屋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视网膜捕捉到了钟欣手腕上薄薄的红痕,看到了钟欣比从前拉高一些的领子,还有她衣裤凌乱的地方。但在接收这些信息的时候,关雯雯又自发地将其解读成“陶孟之前的话,可能真假参半”——这是褒义,觉得陶孟大约也遇到点麻烦,钟欣和梁浩然毕竟是异变者,不受控。他们原先的体能可能不如陶孟,但既然“疯了”,就不是寻常人能相较的存在。陶孟与之相处,可能也有辛苦的地方。   关雯雯最终没有细想。   她在心里重新过了两遍待会儿要和关督说的话,之后,就等时间流逝。   她趴在桌子上,像是在“游戏”降临之前的每一天那样,趁着工作之间的一点休息时刻,抓紧补觉。   然而——   也就是这时候。   屋内的光线闪了闪,蓦然暗了下去。   玩家们猝不及防,迎来黑暗。   季寒川和邵佑这会儿正在电梯里。   电梯漆黑,好在并未失控,只是卡在原先位置,不再上升、下降。   他们刚从0406离开不久。   在0406时,蔡旭等人讲了许多话。除了孔新的问题之外,蔡旭等人也提到,在他们印象里,那些警察们到来,仿佛是凌晨,两点左右。   之后,就是突如其来的换班、三班倒,所有人心力憔悴。   蔡旭等人还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是否可以跟季寒川一起离开。他们讲话的时候,带着点微不可查的讨好,说人多了,好办事啊。   季寒川看他们一眼。   蔡旭等人:“……”好吧,其实是出于私心。虽然从前面的检查来看,他们之中,还没有人吃到被加料的东西。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者说,现在不吃到,不代表以后没有其他变故。   季寒川诚恳地说:“但你们可能‘跟不上’。”   蔡旭等人面面相觑。   的确,将心比心,自己也不愿意带上一群拖后腿的废物。   季寒川给他们留了一些建议。   喝开水,检查食物包装。只要没有弹尽粮绝,就不要开门。往后,再来敲门的,就真的不知道是人是鬼。   蔡旭沉默一下,问:“那如果到了什么吃的也没有的时候呢?”   季寒川看向墙角那一堆东西:两箱泡面,是袋装,这一箱,就有三十多包。屋内六个人,节约些吃,加上其他东西,足够撑两周左右。   他说:“那可能你们需要考虑一下,是饿死比较好,还是被人吃掉比较好。”   NPC们被这句话骇到。   季寒川说:“友情建议,你们最好存点水。这里有浴缸,还不错。不是嫌脏的时候,不过具体脏不脏,就要看你们同事平时有没有认真工作了。”   他们到底在0406耗费了很长时间。   期间,不知是出于讨好,还是其他,蔡旭等人提出,把自己储备的食物分出一些,给季寒川和邵佑。两人看着眼前的NPC,看他们期期艾艾的眼神,也看到他们对未来的踌躇不定。季寒川忍不住想,这些人呢,他知道这座酒店里,的确有从“人”身上割裂出的一段时期、一段回忆,但也会有“游戏”捏出来、为了游戏进行下去,而创造的“角色”。所以他想,这些情绪,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离开0406后,季寒川并没有就此问题问邵佑。   他直接决定:“去十四楼吧。哦,坐电梯。”   邵佑自然听他的。   上电梯的时候,季寒川还在想,不知道关雯雯等人如何。但眼下被困住,伸手不见五指。想也知道,按紧急求助按钮不会有用。他短暂思考片刻,说:“这会不会是莫文昭的投名状?”   黑暗里,邵佑的眉毛挑动一下。   季寒川喃喃说:“几楼了——”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   京市天亮得早,于是天黑也一样会早。1307,玩家们比较了所有人手机的电量,秦月说:“早知道,在楼下的时候,应该拿一桶油上来。”   赵可突发奇想:“油吗?泡面的调料包里不是有油?”   玩家们一起循着声音看他。片刻后,关雯雯:“很好,思路不错。”   他们花了点时间,用烟灰缸做基地,再用床单浸了油,做成一个小小的“蜡烛”。   秦月问:“雯雯,咱们还要下去吗?” 第467章 分析情况   这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没有光线, 电梯停运,只能选择走楼梯下楼。   这也还罢了。   最重要的是,关雯雯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六点半。   他们要没有时间了。   如果要下楼,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这一路,不好走, 恐怕需要耗费许多时间、精力。   电梯里,邵佑不急着出去。他有很清晰的游戏思路, 知道如何走才能过关。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看季寒川做出各样决断,然后跟随。   季寒川:“停。邵先生,情况比较糟糕,不想亲。”   邵佑叹气, “好。”尊重男友的想法。   季寒川说:“我们来分析一下情况。”   邵佑依然:“好。”   全然阒静的环境下,不会有异变者, 只有他们两个——哦,可能还要加上宁宁。   小姑娘身体在黑暗里带着点莹莹亮色。   季寒川站久了,有些累,干脆坐下来,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一下,说:“从张新成、蔡旭他们给出的信息来看, 孔新并不具备‘研究异变来源’的能力——除非天上掉下来一个‘变异系统’, 直接砸在他身上, 给他开金手指。”   邵佑:“嗯哼?”   季寒川冷酷无情:“你不要发出声音,会影响我。”   邵佑再叹气。   季寒川侧头看他。   宁宁身上的莹莹光线,只能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并不能照亮哪个爸爸。所以准确说,季寒川只是在黑暗中,看向邵佑的方向。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哪怕是这样全然的黑暗,也能稍微看出些邵佑的轮廓。   季寒川明明知道,邵佑刚刚的叹息,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他依然,该死的,心软了。   他一遍又一遍默念: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到最后,自暴自弃。   有什么不能?   他坐在这里,和邵佑在一起。他们此刻离得那样近,可在十一个月之后,就又要分开,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相遇。   季寒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割裂。   他在黑暗中,安然地讲话,嗓音却越来越轻。   季寒川:“他会知道,‘异变病毒’,姑且这么叫吧,会知道这种东西在高温之下会失活吗?”   邵佑说:“不一定不知道。”   季寒川挑眉,“我说了吧,你别说话。”   邵佑温和地:“寒川,你这样对我不公平。虽然我知道答案,但你也不能剥夺我因为眼下线索而思考的权利。”   季寒川无言。   邵佑又叫他:“寒川。”   他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从季寒川耳边掠过。或许之后,这阵风会吹走,吹去季寒川再也无法见到的地方。“游戏”针对他们,会想方设法伤害他们,这是真。但兴许会掐断他们再见面的可能,这同样,也是真。   季寒川静了许久,终于,轻轻“嗯”一声。   他承认:“对,我前面的想法,太武断。当然,我还是坚持这种可能。如果异变者之间已经有比较完善的组织体系,莫文昭要打入其中,最快的方式,就是做出一定‘贡献’。我们之前对他耳提面命,不要杀人、不要伤人,更不能吃人,这么说来,他没办法在这方面对异变者群体做出贡献。”   可如果没有贡献,那莫文昭于异变者们来说,从始至终,都不过一个无需听其讲话的“外人”。   邵佑听着,“嗯……寒川?”   季寒川嗓音不动:“你说‘不一定不知道’,也对。孔新在厨房工作,从他们把料下到商店矿泉水里的行为来看。不,准确地说,他们可能是在库房中行动,否则那些有问题的水不会分散到各个房间。总之,他们的目标里,一定有‘尽可能传染人’。但同时,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在。虽然‘尽可能传染’,却不是‘传染所有人’。”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摩挲着邵佑的手指。   方才,邵佑的声音,正是为此:他感觉到了,寒川的手掌贴上来,将自己的手握住。   季寒川的手温暖,干燥,手指在邵佑的指缝中流连。如果这是其他时候,换一个场合,空气里的温度更高些,也更暧昧一些,这样的动作,或许是一种很亲昵的暗示。   但这会儿并不是。   仅仅是亲近,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歉意。邵佑眼皮颤动了下,听他的男友、他的爱人,在这片小小空间里讲话。   季寒川:“但对孔新来说,在矿泉水里加料,还是一件比较曲折的事情。以他的工作来看,他完全可以在厨房就搞小动作。”   关雯雯前面对异变源头进行推论,最后落点在于“所以下药的不后厨做饭的人,而是把食物从后厨到食堂路上经手的工作人员”。   两边是一样道理,一个正向思维,一个反向。   季寒川:“你说的是,他也可能发现,直接下到锅里,是没有用的。”   悦来酒店的自助餐食偏中式,被摆在餐桌上的东西要煮要炒,全部会经历高温。   在经历一次失败之后,孔新转变主意……   很有可能。   季寒川:“如果他还抱有一样目的,好吧,接下来,结束之前,咱们都得喝矿泉水了。”   他扣住邵佑的手。   邵佑挠他掌心,问:“我们和好了?”   季寒川微微一怔,严肃:“我们没有‘吵架’,哪里来的‘和好’?”   邵佑平静地说:“对,没有吵架。”   季寒川站起来,顺道拉起邵佑。他准备开门。   区区电梯门,对季寒川来说,问题不大。让他有点头疼的,还是开门之后,兴许会遇到异变者。   季寒川说:“宁宁,保护好你爸爸。”   宁宁:“呃,好。”   她和邵佑爸爸对视,父女两人的眼睛里有如出一辙的好笑。宁宁心中宽慰,愉快地想: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的感情果然很好。   他们相互为对方考虑,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对方。   季寒川借助水果刀,把电梯门撬开一条缝隙。邵佑在他身后,帮他用手机手电筒照亮走廊。   他们停在九楼和十楼之间。   两人快速商量。   季寒川:“十楼?”   可以少走一层。   邵佑:“好。”   季寒川深呼吸,准备用力。   他说:“亲我一下。”   邵佑:“……好。”声音带笑。   话音落下,宁宁忽而把电脑端过来,屏幕画面落在邵佑眼中。   邵佑的眼睛轻轻眯起,点头。   他知道了。   在十楼,手电筒没有照亮的地方,有异变者,正趴在天花板上。   对刚刚嗅到的两具身体,虎视眈眈。   “……我必须要说,”赵可压着嗓子,“那些怪物,一点‘可持续发展’的意识都没有。”   他停顿一下。   毕竟已经离开校园许多年,赵可不太确信,自己是否用词准确。   不过这不妨碍他因为走道里的尸体而吐槽。   听着他的话,徐珍有点不赞同:“嘘。”   赵可闭嘴。   不过徐珍也并非反对赵可话中内容,只是对于他在危险关头,还不管不顾地发出声音、讲这种冷笑话,颇有微词。   马上要七点,出来的照旧是他们五个人。临走时,陶孟站在门口相送。他背后有幽幽烛火,火焰摇曳,光线照亮了1307的家具轮廓。他说:“希望那位关先生能赴约吧。关姐,祝你们好运。”   关雯雯看他,仍然觉得古怪。但时间紧急,来不及细想。她点头:“你也是,小心。”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沉闷声响。陶孟身体停顿一下,扭过头。他似乎看到什么,语气无可奈何,对关雯雯说:“关姐,是钟欣又有点状况,我先……”   关雯雯理解地:“好了,我们也走了,再见。”   不必相送。   门关上,五个玩家轻手轻脚,握着手上的矛。下午会议室里的经历,给了他们很多勇气。除了手中的矛外,他们还在小腿、腰侧等部位,藏了水果刀,以防不备。   而门内,陶孟的脸色有少许变换。他盯着门,听外面轻轻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然后转回头。   陶孟自言自语:“怎么办,我好像有一点上瘾……”   他走到床边。   的确是钟欣。在这点上,他没有撒谎。   钟欣的身体滚到了地上。她嘴巴被堵住,这也是陶孟的杰作。他给钟欣和梁浩然喂完了肉之后,就表示,以防他们咬伤别人,还是给嘴巴里塞一些东西。   玩家们都赞同这点。   此刻,看着在地毯上扭动的钟欣,陶孟蹲下来,笑了声。   他自言自语:“这也不能怪我,男人总是这样的。”   说着,陶孟甚至叹了口气。   他嗓音还算温柔,说:“你现在吃饱了,对不对?不愿意让人看到吗?”   烛光黯淡。   钟欣看着他,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仇恨、煎熬,最后,一切都模糊在泪水之中。   陶孟说:“真可怜。”   他抬手,擦去钟欣的眼泪。   然后拉着钟欣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起。 第468章 静悄悄   陶孟把钟欣带去盥洗室。   很快, 盥洗室里升起热腾腾的水雾。   陶孟试过水温, 然后低头, 看钟欣。   他的眼神起先是温柔的, 但到后面, 对上钟欣楚楚可怜的目光,陶孟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可以掌控这个女人!   钟欣不会对他有任何反抗违背!   这样的认知, 让陶孟的肾上腺素再度飙升。他甚至从钟欣的眼神里读出另一种恳求的意味:你何必这样绑着我呢,你哪怕不绑我, 我也会配合的啊!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这样的“默契”。   两个在各种游戏里摸爬滚打太久的成年人,需要一点额外的事情来消耗精力。钟欣接近陶孟, 难不成就是为了“爱”吗?在陶孟之前, 短短二十天不到,她已经和两个男人睡过。   在校园中, 陶孟和她一拍即合。   可在这里,陶孟开始觉得,校园里的一切玩法都很无趣。   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说:“欣欣, 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一旦给你解开, 你恐怕会咬死我吧?”   钟欣睁大了眼睛。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陶孟哄她:“乖,咱们先把衣服脱了。关雯雯那母老虎, 眼睛倒是挺尖的, 之前往你身上看了好多次吧?不过欣欣很听话, 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他不想留下痕迹。   钟欣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心里嘲笑陶孟愚蠢,只配被自己利用。但现在,却是她自己成为了陶孟的玩具。她的头发被拉扯着,身体浸没在水中,连口鼻都浸了进去。她绝望,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有一点可以确信:陶孟不会弄死她。   但他会做什么?   到后面,食欲又一次袭来,钟欣的意识昏昏沉沉。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力的消耗、身上的疼痛,让她迫切地渴望食物来补充力量。在悦来酒店里,她身上发生的改变,压过了她作为“钟欣”的思维。她其实知道,如果自己再坚定一些、抗拒一些,那或许可以保留属于自己的意识。   可这实在又太难、太累了。   如果在一开始进入游戏之后,她没有发觉这条捷径,没有利用身体,去走一条比其他人轻松许多的道路——像是关雯雯,她的舍友。最先在这场游戏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关雯雯还没有剪短发,不像现在这样,完全是小男孩的外表。那会儿,关雯雯扎了马尾辫,素颜。虽然有扎头发,但钟欣还是隐隐同情她,觉得她本身也没有什么“资本”,“游戏”又把她身上所有性别特质都抹去。   不像是自己。   她曾经因为这些事情而隐隐得意过。可习惯了坦途之后,又怎么会再去走崎岖的路。她像是在海面上,有浪打过来,她所在的小船儿颠沛流离,然后粉身碎骨。   她的意识在下坠、下坠。   仿佛尝到了鲜血的香甜,钟欣意识最深处,有发觉不对。可对于血肉的贪婪,最终唐模了她的意识。她不再是“钟欣”,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这回,陶孟脸上都是冷汗,表情扭曲。   但他没有动作。   他看着钟欣,咬住自己身体——好在她毕竟虚弱,无力动弹,不至于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再给你喂一点血。”   陶孟挑起唇角,自言自语。   “接下来,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了。”   时间前推。   楼梯间里,玩家们用电量最多的手机开了手电。但他们不会一直开着,而是每每在要走过拐角的时候,才亮起灯光,迅速地扫一眼接下来的台阶中有没有徘徊怪物。   这样小心谨慎,他们还是遇到一点麻烦:在十一楼时,有两个异变者,站在楼道中抽烟。   这大大出乎玩家们的意料。   原先觉得,既然成为怪物,就是抛却了人类的身份、爱好,可这两个家伙,竟然还会抽烟!   不过这没有占据玩家们多少精力。   火星让异变者提前暴露。当然,他们也嗅到了玩家的味道。两点光火落在地上,异变者们悄无声息地走上台阶。这是一场双方心知肚明,却都出于暗处的争斗,相比之下,玩家们甚至更劣势一点。   好在他们还是赢了。   在“杀死异变者”的进度又喜 1之后,赵可擦着汗,井碌则喘着气,喃喃自语:“这也太难了。”   没有光,失去视野,一切都成了不确定。   这给玩家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阻碍。井碌心里嘀咕:虽然我想要附加任务的积分,但我不想死啊!   然而已经走到这里,便很难回头了。   幸运的是,他们这里的争斗,没有引来其他异变者。   等要下到十楼的时候,手电的光,在下面快速晃动一下。   负责拿手机的徐珍心头一跳。   她身体缩回来,在手机上打字:有两个。   手机在玩家们之间传递。   赵可和井碌就着荧光,相对而望。   所有人心照不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士气实在有些低沉了。   但这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们回去吧”。   便只能继续往下走。   玩家们深呼吸。既然要打斗,便还是需要光线。依然是由徐珍拿手机,玩家们手中长矛对准楼梯,拐过去之后,定睛一看:   没有人。   这一眼,让他们心头发冷。   手电筒的光上上下下,把目力所及的地方都照过一遍。徐珍咽了口唾沫,脸颊发麻,嗓音发飘,说:“我刚刚的确看到——”   关雯雯抬手,捏住她胳膊。   这原本是个提醒徐珍噤声的动作。奈何徐珍这会儿紧绷到了极点,于是最初的时候,并未领会,而是整个人猛然一颤!   反倒把关雯雯吓到,以为徐珍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左顾右盼。   死一样的寂静蔓延在玩家们之中。   秦月小心地看一眼旁边通往十一楼走廊的门——和大多数高楼一样,悦来酒店也是剪刀型楼梯间。换言之,如果徐珍刚刚看到的东西,在留意到玩家们的到来之后,就从楼梯口离开,换另一个口往上,然后出来,从这里偷袭……   她无声地捏紧了矛。   关雯雯一咬牙:“不行,咱们先下!”   不能停在这里!   这么耽搁下去,不说下面了,就是楼上那两个异变者的尸体,都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可是……”井碌忍不住叫她,“关姐,万一,咱们被前后夹击了?”   关雯雯:“走!”   她一意孤行。   在她背后,其他玩家们对视,对关雯雯的态度颇不赞同。然而毕竟是关键时刻,所有人都被拴在一条绳上。如果落单,才是真的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1307。为此,玩家们还是跟在关雯雯身后,重新下楼。   惨白的手电光照着每一个角落。   季寒川靠在墙外,仔细听背后动静。   他带着一点笑,用手机打字,问邵佑和宁宁:味道怎么样?   ——玩家们的恐惧,对游戏生物来说,是最好的美餐。   邵佑现在更像一个普通NPC,并未“吃”到多少。宁宁倒是给出了高度评价,笑眯眯说:“我喜欢呀。”   季寒川考虑,打字:那可以多来一点。   宁宁偏头看他。   季寒川侧头,看着身旁的走廊。   他背后,玩家们在小心摸索,担心有异变者突然袭击。同样也担心,刚刚徐珍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影子,会是其他“东西”。虽然目前的状况,都在告诉玩家们,这次游戏的危险之处,在于,且仅仅在于徘徊在酒店之中的吃人怪物,至多,再加上他们会遭逢的诡异欲望、吞灭人性,但从校医院的经历来看,“游戏”或许会刻板到只认可某几个危险之处,而不将其他的灾厄计入其中,可每一处绝境,对玩家们来说,都是一次死亡危机。   他们不得不警惕。   不得不谨慎。   一墙之隔,有薄薄月光洒向走廊。如果玩家们看到,一定会惊愕不已。   短短时间内,季寒川已经完成了“杀死异变者”任务。   甚至余出一些数量。   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倒在地上,像是一个个曾经被他们吃掉的普通人一样。死去之后,他们似乎又没有任何差别了。一样的黑发黑眼,一样的痛苦绝望。   季寒川走过他们。   他的身影,像是黑夜里的幽灵。踩上地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进入另一个楼梯间时,季寒川侧头,想:我是要去楼上呢,还是楼下?   他很快就愉快地打定主意。   虽然不知道其他玩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楼,不过就在刚刚,他才和邵佑有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到现在,一片黑暗里,他的优势,仿佛被放到最大。   异变者并不是多么优秀的捕猎者。   他们的确有异于常人的嗅觉,但他们并不会打斗,只会凭借本能撕咬,甚至摒弃了曾经身为人类时,最重要的一点:使用“工具”。   所以对季寒川来说,这群怪物,全然不是对手。   以一当十,虽然会有些疲惫。但邵佑就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能拉住邵佑的领子。   季寒川的唇挑起一些。   他几乎有些心不在焉了,想:可能刚刚和人打架,还是让我的肾上腺素有点飙升吧。   所以在踩上楼梯时,他脚步忽而一顿。   邵佑在他身后,一样停下来。他大约开口,季寒川听到一点气音,意识到,邵佑想要叫自己的名字。   他心跳更快了,是因为兴奋,也是因为激动、难耐。   季寒川蓦然转头。   这个小小动作,带来一点风声,被邵佑捕捉到。 第469章 换棒   邵佑:“寒——唔。”   他被吻住了。   季寒川拉住他的领子, 因在台阶上一级, 所以这会儿, 他吻邵佑, 要微微低头。   他吸吮着邵佑的唇舌。   然后走下台阶。   邵佑起先意外, 但往后,却迅速放松、配合。   他一手扣在季寒川腰间, 另一只手去摸季寒川后脑,手指在季寒川头发里穿过、按揉着头皮。寒川被他揉的很舒服, 像是撒娇的小猫,想要更多的亲昵。   季寒川懊恼。   他原本, 的确, 是仅仅想要一个吻的。   但现在——   嗯,也可以刹住闸。   邵佑的手滑下去一下, 落在他颈后,轻轻捏一下。   季寒川嗓音闷闷的,含含糊糊, 对邵佑说:“我不是猫。”不要老捏我后颈皮。   邵佑说:“寒川,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   季寒川思考一下,“你说得对,咱们出去之后再‘讨论’。”   可惜等出去之后, 没了酒店,不太方便。   季寒川大脑转动。   他考虑:学校里还有其他能住的地方吗?或者说, 梅园里, 有没有多余的、还是空闲的职工公寓?   不过既然空闲, 多半也没有装修,不带任何家具,如果光是人进去,可没法住。   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两人拥抱片刻,季寒川打起精神:“嗯,走吧。”   还有“正事”要做呢。   玩家们仍在下楼。   拐过十楼拐角之后,他们提着一口气,生怕被“拐角杀”。可不知是好运,还是奇怪。一直到九楼,他们都没有遇见异变者。徐珍自己都怀疑,难道是紧张过度,以至于眼花?   不过她心里知道,“眼花”这两个字,相当于恐怖片里的FLAG,谁说了,谁就是第一个死的无脑配角。   所以她依然在小心翼翼,观察环境。   每层一个拐角,这好像是跨栏赛跑上的一个个栏杆,横亘在所有人面前。必须要面对,可总是劫难。   秦月先发觉徐珍心态不对。   在下到八楼的时候,又要去探下一个拐角。徐珍的呼吸明显乱了,她的动作虽然还算平稳,可这时候,赵可不小心碰到她,徐珍便整个人都跳起来,仓皇失色。   赵可有些无语。   因徐珍的动作,他反倒先一步扫到了被手机手电照到的地方——很好,从八楼到七楼的楼梯,依然干净、安全。   所以赵可稍微放心一些,仍然压着嗓音,却道:“徐珍,你别这样啊。刚刚在楼上,你是不是也被关姐吓到了?接下来还有好多层呢,别一惊一乍的。”   别没被异变者咬死,反倒被自己吓死。   黑暗之中,徐珍的表情阴晴不定。   在确认过楼下没人之后,手机手电就可以关掉了。不过这会儿在楼梯口,有一点幽幽的逃生通道牌绿光,落在徐珍脸上。   她说:“好。”   赵可便不觉得这是要紧事。   可秦月说:“等一下。接下来,咱们轮流去照楼下吧?”   她提议。   井碌一愣,“为什么啊。”   秦月抿一抿嘴:“这也是个挺严肃的活儿,还是分担一下。下面还有八层,徐珍已经照了五层了,接下来,不算她,咱们正好四个人,一人两层。”   井碌皱眉。   他不是抗拒这个差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莫名其妙。   但在秦月讲了之后,关雯雯反应过来。徐珍的状态,的确不对劲。   所以她赞同:“也对。如果光交给徐珍,还是有点……”   井碌:“怎么不说异变者基本都是我和赵哥杀的呢?”   “井碌。”赵可叫了他一句,“别说这个。”   井碌深呼吸。   黑暗催发了他们的情绪。   恐惧又让所有人心中的焦灼滋长。   可若说在十楼那会儿,他们还有一丝回头的考虑。到现在,已经到了中间位置。再不情愿,都必须往下走了。   井碌脸色很难看。   现在往下,那等和关督那些人“谈完”呢?是不是又要“往上”?   还有,下午那会儿,他们在会议室里,和异变者们正面相对,虽然顺利地把异变者杀死,可那是因为有光线!他们知道异变者会有什么行动!就连那个先声东击西,再将计就计的计划,也是建立在“可以看清异变者动作轨迹”的基础上!   不像现在。   玩家们完完全全陷入被动。   他们不知道,在楼上,季寒川正拿手机打字给爱人孩子看。   季寒川:他们好像要吵起来了。   邵佑:嗯。   季寒川考虑:如果——   会不会给玩家们带来实质性的危险?   他像是站在游戏生物与玩家之间。   一面光,一面影,而光影将季寒川的思维方式分成两半。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接下来的打算,根本不像是玩家,更像是被玩家们恐惧的、憎恨的游戏生物。   但季寒川不觉得哪里不好。他能离开海城,能再次遇到邵佑,能有宁宁,这些经历,原本就和普通玩家不同。   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一条船上。旁人憎恶与否,恐惧与否,季寒川不在乎。   宁宁跃跃欲试。   她想说:这个问我呀!我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但在讲话之前,宁宁还是先看一眼邵佑。   之前他们说好的,不能给寒川爸爸提供像是上一局游戏一样的便利了。   这样才是对寒川爸爸好。   不过宁宁觉得,现在的情况,和普通游戏不一样呀。   完全可以特殊看待。   在她的视线里,邵佑轻轻点头。   宁宁想要欢呼。   她记起在双六游戏那一局里。说起来,那其实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甚至不满一个月。但短短时间,宁宁“成长”了许多。再回首往事,依然清晰,历历在目,可心境还是不一样了。   那会儿,寒川爸爸在网上找了游戏棋盘,一家三口一起玩乐。   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更大的“棋盘”。上面的人物,也不再是电脑数据,而是真实存在的玩家。   宁宁喜欢这样的“游戏”。她从这样一个世界诞生,邵佑与季寒川的善恶,就是她的善恶,她不觉得接下来的行为是对是错。   宁宁兴冲冲地,把电脑推到季寒川面前。   但她也颇为留心,并没有给季寒川看整栋楼的红点分布,只显示出了楼梯间,以及门口的一点变化。   季寒川看了,安心。不用宁宁解释,他便明白红点、蓝点的意思。要在往上一些的楼层里,才有红点进入楼梯间。而从这里往下,只有八楼的关雯雯等人,再有,就是四楼的另外一批蓝点。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说:“好啦,那接下来,咱们给关小姐一点surprise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寒川察觉到,邵佑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心中熨帖。   虽然气氛不睦,但玩家们还是通过了秦月的建议。   他们继续往下。   脚踩在台阶上,身侧是墙壁,是其余人的呼吸声。眼前是黑暗,是看不见尽头的无底深渊。   徐珍的下一棒,是主动请命的秦月。   因为这个,徐珍再看秦月时,眼神复杂,掺杂了一丝感激。   秦月没有功夫和她交流感情。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之前可能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原来充当斥候——当然,这甚至不算是“斥候”——竟然是这样的心情。   她腿发软,脚底发飘。徐珍叮嘱她,每层楼之间,是有三十二级台阶。秦月在心里默数,从“一”开始,越往后,心里就越没有底。像是有冷水从头浇下,不,更像是水银。秦月胡思乱想,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刑罚:把人埋在地底下,在头皮上切一个“十”,再把水银灌下去。   她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水银一定流的很慢吧,流向四肢百骸,将整张人皮与骨肉分离。   她在心里数:到多少了?十,十一——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明明在楼上,跟着徐珍,跟着其他人的时候,她没有这么多想法。但到此刻,秦月甚至冒出一个诡异念头:我背后,真的还是那些玩家吗?   会不会已经是异变者?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把其他玩家拖走、吃掉,然后跟在我背后……   这样的想象,让秦月的腿发僵,肩膀更是完全僵直,几乎无法动弹。   她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从生到死的距离,终于,数到了“三十二”。   再往前,脚下就是平坦的楼梯间拐角。秦月把手机手电打开,看到光线。她有一刻以为,光线亮起的时候,自己面前,会多一张惨白面孔。但这只是她在自己吓自己罢了,被手电照出来的,依然只有楼梯间里的水泥色,以及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 第470章 换人   看到眼前场景, 秦月毕竟松了口气。   她的使命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 就是下一个拐角。   仍然是三十二级台阶。   与方才心情不同,这会儿, 因为马上可以交棒。想到此处, 秦月心中雀跃。这样的心情之下,连往下的脚步, 都快了不少。   然而——   她眉尖微微拧起。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秦月背后, 玩家们屏息静气。他们不敢发出声音,可耳边,总像是有细细的喘气声、脚步声萦绕。那声音一时远, 一时又像是很近。玩家们原本相互怀疑,总觉得是自己背后哪个人太胆小、太不顶事儿,又粗心, 所以会留下纰漏、搞出动静。看所有人默默相互怀疑了一圈,唯有走在五人最后的赵可,没有怀疑对象。   那呼吸声更近了, 几乎就在他脖子后面。赵可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脑子里转了八百个自己在从前游戏里遇到的鬼怪。   鬼也是分很多类的。   或者说得在准确些, 在各场游戏中, 有时候,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鬼”, 玩家们会面对的, 是能轻易撕碎人类身体的怪物。他们或许身形庞大, 或许力量超群、速度远超人类, 像是《生化危机》中的舔食者。   至于现在这种,赵可在考虑:这究竟是贴脖子鬼,还是异变者?   他理智被割成两半,像是有两个“赵可”,在他的意识里大吵大闹。其中一个说:这就是贴脖子鬼!哪个异变者会这么耐心做事儿?他们不都是没脑子、看到人会往上扑吗?   另一个说:如果是贴脖子鬼,那怎么可能只有喘气,没有附带的降温?   两边念头一起冒出来,赵可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想:我还是“成长”了,遇到这种事,没有被吓到崩溃,甚至有心思调侃。   这不算什么好事。   短暂地调侃之后,赵可收敛心神。   他继续往下。   三十二级台阶啊。到这会儿,已经走了一半。秦月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但赵可知道,与刚刚那会儿相比,秦月的速度,在加快。   他好像很期待走完台阶,把手机交给下一个人。   留给赵可的决策时间不多了。   他十分矛盾。   如果是贴脖子鬼,那依照赵可的经验,自己要做的,是假装一无所觉,就这样往下走。鬼这种东西,就像是小孩儿。你越理它,它越来劲儿。   但要是异变者呢?   就应该直接反手,把刀捅进对方肚子里,再划拉一刀。   嘭!   所有内脏都掉出来,肠子沾着灰,再被他亲手塞回异变者肚子里,做成一锅“大杂烩”。   赵可想着事,脚下的步子,慢慢变慢了。   好在,他还是没有脱离队伍。   由于下一个拐角平台逐渐接近,秦月同样放慢了脚步。被肾上腺素压制的恐惧再度涌来,她睁大了眼睛,却挡不住眼前扑来的幻想画面。她想到了站在墙角的白衣女人,抬头看自己时,眼眶里流下血泪;想到蹲在墙角的小姑娘,细声细气问自己,“姐姐,你看到我的头了吗?”;想到拐角贴过来的一只手,只有一只手,每每以为摆脱了的时候,就会从镜子、电梯壁……任何一个反光的东西里看到,那只血淋淋的手,就在你背后。   她的踟蹰,给了赵可一点喘息空间。但这空间终归有尽头,最终,秦月的脚步踩上平台。   因腿软、犹豫,她几乎跪在地上。   秦月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她沉默地、安静地想:原来前面那会儿,徐珍一直往下走的时候,是这种感觉啊。   心思转动着,秦月打开手电筒。   光线不知照亮了前方,也有一点微光,帮助赵可,垂下视线,看自己身后。   什么都没有。   他没看到多余的影子。   赵可脸颊肌肉抽搐,所有血液在这一刻一起涌入头颅。如果有其他玩家在此刻看他,而不是被拐角处的手机手电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们就会看到,赵可此刻脸颊发红,头发一根一根竖起。不过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恐惧。   赵可在心里默默地念:我要不要回头,要不要回头——   这可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在视线落在秦月身上的时候,赵可又想:不,我可能有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咽了口唾沫。   玩家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大多数时候,他们没有必要相互竞争。这是一场非常残忍的“游戏”,不存在“我杀了你,我就能活下去”的简单关系。越往后走,越有可能两败俱伤,所有人一起丧命。   但在这一轮中,赵可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玩家相处模式。“游戏”里也有这样的传说,说“诺亚方舟”,也说这组织以外,有玩家似乎胸怀天下,总要让所有玩家和睦相处。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碾压式的力量。赵可曾经对这样的说辞不以为意,觉得只是桃源梦境。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遇到了。   他面前摆着一个机会。   要破坏这一切吗?   还是用简简单单一声叫喊,换取自己接下来性命无忧?   赵可想:这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可以直接做出决断。   秦月的手已经在往下垂了,她会把手机给关雯雯。这是最好的时机,手电甚至本来就照向秦月身后。终于,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冲垮。赵可恶狠狠地想:去他妈的,这女人会不会见到鬼、会不会死,和我有个屁关系!   赵可啊赵可,难道是你在修罗地狱里待得不够久吗?这才一个月时间,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手机已经被秦月交到关雯雯手上。   赵可死死盯着在两个女玩家手中传递的手机,终于开口。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一刻,自己嗓子发哑。   赵可叫:“关姐。”   他声音很轻。   因此,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到,赵可的嗓音不对劲。   关雯雯:“嗯?”   她拿着手机,转头看赵可。   光线照在赵可身上,也照到他身后。   他仔细地看关雯雯的表情。   好像很平常,没有任何不对劲。她就是普普通通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并不担忧,也不恐惧。   所以……   赵可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他像是一个在监狱里待久了的囚徒,在此刻,刑期结束,走出铁笼,站在阳光下。   哪怕面前的并非真正阳光,赵可仍然有些“被宽恕”的感觉。   他勉强笑了下,说:“没什么。”   关雯雯皱眉。   赵可说:“我来走下面两层吧。”   关雯雯意外。   她挑眉,说:“我还以为……”赵可不太愿意继续往下走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赵可下来。他腿一抬,直接迈过好几级台阶。眨眼功夫,就站在关雯雯眼前。   赵可告诉关雯雯:“没什么,就,我刚刚看秦月和你换手机,实在挺不容易的。”   关雯雯看他,片刻后,“哦”了声。   不容易?   这话怎么说的颠三倒四的?   不过赵可主动干活儿,关雯雯也的确知道徐珍压力很大,秦月兴许也被逼出点心理上的小毛病。接连两个人是这样,平心而论,在这种没有收益的小事上,关雯雯不是很想赌。所以赵可主动提出,关雯雯很乐于“退位让贤”。见赵可过来,关雯雯没说什么,把手机交给他,说:“也行,辛苦你了。”   赵可的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摩挲一下。   他说:“没事儿,不辛苦。”嗓音比前面清亮一些。   这一幕,反倒看得井碌不太满意。他心里嘀咕:赵可怎么这么积极表现?难道是要讨好关雯雯?不至于吧。但刚刚秦月下楼,也没见他这么献殷勤啊。   不解之外,井碌还有点其他心思。赵可这会儿主动顶替了关雯雯,接手一个对玩家们来说都有弊无利的差事,那他呢?井碌想:我是不是也需要一样表现?   种种思绪纠葛,想得井碌脑壳痛。   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   短短几句话之后,赵可率先迈开步子,走在所有人之前,一马当先,探索眼前。   他甚至有意没有留意,在换了位置之后,又是谁,落到最后。   赵可心里默念:不关我的事。   他其实已有论断。   这可是游戏世界啊!   他感觉到的冷风吹脖子,不会是错觉。   这么一来,被短暂地“宽恕”之后,赵可的所作所为,追根究底,只有一个结果:   他替“监狱”,找到了下一个囚徒。   赵可坚持认为,异变者没有那个脑子。能跟着自己一段时间,往脖子后面吹气吓人,已经是超常发挥。这么说来,答案只有一个。   这座酒店,的确有鬼。   现在又没有光了,所以,鬼大约会跟在最后一个人后面。   最后一个人是井碌。   他和赵可一前一后,将三个女玩家夹在中间。虽然区区五个人,且楼梯间谈不上宽窄——一般走路,自然是一人独下高楼,但一定要说的话,台阶上并排走两个人,也并非不可——但井碌也知道,自己这种近乎于“断后”的走法,理论上说,并不会给前面玩家提供什么保护。   可却可能给自己带来实实在在的伤害。   他捏着长矛,同时另一只手试探着扶住墙壁。   这原本是一个给自己助威、帮助他往下走的动作,奈何越往下走,井碌越觉得自己身侧空气凝滞成胶,单是挪动手指,都像是要费一番功夫。所以他遗憾地把手从墙上拿下来——   拿下来?   井碌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凌空。   他像是一尊塑像,停留在当场。   耳边“嗡嗡”而鸣,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井碌几乎晕在这一刻。但同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赵可为什么要做在自己看来“有弊无利”的事情?   因为在那件事情之外,有很大的“弊”啊!   井碌只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以至于他无法忘怀,刚刚那一瞬间,把自己的手,从墙上拉下来的,另一只手。   他喉结滚动。   意识缥缈时,井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点很轻微、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动静。有“人”,不,那玩意儿一定是鬼!   正在他背后笑。   笑着的东西还抬手,从背后,帮井碌整理了一下肩膀的衣服,扯扯整齐,不要凌乱褶皱。   井碌站在原处。   他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他们知道吗?背后一直有“东西”跟着!   哦,赵可是知道的。   所以他去前面了,而且把危险留给后面的人,自己只字不提,甚至做出为人帮忙、不求回报的戏码。   这一刻,井碌心中作呕。 第471章 误会吗   背后的东西似乎很温和。   除了“帮”井碌把手从墙壁上拿下来之外, “它”便没有做什么。后面整理肩头衣服, 也是轻轻动作。   玩家们继续下楼,井碌面前就是徐珍。   他刚刚恶心过赵可的做法, 这会儿, 却已经开始考虑:我要不要和徐珍学一下呢?   好在接下来的楼梯上,井碌没有再遇到什么。   他不会因此庆幸, 只会更加恐惧。这份恐惧来源于“未知”, 被愤怒压下一些,然后愈演愈烈。   他不知道,此刻, 一墙之隔的地方,季寒川靠在墙壁上。他刚刚拉扯了几下井碌的衣服,其实很随意, 但效果不错。而现在,他手机打字:再这样下去,他们得打起来啊。   邵佑看完这一行字, 回复他:玩家们总是这样的。   总是这样。   季寒川抬眼看他,做口型:你见过多少玩家?   邵佑思索一下, 回答:三千?四千?   季寒川眼睛睁大一点。   邵佑打字:不多。和玩家总数比起来, 只是九牛一毛。   季寒川叹气。   对啊,九牛一毛。   他们已经下到五楼了。   邵佑努努嘴:继续吗?   季寒川侧头, 看宁宁的电脑。   玩家们快要遇上楼下另一伙儿人。   鉴于另一伙儿人都是活人, 并且和玩家们一样, 在这个点, 不怕死地往下走。所以季寒川大胆假设,这群家伙,就是玩家们下楼的“目的”。   他活动一下手腕。   在遇上之前,自己还有点时间。   季寒川再到玩家们之后时,不算意外地发觉,排在最后的,又换了人。   是徐珍。   井碌最后还是做出了和赵可一样的选择。   他成为了一个自己在两分钟前还在唾弃的人,并且思考:如果说赵可往下换,是因为这个鬼。也就是说,鬼已经跟了我们快四楼。马上就要到楼底了,这样下去,它什么时候会杀人?还有,徐珍会不会和我一样,再换一个人去后面?   井碌诡异地觉得,眼下场景,很像是击鼓传花。   虽然徐珍还没有做出选择,但井碌已经默认:人嘛,总是这样的。   他坚定地认为,徐珍一定要和自己一样。因此,井碌开始琢磨,下次换位置,自己要不要干脆跑到赵可后面。对,就这么办!总归,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举手机了。   井碌打定主意。   然后慢慢地、出神地,想:也不知道,在“花”传到哪一个人手上的时候,“鼓”会停下。   也不知道,在哪一个人被一无所觉地换到最后,然后恍然,知道要换回来的时候,被后面跟着的鬼吃掉。   接下来的事,却出乎井碌意料。   一直到他顺利和赵可换了第一个人的位置,顺便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徐珍依然没有动静。   她大约是在前面被吓太厉害了,所以安然走在所有人之后。   井碌一手手机,一手长矛。如果有人这会儿照亮手电看他,恐怕会被吓到:在想事情的时候,井碌嘴巴撇成了奇怪的样子,鼻孔变大,眼角抽抽。他依然是人,没有变成怪物。只是习惯性在思考过程中,把五官扭成鬼脸。   井碌想:她还没有遇到吗?不会吧吧。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焦灼。   真的没有遇到吗?   鬼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地放过其他人!   井碌坚决不相信。   那么——是“还没有”遇到?马上就“来了”?   井碌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接着,立刻被更严重、更危险的情况,撰取了全部心神。   徐珍会不会遇到了?   已经被吃了?   所以她才没有反应!   所以她才甘愿跟在所有人背后!   这么一来,她根本已经瞄准下一个目标了啊!   突然冒到脑子里的猜测,让井碌牙齿打颤。   脚下一扭,险些滚到地上。好在在这之前,背后,赵可拉住他。   饶是如此,井碌还是惊叫一声。和徐珍方才不同,在楼上的时候,徐珍虽然接连受到惊吓,但在快要一声“嗷”地喊出来前,她总能自己压制住,不真的发出太大声音,把异变者引到楼梯间。可井碌不同,他嗓门儿太大了,不说楼梯间,其他玩家甚至怀疑,旁边楼道里倘若有异变者,都会听到动静。   井碌喊出来之后,就想到:完了。   果然。   他的声音,如水落入油中。玩家们登时乱了,赵可气得要命,骂他:“卧槽你有病吧!喊什么喊!”   最先,井碌自知理亏,并不回话。   但他的态度,无形之中,又催长了赵可的怒火。   “你他妈说话啊?!操,刚刚嗓门儿那么大,现在怎么成哑巴了!”   “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吵了……”关雯雯试图劝架。   “我他妈怎么就哑巴了?你他妈才哑巴吧!”   两人都在黑暗里,看不清对方模样。但愤怒的男人,就像是愤怒的公牛,对视,顶着犄角。   关雯雯:“……”   关雯雯不想劝架了。   在她判断,这两个人此刻情绪上头,根本无法沟通。   所以关雯雯冷笑一声,说:“好,你们先吵,我们往下走。秦月,徐珍,走。”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照亮前方的路。   正要迈步,井碌却伸手,拦住她。   关雯雯深呼吸,尽量压制。   他们一共才五个人。两个疯了,剩下的人必须要保持冷静。   井碌虽然拦着关雯雯,但他的视线还是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你刚刚做了什么,不用我说吧?!”   三个女玩家不明所以。   赵可皱眉,忍耐地:“井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咱们之间应该有误会吧?”   井碌就说:“误会?好,我现在问——”   他快速评估了一下所有人的站位。   因他阻拦,所以此刻,赵可和关雯雯并排,站在井碌身后。相对来说,关雯雯的身体要稍微偏一点,可能不好迈步。但挡在她面前的,只有井碌的手。相比之下,井碌整个人,都挡在赵可面前。他不让开,赵可就没办法往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已经六点五十五,离关雯雯和关督约定的时间很近。虽然认真来说,关雯雯已经不太把“七点”放在心上。成年人的世界,需要一些耐心,一些等待。她认为,在这点上,自己应该可以和关督达成共识。   而在赵、关二人背后,则是秦月。   秦月站在那里,有光照过去,更多照着她的腰、她的腿。这是个角度问题,总而言之,她的脸,仍在阴影之中,俯视一切。   再背后,才是徐珍。   井碌心想:我是最容易跑的位置。   如果后面跟着的鬼暴起,我就跑!   我一个人往下,后面四个人垫着,应该,大概,总能活下来吧。   他想了一通。   然后果断说:“徐珍。”   徐珍突然被叫到,莫名其妙:“怎么了?”一顿,和关雯雯一样,她也不满赵可和井碌这突如其来的争执。虽然生气井碌竟然会“失误”,但已经发生了问题,就要想着如何勘正,而非一味纠缠,反倒误事。   井碌做好拔腿就跑的心理准备。   他问:“你背后,刚刚有什么东西?”   徐珍困惑:“我背后,没有东西啊。”   井碌呼吸。   他命令自己:吸气——呼气——   脸颊肉在颤抖,拿着矛和手机的手一样颤抖。   他要跑!   可赵可抓住了他。   男人在他背后,手一伸,直接卡住井碌的脖子。   他手腕一扭,想要将井碌甩到自己身后。   男女玩家之间的信息差,让女玩家们搞不懂男玩家们的争执,也不明白他们的目标。   如果是其他时候,兴许还要沟通、解释。   但此刻,秦月:“闭嘴!”   她声音轻,命令却很急。   “我操,都这会儿了你还让我闭嘴,是真不知道赵可这出生刚刚……唔。”   玩家们眼睁睁看着,井碌被赵可由脖子拎了起来。   井碌的眼睛瞪大、瞪大,像是想要看见天空、看见太阳。然而太晚了,他只看到了眼前墙壁上投下的阴影。他心中混乱,只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自己来不及反应。怎么会呢,自己做错了,不应该出来,不应该相信韩川,不应该——   “我说你们,闭嘴啊!!!”   秦月的声音听起来焦头烂额。   “你们听没听到,”她快刀斩乱麻,说:“刚刚有脚步声!”   听了这句话,其他人一愣。   “脚步?”   连赵可,都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井碌从他手上挣脱,捂住自己后颈,往台阶下跳,远远逃开赵可。但在这同时,他又迟疑,不敢继续往下。   这会儿往下,就是脱离了玩家队伍,等出去之后,莫说有“一席之地”,他恐怕,不,是一定会被以莫文昭为首的玩家团体排挤!而在这基础上,莫文昭这群人往后走,会对每一个关卡都拥有话语权。换言之,一旦得罪了他们,便很难再获得积分,无法去超市兑换,在学校里艰难挣扎、求生。   这样的种种顾虑,让井碌停下脚步。   而秦月说:“对,脚步……”   徐珍:“我也听到了。”一顿,“刚刚叫我,我还以为是要问这个。”   结果是其他一堆有的没的的问题。   关雯雯拧眉,低头,看向地面。   空气里依然漂浮着灰尘。与血腥味相比,算是谢天谢地的好运气了。至少刚刚井碌的喊声,没有引来其他怪物……   季寒川:“呼。”   他又扭断一个异变者的脖子。   在他背后,邵佑拉着另一个异变者,对方颓然倒下,脸颊红肿、出血,意识昏沉,倒在地上。   季寒川抱怨:“我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邵佑说:“嗯?谢谢款待?”   季寒川听了,想笑,“所以,你还挺喜欢的啊?”   宁宁在一边举手,“我也喜欢呀!”   短短几层楼时间,排在最后的玩家情绪固然起伏不定,但排在前面的人,也并非完全安稳。   宁宁十分满足。   邵佑也承认:“还行吧。有一点点,”他比划,“被我‘吃’了,剩下的,可能是给它们。”   说到“它们”的时候,他轻轻踢了脚脚下的异变者。   在刚刚井碌尖叫之后,季寒川便果断走出楼梯间。他知道,四楼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来。虽然之前一直吐槽悦来酒店的隔音,可井碌发出声音的地方,毕竟是楼梯间。   所以季寒川守在五楼。   果然有异变者被吸引来。   但这些异变者全部没有得到进入楼梯间的机会,就被季寒川和邵佑解决。 第472章 水箱   女玩家们的话, 让两个男玩家一起看向楼下。   视线所及之处,空空荡荡, 并没有异变者。   在走了快要十层楼后, 他们胆子大了些。关雯雯也放松要求, 觉得玩家们的确不必一味摸黑走路, 这样反倒不便。至少从过往十来层的经验来看,异变者们似乎对楼梯间不感兴趣,不会在这里大片聚集。   关雯雯默默想:也对,又不是蝙蝠。   “雯雯,咱们现在……”   知道楼下可能有问题,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秦月虽然问话, 但事实上, 她知道关雯雯的答案。   果然, 听了她的话之后, 关雯雯点头,一如既往:“走!”   到这一步, 井碌心里纵然有不满, 也因为前面的一系列经历, 开始泄气。   走吗?   那就走吧。   但还没迈开腿,关雯雯又补充。   她说:“赵可, 井碌,我知道, 你们刚刚心里有鬼。”   她这样忽然点名, 两个女玩家对视一眼。   心里有鬼?   她们不意外。   从刚刚井碌和赵可的表现来看, 要是没鬼,才是怪事。   但让她们略感惊诧的,是关雯雯竟然在这儿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两人又觉得: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了。   两个男玩家刚刚才有一番“互动”,现在直接戳破,就是在警告他们: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不直白讲,是给你们面子。   而两个男玩家的确没有翻脸的机会。   楼梯还没有走完,谁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楼下安全吗?那些就脚步声从何而来?再说楼上,他们刚刚下来一路,是没有遇见危险——秦月想到这里的时候,稍稍一停,无奈地认识到,自己或许应该对此持有保留意见。但无论如何,至少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任何混乱。这样一来,对玩家们来说,就算是“安全”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此刻上楼,会遇到同样的平安顺畅。   赵可和井碌沉默。   关雯雯看他们。手电筒的光下,所有人的面孔都被镀上一层白而冰冷的色泽。   “走吧。”   最后,关雯雯说。   玩家们往下。   关雯雯站在最前。   拐过又一个拐角,他们开始从四楼,下去三楼。   先前的纷争,有些冲散赵可心里对于“贴脖子鬼”的忧虑。人气太旺的时候,鬼大概也会被驱逐吧?他不太确定地想,明知这是可笑的自我安慰,可其他人的态度,还是给了赵可一点底气。   此外,则是一点知觉。在校医院动脑子失败之后,当下,赵可不再自己胡乱琢磨,而是直接问:“关姐,你们都说有脚步,那……”   关雯雯神色不动,脚下丝毫不乱。   她说:“咱们是要做什么?”   赵可一愣,回答:“去见关督他们。”   关雯雯:“关督他们住在哪里?”   说到这里,赵可心里有些眉目。   他回答:“不知道。”   关雯雯改换问题:“他们‘不’住在哪里?”   赵可想了想:“一楼是大堂,二楼也有其他东西,三楼是警察住的地方,现在警察走了。四楼,哦,不管怎么说,关督他们都在四楼以上。”   至此,答案就很清楚了。   赵可说到一半,明白过来,原来关雯雯不害怕,是因为这个。   那背后呢?   他明智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关雯雯则想:异变者不是蝙蝠,那当然也不会是蟑螂。看到光、听到声音,就淅淅索索的爬走,这种事儿,他们不会干。这么说来,在楼下的,有很大可能,是关督他们。九成?八成?总之,这点小事,赌得起。   他们往下。   果然,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意外。   玩家们顺利打开了楼梯间的门,从中鱼贯而出。夜晚的一楼冰冷、寂静,能看到大堂那边的光。月光从外面照来,塞在大理石砖面上。   玩家们用手电四处照明。   照了一半,所有人呼吸停滞。   角落有人!   有两个身影——   他们拿起长矛,严阵以待!   但很快,玩家们重新开始呼吸,关雯雯的心跳恢复过来。   “韩川?”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莫文昭?”孔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哦,还有你,叫什么来着……”   他嗓音拖长一点。   云鸿才看起来颇为憨厚,甚至能与“老实”两个字挂钩。一张胖乎乎的脸上,挤出笑来,并不因为孔新不记得自己名字而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回答:“我叫云鸿才。”   “还有人姓‘云’啊。”孔新嘀咕一声,语气轻慢,“这都一下午了,你们还不吃东西?”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   其中带着纯粹的轻蔑,还有恶意。   云鸿才把身体挪开一点。   孔新地恶意主要针对莫文昭。   在下午,从十四楼离开,准备去水箱处干活儿那会儿,他还是异变者之中说一不二的老大!   旁人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而孔新洋洋得意,享受着一切声音。   他矜持地拎着箱子。往楼下去的时候,途中,电梯门打开过几次。门外可能是同类,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叮嘱:现在电梯满了,坐不下。我们有事情要忙,你要是想加入,可以去1407等候——不过这仅限于面对理智尚存的那部分。   也可能是活人。   他们心惊胆战,想要寻求帮助,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百般无奈,战战兢兢,光是等电梯,都像是等候一场审判。而孔新等人的“降临”,某种角度上说,的确满足了他们。异变者们不算饿,但他们不介意多吃两口。或者说,哪怕不吃,只是将人拖进电梯,撕碎了,折磨致死,再把他们的血涂在电梯壁上,都是一件有趣的游戏。   然后,就到了地下室。   孔新是厨房切菜工,家里人都说,他是男孩儿,总要学上些手艺,之后才好安身立命。孔新对此颇有怨气,并且振振有词:学手艺,那也得学些能赚大钱的吧!他有哪位伙计,跟人学着玉石雕刻。三年下来,出师了。一笔单子,就能赚上千把块。   这是伙计对他吹牛时的话,孔新听了,心中痒痒,更痛恨自己手中菜刀。   凭什么啊。   凭什么都是人,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其他人可以用手数钱,自己就只能用手切菜。   他桀骜,不服!   现在,境况变化,可惜的是,孔新依然只会切菜。   他不会打开水箱,把药下进去。   但他不愿意露怯。   这样折腾许久,会跟着他下来的异变者,多数也是写从前的小混混,走各种关系,被收入酒店干活儿。当然,也有些脑子不太清醒的游客,被整体气氛裹挟,浑浑噩噩,就来到地下室,在灰尘之中,看孔新瞎忙活。   忙来忙去,不见成效。   莫文昭便站出来,问:“有没有会开水箱的朋友啊。”   孔新不满。   他瞪莫文昭一眼,莫文昭却当没看到,甚至帮他打了个圆场:“有的话,快点站出来,现在有事要你做。”   孔新心里舒服了。   这种说法,依然是别人给自己干活儿,自己是大老板啊。   到后面,果然有人出来,顺利打开水箱。   而孔新把箱子拿出来、打开。他眼神扫了遍所有人,考虑是否要找人帮忙。平心而论,孔新不愿意让旁人经手自己这些“宝贝”。但他也有点少见的自知之明,发觉:要是我在这儿,一个个把瓶子拧开、把药水倒进去,这实在太蠢了点。   所以孔新还是下定决心。   他安慰自己:干大事的人,总要学会利用手中资源。要知人善用,这才是成事之道!   孔新便点了几个和自己亲近的、这两天拍了不少马屁的小弟。   莫文昭在这会儿又站出来,毛遂自荐。   他话说的很好听,只说想给孔新分担点辛劳。孔新原先颇为不屑,也不想点头。箱子还在他手上,莫文昭和云鸿才算是势单力薄。韩川不知道去了哪里,武力压制暂时不在选项之内。还有另外考虑,一再强调过的,不能过于依靠韩川,得找所有人——不光是玩家,还有NPC——都能上手的方法,譬如:嘴炮。   所以莫文昭上场。   他话说的很好听,好听到孔新虽然不想理会,但也“勉为其难”,觉得自己可以多听一点。结果到后面,就晕头晕脑地点了头,让莫文昭与云鸿才也加入了拧药水瓶大军。   云鸿才闷声发大财。   这之后,孔新自己都郁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就做出决定。可事已至此,弥补是来不及了。他只好紧盯着莫文昭和云鸿才,要确保他们没有偷偷不做事。   这是不可能的。   两人不仅认真做事,还顺手踹了小瓶药水在口袋。莫文昭动作的时候,速度极快,直接将透明的瓶子塞进袖子里。云鸿才瞧着,心想,莫哥这手艺不错啊,难道之前学过魔术?   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   两个人有默契。莫文昭已经在考虑,等出去之后,是否要将自己刚刚那洋洋洒洒的一段“演讲词”打印下来,好让所有人默写背诵,一样哄得那傻缺NPC晕头转向。云鸿才则想:莫哥要拿药水出去?他想做什么? 第473章 灯   云鸿才知道, 认真说来,药水多半“拿”不出去。莫文昭的小动作, 可能是场小试验, 也可能有其他考虑。但不管是什么, 都不适合在这里说。   这会儿时间还早。   莫文昭估量着关雯雯等人回房的时间。他是有主意, 但也不打算坑自己人。   是以,直到确定玩家们上电梯、回到十三楼,莫文昭才在异变者中,提了“不如把整栋楼的电源断掉”一事。   他毕竟没有天眼,无法预料到,NPC之中又冒出一个新角色。更不知道, 玩家们还要下来一趟。   因断电的提议, 短短时间内, 莫文昭得到了许多NPC拥护。这种改变潜移默化, 但或许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关卡,不会让玩家耽搁太久。所以, 短短时间之中, 连孔新都察觉到, 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开始不一样了。   他年轻, 二十多岁,身材细瘦, 像是一颗豆芽。从前在厨房工作, 旁人也多半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读书、没出息, 只能做做切菜的活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连师父,一样认为他不堪重用。孔新做了许久切菜工,却还是没开始学习真正炒菜的手艺。   现代社会,不讲究天地君亲师。可在一些行业里,仍然有“绝活儿不传外人”的说法。这样下去,孔新在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之中,心里已有所觉:等自己被酒店开掉,再去社会上“闯荡”,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   但莫文昭不同。   他三十多岁,看起来儒雅,有风度。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京大学生,在读研。年级上嘛,三十多岁的研究生,不稀奇。且莫文昭还自然而然地透露,说自己大学毕业,到考研之间的这些年,做了些生意,有些本钱。   他是“成功人士”。   和他相比,孔新的得意、傲慢,成了很可笑的事。孔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他因之愤怒。   但在旁人面前,孔新稍稍忍耐。他沉默地、阴冷地想,自己要给莫文昭一个教训……   莫文昭笑着说:“吃不吃东西,倒是其次。我们留在这儿,主要是想问问你,今天以后,其他留在酒店里的人要再喝水,应该就能变成咱们‘同伴’了。”   孔新“嗯”一声,有些隐晦地得意:说到底,莫文昭今天的言行,还是在自己的想法之上打补丁。   莫文昭说:“接下来呢?”   孔新挑眉。   莫文昭更详细地询问:“咱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其他异变者已经离开了。他们之间,组织十分松散。饥饿会剥夺异变者的意志,让他们不再清醒。下午那会儿,孔新就察觉到了大规模异变者争抢食物的麻烦。所以到晚上,又一次饥饿来袭时,他提前做出选择,并美其名曰,不限制旁人,给他们空间。   所有人自由自在。   他们作恶,而孔新注视着一切。顺便摸摸肚子,想:我也有些饿了,可惜不能吃他们两个。   “接下来,”孔新瞥一眼莫文昭,“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莫文昭笑了。   他问:“你真的有吗?”   孔新皱眉。   他问:“你什么意思?”   莫文昭看他,同时,也是看聚拢在孔新身边的人。到这会儿,其他异变者不在,所以1407中,除了他和云鸿才,只剩下四个小青年。同样是异变者,药水带来的各种能力,将他们放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莫文昭扪心自问,觉得就这些小东西,自己一个个打过去,辛苦是辛苦,但不见得会输。   所以他说:“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有明确规划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孔新:“……”   孔新愤怒了。   “你这是在质疑我?!”   莫文昭摊手。他脸上带着宽厚的笑,像是成年人,在看一个胡闹的小朋友。孔新旁边,其他几个年轻人和他同仇敌忾,一起愤怒地看向莫文昭。   能聚拢在一起的人,多半有一样的经历。虽然他们并非不对孔新的所作所为、孔新言语之中勾勒出的“美好世界”犯嘀咕,但在面对莫文昭时,他们想到了年少读书,那些只看得见好学生,而看不起自己的班主任,甚至任何一个对他们说,“要读书啊,否则以后要怎么办”的大人。   诸如此类的联想,让他们和莫文昭天然不能站在一条线上。两方对视,云鸿才说:“莫哥?”   莫文昭说:“一边两个?”   云鸿才一愣。   接着,他看向前方青年。   云鸿才心中古怪,想:这也太简单了吧?   但也不是不能试试。   所以他说:“好。”   七点十分。   一楼,季寒川无辜地笑一笑,说:“我原本想上楼的,但电梯用不了。所以呢,就想着,要不然干脆在楼下睡一觉。”   这话漏洞百出。   关雯雯皱眉。她狐疑,看着季寒川和邵佑,心想:他也不至于连个谎话都编不圆吧?   现在却还这么说。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韩川似乎不太打算和玩家们合作。   季寒川又说:“不过遇到你们,太好了,你们下来是做什么?总不能是来接我上去吧?”   这会儿光线昏暗,只有来自手机手电的惨白光束。关雯雯试图嗅一嗅周边环境,好判断韩川这会儿是否仍是人类。不过显然,她失败了。   她说:“那倒不是。”   警惕,谨慎。   季寒川叹气:“我知道不是。”   他说:“我开个玩笑的,看你们都好紧张。”   玩家们无语。   按说,在这种时候,被“开玩笑”,他们应该要生气。可韩川的话,奇异地让他们心中的慌乱有些消散。对于原先就很不情愿下楼、更踌躇着不知如何上楼的井碌来说,刚刚短短句子,给了他另一种可能:对啊,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睡在楼下!   他念头转到这里,就有些刹不住闸。会议室还是太大了,但杂物间不错,把里面东西清出去,关上门,是很合适睡觉的地方。自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躺冷冰冰的地板。但对玩家而言,这不是很恶劣的条件。井碌推己及人,觉得能有一块平整地板,就应该知足。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外面取一块地毯。   和以前那些睡山岭、睡丛林的经历比较,这算是好去处,要知足。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楼上的陶孟不知道这点,可能要提心吊胆。但井碌觉得,与玩家们重新上一次楼的担惊受怕相比,陶孟好好待在房间里,安全,有食物,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被自己说服了。   并且开始梳理思路,准备待会儿,关督等人离开之后,就拿这些话,去试着说服其他人。   季寒川明知故问:“不过,既然不是为了接我,你们又是什么情况。”   关雯雯捏着手中长矛,说:“刚刚,你和邵佑一直在这里吗?”   她还是疑虑深重。   总想多套出些信息。   季寒川老老实实:“没有。”   关雯雯挑眉。   她实在摸不准韩川。   季寒川:“也就是四处转转、看看。不过刚刚,我们听到有其他人出来,好像是往那边去。”指了指会议室方向。   关雯雯问:“具体是什么样的人?”   季寒川:“六七个吧,领头是个男的。”   关雯雯想:男的?那应该就是关督。   季寒川:“说这么多,你们到底——”   关雯雯收起长矛:“我们遇到了其他的NPC,和他们说好,要一起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打算。但没想到,听见了。”   季寒川“哦”了声,说:“好事儿。”   关雯雯挑眉。   季寒川:“你们上次坐电梯,是什么时候?”   关雯雯迟疑,说:“上楼的时候,五点多吧。”   季寒川皮笑肉不笑,说:“那也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有,现在的电梯,和咱们下楼时候的电梯,不太一样。可能是有‘其他人’乘过吧,他们不太讲卫生,总随地丢弃垃圾。而且吃饭也不认真,浪费食物。”   听着他的话,玩家们咽了咽唾沫。   这次,不是因为饥饿、食欲,而是出自一些恶心的、令人反胃的联想。徐珍觉得很不可思议:韩川是怎么做到这样把这些话说出来的?看他说的,如果不是知道环境如何,徐珍恐怕要觉得,此人话中所述,并不指爱好活人血肉、以此为食的异变者,而是哪个被所有人投诉的邻居,或者干脆是不听话懂事、欠教育的小朋友。   他们在廊道里略说了几句话。   这期间,或许是讲话的声音在阒黑的廊道中传开、传入会议室门中,或许是手电晃动的光,吸引了关督等人的注意。总归,不消片刻,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和玩家们不太一样,对方手里拿了个手电筒。不知有意无意,手电筒的光线,正好照到玩家们的眼睛。   出来的,是关督身边另一位“同事”。虽然和他们没打多久交到,但关雯雯大致能猜到,如果说关督是这伙儿人之中的莫文昭,那此人就是云鸿才。二把手,说话有分量,却更多停留在“建议”的层面,不会真有所行动。   关雯雯想:不,他肯定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个下马威。   而且由于此人很快就挪开手电,所以玩家们虽有不适,也不好直说,否则显得过于斤斤计较。   他招呼关雯雯等人,“来了?进来吧。”嗓音漂浮在空气之中。   关雯雯心神一定。   她对季寒川说:“既然来了,一起?”   季寒川笑道:“嗯,一起吧。对了,你们的‘矛’不错。”   他们走入会议室。   进入的时候,关雯雯有意,留意了下背后动静。   韩川和邵佑是最后走进的。   那之前,韩川的手扶在门框上,侧头,看了眼大堂方向。   季寒川看到许多。   挂在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对外面的警察虎视眈眈,兴许还在流口水。   这很正常。   今天一天的混战之后,季寒川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活下来,但可以肯定:只要是身体健康、没有受伤、没有被俘虏的人,一定都将房门紧锁,宁愿饿死,也不愿意离开房间,被怪物捕猎。   异变者们却总需要食物。   像莫文昭和云鸿才那样,能压抑进食欲望的异变者,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只能暴躁地徘徊在屋外。季寒川严重怀疑,以他们现在的脑子,多半连去前台取房卡、把房门一间间刷开都想不到。这之外,还要考虑像蔡旭他们一屋人那样,把房门卡住、即便开了锁,也没法进入的情况。   种种条件相加,那外面的警察,当然不可避免地进入异变者们视线。   季寒川回头,走入会议室内。   刚刚出门迎接的NPC已经站在桌子上,踩着垫高的椅子,要把手电筒倒吊在风扇上,当一个摇摇晃晃的灯。   赵可啧啧称奇,看NPC们为之努力,说:“这也行啊。”   井碌:“这倒是不错……”说着,左顾右盼,想要确定,这地方,有没有潜藏的异变者。   关督上前,和玩家们一一握手。他看到季寒川和邵佑时,笑了下,说:“原来来了两位新朋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督。”   “关先生。”季寒川轻轻点头,“我是韩川。”   “韩川?”   “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好,这位——”   “邵佑。”   邵佑简单地说。   他们的态度不算热切,甚至显得有些冷淡了。并且这份冷淡与关雯雯等人不同,更像是某种俯视性的疏离。其中有微妙区别,寻常人可能根本不会留意。不幸的是,关督不属于“寻常人”。   他有所察觉。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说什么。   “好了!”   踩着凳子的人固定好灯。他用绳子,将手电绑好,一层一层缠着,各种角度捆绑。因手电筒的光是一束,在这种环境下,不太友好。所以在将其系上之前,他还在手电筒上蒙了一层纸,好让光线晕开。   旁人扶着他,帮他下到桌子上。此人擦一擦汗,跳下来,走到关督旁边。   自有其他人收拾椅子。   他问:“关督,情况怎么样?” 第474章 会议桌   关督说:“我在和这两位新朋友聊天。好了, 既然咱们已经有了相互了解,那不如直接坐下来,进入正题吧。对了, ”他看向井碌, 微微一笑,“我们来的要稍微早一点。没有责怪大家不守约的意思, 情况有变, 你们能来, 我们就很惊喜。”   关雯雯暗暗撇嘴。   要是真“不责怪”, 关督根本不应该说这话。现在来看, 这NPC分明是野心勃勃,想要在“正常人”群体之中拿到话语权。   不过,这不是坏事。   关雯雯假笑:“关先生是怎么想呢?”   所有人落座。   桌子是圆桌, 他们在旁边排开, 恰好十二个座位坐满。手电垂在最中间,照亮桌面,也照出桌旁的人。除此之外,玩家们,包括NPC们之后, 都是浓郁的、能将人吞噬的黑暗。   关督先对井碌说:“你放心,我们虽然没有提前多久, 但已经检查过这里。对了, 那边, ”他指了指杂物室方向, “我们看到了几具尸体,从伤口看,仿佛就是你们这些‘矛’造成的。所以,我们大胆假设一下:下午那会儿,咱们遇到之前,你们已经做过‘大事’了。之后,又杀了天花板上爬过来的那些怪物。”   井碌说:“对。”   关督眼睛发亮。   他喃喃说:“我果然没有看错!是这样,我有一个想法。”   他娓娓道来。   玩家们听着,心思各异。   关雯雯没什么表情,想:果然是这样。   秦月和徐珍感想差不多:疯子,一群疯子。但似乎,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赵可和井碌的的思绪要外散一些。面前的白色光线,和背后的黑暗,形成了强烈反差。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前身是光,后身是影。正在讲话的关督,是一个不错的演讲家。他口若悬河,滔滔讲述。赵可没心思听,只觉得周遭环境,让自己心里郁气丛生。同时,之前楼梯间的情况,也一直在赵可心中打转。   当时,是因为楼下的脚步声——现在看来,兴许就是关督等人——玩家们从紧张气氛中被拖出。   但往后,说不准,那几个女玩家就要追根究底,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着什么。   这个念头,让赵可开始烦躁。   至于季寒川和邵佑。   他们坐在相邻的地方。   同时,两人之间,也有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   他们的座椅是挨着的。   而其他人,则相隔至少一米距离。   两人几乎并肩。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关督讲话。手扣在一起,在桌下,暗通款曲。   邵佑的指尖在季寒川掌心轻轻一挠。   季寒川扣住他,用手指敲摩斯电码:你怎么看?   邵佑微微侧头,看着他。   季寒川:“……”他只是随便问问,真的没有想要被“透题”的意思。   邵佑唇角勾起一点细微弧度。季寒川看在眼中,意动。   他承认,在这一刻,以及前面的许多时刻,自己都在想,如果这一个关卡可以尽快结束,就千好万好。   季寒川唾弃自己:你怎么这么堕落!   糖衣炮弹简直腐蚀人啊。   关督讲话的时候,很有技巧。   他会配合一些微表情,以及手上的动作。虽然语气平而稳,但他的话里,充满了力量。   关雯雯从中提取出的重点,和她前面想过的差不多,但也有些不同。   关督认为,外面的社会里,可能也出现了变故。但他仍然想要离开酒店,至少亲眼看看,一切都变成什么样。   只有离开了,才能发出声音。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说着,一顿,说:“井先生怎么看?”   井碌一愣,说:“用眼睛看。”   关督听了他的话,眼睛轻轻眯起一点。   井碌恼火地察觉到,对方的眼神里,多了点包容。这不是让人愉快的情绪,只有面对弱于自己、愚于自己的人,才需要“包容”——井碌这么认定,这个NPC,是在瞧不起他!   井碌硬邦邦说:“你出去了,也可能会死。”   关督说:“‘出去’,才有转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停顿一下,“当然,我会这么想,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接下来,具体情况,还要和大家沟通。毕竟,我们这边只有几个人,不足以成事。”   关雯雯说:“你们需要很多人手?”   关督说:“也不是‘很多’,但的确需要一些不怕和异变者战斗、将其控制的同伴。”   关雯雯:“然后?”   关督无奈似的笑一笑,说:“然后吗,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外面的警察,很难沟通,也许他们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我们也是危险等级SSS?”   他开了个冷笑话,可惜无人发笑。关督露出遗憾的表情,这种表情,不止井碌,连关雯雯也觉得不舒服。不过两人并不知道,差不多同一时间,莫文昭也让另一个NPC有类似心情。   关督:“不管怎么说,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存。”   关雯雯想:哪怕你出去,会给其他人带来灾厄?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关卡,不会有此类情况。但关督不知道这些,所以他的话,只向关雯雯证明,此人心性冷酷。   光是这样,也还罢了。可此人又颇会花言巧语,把自己的残忍,掩盖在“求生欲”之下。   关督说:“你们或许需要‘考虑’一下?”他表现得很友好,“鉴于现在,你们比下午见面时多了两个人。所以我大胆猜测,会不会说,你们其实还有其他朋友,现在正藏在楼上的某个地方?”   关雯雯不置可否。   关督说:“或许我又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拿到你们的答复了。”   关雯雯沉吟,想要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她意外地听到韩川讲话。   那道嗓音响起来的时候,关雯雯其实没有反应过来。她面色古怪,想:我还以为他不打算说话呢。只要和邵佑在一起,对对眼神、咬咬耳朵,他就很高兴。   关雯雯不知道怎么评价韩川。   最先的时候,两人在校医院门口见面,莫文昭把她和其他几个玩家介绍给对方。那之后,无论是自己和韩川相处,还是从旁人那里道听途说。关雯雯心里,很多次对韩川有了某种“印象”,可紧接着,又会被推翻。   但有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韩川和邵佑之间的感情。   季寒川说:“我确认一下。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关督说:“请明示一些,否则的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寒川说:“你会和‘怪物’合作吗?”   他话音落下,关督倒是还好,可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全部警惕地看向季寒川。甚至有人直接抄起手边的武器,对向季寒川。   季寒川举起手,说:“大家不要这么暴力,我们来理性地讨论一下。”   关督向关雯雯确认:“关小姐,这位——”   关雯雯有点无奈,又好笑,像是看着两个非人生物在自己面前出现分歧。她自己,则处于一种难得的“作壁上观”境地。   但韩川到底是玩家,和她关系更近。所以关雯雯说:“他是人,你们放心。”   关督:“那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们的同行人里,已经有人,变成——”   关雯雯说:“我们把他们叫做‘异变者’。”   “‘异变’?”关督琢磨一下这三个字,“好吧,听起来不错。不过关小姐,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看待他们?”   他在确认。   双方的立场是否真正重合。   关雯雯意识到这点。   她原先就觉得了。关督在他们面前,“追杀”一个变成怪物的同事,这是一件奇怪、微妙的事情。这大约说明,在关督眼中,一旦有了异变,对方就是彻彻底底的怪物,不再是从前朝夕相处的人类。但这种心境转变,来的太快。也是因此,关雯雯在心里,给关督敲了一个“残忍”的戳。   但难道不是?   关雯雯说:“怎么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可以沟通,可以克制。”   关督的眼睛有点发亮。   “沟通、克制……好吧,我们确实没想到,原来怪物和怪物之间,也有一些不同。”   关雯雯“唔”一声。   关督说:“很遗憾,我们的那位同事,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但既然你们的同伴依然保留这类能力——我还有一个问题,从‘异变’到现在,他有‘进食’吗?”   “吃了其他肉类。”关雯雯想了想,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便如实告知,“没有碰人肉。”   陶孟被钟欣咬的那下不计入其中。   “我原本想说,还是不要信任‘他们’比较好,毕竟大家不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关督说,“但这种想法,可能不太正确。关小姐,韩先生,谢谢你们提醒我。”   井碌被此人说话的语调弄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他默默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与关督沟通的人。 第475章 门口是谁   谈到八点钟, 玩家们与关督初步达成一致。甚至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和孔新等异变者达成一致:   短短一天之中,异变者们手上多少沾了鲜血。那现在, 也该让他们贡献出血肉, 作为余下的普通人离开酒店的垫脚石。   关督转变想法。他原先的打算里,“暴力”成分占大多数, 所以需要能和异变者打斗的玩家。但得知玩家之中, 也有同伴已经异变后, 他忽然觉得, “理智交流”,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让他直接要求其他异变者,”关督入乡随俗,改变称呼, “去大堂, 冲击大门。咱们混在里面,浑水摸鱼。”   这种作战计划,要求异变者足够多。同时,也足够“听话”。   关雯雯听到这里,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她想:既然如此, 我为什么不干脆变成异变者?否则的话,在“浑水摸鱼”过程中, 岂不是还要担心自己受伤、被咬?   不过在关督面前, 她暂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等商量到差不多之后, 关雯雯客客气气地询问, 不知道关督晚上是什么打算。   关督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待会儿上楼的时候,我们走两个楼梯间。”   这是鲜明的防备姿态。   同时,也一次性回答了关雯雯的隐藏问题:他们不打算留在楼下,相反,是很明确地打算,要回楼上住处。   并且不打算让玩家们得知,自己究竟住在哪里。   关雯雯说:“好说。也可以你们先走,我们过二十分钟再走。否则的话,楼梯间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可能还是会有动静。”   关督露出一点笑,说:“那就多谢关小姐体贴了。”   几人离开。   玩家们对视,秦月:“雯雯——”   徐珍:“等一下。”   她制止玩家们讲话,先轻手轻脚,去门口查看情况。在楼梯间时,虽然一路都没遇到什么危险,可徐珍还是感觉自己被伤到“元气”。是在这会儿,她才好一些,能够有些动作,为团体做点小贡献。   她在门口查看,确保关督等人全部都离开了,才说:“可以说了。”   秦月叹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关雯雯:“比如?”   秦月拧眉:“说不上来。”   赵可大大咧咧,说:“那可能就是在这一关里待太久了,事情太频繁,所以心态紧张。”   秦月喃喃说:“是吗?”   赵可:“嗯,咱们得面对一个现实问题:现在,要怎么办?”   井碌听到这里,率先投票:“我觉得,咱们不一定要上去啊!”并且数出自己已经计划好的理由一二三。   关雯雯说:“咱们得和莫哥商量。”   井碌一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在用莫哥来堵我的嘴。   所以井碌回答:“可莫哥也不一定会回来啊。可能会遇到其他情况?都说不好。”   赵可眼珠转了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我们能肯定啊,没有电这事儿,应该是那群怪物搞的鬼。也就是说,在搞这件事的时候,包括之前一段时间,他们得有商量、做计划——总归,他们是‘聚在一起’的。但现在,咱们都吃晚饭了,他们能不吃吗?”   关雯雯:“你的意思是?”   赵可一本正经:“你们留意到没有,大堂那边,有挺多晃悠的影子的。虽然和警察还算相安无事,但咱们出去了,可不一定继续相安无事。”   关雯雯说:“有道理。”   赵可:“那——”   关雯雯征询季寒川意见。   她说:“韩先生,依你看,咱们有没有可能平安上楼。”   季寒川:“我觉得还是不要问我吧,否则的话,其他人进来,没有我了,他们不太方便。”   关雯雯:“……”这是实话。   她叹气,认真考虑起,井碌的那些话,是否有道理。   同一时间。   陶孟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他身体一抖,回过神。   手臂很痛。新伤和旧伤叠加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他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去开门,心里转了百千遍自己想好的剧本:一时不察,钟欣竟然又咬伤自己!自己在反抗过程中,一不小心,也给钟欣身上留了点伤口——如果关雯雯那女人再眼尖,发现不对劲,也可以用这点来解释——而后,出了这关卡。如果钟欣听话,知道闭嘴不提,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算作两人之间的一次小情趣。如果钟欣不识趣,嗯,那她无论说什么,都会变成“因为她咬伤我,我不小心伤到她,她怀恨在心”。   陶孟知道,这个说辞,恐怕不能让所有人信服。但四位数玩家,能说得上话的人里,莫文昭、云鸿才……大伙儿都是男人,有些默契。至于关雯雯、秦月她们几个,也就关雯雯,因为管后勤的事情,所以在玩家群体之中,有一些话语权。但因为关卡不断出现,玩家们又作为“监督员”,算是京市大学所有人中积分最多的一群人。所以,关雯雯的作用,被大大削弱了。   玩家们根本不需要那些京市大学之中原有的库存!   他们完全可以在“超市”里买东西。   陶孟愿意狠狠心,让钟欣再咬自己一口,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他手上的积分,已经足够他生活到把伤口养好。在这基础上,甚至会生活得很滋润。   当下。   屋里黑洞洞的,好在外间天色不错。把窗帘拉开,低头看,能看到路上车水马龙、霓虹光彩。哪怕是陶孟,看到这一切,也有些许心动、感叹,想到正常的人类社会,大抵就是这样运行。不过,他的这点小心思,多半很快又要折在发现那辆会“轰”一声开足马力的跑车第二次、第三次跑过的时候。   这些光一样照进屋子里,照亮了陶孟眼前家具的轮廓。他摸摸索索,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不对劲。   他心里骤然“咯噔”一下。   门外,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然而,那并不是关雯雯给他耳提面命的、证明玩家们“没事”的敲门节奏!   陶孟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他手脚发软,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臂上的疼痛在刺激他,要求他快点相出办法,应对外面的声音。是异变者吗?还是有玩家被抓住了?如果自己一直不打开门,他们会不会——   陶孟脚下步子很乱,猛然转身,想要搬点什么东西过来,挡在门口。这件事,其实在关雯雯他们走掉之后,就应该做。只是当时陶孟沉浸在其他事情当中,往后,更是给在自己包扎伤口、习惯疼痛,于是没有心思。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乱转,快速思索,究竟可以利用什么。茶几?沙发?该死的,手上有伤,自己根本不能有什么太大的力气消耗。   床上的钟欣和梁浩然似乎醒来了。   他们听到了门口敲门的动静。不知为何,那敲门的声音始终不算很重,只是轻轻的,“笃笃笃”三声连着,敲在陶孟心上,让他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梁浩然“呜呜”了几声,像是想说话。他吃过东西,现在处于意识还算清醒的时间。虽然前面的混乱,让梁浩然不知如何面对。但到现在,他至少能在“玩家”的立场上,做些什么。   可惜陶孟不太领情。   他低声呵斥:“闭嘴!”   梁浩然:“……”行吧,咱闭嘴。   毕竟外面就算有异变者砸门进来,也不会吃他和钟欣。   陶孟呵斥完,又开始后悔。   他觉得自己走在钢丝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渊。说到底,都一样。是赌外面的东西不杀自己,还是赌屋里这两个怪物有理智?要知道,自己手臂上还有伤啊。这些血腥味,一定会吸引到梁浩然。陶孟甚至怀疑,外面的东西,是否同样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   陶孟张口:“梁浩然,我给你松绑……”   他话音刚刚落下,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滴”声。   完了!   陶孟瞬时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   是房卡。   前台,对,前台那里,一定有所有人的房卡……   他脑海一片混乱。   想到:如果我是异变者,我是那群吃人的怪物,我也会这么做。   门正在被推开。   管不了那么多了!   陶孟猛然扑上前去,在床上,给梁浩然解开身上那些用床单编好的绳子。这期间,梁浩然嘴巴里还是塞着东西。陶孟有心给他取下来,又担心一取下来,自己还要再被咬一口。要是那样,自己可以挂了三次彩。这样犹豫时,他听到门口越来越清楚的动静。有人进来了,不,不是人,是怪物。静悄悄的,除了门本身的响动,再也听不出什么声音。   陶孟心中发苦,因为太过紧张、害怕,他除了背后发凉之外,甚至开始干呕。   梁浩然扭动身体,催他快一些。黑暗里,梁浩然的眼睛里隐隐划过一道微光——   “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听见有人讲话。   陶孟后知后觉,抬头。   他看到莫文昭,站在床边。 第476章 倒吊人   “莫哥……”   陶孟的肩膀松懈下来, 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   梁浩然:“唔唔!”怎么不解了?   莫文昭看了眼床上两人,又转头,对云鸿才说:“行了, 进来吧。”   云鸿才拖着孔新, 还有他那个箱子进来。   待把门关上,云鸿才四处环视, 发觉:“其他人呢?”怎么都不在?   陶孟正犹豫, 是否要将梁浩然身上的绳子再捆回去。莫文昭大约看出什么, 笑了声:“哦, 陶孟, 你以为是谁敲门、开门?”怕不是以为有其他怪物要进来吧,“行了,小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一副沉稳的掌控者模样。   梁浩然:“唔唔!”还可以。   莫文昭吩咐:“那陶孟, 你先给他解开。也绑这么久了,活泛一下手脚。”   陶孟垂眼,看着梁浩然身上的的绳索。莫文昭又说:“不过咱们可先说好啊,待会儿还是得给你绑上。小梁,理解一下, 这是为了集体考虑。”   梁浩然:“唔唔——”   他手脚上的绳子终于被解开。   因长久摩擦,手腕有些破皮。梁浩然活动手脚, 把嘴巴里的东西取出来、丢在一边。他喘着气, 浑身难受。但有莫文昭、云鸿才两人盯着, 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莫文昭又看一眼钟欣。   钟欣昏迷着。   但作为异变者, 莫文昭闻到了一点血味。他当然知道,此前,钟欣就把陶孟咬伤。但现在,血腥味似乎仍然新鲜……   他眉毛微微皱起。   自己出去这段时间内,留守的玩家之间,显然发生了很多事。   所以虽然陶孟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像是很想知道孔新是什么人,为什么被莫文昭拖来这里。但莫文昭还是没有解释,先开口:“钟欣又咬你了?”   陶孟没有直接回答。   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替钟欣辩解。接着,又抬手,捂住自己方才新增添的伤口。最后,状似为难,犹豫着,说:“莫哥,钟欣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和她……是我不忍心,所以,难免不小心。”   这话说的,虽轻轻飘飘,什么细节都不提。可实际上,又已经能够勾起许多联想。   莫文昭没想太多。   他有些不满,要求陶孟:“陶孟,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你和她’有什么关系的问题。如果她失控了,等到出去之后,她要怎么办?或者,在出去之前,你们要怎么面对她?你要真为她考虑,就不能妇人之仁。”   陶孟叹口气,说:“好。”   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端看这幅模样,又有两处伤口为证,旁人完全想不到,此人先前做过什么。在玩家们没有回来前,又是如何耀武扬威,让钟欣苦不堪言。   莫文昭说完了陶孟和钟欣的事,重问:“其他人呢?”是回自己房间了吗?   陶孟说:“他们下去了。”   “下去?”莫文昭一愣。   陶孟简单解释了关雯雯等人遇见一伙NPC、与之约定相见的事。   莫文昭听着听着,心情不太美妙。   千算万算,他还是坑了自己人。   莫文昭在心中反思。   到现在,他已经很习惯在玩家之间充当“首领”。既然如此,现在,他也该挺身而出。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解决孔新。   所以莫文昭说:“小梁,不好意思啊,得再委屈你,一下。我和鸿才要下楼一趟,接赵可他们上来。之后,屋里只留陶孟一个没变异的人,对他不太好,所以还是再给你绑回去。”   梁浩然面色一苦。但他没有质疑莫文昭的决定,听完了,也就叹口气,说:“行吧。”   还有孔新,一样被绑住。   往后,莫文昭和云鸿才各走一边楼梯,以防恰好与楼下人错过。期间,云鸿才遇到有人上楼。他嗅到那群人的气味,并非其他玩家。云鸿才心里琢磨,知道这大约就是与其他玩家约见的那伙儿NPC。不知楼下情形如何,所以云鸿才没有与他们正面相遇,而是避其锋芒。   一直到楼下,莫文昭和云鸿才都没碰到其他人。两人意外,去了会议室。这才看到,原来一起的玩家们正在商讨,是否要干脆留在楼下。门一锁,等天亮,再上去。   见了莫文昭,玩家们多惊喜。两边说了几句话,大致谈过分开以后都经历了什么。听到关雯雯等人的PLAN A失败,莫文昭表示遗憾。接下来,他则提到,往后,自来水就不能喝了,不过矿泉水还算足够,请其他玩家稍微忍耐。再有,自己抓了一个为首的NPC。   季寒川在这会儿插口。   他问:“孔新?”   莫文昭意外,但很快回答:“对,你知道他?”   季寒川说:“嗯,我也和几个NPC聊了聊。”   他说起来的时候,很轻描淡写。莫文昭听了笑一笑,“看来这个关卡的剧情设置还挺简单。”   季寒川不置可否。   莫文昭拍板:“行了,那咱们先上楼吧。”   “嗯……”其他玩家赞同。   有莫文昭和云鸿才在,上楼一路,与下楼相比,有既然不同的安心。赵可和井碌倒是还有点在乎“贴脖子鬼”,但他们不好直说。要是说了,岂不是明晃晃承认自己在下楼时试图直接推别人垫背?   井碌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把话半挑明。现在看来,非但没有起到威胁赵可的效果,反倒给自己留了个坑。至于赵可,则在不断思考,自己之前的表现里有什么破绽。   算了。   全是破绽。   他们心思各异。   好在,直到回到十三楼,都算平安。   赵可和井碌始终沉默。   这回上楼时,莫文昭在最前,云鸿才在最后。等到了1307,两人视线时不时要转到云鸿才身上。等到云鸿才有所察觉,则再迅速转开,假装自己始终目视前方。   好在云鸿才的注意力多半放在孔新身上,才没察觉。   “怎么搞?”赵可倒是发觉,自己的举止有些怪异,所以先声夺人,询问旁人,“是要直接弄醒了问话,还是来点凶的?”   莫文昭饶有兴趣,问:“比如?”   赵可说:“要他回答问题。不答,就直接切肉?”   莫文昭想了想。   他说:“有没有其他的?”   他倒是不介意用酷刑招呼一个NPC,还是怪物NPC。但割肉这种事,比较难以控制。万一孔新直接被弄死了,他们岂不是没了突破口?   “换个地方吧。”季寒川说,“去浴室?”   玩家们相互看看。   怎么说呢……   虽然韩川平时不太参与玩家之间的各种决策,但从他前面表现种种来看,玩家们莫名觉得,此人的确“专业”。   到了浴室,季寒川先吩咐,在浴缸里放水。然后,他踩在浴缸上,把天花板上的板子掀起来、摘下,露出后面的热水器管道,以及整个钢构结构。   季寒川没有回头,询问:“孔新大概多重?”   “多重,一百二吧?”云鸿才说。   “也可能一百一十多?”莫文昭也不太确定,“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二流子。”   季寒川摇了摇头,觉得这两人不太靠谱。他估量了一下头顶钢架的承重,然后跳下来,看着仍然只有薄薄一层水的浴缸底,说:“还有个问题。”   玩家们问:“什么?”   季寒川:“‘绳子’不够了,得再编一点。”   玩家们:“……行。”   ……   ……   孔新再醒来的时候,先嗅到了烟味。   他很难受。   头胀,眼睛痛,感觉浑身血液都冲上来。孔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只要别人轻轻一碰,拿针一戳,就要“嘭”一声,爆炸,还要把墙壁溅满血,弄得一塌糊涂。   他身体扭动,想要换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可这一动,孔新错愕、意外地发觉,自己似乎动不了。   他耳朵旁边有水声。像是有什么人,正把手伸进水中搅弄。还有另一道嗓音,问:“冰不冰?”   “就是要冰。”有人说,“这样才更‘上头’。”   前一个嗓音里带点笑,说:“你这么说,难道——”   “嗯,有点小经验。”   “寒川?”   “嘘,出去再说。”   季寒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坐在预感上,身体偏过去,看着孔新。   而孔新到此刻,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被倒吊在浴缸上!   头下面就是水!   水冰冰凉凉,而旁边正在搅水的,是一个普通人。   孔新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血味。   生机勃勃,在血管里汩汩流淌。他更仔细一点,就能听到此人脉搏跳动的声音。这象征着食物,象征着一个健康的、可以提供许多力量的生命!   孔新原本就有些饿了。他猛然扭过身子,凭借腿、腰上的力量,让上半身往前拱去,想要咬一口旁边坐着的男人。   “哟,”季寒川带点笑,“这么凶?”   他比孔新更快,直接拽住对方的头发,让孔新没法动弹。   季寒川说:“谁来打个光?”   话音落下,一道光线落在孔新脸上。   前面习惯了黑暗,到这会儿,这点光,显得尤为刺目。孔新被刺激得闭上眼睛,季寒川则端详他的面孔。他有点看不下去似的,说:“好丑。”   邵佑的手放在他肩膀上。   季寒川笑了下,站起来,说:“好,开始吧?”   “嗯,开始。”   孔新这才留意到,原来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 第477章 问答规则   “我们来强调一下规则。”   季寒川说。   盥洗室的空间还是太小, 于是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但因玩家之间的话语权等问题,最后,还是尽量挤下多个人。   莫文昭就在浴缸之前, 孔新正对的地方。他坐在椅子上。   左右分别是云鸿才, 加上关雯雯。   这个决定,无形之中也在告诉其他所有玩家:关雯雯的确是玩家群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季寒川:“——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回答正确’, 会有奖励。”   光线转向云鸿才那边。   他手上抓着一块生肉, 正大快朵颐。被光照到了, 他才停下来, 带点仍然憨厚的笑, 像是在表示:嘿嘿,我知道刚刚吃相不是很雅观。但这会儿又没人看到嘛,大家理解一下!   他从自己手上的肉块上撕下一小块, 丢给孔新。   孔新厌烦地看着那块生肉, 想要嘲讽一句。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说:“你们就吃这个?”难怪身上没有血味。啧,怂货!   在察觉莫文昭等人的存在之后,孔新就发觉,在场诸人, 加上自己,恰好是三个“进化者”, 再加三个普通人。换言之, 莫文昭和云鸿才选择和后者一伙儿, 背弃同伴!   孔新说:“我给了你们成为‘狼’的机会, 但你们居然还继续选择做一头羊?算了,就是每种。”   他想要朝莫文昭和云鸿才吐唾沫。   可惜的是,因为姿势缘故,他吐出的唾沫,最后也只是落在旁边水中。水里有肉块,还有孔新落下的一点头发。季寒川露出点嫌弃的表情,说:“如果‘回答错误’,哦,比如像是你刚刚那样,当然也会有惩罚——”   孔新的眼睛微微睁大。   邵佑手上的绳子稍稍一松,孔新整个人直直坠下。他有一刻失重感,这让孔新难得地惶恐不安。这之后,他的半张脸被淹入水中。此次,孔新的大脑比身体更显意识到危机到来。   他虽然“进化”了,但只是牙齿、手脚有些不同,却仍然需要呼吸。   可在失重感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窒息感。   水在灌入他的鼻子!   浴缸之中,翻腾起一阵水花。孔新在拼命晃动、挣扎。季寒川往旁边避开一点,不让混合了孔新口水的水溅到自己,然后同情地看了眼邵佑。   邵佑看着自己手上、身上的水。   邵佑:“……”   季寒川凑过去,和他咬耳朵:“没事,回去以后,我帮你洗。”   邵佑眼睛眯一眯。   季寒川咳嗽,站回原处。   孔新在水中沉了一分钟。   不算很久。   如果他没有那么慌乱,知道闭气,那这一分钟,本来也不算什么。但在他一顿操作之下,孔新结结实实地吸了水,这会儿肺部火辣辣疼痛,整个人晕头晕脑。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哪怕是“进化”之后的自己,也仍然有可能面对死亡!   这让孔新瑟瑟发抖。   他腿部一酸,险些尿出来。不过在那之前,他仅有的一点意识,记起:自己下面就是水。如果真的尿了,待会儿,岂不是就要被淹没在自己的尿里?   他忍住,大喊:“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们要知道什么!”   “这倒是……”关雯雯在旁边记录。   他们出去以后,要做“攻略”。   所以这次,面对一个自主性很强、偏偏掌握了主要情报的NPC,莫文昭是做了很多打算。他提到,玩家们最好整理出一套完整话术,好确保接下来的人也能顺利从NPC口中拿到线索。可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没出息,只稍微浸了点水,就要把一切都招出。   关雯雯想到这里,改变策略。   也许玩家们需要的不是话术?   而是韩川那套把人捆好、倒吊的手法?   她咬着笔头,往上观察,争取学习。可惜的是,据她所知,学校里没再有类似结构的天花板。但也无妨,接下来,完全可以找个类似的地方,玩家们先练练手,然后作为“监督员”,再去培训NPC。   关雯雯想着想着,有点好笑。这里明明应该是危机四伏、令人崩溃绝望的游戏场地,可在有了韩川,有了“深渊攻略组”——学生们给他们起的外号——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关雯雯甚至感觉到了很不值钱,偏偏总有人相信的“希望”二字。   “你那个箱子。”莫文昭问,“是从哪里来的?”   孔新咽了口唾沫。   好吧,不意外。   他还沉浸在恐惧的余韵之中,嗫嚅着回答:“从一个客人那里。”   “怎么会到你手上?”   “就看到了呗。”   “你不是在厨房工作吗,怎么会‘看到’?”莫文昭追问。   孔新艰难地回答:“他出事儿了,那天去围观的人挺多。”   “什么事儿?”   孔新深呼吸。   他嘴唇有些颤抖。   季寒川察觉到这些细微表情,意外地挑眉。   孔新竟然在害怕。   他已经杀了许多人,竟然还会害怕?   孔新回答:“他死了。”   他刚刚说莫文昭和云鸿才“怂”,可事实上,孔新自己才是个纸老虎。当把他所有的怨气、不甘,全部从他身上剥离之后,留下的,就只有对世界、对旁人的恐惧。他一事无成,没有学历,连师父都不想要他、要赶他走。他怨天尤人,可在这之后,却掩藏着极端的、只能被挂上其他名义的自卑。   他害怕。   哪怕今天、昨天,他杀了再多人。想到当时的场景时,恐惧还是油然滑上孔新的心头。他瑟瑟发抖,冒着鼻涕泡。又因为被倒吊,鼻涕眼泪一起灌进嘴巴里。   孔新颠三倒四地开始叙述。   他说,在玩家们到来之前,酒店里,出了一场命案。   玩家们精神一振!   季寒川纳闷:命案?我怎么不知道?   下午和蔡旭那间房的人聊了很久啊,可他们压根没有提起。   不过孔新很快就说:“是两个清洁阿姨先发现,之后被压下去了,都不让人知道。我是那天有点其他事,意外碰上。”   季寒川:“什么事?”   这个问题,和他们当前的主题,其实没有关系。   云鸿才微微皱眉,莫文昭看了季寒川一眼,但是没有反对。   孔新别别扭扭,说:“就,有点事。”   季寒川说:“回答错误。”   孔新的瞳孔猛然缩小。   他想到了刚刚被淹进水中的痛苦。这会儿,听到季寒川所说的四个字,方才的感觉一下子涌入脑海。身体又开始下坠了,和前面一样,最先是头发,然后是额头——孔新没有察觉到,此次,自己落入水中的速度,异乎寻常地慢。   他兀自被吓破了胆。   惊恐万状,说:“我说!我说!呜呜呜不要把我再丢进去——”   他没出息地边哭边喊。   抛却了所有修饰言语,直接说:“我、我有时候会去客人的房间里,‘拿’一点东西。不多,我有分寸,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拿、什么东西不可以!”   他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耳边长久沉默。   玩家们无语。   合着就是偷东西呗。   到这里,季寒川倒是有点明白。按说,亲戚家的孩子,总要稍微照顾一下。孔新的师父却说了,要开掉他。这么不留情面,大约就是因为孔新手脚不干净,被他师父发现。看孔新话里的意思,他也不认为这有错,并且因之理直气壮。   季寒川评价:“难怪你师父不要你。”   “呸!”孔新骂道,“是我不想要他!”谁要一直切菜啊,一点手艺都不给自己教,老东西,该死!   “行行行。”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倒是他那师父,也就是张新成、蔡旭等人都提过的,那位厨房师傅,还给孔新留了点面子,没有将亲戚家孩子的小动作直接公诸于众。   季寒川敷衍了句,孔新镇定一些,说:“我当时,也就是随便看看,结果就……”   玩家们听来听去,仍然云里雾里。   季寒川有点不耐烦了,耳边净是孔新的叨叨。一会儿说自己真的很谨慎,也从来不“多拿”,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一会儿又说,那天死人,场景惨不忍睹,不止是自己,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   季寒川打断他。   “在场?谁?”   孔新理直气壮:“清洁的阿姨啊!”   其他玩家在一边看着这一切。   季寒川揉了揉自己眉心。   他重新问:“这个箱子,是你在哪个房间拿到的?”   孔新原先正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之中,因为当时的场面而不安。听了季寒川的话,他犹豫一下,回答:“1821。”   十八楼啊。   季寒川在心里记下。   他又问:“当时住在那个房间的,是什么人?”   孔新说:“我怎么知道,都死成那样子了。”   季寒川:“什么样子?”   孔新想了想,回答。   “就和十四楼一样吧。”   季寒川:“……”没法沟通。   不止是他,没有亲自去过十四楼的关雯雯也在这一刻觉得头疼。莫文昭和云鸿才倒是知道一些,明白孔新说的大约是墙上满是鲜血、地上一地残尸的场景。但这么一想,未免可笑。   孔新作为人的时候,多害怕这些。成为异变者之后,却肆无忌惮,炮制一切。 第478章 1821   一番问题下来, 玩家们渐渐摸清孔新拿到箱子的时间线。关雯雯也记下一些“有效问题”,准备等出去之后,对照时间线,进行整理、归纳,尽量根据孔新的认知水平,找到一些更加一阵见血的问题,给之后的玩家整理时间。   这么一想, 她心中充满惆怅:怎么觉得不太乐观呢。   “游戏”降临之初,便对玩家进行了筛选。走到现在, 关雯雯已经很久没有与孔新这种人打过交道。所以在听对方颠三倒四的话时,她头疼之余, 还要花点时间, 感叹:这才是“人生百态”啊。   总结下来,孔新平日里,就有穿上保洁衣服、假冒清洁人员, 堂而皇之进入酒店房间、翻动客人东西的行为。但因身上服装, 他的行为,虽然一样会被录入摄像头中,但并未引起安保部人员注意。加上孔新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小心”, 假若面前有一叠钱, 他至多只抽出一张。有客人买的特产食物,若是零散包装, 他则会薅一包出来, 尝尝味道。   他的偷窃金额不大, 够不上入刑标准。只是手脚不干净,到底被客人察觉,于是上报。最后排查下来,发觉是孔新。酒店给老师傅面子,先和他谈。老师傅被起了个倒仰,要把这没出息的东西开走。   至于1821出事,则在于:那天,师父勒令孔新月底走人。孔新心中愤恨,他是的确不觉得自己“拿”东西有错,并且振振有词——我只拿一包米花糖、一张几元钞票,这能有什么问题?那些有钱人,自己压榨别人,还不准我“劫富济贫”?   师父失望地看着他。   他还是想给亲戚家小孩留面子,可看着孔新,师父又觉得,孔新连“里子”都没有。   当然,面儿上的工作,还是要做好。这也是从各个方面考虑:对于老师傅自己来说,有一个不勤快、被自己直接赶走的徒弟,总好过有一个偷东西还不知悔改的徒弟。再者,若孔新爸妈来闹腾,自己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堵他们的嘴。   这就不是孔新在意的事情了。   他只觉得,自己既然要走,那就没必要恪守“江湖道义”,不如干一票大的。他逃了班,蹲在大堂,想看哪位客人算是“大鱼”。最后,挑中了1821那位。据他描述:“看起来就很‘精英’啊,拎着个箱子。我当时琢磨着,里面可能有一箱钞票吧。但后面去看,才发觉,里面竟然是一箱药水……”   季寒川说:“你港片看多了。”   孔新茫然。   季寒川问:“你去‘看’,和1821的客人死亡,前后顺序是什么样?”   在他一个个指向明确的问题之下,玩家们听出,原来孔新被发觉偷盗之后,那一身“装备”也被一起收走。所以在去1821之前,他先花了点时间,等保洁下班,再去柜子里取她们的衣服。到第二天,他去1821。十八楼的房间与楼下标间不同,那又是一间大床房,整体布局为:进门时,左边是洗手间,面前是床铺、电视机,右手边则有格挡,格挡处是一个四方桌,两把椅子,再加一个与厕所位置相对的衣帽间。   孔新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箱子。   他瞄一眼床铺,庆幸上面没人。而后,就去旁边桌上,想要打开箱子看看。要真是一笔巨款,自己稍微拿一叠,就能逍遥快活很长时间,不必回家,也不必被人追问为何被开除。唯有一点麻烦,万一此人是要去做什么交易,没了钱,大佬追查下来,找到自己……   他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不止季寒川,关雯雯听着听着,也吐槽:“这到底是哪年啊!哎,都不用手机支付的吗?”   孔新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他头脑空空,典型的一次只能想一件事。关雯雯这一开口,就把孔新的思路拖走。孔新反驳她:“看你,什么都不懂。男人说话,有你们娘们儿插什么嘴?”   关雯雯:“……”   她反思。   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智障讲逻辑。   孔新大谈特谈:“都说了,是非法交易!所以不能走手机啊,得用现金!那些贪官,不都是这样,家里堆一堵墙的现金。”   关雯雯:“……”不错,至少看了之前那部特别火的反贪电视剧。   至于“一个手提箱根本装不了多少钱”这种事儿,关雯雯思索片刻,决定大度一点,不和他计较。   因关雯雯插话,所以季寒川又花了点时间,把话题拉回去。   那天,孔新正在捣鼓箱子,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要么是客人回来了,要么是真正的保洁。   孔新眼珠一转,抱着箱子,躲进了衣帽间里。   外面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孔新原本还担心,答案是前者。但往后,他渐渐放松:听动静,应该是保洁。   他百无聊赖,继续摸索手中样子,想知道要如何打开。没有密码,但在按开关之后,箱子不动。所以孔新猜测,应该还有暗处机关。他甚至有点小小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非法交易的关键证据!这么说来,其实可以更有追求一点,比如举报给国家,拿一笔奖金。   他正想得美滋滋,就听到一声惊叫。   外面出事儿了。   孔新愣住,不太明白。他小心翼翼地把衣帽间的推拉门推开,往外看。那保洁似乎正要给垃圾桶换新塑料袋,这会儿正把旧袋子从垃圾桶上取下,却发觉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床的另一边,离门最远的地方。   孔新进门的之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那边,确定没有人。到这会儿,他才细细地看,然后察觉,那边墙上的贴纸上,似乎有些不同。   保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孔新抱着箱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他去床边,惊愕,又恐惧地看到,那里竟然有一具尸体。尸体的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吃了,有孔新不太能认出来的牙印。旁边都是血,若说墙上的血还因壁纸的图案,所以有些分辨不出。那地毯上、床单上……   清晰又分明。   孔新喉结一滚,踉跄着跑出去。他觉得不对劲,觉得害怕。这么看来,自己的确目睹了不得了的东西。   之后,保洁报了警,警察来“勘察”了现场。孔新浑浑噩噩,抱着箱子,在自己宿舍里。他是事后才发现,自己惊慌之下,竟然把这玩意儿抱了出来。所以孔新十分矛盾,不知道要把这箱子怎么处理。上交给警察吗?   他是个没有什么常识的人。   并不知道,警方查案,要讲什么证据。   所以孔新的第一反应,是: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凶手?把我抓起来?   孔新绝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做出第二个选择:不行,不能交!   这期间,季寒川问他:“那你是怎么把箱子打开的?”   孔新难受地皱着眉毛。长久被倒吊着,他觉得脚、腿,腰以下所有地方,都发麻,冰凉,难受至极。他有心求眼前一伙儿人,把自己放下来,好歹正过来啊!但是又不敢。   孔新福至心灵。   他知道了!   这伙儿人,兴许就是1821住客的“非法交易”对象。   这个猜测,像是打通了孔新的任督二脉。但在“清醒”之余,他更加惶恐。既然是道儿上的大佬,那要杀自己,恐怕还有其他手段吧?光是刚刚浸水那一下,就去了自己半条命,往后,谁知道还有什么折磨。   孔新忙不迭说:“就是那么打开的啊!”   季寒川深呼吸。   孔新也终于聪明了一回,发觉对方并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可他也的确痛苦,不知如何分所。孔新:“也就是不小心,碰到那个地方。”他费劲地描述,告诉玩家们,箱子上的确有开关,在隐蔽的地方。他那会儿太慌也太乱了,莫名其妙就碰到、打开。看到里面的药水,觉得莫名其妙。之后,又开始认为,那一定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季寒川说:“然后你就喝了?”   孔新赔笑,“哪儿能呢,我捉了只猫。”   旁边就是大学,大学里有许多流浪猫,也要专门喂猫、给猫凑钱做绝育的社团。孔新之前没事儿干,在学校里闲逛,曾经碰到过一个喂猫地点。他去那里蹲守,很容易蹲到一只三花。   给猫喂完药水之后,孔新小心翼翼地观察。   季寒川:“有什么结果?”   孔新:“没什么……”   药水对猫不起作用。   所以孔新开始怀疑。   1821有人死亡的事情,并没有传开。知道的人,只有当天一个经理、发现现场的保洁,还有孔新。孔新惶惶不安,待在自己那间小地下室里,看着窗口的一点光——他这个地下室,是有窗户的,但只有二十公分左右,露在地面上,好歹不会把人憋死。但每天,都要看外面一双双鞋子走来走去。   那天,他拿着药水瓶子,对着外面看,然后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然,我来喝一口试试? 第479章 错了吗   关雯雯总结:所以这事儿, 就是有一个特别莽撞的蠢货,干了一件违法犯罪的蠢事儿。   她在心里想。   ……不过这依然不能解答,外面的“警方”为什么会有那样表现。   孔新还在继续说。   他那几个小跟班,说来,就是一个宿舍的“兄弟”。那天,孔新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把一小瓶药水, 下到了自己炒的一锅番茄炒蛋里。   室友回来之后,还诧异, 说孔新啊,你怎么今天那么勤快, 还做饭?   孔新就说:“去去去!老子哪天不勤快?!”   他把番茄炒蛋端上桌。   金红交错, 其他人招呼着,要去舀米饭。还有人主动说,今儿个, 孔哥既然做了饭, 那自己就负责洗碗。   一群人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刚刚那顿饭菜里, 究竟有什么东西。   孔新最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吃完饭之后, 其他人相互推着,说:“你不是说去洗碗吗?还不快去!”   “也没说不洗啊, 就先休息一下, 急什么。”   孔新绷着脸, 坐在一边。   他等啊,等啊。   等到要睡觉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一切如常,毫无不同。   孔新心中失望。   难道……那真的只是“水”?   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遇到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诡异的梦。然而,哪怕他想要找人商量,都无从找起。他和那个发现现场的保洁并不相识,至于知情的经理,更是知道孔新“手脚不干净”。他要是敢去找对方,无疑是自投罗网。所以最后,孔新只能怀揣着满肚子疑惑,准备睡去。   墙壁上那个窗子的存在,有好处,也有坏处。可以通风、透光,但外面的喧嚣吵闹,也会落入。旁边就是马路了,到半夜,时常会有喝得醉醺醺的人走过,吆五喝六。   孔新躺在窄窄的行军床上,拿手机看自己下载下来的小说TXT,想象自己是其中主角:某个大家族遗落在外的孙子,在身份还没有被发现时,娶了一个名门闺秀。可惜因为出身不好,所以老婆的所有家人都瞧不起他、歧视他。老婆倒是很温柔,可惜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到了之后,他的身份终将曝光!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都要觍着脸过来讨好。   孔新怀揣着这样的“梦想”,看到困倦,然后睡着。   他是被饿醒的。   饥饿吞噬了他的理智,让本能掌控身体。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叫嚣:饿啊,饿啊!   他要吃东西。   孔新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竟然是趴在天花板上。他轻轻地爬到冰箱上面,再跳到冰箱顶上。或说,用“跳”来形容他的动作,不太合适。地下室里,屋顶比一般屋子要矮一些。闭塞、闷人。他只是一扭身子,就蹲上冰箱。   孔新幽幽地看着下面的人。   是他室友。   他室友一样饥饿难耐,出来寻找食物。可惜的是,他们的冰箱里,并没有可以饱腹的东西。   饥饿磋磨着他们的神经。   三个已经发生变化、却又浑然不觉的异变者,一起看向墙壁上的窗户。   有醉汉走来,晃晃悠悠,然后歪到墙根儿,手上还端着一瓶酒。   这醉汉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身边,有一扇窗子,正在悄悄打开。   三双带着贪婪目光的眼睛,对他虎视眈眈。   饿啊,饿啊!   醉汉的手被他们拽入地下室里。   孔新三人,一起凑上去,一口咬下!   季寒川:“停,不用扯那么远。”   听他这么要求,孔新果然停下来,但似乎心有不甘。   他很想继续回味一下,自己“进化”以后的第一餐。鲜血、生肉,一切的一切,给了孔新一顿此前未曾尝试过的盛宴。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醉汉的右臂已经只剩下骨头架子。之后,孔新三人有些慌神,但也确认了一点:他们其实……   好想多吃一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做呢?   三人合伙出门,带了件外套,披在醉汉身上。有人负责擦掉窗户框子上的血,有人则把醉汉架回家。他们没心思查证醉汉是否有家人,自己是否会被察觉。而是再度大吃一顿,负责擦窗户的孔新回来之后,发觉这点,勃然大怒:   你们居然都不给我留吃的!   等三人的食欲都被满足之后,他们才有功夫思考:怎么办?是不是闯祸了?   其他两人还很挣扎,觉得是否要去自首。再有,他们怎么会忽然想要吃人呢?虽然人肉味道的确很好,入口美味芬芳,鲜嫩无比。想着想着,就又要流口水了……   孔新是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   他心知肚明:会有这种变化,应该,可能——不,一定是那药水的效果!   三人聚在一起抽烟。   烟味儿飘满房间,余下两人愁眉苦脸的同时,还蠢蠢欲动,恨不得把地板上的血都舔干净。他们相互询问:“哎,你说咱们干这事儿,够不够得上被枪毙啊?”   “够得上吧,杀人了,哎。”   “可我不想死……”   “你们说,会不会是丧尸病毒啊?”   其中一个伙计忽然问。   他很正经,分析:“肯定是吧!不然怎么就想吃人了!”   另一个人:“对对对,我就说!所以呢,咱们应该是中病毒了,咱们也是‘受害者’。如果真的上报上去,咱们——”   孔新:“会被抓去实验室,切片研究吧?”   两个伙计:“……”   他们犹豫着,问:“那怎么办啊?要不要逃走?我听说,南边有个地方,里面全部都是没身份的人。咱们要是去了,把身份证一卖,也一样,每天打打工。”   两人开始认真规划。   孔新听着听着,说:“没必要吧。”   两个伙计:“那你说呢,怎么办?要被抓住,被枪毙还好说。要是真和你所得一样,被切片了,那不得疼死啊。”   孔新犹豫。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药水的事情抖出去。   但室友的话,点醒了他。   对啊,这可不就和丧尸病毒一样吗!   这么说来,他们三个,现在就是丧尸?   孔新蓦然站起来,去厕所照镜子。   镜子里,他的脸还和之前一样:苍白,憔悴,没什么精神气。   孔新琢磨,自己是第一批发生这种变化的人。等到接下来,按照套路,就是整个世界都被感染。到时候,自己岂不是——   丧尸皇?   他心跳如鼓。   再看背后那两个二百五,孔新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丧尸皇这个名字太晦气了,自己可以当个更加神气的。既然要当老大,手下就应该有小弟。   他思索一番。   至于结果,玩家们已经知道了:孔新说服两个“小弟”,把酒店当做第一个“改造”地点。莫文昭记起下午孔新那番演讲,十分无语。   至此,孔新也没法再给出更多信息。玩家们无情地抛弃了他,并不将他解下,只将人倒吊着,关在厕所里,然后出去,到床边,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离开之后,厕所里一片寂静。   孔新其实很饿了。   只是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段时间内,食欲并未吞噬他的理智。对于孔新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样与上头的食欲对抗。再想想莫文昭、云鸿才二人,孔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们不需要吃人肉。   床边。   在莫文昭等人回来之后,有赵可、井碌等人看着,梁浩然得到了再度“释放”。到现在,他老老实实地吃着生肉,听其他人讲话。偶尔转一转眼珠子,看陶孟和钟欣,但不发表什么观点。   在知道钟欣又把陶孟咬了之后,关雯雯心里诡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但她面临的事情实在太多,于是短短时间内,也没心思细想。   莫文昭大马金刀地坐下,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去1821看看。”   他点了手腕上的校徽,让任务信息浮现出来。   目前为止,他的附加任务完成情况还是0/10,远远落后于在场其他玩家。但莫文昭不太在意,他的积分足够多了,不缺这一点。   他说:“比较麻烦的事情在于,‘调查酒店产生异变的原因’这个任务,并没有给出具体进度表,所以咱们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一步。不过从目前状况来看,我倾向于,咱们肯定会从1821找到关键情报。”   关雯雯:“还有个问题。”她说了玩家们与关督商量的结果,“我觉得这也是个推进方向。”   莫文昭赞同:“对。不过——”他同样想到,如果走这种路子“逃出”,那是不是以异变者的身份操作更好。这么一想,莫文昭心念一动,“我们之前会不会想错了?其实这才是异变者该走的路子,相反,调查真相,其实是没有异变的玩家的任务?”   关雯雯眨了下眼睛。   她斟酌:“有可能。”但这不是重点。   莫文昭宽和地笑一笑,说:“总归,咱们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样,正好,今天下来,我在异变者群体里,也算能说的上话。要把他们鼓捣去闯门——嗯,不难。” 第480章 夜间   时间更晚。从一楼到十三楼, 他们好运, 未遇见异变者。但从十三楼往上, 却是难关。   莫文昭问诸人, 谁要一起上楼。   他的意思是:“如果上去以后, 能直接完成‘调查真相’的任务, 这是最好的。尤其是你, ”莫文昭看了眼陶孟, “你手上有伤, 还是别在这里久留。其他人,倒是可以留下来, 再去试试能不能‘逃出’。”   陶孟犹豫。   平心而论, 他不想加入。   手臂仍然很疼, 陶孟很确定, 自己一旦遇到什么事, 便会没有还手之力。   但不好直接拒绝。   黑暗里,玩家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陶孟背对窗子, 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想一想, 说:“莫哥,你说得对,我是该上去。不过,”陶孟话锋一转, “我想着, 欣欣和梁浩然, 是不是也要一起?他们的状态,可能不太合适参与什么行动。如果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直接完成任务,这最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玩家们都懂了:哦,陶孟在婉拒莫文昭。   不过他抬出来的理由不错。莫文昭想了想,说:“也对。这样,那咱们还是先找几个人上去,之后,看情况再说。”   玩家们应许。   陶孟不好再说什么。关雯雯倒是提了句:“不过既然报了警,可能原本也不会留什么线索。”   “会不会线索其实在前台?”徐珍头脑风暴,“一般来说,前台会有寄存服务吧?”   “啊?又要下去啊。”赵可说,“这是不是太累人了。”   “那边好像有挺多怪物。”井碌说,“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一堆影子晃来晃去,跟蝙蝠似的。”   其他玩家咽了咽唾沫。   “也对,”云鸿才提出,“今天太晚了,之前做了很多事,挺累的。要不然,就先休息?”   “我担心有异变者去拿房卡。”关雯雯说,“万一他们进了1821,破坏现场,可能会让我们错过线索。”   “也是……”云鸿才叹气。   莫文昭一路在听,到这会儿,总结:“这样吧,1821还是得去,现在就去。前台,倒是得等明天。雯雯,你和那个NPC约了什么时候?”   关雯雯说:“明天早晨,十点,还是会议室。”   莫文昭沉吟,“时间有点紧,可能不够我去‘动员’其他异变者。”   关雯雯说:“我可以和他传递一下这边的意思,至于具体行动时间,之后再约。”   莫文昭应许:“这样最好。”   他接着问:“谁要上楼?先别急着回答。我知道,今天晚上,你们也很累。”   这话一出,井碌等人不免回想起下楼时的提心吊胆。那会儿,他们无比后悔,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儿。但到现在,多少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又开始跃跃欲试。   莫文昭强调:“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上楼的路,不好走,有很多异变者。对了,我和鸿才把孔新那个箱子也拿了下来。”因为进展太顺利,所以莫文昭偷藏起来的药水瓶,还没来得及起到什么作用,“所以,你们可以选择换一种身份上楼。”   此外,也可以直接去厕所,对着自来水管吨吨吨。   玩家们犹豫。   季寒川说:“算个我,不用换身份——”   说到后面,他声音轻下去,是对邵佑讲话。其他玩家听着,似乎是邵佑也想要去。但这回,韩川拒绝他。   不过两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很快,邵佑就退一步:他得承认,在这一局里,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泰拳,可能不太合适。对于飞刀一类技巧,邵佑还是手生。至于弹跳等能力,也远远不及寒川。   他去,算是添乱。   莫文昭等待片刻,知道两人做好决定。他问:“其他人呢?”   玩家们寂静。   莫文昭:“好,那就我,鸿才,加上韩川。对了,”他提醒诸人,“虽然不知道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但今天以后,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分散,最好就在这里睡吧。先等一下,我们去把旁边房子的被褥床品抱过来。”   他从来不介意多做事。   等辛苦地走完几趟,井碌小声吐槽:“那些怪物会不会闻见咱们这儿人气儿太重,所以直接过来啊。”   被莫文昭听见。   莫文昭哭笑不得,说:“不至于。你们人多一点,力量总会大些。”   听前半句,井碌原本有少许放心。但到后面,他明白了:得,还真能被从外面闻出来。不过也的确,和莫哥说的一样,人多一点,打起来能稍有优势。   这也是别无他法。   等莫文昭等人离开了,关雯雯打起精神,招呼众人铺床睡觉。钟欣和梁浩然身上的绳子又加了两层,两人睡床中间的狭窄小道。此外,关雯雯三女挤一张标间床铺,井碌和赵可挤另一张,外加一个陶孟。床铺已经没有什么空位,他们原先踟蹰,不知道是否要叫邵佑一起。不过邵佑提前说:“不用,我也睡地上。”   赵可和井碌悻悻:这怎么还嫌弃呢。   他们睡下。   陶孟有意,睡在靠近边缘的一边。这地方,似乎很容易被挤下去。井碌和赵可提前说:“哥们儿,咱睡相不太好,不好意思啊。”   陶孟好脾气地笑一笑,说:“没关系。”   他受伤的手臂垂在床边,稍微挪动一下,就能碰上钟欣。   钟欣嘴巴里塞着东西,不能说话。手脚被束缚,没法动弹。她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可无人留意。唯一察觉到的,就是陶孟。   陶孟的手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钟欣已经发觉,陶孟似乎厌倦了自己的“配合”。而自己的痛苦,对陶孟来说,才是兴奋剂。   这让钟欣十分煎熬。   她不知道要如何表现,才能换取生机。   这之中,邵佑独自一人,躺在地上。   他看不见其他人,却能听见所有动静。   寒川没回来,他不会睡。宁宁在一边,用电脑实时观测寒川爸爸等人的动向。他们上楼,路上的确遇到异变者。有人理智尚存,认出莫文昭与云鸿才,对他们有些许尊重,所以没有打算对季寒川动手。但也有异变者,已经饿到发疯,正在房间外面拍门,听里面人惊慌失措地哭叫。   楼下,警察们若抬头,一样能看到,有人在绝望地敲着窗子,朝他们喊叫。他们想要活下去,不想被异变者撕碎、吞噬。可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样无力地喊叫。门锁还能保护他们多久?外面的东西什么时候会闯进来?   他们就要这么死了吗?   “头儿,”那个年轻警察又问了,“我们是不是……就要这么看着?”   领队看他一眼。   他说:“对。”   年轻警察茫然、颓然,“我不明白。”   领队说:“你不明白,就很好。”   年轻警察露出困惑表情。   他说:“我们的任务,真的只是守在这里吗?”   “不然呢?”   “不让他们出来?”   “……”   “看他们在里面杀人。”   “……”   “直到把所有人都杀死?”   “……”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明白,就很好。”   年长的男人冷漠地说。   “这一次,不需要有人‘明白’。”   而年轻警察听着,长久沉默。   他问:“难道还有‘上一次’?”   砸门的声音忽然静了下去。   躲在里面的,是一对年轻情侣。   他们贴在窗子上,恐惧折磨着两人的神经。在外面寂静下来以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反应,终于犹豫着询问彼此:“走了吗?”   “好像走了……”   “真的吗?”   “嗯,真的。”   女生身体一点点滑落。   她坐在窗台上,就着月光,去看屋门。   脸上露出惨然神情,说,“你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她男友实话实说。   女生问:“咱们要怎么办?继续等?这门还能坚持多久?”   男友:“把电视柜也推过去吧,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如果还是进来了……”   “那我先把你掐死。”   “你怎么办?”   “我……凉拌呗。”   两人对视,眼里有些莹莹亮色。   女生低低地,却坚决地说:“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那……”   “我们自杀吧。”   “不至于吧?下面有警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救咱们了!”   “什么时候?”女生反问,“整整一天了,他们有进来吗?”   “……”   “……”   季寒川听不到这些。   他跪在地上,身体技巧性地压住癫狂的异变者,不让对方动作。同时,手扣在对方脖颈上。   他友好地问莫文昭与云鸿才:“我的任务量溢出挺多了。”之前“余下”的一些,也被他分给邵佑,两人一起刷满附加任务,“你们要不要?”   送上门来的积分,不赚白不赚。   两人欣然:“好。”然后彼此谦让,“莫哥,你来?”   “不不不,鸿才,还是你先。”   季寒川听了两句,有些不耐烦,说:“云先生来。下一个给莫先生,可以吧?”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都没意见。 第481章 现场   到十八楼的路上, 有季寒川这个“唐僧肉”在, 源源不断地异变者被吸引而来。就连季寒川, 也觉得意外。这么说来, 关雯雯她们先前没事, 实属侥幸。   等到1821门口时, 云鸿才与莫文昭已经各差两个异变者, 就能完成任务。   他们也有进步。   最先, 是全权由季寒川出手。但到后面, 季寒川有些厌倦了,便指挥莫文昭和云鸿才自给自足。不过他还是会给一些指点意见, 顺口说一句哪里是要害, 对哪里下手事半功倍。   莫、云两人听了, 心中确信, 韩川来历不简单。他这一套, 极有章法。莫文昭犹豫一下,干脆直接问:“韩川,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感觉怪专业啊。”   季寒川就笑,说:“是吗?”   莫文昭心想:这是不打算说?   不过季寒川很快道:“还好吧, 是做过一些训练。”   莫文昭夸他:“这回能有你,算我们赚了。要是你不在,嘿,那得多难啊。”   季寒川说:“唔, 你们这种心态不太好, 还是要习惯一下‘没有我’。”   他讲话很正经, 莫、云两人都能听出,季寒川是真的替他们考虑。这个认知,让两人心中感慨。莫文昭甚至想问一句: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要在电梯里吓我?   但他还是没问。   所有人都有秘密。   等到了18楼,云鸿才才“哎哟”一声,说完了,忘记找房卡。莫文昭心里莫名笃定,韩川会有办法。果然,季寒川说:“没事儿,给你们开个小挂。之后可以优化一下这一步,让下楼‘遇见’关督他们的人顺便取房卡。”   莫、云两人惊喜称是,见季寒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铁丝,在锁孔里扭了扭,就这样开锁。   两人叹为观止,莫文昭问:“韩川啊,这一手,我能学会吗?”   季寒川笑了下,不以为意,“能吧,出去以后教你。不过练手的时候挺费锁的,可能没办法大范围传播。”   “教学楼里全是门锁。”莫文昭笑了笑,“就当个进阶奖励吧,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公平’一点。”   “不错啊。”季寒川夸他,“还挺会为集体考虑的。”   “咔嚓”一声,锁打开,季寒川拧门。   他轻轻地、感慨似的说了句:“现场还在。”   玩家们进入其中。   等门关上,莫文昭把事先准备好的探照灯打亮。有这光线在,加上窗外月色,他们很容易看清:就和孔新交代的一样,墙壁上有血痕,地上、床单上,一样都是血。尸体倒是不在了,但原先卧着尸体的地方是一块白线。   季寒川说:“不太对劲。”   莫、云两人意外,问:“哪里不对?”   季寒川说:“这处理也太‘粗糙’了,不像是真的凶案现场。”   他走过去,站在血迹边缘,考虑片刻,“更像是对现场的粗略模仿。”   莫、云二人对视一眼。   季寒川又看窗外。   他身体稍微往前一些,就能低下头,看到黑压压的警察们。他们之中,有人在讲话,也有人在抬头——遥遥的,季寒川与其中一人对视。他其实不太确认,对方是否看到自己。但从对方面上,季寒川倒是看到很多情绪。一点对楼中人的同情,一点奇怪的庆幸,也有些舍生忘死的英勇……这一切夹杂在一起。   “模仿?怎么说?”   云鸿才收到莫文昭的眼神,这样问季寒川。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封锁带,门上也没有封条。如果不是从孔新那里拿到线索……哦,应该还有另外的线索来源,‘保洁’或者‘警方’,或者‘经理’?”他点了孔新之前叫出的几个存在,“总归,这里是一个有先决条件的场景。”   莫文昭沉声说:“是‘解密’线索链的一部分。”   云鸿才:“我们不能把这里当做‘现实’,这里更像是一个侦察类的‘游戏’?是这个意思吗?”   莫文昭想到更多:“如果这里不是‘现实’,那外面那些……”   季寒川:“这种‘药’的作用很奇怪。按照孔新说的,猫喝了药没事,也不会在人和人之间传染。”   莫文昭只能说:“我不是学生物相关专业的,之前虽然也往这方面想过,但的确不知道具体哪里有问题。”   季寒川:“是‘哪里都有问题’。”   他随口说。   一边讲话,一边端详,心想:如果是解密游戏——哦,应该把各个柜子都打开。最好还有一个“放大镜”道具,帮助发现正常视野中看不到的线索。   季寒川:“先在柜子里找找吧。莫先生,你负责那边。云先生,你去衣帽间看看,重点看衣服口袋。对了,小心柜子里有东西……”   云鸿才拉开衣帽间的门。   里面安安静静。因只挂了几件衣服,加上浴袍,所以显得有些空档。也因此,云鸿才很快就完成了“探索”。他从其中一件衣服口袋里,找出几样东西。   归类到桌子上之后,是:一瓶药,一串钥匙,一些零散的纸币,以及身份证。   此外,莫文昭还从床头找到了一个手机。   到这里,若说前面还有些疑虑,那此刻,就是彻底认同:如果真的有“警察”来搜查过,那此处不应该仍留有这样多“物证”。   莫、云二人暗暗警醒:这是一场游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这点。   手机有密码,只能键盘输入,不确定位数。   莫文昭说:“我有预感,‘答案’就在里面。”   季寒川说:“嗯,那接下来,就是打开它。”   他们面对桌上的东西,思索。   莫文昭心里知道,这大约就是本场关卡中最重要的一步:对于之后的玩家而言,他们并不需要再动脑子。只要找齐线索、说出答案,就能“通关”。   “这是什么药?”云鸿才问。   他拿起药瓶。   药瓶很普通,白色,只有拇指那么高,是塑料质地,看起来异常廉价,像是药店中被摆在角落、售货员根本不愿意提起的VC片。打开看,里面是白色、扁平的圆粒。云鸿才倒出一颗,在手心端详。   光照在他手上。   因长得胖,云鸿才的手心也显得宽厚。肉挤着药片,更显得药片很小。哪怕不冲水,只用唾沫,都能轻松咽下。   他感觉自己在分泌口水。   这让云鸿才很意外。   他说:“要不然,从外面抓个,呃,异变者过来,让他吃一下?”   莫文昭赞同:“对,你们记不记得孔新的话?他说了,1821的住客死掉的时候,手臂上似乎有咬伤的痕迹。是谁咬了他?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自己?”   云鸿才说:“按照孔新的说法,登记入住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说来,的确有这种可能。”   两人讨论了一阵,才发觉,旁边的韩川已经很久没有声音。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去看韩川。对方正看着桌面上其他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莫文昭问:“韩先生,你觉得呢?”   季寒川回神。   他说:“可以。”   然后再无他话。   莫文昭有种感觉。韩川似乎并不想参与自己和云鸿才的头脑风暴,在他看来,他把门锁打开,再分配一下任务、提点玩家们疑似“游戏”的设计,就算完成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如何,要看玩家们自行决定。   实话说,莫文昭也不陌生于这种体验。他没强求,而是主动说:“我去吧。”   有异变者身份,很好办事儿。   莫文昭轻而易举,就从外面提溜来一个异变者。他考虑之后,觉得已经饿到崩溃的家伙更合适。果然,在进门之前,那异变者还能勉勉强强听莫文昭的话,只是显得躁动不安。可进门之后,直接朝季寒川扑去!   莫文昭眼疾手快,将其拉住。接下来,与云鸿才合力,把异变者困在椅子上。这里没有撕好、编好的绳子,只能拿床单随便撕一撕凑合。两人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成功。   他们累的一脑门汗。   异变者摇头晃脑,像是很困惑于自己的处境。他不停挣扎,连带地凳子也险些翻倒。莫、云二人只好再花点力气,把椅子和桌子绑在一起,好让其稳定。   这之后,是喂药环节。   季寒川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宁宁看着,眉尖拢起,说:“爸爸很累了。”   躺在1307地上的邵佑不好讲话,所以由坐在海城一中老校区食堂屋顶、看着楼下“林医生”给高三生端茶的邵佑回答:“对,他很累。”   一眨眼功夫,宁宁也坐在他旁边。   这时候,看外表,他们是差不多年纪。   血红色的月光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邵佑眨一眨眼,眸中的红色光晕淡去一些。宁宁有些烦恼,问:“不可以让寒川爸爸休息一下吗?”   邵佑说:“有时候就是会做一些有付出、没结果的事情。”   宁宁问:“为什么?”   邵佑考虑一下,说:“‘人’总是很奇怪的。”   宁宁叹气。   她说:“好吧,我不是人。” 第482章 密码(上)   虽然“不是人”, 但这会儿, 宁宁已经不会像是两个世界前那样, 因此难过。   无论她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和两个爸爸是不是一样的生命体,他们都是家人。   莫文昭把药水混在杯子里,被狂躁的异变者灌下去, 接着,就是等他的反应。   云鸿才端详着那部手机。是很大众的牌子,国产。和现实世界脱节太久,云鸿才不记得这是什么型号、具体值多少钱。有一个颇陈旧的手机壳, 颜色素淡, 左右翻了即便,没有找到任何“暗号”。   他说:“奇怪。如果从是‘游戏’的思路看, 应该会有一个题目吧?”否则怎么知道密码从哪里来。   季寒川挑眉。   看他这表情,云鸿才无师自通,知道:韩川是想说, 是否需要他的提示。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我再想想。”   思索总是需要更加安静的环境。   最初的时候,云鸿才没有留意到这点。是往后,他先把自己方才搜索的区域又转了一圈,接着, 干脆在整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细细搜寻, 争取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他这样子, 有点“我不信任你们搜查结果”的意思。莫文昭和季寒川对视一眼, 想要看出对方有什么想法。但季寒川只是好整以暇地待在那里,看两个玩家,像是在看无声的情景剧。   莫文昭眉毛跟着皱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先前的沉默被打破。绑在椅子上的异变者逐渐沉默,而后,猛然喘息一声。   “呼!”   他嘴巴张大,像是一条缺水的鱼。   “呼——哧——”   莫文昭看了片刻,命令:“吸气!”   那人迷茫,但因莫文昭声音坚定、有力,慢慢的,他总算跟着照做。莫文昭微微眯起眼睛,看此人平复呼吸,踟蹰着抬头,往四方看。   莫文昭问:“你是谁?”   对方下意识报了名字:“侯平。”   莫文昭“啧”了声,嗓音里带着些喜意。他没有压制,而是继续询问,此人是从何处来,为什么会选择在悦来酒店入住。侯平答了几句,像是回过神来,警惕地问莫文昭:“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   他嗓音抬高:“谁把我捆在这里?我要报警!唔唔唔——”   莫文昭站起来,说:“可以把异变者拉回清醒状态。”   季寒川:“还有。”   莫文昭冷冷地看侯平:“会失忆。”   只是还不知道,“失忆”的范围是多大。   莫文昭问:“报警?警察会管你吗?”   侯平义愤填膺,说:“你们不怕被关进去?”   莫文昭说:“被‘关进去’之前,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侯平瞳孔微微缩小。   他被威胁一番,老实下来。接着,莫文昭开始询问,侯平来京市之后遇到什么,如何处理。他并非真的对一个普通NPC感兴趣,但听侯平的意思,他的记忆只少了很少一部分。而随着莫文昭一句句询问,侯平的脸色逐渐难看。   这一幕映入玩家们眼帘,玩家们知道:他记起来了。   记起自己成为一个怪物,在酒店里游走、试图杀戮。莫文昭含笑,说:“你吃了多少人?我闻到你身上的血味了。”   侯平张开嘴巴。   他蓦然往前冲去,要咬莫文昭。可惜背后捆着椅子,椅子又捆着桌子,这让NPC的动作注定徒劳无功,只显得可笑。莫文昭得出结论:“似乎只是不记得自己异变期间的的事。而且他被我提醒,‘记起来’之后,就又开始攻击——虽然没有普遍性,但介于这里的‘性质’,我们不妨跳过多找几个例子试验这一步,直接得出结论。”   季寒川:“嗯哼?”   莫文昭摊手:“一旦被其他东西触动、记忆回复,就会重回‘异变者’状态。韩川,你说得对,这不可能是一个科学系统下的产物。”   季寒川谦逊地:“好说。”   这期间,云鸿才在旁边转圈、踱步。莫文昭看着他把被子抖起来三次,接着直接拆开被罩检查。然后是床单、床垫——一切边边角角都查过,累得云鸿才气喘吁吁,坐在墙边喘气。侯平被莫文昭解决掉,他的附加任务进度再度 1。时间更晚,到新的一天。云鸿才擦了把汗,说:“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莫文昭说:“你已经想到了。”   云鸿才低低“嗯”一声。   他其实并没有休息够。但这会儿,他手撑着地板,站起来,肚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季寒川听了,诚恳道:“你们饿了?我是不是应该离你们远一点?”免得成为盘中餐。   莫、云二人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礼节性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笑一笑,说:“玩笑、玩笑。”   他这样态度,莫、云二人叹口气,无可奈何。云鸿才的确饥饿,但经历了昨日一下午后,他已经很明确,自己依然是“人”,而非异变者。他嗅到季寒川身上传来的、属于食物的香味。属于异变者的神经在催促他,要他上去,将季寒川的脖子掰断,直接吸吮里面诱人鲜美的血液,再咬下他的皮肉,细细咀嚼。   可属于“人”的那部分理智则告诉云鸿才:你真往前一步,被掰断脖子的,更有可能是你自己。   云鸿才咳嗽一声,说:“是我们把这里的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季寒川:“嗯哼。”   云鸿才说:“‘游戏’给我们提供了这些东西,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这里有密码,密码是一串数字、字符。然后,我们有他的身份证。”   他拿起那张一直放在桌子上只是迟迟无人问津的证件。   云鸿才充满自信,把上面的身份日期输入手机。   然后按下“确认”。   出乎意料的是,留给他的,是“嗡”一声,而非开锁。   莫文昭加入他,说:“你输入的是什么格式?”   云鸿才:“811206。”   莫文昭说:“加个19?”   两个人捣鼓。   季寒川在旁边等待。   几分钟后,莫文昭、云鸿才:“……”   他们不得不承认:“看来我们猜错了。”   因为输入太多次错误密码,所以手机被锁住,需要等三分钟,才能进行下一次尝试。   云鸿才方才的笃定像是塌陷。他喃喃说:“怎么会这样?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有数字?”   他在房子里四处寻找。   片刻后,把酒店的点餐电话、wifi密码,一并拿了过来。   莫文昭表情微沉,问:“你觉得会是这些吗?”   云鸿才说出自己的观点:“从衣柜里那些衣服看,1821不是那种非常‘精英’的人,更像是研究人员?不修边幅、有些邋遢。的确,对他们来说,拿生日当密码,太不安全。”虽然对身份证上的那串数字还有很多尝试空间,但云鸿才已经差不多放弃。此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没有选择”。到现在,却成了“选择太多、无从下手”。   两个玩家庆幸,手机并未限定玩家们输入密码的机会。但如果继续往下,他们也知道结果:等待输入密码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终于拖到玩家们等不起的地步。   云鸿才心思繁乱,他分析:“最安全的,是和自己完全没关系的数字——不是身边某个人的生日,不是意义重大的纪念日,甚至不是你喜欢的一串公式、一首古诗。”   季寒川饶有兴致看他,说:“对,有道理。”   被他看着,云鸿才有一瞬间觉得古怪。但他很快说:“这里的电话号码,wifi密码,都属于这一门类。”   “漂亮。”季寒川说,“不过这串数字也可以正着、可以倒着。另外,看手机壳,这个人有什么性格特质?”   听他前半句时,云鸿才又陷入苦恼。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排列组合,甚至有个声音在对他尖叫,说:生日也可以倒着输啊!   三分钟很快过去,玩家们等到新一轮输入机会。这次密码不正确的话,下一次,可能就是半小时以后。   云鸿才心里承认,自己想要退缩、想要直接听到正确答案。但韩川似乎不准备直说,仍然循循诱导。   所以云鸿才心神一定。   他说:“懒惰、念旧,这两个总能中一样。”   所以手机壳才显出陈旧。   季寒川说:“你的手机密码锁多久换一次?”   云鸿才迟疑:“一年?两年?——但这里情况不一样啊!”   季寒川说:“1821身上最旧的东西是什么?”   云鸿才下意识去看身份证。   季寒川比他快一些,直接把证件翻转过来,看有效日期。他遗憾地告诉云鸿才:“这证刚办没多久。号码倒是不会变,不过你之前试了那么多次,现在还要坚持吗?”   云鸿才咽了口唾沫。   他在思考:韩川的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生日的思路果然是错的?   季寒川也在思考:这里是游戏、游戏……   在这基础上,在云鸿才找到的诸多选项里,季寒川认为,到这一步,才该从1821的人物性格分析。   他视线一样停在身份证上片刻,接着,去看另一样东西。   那些零散的纸币。 第483章 密码(下)   季寒川将纸币拿起。   说“零散”, 的确一点也不夸张。这些钱里, 面值最高的是二十块, 最少的,则是一块。   季寒川一一翻过。   他报出一串数字和字母的混合:“A178U33141——试试?”   云鸿才迟疑:“这是什么?”   季寒川摇了摇其中一张一块钱。   云鸿才不解,莫文昭倒是看出点苗头。他说:“你觉得,密码会是这张钱的编码?”一顿, “为什么?”   虽然手机不会爆炸、不会被锁,但倘若玩家们因此放松警惕,便是“中计”。   莫文昭不想浪费任何一次尝试的机会。   哪怕失败了,至少, 他们的确有做出努力。   季寒川把手从方才拿着的地方挪开一点。   莫文昭“唔”了声, 了然:在那串编码上面,竟然有一个黑乎乎的、像是捏着看了太多次, 于是留下的手印。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稍稍安定,对云鸿才说:“试试。”   云鸿才深呼吸。   他有些颓然、挫败。但在此之前, 又是冷静。他说:“好,试试。”   在输入这串字符的时候,云鸿才十分小心,不想错过机会。他仔细检查,确保每一个字母都正确。还犹疑着, 问:“这确定是数字1?不是字母大写的I?”   季寒川:“……我觉得编码是有规律的吧?”   云鸿才叹气, 道歉:“对不起, 是我太紧张。”所以想太多有的没的。   他讲话声音一顿。   云鸿才:“开了。”   困扰了玩家们许久的密码锁被打开, 露出桌面。上面APP不多,整体风格说得上简洁。云鸿才迅速计划,说:“备忘录、日历,还有相册。”   他们一一查看,并且在第一关,就找到了线索。   “如果有人看到这条消息,我或许被抓了,或许已经死了。”   备忘录最开头的一条,就是这样一句。   玩家们对视一眼,云鸿才眼里带着点欣悦光芒,点进去,查看内容。   这是一封自白书。   在阅读的过程中,莫文昭心有所感。   他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看到“基础任务A:调查酒店产生异变原因”一行字后面,数字变化,成为“已完成”。   “原来是这样。”   他低低说。   这是玩家们进入悦来酒店关卡的第三天。   打开1821门的时候,云鸿才说:“回去路上,最好把‘附加任务’做完。”   莫文昭则道:“嗯。今天还是太晚了,他们应该已经睡着吧。”   云鸿才:“不知道把手机带回去直接给他们看有没有效果。如果可行,这可以成为一条新思路。”之后再有玩家进入,完全可以由一个人主动异变,然后去1821找手机、将其取来。   云鸿才对这条“便捷通道”有些期待。哪怕明知可能性不大,毕竟还是要完成一些步骤,可总得尝试。   果然,他们回到1307时,其他人已经睡着了。莫文昭用房卡刷门时,还担心,里面的人会不会将门堵上。等发现答案是“否”后,他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生气,这些人真是毫无安全意识。   进门之后,季寒川先察觉到:“邵佑还醒着。”   他轻声说。   季寒川考虑:要和邵佑去隔壁吗?   有旁人在,对他们来说,很不方便。   但在短暂思索之后,季寒川遗憾放弃。   虽然不方便,但如果他们走了,总觉得留下的人,不太安全。   季寒川为此扼腕。   在盥洗室洗漱时,季寒川把手机手电打开。他的手机电量已经降到很低,季寒川瞄一眼,继续用。   光线不止为他照明,也照到洗手台上刚打开的矿泉水瓶,以及季寒川背后的孔新。孔新此刻全无理智,在浴缸上咆哮。而季寒川一边刷牙,一边看绑住孔新的绳子,思考:要怎么样,才能绑的更结实一点。   他想事情,忽而听到外面动静。季寒川拿牙刷的手一顿,侧头,望向门口。有人轻手轻脚地过来,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弧度。果然,是邵佑,只有邵佑。   邵佑走进盥洗室,关上门。   躺在走廊上,尽量逼迫自己赶快入睡的莫、云二人:“……”   季寒川嘴巴里还含着泡沫,他笑了声,说:“你还没睡?”   邵佑走过来,抱住他,额头贴着男友额头,说:“不要明知故问。”   “好。”季寒川干脆地答应,“你——唔。”   邵佑亲了亲他。   有其他人在,他们也只能这样亲一亲。背后,孔新的挣扎、扭动,随之溅起的水花,以及他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都成了这一刻的背景。惨白的光线下,邵佑叹气,说:“这里牙膏的味道太差了。”   季寒川忍不住笑。   他含糊着,说:“你在看我吧?”   说完,才去漱口、吐掉泡沫。   邵佑承认:“对。”   他看季寒川侧脸。   看他脸颊上的光,看他优美的颈线,也看他领口的阴影。   邵佑说:“我一直在看你。”   季寒川又含了口水,在嘴巴里“咕噜噜”,他:“唔唔唔唔唔唔唔!”   说得还怪吓人啊。   有水,所以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邵佑自如地接口:“会吗?”   季寒川:“唔唔!”   不过我知道你喜欢这样。   邵佑失笑:“把我说得那么奇怪?”   季寒川吐掉嘴巴里的水,低声说:“你不奇怪吗?”   说着,邵佑又抱着他,慢慢吻上来。   他的吻很轻,从脖颈一直往上,到耳根,到脸颊,又到嘴角。季寒川在他怀中转过身子,有点不满,说:“要亲,就好好亲。”   他捧住邵佑的脸,认认真真吻他。   之后,季寒川腰靠着洗手台,邵佑的手隔在他的身体与洗手台之间。他离远一些,看着邵佑。白光之中,邵佑的面孔年轻、英俊。   季寒川说:“我们这样子,有点像是偷情。”   邵佑说:“好,寒川,你喜欢和我偷情吗?”   季寒川:“……”他笑着摇摇头。   看邵佑的眉毛一点点拢起。   季寒川说:“我现在冷静下来了。真的,之前在楼梯间那会儿,我想吃了你。”   邵佑说:“好,欢迎来吃。”   季寒川:“你要理智一点,不要总这样纵情声色。”   邵佑:“寒川,你不能拿我没做过的事情冤枉我。”   季寒川看他。   他心里还有想说的话,可在此刻,又觉得那些话,闲闲的打趣,对“吃了你”的一点引申,或者是在电梯里谈到一半的心……又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在一起许多年了,情话说过太多,并不值得稀奇。季寒川看了许久,说:“我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   邵佑不答。   季寒川说:“好,我知道你又想亲我了,唔。”   他没有拒绝邵佑,只是手插在对方头发里,有点难耐地说:“不行、不可以——”   旁边还有一个NPC在“看”啊。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异变者理智全消,意志全无。可他毕竟在“看”。   还有外面。一墙之隔,一道薄薄门扉,睡了许多人。季寒川手指蜷缩,拉着邵佑的头发。他又松手,低声问:“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邵佑不说话。   他没办法说话。   他们衣冠楚楚,做着很亲密的事情。季寒川的声音很轻、很低,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所以把灯关掉。这样一来,视野里只剩下黑暗。他能听到水声,听见异变者的嘶吼,也听到邵佑的声音。   邵佑在很认真地吻他。   他对季寒川说了很多次“我爱你”,到这会儿,哪怕不说,季寒川也知道他的心意。明明是很寻常的时刻,可季寒川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发热。他心想:我不能哭,哭什么哭,这里值得哭吗?   这里只是他们过往所有经历的一个缩影。   有许多危险,有许多紧张。他们在黑暗、无人、僻静的角落,彼此依偎,分享着体温。   季寒川喃喃说:“邵佑。”   他察觉到,邵佑喜欢听自己叫他。   他闭上眼睛,于是黑暗更加浓郁。季寒川低低地叫:“邵佑、邵佑。”   他想到过往,想到那些难捱的时候,一点激励他们的小游戏。   他又改口,叫:“哥哥?邵哥哥?佑哥哥?”   季寒川嘴巴微微张开。喘息片刻。   还是太累了。   他想:邵佑一定也很累。   季寒川不知道,在这之前,邵佑和宁宁曾经说过什么。血红月光下,高三男生听到女儿的话,转头看她。但宁宁脸上还是笑脸,没有分毫悲伤。   那一刻,邵佑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宁宁真的、真的长大了。   或许总有一天,宁宁会离开他们。   这个认知,让邵佑有很奇妙的感觉。在“游戏”降临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和寒川还能有另一个家人。   “咳——”   邵佑咳嗽。   季寒川低头,拽住邵佑的领子。他吻住邵佑。   两个人交换着亲吻,交换着这一刻的安定,交换着对过去无数日夜分离的悲伤,以及对未来的一点细微憧憬。   最后,他们还是额头贴着额头。季寒川嗓音里带一点笑意,说:“味道怪怪的。”   邵佑说:“你不喜欢?”   季寒川说:“你喜欢的话,我就喜欢。”   邵佑:“哦,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别的。”   季寒川:“……” 第484章 ZBR病毒   天亮以后, 玩家们陆续醒来。莫文昭定了闹铃, 看着手机日渐消逝的电量叹气。他尽量放轻动作,但在起身时,还是吵醒了旁边的云鸿才。   两人对视一眼,云鸿才也一骨碌坐起。这么多人, 盥洗室却只有一间, 矛盾不可调和。莫文昭先一步, 冲进洗手间。云鸿才莫名其妙看他,片刻后,想到什么, 去旁边拿1821找到的手机。   盥洗室中,莫文昭和孔新打招呼:“你好。”   孔新:“唔唔!”   莫文昭扫一眼洗手台。对还是人类身份的玩家来说, 自来水已经不能再用,台子上摆着的矿泉水只剩一半。   莫文昭倒是不受影响。他尽量迅速地洗漱完,离开。   韩川和邵佑也醒了, 两人穿着整齐, 靠在窗台边, 小声说话。之后,关雯雯说:“把窗帘拉开吧。”   她嗓音抬高。   季寒川听到, 果然去拉窗帘。阳光照进来, 他朝楼下看一眼。这回, 不等关雯雯问, 季寒川直接回答:“好像换了班, 不过人还在。”   关雯雯舒活一下筋骨, 去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异变者。她心里犯嘀咕,觉得钟欣和梁浩然这一晚上,恐怕过得很难受。心思一起,她又忍不住去看钟欣。阳光下,钟欣看起来仍旧让她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   “还有肉吗?”陶孟问。   关雯雯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他。因失血、受伤,陶孟的脸色显得苍白,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完成“照料两个异变者”的任务。   “有的。”赵可翻了个身,坐起来,揉搓着眼屎,“在冰箱里,唔。”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   昨天体力消耗太大,这会儿浑身酸痛。   井碌也不遑多让。   陶孟笑一笑,下去取肉。一晚没有进食,钟欣和梁浩然的状态又重回糟糕。他小心地取下塞在梁浩然嘴巴里的布料,把肉切碎、塞进对方口中。赵可刷着牙,蹲在旁边看。在他的眼神下,陶孟无奈,说:“你这么看着我,我怕我手抖啊。”   赵可说:“行,不看了。兄弟,挺厉害啊,我看着他就——哎哟!”   梁浩然猛然一咬!   陶孟眼疾手快,将手收走。   赵可看得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有来干这活儿。他想了想,提议:“莫哥,是不是给陶孟也整个附加任务?”毕竟人家也有贡献。   陶孟听了这话,眼里浮出一点期待,但还是先说:“不了吧,我这样子,不拖累大家,都谢天谢地。”   莫文昭威严地咳嗽了声,说:“看情况。你们好了没?好了的话,先过来看这个。”   “哦哦。”玩家们凑来。   手机屏幕不大,备忘录又只能手动滚动。每个人阅读速度不同,所以对玩家们而言,此刻经历,让他们多多少少浑身难受。   不过慢慢地,他们沉浸入备忘录里的内容中,倒是不再介意身侧拥挤。   “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   上面写道。   “但我的确、的确——是从十年以后回来的。”   这行字映入眼帘,所有玩家心头一跳。   “长话短说。研究所原本是以狂犬病作为样本,想要研发超级病毒。这种荒谬的、只应该在电影里出现的剧情,竟然真的出现在现实之中——不过也说不准,我在的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楚门的世界》。”   “总之,现在出现的,还只是ZRB病毒的初级版本。作用甚微,不具备传染性。因为只作用于■■■,所以仅有人类会被感染。”   赵可:“等等,”他问莫文昭,“莫哥,为什么这里还有马赛克?”   井碌倒是自发地理解:“因为‘游戏’也没编出来?”   赵可“嘶”了声,“我还以为这狗东西有多厉害呢。”   关雯雯凉凉说:“也可能是觉得你看不懂,所以干脆省略。”   赵可:“……行吧,继续?”   莫文昭开始继续滑动手机屏幕。   “但是,三年之后,7.2版本被研发出来时,会带来一场灾难。”   季寒川侧头,对邵佑说:“这个速度有点快过头吧?”   邵佑捏了捏他的手。   季寒川知道,这是“你别说话了”的暗示。但他抱怨:“为什么不让说?昨天看到的时候,我就——”   邵佑亲他,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   其他玩家假装没看见。   非礼勿视,嗯。   “那时候,ZRB不仅具有极高的传染性,还会带来更多副作用。感染者不再能通过‘进食’缓解,他们的理智会被全部剥夺!”   “所以这就是丧尸啊,”关雯雯吐槽,“孔新竟然没有说错。”   “最可怕的是,”备忘录里继续写道,“在研发ZRB病毒的过程中,研究所始终坚持,治疗药物与病毒本身的研发要并行。然而这个‘坚持’,在两年之后,成为一纸空文。第三年,研究治疗药物的小组被解散。那些同事赋闲在家,最初的时候,还在等待接下来的工作调令。到后面,他们大约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到岗位上。”   “如果事情只进展到这里,这还仅仅是一个耸人听闻的实验。然而,第三年,病毒泄露了。”   “人类坚持了七年,基地却一个接一个被攻破。感染者身上的变异越来越多,上个月,出现了十米高的巨人。或许连最后一个基地都要陷落,但我们还有希望。”   “X博士成功制造出了时光机器,可以将我们的脑电波传送回十年之前。我是第一个传送者。”   “想要阻止接下来的灾难,我能做什么?在研究所里,我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哪怕我这会儿要求,只是希望规范研究,让ZRB病毒停留在4.0版本就好,都没有人会答应。”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如你所见,我带着病毒离开了。”   “为了接触病毒,我自愿接种了ZRB。只有这样,作为初级研究员,才能接触核心。他们在我身上试验,也给了我一些解药。我的意识原来越混乱,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总有一天,我或许会忘记十年后的一切。事实上,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未来发展透露出去之后,他们以为我疯了,以为这是解药的副作用。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他们,我并没有疯,这就是真相?”   “我逃了出来。”   “逃离研究所之前,我改动了ZRB病毒的数据库。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却能让从前所有研究成果失效。另外,我带着病毒样本,准备将其销毁。我自己或许也在‘应该销毁’的名录上,这多么可笑!”   “我可以成功阻止一切吗?”   “或者,我的行动,可以让未来十年的状况缓和一些,至少等来第二个回到过去的人吗?”   “我不知道。”   “■■。”   当备忘录里的内容滑到底之后,莫文昭提醒其他人:“你们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其他玩家看过。   “已完成。”关雯雯眼神复杂,说,“那待会儿——”   “还是要去试试。”莫文昭淡淡道。   关雯雯深呼吸,点头,做好心理准备。但在她之后,钟欣、梁浩然两人,还是在玩家们的注目之下,先被“送走”。   之后,则是陶孟。   眼看钟欣消失,陶孟主动提出:“我也走吧。”   赵可:“给你找十个异变者来,不碍事儿的。”   陶孟:“不用。”他语速很快,“我还是走吧。”   说着,他点了手腕上的校徽,毅然决然地选择“提交任务”。   陶孟的身影同样消失在玩家们眼中。   他出现在悦来酒店门口。   进入的时候,是早晨十点,玩家们在阳光里,走入那片薄膜。   可他们看到的,却已经是夜晚灯火。   等到出来,结果截然不同。前一刻,身边是清晨阳光。眼下,就只有阑珊夜色。   陶孟有些怔忪,回头,看着背后静静伫立的酒店。让他意外的是,其余玩家,竟然也出现在自己背后。   陶孟:“你们——”   玩家们多多少少透出一点狼狈。   他们此前似乎在奔跑,表情里带着一些惊慌。看着周围状况,都有些难以置信。井碌不断自言自语:“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莫文昭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陶孟,也看着他面前的钟欣、梁浩然两人。   他问守在外面的其他玩家:“这会儿几点了?”   其他玩家回答:“晚上十点。”   莫文昭沉吟:“这么看来,这场游戏的时间是恒定的。无论在里面待了多久,出来都是十二小时之后。”   迟向东也等在外面。   见玩家们出来,神色疲惫。他走来,说:“莫哥、云哥……”这样略略打过招呼,再问,“我就不问你们在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先休息吧?”   莫文昭揉一揉眉心,“行,先休息,明天大家开个会,聊聊里面的情况。”   听到“开会”两个字,玩家们脸上露出点复杂表情。关雯雯快速吐了下舌头,但一扭头,发觉迟向东正在看自己。也就是说,刚刚吐舌头的那一幕,恐怕恰好被迟向东收入眼帘。   关雯雯微微尴尬。 第485章 复盘(上)   迟向东敏锐察觉到不对。   回芍园路上, 迟向东问关雯雯:“莫哥那么说, 是不是说,你们在里面待了不止十二个小时?”   关雯雯原先看着车外出神,听了迟向东的话,她回过神来, 说:“对, 三天。”   而后笑一笑, 尽量用开朗、乐观的语调,说:“不过接下来,对下一波进去的人来说, 应该就很简单了。”   “这样啊。”迟向东缓缓说。   关雯雯身心俱疲,等了片刻, 不见迟向东再开口。他们是坐在巡逻车上,从旁边后视镜,能看到背后的钟欣等人。陶孟右臂受伤, 便用左臂搂住钟欣, 小声对她讲话。钟欣听着, 脸上露出点笑。关雯雯心想:怎么觉得她笑得也不太对劲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紧接着, 倦意来袭。   她睡着了。   关雯雯的身体歪下去, 好在系了安全带, 不至于真的滑到座位下面。迟向东想了想, 抬手, 把人扶着, 靠在自己肩上。   关雯雯大约是真的很困,全程都没有醒来。把人扶好之后,迟向东松一口气。接着,听到旁边轻咳。   迟向东转头看,对上莫文昭的视线。莫文昭眼里带了点警告,迟向东察觉到,便拧眉。   他们都没有讲话。   一直到回到芍园,回到各自宿舍。云鸿才和赵可先睡了,迟向东还有精神,在阳台上抽烟,看校园夜色。抽着,听到背后声响。他没有转头,但很快,听旁边声音。   莫文昭说:“借个火。”   迟向东转头看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没说话,给莫文昭点火。   “呼——”   莫文昭抽上了,舒心地吐一口烟,满意地发现,自己这会儿也饿,却对地上摆着的各种方便面、自热食品胃口颇佳。   他说:“外面这样,也挺好。”   似乎是感叹酒店里的事情。迟向东听不懂。   两人默默站着,迟向东毕竟先来,于是他的烟早一步抽完。等按灭烟头,他到底沉不住气,说:“莫哥,你什么意思?”   莫文昭的嗓音轻飘飘的。迟向东想,他似乎同样很困。这是难免的事情,看赵可、井碌等人的状态,还有陶孟的伤,就知道,这次的关卡,是块硬骨头。更别说,还出了“时间流速不同”的新状况。   大约十分棘手。   可莫文昭还站在这里,和他耗时间。   迟向东心中烦躁。   莫文昭嗓音微冷,说:“向东啊,雯雯是我们的朋友、姐妹。”   迟向东:“……”嗯?   和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莫文昭说:“她前面和我聊,说想要在学校里弄一个货币体系,已经有初步想法了,但还在考虑更细节的状况。”   迟向东的心情再度一沉。   这是在说,他们两个更有“共同语言”吗?   莫文昭警告他:“你如果有一些‘需求’,那没必要找她。现在的状况,我们是一个很难得的‘团队’——这个词儿,在‘游戏’里不值钱。”   莫文昭自嘲似的笑了笑。   “但还有十一个月,我们的确需要好好配合。所以呢,这地方,女人很多。几万个NPC,砍一半儿,都有一万多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你喜欢哪个,人家多半也是答应的。”迟向东长得不错,又是“深渊攻略组”的核心人物,莫文昭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到NPC们的选择,“如果不喜欢NPC,那玩家。钟欣那样的,也多了去。”   迟向东觉得自己听懂了。   他说:“莫哥,我也不是那种人吧?”   莫文昭看着他。   夜色幽幽,烟味一点点散去。莫文昭说:“不是的话,最好。”   迟向东说:“我也没太多心思,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意思。但这种情况,”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意思,人家呢,也不好说啊。再有,就算我们两边都有意思,你也说了,接下来,只有十一个月。”   两人话里有些不同。   莫文昭说“还有”,迟向东却说“只有”。   迟向东:“——这意思,到底还要不要意思,我也不知道。”   他说了许多话,自己都觉得混乱,莫文昭却像是听懂了。   他说:“哦,这样说的话,是我误会你。”   迟向东:“不不不,莫哥,看你这么给雯雯考虑,我其实挺高兴。”   莫文昭含笑,说:“这就‘高兴’了?她呢,不说有什么想法吧,就说,对你是什么态度?”   迟向东叹气:“我不知道。”   前面从校医院出来那次,他已经想过,就这样吧。但今天下午,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玩玩儿手机、打打韩川发来的消消乐,忽然索然无味。这时候,记起关雯雯他们还在酒店关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或者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所以迟向东一个鲤鱼打挺,就去酒店外面,等到现在。   莫文昭说:“她要是没那个意思……”   迟向东:“我懂,那我也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意思!大局为重嘛。”   哦,又来了。   意思,意思,意思。   迟向东觉得自己都成了个“意思”。   他们背后,传来赵可、云鸿才二人的呼噜声。   莫文昭扭了扭脖子,说:“行了,睡吧!”   此前,莫文昭和季寒川、邵佑讲好,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等到天亮,再做复盘,顺便做好简易版本的“攻略”。   因酒店不能再进,所以见面地点被约到华光楼。这是邵佑提出来的,他给莫文昭详细说了方位:“就在礼堂东边。”   ……不错,很“详细”。   等到两边分开,季寒川和邵佑商量,晚上要去哪里睡。   虽然玩家们回芍园,但因为有两个关卡在这边,也就是说,今晚的“超市”有很大概率在这里刷新。所以许多NPC在看完电影之后,就步行到校医院和悦来酒店附近蹲守。   他们前面说过,是否要去梅园看看。不过在那之前,邵佑问:“你累吗?”   季寒川感受一下:“还好?”然后用挑剔地眼光看邵佑,“嗯,那你呢?累吗?”   邵佑笑一笑,用一样的话回复:“还好。”   因为这两个字,他们忙碌颇久。   去梅园转了一圈,找房子不是问题,难的是找到一个有家具的空房。他们上上下下间,有原先的酒店员工听到动静,从猫眼认出季寒川,便推门问状况。   “韩先生怎么在这儿啊?对了,之前听说,酒店那边——”   “那边也成‘关卡’了”,季寒川说,“所以我和邵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能睡的房间。”   “还真有。”酒店员工笑了下,“这会儿也不晚,你们直接来问就行嘛,怎么还自己找。”   他看着季寒川手上铁丝,琢磨:韩先生怕不是把楼上所有门都开了一遍吧?   那还怪累人的。   有了员工指点,季寒川和邵佑终于找到一个装修到一半的房子。   里面没有床,倒有一个床垫。进门后,季寒川开灯,四下看了看,笑道:“这里的户型有点眼熟。”   邵佑:“嗯?”   季寒川说:“我前面温泉酒店那个游戏,最后休息时间,也是找了个居民楼住。那会儿的房子,和这个差不多。”他比划了下,“在那里,我看到一张全家福,当时就想,我应该也有老婆孩子吧?”   邵佑:“然后?”   季寒川转过身,抱住邵佑,亲一亲他:“然后,我果然有你和宁宁。”   邵佑就笑。   他手扣住季寒川的腰。季寒川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传来一阵失重感。是邵佑把他抱起来,往前走去。   邵佑简单地说:“累了几天了,洗个澡?”   季寒川手环住他的脖子,低低地笑,“只洗澡?”   邵佑低头,看他,说:“你不是想‘吃’我吗?好。”   到第二天,玩家们,加上季寒川与邵佑,聚在华光楼下。   这里是华光学院的教学楼,也是邵佑从前来京市做交换生时上课的地方。他熟门熟路,去保安室取了钥匙,打开一间门。   然后又打开多媒体设备,在屏幕上调出写字板。   讲台下面,有二十多名玩家。   在邵佑调试设备的过程中,关雯雯想:哦,接下来,应该就是他和韩川说。   结果没想到,邵佑直接叫她名字:“关小姐?请你来讲讲在酒店里的情况吧。”   关雯雯“啊”了声,有些疑惑,但也没拒绝。   她在脑海里理了一遍思路。   上讲台后,从进入说起。矿泉水里的东西,莫文昭等人身上的变化……最后,说到陶孟走后,玩家们与关督的合作。   同时,有不可避免地提到备忘录里那些内容。   与“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不能带出,所以玩家们身上的异变消失,同时莫文昭额外留下的药水、1821住客的手机,都没被拿出。好在关雯雯记性不错,把自白书的内容记住七七八八。   她大致给台下人讲述一遍,还说:“回头得做个电子版,否则这也太费口舌了。”   “……最开始,我们讨论之后,觉得备忘录里提过的‘有人认为手机主人出现幻觉、胡言乱语’的情况也有一定可信度。但之后,我们推翻了这个想法。”   “‘从十年以后回来’,这是真的。但是,回来的人,不止是1821住客。” 第486章 复盘(下)   说到这里, 关雯雯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心有余悸,花了点时间缓和心情, 才继续说:“我们的结论是,现阶段, 还是任务A更加适合完成。任务B, ”又是一顿,“或许等到以后, 酒店里的情况再有变化,玩家们才应该考虑。”   “到底怎么了?”座位中,陶孟问。   关雯雯叹了口气。   “警方的领队, 是‘第二个回归者’。对了,这么说不太确切。我们之前一直在讨论,觉得他们看起来有些奇怪,至少部分人显得奇怪。后来经过一些‘沟通’,”关雯雯做出“双引号”的手势,看她的表情, 陶孟就知道,这“沟通”显然并不愉快, “……他们的确不是警察,而是一个被临时启用的特殊部门。只是为了在外行动方便,于是暂时‘借’来了百来身衣服。”   她说。   “在这位领队的记忆里,未来的确有一场灾难, 让世界七十亿人口几乎灭绝。但并非三年以后发生泄漏、十年以后只剩最后一个基地, 还要遇上十米高的丧尸——而是, 有人在酒店投放ZRB病毒,之后引发的一连串事件。”   这话一出,台下的玩家们愣住。   关雯雯:“没错,这像是一棵树,上面分出了不同的枝丫。而我们,站在‘树干’的地方。”   “最开始,ZRB病毒并未引起人们留意。只是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许多起恶性伤人案件。第一个案子出现的时候,整个社会舆论哗然。但之后——想想看吧,每天都有类似的新闻,说有人在大街上发狂,咬伤周围人。长此以往,人们开始麻木,甚至被‘鼓舞’。陶孟,你有什么问题吗?”   陶孟谨慎:“这一代的ZRB没有传染性,对吧?”   “对,”关雯雯说,“但这些案件,成为了一个‘开端’,让‘恶意’在人群之中传染。十年以后,X博士制造出了时光机器,于是警方领队带着人,来到悦来酒店门口,发誓要把一切扼杀在最初。好了,别问我‘开端’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玩家们匪夷所思。   “当时情况太混乱了,背后都是枪声,我手一直按在校徽上。时间紧急,能听这么多消息,都很不容易啊。”关雯雯说,“不过在我和那个领队讲话的时候,倒是又听到点其他事。”   “比如?”   “‘第三个回归者’,关督。”关雯雯说,“他没来得及讲话,直接被流弹打中了。我当时太紧张,直接选择了提交任务。不过从他被流弹打中来看,这可能是本阶段不会解锁的剧情。”   台下,赵可的脚架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吊儿郎当。   不过没有人纠正他的仪态,所有人都在急切地询问关雯雯,酒店之中还有什么细节。   “我个人的想法是,再找些人,重新进去一次,获取更确切的消息。”关雯雯总结,“韩先生?”   季寒川抬头。   关雯雯说:“我好了,你那边……”   季寒川“唔”了声,站起来。   他用手指在多媒体屏幕上画:“这次关卡,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时间点。”   玩家们进入的时间、外面“警察”到来的时间。   “几个比较关键的NPC。”   领队,关督,蔡旭,孔新。   “一个最不容忽视的房间。”   1821。   季寒川:“可能的确需要再进去一次,看看如果一开始,就去十八楼,获取那个住客的手机,可否直通关卡——我原先觉得,这毕竟是‘游戏’,而且是解密向的,所以需要一些前置步骤,才能走到这里。但后来重新想过之后,又有些不同看法。”   莫文昭、云鸿才听到这里,正襟危坐。   季寒川:“‘运气’一向是‘游戏’的重要组成部分。”   玩家们心有戚戚。   季寒川:“如果某个玩家进入的时候,刚好在十八楼呢,刚好打开了1821的门呢?不可否认,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当然,如果是这样,拼图里会缺少关于孔新的一块,一样不完整。但对于知道‘标准答案’的人来说,牵强附会地做一些推导,好像也不算很难?”   莫、云二人沉吟。   季寒川:“所以,我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语气平淡,甚至算得上温和。   “我们的思维还是被局限住了。下次进入,‘手机’不一定会在1821,玩家们还是需要,或者说‘必须要’经历一遍之前那些程序。”   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们仍然需要从NPC口中听说“孔新”这个名字,去与他“聊聊”,然后获取一个房间号。   “回想一下孔新的描述,其实没有任何一条信息说明,那位‘初级研究员’必须出现在1821。完全可以是1801,1923。要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检查’一下。”   “你说得对。”莫文昭赞同。   季寒川“唔”了声,手遮住嘴,打了个呵欠。   关雯雯想:他好像很累啊。这么说来,接下来再试验,他可能就——   季寒川说:“你们看着来吧。广播的话,明天早晨?”   莫文昭等人回神。   莫文昭无奈,想:他果然不打算再掺和。   他说:“好。”   季寒川记起什么,再告诉他:“我和邵佑换地方住了。”   莫文昭“唔”一声,不意外。   季寒川:“在梅园,”将门牌号告诉他,“以后应该会慢慢把宿舍那边的东西搬过去吧。你们要是觉得这里太挤,也可以往那边走,剩下的房间还很多。”   莫文昭说:“好,到时候看。”   季寒川笑一笑。   他们两边都知道,“到时候看”这个说法,约等于不会发生。不过季寒川没再说什么,他和邵佑离开教室,肩膀贴着肩膀。从窗口,玩家们可以看到那两人骑车离开。的确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往北边去了。   余下的玩家里,徐珍:“莫哥,还是他去广播吗?”   莫文昭抿着唇,没说话。   玩家们对此颇有微词。   秦月温温柔柔,说:“莫哥,我知道,在校医院、39楼淋浴室,韩川都帮了很多忙。但这次酒店的事,只靠我们,也一样能过关啊。”   韩川反倒是和他们分开了很久。   徐、秦两人之后,其他玩家同样发表看法,意思大都是:希望莫文昭明天去广播。   否则的话,在其余人面前,“深渊攻略组”的代表,永远是韩川。   莫文昭沉默片刻。   他说:“下次吧。”   玩家们:“莫哥!”   莫文昭叹道:“这次解开手机密码锁的人,也是他。”   这是个玩家们此前未曾留意的消息。   他们意外,莫文昭道:“那个时候,我和鸿才的思路的确有些跑偏。如果不是韩川,可能我们要额外耽搁两三天。”   玩家们听出莫文昭的意思。   莫文昭转而问:“谁要再去一次酒店?”   玩家们相互看看。这回,几个此前没有进入酒店的人举手。莫文昭考虑到异变者的状况,从中挑选出几个在自己看来“头脑冷静”的人。   余下的人重新回芍园。这次,大多数人选择步行。迟向东有意无意,走到关雯雯身侧。可关雯雯没时间看他。她的大多注意力,都放在几步以外的钟欣、陶孟身上。   她想:从酒店出来之后,这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不管去哪里,都要走在一起。   关雯雯还是有点在意。   于是她脚步加快一点,走到更近的地方。风把陶孟的话送来,他正在和钟欣商量:“欣欣,要不然咱们也去梅园住吧?”   关雯雯听出,钟欣的语气有点不稳。她虽然在笑,却显得很抗拒,说:“去梅园做什么呀?那边都是NPC在住,最多是韩川和邵佑,咱们和他们又不熟。”   “不熟才好啊,”陶孟笑着说,“二人世界。”   钟欣抿着唇,不说话了。   陶孟的手摩挲着她的肩膀。十月,虽然穿了外套,但外套仍然算薄。他的声音低一些,说:“欣欣,我很想你。”   接下来的话,无外乎一些调情。关雯雯听得头皮发麻,脚步又慢下来。到这会儿,她才留意到旁边的迟向东。   迟向东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抿着嘴吧,往前走。   关雯雯说:“你身上怎么样了,还疼吗?”   迟向东:“哦,你还记得我之前受伤了啊。”   关雯雯不解,“我们也就去了酒店那个关卡三天,又不是三年。”   迟向东说:“我还以为你忘了。”   关雯雯不算迟钝。   话说到这里,她听出来:“你心情不好?”   迟向东沉默。   关雯雯心想: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迟向东一起走——不对啊,我怎么会和他一起走?   关雯雯颇为莫名,稍稍回想。她起先不太确信,可细细想来,似乎没有其他解释。   她小声地、压低嗓音,说:“哎,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啊?”   迟向东说:“没有。”   他脚步加快,一晃眼,就跑到钟欣、陶孟两人前面。关雯雯满头雾水,干脆追上去。她头发还是很短,从钟欣、陶孟身边晃过去的时候,钟欣有点迟钝,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是关雯雯啊。   她们在酒店里一起睡过一晚。那时候,钟欣还觉得,关雯雯实在太蠢,一点都不懂得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当时,她的心态里掺杂了傲慢,轻蔑,许多情绪夹杂。觉得关雯雯不仅头发是那样子,身材更是平板,简直像是个小学生。   可现在看,自己似乎是更加悲哀的一个。   关雯雯追上迟向东。   迟向东心里有些高兴,但脸色还是很冷,说:“你做什么啊?”   他心想:关姐,呸,雯雯她看出来我生气了吧?这是要来哄我?   这么看,他们两个人,似乎不是全无可能。   迟向东心里考虑起陶孟给钟欣的建议。他思绪飘出很远,已经在思考,之后是否也要去梅园,找一间空房。这是个赶早不赶晚的事,如果去晚了,兴许就没有合适房间。   关雯雯压低嗓音:“你也觉得陶孟和钟欣不对劲?”   迟向东:“嗯——嗯?”   关雯雯说:“在之前教室那块儿,其实好多事,我没详细说。”   比如玩家们兵分两路,出去探索的时候,留下钟欣和陶孟、梁浩然在1307。   关雯雯认真道:“我越想,越觉得当时可能有些状况。但钟欣和我说不上什么话,你呢,能不能去陶孟那里套套情况?”   “套什么情况?”迟向东没听懂。   关雯雯:“我们走的时候,他和钟欣之间,有发生什么吗?” 第487章 在乎   “发生什么?”   陶孟意外。   迟向东解释:“嗯, 觉得你和钟欣是不是不太对。”   他考虑到前面莫文昭对自己那番话,觉得眼下来用, 也很合适。所以迟向东继续补充说明:“这场游戏持续时间很长,还有十一个月, ”话题和关雯雯无关时, 在他这里,十一个月, 三百余天,同样成为“还有”,“所以, 大家还是以和为贵。”   陶孟吸一口烟。   他安静了会儿,忽然笑一下,“你是不是想睡钟欣啊?”   “啊?”迟向东没料到这个发展。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着烟,手边还有一瓶啤酒、两个塑料一次性杯子。   陶孟打量迟向东片刻:“想睡就直说呗,哦, 其实也没必要和我说。”   迟向东:“……不是,我真没这个意思。”   陶孟不以为意, “之前钟欣还给我说,你和关雯雯那母老虎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我就说啊,怎么可能。对了,你介意三个人一起吗?我来这儿以后, 还没试过。”   迟向东听得头大。   他自觉自己已经过了乱搞的年纪, 于是拒绝, 说:“你真误会了。再说,你不是还要和钟欣一起去梅园那边吗?我以为……”   “梅园?”陶孟皱眉,狠狠吸一口烟,“那婊子说的?”   迟向东尴尬。   他现在开始觉得,听关雯雯的话,来找陶孟,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迟向东含含糊糊,又应了几句,中心思想是:我真的对钟欣没兴趣!   陶孟眼神怪异地看他。   “等等,”陶孟很不相信,“那就是说,你真的对关雯雯——”   迟向东:“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也不算有什么吧。”   陶孟就笑。   他说:“嗯,向东,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好。”   迟向东深觉两人没法聊。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到后面,迟向东果断溜走,找的借口很怂,说自己忽然想起前面医嘱,不该抽烟喝酒。   等他走后,陶孟又在窗台站了会儿,然后低头,看手机。   没法发短信啊,只能打一些无聊的小游戏。   陶孟往前,出门。他去钟欣宿舍外,抬手便敲。有人开门,却是钟欣的舍友。见了陶孟,对方问他有什么事。陶孟往屋里看了看,那舍友皱眉,把门缝推小一些。   陶孟笑道:“怎么啦,莫哥不是说了吗,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舍友没说什么,又问他,有什么事。   陶孟看起来还算文质彬彬,说:“也没什么,我就是来找钟欣。”   “钟欣啊,”舍友回头,叫了声,“陶孟来找你。”   然后转头,对陶孟说:“待会儿她出来,我先关门了?她刚刚在睡,应该要花点时间洗漱、化妆。”   陶孟笑道:“这么正式啊,好。”   等门阖上,他脸色冷下一些,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往外看去。   有凉风吹来,吹散了陶孟身上的烟味。在斯文外表下,他其实不算一个很耐心的人。这会儿,站了没多久,陶孟又想抽烟。不过把烟盒拿出来、抽出一根之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有人从楼下走过。   虽然学校里秩序还在,甚至食堂复工。也有些住在梅园的老师提出,这段时间里,大家如果愿意,可以来听一些公开课——时间摆在那里,总需要一些花样消磨,一直闲着没事做,才容易出状况——但也有许多小事上,呈现出一丝荒凉。   落叶无人打扫。   金色的树叶堆满人行道,人走在上面,会有枯黄叶片碎掉的声音。陶孟靠在窗台,看楼下走过的几个NPC女孩儿。他的视线勾勒着对方的肩膀、胸脯,还有最重要的脸颊。这时候,背后传来开门声。陶孟没有回头。   有人走近了。陶孟说:“她们也很漂亮。”   钟欣安静片刻,说:“你‘喜欢’她们?”   陶孟笑了,回头,手勾上钟欣肩膀。他端详钟欣面孔,见她并未化妆,面容素净,嘴巴倒是有些光泽。陶孟低头,亲一亲她,说:“涂什么了?这么香?”   钟欣回答:“没什么,润唇膏。”   陶孟说:“我想吃炒菜。在宿舍里,一直吃那些东西,有点没胃口了。”   钟欣说:“食堂里有。”   陶孟:“莫哥前面不是说了吗,咱们是玩家,去和NPC们抢吃的,多不好意思啊。再说,咱们手上那么多积分,总得用。我手是这样,”他示意钟欣看自己手臂,包扎的绷带被衣袖挡住,但两个人都知道,袖子下面有什么,“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钟欣不说话。   陶孟说:“我们晚上去外面吧。不知道今天‘超市’在哪里刷新,我想想啊,咱们就在39楼那边等。如果没有,再骑车去校医院。等买完菜,就去梅园。哦,这么说,得先找个能住的地方,希望天然气已经开了。”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   钟欣:“她们也挺好看的。”   这话插得十分突兀。   陶孟眼睛微微眯起,含笑看怀里的女郎。平心而论,这会儿的钟欣并不算多美艳动人。陶孟虽然发现她没有化妆,但他没意识到,这是过往一个月来,钟欣第一次没有带着妆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说:“但我觉得你最好看了,欣欣,你不会吃醋了吧?”   钟欣又不说话。   陶孟捏一捏她的肩膀,见钟欣抿起唇。他笑了声,干脆去拉她拉链。灰扑扑的外套下,钟欣穿了一件普通的T恤。陶孟说:“欣欣,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太在乎我。之前,你不会穿的这么不认真。”   他讲话的时候,手依然在钟欣身上慢慢揉捏。也就在这会儿,两人听到了脚步声,是有人要下来。   钟欣眼睛睁大。   她眼里有了点泪光,身体往后退一步,可还是逃脱不了陶孟的手。陶孟温柔地说:“欣欣,你哭什么啊,不喜欢吗?可能咱们还是需要‘更’亲近一点。”   他的手伸进了钟欣的衣服之下。   脚步声更近,钟欣勉强说:“没有啊,我很喜欢。”   陶孟追问:“真的吗?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钟欣:“没有,怎么会。”她讲话的声音很急,身体稍稍挪动,让自己背对楼梯间。她说,“你喜欢吃什么菜呀?之前一直在这边,都没机会接触炒锅。我其实也不太会,只记得一点家常菜的做法。”   陶孟回答:“家常就很好。对了,你会烧鱼吗?”   话说到这里,钟欣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嗓音。是赵可,和陶孟打了声招呼:“陶孟?钟欣?在这儿干什么。”   陶孟说:“谈恋爱啊,没见过吗?”   他的手伸进了更加隐秘的地方。   钟欣睁大眼睛,尽量放松呼吸,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   赵可笑了声:“去你的,唉,我也想处个对象了。”   说着,叹口气,继续下楼。   而陶孟和钟欣依然在远处。   陶孟提醒钟欣:“我们说哪儿了?烧鱼?”   钟欣几乎崩溃,断断续续说:“不、不会——”   陶孟遗憾:“不会啊。”   钟欣迅速道:“我可以学。”   陶孟笑道:“学?这里连网都不能上,你去哪里学?”   钟欣嗓子发干、发哑,又带了点异乎寻常的尖细,轻飘飘的,说:“我去图书馆……唔,图书馆那边应该有菜谱。”   “图书馆啊。”陶孟考虑一下,“不错,是个好地方,我都有点想去那里做点其他事了。”   钟欣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确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哪怕不化妆,都楚楚动人,更添一重明净风韵。   她低声说:“陶孟,我现在去图书馆找菜谱——唔。”   钟欣眼睛睁得更大了,身体颤抖。   她手心里全部是汗水。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害怕我。”陶孟好整以暇,“这样不太好吧,咱们还有十一个月呢。”   钟欣说:“怎么会。”   陶孟:“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钟欣嘴唇都在抖,说:“怎么会。”   陶孟轻声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抽回手,在旁边窗台上随意蹭了蹭。   钟欣的视线随着陶孟的手,微微飘逸。之后,又听对方说:“我们说好了。那晚上,39楼那边见?”   钟欣答应:“好。”   陶孟愉快地:“那我先去梅园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来给咱们做‘爱巢’。听莫哥说,韩川特别会开锁,可能还得找他帮个忙……”   说到一半,陶孟有点犹豫。他没有和韩川正面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人相处起来究竟怎么样。但在钟欣面前,他觉得自己不能落了气势,所以没有把犹豫表露出来。   他离开了。   钟欣站在原地,慢慢把自己衣服拉链拉上。   她站了许久。又有秋风吹来,凉风落在身上。钟欣忽然觉得很冷,她抱着自己手臂,在原地蹲下,头埋在膝盖中。最先的时候,没有想要哭。但到后面,还是悄无声息地崩溃着。   她眼泪打湿了裤子。   怎么会这样?   她问自己。   到底哪里出错了?自己明明是很擅长于这些,把那些蠢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这回不一样了。   她想到陶孟手上的伤口,想到1307里,自己贪婪的、恬不知耻地吸吮着他的血液。那会儿,陶孟的手放在她脑后,一点点理顺她的头发。他手指按揉这她的头皮。意识昏沉时,钟欣有一刻清醒。那个时候,她意识到,如果再不“醒来”,自己接下来的一年,恐怕都要生活在地狱。然而,她最终、最终,还是败给了食欲,就此沉沦下去。   钟欣想:可能这就是我要过的生活吧。   她站起来。   此前,钟欣就知道,图书馆里有很多人。   但她自己踏入之后,才发觉,当“很多”具象化,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这些年轻的学生,或许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出去,所以埋头于书中。或许只是单纯想找些事做,不让自己太过无聊,所以精益求精,研究起过去没有思路的题目。钟欣花了点时间,找到一本菜谱——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找到。   她慢慢地翻,看到焖鱼的各种材料。她想:我要给陶孟做一道菜,他应该会喜欢。   然后想:酒的话,超市里就有。头孢,可能得去校医院一趟。   又想:可能不用那么麻烦。之前在学校里走的时候,就发觉,很多楼下都有装老鼠药的小洞。 第488章 远程连线   进入游戏第三十天。   晚上十一点, 莫文昭等人从悦来酒店出来。他们神色凝重,对守在外面的人说:“先回去, 明天广播。”   十二点,“超市”在39楼外刷新。陶孟和钟欣走进去, 路过红酒架时, 钟欣提议,“要来一瓶吗?”   陶孟有点意外, 看着她。   被他注视着,钟欣像是又开始害怕。她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抿一抿唇。   陶孟笑道:“怕什么?好,拿一瓶。”他很大方, “白酒也要一瓶。”   钟欣笑一笑。和白天那会儿不同,当下,她脸上又有了妆容。   两人买菜,是陶孟来刷积分。期间遇到其他玩家,看陶孟和钟欣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 甚至有生鱼。那玩家意外,问:“你们这是?”   陶孟搂住钟欣, 说:“准备去梅园住一晚。”   玩家懂了,促狭地挤一挤眼睛。   陶孟转头,叹气:“原本想要低调一点的,可到现在, 怎么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钟欣说:“没办法。”又看他一眼, “可我不会杀鱼。”   陶孟笑道:“好说, 我来。”   听这样的对话,他们倒真的像是一对普通情侣。   这天晚上,夜已经很深,偏偏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有烟火飘出。   季寒川和邵佑正在玩飞行棋。   他们两个人,按说不够。宁宁自告奋勇,想要一起加入。季寒川说:“可是还差一个。”   宁宁冥思苦想。   她说:“那让小娟一起来?”   季寒川微微一顿。   “程娟?”他向宁宁确认,“她可以‘来’?”   宁宁咬着下唇,考虑片刻。   她说:“可能可以。”   少女抱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季寒川与邵佑颇耐心,等女儿完工。   期间,季寒川嗅一嗅:“好像有香味,有人这个点烧菜?”   邵佑说:“嗯,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季寒川笑道:“不用。”   不过说这话,他还是站起来,走到窗边。   原先只关了纱窗,但这会儿,季寒川把玻璃窗一起关上。   他冷静地走过去,又冷静地回来。   同一时间,钟欣背对陶孟,在给两人倒酒。   她说:“我喝不惯白酒,就喝红的了?”   陶孟说:“惯的你。”但并未反对。   钟欣唇角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把准备好的红色药粒,搅入杯中。   等把酒端上桌,陶孟看到,还有些意外。   “不是说我喝白的吗?”   钟欣淡淡说:“你也陪我喝一杯红的。”停顿一下,瞄一眼自己这边的小酒盏,“嗯,礼尚往来。”   陶孟很无所谓,说:“好。”   认真说来,钟欣毕竟是第一次学着菜谱上的步骤做这道焖鱼,所以味道只能算一般。   不过陶孟还算“赏脸”,把一道鱼吃了快精光。他说:“没有家里做的味道。”   钟欣客观地:“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陶孟笑道:“对,也该让你知道。”   他们喝酒。   钟欣劝酒,但只劝陶孟喝白。她的态度很明显,陶孟都察觉到,钟欣是否太“殷勤”了点。他考虑一下,端起红酒杯,见钟欣脸上露出些失望。接下来,陶孟便有意无意,总是喝那杯红酒,同时,也看钟欣的表情。   红白掺杂着喝,不多时,陶孟有了醉意。   他走起路来,步子摇摇晃晃,一身酒气,去亲钟欣。   钟欣扭头,避开。   陶孟皱眉。喝了酒的男人,力气比往常要大一些,他拉住钟欣的头发,强行要亲她,同时手开始撕扯钟欣的衣服。钟欣说:“哎,还没洗碗呢。”   陶孟有些迟钝,想:这好像不是要拒绝的样子。   他动作稍微松一些。   钟欣去洗碗。   洗碗过程中,她苦恼:难道那些药失效了?   她做了两手准备,既要去校医院拿头孢,也要用上从教学楼边上小洞里捡来的老鼠药。前者下在白酒中,后者则在红酒里。原本想着双管齐下,可现在看,哪边都没下。   水流“哗哗”,冲着钟欣的手,也冲去一池子泡沫。陶孟靠在门边看她,说:“‘游戏’还没出现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次,以后如果要结婚,要和什么样的对象。”   钟欣笑一笑,“我这样的?”   陶孟“嗯”了声,说:“如果我的标准是十分,可以给你打——”   钟欣:“八分?”   陶孟:“五点九分。”   钟欣耸一耸肩,不说什么。陶孟就笑,晃晃悠悠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钟欣“呀”了声,水溅在身上。陶孟慢慢亲她脖子,看她洗完碗,又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根绳子,温柔地说:“欣欣,我要绑住你。”   钟欣一顿,说:“不用了吧?我又不会再咬你。”   陶孟笑一笑,说:“但我怕你杀了我啊。”   钟欣面色微动。   好在因醉酒,陶孟思绪迟钝,没有发觉。   他嘟嘟囔囔:“肚子怎么这么疼?奇怪。”   钟欣端详他,嘴巴里说:“是不是刚刚那鱼没做好,还生着?”   陶孟听了她的话,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要感受一下。他说:“不知道。”   钟欣慢慢地:“哦。”   她还要等一段时间。   相比之下,季寒川和邵佑先迎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宁宁把电脑屏幕推过来,上面映出一张少女面孔。   程娟像是也长大了。   她看到季寒川,和他打招呼:“韩先生。”   季寒川说:“程娟?好久不见。”   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好久”,充其量不过两个月。但对程娟来说,是真的过了“好久”。她说:“宁宁叫我来玩游戏,但我不太知道规则,啊……”   她看着季寒川身边的邵佑。   程娟困惑,眨一眨眼睛。转眼,又像是记起什么,猜测:“这就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了?我之前经常听她说起你们。”   “好,那现在开始吧。”宁宁摩拳擦掌,开开心心,给好朋友介绍游戏规则。她其实知道,画师和Woolf应该不用自己这么费口舌。但相比之下,小娟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呀。   讲了一些之后,宁宁总结:“玩儿两圈就会了。”   “我还以为你要再绑两圈呢。”钟欣说。   她站起来,扭动一下身体,挣脱了身上捆得松松垮垮的绳子。   在她身前,陶孟倒在地上,口鼻流血。   钟欣看了片刻,去厨房,拿来一把菜刀。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发觉,短短时间内,陶孟竟然在往外爬。可惜因为中毒,力气太小,加上时间不够,只爬出两步,就被钟欣察觉。   钟欣笑了声。此时此刻,她脸上忽然有了别样的光彩,又是美貌动人的女郎,不像白天那样,只是灰扑扑的麻雀。   她在陶孟面前蹲下来,用刀尖在他身上比划。陶孟瞪大眼睛,看着他。   钟欣说:“怎么办呢,你肯定要死的,但怎么样才能让其他人不联想到我?”   如果联想到她了,她也没办法继续在玩家圈子里混下去。不得不说,陶孟先前做的那些事,的确不光彩,却有用。钟欣被威胁到,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就这样被威胁下去。   她从旁边拿过来一只包,从中取出油性笔。   然后将陶孟身体翻过来,让他肚皮朝上。钟欣说:“你这样子,好像一只青蛙啊。”   她把陶孟的衣服脱掉,让他赤身裸体,躺在地上。   这些动作,耗费了钟欣很大力气。她抬手,擦一擦汗。虽然疲惫,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又一下子精神起来。   钟欣开始在陶孟身上图画。   她说:“我毕竟咬了你两口。不知道到了外面,再吃你,会不会和里面那会儿一样好吃。”   陶孟瞪大眼睛。   钟欣在他胸膛之间,划了一条线,然后往下。   陶孟的身材不算很好。虽然优于白斩鸡,也没有太多肥油,但并没有好看的腹肌线条。   钟欣拍一拍他的肚子,听到清脆声音。她像是乐此不疲,很快把陶孟的肚子拍到发红。之后,钟欣像是想起什么事。她怜悯似的,对陶孟说:“你怎么还没死啊,是我下的药剂量不够吗?还是那些老鼠药过期了?”   一边说话,一边从旁边取来陶孟的袜子,很嫌弃地用手拎着,塞在他嘴巴里,堵住他接下来的声音。   陶孟意识到什么。   他喉咙“唔唔”,身体像鱼一样,在地上摆动。但剧痛剥夺了他的力气,让他很快奄奄一息。   钟欣看着他,觉得很好笑,“不过我算是知道了,看着你这幅可怜虫样子,的确想要再多做一点啊。”   她视线在陶孟身上徘徊。   然后说:“两个选择。手,还是——”   她朝陶孟的某个部位努努嘴。   陶孟:“唔唔、唔唔!!!”   季寒川:“……倒霉。”   他竟然又投出过大的点数,以至于要从终点返回。   正叹气,忽然察觉不对。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宁宁:“呃,好像是有点‘小矛盾’正在发生。”   季寒川:“谁和谁?”   宁宁眨巴眼睛,去看邵佑。   邵佑点头,宁宁才说:“陶孟和钟欣。”   季寒川听了,“哦”一声,不太感兴趣。   他催促:“轮到谁了?快点丢骰子吧。” 第489章 钟欣   这盘飞行棋注定命途多舛。   程娟最先抵达终点, 接着是宁宁。至于季寒川,则一直在终点前徘徊、打转,眼睁睁看旁人超过自己。   季寒川严重怀疑, 女儿是否和好朋友在另一个世界里商量好,然后到这边,对骰子动点小手脚。   他盘着腿, 手肘撑在腿上,虎口卡住下巴, 严肃地端详棋盘。   邵佑叫他:“寒川?”   季寒川咳一声,抬头, 环视众人。   坐在一边, 脸上带一点笑的邵佑;   跪坐在旁边的少女;   从电脑屏幕里出现、参加游戏的另一个女孩儿。   季寒川:“我们要公平公正地玩游戏。”   邵佑考虑一下。   他说:“嗯,你说得对。”   说完这句, 邵佑丢出骰子。   季寒川的视线随骰子滚动。   他小声说:“我之前觉得,可能有段时间不想看到这种画面了。”   邵佑:“嗯?不喜欢前面那场游戏吗?”   季寒川说:“说不上‘不喜欢’,只不过……等等, 你也到终点了?”   邵佑好整以暇, 凑过去, 亲一亲季寒川。   季寒川安然任亲。   程娟“呀”了声, 捂住眼睛。宁宁倒是笑眯眯地,还给好朋友宽心:“怎么了呀?爸爸他们经常这样的。”   等一个吻结束, 邵佑问:“还玩吗?”   季寒川看他。   见灯光下, 二十岁的邵佑年轻、俊朗。他的爱人瞳仁很黑, 像是一汪深湖, 这样安静注视着季寒川。   季寒川心中微痒。   他暗暗警告自己:要节制、节制。   转眼又想:可邵佑在这里才二十岁……   另一个世界里,程娟从电脑前抬头,对自己对面的宁宁说:“我觉得,咱们两个有点,呃,电灯泡?”   她们坐在程娟家的院子里。   有借住在程娟家里的玩家,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屋门开着。那玩家犹豫一下,觉得这兴许是一个找到线索的好时机,又不敢自己过去探查。玩家并不知道,哪怕自己出去看了,也只能看到屋主的女儿坐在院子里,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讲话。   程娟知道自己背后的动静。   她不以为意。   宁宁摸摸下巴:“对哦,是有点。”   梅园公寓里,宁宁主动提出:“就玩到这里吧,我带小娟去参观一下学校?”   话音落下,程娟脸上浮出一点喜意。   她说:“老师一直说,如果我们好好读书,也有机会考到这里。”   哪怕程娟知道,这其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听了女儿的话,季寒川点头:“好。”   宁宁兴致勃勃地跳下床,抱着电脑,哼着歌,往外走。   她哼的仿佛是一首儿歌:“小白兔呀,往回跑,站在桥头把手招……”   季寒川听了片刻,靠在邵佑肩上。   他说:“宁宁这么大了,有点不习惯。”   邵佑揽住男友肩膀,两人安静地依偎。片刻后,季寒川侧头,去亲邵佑下巴。   邵佑只觉得像是有小猫在舔自己。   他尽量压制,不让自己笑出声。   亲了片刻,季寒川抬手,推邵佑倒在床上。他跨坐在邵佑腰间,要去解男友裤子。   邵佑却忽然按住他肩膀。   季寒川一怔,余光里见到人影。转头看,是宁宁。   宁宁说:“呃,爸爸,有点问题。”   季寒川:“……我也有点问题。”   他慢吞吞调整一下姿势,不让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女儿眼前。   宁宁眨了眨眼睛。   她选择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道:“钟欣出门了。”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   宁宁补充:“拿着刀。”   季寒川考虑一下。   宁宁:“——没有带上陶孟。”   季寒川叹口气。   他遗憾地看邵佑。   两人十指扣在一起,邵佑看起来有些难言的慵懒,此刻笑一笑,用口型说:“看来你不能再‘吃’我了。”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   ……   往前十来年,京市常有沙尘暴。到今天,虽然得到治理,但在一个月都没什么人来来往往的地方,还是落下很多灰。   凭借灰尘厚度、印在上面的足迹,钟欣很容易找到一个有人居住的房子。   她手里握着一把三德刀。是反手握住,刀刃贴着自己胳膊。抬手敲门前,她花了点时间,酝酿表情:要可怜、悲痛、恐惧。她是一个来求助的受害者。   当然,进门之后,要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钟欣唇角勾起一点隐秘的笑。   她没办法“藏起”陶孟。   在玩家群体中,陶孟不算有号召力,但毕竟位于核心群体。他一旦消失,玩家们定然会联想到钟欣——更别说,光钟欣知道的,就有陶孟和赵可那番对话。   谁知道他究竟告诉多少人,今天晚上,他会和钟欣在一起。   换言之,陶孟的死,一定会暴露给其他人。   钟欣只好打些别的注意。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位置是海洋。藏一片落叶,最好的位置则是森林。   此外,陶孟的做法,也给了钟欣一点灵感。   更别说,在陶孟死掉之后,钟欣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她的积分竟然上涨了。   韩川一直对玩家们隐瞒了这点。   他在害怕什么?   钟欣胡思乱想了片刻,用没有拿刀的手,拍了拍脸颊。   她考虑得很清楚。   今天晚上,梅园之中,会出现一个“杀人狂”。   陶孟只是死者之一。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些微不足道的NPC。   从这块儿的脚步来看,住在里面的,至少有三个人。也就是说,韩川和邵佑不在这里。   钟欣做好全盘打算。   她抬手,准备敲门。   然而——   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钟欣愕然,转头。   ……   ……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迟向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觉得自己可能要等到天亮才能睡着。   他郁闷,翻了个身,心中腹诽:以前也没觉得这伙人呼噜声那么大啊!   几个屋子之外,关雯雯抱着电脑,靠在墙上。   电脑的光映着她的面孔。   她若有所思。   如果情况能一直这样平稳下去,其实并不需要“货币”,积分可以代劳绝大多数事情。至于其他,洗衣、打扫一类的小事,倒是可以雇人来做。   这么说来,和“一般等价物”,其实是“劳动力”?   关雯雯理一理思绪。   她必须得正视一个问题:虽然现在形势稳定,但等出现死者,就会一切崩盘。   事实上,据她所知,校医院关卡中已经在悄然发生改变。   关雯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考虑:可“劳动力”,还能做到什么呢?   她考虑到家政,考虑到搬家,甚至考虑到一些教学活动。但事实上,关雯雯心知肚明,自己一直在回避的事情,才是最有可能成为“交易主体”的东西。   身体,性。   关雯雯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舍友迷迷糊糊醒来,摸索着拿手机看时间。其实不是很晚,但舍友还是小声叫:“雯雯,还不睡吗?”   关雯雯说:“嗯,待会儿就睡,是不是影响你了?”   “也没有啦。”舍友说。   ……   ……   钟欣提着一口气。   韩川和邵佑在前面走,他们似乎完全忽略掉她,也不在意她是否跟在身后。   钟欣原本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在她试着想要逃开时,耳畔传来一道尖锐风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脸颊,钉在她背后墙上。   钟欣起先只觉得凉,接着,才有微微刺痛。她抬手,去摸自己侧脸。再将手放在眼前,看到一点鲜红。   她瞳孔微缩。   韩川和邵佑依然没有看她,但钟欣心中颤抖。她不知所措,不敢再逃。可接下来,每一步,都像是通向一条死路。   她扪心自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刚刚那里?   钟欣毛骨悚然。   她心里有猜测,可那猜测总显得过于骇人。在杀陶孟时,韩川和邵佑可没有出现!等等,他们——   是不是在带她回陶孟之前找的那个房间?   钟欣又想逃跑。   可方才那把深深插在墙上的刀,也的确震慑到她。   她胡思乱想,脚步沉重,小腿像是灌了铅。前方,邵佑问季寒川:“打算怎么处理?”   季寒川恹恹地:“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邵佑说:“寒川,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季寒川说:“嗯,还有你啊,你是我的充电宝。”   邵佑闻言,微微顿一顿,才说:“我很期待。”   季寒川笑着摇头。   他们的声音隐约传到身后。   钟欣想要分辨,可心绪杂乱,只能听到几个零星字眼,无论如何不能组成确切句子。她压力很大,心跳如雷如鼓。最先是下楼,而后上楼。终于,停在一间房间门口。   季寒川拉开门把手,走进其中。   他一眼看到躺在地板上、赤身裸体、下半身鲜血淋漓,嘴巴里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东西的陶孟。   季寒川深呼吸了下,嗅到满鼻子血腥气。他自言自语:“还好晚饭是之前吃的。”   倒不是说这个场景有多刺激,主要是恶心。   他往旁边让了一点,让邵佑也进来。钟欣原先在门外犹豫,可正挣扎,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她愕然!   回头看去。   只见楼道亮着灯,却不见任何一个身影。   钟欣牙齿打颤。   她眼睁睁看着,在空荡荡的楼道里,门一点点阖上。   就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她之后进来,将门拉上。   再回头时,韩川已经半蹲在陶孟身体旁边。   他说:“刺了很多刀啊,手法看起来不太熟练?看来钟女士不是天生杀人狂。”   钟欣咽了口唾沫。   她想:我要救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可问题是,过往一个月,足够她清楚知道,季寒川与邵佑感情甚好,旁人完全无法插足。   钟欣心中略微恍惚。   她引以为傲的女性魅力,在陶孟身上,引来灾祸。在韩川和邵佑身上,又毫无作用。这让钟欣有些自我怀疑,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尝试着给自己辩解。   她说:“是他要强迫我,我只是正当防卫。”   季寒川“唔”了声,四下看看,从桌子上抽了厚厚一叠餐巾纸,垫在手上。   他捏住陶孟的下巴。因为手上的纸,这个动作对季寒川而言颇有难度,好在他还是成功了,能清楚看到陶孟嘴巴里的东西。   季寒川的嘴巴往下撇去。   他尽量客观,说:“有点恶心。钟女士,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能那么有创意,直接把陶孟的命根子剁了,再给他塞嘴里?   钟欣:“……”   她原先考虑过,要不要在陶孟身上切片,然后像是煎牛排一样煎好肉,尝尝味道。   再切第一刀之后,她就察觉到,自己其实还是不太适应生食,闻到鲜血的感觉,和在关卡里时完全不同。   这多少算一个好消息。   但最后,钟欣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记起来,陶孟是中毒而亡。倘若切他烹饪,可能会让自己也连带中毒。   可光是杀死陶孟,又的确不足以解气。   这才让钟欣有了一些“创意”。   她没法把这话直接给季寒川说。   作为受害者,她理应弱小。   所以钟欣改换思路:“这不是我做的。”   季寒川提醒她:“你刚刚说,你只是‘正当防卫’?”   钟欣面不改色,说:“对!我是刺了他几刀,但剩下这些,切掉他‘那里’,塞进嘴巴里,”她一样露出厌恶、恶心的神色,“不是我!” 第490章 逆转   季寒川沉默片刻。   钟欣看他。她心中后悔, 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实在满是漏洞。可这么猝不及防被抓包,实在没有时间细化内容。倘若给她时间, 钟欣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真正编出一个“杀人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能讲一些可笑的话。   她捏紧手中的刀柄。   视线在韩川与邵佑之间转动。   钟欣尽量让自己冷静。之前昏招频出,至少到现在, 得找到一点空子——她有刀啊!   韩川离她很远,而且据莫文昭他们说, 此人身手深不可测。钟欣承认, 自己打心底里怕他。所以这会儿,她把视线放在邵佑身上。   邵佑似乎没有留意她。   钟欣眼珠转了下, 换上一张惊惧交加的面孔。她是很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的女人,就连现在,她外套拉链是拉开的, 里面衣服是低胸, 可以看到半边雪白酥乳。钟欣心中暗恨, 觉得为什么来的偏偏是这两个同性恋。但同时又想, 哪怕是同性恋,或许, 不是没有机会……   她小心地往邵佑旁边挪一挪, 然后哀求似的说:“真的不是我!”   讲话的同时, 她的手慢慢伸去邵佑身后。   季寒川叹了口气。   他没有刻意掩盖音量。这声叹息, 原原本本地落入钟欣耳中。钟欣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妙预感。她欲要收回手,偏偏在那之前,就觉得手腕剧痛!   “当啷”一声,那把三德刀掉在地上。邵佑握住她的手腕,到这会儿,钟欣才觉得,韩川原先待自己有多温柔。不像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将要裂掉。邵佑力气极大,她痛到眼泪都冒出来,“放开、放开我!”   邵佑说:“钟女士,我对你很失望。”   钟欣睁大了眼睛。   她手臂被扭起,骨头中传来的痛意让钟欣半边脸都开始抽搐、发酸。她想要惊叫,可在那之前,她惊恐地看到,韩川从陶孟那边站起,朝她走来。   钟欣:“韩、韩川!我不是有意——唔唔唔!”   季寒川说:“放开她吧。”   邵佑挑眉。   季寒川安抚地看他一眼,再扭头,去看钟欣。   邵佑的确“放开”邵佑,但他并未留情。在他动作下,钟欣直接跌倒在地。   两个男人站在钟欣面前,影子落在她身上。她身体打颤,再想说什么,都讲不出口。   季寒川说:“我猜一猜?进酒店的时候,你们还很正常,没有出现矛盾。但现在,你杀了他——你不会还想说‘是其他人干的’吧?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哦,如果刚刚我没去,今天晚上,你杀的人,也不止是陶孟一个了。”   钟欣不说话了。   她眼泪大颗大颗流下。宁宁看到,说:“这就是‘断了线的珍珠’?”   季寒川咳了声,宁宁乖乖做了个“在嘴上缝拉链”的手势。   季寒川:“你在他身上宣泄仇恨,他对你做了什么?”   钟欣:“呜——”   硬的走不通,她只能尝试走软的。   钟欣心中后悔。   她并非后悔“试图挟持邵佑”,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做到,反倒落了下风。   如果早知道邵佑同样是硬茬,她根本不会那么做!   原本以为是胆大心细的冒险一击,可现在看,分明是把自己推向地狱的愚蠢行为。   季寒川:“好吧,你不说,我随便猜一猜。”   听到这句问话,钟欣才知道,原来韩川前面的意思是,让自己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果然开始“随便猜”。   “他和你玩SM?”他问,“你不愿意,他不听?哦,这么说来,在酒店那会儿,后面几次,都是他负责捆你。”   钟欣:“呜、呜呜!”   她说:“不、不止是这样。”   陶孟已经死了。   钟欣无论如何说,他都没法反驳。   钟欣说:“他是真的要弄死我!当时,你们都走了以后,他把我弄到浴室里,把水放满,然后把我按进去,我是真的快死了!他,他却说,”钟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说这样比较爽,说以后还要继续!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让我咬他。如果不是他把我解开,我怎么可能咬到他?但他拿这个要挟我,说等出去以后,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会告诉其他人,我是在报复!既然这样,”她咬咬牙,“我干脆真的‘报复’了!”   “不错,”季寒川说,“还有什么补充吗?”   钟欣有些诧异。   她隐约想到:他好像是真的在听我说那些话。   所以钟欣断断续续,对两人说了所有在酒店里,发生在自己和陶孟之间的事。讲话的时候,她脸上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羞耻、痛恨……季寒川看她,想:不错啊,挺有演员天赋。   这些情绪,钟欣心底未必没有。但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被她放大很多的心情。   听到后面,季寒川和邵佑已经坐在沙发上。他们看到酒,季寒川问了宁宁一句,能不能喝。宁宁点头,补充:“那两个杯子‘脏了’。”被下过药。   季寒川“哦”了声,去拿干净杯子,倒酒,和邵佑碰杯。   这样的作态,给钟欣一种直白观感:在这两个人眼里,听自己过往遭遇,仅仅是一场戏、一场笑话!   可她莫可奈何,只能往下诉说。   她哭诉:“我不杀他,难道要被他拿捏整整一年吗?”   季寒川纠正她:“十一个月。”   钟欣一噎。   季寒川想了想:“你希望这件事怎么处理?”   钟欣恍惚,不知对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话音落下时,手搭在邵佑肩上,顺着邵佑的背,拍了他两下,一样是无声地安抚。邵佑笑了声,把季寒川的手拿下来,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手指相互摩挲,季寒川心情平息一些。   他听钟欣小心翼翼,说:“我的确是‘正当防卫’——最多算‘防卫过当’。我还想要继续住在芍园。”   说着,她抿一抿唇,呼自己也觉得无望,于是低下头,显得难过。   季寒川说:“本来是可以的。”   钟欣诧异,抬头。   季寒川说:“我不太喜欢‘判处’其他人,不过这里的环境下,没有法律。你说的话,我知道里面有水分,但他‘伤害’到你,你才要反击——我相信这个。”   钟欣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看起来惊喜、欢欣。   季寒川:“你想要去杀几个NPC,哦,也能理解。对你们来说,NPC不算人啊。多杀几个,营造出‘有杀人狂在徘徊’的假象——至于之后,‘杀人狂’一直没办法抓住,甚至有人会接着这个名头,做下其他案子,你就一时半会儿管不到了。”   钟欣的笑意一僵。   她察觉到:对了,韩川是说“本来”。   但之后的情况,让他改变主意。   季寒川看她。   他有些冷漠、厌恶。   他说:“刚才来这里的时候,我在想,反正你又没有真的杀NPC,不能因为想法给人定罪。可以去告诉莫文昭他们,我撞见你和陶孟扭打,你无意中切了陶孟那玩意儿——哦,当时我还在想,这得把那玩意儿拿出来——莫文昭会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咱们是一群神经病?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之后你会不会被排斥,那都是里子里的事儿了,面儿上,还是得光鲜亮丽。”   钟欣的呼吸开始急促。   隔着一段距离,季寒川都能听到她的喘气声。   他好整以暇,“不过现在,不用了。”   钟欣急切地:“为什么不用了?!”   季寒川听到这话,好笑似的偏头,枕在邵佑肩膀上。   他没说什么,可从他这个动作里,钟欣自发地领悟了很多。她尖叫:“我也没有做什么啊!你不是说吗,不能因为想法给人定罪!我没有真的杀NPC,我也没真的对邵佑做什么啊!”   季寒川:“你也说了,是‘我说’——我说了算。”   二十岁的邵佑,练过泰拳,力气胜过寻常人。可他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亡。   哪怕季寒川知道,即便这个邵佑“死”在自己面前,也不会代表永恒的终结。   钟欣仇恨地、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哪里都错了,哪里都不对!   她明明……   只是想解决掉陶孟,不再让他威胁自己!   怎么会走到现在?   钟欣嘴巴颤抖着。原先,她哭起来,总要留意自己哭得够不够好看。除了被陶孟折磨涕泪横流之外,她再也没有哭到鼻涕都流出来的时候。但现在,她浑身发冷,绝望地意识到:莫文昭不会听我的!   别说她是要对莫文昭那群人说谎了。哪怕她说的是实话,那群人也不一定会听!   和知道那么多关卡详情,知道要怎么过关,能把所有人安安全全带出来的韩川相比,她算得上什么啊。   钟欣颓然。   可在这之中,她又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   她低声说:“你不想让我杀NPC,你又是什么立场?”   季寒川看她。   钟欣抬头。   来和陶孟会合前,她化了妆。这会儿,因为方才的哭喊,她的妆容有些花掉。睫毛膏被眼泪晕染,在眼睛旁边成了可笑的黑色色团。钟欣幽幽地,看着季寒川。   她说:“如果他们知道,杀掉别人之后,就能拿到他的积分,莫文昭他们还会是现在的立场吗?”   季寒川听了,好笑。   他问:“你知道莫文昭现在有多少积分吗?”   钟欣:“总不会嫌弃积分少的。”   季寒川:“积分的唯一消费地点是‘超市’,但里面的东西,最多是保障基础生活,买个樱桃都算顶天了。莫文昭——要是他连这点都扛不住,其他人应该挺高兴吧。”   一个头脑简单的领导者,最容易成为傀儡。不过在季寒川看来,莫文昭并非如此。   他说:“不过,你刚刚是在‘威胁’我,没错吧?” 第491章 求生   闹铃“嗡嗡”地响,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 将其关掉。   片刻后, 莫文昭顶着鸡窝头, 从床上坐起。   一屋子人, 其他人仍然歪七扭八地倒在床上。莫文昭喊:“鸿才、赵可、向东——起床了!”   那三人各有反应。   云鸿才迷迷糊糊睁眼,赵可一个激灵,从床上直接坐起。莫文昭冷眼看着, 觉得赵可这样子,颇像一只受了惊的猴子。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觉得:不错, 这是一个不错的早晨。   至于迟向东。此人丝毫不受莫文昭声音影响,照旧歪在床上,打着呼噜。   赵可在自己床上翻腾了会儿,掂量一下书,想直接砸过去, 看能否将迟向东砸醒。不过一点微弱的良心阻止了他,他也怕迟向东跳起来之后, 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   所以赵可改换方式,把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袜子卷一卷,团成团, 丢出去。   袜子团轻飘飘落在迟向东脸上。   莫文昭看完全场:“噗——”   赵可洋洋得意, 对莫、云二人:“你们看吧, 看吧!我就说, 我也能扔飞刀!”   云鸿才摇摇头, 觉得赵可话里的内容和他的行动没什么关系。   迟向东砸吧一下嘴巴,慢慢睁眼。他起先困惑、茫然,觉得脸上发痒,有股奇怪味道。   迟向东花了点时间清醒。   紧接着,“赵!可!”   赵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顿“毒打”。   莫文昭叹道:“不错,大家挺有活力啊。”   云鸿才和他一起,看着满宿舍乱窜的赵、迟两人。   他们冲了速食粥,又用微波炉,热了热从超市买来的馒头,就着咸菜,另外一人一个鸡蛋。等吃饱,下楼集合,却意外地看到,楼下的人围成半圈,韩川和邵佑就站在圈中。   莫文昭停顿一下,察觉或许有什么情况发生。但他很快安然往前,看着韩、邵两人,问:“你们怎么到这儿了?”   季寒川:“哦,长话短说。”   莫文昭嘴角轻轻一抽。   他有种不妙预感。   季寒川:“陶孟胁迫钟欣做了一些事情,钟欣要反抗,所以杀了陶孟。”   莫文昭:“嘶——”   他左右看看。   关雯雯、秦月、徐珍……   还好这边的都是自己人。   莫文昭果断道:“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   季寒川却否决这个提议,笑道:“还是先去广播吧。”   莫文昭觉得自己要心梗。   他有心问一句,陶孟的尸体在哪里,钟欣现在怎么样。但看韩川态度,莫文昭自发地领悟到,此人恐怕油盐不进。   他最终没有问下去。   而是安安生生,等到广播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回做分享的NPC学生,依然是慕博。更让季寒川意外的是,王兴平竟然和慕博一起。   两边打招呼,季寒川明显感觉到,现在来看,王兴平和慕博的关系,应该已经好过与自己的关系——这也不值得意外,毕竟满打满算,自己和王兴平统共也没相处几天。   此外,季寒川特地去看了看红砖墙上的粉笔字。   前面下过雨,被雨淋得多的地方,字迹开始模糊,但被树荫挡住的地方,那些色彩不同的粉笔写出的名字依然清晰。   但在模糊的地方,已经有人重新写上名字。新旧笔迹交叠在一起,季寒川看了片刻,心情莫名明朗许多。   等广播之后,几人开着巡逻车,去了梅园。   路上,季寒川简单对莫文昭说:“之后,我找几个酒店NPC有点事儿。当时已经挺晚了,原本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睡下。”在这里,他倒是额外解释一些,“不过过去之后一看,钟欣就在门口,哦,带着刀。”   听前半句时,莫文昭在考虑:这是实话吗?大半夜的,而且到底韩川也没说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事。   但在听到后半句之后,莫文昭迅速推翻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他认为,“有事”的说法,可能只是韩川敷衍自己。至于真正原因,对方并不打算对自己说。   在这种事上,莫文昭向来显得识趣,也不多问。   “带着刀?”他头脑转动,“难道……”   季寒川简短地:“对,她想伪造出有人在梅园公寓大屠杀,不过正好被我撞上,没有屠杀成。”   莫文昭听到这里,有些头大。   “之后呢?”他问。   “之后啊,钟欣可能觉得打不过我,所以想对邵佑下手。”   莫文昭记起韩川先前强调的,钟欣有刀。   他紧张,问:“邵先生没事吧?”说着,还探头,去看邵佑。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季寒川。季寒川不介意看旁人关心自己男友,他往后靠一些,好让邵佑给莫文昭说:“没事,放心。但寒川不太高兴。”   莫文昭默默叹气。   这是明示了。   韩川其实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这事儿,但他愿意把一切告知自己、让自己出手,那就是讲道义。   所以接下来一路,莫文昭一直在考虑,应该如何处置钟欣。   等到了公寓楼下,有人正在窗台晾衣裳。见楼下来了许多人,对方从窗口探出头:“小韩,带朋友来了啊?”   季寒川抬头。与他打招呼的,正是前面告诉他和邵佑何处有合适房子的酒店工作人员。半夜那会儿,钟欣也正在他住处门口。   他抬手,笑着对对方挥一挥:“对啊,一起吃个饭。”   莫文昭心思沉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脑子。倒是云鸿才,惊疑不定地听韩川和那个NPC聊天,一路说到NPC一伙儿人昨天晚上剩了些做茄盒的材料,问韩川要不要拿去用。   韩川考虑了下,竟然还真答应了!   云鸿才叹为观止。   有了这个插曲,再回陶孟与钟欣的屋子时,季寒川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茄子,一盒肉馅。肉馅是三鲜的,胡萝卜,西葫芦,加上木耳,用鸡蛋液搅拌,还加了点剁碎的虾肉。季寒川正和邵佑吐槽:“这算三鲜吗?五鲜都有了。”   邵佑笑道:“也不能这么说。”   两人脚步闲闲,简直像是菜市场散步。云鸿才听得头大,莫文昭倒是有了思路。   大不了弄死钟欣呗。   玩家之间圈子封闭,只要莫文昭不点头,陶孟和钟欣死掉这事儿,就永远不会让外面那些傻乎乎在关卡前面排队的NPC知道。如果这可以让韩川消气,那莫文昭认为,这是笔划算买卖。   所以钟欣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莫文昭温和地告诉她:“钟欣啊,你打算怎么死?”   钟欣:“唔唔!”   为了防止钟欣引来哪个NPC,所以之前出门时,季寒川把她嘴巴塞上。   此刻,莫文昭送佛送到西,把钟欣嘴里的袜子拿下来。他简直纳闷,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拿袜子做事儿。   钟欣:“莫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她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   钟欣吸取昨晚的教训。   对两个同性恋来说,自己的确没有吸引力——这不是她的错,而是韩川和邵佑的错——但在其他人面前,情况就不一样了。   钟欣借挣扎的动作,扭动身体。   莫文昭看着她。   钟欣咬着下唇。她很可怜,很难过地看莫文昭,“呜呜”地哭着,说:“莫哥,你就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出现在你们面前。现在我有快七千积分,我就找个地方,老老实实地待着!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这七千积分里,有五千多,是钟欣自己作为监督员赚来。此前,她觉得这样的任务无聊、乏味,但现在看,却成了救命稻草。   剩下一两千,则是从陶孟那里获得。在杀了对方之后,钟欣便发现,自己的积分数据得到了很大提升。但她摸不准,这些提升,是按比例?还是陶孟把积分花那么快,所以剩下的积分甚至还不如自己?   她有心对莫文昭说这些信息,又想:昨天韩川那些话,似乎的确有道理。   正在考虑,就听莫文昭叹口气,说:“欣欣,你怎么想的,要去招惹邵佑呢!”   钟欣心念一动。   韩川和邵佑并没有进这个房间。无论那两人是出于什么考虑,现在,就是她的机会。   此前,她知道,不管自己实际上做了什么,莫文昭“处置”她,说到底,是看韩川和邵佑的态度。但现在,莫文昭似乎有所软化。   钟欣想:最重要的,是让那两个人看到莫文昭的态度啊!所以,我怎么样,他们不一定要亲眼见证。   昨天晚上,韩川可是对着陶孟的尸体说了很多句恶心、反感。   一个活人不能死两次,死人却可以。如果能说服莫文昭,利用陶孟的尸体,制造一些假象呢?韩川不一定要自己过去仔细验证的!   钟欣心思转动。   她哭着,绝望又可怜:“之前陶孟对我……我看他们当时的态度,太害怕了,想要反抗……”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看着她。   钟欣继续说:“我当时是条件反射,不知道韩先生没有恶意!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莫哥,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可我不想死啊!” 第492章 如何   莫文昭其实更想置身事外。   可惜的是,韩川没有给他这个选项。   那接下来要做的, 很大程度上, 是揣摩韩川究竟想看到什么结果。   看眼前钟欣梨花带雨哭诉, 莫文昭到底是个男人, 要说心动,的确有。可就像他从前对迟向东说的,眼下环境中, 要什么女人没有?钟欣不算其中特别出挑的一个。   他听懂了钟欣的暗示,却不为所动。   钟欣更绝望。   可莫文昭一刻不开口,说要怎么直接弄死她, 她就总有机会。   钟欣想要找到一点思路。她煎熬着,勉强把前面的想法说出来。她语无伦次,重复许多遍:自己可以藏起来,绝对不出现在韩川和邵佑面前。只要莫文昭此刻放了她,她就会当一个隐形人, 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大抵是她说了太多次“七千积分”,莫文昭回神, 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只当了二十多次监督员?”   排班表虽然不是他动手制作,但他也看过。玩家团体里有很多人, 莫文昭能记得钟欣, 纯粹是因为她当监督员的次数太少。   钟欣心里“咯噔”一下。   她好像没有选择了。   但她还是想要一搏。   所以钟欣低声地、快速地, 说了自己杀掉陶孟之后的发现。   莫文昭皱眉, 心想:可韩川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   他表情不好看, 钟欣留意到,更加瑟缩。   这期间,卧室外,季寒川和邵佑正对茄盒材料头疼。季寒川实在不算一个好“厨师”,能把东西做到能入口就谢天谢地。邵佑比他稍好些,但也仅限于一些比较平常的食物。茄盒,对他们而言,难度太大。   邵佑:“你其实可以拒绝他们。”   季寒川瞥他。   邵佑笑了下,说:“不过你想吃我做?”   季寒川下巴微抬。   邵佑:“哦,你想为难我。”   季寒川笑眯眯说:“怎么算‘为难’呢,我相信你可以做好啊。”   这句话之后,他嘴巴里仍然含着两个字。可惜旁边有其他玩家在,季寒川没有说出口。   他的口型是:老公。   邵佑叹气。他挽起自己袖子,动作很优雅,喃喃说:“得先把茄子切了?”   说完,侧头,去看旁边的女儿。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到宁宁,这会儿不好与少女讲话。不过宁宁已经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份菜谱,邵佑读了片刻,不太确信自己可否做好。   “还要蛋液,面粉?这里有吗?”   “可能没有……”   云鸿才在旁边看得头大。见那两人低声商量,旁若无人。他颇为手痒,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上手帮忙。只是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会拉好感,还是会被韩、邵二人看做打扰二人世界,于是往仇恨小本上记一笔。   季寒川派邵佑出门,再去酒店工作人员家里,借鸡蛋、面粉。他自己哼着歌,接手刚才邵佑做了一半的工作——“一半”,是指邵佑把茄子放在案板上,同时拿过了刀。   宁宁:“爸爸,这个刀昨天好像被用过。”   季寒川一顿,低头,看着刀锋。   他说:“云先生,你去问问钟欣,她是拿这把刀杀陶先生的吗?”   云鸿才胆战心惊,点头答应,而后接过刀,去卧室。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乱了莫文昭的思绪,也让钟欣浑身战栗。   等开了门,看到云鸿才。莫文昭心头思绪繁杂,问:“怎么了?”   云鸿才脊背发僵,干笑一下,说:“韩川让我帮忙问问,钟女士昨天杀陶孟,是不是用了这把刀。”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莫文昭让开一点,好让云鸿才进来。等到了钟欣面前,云鸿才又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钟欣咬着下唇,云鸿才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怨恨与愤怒。他看一眼莫文昭,不知道方才短短时间里,这两人谈了什么。但此刻,为了将来考虑,云鸿才叹口气:“算了,我还是直接给韩先生说用过吧。”   否则看钟欣这状态,她说话,云鸿才也不敢信啊。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云鸿才同情地拍一拍莫文昭肩膀,又离开了。之后,屋内寂静。莫文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是韩川抱怨,说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让邵佑顺便借刀。   思路被打断一次,眼下重新看钟欣,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莫文昭脑海。   他听钟欣压抑的哭声,心想:韩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莫文昭很清楚,一旦玩家们——包括NPC们——知道“只要杀死其他人,就能继承一定积分”这个消息,学校里原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就会再度被推向悬崖。   而韩川的做法:稳定的积分来源、搭建好的“秩序”框架……这一切,都在避免这种糟糕情况发生。   所以莫文昭此刻看着钟欣,神色阴晴不定。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杀死钟欣,固然很简单。问题在于,这会是韩川想要看到的答案吗?   他抬手,抚摸上钟欣的脸颊。   这是一个漂亮女人。   如果她不死,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打消仇恨?   莫文昭喃喃说:“你知道,让你活着,我会很为难的。”   钟欣又要讲话。   莫文昭摇头,手指碰到钟欣的嘴唇。他没有太多欲望,但这种做法,显而易见,让钟欣放松一些。   钟欣看起来十分期待。   莫文昭说:“你说,之后可以不在出现——嘘。”   钟欣眨巴着眼睛,咬紧牙关。   莫文昭:“但韩川没有那么好糊弄。之前在39楼那个关卡,他抱着尸体,都面不改色。”   钟欣迟疑。   莫文昭的手拿开一些,钟欣忙不迭地问:“莫哥,你这么说,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莫文昭深深看着她。   钟欣屏息静气,眼里带着点期待。   莫文昭叹气:“钟欣,你不要恨莫哥。”   钟欣快速接口:“怎么会!莫哥,你千万别这样说!是我让你为难了。”   她又开始掉眼泪,宛若梨花带雨,说:“如果我没有自己处理陶孟,而是让莫哥你替我做主,呜呜。”   男人嘛,多多少少会有点想要“英雄救美”的情节。   莫文昭温和地说:“现在说这些,没有用。”   钟欣抽噎一声,尽量安静。她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哭得漂亮。   莫文昭说:“你不像死,我也不想让你死。但你做错了事,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像你说的,你不信任我们这个团体,所以才没有把陶孟的所作所为告知我们。”   钟欣含泪看他。   她察觉到,莫文昭的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她还是答应:“对,这是我的错。”   莫文昭说:“你想想啊,如果是没有‘游戏’的时候,你杀了陶孟,这也算‘防卫过当’,对吧?”   钟欣犹疑着,承认:“对。”   莫文昭:“然后呢,你又想对邵佑下手。我们不谈什么私人情绪,就说你这种做法,持刀伤人,不能因为你没有成功,就说这不是‘犯罪’。”   钟欣:“……”哪里怪怪的。   她被莫文昭绕了进去。   开始认真地想,对啊,我是做错了。   但用“死亡”来做代价,还是太重。   所以莫文昭提了另一个建议。   他再见到韩川时,后者正把手放在油锅上,很不熟练地试温。邵佑握住油锅柄,说:“寒川,你先出去?”   季寒川说:“为什么?”   邵佑无奈,“油会溅出来的。”   季寒川说:“会烫伤你?你知道要在油多热的时候下锅吗?”   邵佑说:“筷子插进去会冒出小泡的时候。”   季寒川听了,手肘撑在男友肩上,低头笑。   云鸿才终于听不下去,提议:“韩川、邵佑,其实之前在家里,都是我做饭,要不然……”   季寒川惊讶地看他。   他视线一转过来,云鸿才就后悔自己之前开口。他说:“呃,也不是,你们继续?”   “不不不,”季寒川拉着邵佑出来,把厨房让给云鸿才,并且附赠很多声“太好了”、“谢谢你啊”、“辛苦了”。   莫文昭看着看着,心想,韩川的确一直都很好说话,我应该直接对他说。   恰好,季寒川也看到莫文昭走出来。他笑一笑:“怎么样了?”   莫文昭咳了声,说:“韩川,我初步的想法是这样的。”   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推定。   ——韩川或许并不希望钟欣死掉。   他是很生气,但如果真的想让钟欣死的话,“道义”对韩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莫文昭想,答案很可能是否定。   这是一次对自己的考验。   所以莫文昭说:“钟欣做错了事儿,需要受到惩罚。可惜咱们这儿,没有法院,也没有律师,不能开庭。”他说了个冷笑话,“所以我个人给她判罪。两方面,杀了陶孟,是防卫过当。对邵先生,是故意杀人未遂。”后一项,他知道,自己说重了,但这更显出他的“公正”。   莫文昭:“我给她的‘处理’,是断一条胳膊、一条腿,然后,就让她回原先的宿舍,接下来怎么样,看她自己。” 第493章 告一段落   莫文昭慎重考虑过。   他对钟欣的处置,除去身体上的痛苦外, 还有一个作用:接下来至少三个月, 钟欣都没办法进入关卡了。   但除此之外, 莫文昭也深知, 狗急了便会跳墙。   所以他停顿一下,又说:“之后,我个人会带她去校医院那边, 给她那个轮椅,再看看时间够不够打石膏。”   说完这些之后,他在原地, 等韩川的反应。   韩川“哦”了声,之后,再没说什么。   莫文昭:“……”这算完了吗?   他给旁边的其他玩家使眼色。   其他玩家看天、看地、看厨房,唯独不看他。   莫文昭头大。   他自己接话:“韩先生,你觉得可以的话, 就这样处理吧。”   季寒川笑了下,说:“她是你那边的人, 也不用我觉得‘可以’吧。”   莫文昭尽量用平稳声线:“那就这样了。”   季寒川看他。   莫文昭承认,自己其实有些担心,韩川会不会接一句, 说这样一来, 好人都让他做了, 钟欣却只会恨他韩川。   和来的路上一样, 莫文昭陷入新一重左右为难。   他考虑:会是我想错了吗?韩川……更想让钟欣死掉?   可转念一想, 自己回忆进入游戏以来对方的种种言行,莫文昭又把这个心思压了下去。   莫文昭说:“我会把这件事的原委小范围公开。”不止是在玩家群体中,也会告予部分有话语权的NPC。   说到这里,云鸿才端着一盘茄盒,从厨房出来,招呼其他人来尝味道。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视线从莫文昭身上挪开,转而看向云鸿才。云鸿才放下盘子,说:“我也好久没做了,哦对,现在可能太烫。要是味道还行的话,就等等,放凉点再说——我去调个汁儿。”   说完,他扭头,又钻进厨房。   莫文昭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两个小时之后,芍园。   “……这都什么事儿啊。”赵可说,“莫哥,你也太老好人了吧,打断腿丢出去就行了,还管她打石膏?韩川怎么想的?”   竟然没把你直接赶出去?   后面半句话,赵可没有说出口。   不过莫文昭还是领悟一些。   他咳了声,说:“别废话,来帮忙。”   迟向东想了想:“我也去吧,也看看恢复的怎么样。”再拍个核磁共振。   莫文昭:“行。雯雯?”   关雯雯听完全场,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只算钟欣与陶孟之间的状况,她想,自己大概会十分同情对方。但掺杂了邵佑的情况,一切都变得复杂。   关雯雯选择闭口不言。   钟欣忧虑于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活下去,就算万幸。此外,莫文昭一再在她耳边说,她现在的状况,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钟欣茫然、踟蹰。关雯雯拿了条湿毛巾,给她擦脸。她擦掉泪痕,也擦掉脸上的妆容。   去校医院路上,莫文昭说:“我觉得我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赵可笑了声,迟向东拍拍他的肩膀,说:“往好处想。这事儿传出去,没那么糟糕。”   莫文昭喃喃说:“希望如此吧。韩川……”   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处理钟欣的状况。   最后出来时,几人顶着一身口水,但因为一路赶得紧,加上校医院关卡的细微变化,钟欣还是打好了石膏。   莫文昭送佛送到西,将钟欣送到她宿舍所在的竹园。他心中厌烦,嘴上还是说:“你有积分,往后怎么过,还是靠你自己。”   钟欣似乎犹豫。   莫文昭察觉到,但对方再说什么话,他都不太想听。   可惜的是,钟欣显然不太理解莫文昭的心情。在莫文昭打算走以后,她叫住他:“莫哥,其实……”   赵可和迟向东促狭地笑一下,看莫文昭。   莫文昭心深呼吸了下,回头,看起来还是温和面孔。有往来的学生留意到这边,都惊诧,围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莫文昭看着钟欣。   钟欣方才的话被打断,这会儿勉强笑一笑,对NPC学生们解释:自己在做关卡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结果摔断了胳膊和腿——其中有很多痛苦,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笑着说这些谎话。而这时候,莫文昭还看着她。   虽然莫文昭态度一直不错,但他也对钟欣说过,如果她想搞什么小动作,那可以先由其他人评判一下,她此前的行为是对是错。莫文昭留了个心眼,自己与钟欣“商量”的过程中,始终录了音。而他们掌握着广播途径,要把这份录音传播给整个校园,也轻而易举。   “哪个关卡啊?你们身上……”   钟欣:“在酒店那边摔的。我们看起来有点狼狈是吧,因为莫哥他们带我去校医院那边打石膏了。在那边待久了,就会这样。”叹气。   NPC学生们很同情她。但在听到钟欣说自己受伤是因为摔楼梯,而且是并没有鬼怪、纯粹自己吓唬自己的情况下摔了,学生们也明显松了口气。   这期间,莫文昭又想走,可钟欣再次叫住她。   莫文昭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让钟欣说出来,她恐怕会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自己要说的事,而自己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负责告诉NPC们,说钟欣累了,需要休息,再推着轮椅,一路往前。   钟欣的宿舍在一楼,这也是她愿意回来的原因之一。   将门推开时,里面的NPC们看到门口的人,都显得意外。她们虽然是舍友,可过去一个月,钟欣始终在外。看了眼前状况,NPC们犹疑,“呃,什么情况啊?”   又是一番解释。   之后,钟欣细声细气,问宿舍里的NPC们,可否先出去一下,自己与莫文昭有话要说。   NPC们一脸莫名其妙。可看着钟欣的状况,她们还是答应下来。   钟欣又看向赵可和迟向东。莫文昭原本想说,没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过钟欣显然更懂得语言的艺术,她说:“你们能帮忙看看她们走到哪里了吗?因为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我怕有人听到。”   赵、迟两人离开。迟向东看着自己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和赵可嘀嘀咕咕,要分析一下自己是否的确好转很多。赵可听得头大,见不得迟向东傻乐。在迟向东说了第五遍“我要拿回去给雯雯看一眼”之后,赵可终于忍不住吐槽:“你给她看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医生,能看懂吗?”   迟向东叹气。   赵可:“……”自己仿佛戳中了一个不得了的开关。   迟向东不说话了。   换赵可没话找话,“我昨天还看到陶孟了呢,谁想到,啧啧啧。”   迟向东看他一眼。   赵可咽了口唾沫,想:完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往旁边看一圈,稍稍放下心来。这些NPC并不知道陶孟是谁,更不知道他已经死掉。不过话说回来,莫哥他们究竟要怎么处理陶孟的尸体?这可是一场游戏啊,赵可十分怀疑,一个处理不当,陶孟就会成为新的关卡NPC,要追杀进入的玩家。   屋内。   钟欣先谢谢莫文昭,愿意放过自己。   她的谢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观察。   钟欣:“莫哥,让我能活下来,你肯定也有很大压力,我真是太谢谢了。可惜积分不能交易,否则的话,我一定……”   莫文昭:“不说这个。”都是没谱的事。   钟欣一顿,听莫文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虽然有掩饰,可上帝给钟欣关了一扇门,自然而然也打开一扇窗。在依靠身体优势进行的一场场游戏里,钟欣虽有失手,但更多时候,她能很轻松地明白自己面前讲话的男人是什么心思。   比如现在。   钟欣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莫文昭态度不错,但他似乎并不是很乐意继续和自己讲话。   钟欣表情不变。   她还是显得很犹豫,不过语速快了些,省掉一些铺垫行为,直接进入重点。   她说:“昨天晚上,我和韩川、邵佑进门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   莫文昭起初没有听懂这句话。   “你说什么?他们推你?”   “不是的。”钟欣纠正,“我背后没有人,只有走廊、楼梯——他们两个已经进去了,我原先不太敢进的。”后半句又是啰嗦,但却能更准确地和莫文昭描述自己当时处境,同时,用弱化、贬低自己的方式,增加莫文昭的信任,“就在这个时候,我被推了一把,直接跌进屋子。”   莫文昭看着她。   他说:“你的意思是,其实不止是关卡里有鬼,其他地方,也一样有?”   钟欣深呼吸。   她承认:“可能吧……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当然有猜想,可惜的是,对莫文昭而言,她的猜想,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与其这样,不如让莫文昭自己去动脑子。   但要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而非信口编造?   钟欣承认:自己没法证明。   哪怕这的确是实话。但现在,她很可能已经成为放羊的孩子。   但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钟欣才能肯定地说出口。 第494章 关卡四   钟欣甚至不指望莫文昭相信自己。   她要做的, 仅仅是在莫文昭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接下来, 再看韩川言行, 他总会觉得不对, 两方也会生出嫌隙。   莫文昭走之后, NPC舍友们进来。她们似乎有很多疑问,但钟欣前面经历很多事,从自己受罚, 再到提心吊胆地去校医院打石膏——她没有经历应对那一双双困惑的眼睛。所以她沉默一下,说:“我累了。先睡一下, 等睡醒,再给你们解释吧。”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漫长故事的开头。   舍友们看看她,其中一个笑一笑, 说:“你的被褥还在呢。哎,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有睡, 会不会受潮了。”   钟欣眨了下眼睛, 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下来。   她这招,对上玩家们时收效甚微。可此刻,一下子让那些NPC女孩儿慌了手脚。她们取卫生纸、安慰钟欣。钟欣坐在轮椅上,想:之前那个“钟欣”, 她一定是一个不错的人吧。   对方当然不会叫这个名字。   但那一定也是女性,所以会住在这里,一定是个好人, 所以能得到旁人关注与安慰。哪怕钟欣不声不响, 离开宿舍一个月, 不见踪影,她的舍友见到钟欣哭,还是会选择宽容。   钟欣不声不响地哭了很久,哭到NPC女孩儿们开始主动考虑:“欣欣,你腿上手上都有伤的话,睡觉是不是不方便啊?”   毕竟她们这儿也是上床下桌。   “欣欣,你刚刚是去关卡了吧,要不要先洗个澡?”   身上那股口水味实在挥之不去。   在这之中,钟欣只用哭就好。   而NPC女孩儿们劳心劳力,帮她打水擦洗身体,也帮她在地上铺床。其中有人贡献出了自己一床冬天的被子,还假装凶巴巴,对钟欣说:“等你好了以后,可要帮我把被罩洗干净啊。”   钟欣答应她:“嗯,当然啦!”   心想:我好了以后,你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吧?   她们做这些的时候,莫文昭早已回到芍园。   路上,赵可和迟向东相互看看,不断用手肘碰对方。莫文昭留意到,说:“想问什么?直接问。”   赵可摸摸鼻子,再看迟向东。   迟向东对他的怂包行为不屑一顾,说:“莫哥,刚刚那女的给你说什么了?哦,要是我们不方便听,那就……”   他说到一半。   莫文昭道:“钟欣说,昨天晚上,她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推了一把。”   赵、迟两人一愣。   “‘看不见的东西’?什么意思?”他们没听懂,“学校里也有鬼?”   也是这种反应。   莫文昭笑了声,“我觉得啊,她的意思不止是这个,而是韩川和邵佑可以和‘鬼’沟通,还让‘鬼’推她。”   赵可和迟向东面面相觑。   两人先确认:“莫哥,你相信吗?”   莫文昭摊手,说:“至少她很想让我相信。”   这不算正面回答问题。   赵可和迟向东皆安静片刻,心里琢磨着事儿。   莫文昭看他们这样反应,笑一笑,说:“你们还记不记得,这场游戏刚开始那会儿。哦,半个月前,我们从校医院出来。当时,咱们谈了什么?”   当时,他们三个,加上关雯雯、云鸿才,一直深谈到凌晨三四点钟。   两人意识到什么。   赵可:“韩川他在电梯里,是故意吓唬咱们?”   迟向东:“他是‘启示录’的人?”   两边给出不同答案。   莫文昭说:“韩川身上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这点不用钟欣告诉我。我只需要知道,他不想让我死,这就够了。至于剩下的,他愿不愿意让其他人四——现在看来,答案多半是‘不愿意’。”   他耸了耸肩膀。   “既然这样,那他和‘鬼’有没有勾结,关我什么事呢?”   迟向东说:“所以你还是相信了。”   莫文昭喃喃说:“或许吧。但信不信,其实都一样的。”   他看眼前秋日校园。   竹园宿舍区在京大南半部分的中心,离芍园的距离谈不上远近。等到芍园楼下的时候,莫文昭说:“我现在其实有点期待,下一周,会出现什么新关卡。”   赵、迟二人摇了摇头,都不再说什么。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936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   ……   ……   【南操场】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马上要到这学期的体侧了,你的十二分跑尚且没有一个不错的成绩。面对即将开始的测试,你下定决心,要拿到8分以上。   今天,你和朋友们约好,要在操场跑满一个小时。   除非你已经可以拿到10分。   “加油吧!”你这么为自己打气。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A:在操场跑满一个小时。   基础任务B:拿到10分。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200   【失败惩罚】   积分-400   季寒川:“200分?嗯,谁来?”   转眼,就到了十月末。   天气更凉,季寒川的外套里穿了一件卫衣,手插在口袋里,回头看背后诸人。   他年轻、俊美,站在操场前,穿着运动风的衣服,的确像是一名大学生。   莫文昭留意到,他脚下踩的正是一双跑鞋。是不错的牌子,学校里并没有卖。所以莫文昭发散思维,想到:这应该是“韩川”身份原主的东西吧?   “跑步啊,”赵可说,“我来呗。10分是什么标准?”   邵佑回答:“惯常情况下,会是2800米。”   “哦哦,十二分钟内跑2800米?”赵可确认,“听起来不算难。”   “人家都说了,是‘惯常情况’。”关雯雯吐槽,“现在肯定不是啊!”   赵可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季寒川:“不过我也觉得赵先生比较合适,还有人吗?”   几个玩家相互看看。云鸿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行。关雯雯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撑在上面,手指摩挲着自己下巴。   她说:“一般来说,男女的标准应该是不一样的?”   她紧盯季寒川。   见对方笑一下,说:“对,‘一般来说’。”   ……完全看不出什么信息啊。   关雯雯有点郁闷。   莫文昭估摸一下自己的体型。从韩川话里,他听出了“擅长运动的人更适合这个关卡”的意思。鸿才自觉退出,自己嘛……   平心而论,莫文昭更愿意加入。他是整个玩家团体的掌舵者,这意味着他有责任做“兄弟们和我冲”的人,而非事事都在最后。但他应该更加理智,而非为此而莽撞。   所以莫文昭询问:“韩先生,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吧。这次,你‘建议’谁去?”   季寒川笑一笑,看他客客气气的样子。他挑了下唇,说:“贵精不贵多,梁先生吧。”   梁浩然猝不及防被叫到,觉有些懵。井碌则跃跃欲试,表示:“韩先生,你看我怎么样?”   季寒川看他。他想起在悦来酒店里,井碌的表现。有些小心思,有些狠劲。要对付莫文昭,恐怕不太行。但要说面对眼下场景——   季寒川:“好,再加上你。五个人,够了。”   井碌脸上露出些喜意。   他看赵可。赵可与他对视一下,扭头,去看一边。   井碌说:“咱们是不是要先做一下热身运动?”说着,扭扭脚踝、活动一下脖子。看他的样子,大有季寒川点头,就会直接趴在地上,坐起俯卧撑的架势。   季寒川哭笑不得:“嗯,也行吧。”   他其实并不知道关卡里有什么。   准确地说,他知道的,和玩家们知道的一样多。这显然也是个邵佑颇为熟悉的关卡,所以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露出点季寒川很熟悉的笑容。而那会儿,季寒川礼貌地告诉来传话的人,请对方稍等片刻,之后,和邵佑一起回卧室“商量”。   他拉着邵佑的领子,把人抵在门上。邵佑带点笑,手放在季寒川脑后,看小猫虚张声势,问自己有什么能说的信息。   邵佑说:“有是有。”最基础的那些,虽然他希望寒川可以始终适应最紧张的游戏形势,但总得表现出一些“了解”给莫文昭等人看,“不过要‘交换情报’,得看你的表现了。”   他另一只手放在季寒川腰上,轻轻揉了揉。   客厅里,等候的玩家喝着茶,眼观鼻、鼻观心。他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除此之外,就一片寂静。这玩家喝着季寒川前面倒的白开水,打量四周:短短时间里,那两人倒是把这公寓布置得像是一个真正的“家”,而非玩家们所在的公寓。   等到做完热身运动,五个玩家一起,在关卡外的薄膜上刷了校徽。   看他们消失在眼前,关雯雯喃喃说:“看说明,咱们要等一个小时?”   迟向东咳了声,问她:“我打包了食堂的煎饼——用三个鸡蛋换的,”后者则是从“超市”拿积分买到,“你要不要吃?”   关雯雯莫名其妙看他:“都凉了吧?”   迟向东:“还行吧,一直暖着呢。”说着,拉链拉开,从怀里拿出来。   关雯雯沉默一下,感慨一般,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迟向东正想说,这煎饼似乎很好吃,自己听了许多人推荐。而后,就听到关雯雯这样说。   他疑惑:“因为哪个?”   关雯雯挠了挠头,说:“我还以为你身上的伤又复发了,所以早上姿势有点,呃,奇怪。”   她含蓄地说。   迟向东:“……”   迟向东:“没有,真没有,我,哎你别误会啊,昨天又去校医院做了次检查,说我已经好了!”这也过去足足两周,他原本只是肌肉拉伤,不是什么大毛病。   关雯雯笑了下,“好,那之后再有新关卡,你也能去。”   迟向东看着她,低声说:“对,我也能去。” 第495章 跑步   这次关卡, 操场内的时间与外界一样。   早晨十点出头, 有班级在上体育课。五个玩家走进操场时, 先听到旁边放的音乐声。井碌看了一会儿, 说:“这是在跳广场舞?”   赵可说:“你们是不是也多了一块表?”   有他这句话, 玩家们低头,看自己手腕。梁浩然“咦”了声,说:“对!这是——”   井碌深沉地:“应该是方便咱们看时间吧。”   季寒川在操场看了一圈。   除了正在上课、显然有老师指挥的班级之外, 只有操场另一头,还有人聚集。季寒川道:“走吧。”   邵佑和他并肩, 三个玩家跟上。井碌四下打量,觉得这实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操场,看不出一点恐怖气氛。有蓝天, 有白云。   从一角走到另一角,花了玩家们三分钟时间。可惜的是, 任务要求的是跑步时间, 这三分钟并不能计算在内。   这段时间,井碌和赵可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他们有默契地没有提酒店楼梯间里发生的事,同时,又各自在想, 关雯雯等女玩家究竟有没有看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玩家们身后,音乐还在继续,可是上课的学生们却停下动作, 一起扭头, 看着玩家们的背影。   季寒川把手机拿出来, 把屏幕按亮、又熄灭,说:“这里有信号。”   “能上网?”邵佑玩笑着问。   季寒川瞥他一眼:“不能。”但看样子,应该可以让几个玩家、包括一些关卡NPC相互打电话、发消息。   他熄灭屏幕的时候,有意无意,将手机换了个角度。虽然不能完全当镜子看,可还是依稀看出背后那群NPC的不同。季寒川摇了摇头,说:“有点没创意。”   几个玩家跟着他,完全不知道背后什么。   等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有人招呼:“你们怎么才来啊!说好了,一个小时,谁都不能掉队!”   季寒川笑了下,问:“掉队的话会怎么样?”   打招呼的人看着他,说:“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哈哈!”   说前半句时,他语气略微僵硬。井碌甚至从中听出几分威胁的意思,可往后,那两声笑,又把前面的古怪感觉冲散。   井碌心里默默想:不,肯定有问题。这么看来,这场游戏的要点就在这里——不能掉队,跑满一个小时。   季寒川和对方东拉西扯:“咱们是慢跑吧?这又不是测试,锻炼为主嘛。”   “也对,”对方笑了下,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轻松,“对了,韩川,你就穿这样啊,还有你们,”看了看其他几个玩家,“待会儿跑起来,可就热了,到时候你们还要脱,不如现在直接脱了?就挂在旁边?”   季寒川考虑一下:“也对。不过——”   讲话的NPC:“嗯?不过?”   季寒川:“还是不脱了吧,热了的话再说。哎,如果我跑到一半把衣服脱了、挂一边,这算不算‘掉队’啊?”   他从头到尾,都是轻轻松松的口吻。其他玩家听着,却有些惊心动魄。   “当然算啊,”NPC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哪怕脚断了,也要跑!头掉了,也要跑!”   “这也太夸张了。”季寒川笑道,“对了,咱们一共多少人来着?”   “加上你们,十一个。”   季寒川“唔”了声,“这样啊。”   NPC说到这里,像是急切,不愿意继续往下讲。季寒川看着他,若有所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咱们10分的标准是什么?”   NPC回答:“10分?算了吧你,能及格就不错了——来,跑!”   他说着,便对其他NPC招招手,带着一行人,往起跑线方向去。   三个玩家最先紧张。   好在开跑之后,他们逐渐发觉,其实速度也不是很快。累是累一些,但都能跟上。   南操场跑到有四百米宽。跑过二百米时,他们绕到了刚刚放音乐的班级旁边。井碌往那边看一样,有些惊诧,想:怎么觉得她们人变少了……   “咳咳,”梁浩然咳嗽两声,“就这么跑吗?”   井碌心想:从酒店出来之后,陶孟死了,钟欣走了,总觉得梁浩然也有些奇怪。对了,当时,他可是和钟欣、陶孟两个一起在那个房间里,谁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什么。   季寒川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梁浩然说:“呃,没什么,后面会有东西追咱们?落后会死?”   “不是‘落后’,是‘掉队’。”赵可干巴巴地说。   他从校医院关卡里得到教训,认为自己不适合动脑子。而在悦来酒店关卡里,他什么都不想,只用拿着矛对异变者捅捅捅,果然轻松很多。   所以现在,赵可也想要坚持走这一路线。只不过听着梁浩然的话,他还是有点青筋直跳,想要纠正。   几人一边跑,一边“讨论”,主要是季寒川听几个玩家发散思维。   梁浩然:“他还是没说,10分标准到底是什么。”   赵可:“呃,需要咱们自己摸索吧?”   梁浩然:“可能还是跑满一个小时更轻松。”   他们几个都是擅长运动的人。   赵可说:“希望如此……”   井碌插话:“但不能以咱们的标准来决定啊!”他恨铁不成钢,“从整个学校来看,还是有很多人没办法跑一个小时的。再说了,他们的要求是‘不掉队’,掉队会死……刚才他说的那些,腿断了,头掉了,是真的会有人这样吗?”   虽然跑步的速度还不算快,但这样边跑边讲话,还是让井碌越说越喘。   转眼,第一圈跑完,开始第二圈。   井碌抿着唇,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相对来说,第二圈玩家整体都比较安静,只有梁浩然说了一句:“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他一眼。   梁浩然自发自觉地:“哦哦,先想想,待会儿再说……呼,怎么感觉速度变快了?”   这并非错觉。   季寒川心里一直掐着时间。   跑第一个四百米,他们用了两分钟,对季寒川来说不快不慢。但他知道,这个速度,就像是井碌说的那样,有很多NPC、乃至玩家,都不能跟上。   第二个四百米,只略快一点。可如果按照缩减的时间来看,越往后,玩家们会越累,NPC们领跑的速度则会越快。   因为那句“不能掉队”震慑,玩家们和NPC始终跑在一起。   季寒川抬头,看了眼领跑的人。他心想:什么样才算“不掉队”?   这里有五个玩家,六个NPC,恰好多出来一人,这是巧合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邵佑:“我们五个人,落在后面,比他们少,这算‘掉队’——但如果这边是‘六个人’,落在后面,那虽然也算‘落后’,可很明显,这边才是‘大部队’。”   邵佑抿着嘴,不说话,只跑步。   反倒是几个玩家听着季寒川的话,恍然:“对啊!咱们把NPC拉后面来。”   期间,还插着井碌一句:“不对吧,这边上课的人怎么又变少了……”   “少就少了呗,”赵可吐槽,“给你一点心理压力,别太上心,不管就行。”   井碌皱眉,有些不满赵可的态度。不过赵可说着,已经跑到前面去,扯住一个NPC。他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想把人往后拉。那NPC被赵可骚扰,一脸莫名其妙:“赵可?你做什么啊?”   赵可:“没什么,跑累了。那谁,”朝领队NPC方向抬了下下巴,“不是说不让‘掉队’吗?我捉摸着,挂你身上休息一下,应该也不算‘掉队’吧。”   NPC:“你别啊!我还要跑呢!”   赵可:“别这么小气嘛,给我挂一下,就一下……”   两个人歪歪缠缠,NPC被赵可拉近玩家中间。井碌虽然对赵可不爽,但这会儿,他还是和梁浩然并排跑到赵可后面。季寒川和邵佑,则在赵可与NPC之前。如此一来,他们就是六人两两并排。不知不觉间,可前面的五个NPC拉开一点距离。   玩家们继续往前跑。   跑着跑着,同时心中紧张,想知道这样一来,算不算找到“生路”,可以撑过接下来的时间。   “不会这么简单吧……”井碌小声和旁边的梁浩然说。   梁浩然嗓音大很多:“简单还不好?简单——卧槽!” 第496章 长脖子鬼   梁浩然一声大喊, 把井碌吓了一跳。   井碌:“搞什么啊?喊什么?”   他顺着梁浩然的视线往前看。   前面照旧是五个人在跑。在玩家们变成“大部队”之后, 季寒川成了领跑人。有他在,玩家这边的速度被控制在一个不快不慢的程度。他们依然要动腿、不能停下, 却已经不像是方才那样累人。   这会儿天气仍然不错, 不至于阳光普照,但也算和煦秋日。   井碌纳闷地到处看了一遍, 终于忍不住问:“不是,我没明白, 你刚刚在喊什么?”   梁浩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说:“呃,没什么啊, 我刚刚绊了一下。”   井碌:“……”   梁浩然说:“刚想着地底下不会钻出来什么东西吧, ”他嗓音压低一点, 担心让赵可身边的NPC听到, “你想啊, 这是操场!看样子, NPC越来越少, 也不像是突然变异一下,过来咬咱们一口。”   井碌:“得得得, 你别吓唬人了。”   梁浩然继续说:“那往下猜,可不就是地底下能钻出什么东西?”   井碌要求:“闭嘴。”   梁浩然耸了耸肩。   过了片刻, 眼见风平浪静, 就连前面的五个NPC也不再加速狂奔, 而是保持和玩家们差不多的速度。玩家们心中接受:哪怕这不是“生路”——毕竟来得太快,也正像是井碌刚才说的那样,太“简单”——至少在近十几分钟里,给了他们喘息余地。   既然稍微放松,那接下来的,就是寻找线索。   梁浩然扯着嗓子喊:“喂!喂!”他在叫正在赵可旁边跑的男生,可惜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喂”了两声,都不见他转头,只好先叫赵可,“赵可!叫下你旁边那兄弟!”   赵可回头。   他旁边的NPC男生也一起回头。   只是与小半边身体都转过来的赵可不同,那男生只转过头,并且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像是有些郁闷,和井碌、梁浩然二人抱怨:“我有名字啊,你们‘喂喂喂’个什么?!”   井、梁二人愣在原地。梁浩然直接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赵可:“……”他一句脏话冲到喉咙口,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人半边耳朵。   他们沉默,NPC男生的情绪却像更高涨,抬高嗓音:“和你们说话呢!听到了吗?我不叫‘喂’!”   井、梁两人神情发僵。   万一这NPC让他们说一句,他究竟是什么名字,岂不是……   赵可看着这一幕,同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角度问题,他比井碌和梁浩然更清楚地看到,这个时候,NPC男生的脖子像是出现变化,很柔软,像是一团可以被搓圆捏扁的橡皮泥。   仿佛只要再过几秒钟,他就会直接凑到井碌和梁浩然面前,身体还在跑步,脖子却拉长,面贴面地,问他们自己到底叫什么。   赵可开始后悔。   或许他之前应该冷静些,韩川都什么还没做呢,他怎么就贸贸然地冲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想要远离旁边的鬼。   井碌和梁浩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NPC男生身上,没有察觉赵可的动静。   倒是季寒川。开跑不到五分钟,操场里消失的人、后方的嘈杂……他留意到一切,叹口气,一样回头,直接接上NPC男生的话。   他懒洋洋地,说:“对对对,你不叫‘喂’,你叫楚雨荨?”   NPC男生听到这话,转过头。   井碌和梁浩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NPC男生还想说话,但季寒川先一步道:“跑步的时候不要一直讲话,懂?”   NPC男生面色一沉,他嗓音沙哑,说:“你刚才说了很多话。”   季寒川:“所以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准备纠正。”   NPC男生问:“你以后都不准备说话了吗?”   季寒川笑眯眯道:“‘尽量’不要说话,你也一样。”   讲到这里,NPC男生脸色还是有些阴沉。赵可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往前一些,还是往后。想到这里,他福至心灵:对啊,不是有手机吗?   他“做贼心虚”,于是在取手机的时候小声嘟囔:“一直跑也太累了,放个歌吧。”他摸到了口袋里的耳机线,取出来的时候,假装找歌,实际是去社交APP里,看能否将玩家们拉一个群。   赵可谨慎地在好友列表中搜寻。运气不错,关卡设定中,他是个会给所有好友加备注的人。很快,赵可就拉起一个叫“深渊攻略组分组”的群,并且在其中发言:我是赵可。   赵可考虑一下,在群里问:接下来怎么办?   他打字的同时,想:对了,我还是得找首歌,别被看出不对。耳机声放大一点,这样鬼也能知道,我真的在听歌。   在赵可发送消息之后,玩家们都觉得手机振动。   井碌和梁浩然对视一眼,前者对赵可的方向努努嘴,后者会意,低声说:“他可能有事要告诉我们……”   “你听什么?”NPC男生冷不丁问。   赵可嘴角抽搐。   他只觉得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音乐APP!   赵可含糊着说:“也就是列表循环播放。”   “现在是什么?”男生不依不饶追问。   赵可有点不敢看他。   明知道旁边是个鬼,却还要与对方对话,这感觉实在糟糕。他只好说实话,回答:“现在还没打开呢,哎,手机有点旧了,就是卡。”   NPC男生听到这里,轻轻“啧”了声,扭过头去。   赵可心中冒火。   他默念几遍“这是鬼,你冷静”,勉强静下心来。井碌在群里发:先把你旁边那位甩掉?   梁浩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不太看好。   赵可看着消息提示往外弹,眉毛皱起,记起什么,退到前一级页面。   他想到,既然几人约了跑步,兴许也有另外的群。在列表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个“12分跑”群聊。点进去看,人数人数不少,但看消息记录,今天的确只有十多个人约在操场。   赵可看到六个NPC的名字,心中一喜。接着,他又从名字入手,去找对应的群头像,点进朋友圈,看有无照片,能和旁边的人对上。   这花了赵可又一圈时间。   井碌和梁浩然在群里疯狂弹消息,@韩川和邵佑。梁浩然发了许多个问号表情包,问这两人是否没看到。   井碌:是不是开了静音啊?   梁浩然咳了声,开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讲话?”   井碌听了,回神,郁闷。   对啊,只有他和梁浩然两个在群里发言。就是赵可,也不知为何没了动静。   前面依然是四个人,可旁边上课的班级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正在合着音乐跳舞。梁浩然想:这么下去,她们恐怕马上就要全部消失了吧?   正想着,手机又开始振。这回,是赵可。   赵可在群里发:他叫孟浩。   井碌:你隔壁那同学?   赵可:对。   说完,他又发了几张照片上来,对应名字,给其他人认人。   “张宸源,李东旭,王安……”   有人在赵可耳边轻轻地念。   赵可打字的手停顿下来,心脏开始狂跳。   他没有抬头,有些日子没有修剪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视线。这让他看不到自己旁边有什么,只能察觉到阴影,以及吹到自己耳边的冰凉吐息。   在他背后,井碌与梁浩然咬咬牙,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前跑,还是稍微停下。他们自然不想“掉队”,可眼前情况,却是那名叫孟浩的鬼又一次展露出恐怖面容。他起先只是转头看赵可,到这会儿,井碌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些庆幸,至少鬼没再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头!   可紧接着,鬼的脖子开始拉长,就像是赵可方才的想象一样:柔软、宛如橡皮泥。   鬼贴在赵可耳边,看他手机上的东西,还问:“赵可,你发这些做什么?”   赵可嘴唇颤抖。   他说:“没、没什么啊。”假笑着,想要收起手机。   “真的没什么吗?”长脖子鬼问,“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照片发上去?哦,你们又拉了一个群。”   赵可喉结滚动。   他把手机屏幕按熄,勉强说:“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吗,路上说好中午去吃饭,提前拉个群,到时候好算账。”   他胡乱找着借口。话落在其他人耳中,井碌和梁浩然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长脖子鬼却像是相信了赵可的话。它问:“你们吃什么?”   赵可胡乱说:“火锅?对,火锅。”   话一出口,心里就“咯噔”一下,忧心下一步,长脖子鬼会直接来一句,让把它也拉进群,中午一起吃饭。   可惜的是,他糟糕的忧虑又一次成为现实,长脖子鬼“哈哈”了声,说:“什么火锅啊?你说的我也想吃了,把我也拉进去呗?”   说这话的时候,孟浩的声音渐渐远离。赵可没有转头看,却能猜出,自己身边这位“同学”恐怕又恢复了正常面孔,头好好待在正常长短、粗细的脖子上。   他背上全是冷汗,连手心都黏黏腻腻。这会儿,有些绝望地想:这怎么还缠上了?   又想:不行,想点高兴的。   梁浩然:“待会儿吧,现在拉你,还得先找你,这多晃眼睛。跑步的时候,不应该玩儿手机……”   孟浩瞅着他,再度“啧”一声,“得了吧你。不想拉我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第497章 离开   赵可在心中默念:人之初, 性本善。性相近, 习相远。   他保持沉默,乍看上去, 似乎是因为搞小团体、排挤其他人而理亏。但在这之后, 长脖子鬼便没再说话。赵可庆幸,又茫然, 搞不清状况,不知道前面几次长脖子鬼忽然有动静是被什么“触发”。他考虑很多, 时间吗,还是地点?可长脖子鬼转头往回看的时候, 和凑到自己这边来的时候,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地方……   他们再度跑到操场入口处, 井碌露出“果不其然”的目光, 喃喃说:“看吧, 没人了。”   只剩下一个音响, 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里面仍然有音乐在放。   不止这个班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整个操场都显得清冷、寂静。天色黯淡下来,有厚重云层, 遮住原本还能提供一丝暖意的太阳。   季寒川和NPC讲话时,说了句“热了再脱衣服”。这会儿, 他有点好笑, 对邵佑说:“可能接下来都不用脱了。”   邵佑挑眉。   季寒川看眼前:塑胶跑道、五颜六色的看台、绿茵场……他一直留心着背后的动静, 有点小状况,但没出意外,所以季寒川没再插手。他在心里理了一遍目前为止的状况,还是觉得一切都无头无绪。期间,手机的振动也缓和下来,像是其他三人不再沟通。季寒川终于抽空,去那个自己新被拉进去的群里看了一眼。而赵可在他斜后方,看到季寒川的动作。他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复杂,瞄一眼自己旁边的长脖子鬼。可惜的是,这回,孟浩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前跑。   邵佑问:“他们说什么了?”   季寒川笑了声,“没什么,梁浩然的表情包不错。”   邵佑看他。   季寒川说:“你这个眼神,好像是忍不住想要给我一点‘提示’?”   他嗓音很轻,不至于被其他人听到。   邵佑像是考虑一下,说:“算了,现在才十来分钟,不急。”   季寒川:“嗯——”   他清了清嗓子,喊:“孟浩?”   余下三个玩家心头皆是一跳。   赵可尤其紧张。他紧紧盯着长脖子鬼,生怕对方下一刻又像刚刚凑到自己耳边一样,凑到韩川背后。正提心吊胆,就见孟浩转头,似笑非笑地卡了自己一眼。赵可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在他背后,梁浩然再度“卧槽”了声。   赵可隐约听到井碌问:“你又怎么了?”   梁浩然:“又被绊了一跤……”   井碌无语。   赵可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脉络。可惜的是,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思维能力,只好先将思绪压下去,看孟浩往前,跑到韩川身边。倒是邵佑,他主动把位置让给长脖子鬼。   赵可叹为观止,匪夷所思地看着邵佑。   邵佑被他这样看,有点无奈:“你怎么这样看我啊?”   他没有刻意收敛音量。   所有人都能听到,所以赵可有些尴尬,说:“就是……有点不可思议。”   说着,往前看一眼。   韩川竟然和长脖子鬼讲着话,气氛不错。   季寒川问:“你觉得自己现在能拿多少分啊?”   孟浩说:“你刚刚说,‘尽量’不讲话。”   季寒川叹口气,“这就是我‘尽量’的结果。”   孟浩不太信任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季寒川说:“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赵可听到这里,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在季寒川身边,孟浩便好像只是“孟浩”,而非那个长脖子鬼。他沉默一会儿,对季寒川说:“刚刚赵可把我拉后面来,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不错。但他刚刚在群里……你们群里发消息,是我们的照片,还有名字。韩川,我不明白,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季寒川说:“哦,群名是什么?攻略组那个吗?”   孟浩:“嗯。”   季寒川睁眼说瞎话。   他说:“你别听赵可刚刚乱说什么吃火锅,不是的。这个群,是我们来的路上聊到一个叫‘深渊’的游戏——你听过吗?”   孟浩犹豫一下,说:“没有。”   季寒川说:“嗯,的确是个挺小众的游戏。但我们路上聊起来,发现我们正好都玩过,也想给大家推荐一下,所以琢磨着搞个‘攻略组’。”   赵可听他胡扯,颇为叹服。   他对邵佑低声说:“我现在倒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说到一半,孟浩又侧头,看了他一眼。赵可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孟浩:“他好像很害怕我,为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很平和、坦荡。看他的样子,赵可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行人不是在经历可怕的逃生游戏,而是在真正校园。这里不是一个关卡,而是普通操场。蓝天,白云,绿草地。上课时间,有人在练剑打太极,也有人在旁边谈情说爱、学习讨论。   季寒川:“刚刚对你说谎了,所以有点心虚吧?”   孟浩狐疑,扭头,看赵可。   赵可赶忙朝他露出个笑。   在这同时,他察觉到不同地方。阳光再度落下来,云层散开了,耳边多了许多吵闹声响。井碌愕然,扯了扯梁浩然的袖子:“卧槽,你看——”   操场变得和方才截然不同!   眨眼功夫,原先消失的上课学生再度出现,甚至凭空多了许多人。如果不是手表的确显示出了时间流逝,井碌恐怕会觉得自己方才所有惊惧都是错觉。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喃喃说:“怎么会?”   正说着,旁边的位置忽然一空。   井碌茫然。   他不敢停下,只能边跑边回头,见梁浩然咬牙切齿,从地上爬起来。井碌意识到,梁浩然恐怕再一次被“绊到”。他大声喊:“韩川!慢一点!梁浩然摔了!”   不能让梁浩然“掉队”!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季寒川果然慢下来。梁浩然知道利害,同样快速追上。他像是摔得很重,一瘸一拐,脸色阴沉,心里却有点庆幸:还好赵可刚刚把孟浩拉了过来。否则的话,我绝对追不上他们……   孟浩也有点担心,问:“怎么回事,就摔了?”   梁浩然勉勉强强,说:“没什么。”   孟浩“哦”了声,皱皱眉毛,转头,继续和季寒川讲话。   只是这回,没说几句,他就停下来。酝酿片刻后,表示:“我直说了吧?”   季寒川:“嗯?”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操场上的变化,照常往前跑。邵佑也一样,好像突然多出的嘈杂声,在绿茵草上踢球的人,刚刚从玩家们身边跑过的一个男生……都与他们无关。   赵可心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他难以置信,指尖都在颤抖,想:不会吧?不会吧?   孟浩:“我觉得,咱们都是大男人,也别想个女的似的,有话总憋在心里。所以,不止是赵可,梁浩然对我也有点怪怪的。”   季寒川咳了声。   孟浩挑眉:“你觉得呢?”   季寒川:“没有吧,我觉得还好啊。”   孟浩神情淡了些。   季寒川看他,说:“我‘觉得’你生气的时候,你就‘生气’了。很奇怪,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孟浩眨眼,似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清一清嗓子,说:“从前,有一个火柴,它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滑倒了——”   孟浩开始笑。   季寒川同样开始笑。   他唇角弯起来,说:“我觉得前面五个人应该停下来,等等我们,大家一起跑才对。不过也别太快了——对,12分跑的10分应该就是2800吧?”   孟浩说:“对。”   季寒川说:“是我们之前想太多了。”   孟浩偏了偏头,又困惑起来。   ……   ……   进入关卡的第二十五分钟,玩家们的任务信息里出现“提交任务”字样。   梁浩然耳朵里插着耳机,里面播放着狂放的重金属音乐,占据他全部心神,让他无法多想:操场地下埋着尸体,会有死人从中出来。它们的手最先离开目的,抓住地面上一切可以握住的东西,譬如路过的行人的腿——   “卧……槽……”   梁浩然又摔了一跤。   他膝盖上淤青斑驳,混合着擦伤。   井碌看得头大:“不是给你说了,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梁浩然趴在地上,庆幸刚刚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身心俱疲,看一眼表:“时间到了吧?”   其他玩家在原地跑,等梁浩然爬起来。梁浩然却有点自暴自弃,翻了个身,干脆坐在地上。有干瘦的、腐烂的手臂从他背后地面伸出来,一双双,越来越多,拉住他的腰、腿,要将他拖入地底。梁浩然嘴里又骂一声,抓紧时间,选择“提交任务”。   随着他的离开,那些腐败手臂同样消失。   井碌看了片刻,问:“还跑吗?”   季寒川说:“其实咱们可以‘相信’12分跑的满分成绩是100米……算了,想走也行。” 第498章 深秋   南操场外。   关雯雯的煎饼还没吃完。她得承认, 在吃了一个多月各种自热食物,哪怕自己做饭,也大多是煮煮火锅——这之后, 再吃这样寻常而平凡的东西, 会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她还在平凡的人间。   平心而论, 手上的煎饼谈不上多好吃, 远不及迟向东那些夸赞。是普通味道,关雯雯对迟向东说:“我大学那会儿, 学校里也有这种饼子。不过这饼子在的地方比较角落,一半早晨去上课, 我都直接在入口那边买杯粥……”   迟向东看着她,笑一笑,说:“在这里, 倒是能稍微体验一下不一样的‘大学生活’。”   关雯雯同样笑一下, 说:“这也太‘不一样’了。”   两人对视, 关雯雯吃东西, 迟向东便看她吃。关雯雯慢慢觉得怪异, 渐渐安静。   他们坐在花坛边上, 迟向东挑着话题, 说起一些自己大学时候的事。莫文昭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啧啧”地摇头。   迟向东:“……我们走到校医院外面, 医生在二楼。他对我们喊——”   关雯雯专注地吃。   迟向东讲完, 叹口气。   关雯雯更专注地吃。   迟向东看她, 说:“你都不笑。”   关雯雯眨巴两下眼睛。   迟向东说:“我就直说了吧,雯雯——”   他觉得,都是成年人了,相处时间又太短暂,有些话,不必拐弯抹角、相互试探。   在这里的一场相遇,会成为往后值得珍藏的回忆。也或者,他们原先也没有“往后”可言,兴许会直接葬身在京市大学的某个关卡里。   这个念头,给了迟向东一些勇气。可惜的是,他一句话还没讲完,关雯雯忽然说:“他们出来了。”   迟向东起先没听懂。   这不怪他。从其他玩家进入关卡薄膜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半小时,迟向东压根没往“他们会提前出来”方向考虑。但关雯雯站了起来,往前走去。   迟向东这才看到,梁浩然狼狈地从地上站起,好在看起来没有受伤。其他人状态也不错,井碌正对着梁浩然叹气。   至于韩川和邵佑。迟向东看了那两人一眼,自觉地挪开视线:两个大佬,轮不着自己操心。   他视线又挪回关雯雯身上。   关雯雯已经走到玩家们面前,和莫文昭并肩。迟向东身体往后靠了下,叠起双腿。他背后是灌木丛,一个月没有修剪,变得有些杂乱。这么“靠”着,扎得迟向东背上发痒、难受。他眼眶有些干涩,抬头看一眼天空。天色不错,晴好,有些薄云。   他开始觉得自己无聊。在想什么呢,人家的态度,一直都很明显。难道还要关雯雯把“我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说出来?再加一句“以后咱们还是兄弟姐妹,一起合作过关”?   迟向东叹口气,抬手,揉搓自己的脸。   关雯雯已经在听赵可说:“问题不大。”   关雯雯狐疑,看梁浩然。   井碌说:“还是得想个办法。”   莫文昭:“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哦对,这儿不太合适吧,咱们还是去华光楼?”   季寒川和邵佑点头。   南操场位于学校东南角,左边是宿舍区,往北则是学校团委办公室,加上法学院楼。前者因没有老师,已经锁了足足一个月。至于后者,倒是有学生偶尔过去自习。   华光楼在再北一些的位置。   等几人在教室坐好,季寒川简单地说:“前面赵先生说,这个关卡‘问题不大’——的确,我相信莫先生和云先生可以安然度过。另外,NPC学生们的赢面,也会高过玩家。”   玩家们听到这话,反应各有不同。他们拧眉,思索起自己与NPC们的不同,倒是无人反驳季寒川的话。   莫文昭说:“我猜猜,我们和NPC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之前的那些游戏?”   “是,”季寒川笑了下,“梁先生不太适应,也是因为这个,他好像总会想到自己之前经历的一些情况。”   “想到……”   莫文昭斟酌着季寒川的用词。   季寒川说:“这次游戏比较特殊。”   他说:“我猜猜,在进操场的时候,有谁觉得,那些NPC会一直看着自己?”   井碌眨了下眼睛,尴尬地咳了声。   季寒川说:“又是谁,觉得NPC们会慢慢消失?”   赵可看天、看地,看云、看鸟。   听到这里,莫文昭等人已经琢磨出味儿来。关雯雯皱眉:“我猜一下?里面本来没鬼,但要是有人想象,就会出来‘鬼’?啧,有点麻烦。”   他们没办法控制每一个人的思想。   莫文昭:“照这么说,满分的要求,也是进入的人怎么认为,要求就是什么?”   云鸿才:“这个简单,咱们可以提前告诉他们,‘要求’是什么。”   迟向东插话:“难点在于,让他们别多想。不过要真这么难,浩然,你是怎么做到只有腿上有伤的?”   梁浩然瘫在椅子上。他腿上的伤已经冲洗过,也上了些药。涂药过程中,他一直龇牙咧嘴。到现在,勉强算缓过神。听了迟向东的话,他神思恍惚,“别说了,韩哥给我找了个歌单,吵得我脑子里没别的事儿……”   季寒川说:“里面有网络。”   莫文昭说:“这是个办法。先找点东西,把脑子占住。”   季寒川:“只是听歌的话,效果可能不算很好。可以找找相声之类的,把‘要求’也订低一点,争取所有人都能达到。”   莫文昭想了想:“男生两千米,女生一千六?”   季寒川颔首:“可以。”   商量好后,几人散伙。莫文昭礼节性地邀请季寒川两人,要不要去玩家那边吃火锅。季寒川婉拒,莫文昭又大概说道:“钟欣那边,我们一直盯着。她倒是挺安分的,一直没出门。”   从莫文昭的角度出发,他希望钟欣能一直这样安分下去。   季寒川笑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莫文昭微微眯了下眼睛:韩川这种回答,倒像是我在和他汇报。   他没就这个问题考虑太多。   往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每周出现一个新关卡,场地蔓延到教学楼、乃至街道。大多时间,玩家们都不会看到季寒川。只有在新关卡出现时,季寒川才会出现,挑人一起进行任务。   莫文昭也发觉,韩川的积分似乎一直保持在一个不多不少的水平。随着关卡越来越多,使用率也越来越高,他可以说,不少NPC学生的积分都要高于韩川。   他从对方身上看不到紧张,更多是放松。某个时候,莫文昭甚至觉得,韩川是否把这次游戏当做一场度假。   他和核心团体中的其他玩家提了这事儿。迟向东听到的时候,很理所当然,说:“那可不。你们想想啊,等这次游戏结束,他又要和邵佑分开了。”   这倒是个不同角度。   十一月初时,有学生会那边的人来找莫文昭,说往年,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始调试暖气。但今年,不知还能不能成。莫文昭不太在意这个,说:“总归是有空调的。”   学生会代表说:“是这个道理没错。但除了暖气之外,还有衣服,乃至其他生活用品,大家对积分的需求在增加。”   莫文昭听到这话,皱眉。   他客观地说:“现在,咱们已经最大程度地利用上关卡了。你也知道,就拿校医院来说,原先只用找四个怪异之处,现在升级到七个……攻略组这边,一直都在配合大家,但有些事,的确需要大家坚持一下。”   学生会代表:“坚持到什么时候,才算有个头啊。”   这人也是个年轻男生,二十多岁。虽然讲话的时候,带一点不算熟练的官腔,但莫文昭看他时,仍然总会想:还是个孩子呢。   说了这话之后,此人有的确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像是不好意思,说:“抱歉啊,咱们应该一条心,劲儿往一处使的,我不该说这些泄气的话。”   “没事。”莫文昭很宽容,“把每一天,都当做‘这一切结束’的前一天来对待。往下走,一切总会变好。”   学生会代表喃喃说:“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心态,就好了。”   等这NPC离开,莫文昭站在窗边看他身影。又抬眼,看整个校园。   深秋,即将入冬,道路倒还算干净。前面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清洁校园的活动,活动主旨为“给闲的没事儿干的学生找点事情做”,原先没想过会有什么人报名,但出乎意料,大家热情高涨。不但扫掉落叶等等,还对灌木树枝等做了一定修建。   之后,又对着扫好的落叶、剪下来的树枝发愁。不过在学校封闭最初时,他们已经被垃圾归处问题难倒一次。到现在,只算借鉴经验:“超市”每晚刷新,关卡则每天都能刷新数次。换言之,把垃圾带进去,再出来,就能省去烦恼一身轻。   莫文昭为之感慨: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又有其他人进来。莫文昭没有回头,说:“什么事?”   云鸿才说:“赵可和井碌,喝醉了,打了一架。” 第499章 玩家之间   莫文昭听了, 头大,去看情况。   他到时,意外地发现, 秦月、徐珍, 加上关雯雯, 三人都在。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   他问:“怎么回事儿?”   过往两个多月, 莫文昭在玩家群体里的贡献有目共睹,其他人也都服他。此刻, 看他赶来,秦月、徐珍与关雯雯三人相互看一眼, 说:“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聊着聊着,开始吵架。”   这局是秦月说的。   徐珍补充:“吵着吵着, 开始打架。”   关雯雯耸肩:“打着打着, 也顺便曝光了点之前的‘小秘密’。”   听到女玩家们的话, 赵可和井碌看着她们, 脸色难看。关雯雯假笑一下, 重复:“真的没什么。”   莫文昭左右看了一圈, 有些明白状况。   这么看, 恐怕是这五人前面有什么矛盾。数数人员配置,再联想一下他们平日里的人际关系,莫文昭很容易想到:又是悦来酒店?   他深感此地不吉利。   前有陶孟和钟欣, 现在又有眼前五人。莫文昭问:“你确定?”   关雯雯转头, 看其他人。井碌和赵可的眼神有些逃避, 秦月和徐珍倒是对她点一点头。关雯雯说:“我们大家能一起进入这局游戏,算是有缘吧。要是正常情况,这局游戏会是什么发展,大家应该有数。所以,”她唇角挑起一点,摇摇头,“现在这样,我们挺知足的,没什么不满。”   莫文昭想:这意思恐怕是,赵可、井碌做了什么坑害她们三人的事。但她们不打算追究,准备轻轻放下。   听着她的话,赵、井二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他们也没想到,原先好好的喝酒,就能拉扯成现在这样。   更没想到,拉扯到一半,那三个女人恰好撞见。   两人心中都有怀疑,觉得是对方提前与对方三人联合,到自己这边套话。   这会儿,听了关雯雯的话,也不觉得对方在给自己找台阶,而是心中更怒。   赵可冷笑一声,说:“关雯雯,也不用把你说的那么宽容大度吧?要是你到当时那个环境,你会怎么做?!”   关雯雯平静地:“你这种假设毫无意义,没有‘要是’。”   赵可啐了口,“啧,不敢回答?”   关雯雯反问:“我要是说,‘我不会像你和井碌那样坑人’——多好笑,当时我还觉得你是好心帮忙——你会相信?”   赵可不说话了。   关雯雯说:“你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可的那个答案,所以,”她耸耸肩,“没意思。”   他们说这,莫文昭头大。他说:“行了,既然不想说,那就别说。都分开,冷静一段时间。赵可、井碌,你们……”   说到这里,莫文昭稍微一停,见两个玩家看自己,脸上都带着伤。赵可嘴角破了一快,眼睛有淤青,井碌则流着鼻血,脸颊红肿,好在以莫文昭不太专业的眼光来看,鼻梁还正着。   莫文昭心知,这会儿的不睦,恐怕就是日后的隐患。   他还是需要让局面缓和。   所以他命令:“等冷静好了,你们分开来找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关雯雯听到这里,唇角扯起来,好在没有直接笑出声,火上浇油。   赵可和井碌注意力都在莫文昭身上,也没有留意她的神态。倒是云鸿才,看到了,心想:这么看,让关雯雯她们消气,也是个问题。   等两边分开,关雯雯三人安静一会儿,慢慢说起其他。   徐珍提到:“雯雯,我最近看你和迟向东,是不是有情况啊?”   关雯雯无语,说:“怎么人人都这么问我。”   “人人都问?”秦月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徐珍笑着看她一眼,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认真的啊,雯雯,有时候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一点。”   关雯雯瞅她,说:“你‘放松’过了?”   徐珍摊手,“积分那么多,不用白不用。”   关雯雯听着,倒抽一口冷气,“等等,你不会是……”   徐珍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有点误导意思。她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可没找鸭啊,就是买安全套了。”在超市里,随手就能拿到。   关雯雯拍拍胸口:“你吓死我。”   徐珍纳闷:“怎么反应这么大?哎我说,雯雯,你有什么事儿,说说呗?”   关雯雯叹口气。   她坐在桌子上。的确,对于这群积分雄厚的玩家来说,NPC们还要攒钱,苦巴巴地算着能否买一件羽绒服,哪天“超市”里折扣最高,她们却全无此类烦恼。关雯雯手边甚至放了一杯冲泡奶茶,在“游戏”降临之前,人人都听过广告:一年卖出去的奶茶可以绕地球三圈。   关雯雯把奶茶拿起来,喝一口。从前,她绝对不爱喝这样的东西。过于甜,甜到腻人。但现在,却算是难得的好滋味。   她说:“虽然我们弱化了关卡难度,让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参加。但是……”   听到这里,徐珍和秦月有些预感。   关雯雯说:“毕竟还是有人不愿意的。最先,是蹭朋友的东西。但慢慢地,原先的储备没有了,谁不精打细算啊?”   徐珍和秦月看她手上的奶茶。   关雯雯说:“好吧,咱们不精打细算,但玩家是不一样的。我之前……也是无意间碰到。”   关雯雯有些烦躁。   她简单地说:“有人在用身体换物资。”   讲出来之前,关雯雯原本觉得,这话很难说出口。她觉得悲哀,最难受的事在于,她很清楚,哪怕自己手上积分高达上万,但她不能直接将这些积分在超市里换了东西,送给其他人。   ——NPC数量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深渊攻略组”存在的状况下。虽然这才两个多月,算起来,不到前三分之一时间。但除了陶孟之外,竟然再没有死人。每次想到这点,关雯雯就有些心神恍惚。   她把所有积分分出去,也不过一人一两点。非但没有太多作用,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徐珍说:“你不会同情那些人吧?”   关雯雯挑眉。   徐珍说:“雯雯,他们原先就是死人了。我们让他们活到现在,很够意思,OK?”   秦月也说:“我们给他们提供了生存方式,但他们选择‘走捷径’,这不是我们的错。”   徐珍补充:“嗯,最多算‘游戏’的错。”   关雯雯:“可一开始,是玩家提出来这种要求的。”   据她所知,那些NPC最先只是想用一些劳动:洗衣服、做饭等,来换取一些食物。   秦月:“但他们有其他选择。”   徐珍:“你倒是提醒我了,在哪里可以买到这种?我想试试。一直和那几个男玩家约,太没新鲜感了吧,而且他们都,”耸耸肩,“好自大,得一边演戏一边听他们叭叭叭,烦。”   关雯雯干巴巴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细节。”   徐珍眼珠转了转,用手肘推推她:“不说这些啊,迟向东呢?”   关雯雯哭笑不得,倒是的确被分心,说:“怎么到这种地方,还这么八卦?我和他没什么啊,就是偶尔聊聊天。等等,我和莫哥才是说话最多的,你们怎么不问我和他?”   徐珍吐槽:“对啊,为什么不问你和莫哥,嗯?”   关雯雯:“……”   关雯雯礼貌地:“其实我还有点事,要不然?”   徐珍大笑,和秦月一起离开。关雯雯坐在原处,不知想到什么,心烦意乱。   好在比她心烦意乱的大有人在。   莫文昭等了几天,等到酒醒之后的赵、井二人。赵可讲起楼梯间里的事情时,抽着烟,脸上夹杂着烦躁等情绪。莫文昭听完,没说什么,只提醒一句:“还是被抽太凶。”   井碌是另一种风格。莫文昭听他描述,很好笑,想:这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赵可身上?可惜啊,这点小心思,还是太明显了。   说完的时候,两人都问了句:“莫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这么说,一定程度上,是有恃无恐:钟欣虽然倒了霉,但那是因为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像玩家们,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莫文昭说:“我怎么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三个以后再和你们一起过关卡,会怎么想,还能不能信任你——哦,对,悦来酒店之后又有几关了吧,你们是不是一次都没碰上?你猜猜,长此以往,其他人会不会发觉其中不对?到时候,他们胡思乱想一番,然后是相信关雯雯她们,还是相信你?”   说到这里,赵可和井碌的脸色都开始难看。   所以在十一月底的一天,关雯雯打着呵欠,走出宿舍,准备去散散步、舒活一下筋骨,就见赵可和井碌站在门外。她骇了一跳,警惕地往后退,手拉住门把手。   她问:“你们做什么?”   赵可和井碌看起来很尴尬,说:“关雯雯,你别紧张。”   赵可:“我们是来……”   推一推井碌。   井碌一咬牙:“想给你道个歉。那天楼梯间的事儿,是我们不对。”   关雯雯打到一半的呵欠止住。   她表情有些微妙,看着眼前人。   关雯雯很想问:你们这会儿“道歉”,可下次再遇到一样情况,又会怎么选择?   再说了……   她得承认,自己遇到当时状况,也不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关雯雯微微沉默。迟向东正好推门出来,头一偏,就看到关雯雯宿舍门口杵着的两个人。 第500章 再接再厉   迟向东隐约知道赵、井两人与关雯雯的矛盾。   他和赵可住在一间宿舍。平时晚间, 也有一起喝酒、抽烟、聊天的时候。赵可心里憋着事儿,因坑害其他玩家毕竟不光彩, 他并不会直接对迟向东提起。但隔三差五, 也透出一些“关雯雯怎么得理不饶人”的意思。迟向东会试着询问更多, 但一旦他开口, 赵可就会开始警惕, 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见到眼前一幕, 迟向东皱眉,有些担心关雯雯。他回头看了眼, 莫文昭不在,云鸿才倒是歪在床上, 正在看一本《屠龙术》。迟向东眼皮抽抽,觉得若要等云鸿才一起, 恐怕要来不及。所以他迈开步, 直接到屋外, 往关雯雯那屋走去。   赵可和井碌却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此事。   听着脚步声,他们面上焦灼,直直看关雯雯, 等她回应。   关雯雯神情淡一些,想:他们……   算了。   看这两人反应,她也知道他们的真正想法。此外,关雯雯想到更多:我“原谅”了, 他们难道真的会相信吗?   说到底, 在赵可、井碌在楼梯间做出选择时, 玩家群体之中的裂痕就不可避免。往后,无非是情况不算严峻,所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到了真正危机关头,他们便不可能彼此信任、交付后背。   关雯雯想:不过在这种地方,能交付后背,才是奇怪的事。   她有些释然。   见迟向东走来,问:“什么事?”   赵可和井碌看着关雯雯,心中焦灼情绪蔓延,慢慢地,又成了一点怨意。不过之后,关雯雯很快说:“秘密。”   赵、井二人眼皮一跳。   他们见关雯雯侧头,露出点笑,对迟向东说:“不能告诉你。”   迟向东观察她,见关雯雯神情轻松,不像是遇到麻烦。他看赵、井二人一眼,自嘲地想,自己这会儿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一定都算好笑。但如果关雯雯真的遇到事情了,他也不能不管……谁能想到,“游戏”降临这么久后,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思。   他有些难言的尴尬。   仿佛自己在自作多情。   不过关雯雯又说:“我和他们再说几句,之后要一起转转吗?”   迟向东受宠若惊。   “转转?”   “嗯,我原本想去楼下散个步来着,顺便喝点酒?”关雯雯笑了下,“一起吗?”   迟向东:“好、好!”   他停顿一下,又说:“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算是给关雯雯留出空间。   关雯雯看他离开,心想,这人怎么走起路来同手同脚。   然后转头,看赵、井二人。   他们一起默默地等。直到迟向东将门关上,关雯雯才说:“你们其实没必要‘道歉’。”   赵、井二人听着,脸色有点难看。   关雯雯说:“那天的事,就算过去吧。之后呢,咱们尽量也相互避开一点。”   说着,她特地停顿一下,给这两人留出缓冲时间。   赵可像是咬着牙,说:“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原谅我们?”   关雯雯叹气。   她说:“我们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之前,我也是这个态度——你别老是‘假设’就行,我说了,没意义。之后,大家彼此远着点,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你还想怎么样?”   她把赵可和井碌说愣了。   对啊,还能怎么样?关雯雯面上大大方方,完全不计较,还对他们温柔且热情?   得了吧。   两人想到这里,一个寒颤。要是这样,他们恐怕会怀疑关雯雯要给自己下毒。   等赵、井二人离开,关雯雯把门关上,回过神,靠着门。她低头,揉了揉自己脸颊,又拍一拍,才像是自言自语,说:“这样挺好的,嗯,挺好。”   哪怕是与赵、井二人“闹翻”,他们的气氛,依然算好过大多游戏里的玩家们。所以,没什么不知足。   片刻后,关雯雯又听到外面脚步声。她以前从来不爱打扮,这会儿,也只是考虑到天气转凉,日益干燥,于是涂了些从超市买的水和乳。条件摆在这儿,能买到的只有开架货,关雯雯心里清楚,这些东西自我安慰的成分更多。但在往脸上拍水乳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恍惚,莫名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种心思接下来愈演愈烈。   她还是没对迟向东提起,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两人各拿一瓶啤酒,坐在东操场的观众席上。在下面,有人跑步,有人锻炼,有人吵架,有人学习……地方是迟向东提出来的,认真说来,芍园里这边颇远,他们过来,还是踩着自行车。   晚秋凉风吹着,关雯雯说:“有点冷。”   迟向东一愣,说:“手冰吗?给你暖暖?”   关雯雯侧头看他。   她不算很好看的女生,这会儿头发略长长一些,但也还在下巴往上。迟向东看着她,却觉得心跳从未如此快速。他紧张,口干舌燥,喃喃说:“我是不是……”   太唐突了?   关雯雯说:“怎么暖?”   迟向东像是听到第二只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从容、自信,笑着说:“来。”把关雯雯的手捂在掌心。他们第一次挨得这样近迟向东的心跳很快,自己反倒更热。他问关雯雯:“暖和了吗?”   关雯雯笑着说:“嗯,再接再厉?”   迟向东重复她的话:“再接再厉……”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第一次和女生聊天的愣头青。可事实上,他也经历过很多恐怖场景,很多艰难抉择,很多鲜血淋漓……他与关雯雯坐在操场,就像是把一切黑暗与恐惧都丢到背后角落。就像这所学校,里面有很多地方已经成为关卡,坐在这里,举目远眺,都能看到排队去闯关的人群。但至少这一刻,他心中静谧。   两人慢慢靠在一起。   迟向东尽量挺胸抬头,让自己显得伟岸一些。他考虑很多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过于冒进。最后,反倒是关雯雯先说:“我以为你会讲很多话。”   迟向东嗓音干哑:“什么?”   关雯雯:“先说好啊,只是试一试,但暂时不要有更多接触,行不行?”   迟向东应一声。   他嗓音低沉,柔和。迟向东自己听,都惊讶自己怎么有了这样的伟岸气质。他说:“如果只是想‘接触’,我也不会来找你。”   关雯雯坐起来一点,瞥他。   迟向东只是笑。   关雯雯犹豫一下:“哎,我说真的啊,为什么是我?”   迟向东一愣。   他说:“我也不知道。最开始,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但……”   就是你没错。   关雯雯说:“其实我们一点相互了解都没有。”   迟向东说:“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停顿一下,说:“最开始,是有点好奇吧,觉得你这样子,不知道怎么能走到现在。”   关雯雯心想:我也不知道,钟欣、井碌……这些人,怎么能走到现在。   不过她还算知道看气氛,没把这话讲出口。   只听迟向东讲话。   从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明月高悬。酒喝完了,期间迟向东还冲出去一趟,从食堂找了些下酒菜。不过他自称,自己和那边工作人员讲好,之后用从“超市”买来的材料相换,先记账。关雯雯听到这些,只是笑。   最后,两人肩并肩,走在回芍园的路上。关雯雯说:“明天就又有新关卡了,不知道这回是哪里。”   迟向东说:“不管是哪里,总能挺过去的。”   关雯雯:“我有个想法。”   迟向东:“什么?”   关雯雯:“先说好啊,下午和你聊,挺高兴的。我也的确觉得,如果开始一段关系,可能的确会放松一点……现在,关卡越来越多了,所以——”   她略微一停,可还是接了下去。   关雯雯:“我们尽量不要一起过关吧。”   迟向东一怔。   关雯雯目视前方。这会儿,路灯亮着,将两人背后影子拉长。她讲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迟向东。她比迟向东低了半个头,两人走在一起,是很般配的样子。关雯雯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点不相信我自己。所以,要好好的,就不要相互考验了。”   迟向东看她侧脸。   他想:其实雯雯长得很漂亮。   不是钟欣那样外露的好看。迟向东承认,自己或许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哪怕剪了短发,完全不曾修饰五官,但在此刻,关雯雯面容清秀,有纤秀眉眼。她说着话,自己还没察觉,但的确有些紧张样子。   迟向东觉得心疼。   他选择答应:“好啊。”   关雯雯像是松了口气。   迟向东又问:“那你觉得,咱们要不要把新关系告诉其他人?”   他尊重关雯雯的想法。   关雯雯说:“嗯?如果你今天一回宿舍就说,赵可恐怕想要暗杀你。”   迟向东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他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答应‘试一试’。”   关雯雯说:“我也没想到。”   但之前那会儿,面对赵可和井碌,见迟向东过来。关雯雯想到很多,最终觉得,似乎没必要太压抑、委屈自己。 第501章 过年(上)   因关雯雯的话, 迟向东便没有直接在宿舍里宣布,说自己与关雯雯关系开始不同。但玩家们住在一处, 很容易就能看出, 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翻日历, 快到这年春节。莫文昭忙活着大事小事, 从关卡中的变动, 再到与学生会那边的对接。   学生会代表提出:“……我们的考虑是, 办一个集体活动,来庆祝新年。”   听到这话, 莫文昭犹豫了下。   对他来说,“新年”两个字, 实在有点过于遥远了。   他说:“有具体策划吗?”   学生会代表说:“初步想法,是到礼堂那边, 有中央空调。”虽然没暖气, 但也不至于冷, “不过场地可能不够大,但草坪的话,又太冷。”   “食堂怎么样?”莫文昭提出, “我们这边凑一凑,买点材料,做年夜饭。”   学生会代表闻言,惊喜:“真的可以吗?”   莫文昭有些奇怪的入套感。但他想了想, 觉得即便真的入套, 也无妨。玩家最不缺的就是积分, 在莫文昭本人来看,自己手上的积分,甚至有些溢出。适当地花一些,换来热闹气氛,鼓舞士气,还算划算。   他微微笑了下,颔首:“当然可以。”   因他答应出钱,所以接下来的事,就很好谈,再开条件,学生会代表也答应。等人离开了,莫文昭才慢慢想,自己真的很好说话。讲到底,不过是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各取所需。   他们这边商量着,开始行动。到又一个七天伊始,新关卡出现,季寒川见到莫文昭等人,才知道,他们准备过年。   “过年?”季寒川重复一遍这两个字。   莫文昭看他,笑一笑,说:“对。我上次过年,应该都是四五年前了吧。”说着,脸上露出些惆怅。   宁宁在一边问:“什么是‘过年’?”   季寒川回答莫文昭:“我好像也是。”   新的关卡在东操场。   在去东操场的路上,迟向东小声对关雯雯说:“还好我提前行动了,否则这里也不能用。”   关雯雯抬眼看他,无奈地笑了下。她比过去开朗一些,迟向东看着,便觉得心动,更庆幸自己当时主动出击——嗯,也算,主动出击吧?给雯雯暖手啊。   另一个世界里,宁宁问坐在空荡荡教室里的邵佑:“什么是‘过年’?”   邵佑解释:“一种节日?”   宁宁困惑。   她说:“我知道是是‘节日’。”但她不懂,为什么说到“四五年没有过年”时,莫文昭和寒川爸爸都露出有点惆怅的表情。   一墙之隔的地方,鬼老师正在提问新一批学生。邵佑说:“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宁宁有点明白了:“哦,虽然咱们三个一直都‘在一起’,”不需要一个额外的日子来“团聚”,“但有的人不会一直和家人在一起……”   邵佑说:“对。”   宁宁点头:“我知道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还是懵懵懂懂,于是又去问程娟,好友对此有何见解。   同时,Woolf见坐在转椅上的少女露出沉思目光。他有时候会想,短短时间里,Ningning似乎会迅速长大。现在看她,已经不是从前初见时的样子。但这种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更挂心组织AG秀的人什么时候去死,以及有没有可能开启一个Martin还活着的新世界。   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这个宁宁回神,说:“你们也有‘一家人团聚’的节日吗?”   Woolf一怔。   他回答:“对,圣诞。”   宁宁饶有兴趣,问他:“是什么样的?”   Woolf回忆片刻,说:“我和Martin会给对方准备礼物。”   他们没什么钱,买不起很名贵的东西,不过Woolf会打零工,提前很久攒钱。他曾经选中一条发带,觉得Martin可以用它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然后在圣诞那天,Martin会给他们做一顿大餐——当然,这带来的结果是,之后很久,两人都只能吃干面包。   Woolf说:“我们会一起走到最近的街区。”他们还是太穷了,连买圣诞装饰都要精打细算。所以有一年,Martin干脆提议,说我们不布置家里了,我们去外面过圣诞!   他们走了很久。   寒风中,Woolf察觉到,Martin似乎很冷。他瑟瑟发抖,又不想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软弱。开玩笑吧,弟弟已经在把他叫“my sister”了,而Martin要告诉弟弟,自己明明也是男子汉!   但他还要坚持,就觉得有带着体温的围巾,裹到自己脖颈上。Woolf说:“这是你织的,你来戴。”   Martin抓住围巾,似乎有很多话想对Woolf说。那条围巾是鲜红色,算是他们最有圣诞气氛的东西。但最后,Martin也只是笑一笑,轻轻叫了声“Woolf”。   他们去陌生街区。说是“最近”,但还是需要走三个小时。在那里,他们透过窗子,看其他人家里的圣诞树,也看那些人家一起唱圣诞圣歌。他们坐在长椅上,相互依偎,觉得寒冬可以这样过去。   宁宁:“……”   她又去问郭晓璐、问画师。   郭晓璐抱着孩子,说:“我结婚之后过的第一个年,是刚生楠楠不久,下了很大的雪。他奶奶要给我下马威,让我一个人睡冷床。他呢,就不说话,在一边看。”   宁宁撑着下巴,看她。   郭晓璐看她身上衣服,摇一摇头,说:“你一定没有这些烦恼。”   宁宁说:“对,我不明白,但你好像很难过。”   郭晓璐唇角弯起一点,“对啊,我很难过。”   画师正在厨房里煎牛扒。   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平板上是棋盘。姜林还在上班,没有回来。不过画师知道,这回,小姜不会再受伤、死去,他会带着体温,回到自己身边。   宁宁说:“什么是‘过年’?”   画师意外:“怎么忽然问这个?”   宁宁认认真真,回答:“爸爸说,他四五年都没‘过年’了。”   画师看着火候。他不算一个很讲究的人,这会儿自我感觉差不多了,便往牛扒上撒黑胡椒。油滋滋地冒,又顺着大块肉纹往下滑。画师看了,食指大动,宁宁倒是丝毫不能了解这样人类食物的美妙之处。画师笑道:“我以为,只用教你编程。”   宁宁耸一耸肩。   画师于她,算是“老师”。她说:“我问了其他人,但Woolf和郭晓璐,”画师也知道这两人存在,“他们好像都不太高兴这件事——不过Woolf那边是‘圣诞’。对了,我知道,你们这里也有‘圣诞’。”   画师关火,把牛排倒进盘子里,开始调制酱汁。   他说:“对,‘文化差异’。”   宁宁好奇,问:“你呢,会怎么‘过年’?”   画师笑一笑,说:“我啊,就和小姜一起。”   说着,他们听到开门声音。姜林回来,穿着制服。画师心想,自己看到穿制服的小姜,都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他往前走,迎上去,给姜林一个拥抱。姜林笑着推了推他,往厨房看,“做什么好吃的了?哦,宁宁来了啊。”   宁宁乖乖打招呼。   在京市大学中,季寒川、邵佑,加上其他玩家,一起进入东操场。   这次的任务要求,是要每个玩家参加三项比赛项目。   这是一场运动会。   但和一般运动会不同。   跳远不是跳进沙坑,而是跳进沼泽。   扔铅球是扔的不是铅球,而是人头。稍有不慎,人头就要先咬你一口。   跑步时,塑胶跑道或许会出现忽然凹下去的深坑,或许会有看不见的细线。也可能跑着跑着,旁边的NPC忽然掉了头。   在NPC头掉的时候,季寒川看它一眼,说:“你应该去南操场。”   鬼莫名其妙地看他。   玩家们分工,把所有项目都体验了一遍。等到离开操场,他们或狼狈,或沉浸在惊骇之中,也可能平静如昔。   季寒川和邵佑是后者。   他们还是维持以往惯例。总结关卡中遇到的状况,归纳出躲避方案,再去广播……只是这天早晨,肃杀寒风之中,广播里,多了不一样的内容。   学生会那边已经给出了过年具体策划。因为学校人数众多,而各个可以使用的场地都有优有劣,无法抉择,最后,莫文昭拍板:干脆所有地方一起用啊,也不怕地方不够。   事情就这样暂定。   季寒川通过广播,告诉学生们:“……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过了一百多天。这一百天里,我们携手合作,共同前行,终于有了一个值得骄傲的成绩: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能平安。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年,‘深渊攻略组’和学生会联手,给大家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大致说了新年活动的几个会场,兜兜转转,还是礼堂、食堂、加上草坪这边,过年那两天,电影社团会连着放十来部从前的贺岁片。虽然有些电影已经重复放过,但这毕竟是难得的电影马拉松,还是有不少学生打算参与。至少可以在免费填饱肚子之后,过来打转。至于礼堂那边,则有更详细的策划,现在还未最终敲定。   等从广播站出来,邵佑问:“咱们呢?” 第502章 过年(中)   “咱们啊,”季寒川沉吟, “如果去的话, 会不会太热闹了?”   邵佑看他。   季寒川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和邵佑的大学, 乃至毕业以后工作。他笑了下, 手插在口袋里, 与邵佑并肩走。邵佑的眼神很温柔, 所以季寒川想: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他压制住“想要永远留在这场游戏里”的想法,对邵佑说:“不过热闹一下也好。”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邵佑上次“热闹”, 是什么时候了。   季寒川这样说, 邵佑便弯一弯唇。他答应:“好。”   季寒川:“你也不要光问我呀。三个地方,具体去哪边?还是三边串场?莫文昭那几个, 还想着在学校里搞马拉松……”就像是要把学生们, 加上玩家们憋闷了许久的郁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不过季寒川觉得, 他这么搞, 会不会用力过猛。   邵佑说:“绕着学校跑吗?有什么奖品?”   季寒川笑道:“你也图奖品?”听莫文昭他们聊, 因为食堂采购的食材有些溢出, 但不少玩家“买买买”的欲望还没有消散, 所以徐珍干脆提议,把之前的各种策划都捡起来,看能否凑到一起, 再将奖励抬高。风声似乎被学生会那边的人传出去一点, NPC们热情高涨。   虽然远离父母, 远离故乡, 身陷囹圄,不知明日如何,不知是否能出去。   还是会一生一世,都陷入没有尽头的恐怖游戏里。   可至少,随着各种策划,他们切实感受到一点“过年”的气息。也有人从文具店仓库里翻出红色卡纸,准备将就一下,拼成长条,好写春联。   慢慢地,越来越多人参与进各种活动。季寒川和邵佑在学校里散步,都遇到有人在发传单,说某个时间,可以去草坪那边放孔明灯。   “是从我们社团的仓库里翻出来的,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可能反而不让放。”害怕引起火灾。   发传单的女生落落大方,看起来开朗,坚强,“其实都有些被压得展不开了,呃——总之,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一起写写愿望。”   传单是普通A4纸打印。有“超市”在,如果能咬咬牙、狠狠心,倒是不会缺纸,不过油墨是个大问题。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有玩家看到超市角落里挂着的留言板,试探性地往上写希望补什么货。多等一段时间,的确会有结果。听到这个风声之后,关雯雯也试着去写:要油性笔、油墨,还问,如果大批量购入,可否打折。   季寒川礼貌地:“谢谢,我们先看看。”   女生眨一下眼睛,听他声音,觉得耳熟。   她小声问:“哎,你是‘深渊攻略组’负责广播的人吗?”   季寒川笑道:“对。”   女生低低“哇”了声,快速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她每周都去听广播,记住新关卡中有什么要点。到现在,对季寒川的声音十分熟悉。但因草坪太大,人又多,女生这是第一次见到季寒川面孔。她有些语无伦次,对季寒川发表了一大段感言,总结下来,大都是感谢。   等离开此地,季寒川捏着手上的纸,看一眼邵佑。   邵佑正要讲话。   季寒川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笑道:“‘你想去吗’——是不是要这么说?”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他去拉邵佑衣领,快速地亲他一下,说:“老公,我也想听你说,‘我想去,你陪我’。”   邵佑:“……”   季寒川看他,见邵佑神色一点点变换。他无声大笑,然后被邵佑拉住,进去一边教学楼。两人在一间教室门口亲吻,季寒川的手落在邵佑肩头。邵佑从他口袋里摸出惯常带着的铁丝,去打开一边门锁。等门锁开了,他们相互推着进门。   一年还是太短。   所以他们不会像是玩家那样,花很多时间去关卡。也不像是NPC,在“排队”之余,陷入种种忧切,找各种事来做,好让自己平心静气。季寒川只用把时间花在邵佑身上就好。   他们分开太久。哪怕是在分开之前,都有诸多顾虑,很难尽兴。到了这所校园,就像是获得一个难得的、漫长的假期。往后仍然会分别,那现在就是他们的一晌贪欢。   两人从亲吻中短暂分开时,季寒川坐在桌上,邵佑挤在他腿间,手撑在季寒川身后桌面。他们说是“分开”,可仍然在慢慢啄吻。季寒川手里依然是方才那张传单,这会儿因为手指蜷起,把传单弄得有些褶皱。   邵佑一边亲他,一边说:“我去拉窗帘,对,还有空调……”   季寒川踢掉鞋子,用脚踝蹭邵佑后腰。他心里涌着许多爱意,许多绵绵感情,说:“嗯,等你。”   结果这一“等”,反倒是等了许久,才终于见邵佑离开。   教室不大,偏偏邵佑脚步似被阻拦。季寒川躺在被挤歪、拼在一起的桌面上,花了点时间考虑,自己背后是否蹭了很多灰尘。可侧头看到邵佑,他又觉得,自己无需在乎这些。   虽然拉了窗帘,但屋外还是白天,所以仍然有光照进,能清晰看到邵佑背影。他正站在空调边,手指在上面按键。季寒川转头,把手上传单快速折成一只飞机,然后叫:“老公。”   邵佑回头看他。   见一架纸飞机朝自己飞来。   季寒川还是懒洋洋躺在那里,因为方才动作,他腰上的衣服被拉起一点,能隐约看到白皙腰肢。他朝邵佑抛了个飞吻,见邵佑抬手,将纸飞机接住,又朝这边走来。   邵佑站在季寒川旁边,低头看他,见他眉眼俊秀,也见他眼中情谊。两人对视,季寒川喉结滚动,像是先按捺不住,又撑着身体坐起,过来亲邵佑。   接吻的空余时间,他嗓子里带着点轻轻的哼声。邵佑听着心软,手扣在季寒川脑后,低声说:“今天好乖。”   季寒川说:“嗯?所以有什么‘奖励’吗?”   他笑盈盈问。   邵佑嗓音微哑,说:“好,奖励你‘吃糖’。”   季寒川眼睛睁大一些,发出一声低低惊呼。可很快,他的声音又被吞没。   等到从教学楼出来,天色已经黯淡下去。季寒川手里还是那只纸飞机,上面蹭了灰,但并未被多余折到,还能飞起。他考虑,等回到住处后,是否要将飞机挂在墙上,当一个装饰品。正在想,见邵佑碰一碰他,说:“你看。”   季寒川抬头看。   他们见到孔明灯升起。   一点光火,从树荫中浮出,又飞上天际。季寒川与邵佑站在远处,两人肩膀紧贴,季寒川唇角一点点勾起。   他听邵佑说:“我其实觉得……做这种事,有点幼稚。”   季寒川:“嗯?”   他转头看邵佑。   落日余晖中,路灯依然亮起。邵佑有一张俊朗面孔,季寒川看多少次,都会在心里感慨,自己的男友、爱人,的确显得很年轻。他听邵佑这话,心里默默补充:但是?   邵佑果然说:“但是,的确有点想去。”   季寒川便笑,说:“你太缺乏‘幼稚’了。”   邵佑对这个评价不予置评。   季寒川认真和他分析:“我说真的啊!当年第一次见你,就在想,你这么一直端着,累不累啊。”   邵佑安静片刻。   季寒川叹口气,说:“好吧,来抱一抱?”   邵佑侧身抱他。   他们身边有人走过。   这回,他们没有再“擦枪起火”,只是安静拥抱。身体贴着,隔着厚厚的冬日衣服。季寒川闭着眼睛,默默地数两人心跳。   “怦——”   “怦!”   “怦、怦。”   他们的心跳都合到了一处。   而他听邵佑说:“可能,是有点累。”   季寒川手指捏紧一些。   他说:“爱你。”   邵佑抱着他的手收紧。   季寒川说:“爱你、爱你。”   他很心疼邵佑。   邵佑安静片刻,侧头一些,贴着季寒川耳朵。   他也说:“爱你,寒川。”   季寒川唇角一点点弯起弧度。   有了这个插曲,往后,真正往孔明灯上写字的时候,季寒川先看着自己分到的灯,难得踟蹰片刻。   他写:邵佑,平安。   停顿一下,又写:宁宁平安。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需要写的。   季寒川要扣上笔。   就觉得邵佑从后面抱过来,扣住他的手,继续写:寒川,平安。   季寒川看着,想笑,眼眶却有些发酸。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宁宁见状,也凑上来。   她说:“我也要我也要!”   季寒川便把笔递给她。   如果有旁人看到这一幕,便会察觉,两个男人之间,笔竟然在自己动弹、写字,而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诧异、惊恐,而是一脸理所当然。   宁宁接过笔,反倒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她考虑一下,写:宁宁要和爸爸永远在一起!   季寒川看到,笑一笑。宁宁停一停,又写:小娟要一直和方婶婶在一起。   吴老师要一直和姜叔叔在一起。   郭姐姐要一直和楠楠在一起。   Woolf要找到Martin。   邵佑看着女儿的笔迹。   他眼神微深,见宁宁潇洒地合上笔盖。邵佑想:宁宁的确越来越像是一个“人”,而非……   宁宁问:“是要点火了吧?”   季寒川耐心地:“先把灯撑开——邵佑?来帮忙。”   他叫一声,邵佑便一起动作,把灯展开。季寒川看时间,又看周围。他们刻意找了稍偏的地方,不过这日,来草坪这边参加活动的人不少。季寒川抬高嗓音,问:“同学——”   有人闻声回头。   季寒川说:“是说几点放灯来着?”   那人一样扯着嗓子,回答他:“八点!”   季寒川看一眼手表,还有几分钟时间。   他说:“再等一等吧。”   一家三口撑着灯。   邵佑说起:“我之前来这边交换的时候,到冬天,天气总是很差。”有雾有霾,“现在倒是还好。”   季寒川:“停。你说实话,当时过来交换,是不是想避开我?”   宁宁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里闪满兴味的光芒。   邵佑咳了声,说:“也不能这样讲。”   季寒川看他。   邵佑叹口气,承认:“是。你总是让我觉得是不是快发现了,但那个时候,还不能让你发现……”   所以他离开海城。   季寒川说:“哦,我原谅你了。”   邵佑:“其实我不是在‘道歉’。”   季寒川斜他一眼,邵佑:“好好好,抱歉,不应该让你担心。”这也是他们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碰上什么危险,都不会对对方隐瞒的根源。   又聊了几句,便到八点钟。季寒川蹲下身点火,火焰跳动,孔明灯一点点被热气充满、开始上升。在最前方,有人拿着喇叭,喊:“大家准备好了吗?”   旁边传来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热情又雀跃:“好了!”   算时间,明晚就是除夕。电影社团似乎翻出一张十年前春晚的碟片,准备当晚播放,礼堂那边也有学生自己准备的节目。一切都热热闹闹。   到这会儿,听着身侧喊声,季寒川、邵佑和宁宁一起松手。   孔明灯往天空飞去。   无数盏灯一同飞起。   站在草坪上的人抬头,看盏盏明灯升向夜空。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提醒旁边人,一起抬头。   他们虽然在不同地方,但在此刻,同样看着灯火涌入夜幕。   季寒川靠在邵佑身上。   他说:“我有点高兴。”   邵佑扣着他的腰。   宁宁站在两人身边,一起抬头。   她心想: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看着这样场景,爸爸这么动容……   但宁宁默默地,在自己的储存库里,记下这一刻的所有画面、所有心情。她觉得,在未来某一天,自己或许会明白,也会需要这一幕。 第503章 过年(下)   到第二天,除夕。   学校各处都有兵荒马乱。季寒川和邵佑倒是感觉良好, 在梅园公寓里厮磨了一上午, 连午饭都吃得玩法颇多。一直到下午, 才一起出门, 准备晃悠去操场, 先看一场电影, 再去食堂填饱肚子。最后,到礼堂,给准备好节目的演员们捧捧场。   他们考虑不错。   离开梅园的路上, 还碰到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虽然不是学生, 但在关卡排队等事上,也交了一份名单, 给学生会那边调配。见了季寒川, 为首的那位热情招呼:“小韩, 你们也是去食堂吧?”   “我们先去看个电影。”   “电影啊, 也好, 不错不错……”   一路闲聊, 大都是回忆过往。不过一旦说到“多想回到从前”, 就会被旁边人敏锐地打断:这是好日子,得说点吉利的!   那工作人员还摸了摸自己头发,笑呵呵给季寒川介绍:“不是说正月不能理头吗?所以呢, 我就趁今儿个, 自己把头发剪了。”   可惜手艺不佳, 于是剪出来效果实在平平, 宛若被狗啃过。   季寒川迟疑,看一眼周围人。周围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理头者。   季寒川恍然。   他跟着说:“挺好的,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对,我也该剪头发。”   那人兴致勃勃建议:“不然我来帮你?你不知道啊,自己动手了,才知道剪头发多麻烦!那玩意儿滑不溜秋的,一剪子过去,嘿,竟然还能溜走!”   季寒川:“……”   季寒川礼貌地:“不用不用。”   这一路,就是一边热情推销,一边礼貌推拒。邵佑在一边,只笑,也不插话。季寒川乜斜他,邵佑有学周围人,看天看地看空气。   季寒川好气又好笑。   不过到后面,他也看出来了,那工作人员不是真的在意理头,只是拿这当话题,好不让两边冷场。可惜用力过猛,于是在两边分开以后,季寒川浑身轻松。   他笑着和邵佑往前走,说:“哎,你觉得我该换什么发型?”   邵佑说:“我给你剪?”   季寒川考虑一下:“其实医院里好像有专门剃头的人……”   他们说这,走到草坪处。过往几个月时间,慢慢地,有人从教学楼那边搬了椅子过来,不过零零散散,一般也是放在草坪南边。但现在是冬天,再集体坐在地上,学生会担心大家着凉,于是找了一批人,集体劳动,把草坪布置好。   关雯雯从中得到灵感,回去一查,发觉学生会布置下去的“集体任务”还挺多。尤其是最近,因过年,不少人兼了四五样活儿。这个发现,让关雯雯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私下里和迟向东抱怨:“我都觉得我前面是疯了吧,竟然真考虑起怎么给卖身标价。”   她问学生会那边人,对此类任务,有无存档。得到“有”的答案之后,关雯雯欣喜若狂,问学生会要来资料,开始整理、赋予积分。   她也去和莫文昭商量。过年时期,大批积分都是从玩家身上扣。可之后,总不能一直这么薅他们羊毛。再者说,学生会要是摸清了玩家们到底有多大方,完全可以配合NPC学生们,来“做假账”。关雯雯稍微考虑一下,便知道前路上,麻烦依然不少。好在总算有一个方向,顺着走,总会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关雯雯有信心。   季寒川:“嗯?”   邵佑:“剃头?冬天,会冷的。”   季寒川:“他们应该也会做点其他发型。”   邵佑:“也可能会嫌你麻烦,把你赶出来。”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他客客气气:“邵佑同学,你今天脾气不太好哦。”   邵佑无辜,“没有吧。”   季寒川端详他。邵佑也坦荡,任由他看。甚至在季寒川的目光下,邵佑考虑片刻,换一个姿势:他坐在普通的蓝色塑料课桌椅上,穿了一件灰色大衣,颈上也有白色围巾。这打扮,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撑不起气质。邵佑却很合适,显得俊朗,风度翩翩,衣冠楚楚。坐在这样场景下,也有些昔日谈判桌上时的风度。   季寒川看了片刻,喉结滚动。   邵佑含笑,说:“寒川?”   季寒川想一想,客气地问:“我在这里亲你,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邵佑摊手:“没什么不合适——嗯。”   季寒川倾身过来,便吻住他。   他们身后。   NPC学生:“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们上次也亲了好久,一首歌都完了,这次——哦。”   此人的嗓音里带出薄薄失望。   季寒川回头,看他。NPC学生立刻正襟危坐,看着前方屏幕,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季寒川想要开口。   然后觉得,自己的手被邵佑握住,很温柔、用心地塞进邵佑的口袋。   季寒川立刻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把椅子挪一些,让自己与邵佑挨得更近。然后靠过去,说:“邵佑同学,大庭广众的,你不要勾引我。”   季寒川一本正经。   邵佑像是沉吟片刻,然后问:“可你为什么要挠我手心。”   季寒川:“……没有,你感觉错了。”   他扭头。   邵佑好笑,低声叹道:“寒川啊,寒川。”   他们看完了一场电影。   然后按照季寒川原先打算的那样,往食堂去。   食堂中有很多人。因场地限制,没办法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很大程度上,这更像是一场流水席。但在席间,还是会有兴奋的NPC学生四处敬酒。季寒川和邵佑也被敬到,对方微醺,说:“来!干一杯!大家一起活下去!”   季寒川提醒他:“可你的酒瓶已经空了啊。”   NPC学生醉眼一瞪,看着手上酒瓶。   季寒川怀疑,他可能看到了两到三个瓶子。   旁边有人起哄、大笑,也有人干脆端过来一瓶雪碧,先给几人满上。有了雪碧之后,原本有些蔫哒哒的敬酒学生再度热情高涨,干脆踩着凳子、上了桌子。季寒川只好庆幸,自己和邵佑吃饭速度很快,到现在,已经吃完。   他们听这学生讲话。   听他说:“这都一百多少天了?我们还是在这鬼地方……”季寒川怀疑,他恐怕有些想哭的冲动,但往后还是压抑住,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喊,“但我们已经在这鬼地方撑了一百多天了!”   下面有人喊:“我们还能再撑一百天!”   发言人被旁边的人抓住,群殴,被教育:不要立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FLAG!   季寒川笑着摇头。   发言人:“我们都是好样的!嗝——”   “都是好样的!”下面有人应声,鼓掌。   发言人:“我们要活下去,一起活下去!等到这鬼地方可以打开之后,嗝,外面肯定有人采访!”   学生们听到这里,开始嘻嘻哈哈,讨论如果真的遇到采访,自己要怎么应对。   季寒川想:看他们这么热热闹闹,完全想不到,其实明天,就又是一个新关卡出现的时候。   雪碧很快被喝完了,发言的学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并不是酒。他左顾右盼,要人再给自己满上,然后继续说起。这回,从校医院,说到东操场。他遇到过什么危险,见识到什么样的鬼怪,“等出去之后,我就去拍电影!肯定能大火,到时候,大家都来给我捧场……”   他们最先开始笑,到后面,成了又哭又笑。每一个学生心里都藏着一个“出去以后就要做什么”的好梦,季寒川听王兴平说,隔壁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列了个单子,计划出去之后,每做一样单子上的事情,就划去一样。他们压抑,憋闷,却又有无限生机。   季寒川和邵佑离开食堂时,背后还是热热闹闹,一片欢腾景象。   夜风吹来,吹去两人身上沾染到的一点酒味,季寒川说:“邵佑——”   邵佑说:“我在想一件事。”   季寒川笑一笑,说:“好巧,我也是。”   邵佑说:“我们是先做这件事,还是先去礼堂?”   季寒川说:“嗯,总要有始有终嘛。”   他们往前。   骑着车,吹着夜风。季寒川想到,其实京市的冬天还是很冷,邵佑在这里的时候,一个人,应对层出不迭的鬼怪,也一定很难过。   他觉得自己和邵佑一定想到了同一件事。   在这样的场合,他……   想和邵佑再跳一支舞。   季寒川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会很快达成愿望。   等到来到礼堂,两人进入,发觉其中人有很多,好在仍有空座。开了空调,礼堂很暖。台上有学生在演话剧,此前莫文昭曾对季寒川提起,说这次活动,有得过专业奖项的学生都来报名。再有,几个表演系的班级搬上了自己的毕业大戏。   季寒川起先只是想随意看看,但到后面,的确有些上心关注剧情。宁宁坐在旁边,他们三个一起,偶尔低声讨论。倒是有旁边学生纳闷,情况特殊,不会觉得别人低声讲话不对,但那两人讲话的时候,总觉得其中空缺了什么啊。   他们到礼堂,是在下午七点多钟。看了三场戏,另外加上十多个简单些的表演,慢慢地,就到十二点。   主持人上台,花了端正妆容,说:“我们马上就要迎来新年的钟声——”   嗯,钟声是没有的,不过莫文昭录了一段音,用广播播放,凑合一下。   主持人一句话还没说完。   在场学生便觉得寒风吹来。   眨眼功夫,他们就到了礼堂外面。 第504章 关卡五   学生们经验丰富。   又是关卡!   季寒川深感倒霉, 自己前面还在想, 学生们心大, 不考虑今晚又有新关卡出现。可眼下, 新关卡来了, 自己前一刻还坐在里面……   在短暂混乱之后,原先的主持人一身长裙, 站在夜风里,发着抖, 尽量平稳语调, 号召大家先离开, 再找人去找莫文昭。季寒川这才看出来, 原来在厚重的舞台妆下, 此人正是学生会一个经常和玩家这边接触的代表。   季寒川问邵佑:“几个人?”   邵佑说:“别太多,五六个吧——演技好一点。”   这样的提示,其实有些过于清楚、明白。所以接下来, 邵佑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   季寒川“唔”一声,示意自己明白。   接着, 他走上前。   正着急得团团转的几位学生会代表见了季寒川与邵佑,惊喜:“韩先生!”   他们一下子定下心来。   季寒川笑一笑:“嗯,是我。”   学生会代表叹气。有人拿着羽绒服过来, 给女生披上。她的确冷, 道谢之后, 对季寒川叹气:“没想到啊, 好好一个年,竟然过成这样。”   旁边有人安慰,说至少这么一来,可以确保草坪和食堂不会出事。女生就笑一笑,对季寒川说:“之前我们还讨论,几个食堂都用上,可以分担风险。”   季寒川说:“看来分担的效果不太好。”   他们随意讲了几句话,等到莫文昭等人赶来。在看到季寒川时,莫文昭等人也意外,叫他:“韩先生、邵先生。”   学生会代表们听到这话,相视一眼,眼神像是在说:其实他们……也不算很熟?   这样的交流隐晦,又被夜幕遮掩,旁人无从察觉。   等打过招呼,由莫文昭与学生会那边的人交涉。说白了,还是老规矩,按照此前那一套流程来。   等人走了,莫文昭才像是露出一点苦恼神色。他看眼前礼堂,心里有很多猜测。这样场景,能勾起人无限联想。尤其是,这会儿,还是凌晨刚过——一般情况下,玩家们听到新关卡被发现的消息、赶去,都会是白天的事情。   莫文昭问:“韩先生,你看?”   季寒川简明扼要:“三个人左右,比较会控制自己的。”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1082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南操场;夜路;……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购物单3]……   ……   ……   【礼堂】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新年将至,学校要准备一场除夕晚会,要求每一个院都要出两个节目。其实你不太情愿上场,但院内选拔中,你与几位同学的节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最终决定,让你们登台表演。   “那就登台吧,”你们商量,“这算是校级活动,等综测的时候,可以加分的!”   抱着这个目的,你们努力排练。这天晚上,你们来到礼堂,想要在台上切实表演。   可等在后台换好服装后,你们却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完成表演。   附加任务:获得观众的掌声(0/10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500   附加任务:每得到一个观众的掌声,可以得到5个积分。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   ……   “惩罚越来越高了,”关雯雯吐槽,“这么下去,会不会有NPC不愿意过来?”   莫文昭环视诸人:“谁来?”   “有个问题。”秦月插话,“这里提到了重点,‘表演’——”   她有意无意地看季寒川。   虽然过往经历已经证明,这位韩先生的确会让人瞧不出任何破绽,但此刻,秦月还是做出尝试。   不过很快,她失望了:事实证明,想从韩川的面色、眼神、微表情中看出答案,实在是有些困难。   秦月慢慢说:“咱们是不是需要先准备一个‘节目’?还是说,等进去之后,‘游戏’会给我们大脑里灌注一个节目台本?”   他们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叹气。   这实在是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不过想到邵佑刚才的话,他觉得,答案应该是后者。   所以季寒川说:“你们一定要提示的话,的确,会有台本。”   玩家们若有所思。   季寒川瞄邵佑一眼。   邵佑表情不动。   季寒川弯一弯唇。这个反应,证明他并未想错。   “我有些不妙的预感,”关雯雯对迟向东说,“你去吗?”   迟向东认真考虑。   他此前与关雯雯讲好,两个人尽量不要出现在同一个关卡中。而之后,面对新关卡,他们也的确践行了这一约定。同时,他们也说定,面对关卡选择时,“是否与对方在一起”,永远只是一个辅助考虑,最重要的,还是看自己是否适应。   所以当下,迟向东说:“我可能只适合演固定点的角色吧,本色出演那种。”   关雯雯笑了下,说:“我就知道。”   她站出来,“算我一个?”   并且考虑:目前来说,似乎对性别没有要求……会是什么呢?   除了关雯雯之外,剩下两个玩家也很快确定,是秦月,加上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名叫李鸿。据他自我介绍:“莫哥,其实我在‘游戏’降临之前,呃,是学表演专业。”   这话一出,其他摩拳擦掌的玩家们皆失去积极性。   季寒川此前也和李鸿打过几次交道,但这是第一次一起过关。李鸿认认真真和他自我介绍:“我们学校离这儿也不远,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可能算不上专业。”   秦月难得有点兴趣,从记忆里扒拉出几个明星的名字,问李鸿是否知道对方。李鸿笑了下,“何止知道啊,那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过他们一般都在外面拍戏,倒是不太来上课。”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季寒川最后确认:“现在进去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秦月、关雯雯:“……”   关雯雯有些歉疚,说:“可能的确需要吧,我今天,唉,忙活整整一天。”   所以是有些困倦。   她这么一说,秦月也稍稍打了个呵欠。   秦月顺便提到:“不过看介绍,进去之后,时间会固定在晚上……也不知道白天来看,会不会换一种情况。”   季寒川没有回答这些细节问题。   他简单地说:“那就明天来吧,还是十点?”   “嗯,好,十点。”   玩家们说好。   他们回住处,养精蓄锐。而在秦月、关雯雯等人走后,莫文昭又撑了一会儿,组织人打印好公告,说“深渊攻略组”已经知道这边状况,但是因为天色太晚,最近太累等等缘故,于是预备明天再来。此外,也留了成员值班,确保不会有NPC学生作大死,看外面没人,就往近闯。   路途中,草坪那边的电影还在放。巡逻车开过去时,关雯雯靠在迟向东肩膀,远远看着草坪另一头的屏幕。她说:“不是说要有电影马拉松吗?等明天我出来,咱们——”   迟向东抬手,堵住她的嘴巴。   关雯雯:“唔唔唔!”   迟向东说:“不要随便立FLAG。”   关雯雯:“……好吧好吧。”   虽然没有有意宣扬,但他们的各种行动摆在那里,到现在,玩家们大都知道,这两人开始了一段“正经”关系。   这在整个环境中,显得非常令人惊奇。尤其是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发展”。赵可曾经对此有过几句讽刺,不过迟向东态度很好,只当没有听出赵可话里的意思。慢慢地,赵可也觉得自己无趣,不再多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到第二天。   玩家们果然又在礼堂外聚集。   季寒川过来的时候,关雯雯手上还拿着一个煎饼。季寒川看到,说:“好像好几次看你吃这个,味道很好吗?我下次也去试试。”   关雯雯只是笑,说:“嗯,还可以。”   短暂寒暄几句之后,玩家们刷校徽、进入关卡。   周边环境一下子黯下去。   季寒川看眼前夜幕之下的礼堂,不期然回想起玩家们在进行悦来酒店关卡时的状况。但和那次不同,这一次,他们背后没有霓虹灯火,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一个安静、寂静的礼堂。   同时,玩家们脑海之中果然多了一个剧本。   几个人大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神情渐渐凝重。   他们身边,多出了其他NPC,相互招呼着,要玩家们一起进礼堂。   关雯雯和秦月对视一眼,李鸿脸色不太好看。季寒川看一眼邵佑,邵佑脸上倒是有些笑意。季寒川心想:你现在这么笑,他们恐怕会把你当做变态……   这次的剧本,改编自《格林童话》。   《杜松子树》。   NPC们用手机手电照明,小声说:“咱们待会儿,只开舞台那边的灯……对,别被人发现,咱们半夜来这里排练。”   这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玩家们耳中。   季寒川又想:不能被发现?这算是一个隐藏要求吗? 第505章 阻碍   《杜松子树》的故事很简单。   一位富商, 妻子在生下儿子后去世, 于是富商娶了继妻。继妻生下一个女儿, 名叫小玛莲。   等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 继妻对男孩的敌意日益高涨。终于有一天, 她让男孩去箱子里取苹果,并在男孩将头伸进箱子里之后, 将铁锁落下,砍断了男孩的头。   之后, 继妻将男孩砍碎, 把尸体煮给丈夫吃, 小玛莲则把哥哥的骨头收起, 埋在杜松子树下。树裂开, 里面飞出一只小鸟,去了金匠铺、铁匠铺,以及磨坊。小鸟唱着歌, 要来金项链、红皮鞋,以及磨盘,再把三样东西分别送给自己的父亲、妹妹、后母。   父亲得到金项链, 小玛莲得到红舞鞋,后母被磨盘砸死。   小鸟重新变回男孩。   玩家们的身份分别是几位主角。   不多不少,恰好五个角色:富商, 妻子, 继妻, 儿子, 女儿。   至于NPC,则是些邻居、金匠铺老板之类角色,于整个话剧的剧情没有太大影响。   “……这些人的在话剧里不用死。”   关雯雯低声对秦月说。   秦月“嗯”一声,和她讨论,摸着石头过河,“不过从故事本身来看,‘父亲’和‘女儿’也能一直活着。”   而最先死去的,是“妻子”角色。   关雯雯拧眉,“对,但一定会有其他危机。”   虽然脑海里已经有剧本,但他们没有明确角色任务。   李鸿看一眼季寒川和邵佑,觉得自己在那两人之中插不上话,所以干脆去关雯雯和秦月那边。   他也是轻声讲话,“有三个女角,也就是说,我们三个里得有一个穿女装?”   黑暗里,一行人手边就是蔓延出去的座椅。灯光只落在他们下台阶的小片地方,周遭一片寂静。然而想到任务信息里提到的“观众”,李鸿还是有些烦忧。观众?鼓掌?在“游戏”中,“观众”会喜欢什么样的场景,会对什么故事鼓掌?   他心里有隐约猜测。   关雯雯说:“两种可能。要么,咱们猜剧本,要么——”   她讲话的声音忽然一停。   手机手电的光线下,她眼前,伸出一条腿。   那腿从观众席出来,直接横在关雯雯面前。而NPC们似乎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同学已经停下脚步,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们走远一些,关雯雯发觉,前方传来的灯光开始微弱。她有种预感:如果让NPC们走远,没有他们“打光”,玩家们恐怕会陷在观众席这边,无法进入后台,更无从谈起“完成表演”。   那条腿穿着西装裤、皮鞋,连袜子颜色都很讲究,像是个衣冠楚楚、走入剧场的观众。可它出现的太突兀,又太奇怪。关雯雯等人只能看到大腿往下的地方,往上,就像是有一条明确的分割线——在座椅扶手以内的地方,全部无法看见。   关雯雯深呼吸。   她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个手势:从旁边挤过去。   不要碰到这条腿。   好在走道的空余还算大,三人都算轻松过关。之后,季寒川和邵佑走过,邵佑手搭在季寒川肩上,季寒川则看着那条腿,轻轻“啧”了声。   关雯雯加快步子,想要追上前面的NPC。   她静默,不言。   作为新年活动的统筹,虽然没有主要负责礼堂这边,但关雯雯也过来过几次。她很清楚,礼堂绝对没有这么大!按理来说,玩家们应该早就走到终点!   谁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往哪里走。   正想着,前面又出现一条、两条、三条……无数条腿。   就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给玩家们一个预告,告诉他们:你们以后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这些腿犬牙交错,大大阻碍了玩家们前进的速度。关雯雯心中焦灼,只觉得NPC们手上的手电光晕越来越遥远,到最后,仿佛要消失不见。   她尽量快速往前,又要避开那些腿,甚至是后面加入的手臂。像是从前看电影,邪恶的制药公司将探测用的红外线铺满一整条路,主角要使出十八般武艺,从中巧妙趟出。   关雯雯是玩家里个子最小、最灵活的一个。   然而——   秦月忽然压住她肩膀。   关雯雯头皮一炸,还以为自己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扣住。她正要反抗,秦月:“我是秦月。”   关雯雯稍稍松气。   可眼看前面的NPC越来越远,她还是焦灼,想要往前,问:“怎么了?别耽误时间!”   秦月说:“我们可能想错了,不是这么过这关。”   关雯雯:“嗯?”   她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听着秦月的话,关雯雯虽然眼皮直跳,目光死死锁定前方越来越微弱的灯光,但还是允许自己抽出半分钟时间,听秦月讲完。   秦月:“这些手、脚,密度越来越大了,雯雯,你现在还能过去,但我们其他人,可能比较困难。”   关雯雯拧眉。   她往前看。   或许……秦月说的是对的。   可难道要眼看着前面的光点消失吗?   关雯雯咬咬牙,“那要怎么办?”   秦月:“我们是要‘表演’的,这里有‘观众’。”   她嗓音有些颤抖,可越说,就越坚定。   秦月回头,去看季寒川和邵佑。   那两人站在一片手脚里,倒是能拗出一个不算奇怪的姿势。对上秦月的眼神,韩川笑了下。在秦月看来,这点笑,就像是无声的鼓励。   所以她咳一声,抬高嗓音。   秦月说:“让一让让一让!”   听到她说话,关雯雯的瞳孔缩起,旁边李鸿简直要跳起来,仓皇四顾,生怕自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拖入黑暗。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秦月开口之后,他们身边的手脚开始缓缓挪动。这期间,难免碰上了玩家们的身体。李鸿头皮发麻,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脖颈上流连。他嘴巴张开,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那样喘气。然后,李鸿留意到:关雯雯身边的手脚,似乎比秦月那边要多?   他果断开口:“让一让,让一让——”   他脖子上那只手像是遗憾,李鸿甚至听到一声轻轻的、暧昧的叹息声。有什么东西摩挲过他嘴唇,冰凉,带一点臭味。光线太暗了,他又不敢低头去看,只能等那东西离开。之后,李鸿心弦紧绷,跟在关雯雯两人后面,一路机械性地重复:“麻烦让一下。”   有这句话在,往后,他们遇到的手脚没有再增多,一直是方才开口时的密度。关雯雯逐渐安心,知道这样一来,只要玩家们在进入礼堂时就开口,便能躲过这场危机。   他们花了点时间,再度追上前面的NPC们。NPC们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玩家曾消失,很仍然在一边小声讲话,聊剧本的事情,一边往前走。   关雯雯竖起耳朵听了听,发觉他们聊的,多半是“这次的道具是谁做的,太不用心了”,“不是有个金项链吗?邱明说去买专门的道具太贵了,所以直接把他女朋友的包链拆下来……”   “不过是谁想到来演《杜松子树》的?”   有一个声音问。   玩家们听到此处,精神一振。   “谁知道,当时不是投票吗,我想要自己写剧本的,但就是投出了《杜松子树》……”   “有点奇怪啊。”   在玩家们追上NPC之后,他们身边的手脚开始减少。   关雯雯慢慢觉得,可能马上就要到后台。此外,如果说观众席的确有刚刚那么长,那舞台会有多大?   她很难想象。   果然,之后不久,NPC找到后台入口,将门推开、开灯,再回头,招呼身后同学们进入。关雯雯心想,如果这会儿回头看,兴许能看到观众席上究竟坐了什么。但一转念,待会儿上台排练,到底还是会看到的,不必急于一时。   她沉默地随NPC们进入。   NPC们果然完全不觉得刚刚一路有何不对。进入之后,就有人把一个大袋子放在地上,说:“好了,大家来找衣服,十五分钟可以换好吗?”   NPC们都说可以。   不过关雯雯试着提了句:“还是多一点吧,找衣服就挺麻烦了,咱们又有这么多人。”她想了挺多理由,譬如“还得熟悉一下道具”,不过都没有说出口,那拿衣服的NPC就痛快答应,“行,那二十分钟。”   关雯雯在心里记下:看来“换衣服”的时间是比较灵活的。她再要求,兴许还能延长。   不过在关雯雯思索要不要继续尝试时,那NPC又说:“你们之前不是说想换一下角色吗?商量好了吗?”   关雯雯眼皮一跳。   她看旁边人:秦月、李鸿……几人对视,心照不宣知道,NPC这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在告诉玩家,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剧本中选择。   而显然,“小玛莲”,“父亲”两个角色,一般情况下,会成为玩家们争夺的重点。至于故事里明确告知死亡的男孩、妻子、继妻,则是被避之不及的存在。   在关雯雯沉吟时,季寒川接过话,笑一笑,说:“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NPC“哈哈”地笑了下,“也对。” 第506章 角色分配   后台里有几间更衣室。   NPC们各自拿着衣服, 进入更衣室中, 将空间留给五个玩家, 大约是特地给他们商量。   原先鼓鼓囊囊的袋子瘪下去, 能隐隐看到几件衣服。关雯雯走过去, 将余下的五件拿出来。小男孩、小女孩……她比划一下,意外地发觉, 两件衣服对自己来说,都很合身。往后, 秦月再拿去比较, 却也一样合身。   关雯雯嗓音微沉, 说:“这个衣服有问题。”   她怀疑, 玩家们一旦穿上, 就相当于签下某一样契约。   秦月玩笑道:“也可能咱们本来就是要给魔鬼表演。”   关雯雯挑眉。   秦月说:“他们不是说了吗,选择剧本的过程原本就很奇怪。”虽然没太听懂,但从NPC话里的意思来看, 《杜松子树》似乎不是一个多么受欢迎的选项。   关雯雯:“嗯,也不能排除‘NPC都是鬼’的可能性。”说着,她习惯性看一眼季寒川, 可惜的是,和过去一样一无所获。   李鸿在这当口开口,问:“那咱们怎么选角色?”   他讲话, 其他人便都看他。   李鸿:“咱们的目的是‘整理’攻略, 然后, 韩先生, 你又是对这里比较知根知底那个。所以,总得给咱们一点提示吧?”   他话里的指向性很明显:希望季寒川去“扮演”会最早死亡的角色。   关雯雯其实也这么想,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   季寒川假笑了下,说:“嗯,我去演‘妻子’?不过‘妻子’是女人……”   得穿裙子。   季寒川捡起另外一件戏服,大致看了看。他个子高,快要一米九。裙子是中世纪风格,没有过于夸张的裙摆,但也精致、优雅。他对着镜子比划一下,总觉得奇怪,显得格格不入。但再从镜子里瞄一眼邵佑,对方脸上带一点笑,像是对眼前画面颇喜欢。   两人在镜中对视。   季寒川说:“可以,你演我儿子。”   李鸿:“呃?”   季寒川侧头看他,认真道:“不是你,是他。”   指邵佑。   邵佑有点无奈,但没拒绝。他原本想说:这样可不公平,你要和另一个玩家来演“夫妻”吗?   但仔细想想,剧本摆在这里,除非他们两个负责男孩女孩。可这样一来,邵佑对玩家们能否应付接踵而来的死亡剧情,有点没信心。   至少说寒川不想让他有“继妻”。   两人讲好,听了他们的对话,李鸿松同样一口气。   他想一想,主动说:“那我演最后一个在剧本里会死的角色吧,后妈。”   季寒川听着,好像觉得好笑,说:“行。”   李鸿点点头,去看关雯雯和秦月,脸上露出点“你们放心”的表情。   这样一来,余下的角色就是父亲和女儿。两者比较,后者更加安全。故事里,父亲一个人便吃完小男孩的所有肉,只留下光溜溜的骨头。   大约是有李鸿前车之签,关雯雯考虑了下:“那我来演父亲吧。”   “那咱们换衣服?”秦月没有异议,拿起女儿的裙子。   他们看时间。NPC规定了二十分钟,玩家们暂时不想尝试“超时”会有什么后果。好在现在看,时间充裕。更衣室里的NPC始终没出来,他们便进最后几间。   秦月问了句:“要不要一起?”   季寒川说:“随便。”   玩家们看他,见他和邵佑进入同一间。这让李鸿有稍微尴尬,他总不好和女玩家在一起。这么一来,仿佛自己被抛弃。可转念一想,既然是“随便”,那这个环节,应该没有危险。   李鸿咬咬牙,独自进入一间。   关雯雯和秦月对视一眼,后者说:“雯雯,咱们?”   关雯雯:“一起吧。”   秦月松一口气。   而在换衣服时,关雯雯默默想:在故事最后死掉,其实反倒是最安全的选择,证明这个角色可以活到“最后”。偏偏李鸿能把这么一个抢占安全点的做法,说那么好听?   秦月则想:其他四个玩家遇到的危险多少已经外露了,只有我还是未知。   从这个角度,关雯雯主动把小玛莲分给她,不算有多好心。   秦月:“雯雯,你刚刚说衣服有问题,搞得我有点发毛。”   关雯雯说:“嗯?其实我后面又觉得,可能是多心了。”   “哎?什么说法?”   关雯雯:“你看啊,咱们的根本目标是完成表演。既然要表演,肯定是需要穿演出服的。”   秦月:“嗯……”   关雯雯想一想:“也可能是‘身份标记’的作用?别的不说,‘富商’的角色经历了好几个场景吧,只有一件衣服,太奇怪了。”   秦月叹气:“我有点预感,咱们待会儿出去,遇到的不一定是正经舞台。”   关雯雯心不在焉:“可能?”   时间推移。   兴许是出于某种不好言明的逃避心理,两人都没有提到要出去。有人讲话,冲散了“马上正式开始这次关卡”的恐惧。   但对李鸿来说,在更衣室里的经历,却没有那么美好。   光是穿上那一身累累赘赘的裙子,就耗费他一番功夫。虽然更衣室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还是不愿意多待。外面仍然很安静,好像所有NPC都没有出去。李鸿推门时,心想:也许等我出去了,NPC也会过来。话说回来,趁这点时间,我其实可以多和他们套套情况?外面到新年了,这边就是新年演出,还挺与时俱进的……问问他们是哪个院的学生,再看学校里有没有这些人吧。   然而推开门时,眼前的一切,却让李鸿错愕地睁大眼睛。   ……   ……   季寒川:“十五分钟。”   邵佑:“我知道。”   季寒川不太信任地看他。邵佑摊手,说:“好,你自己穿?”   季寒川尝试片刻。   “……算了,来帮忙。”   邵佑便摇摇头,发出低低笑声。季寒川把长裙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说:“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邵佑从背后抱住他,侧头,吻一吻他耳廓。   季寒川侧头回吻他,说:“你这么穿,倒是挺帅的。”   邵佑坦然接受这句夸奖:“谢谢。”   季寒川:“别得意……唔。”   他们在更衣室里待到最后。   邵佑推一推季寒川,笑道:“你先去。”   季寒川拧眉,说:“你这么说,我更觉得奇怪了。”   邵佑考虑一下,告诉他:“这次的形式的确不太一样,看看就知道。”   季寒川听着,拢起的眉毛一点点松开。他喃喃说了句什么,话音含混地落在邵佑耳中,邵佑眼中的笑意更盛。他见季寒川走出更衣室,而后,邵佑整理一下自己袖口,同样往出迈开一步。   他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宁宁在他身边,笑嘻嘻说:“爸爸,你要比我小啦!”   邵佑“嗯”了声,低头,把颈上的精致小领结调整到合适角度。   他一边调整,一边漫不经心说:“给寒川多存两张照片?”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   她有点迟疑,问:“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邵佑说:“嗯?没有吧,他以前也穿过类似的衣服。”   宁宁意外。   邵佑:“不过是只有黑色白色,算是现代改良版。”   宁宁深沉地:“我可能不太适合听这些。”   ——他们此刻并不在后台,而是直接来到“舞台”。   这个“舞台”是一个完整的、家具摆设都挑不出问题的房间。   但也有些不同。房间像是被人砸掉一面墙壁,能看到外面的“观众席”。   邵佑看去时,能看到最前面几排软椅。往后,就又是一片黑暗。   软椅上似乎坐了人,可实在看不分明。   而在这同时,邵佑的身影,映在他面前的镜子里。   他不再是二十多岁样貌,而是一个四五岁的男童。五官还是邵佑自己年幼时的样子,但也有些变化。他的嘴唇很红,皮肤却很白。邵佑走到镜子前,仔细看着里面的自己。他抬手,手掌贴在镜子上,像是自言自语:“魔镜魔镜,我妈妈在哪里?”   他听到台下传来一点细微的笑声、讨论声,但没有“观众”鼓掌。   邵佑自己倒是鼓了鼓掌,他变了一副表情、语调,并且改换自己对着镜子说话的角度,好让观众席上的东西只能透过镜面,来看自己面容。   邵佑说:“你妈妈很快会来找你。”   宁宁吐槽:“爸爸,你这种行为叫做‘加戏’!”   少女半蹲在男童旁边,托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小人。她心情很奇妙,觉得:我小的时候,爸爸看着我,是不是也是这会儿心情?说起来,寒川爸爸……   宁宁扭头,四下看了看。她的视野与邵佑、与其他玩家有很大不同,宁宁看到无数个房间,这些房间都与邵佑此刻所处这间一样,有一堵墙空出来,给观众看演员们的表演。这些房间中的时间并不相同,短短一刻,宁宁就看到好几个关雯雯:抱着婴儿,伤心难过的关雯雯;坐在桌子边,看着眼前一盆煮熟的肉,面色凝重、不知是否应该下口的关雯雯;听到一只鸟唱歌,于是跑到屋外的关雯雯……   宁宁花了点时间寻找。   终于,她眼前一亮。   旁边,邵佑没有讲话。他这会儿是演员,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传递给所有观众。   宁宁倒是小声说:“我找到寒川爸爸啦!”   他站在院子里。   院子里,似乎是冬天。季寒川站在杜松子树下,削一只苹果。   他神情冷淡,用刀却用得很灵活。苹果皮长长垂下,季寒川削得漫不经心,却又很从容。宁宁估摸着,看长度,这苹果皮甚至会垂到雪中……   然而在这一刻,季寒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上浮出一滴血珠。   ——竟然把手割破了。 第507章 偏离   那口子不大, 可大约因为周遭都是雪地, 这样场景中, 稍微有一点红, 都显得清晰分明。季寒川随意地甩了甩手, 血珠落在雪面上。   他走出更衣室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站在雪地中, 面前一棵树,手上有小刀、有苹果。从剧情来看, 接下来, 他应该祈祷自己有一个孩子。而无疑, 这个“孩子”, 就是邵佑。   季寒川蹲下来, 把再度冒出来的血擦在雪上,权当洗手。   他背后,是庞大、黑暗的观众席, 身体左侧,则是一栋屋子。   大约因为他是会第一个死掉的玩家,所以在手上流血时, 季寒川听到了轻微鼓掌声。   他借着蹲下的动作,把袖子拉起一些,点到校徽, 看自己的任务进度。   附加任务后面括弧中的数字竟然已经变成“2/100”。   季寒川看到, 不算意外地“唔”一声。这是一个提示, 告诉他:你受伤, 可以带来掌声。   对于比较有追求的玩家来说,他们或许要开始琢磨,既然如此,要怎么样才能让对附加任务的利用达到最大值。   那大约是死人吧。   季寒川站起来,拿着苹果。雪地很凉,他慢慢把苹果吃完,然后想到什么,将果核埋在杜松子树旁边。   该许愿了。   季寒川说:“我希望这个果核可以长大。十个月之后,我把苹果树砍掉,可以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孩子。”   按照剧情,季寒川会在生下孩子之后死掉。   不过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虽然穿了裙子,可大约还是没有这个功能。   所以季寒川选择转嫁愿望。   这里是童话世界,切掉的小拇指可以拿来当钥匙,苹果树里长小孩听起来也很正常。   等埋完果核,季寒川的手被冻得有些冰凉,伤口倒是不再流血了。他记起什么,又说:“我希望,这个从苹果树里抱出来的孩子的皮肤像是今天的雪一样白。他的嘴唇,会和我流出的血一样红。”   算是在台词上再度打补丁。   这之后,季寒川就转头,往屋子走去。   他身体越来越凉,屋外毕竟很冷。季寒川听到一点嘘声,似乎不满意他直接大幅度更改剧情。不过他推开屋子,感受到其中火炉的暖意时,想:无所谓吧。   反正他只需要“完成表演”,而不是“完成让观众满意的表演”——满意度是另一回事。   这里是一个富商家庭,他进门,就看到“丈夫”关雯雯。这一眼,季寒川察觉不对。   关雯雯放下手中的报纸,侧头看他,很不习惯地叫一声:“夫人,你回来了?外面天很冷,还是过来,喝一碗热汤。”   季寒川听得好笑。   他的确笑了,关雯雯就尴尬。季寒川环视四周:室内装潢不错,处处透着“有钱”。但和在外面时一样,像是观众席也随着他走进,被带进来,这会儿在他左边。   他走到关雯雯身边、坐下,却没有喝汤。   离得近了,季寒川看出具体问题:关雯雯变高了。   她头顶有假发,鼻子下面多了胡须,五官都显得硬朗。季寒川再看自己,在脑后摸一摸,摸到盘起来的头发。关雯雯小声告诉他:“旁边有镜子。”   季寒川又笑一笑,说:“谢谢。”   他倒是没有控制音量。   从镜子里看,季寒川发觉自己五官变得柔美一些,与关雯雯相反。   身形也有些变小。这么一看,的确是“夫人”该有的样子。   他眉尖轻轻拧起,随手一扔。镜子落在地面上,被摔碎。   关雯雯困惑地看着他。   季寒川面向观众席,问:“我是富商的妻子,我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难道没有人过来收拾吗?”   关雯雯在他背后,意识到:哦,韩川是在叫其他角色上场。不过这么说来,这里有其他角色吗?   她捏着报纸。   刚刚一出更衣室、与秦月分开,关雯雯就来到这里。她坐在沙发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好歹知道,自己已经在面对观众。在低头看自己衣服,像是和前面换上的那件有些不同,更加“真实”。   她正打算站起来探索,就听到推门的声音,从而看到季寒川。   季寒川耐心地等待片刻。   很快,有女仆上来,紧张又急切。季寒川看她,见到女仆脸上的雀斑,以及焦糖色的眼睛。他在心里比对一番,大致知道,这是哪个NPC在“扮演”。季寒川问:“你是来收拾镜子的吗?”   这是原先没有的剧情。   不过NPC很全情投入,仿若她不是一个演话剧的学生,而是真正中世纪的女仆。   她跪在季寒川面前,用手去拿镜子碎片。季寒川看着她,说:“小心一些,怎么让镜子把手扎破了呢。”   话音落下,女仆“啊”一声。   她的手的确被扎破了。   关雯雯听到这里,往前一些,放下手上的报纸,看着季寒川。   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又说:“你的血染红了镜子。”   随着他的话,女仆的血越流越多。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   她想到:对啊,这是一场“话剧”——很大程度上,观众并不能看清楚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所以需要演员们用语言告知他们,正在发生什么!   而韩川现在担当的,就是一个“告知”的角色。虽然在关雯雯看来,事情发生的顺序是:韩川先讲话,然后女仆受伤,但从“观众”那边的逻辑来看,两边应该颠倒。   这么一想,关雯雯有些头痛。她一面觉得,韩川的行为,是在教导自己如何“表演”。另一面也想到,NPC学生们是否是鬼,可能是未知数。但观众席上,一定不是活人!   哪怕只是“设定”上的“活人”,答案依然是否。   那些东西当然知道,是韩川的话,在让女仆受伤。   关雯雯有点被其中的逻辑绕到。   季寒川的语气里有点遗憾、惋惜。   屋子里的灯光渐暗,最后,只有季寒川站的地方是明亮的。关雯雯想到,会这样,兴许是因为“聚焦”,韩川那边戏份开始紧张,自己却呆呆坐在一边,不言不语。所以他是主角,自己却要被黑暗吞噬。   会有危险吗?   关雯雯有些紧张。   她听到细碎的哭声,来源是女仆。女仆抱着镜子,不止手上,连胳膊上也出现伤口。这时候,观众席上再度响起零碎的掌声。季寒川看了下任务信息,发觉进度变成“12/100”。   关雯雯同样看到了。   同时,她感觉到,背后有一种粘稠的东西,像是要将自己吸进去。   危险!   她立刻开口,呵斥女仆:“你的血,污染了夫人喜欢的镜子!”   随着这句话,一束光落下来,照亮关雯雯。   关雯雯稍稍放松。   这证明,自己方才的想法并没有错。   关雯雯:“你要把这面镜子重新拼好。”   随着她的话,女仆的哭声更大了。“呜呜”声中,关雯雯的附加任务进度也有了少许增长。女仆的血越来越多,要流到季寒川和关雯雯脚边。关雯雯心跳加速,快速瞄一眼季寒川,见对方端着一张冰冷面容,望着脚边女仆。   关雯雯调整神情,让自己尽量朝季寒川靠近。   光线又开始黯淡。   不过还没有到刚刚那样有危险的地步……   这时候,女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哀鸣。她像是叫最后一声的杜鹃,抱着镜子碎片。在这声哀鸣后,她忽然凭空消失,衣服落在原处,地上的血还是涌动、流向衣服,却并未将衣服染红。   关雯雯心中有些预感,见韩川蹲下来,用手拿开衣服,从中取出一面完整的镜子。   他手指落在镜子上。   关雯雯原先已经安心,盘算起自己在刚刚短短时间内发现的信息,但看到眼前一幕,她又紧绷心弦。   季寒川考虑一下,淡淡说:“在被女仆的血修复之后,这面镜子,成了一面‘魔镜’。”   “哇……”男童旁边,看到这里的宁宁忍不住感叹,回头,再看面前的镜面。   在季寒川那边剧情完成的同时,这面镜子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上面有隐隐红色光晕。   她想:到这会儿,这的确是一面“魔镜”了。   季寒川思索片刻。他心里过了一遍从自己离开更衣室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信息。自己和关雯雯在这里,那其他玩家呢,又在哪里?再者说,在第一幕结束之后,自己是会直接离开,还是仍有其他去处?   季寒川说:“它可以用来‘居住’。”   讲话的时候,季寒川始终看着观众席。   他露出一个笑来。   在他背后,窗口处,外面的风景开始发生变化。冬雪迅速融化,种下果核的地方,出现一株幼芽。往后,到春天、到夏天,那株幼芽迅速生长,变成一棵真正的苹果树。外面光线变幻,关雯雯也留意到,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考虑一下,在屋中走动,一时坐在摇椅上喝茶,一时坐在桌旁写信,就好像她的行为变化,也是对于“四季更迭”的一种表现。同时,观察窗外。   在外面阳光普照时,客厅两边,再度涌来黑色,要将整个客厅都吞没。   关雯雯原先正站在窗边,假装自己在抽雪茄。余光留意到两边漆黑时,她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这个场景中的内容结束了吗?   她看季寒川。   季寒川略略点头。   他走出屋子,看春日院落,繁花满墙。杜松子树和苹果树挨在一起,后者尚且很小。关雯雯拧眉,想:等等,故事里还有苹果树?对了,这都夏天,为什么韩川还没有……   她偷瞄一眼季寒川的肚子。   不像是怀孕啊。   季寒川说:“树上有杜松子。”   硕果累累。   关雯雯点头。这又是一个危险之处,按照故事里的意思,“妻子”会死掉,正是因为吃了太多的杜松子——毫无逻辑,不愧是童话——但看刚刚客厅里的情形,这个剧情,避无可避。   季寒川说:“我喜欢看其他人吃杜松子。”   关雯雯眼睛睁大一些。   难道,又来?   季寒川说:“我要给吃了最多杜松子的人奖励。”   他回头,和方才召唤女仆一样,面对观众席。   季寒川问:“有多少人会来吃这些杜松子呢?”   关雯雯心情复杂。   她想:这么一来,故事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啊!   但从寒川的种种表现来看,应对危险,最好的方式,大约是“在一定程度上扭曲剧情”?   关雯雯默默在心里做笔记。   随着季寒川的话,院子两边,有三人走来。他们自我介绍:“我是金匠铺的约翰!”   “我是磨坊的罗兰!”   “我是铁匠铺的小女儿,贝妮!”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一样跃跃欲试。   季寒川告诉他们:“你们谁能摘下更多的杜松子,吃掉更多的杜松子,就能在很多年以后,听一只小鸟,唱出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   “但是,”季寒川又说,“你们在摘杜松子的时候,不可以伤害到旁边的苹果树。那里有我的孩子,他已经七个月大了,会是一个红得像血、白得像雪一样的孩子。如果你们伤害到了他,就会得到一道诅咒。”   “夫人,什么诅咒?”贝妮问。   季寒川看她。   他回答:“会在三个月之后死去。”   听到季寒川的话,三个过来的角色发出惊讶的声音。但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开始一场你争我夺的游戏。   最后,贝妮踩在约翰和罗兰身上,面向观众席,说:“我拿到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第508章 李鸿   贝妮胜利、吃了许多杜松子之后, 天气再度开始变化, 由夏入秋,原本花团锦簇的花园像是被刷上一层褐色的漆,让一切都显得暗沉起来。   在这之中, 只有苹果树还一如既往地带着鲜艳色彩。   关雯雯心跳加快,想到:看样子, 马上就要到第十个月了。   苹果树中真的会出现一个孩子吗?   在这同时,她也在想:韩川这么操作之后, 真的可以逃脱死亡剧情吗?   关雯雯安静地等待。   光束落下来,落在苹果树上。季寒川看了关雯雯一眼,关雯雯会意,走到他身边, 与他一起走近苹果树。   苹果树下出现一把斧头。   季寒川看着树干,短暂地想了片刻。里面就是邵佑吗?他如果直接砍树, 会不会伤害到邵佑?   这个可能性, 让季寒川心情有些不妙。但他考虑了下,还是拿起斧头。   关雯雯原本想说,按照角色设定,自己是富商, 那应该由自己砍树。但韩川像是完全没有假她之手的意思, 径自捏一捏斧子,然后将其举起。   观众席上传来轻轻地叹声。   原来季寒川举着斧头, 看向关雯雯。   斧刃尖锐。关雯雯虽然没有见过原先“道具”的样子, 但她知道, 如果这一斧头朝自己劈下来,自己绝对非死即伤。如果是前者,韩川还可能直接完成附加任务,获得一片掌声。   她呼吸有点颤抖,好在由于前面几个月的合作,对韩川,关雯雯不相信他多关心自己,却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好吧,一般情况下。   所以她问:“夫人,有什么事吗?”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悲伤。关雯雯心里感叹:他怎么还会“悲伤”?   季寒川缓缓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关雯雯表情有点僵硬。   她谨慎地回答:“记得。”   好在韩川没有让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季寒川回忆了下自己曾经给女儿讲的故事,此刻信口道:“我们在森林中相遇,当时我在树上,用荨麻织一件衣服。而现在,我们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会继续陪伴你。”   关雯雯喉咙有些干涩。   她不至于“不舍得”韩川,可韩川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说,他准备用另一种方式退场。不走到死亡那步,却切切实实会离开舞台。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在,剧情要怎么往下发展?   她要怎么“娶”李鸿扮演的继妻回家?   所以关雯雯思索一下,问:“那你呢,你会去哪里?”   季寒川笑一笑。   他好像很满意关雯雯的问题,告诉她:“我会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说着,他转头,面向观众。   季寒川把手侧在唇边,告诉台下那一团黑黢黢、不知道究竟隐藏了什么的席位,说:“我会回到魔镜里,继续看着我的丈夫,也看着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受到欺负,我就会出现,帮助他。”   他说到这里,周边空气似乎凝固。原本有风吹来,让树叶“沙沙”摇摆。可随着季寒川的话,一切都静止。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往下说:“我有三次出来的机会。”   玩家可以“利用”童话的特性,做出一定程度改变,但不可以没有止境地给自己金手指。   季寒川试探过“游戏”的底线,关雯雯多少也从中受益,考虑起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她可以假装一个感动于妻子给出的食物,实际并不喜欢吃,所以偷偷把东西倒掉的父亲?   不过话说回来,邵佑是男孩角色,他兴许原本也不会死。   关雯雯考虑接下来如何做的过程中,季寒川第二次举起斧子,这回,斧刃砍到树上。   他没有用很大力气,但苹果树从中间裂开,里面露出一个皮肤雪白、哇哇大哭的婴童。   季寒川看着那小孩,松一口气。他觉得这大约不是邵佑,更像是一个道具。真正的邵佑,要等长大一些,才会出场。   他把孩子抱起来,抱给关雯雯。   然后,关雯雯抱着孩子,转头,面向观众席。   一束灯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她背后的季寒川消失在观众视野之中。失去了孩子的苹果树迅速枯萎、塌陷,而后一样黑暗。   关雯雯低头,看怀中婴童,她记起什么,面上露出悲伤表情,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妻子死掉的第一个月,她很难过。第二个月,她有些难过。第三个月,她准备迎娶新一任夫人了。   这回,黑暗似乎并不危险。   关雯雯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也没再出现孩子哭声。   她四处看了看,发觉前方出现一处亮光。关雯雯朝前走去,再度踏入客厅。但这回,客厅里的装潢布置出现很大变化。她换了一身衣服,更加华丽、富贵。客厅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繁复衣裙的女郎……嗯,可能是女郎。   关雯雯走上前去。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李鸿。和韩川一样,李鸿的个子也有变小。他看起来别扭、紧张,尽量端出严肃外表,像是想要吓退周围与他讲话的NPC。关雯雯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整个故事,觉得眼前的李鸿恐怕刚从更衣室出来,所以才显得这么不知所措。她咳一声,朝李鸿伸手,露出一个还算像模像样的笑容,告诉他:“亲爱的,这是我们的婚礼啊。”   关雯雯看到李鸿打了个哆嗦。   她微微无语。   哆嗦之后,李鸿狐疑地看关雯雯,像是想从此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这里。听到“婚礼”两个字时,他有一些头绪。可对李鸿而言,他知道,“父亲”、“富商”的扮演者是关雯雯,而不是眼前这个比自己略高一头的男人。   他搭上关雯雯的手,压低声音,想要确认一番。   关雯雯看他动嘴,先一步开口,“我们来跳舞吧。”   同时,她捏一捏李鸿手背,朝背后努努嘴。李鸿困惑,但会意,没有说话。他们两人不算很会跳舞,不过在观众眼里,他们原本也只用拥抱在一起、左右晃悠。这是一幕很短的戏,关雯雯试着在跳舞过程中,与李鸿沟通。她告诉李鸿:“我有一个孩子,你会待他和待你的孩子一样好吗?”   李鸿安静片刻,回答:“会。”   关雯雯再接再厉:“如果我们有一箱苹果,你要把其中一个分给你的女儿,这时候,我的男孩从外面回来,你会怎么做?”   李鸿惊疑不定地看着关雯雯。   好在,他迅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意识到,眼前的人知道剧情,这么看来,“他”的确是另一个玩家。至于面容,他在有了“这似乎是关雯雯”的意识之后,终于逐渐察觉,虽然有了胡须、头发这些遮蔽物,身形也大有区别,可此人的确是那个被玩家们称作“大管家”的女玩家。   他回答关雯雯:“我会把女儿的苹果拿走,让她等哥哥回来,再分给哥哥。”   关雯雯心想: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听懂我的意思。   所以她说:“好,记住你的承诺。”   这一幕比方才一幕要短很多,只进行到关雯雯和李鸿的婚礼结束。之后,李鸿为了“生女儿”的戏码提心吊胆,关雯雯倒是觉得他不必这样紧张。韩川从苹果树里抱出来一个男孩,李鸿完全可以有样学样。   然而——   李鸿还是遇到了自己在这个关卡中的第一个麻烦。   他的肚子,开始膨胀。   因衣裙遮掩,一开始,关雯雯并没有发现。是在窗外季节变换,一个男孩在地上爬来爬去、似乎略有长大时,她回头,看了李鸿一眼,看到李鸿捂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了惊恐表情。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意识到,在关卡的操作下,李鸿似乎、可能,真的“怀孕”了!   这个念头,当她心头混乱。李鸿捂着肚子,勉强笑一下,告诉她:“你之前说,我们会有一个女孩。”   潜台词:我他妈真怀孕了!卧槽这是什么见鬼的游戏!我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种事?!   关雯雯脸色同样不好。她往前,手放在李鸿腹部。片刻后,关雯雯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李鸿肚皮下面伸出来,触碰到自己!   这该死的还有胎动!   李鸿往后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他两条腿打开,裙子被最大幅度撑开。关雯雯原先站在一边,这会儿看他。到底,也只能说一句:“对,我们会有一个女孩儿……”   李鸿的脸色骤然惨白。   这简直像是吹气球。在把他肚子吹鼓起之后,他腹中的玩意儿马上就要降生了。李鸿想要骂人,可手扶在肚子上时,他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旁边,有修女走进来,环境变换,李鸿躺在床上。他面前被拉上一条帘子,兴许是疼痛作祟,李鸿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的衣服被剪开,而李鸿看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面有胸毛、腹毛,虽然脸和身高都出现变化,但这变化都是根据自己身体而来。所以此刻,他绝望地想到:如果真的是我怀孕,肚子可能就是这样吧。 第509章 生子   他的肚皮高高耸起。   这一幕带来的荒诞感, 让李鸿的恶心压过了疼痛。他手抓住旁边床铺, 原先还有心思想:我竟然要表演生孩子!生孩子!   这或许就是对于他那些小心思的惩罚吧。   ——为什么要选择后母这个角色,真的是因为后母是余下角色里唯一一个明确死在剧情中的人吗?   如果拿这个问题来问李鸿,他一定嗤之以鼻, 问:“怎么可能!”   此前,女玩家所想并没有错。说到底, 李鸿看重的,是“最后一个死”。   但他没想到, 在自己刚刚走出更衣室、因为眼前状况而觉得混乱……之后不久,就迎来这样一场危机。   他背后被枕头垫高,整个人说是“躺”,其实更大程度是半坐着。这里是富商人家, 接生的修女们经验丰富。她们推挤着李鸿的肚子,完全不觉得一个女人长了这么多毛发有什么不对。至于身下, 李鸿觉得更恶心了, 他完全不想考虑,自己这会儿到底是男是女,或者非男非女。   他看到自己的肚子耸动。   李鸿睁大了眼睛。   有一只清晰的手被印出来,旁边的修女用欢快语气说:“夫人, 这是你的孩子在和你打招呼。”   她们一遍一遍地告诉李鸿, 要有力气,不要灰心丧气。李鸿呼吸急促, 意识几乎被疼痛感粉碎。他觉得自己腹部在痉挛, 像是有一把尖刀在其中戳刺、翻搅, 这样成千上万次,让他浑身都是冷汗。   相比之下,关雯雯的剧情就要轻松很多。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李鸿是“真的”在生孩子。关雯雯站在产房之外,只用踱步、叼着烟斗,做出一个期待孩子的父亲样貌。这样左右走了一会儿,关雯雯自我分析,觉得自己是否太上心。所以她又稍稍改正,坐在一边,拿起一份报纸。   屋内有嘶哑的叫喊声传出来。关雯雯把报纸翻过一页,心里想:这个年代,真的有报纸吗?   又想:算了,反正我连这到底是哪个年代都不知道。   喊声之余,她还听到了鼓掌声。如果说刚刚韩川让女仆捡起镜子、结果弄得血流满地时,鼓掌声是“能听清楚”的程度,那到现在,算是更加响亮。可惜的是,李鸿的艰难辛苦,可关雯雯没有什么关系,她没办法从附加任务进度上观察李鸿究竟遇到什么。   不过说到底,鼓掌声并不是很大。   关雯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完全不忧心正在努力生产的妻子。   之后,喊声一度微弱下来,那是李鸿实在没有力气,可孩子还是不出来。他的肚子上鼓满了青筋,看起来像是一条又一条青紫色的虫子,盘踞在他被孩子撑得只剩薄薄一层皮的肚子上。疼痛之中,李鸿模糊地想:怀孕的女人真的是这样吗?她们真的很痛?肚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修女忧虑地告诉他:“夫人,孩子可能遇到了一点问题。”   李鸿额头都是冷汗。   他想:如果我没有把女儿角色“生下来”,那秦月是不是直接被宣告“死亡”?这倒是挺有意思。   他虚弱地问:“那要怎么办?”   李鸿可不想一尸两命。   修女从旁边拿起剪刀。   在李鸿惊恐的目光中,修女说:“我们要把孩子出生的地方剪开一些,给牠一条通道。”   李鸿说:“不、唔——”   他不想经历这些!   在刚才所有过程中,他甚至没有听这群NPC说起麻醉剂!没办法麻醉,难道要让他生生捱着皮肤被剪开的疼痛?再者说,李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唯一清楚的只有下半身的疼痛,剧痛,将要麻木的痛苦。修女要剪开他的皮肤,好让孩子快点出来。问题在于,李鸿连她们会剪哪里,都不知道。   如果关雯雯和观众共享一个视角,她就会看到李鸿的激烈反抗。布帘之后,李鸿的身体先是探出来,然后迅速被修女镇压。李鸿手抓住旁边的柜子,想要爬过去、逃离这一切。然而他身体被修女们固定住,别说“逃脱”,就是稍微换个姿势,都无法做到。   他的肚子鼓起更大了,李鸿长大嘴巴。他额头上落下冷汗,浑身都像是被汗浸湿,脸色惨白。   而在这过程中,李鸿完全没有留意到,床旁边不远处,摆了一面镜子。   镜子之中。   季寒川看着眼前场景,从李鸿扭曲的表情,到他鼓起来的肚子。他的视线在李鸿腹部停留片刻,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季寒川有些后怕,这种情绪对他来说过于难得。但季寒川必须承认,自己很庆幸,没有选到这一角色。   他复杂地想:那我还要谢谢你吗?   同时,又想:如果真是这样……   季寒川考虑一番,觉得自己大约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可能在婚礼进行现场,就要找个借口,溜达到屋外,去杜松子树下,要求树长出一个孩子。理由也很好找,这里是童话啊。对小孩子来说,两性教育是之后的事情。   李鸿疼,他听着也疼,脸色随着李鸿的表情而变换,十分丰富多彩。在李鸿被修女镇压之后,那把巨大的剪刀到底伸到了李鸿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墙之隔,关雯雯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啊啊啊啊——!!!”   关雯雯打了个哆嗦。   她后知后觉——或者说,有意“后知后觉”——李鸿遇到的情况,可能比自己之前想的,要复杂一些。   而随着李鸿的尖叫,外面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   有舍必有得。   当玩家勇于“献声”,给观众们带来一场好戏时,观众们也会有所回馈。   李鸿意识昏沉。   他直接晕了过去。沉沉浮浮之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不睁开眼睛,那他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关卡中。他看到眼前光点,那光的来源像是一面镜子,镜中有一个纤秀的人影。李鸿艰难地抬起眼皮,想要细看。他虚弱、无力,周围都是血腥味。肚子再度平坦下去,但李鸿完全无心去看一眼。他耳边“嗡嗡”鸣声响彻不停,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虚软无力。他觉得自己上到了云端,可能再闭上眼睛时,就会走到一切终焉——   “哇!!!”   一道声音,将李鸿从昏沉意识里拉出。   他再度睁眼。这回,修女们将一个被包裹好的女孩儿递给他。李鸿诡异地发觉,在看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让他更加恶心的情绪。李鸿的意识像是被劈成两半,其中一方明确告诉他,那并不是你真正感觉!你怎么会对一个游戏带来的道具人有“母爱”,这甚至不是秦月!   另一方却说:这是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你虽然没有真实地十月怀胎,但你经历了真实的疼痛,也受到了真实的伤害。你的血染红了整张床铺,你到现在都不能站起来。有阳光从窗户里撒入,照亮你和孩子的面孔。那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爱她啊。   李鸿疲惫地往后靠去。   他没办法思索更多了。   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李鸿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毯上。   门外。   关雯雯正惊疑不定,看着卧室方向,犹豫是否要进去看看。在方才的尖叫之后,里面一下子安静,没有再传来声音。   李鸿怎么样了?   她踟蹰,便见卧室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关雯雯惊讶,站起,以为李鸿,或者至少有一个NPC会出来。然而她等了片刻,不见人影,却觉得有光线照到自己眼睛。低头看去,见到一面镜子,躺在地上。   关雯雯眉尖一点点拢起。   她往前走,蹲下来,手摸到镜面。李鸿不认识这个,但关雯雯却知道,这是之前被韩川摔碎、又在女仆的血液里重新变得完好的镜子。   会是韩川吗?   他在镜子里?   想到这里,关雯雯的呼吸有点急促。她快速说:“是我的第一任夫人在保佑这一切吗?好,我要把你放进我们孩子的房间,让你陪伴他长大。”   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被推到合乎的轨道上。   关雯雯说这句话,是确保之后第二幕结束时,这面镜子不会因为暴露出了不同之处,而不知所踪,被“游戏”无声地抹杀。讲完之后,她进门,没有看到修女们,只看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李鸿,像是要死掉。她心中焦灼,走上前去,又见到李鸿身侧襁褓中的婴孩。和苹果树里出现的男孩儿不同,这就是个普通小孩,没有雪白皮肤,而是皱巴巴的,像一只猴子。   关雯雯去推李鸿。   她把镜子放在旁边柜子上,起先只是喊名字,接着抓着李鸿肩膀摇晃,想要让他醒来。   却不见作用。   关雯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按照剧情来说,李鸿一定能挺过这一关才对。所以我要做的,其实是结束这一幕,直接让时间切换到几年以后? 第510章 母女   想到这里, 关雯雯尽量让自己态度平稳下来。她在李鸿身边坐下, 抱起小孩。   阳光公平地照着一家三口。关雯雯听到鸟语,嗅到花香。她记起什么,对昏迷的李鸿说:“我们的孩子, 就叫做‘玛莲’吧。”   她露出了幸福表情,温和地告诉“继妻”:“你,我, 加上两个孩子——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快点醒来,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说完这句话, 关雯雯抱着孩子, 闭上眼睛。   她耳边的鸟鸣停了下来,花香消失不见。再睁眼, 她又回到那个一片黑暗、唯有遥远光点的地方。关雯雯按照前面经验, 往光点跑去。路上, 她觉得哪里不同。脚下开始发软、泥泞。为跑快些, 她落脚很重, 结果连脚踝都陷进去。关雯雯毛骨悚然,心想:难道我不及时去到下一个场景,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对了,李鸿呢……   李鸿已经“醒来”了。   他像是做了一场很荒诞的梦。   看着四处黑暗,与一点光线,他试探着往前走过两步, 然后惊喜地发现, 自己身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他动了些心思, 觉得自己兴许发现了什么要点,可以利用。正考虑,同时迈开脚,才进光中,来到下一个场景。   这里已经是第三幕,几年以后。她穿着考究精致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抬头看他,李鸿与她对视,心想:这回,应该是秦月没错。   有了前一幕的经验,又没有腹中绞痛打扰,李鸿可以理顺思绪。   关雯雯可以变成男人,自己甚至怀孕、生孩子,那秦月变成小姑娘,也不值得意外。   他在和女儿一起画画。大约是觉得“妈妈”角色表情太奇怪,心中警惕,所以“小玛莲”画了一轮月亮,半是证明身份,半是试探对方。   看到画布上的内容之后,李鸿心中有底,在月亮下,画了一棵树,树上结着李子。   秦月一脸纠结。   她尽量自然地叫:“妈妈,这是什么?”   李鸿微微笑了下,告诉她:“是李子。”   两句话结束,双方都能确认地方就是一同前来的玩家。   秦月肩膀松下来,仍然很困惑于自己的处境: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她从更衣室出来,就变成一个小孩……   站在镜子面前时,秦月总有点恍惚,觉得:这就是我吗?原来我小时候,长这样。   李鸿扶着秦月肩膀。   面对明晃晃的另一个玩家,他心里那种恶心的“母爱”稍微消退一些。这对母女关系亲密——至少在剧情中,是这样表现——李鸿此前渡过一轮难关,到现在,一面好奇秦月之后会遇上什么危险,一面琢磨,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走到必死的结局。   说起来,韩川是怎么做的?关雯雯大约知道,可惜的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给自己暗示。   李鸿心思转了很多圈,期间记起什么,额外点开任务信息看过一眼。见到上面高达“76/100”的附加任务进度,他讶然地挑眉,眼神有些深沉,意识到,这么看来,鲜血与痛苦,就是观众们最爱看的戏码,他们只会因此而给予掌声。   可惜莫说李鸿不想再经历一遍其中痛苦,就从剧情本身来看,他也没这个机会。   秦月也看到李鸿的附加任务进度。   她好奇,想要询问其中缘由。然而有观众在,任何一句话都会被传递出去,所以不好开口。不过李鸿与她“心有灵犀”,正好想要测试:我自己被伤害,会拿到附加积分。可如果是我伤害别人呢,以“游戏”的尿性,这可能同样有效。   他把视线转向秦月。   秦月眼神清澈。   倒不是说她真的天真无辜,只是身形变成年幼孩童后,总天然多了一层稚气。留意到李鸿目光,秦月眼皮跳了跳,叫她:“妈妈,我想给哥哥看刚刚的画。”   她在用邵佑的存在提醒李鸿:你想清楚,我们可都是玩家。   李鸿眯一眯眼睛,皮笑肉不笑:“好啊,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秦月:“呃。”她也不知道。   李鸿停顿片刻,给秦月架一个台阶:“可能在花园,也可能在楼上。玛莲,你自己去找。”   秦月听到,“嗯”一声,拎起裙摆,便往外跑去。   李鸿叫住她:“玛莲!”   小女孩转头,眨一眨眼睛,看起来的确伶俐可爱。   李鸿心中扼腕,觉得如果换一个玩家们各自为战的游戏,自己可能已经把秦月拖过来。残害弱小,总会令一些人血脉偾张。不过李鸿自认自己不是这种“变态”,他有另一番考虑:站在“游戏”角度上,玩家们相互屠戮,总比他在这儿默默自残效果要好;同样,在可以选择残害目标男女老少时,还是幼小对象,更能得到一个满意认定。   李鸿温和地说:“你忘记带上画了。”   秦月眨一眨眼睛。   她看李鸿,甜甜地笑一笑:“谢谢你提醒我,妈妈。”   李鸿不说话。   他看秦月一蹦一跳,过来踮着脚尖,把画布从架子上揭下。这不是个轻松活计,秦月做的有些费劲。周遭灯光黯淡下来,李鸿左右看一看,无师自通。当下场景,对于观众来说,可能过于无聊。   他喉结滚动,思索自己该如何做。   “快点啊,玛莲。”李鸿催促。   秦月“唔”了声,尽量加快动作。   她心中后悔,觉得自己刚刚应该说一句“我可以叫哥哥来这里”,而不是在这儿白费劲儿。同时又想,关雯雯的角色好歹也是“父亲”啊,为什么迟迟不出现?难道要等李鸿“杀掉”邵佑,关雯雯才能走出那片黑暗?   这么一想,秦月又有些忧心忡忡。   她心烦之下,更加没办法仔细动作。正焦灼间,秦月“啊”了声。李鸿寻声看来,见秦月手上出现一个小小红点。再凝神细看,他发觉,秦月的手被画架上的钉子割破一道小口。   两人具懵掉。   秦月听到一点轻微的掌声。她困惑,回头,看向背后庞大的黑暗。这一眼,给秦月一种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黑暗中注视自己。   她打了个哆嗦。   李鸿蹲下来,看小女孩伤口。他捧住秦月的手,显得忧心忡忡,“你竟然把自己弄伤了。”   秦月:“嗯……”   李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在段时间内,忘记“寻找哥哥”。   而李鸿想到:邵佑一看就不好惹。但如果他不死掉、没有东西下锅,接下来的表演就不能完成。   这时候,李鸿还不知道,“表演不能完成”会有一个隐藏结果——   关雯雯不能从黑暗之中走出。   作为“富商”,她的下一幕戏,就是回到家里、坐在桌边,对身前肉块大快朵颐。关雯雯艰难地在黑暗中前行,半条小腿都陷入泥泞。她不敢停下,倘若停下,就会被彻底吞没掉,成为某种养料。但要继续往前,也实在太疲惫。这条路好难,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过李鸿思忖,自己可否找一个“备用”。是,玩家之间相互帮衬、不给对方添乱,同时不伤害其他玩家。韩川一直在广播里这样强调,莫文昭也隔三差五就要提上一句。问题在于,两相比较,当然是自己活命更重要。再者说,这也没有其他人看着啊。   李鸿正想到这点,看着秦月,蠢蠢欲动。他不算“邪恶”,只是为了活命。对,说到底,全部是这鬼地方的错。   李鸿说:“受了伤的话,玛莲,先躺下来休息一下吧。”   秦月正想说,自己不累,不需要休息。   可在李鸿的话之后,她一下子感觉到了倦意。   她眨动眼睛,速度越来越慢,眼皮愈发沉重。李鸿面上还是关切表情,但在秦月眼皮慢慢落下时,有一个瞬间,她想:他怎么像是在笑呢?   很奇怪……   如果我这么睡过去了,之后再发生什么,会怎么办?   秦月努力睁开双眼。   可还是要不敌倦意。   李鸿心中狂喜,发觉在这个副本中,自己能做的事情,比原先想象中要多。他看秦月软绵绵地歪下来,被自己接住,放在旁边沙发上。   之后,李鸿坐在旁边。他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以及桌子中间的几个苹果。鬼使神差地,李鸿伸手,拿起一个刀子、一个果子。他自言自语,也是说给观众听:“小玛莲最喜欢苹果。苹果有红色的皮,白色的芯,和小玛莲不一样。不过如果把她的皮剥掉,里面也会是红色,还有白色的骨头,就像是苹果。”   随着李鸿的话,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欢喜的呼声。李鸿听不清,里面的东西究竟说了什么。他只是很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一个正确方向。他默默地想:伤害带来积分,语言带来改变……哦,可怜的小玛莲,可怜的秦月,你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好。   他没有开门见山。说到底,自己还不知道邵佑在哪里、之后是什么状况。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试探。   不过这会儿,李鸿心里发痒。他此前去过悦来酒店,在其中当过异变者,也当过普通人。但他有一个秘密:身为异变者时,李鸿曾悄悄地“尝”过一口人肉。 第511章 称呼问题   这个秘密, 李鸿不曾对任何人说起。他也打定主意, 要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眼下,他稍稍回忆起当时的滋味:只是简单一口,还是那句话, 他不是一个对旁人怀有多少恶意的人。会吃那一口,也只是因为“好奇”。他在“攻略”安排下,成为异变者。既然有了不同, 那总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长话短说,在异变者的味蕾中, 人的血与肉是独一无二的美味。肉入口即化, 血像是醇而绵的美酒。   他想着当时的感觉,眼睛眯起一些, 露出些向往, 乃至微醺——明明没有喝酒, 可记起那滋味, 就觉得醉人。唾液迅速分泌, 此刻,李鸿低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女童。他虽然是表演系出身,但其实并不擅长认人面孔。同学之前都打趣,说李鸿,你这样子, 以后要怎么在圈子里混, 得罪人都不知。李鸿也只是笑笑, 不说话。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已经还是进剧组,演些小配角,对谁都一缕叫“哥”,叫“姐”,似乎也不愁什么前途。   唾液分泌越来越多。   李鸿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他有留意到,在自己低头的瞬间,周遭灯光亮起许多。对啊,“游戏”就喜欢这个。   他告诉自己:我不是要伤害秦月。至少现在不是。   我只是……稍微吸一点她流出的血。   她原本就受伤了啊,血一直流。我吸一吸,算是消毒。   女童的手被他举起来,李鸿要将手指吮入口中。   他有些过于沉浸在当下环境,周遭再有其他动静,也全部被李鸿忽略。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可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在京市大学里,他压抑很久,终于能放纵——   “你在做什么?”   邵佑问。   男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李鸿耳边劈下。   李鸿浑身僵住。   他回头,看向邵佑。片刻后,李鸿露出一个笑来,说:“玛莲的手受伤了,还在流血。我好心痛,在祈祷,想让她快点好起来。”   邵佑听着,笑了笑。他明明还是小孩儿的样子,比秦月略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秦月是只能被妈妈抱着画画的小萝卜头,而邵佑充其量进步到“可以自己走路”。他这一笑,李鸿也分不出,是相信自己,还是纯粹嘲讽。   邵佑笑完,说:“我知道要怎么让她好起来。”   李鸿沉默地看他。   两人对视,邵佑挑眉。李鸿冷漠地、厌恶地想:他在外面的时候,或许很厉害。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可以捏死他、掐死他,用任何一种方法,都能轻松地让他死去。   李鸿心里想着这些,口中说:“是吗?太好了。”   然后让开一点,好让邵佑坐在秦月旁边。   邵佑看着秦月。   就像是刚刚那会儿,宁宁吐槽完邵佑“加戏”不久。小姑娘找到季寒川,又发觉镜子上的变化,惊奇地对邵佑讲话。邵佑“嗯”了几声,察觉周遭缓慢暗下来,大约是某个判定机制觉得自己一直对着镜子讲话、消极怠工,所以催促他快点有些行动。所以他出门,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   见缩小了的秦月踮起脚尖、努力碰上画架。也见李鸿看着秦月,神情几番变化。   邵佑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另一场游戏中的“祂”,哪怕在这里,他没有任何属于“祂”的能力,就想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NPC。但邵佑最熟悉的,就是玩家们的恐惧、惊慌,以及恶意。   他此前没多留意过李鸿,到这会儿,发觉了李鸿的恶意后,他也没有立刻动作。灯光一直悄然照着邵佑身上,这里是荒僻角落,只有观众能看到。而他站在这里、看着李鸿与秦月互动本身,就构成一幕出彩戏码,所以没再出现光线黯淡的情况。   是到往后,秦月正与李鸿说话,就莫名困倦。离得远,邵佑原本该听不清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奈何有宁宁这个BUG。邵佑便知道,短短时间中,李鸿迅速摸清了礼堂关卡的玩法,并且有所行动。   所以他也有所行动:下楼,快速、却安静地走到李鸿身边,给他一个“突然惊喜”。   李鸿果然“惊喜”。   他面上平和,邵佑却能感觉到,刚刚那一刻,李鸿受到了多大惊吓。甚至在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邵佑意外地发觉:嗯……   还真有这么不怕死的啊?   他坐在秦月身边。   李鸿这才发现,邵佑手边,拿了一面镜子。他待那镜子很亲密,还会对着镜子讲话。嘀嘀咕咕,不知在沟通什么。李鸿很确信,《杜松子树》里没有这样戏码。所以说,在他之前,邵佑就有过加戏行为。   李鸿一面安心:这果然是正确路子。   一面烦心:他到底在干什么?搞不明白。   明明挨得不远,他偏偏没办法听清楚邵佑话里字句。细细想来,这实在很诡异:之前和关雯雯相对时,可是不管声音多轻,都能传出去啊!   好在很快,邵佑抬头,对李鸿说:“我妈妈是森林里的仙女。”   李鸿露出了诧异目光。   他有些混乱,质疑自己:这的确是《杜松子树》没错吧?   邵佑说:“她虽然已经离开了,但我也可以使用来自森林的能量。”   李鸿静静看他。   邵佑找到合适机会,给自己加完设定,再用手在秦月眼睛上滑过。   一边滑动,一边说:“小玛莲,醒来吧。”   秦月睁眼。   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爬上岸。在睁开眼睛之后,秦月猛然撑着身子坐起,险些撞到邵佑——期间,邵佑往旁边躲避一下。宁宁“扑哧”一笑,觉得这样场景十分有趣。   邵佑轻飘飘看宁宁一眼。   宁宁乖乖巧巧,假装刚刚笑的不是自己。   邵佑:“……”唉。   秦月大口喘气。   她手放在胸口,花了很大时间,平复自己。这会儿再看手指上的伤,已经止血。她看向邵佑,又看一眼在旁边的李鸿。秦月想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鸿又为何那样对自己讲话。但趋利避害地本能告诉她,李鸿十分危险。   所以秦月说:“谢谢你,哥哥。”   邵佑挑眉。   他说:“别这么叫我。”   秦月:“……”   秦月的示好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之后,邵佑说:“不是我救你,是我妈妈救了你。”   两个玩家不知道,时间往前推一点,发觉季寒川真的在镜子里时,邵佑远没有现在这样自如。他不至于有外露的震惊、尴尬,可略微僵硬的手臂、抿起的嘴巴……还是出卖了他。季寒川待在镜子中,前面李鸿“生产”时,他用掉一次离开镜子的机会。这会儿,面对比大学里更小一号的邵佑,他虽然有些薄薄想法:这样的邵佑很可爱,他第一次见,想要了解更多,看年幼时的爱人与长大以后有什么不同……不过话说回来,再“年幼”,也只是一个壳子。内里的,仍然是比他年长半岁的爱人。   季寒川说:“其实听起来有点恶心——”   他也用这个词来形容。   “但你还是要习惯这个。”季寒川说。   讲话之后,他促狭地笑一笑,说:“毕竟我也叫过你其他的。哎,等等,别把镜子扣起来。”   大约因为“镜子”是季寒川额外加进来的元素,又因剧情发展,要让镜子显得神神秘秘,所以季寒川与邵佑沟通时,会被“游戏”加工成其他古怪、佶屈聱牙的发音,故而李鸿和观众席上的东西都不能听懂。   邵佑只好尽量让自己“习惯”。   虽然“习惯”过程中,镜子里,季寒川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样子,虽然相信无论变成什么样,邵佑对自己都是一样感情,可看着一个五官柔和很多、身材纤秀的“女人”,邵佑会是什么感觉。   他越镇定,季寒川越坐立不安。   最后,他清一清嗓子,告诉邵佑:“好了,你过关了。”   邵佑含笑:“好。”   秦月听着:“啊,你妈妈……”是韩川。   邵佑又把那番“森林里的仙女”说辞讲过一遍。秦月茫然眨动眼睛,到这里,她有些明白过来,韩川和邵佑似乎给故事加了另一条主线。邵佑甚至对她说:“或许有一天,我可以让妈妈从镜子里回来。让我从苹果树中诞生,将她的魔力消耗殆尽了。那个时候,她不想让爸爸伤心,所以告诉他,自己要回森林里。”   秦月听着,说:“要怎么做呢?”   邵佑低声说:“你会知道的。”   李鸿被两人忽略,周身黑暗越来越多。有什么东西捉住他,要将他吞没在一片阴影之中。他惴惴不安,几次想要插话,都不能如意。李鸿心里浮出些怨气,觉得邵佑是否在有意折磨自己。他一讲话,邵佑就会恰到好处的打断,问起秦月前面发生什么。最后,李鸿干脆往前一步,强行入戏。他把秦月扯过来,面上浮起些没有特意掩盖的怒色,说:“你不要总离玛莲这样近。”   邵佑看他,偏头。小孩儿的样貌,偏偏这样看自己……   李鸿心想:我这是符合人设!继妻原本就厌恶这男孩啊。 第512章 黑暗泥泞   李鸿瞪着邵佑。   察觉到玩家之间的熊熊火花, 观众席上出现一阵细微的笑声。有人在这会儿鼓掌,声音轻微, 却恰好落入三人耳中。秦月在事件中心, 可邵佑和李鸿都没太留意她,所以她虽然被李鸿夹在胳膊中,但反倒是最没参与当下状况的一个。   她转头看观众席。   黑暗之中,像是多了什么在涌动的东西。可秦月眨了一下眼睛, 那些涌动, 又像是消失了。   邵佑对李鸿的行为兴致乏乏。   面对李鸿充满攻击性的表情、动作, 邵佑说:“是吗?父亲知道你是这样态度, 会生气吧。”   他语气干巴巴的,看不出对继母的恭敬, 更不见这个年龄男孩儿该有的天真、愚蠢。李鸿心里滑过一道灵光, 想到:这样子的邵佑,根本没道理把头探进箱子里, 再被锁砍断脖子。   甚至看起来,邵佑更像是愿意把李鸿锁进箱子里那个。   因喉咙干涩,李鸿咽了口唾沫, 喉结滚动一下。他不安,不知道邵佑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才看起来这样镇定。手心里都是冷汗, 被他抱着的秦月觉得很不舒服。另一方面, 秦月也察觉到, 李鸿似乎有些不对。   她曾经和李鸿一起去过关卡。进入京市大学至今有四个月左右, 秦月认识很多人,和许多人有过“合作”。但这些合作,说白了,是建立在知道没有真正危险的程度上。那会儿,李鸿的表现谈不上多出彩,有攻略组珠玉在前,又有无数学生NPC钻研探索,玩家们对诸关卡越来越摸透,原本也没给李鸿留下表现空间。这样环境中,秦月记忆里,李鸿是一个哪里都平庸、哪里都平平无奇的角色。到现在,面临未知,对方却爆发出了意想不到的一面。   秦月慢了半拍,想:刚刚我突然睡着,也是李鸿……   他想做什么?   想着这些,秦月倒是没太挣扎,而是继续看李鸿与邵佑讲话。无人留意她,她却离得很近,这让秦月能清晰看到邵佑的神情。她很快觉得这没什么用,好在邵佑拿着一面镜子,她也能从里面看到李鸿。观察片刻后,秦月再冷不丁意识到:哦,他这个角度拿镜子,是故意的吧?   这样一想,秦月又有点怀念关雯雯。至少她和关雯雯是真的关系还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李鸿看邵佑一眼,尽量想做出傲慢的贵妇姿态。他依然用“这是符合人设”来说服自己,告诉邵佑:“我会让你父亲知道吗?”   邵佑古怪地看他。   邵佑:“你不会以为这里是《灰姑娘》吧?我难道不会说话?”   李鸿一噎。   邵佑像是觉得无趣,说:“你要是无事可做,就去煮今晚的饭好了。对了,可别这么早给我下毒啊。虽然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但他总会回来,你说对不对?”   李鸿:“……”   李鸿深呼吸。   理智终于浮出来,勒住李鸿接下来的话。   虽然知道邵佑是在威胁:你哪怕真把我和秦月两个人都“封口”,可你又不知道,剩下两个玩家现在在哪,是否正在观看这一切。或者,你想把韩川和关雯雯一样“封口”?   李鸿把自己代入莫文昭,推断:假如自己真的能做到。五个人进关卡,只有他李鸿一人出去。那哪怕编出再完美的理由,外面的人,都一定会对他带有警惕心理。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只能顺水推舟。   李鸿心烦意乱。   他放下秦月,说:“好,我去做饭。”   一下子败下阵来。   观众大约很不满意他的表现,李鸿听到一些嘘声。他更加不满,回头怒视那片庞大黑暗。兴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观众更加恼怒、不满。邵佑在一边假笑一下,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渐渐涌出,要靠近李鸿。   李鸿却还一无所觉。   两边分离,邵佑留下,与秦月讲话。时间再度被拨动,窗外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时光荏苒。李鸿再回来,邵佑与秦月都长大一些,到了上学年纪。   关雯雯始终没有出现。   有几次,她看到眼前闪动的隐约光点,像是有新的入口出现。可惜的是,她膝盖以下都陷入泥泞,这大大减缓了关雯雯前进的速度。一直到光点变得微弱、消失,她都不曾走进,只能和脚下泥泞较劲。   这是关雯雯挣扎很久的结果。   不能停下!   一直往前走,她就不会陷进去。   虽然知道这个,可眼看着那些光点出现,再隐入黑暗,关雯雯心里还是升起些烦闷、痛苦。她可以永远走不近希望所在,那样至少有动力继续前进。可眼看着一次次接近,却等不到进入,实在给她很多打击。   关雯雯咬牙,提着一口气。   她实则疲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片浓郁黑色中走了多久。   腿上像是灌铅,大口大口喘气,耳边都是自己的声音。大约是因为四周宽广,黑暗无穷无尽,于是又有回声,一叠叠回荡在关雯雯耳朵里。她汗水渗透了衣服,胡子黏在嘴周围,头发贴在额头上,难受至极。   哪怕是东操场、南操场两边的任务,一样要消耗体力,跑步,或者其他被“恐怖化”的运动,都没有让她这么难受。   想到这里,关雯雯又记起:在这场游戏中,为了各种任务,自己多少锻炼一些,体魄有所增强。可等一年结束,这一切改变都不能带走。“游戏结束后身体刷新”一事,实在有利有弊。受伤时,希望快点结束一切、回到康健身体。可若没有受伤,反倒会丢掉锻炼成果。   也会丢掉迟向东。   她恍惚一刻,身体又下陷一些。关雯雯咬咬牙,觉得有汗珠从鬓角滑下,顺着脸颊线条蜿蜒,又聚拢在下巴上、滴落下去。她困惑,不知道自己当下究竟在哪里。若细想,自然要联想到观众席上的一只只手、一条条腿。关雯雯打了个哆嗦,尽量把那些画面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思绪,周遭像是起了什么变化。脚下不止是单纯泥泞,更像是——   一只只手,在攀住她小腿。要把她拉下,也要借她往上。   一条条腿,绊在她身前。不让她往前,不让她接近光点。   关雯雯咬着牙,头皮发麻,脖子后边冰冰冷冷。   不能认输!   继续往前!   她抱着很坚持的心情,又恍惚,不知这样的坚持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尽头。体力消耗太大,必然带来了饥饿。肚子第一声响时,关雯雯没有反应过来。是响了两声、三声……很多声,关雯雯终于后知后觉。   关于手、腿的幻象慢慢消失。   她摸一摸自己肚子,浮出一个模糊念头:要是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能把他囫囵吞下去吧?   太饿了。   “久等了。”   李鸿说。   他指挥女仆,推着餐车过来,将一些食物放在桌上,心有余悸。   刚刚那会儿,他一个人在厨房。拉开抽屉,先看到一包毒药。李鸿胆战心惊,知道这是“游戏”在唯恐天下不乱、给自己提供毒杀另外两个玩家的便利。问题是,被邵佑“恐吓”之后,他不敢啊!   他慌乱地阖上柜子。   背后嘘声更大,黑暗迅速涌来,要将他吞没。李鸿苦着脸,在厨房踱步。他这副倒霉相,无意中给了自己一些缓冲空间,让黑暗来临的速度慢了一点。也就是这点缓冲,让李鸿找到另一种解:NPC。   在重回另外两个玩家身边前,李鸿哼着歌,洗着刀,背后是女仆的尸体。他考虑一下,倒也没太丧心病狂,直接拿尸体烹饪,而是用上普通食材。   拿起餐刀前,邵佑若有所思,看了李鸿一眼。   李鸿镇定。   他堂堂正正。   用一个NPC的命,来换自己能在舞台上久待,所有玩家都会这么选择。   宁宁啧啧称奇。   “他很奇怪。”小姑娘对爸爸说,“他好像一直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没有做任何坏事,一切都顺理成章、坦坦荡荡……”   天诚集团,邵总办公室,邵佑问:“但是?”   宁宁:“但他确实动手杀了一个长得和玩家一模一样,被杀时反应也和玩家一模一样的‘人’——他切开了那个‘人’的皮肤,割断了她的喉咙。”   这和季寒川利用语言、利用剧情设置去推动女仆流血、炮制“魔镜”,完全不是一回事。   展现在季寒川面前的一切,都证明:这的确是虚假的。没有人会因为一面镜子而流那么多血,更不会直接消失,只留衣服,并以此让碎裂的镜子拼合在一起。   但李鸿面对的一切,则在悄然告诉他:你杀了一个东西。那东西有人类外表,和人类的一切反应。你说那是“NPC”,并不是“人”,可你真的相信吗?   宁宁深沉地:“至少他相信。”   听到这话,邵佑笑了声。   餐桌上,他把牛扒切开,送入口中。味道还好,可以入口。见他吃东西,秦月也能安心动餐具。等一顿饭吃完,邵佑放下刀叉,擦一擦嘴巴,然后拿着镜子,说:“我要出门去。” 第513章 兜兜转转   李鸿方才有发泄, 这会儿心情不错。听了邵佑的话,他手捏着刀叉, 挤出一个笑, “去哪里?”   邵佑随意地说:“随便走走。黄昏前,我会回来。”   他跳下椅子。   果然没再多说,直接走到屋外。   屋中,李鸿犹豫一下, 想:这难道是给我留出来的时间?可邵佑注定不会被砍断头, 接下来的剧情, 要怎么发展?   他踟蹰片刻, 秦月在旁边静悄悄、快速地吃东西,心里惆怅, 继续想念关雯雯。   她想:希望雯雯现在能安全吧。对了, 之后鸟从杜松子树里飞出来,有一段它在铁匠铺、金匠铺和磨坊的剧情。那段时间里, “我”没有出现。雯雯现在在哪里,到时候,我也会在哪里。   这个认知, 让秦月有了些紧张感。一方面,她更急切地希望关雯雯快点出现,告诉自己之前她遇到什么。另一方面, 也担心未知数, 担心关雯雯遇上危险。   至于邵佑。   出门后, 他眼前出现街道。他是看天色, 觉得还早。如果可以长久在外,他大约想去森林转转,做点什么,好完成“让妈妈从镜子里”回来的剧情。但看宁宁手中电脑屏幕,关雯雯似乎要撑不住。   所以邵佑简单地买了一把银色小刀。   他到底花了点时间挑选,至少“看上去”是花了时间。待从银器店出来,已经到黄昏。邵佑闲闲往回走,身边有车马。季寒川在镜子里问他:“你到底要怎么做?”   邵佑说:“你会知道的。”   季寒川:“‘你会知道的’——宝贝,别敷衍我。”   他现在的样貌从镜子里露出来。邵佑看着他,眼神平和、温柔,说:“我想快点长大。”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警惕:“不是吧?”虽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设定,但在这里,他是邵佑的“妈妈”。虽然大概习惯邵佑这样称呼,但平心而论,季寒川还是会觉得奇怪。   他很少有这样感觉。   从前,一切还没开始。大学时候,他和邵佑胡天胡地,玩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游戏。只有他们两人,但从“角色”到“称呼”,五花八门。“哥哥”和“老公”都是季寒川很顺口的称呼,往下,还有不太顺口,但兴致到了,也总能讲出的。   他自忖没什么“羞耻心”。   可这还是有些过头。   邵佑像是觉得季寒川的反应很有趣。   他端详片刻,才无所谓说:“我是苹果树里出生的,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季寒川:“回见,拜拜。”   邵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往家中走。在他离开这会儿,李鸿和秦月完成了“后母递给小玛莲一个苹果,小玛莲问起哥哥,而嫉妒掠夺了后母的心智,她把苹果抢回来,告诉小玛莲,等男孩回来以后再吃”的剧情。   李鸿知道,邵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但见邵佑回来,他还是说了句:“吃苹果吗?”   邵佑抬头看李鸿。   这里,按说是男孩被后母看得发毛。可事实上,情境倒转过来。如果坐在观众席上的东西可以发出声音,大约也要感慨:这孩子,可能是天生的恶魔,让他继母瑟瑟战栗。   待李鸿的笑容僵住,最重要的,是关雯雯已经陷到腰部,奄奄一息,邵佑终于说:“好啊。”   李鸿:“好,也行……嗯?”   他原本想说:行吧,你不吃就不吃,我回头把厨房里那个女仆尸体煮了,随便剧情往哪边飞。   可说到一半,听到邵佑的话。   李鸿惊诧。   邵佑奇怪地看他。   李鸿回神,抿一抿嘴巴。他露出点笑,温柔说:“好啊,那你和我一起上楼,取苹果。”   秦月在一边默默想,这恐怕是整个关卡中,李鸿最正常的表情了。   待两人上楼。   一路寂静。   李鸿提着裙摆,往楼梯上走。邵佑跟在他身边,手里仍然拿着镜子。李鸿对他那个“森林里仙女”的说法十分在意,几次想要询问。他连台词都想好,自己作为“继母”,应该想要孩子喜欢,而非眼看孩子一天到晚提起亲生母亲。然而看到邵佑目不斜视往前,李鸿心里一梗,心情憋闷,讲不出话来。   他也跟着静默、往前,两人一起到放苹果箱子的房间。邵佑看到那把大锁,说是“锁子”,其实更像斧头。他露出个笑来,看李鸿。李鸿被看得一个哆嗦,原先还在想,邵佑把头探进去,是什么景象。可对上邵佑的表情,他又觉得,邵佑恐怕在琢磨,要怎么把自己推进去。   李鸿咳一声,说:“苹果就在箱子里你去拿吧。”   邵佑说:“嗯?你不帮我拿?”   李鸿沉默。   邵佑提醒他:“父亲就要回来了吧。”   李鸿深呼吸。   “父亲”……在这里,指代更多的,应该是“外面的玩家团体”。   邵佑在威胁他。   但片刻过后,李鸿又觉得,自己是否理解错邵佑的意思。   看他不讲话,邵佑拿出镜子,说:“妈妈,你走以后,父亲新娶的女人,连苹果都不给我拿。”   季寒川:“……”   他郁闷,对上男友促狭目光。难得的背德感,让季寒川有些口干舌燥。他在镜子里别过头,什么都没说。可箱子自己打开了,苹果“咕噜噜”滚出来,滚到邵佑脚边。   李鸿看得目瞪口呆。   邵佑露出惆怅神情,没有理会李鸿,直接下楼、去后院。   他站在杜松子树下。这会儿是夏天,杜松子快要成熟。雪肤红唇的男孩儿把镜子放在地上,季寒川想抗议,就见邵佑拿起刚刚买的小刀,还是削苹果。   季寒川意外,挑眉。   他见苹果皮长长垂落,就像是第一幕中的自己。而后,邵佑“意外”地割到手,有血滴下来,落在镜面上。   血消失在镜子之中。   这毕竟是一面用女仆之血重新拼成的镜子。   邵佑仿佛完全没有留意这些。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吃苹果,留下果核。然后重新拿起镜子,说:“我之前听父亲说过,你这样让我出生。那现在,我也要这样让你回来。”   厨房里冒出白烟,被剁碎的女仆要被煮熟。邵佑认真地将果核埋在杜松子树旁边,而后露出点轻松笑容。他回头,看房屋,说:“妈妈,你要快点回来,保护我。”   说完这些,他像是快活很多,拿着镜子,走进屋中。   第三幕结束。   第四幕紧接着开始。   关雯雯快要晕倒在泥泞里,意识成了轻飘飘的东西,要飞离身体。她似乎去到很高地方,俯瞰这片黑暗,以及在黑暗中渺小的自己。看自己往前行路,看自己挣扎磋磨,看自己气喘吁吁。有什么东西在诱惑她,让她快点闭上眼睛。可她偏偏不服。   她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要往前走!   这样坚持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光点,却突然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关雯雯起先以为这是幻觉,可她朝着光点方向伸手,下一刻,就出现在客厅入口。   她脚下一软,险些倒下。   秦月刚刚为了给自己加戏,跑到厨房,上演一出“小玛莲惊觉锅里煮着人头”的戏码。这会儿进入第四幕中,她四处看了看,觉得不对。再一扭头,就看到门口的关雯雯。   秦月惊喜。   她跳起来,叫:“——”卡住,“父亲!”   小女孩儿“咚咚咚”往前跑去。   待离得近了,秦月发觉不对。她迟疑一下,看关雯雯,见她脸上苍白,摇摇欲坠,像是要直接倒下。看到秦月,关雯雯露出如获新生的笑容,虚弱地叫了声:“玛莲,我回来了。”   说完,“咚”一声,她栽倒在地上。   秦月懵了。   她无助,四处看了看。   然后费力地试图把关雯雯往沙发上拖。   可惜秦月当下手短腿短,努力半天,也没见关雯雯有移动。她头痛,蹲下来,思索要怎么办,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秦月一僵,知道那是李鸿。李鸿说:“你父亲回来了?啊,她晕倒了。”   秦月心里默念李鸿现在角色:对继子有敌意、对亲生女儿也半斤八两,最重要的是,刚刚杀了人,在煮人头。   她应该“害怕”李鸿。   所以秦月小声说:“是的,应该让父亲休息一下。”   因背着身,所以李鸿没留意到秦月神情变换。他只是有些郁闷,想说要是这么等下去,锅里的女仆肉不得直接煮到从骨头上脱落啊。不过关雯雯这会儿晕着,他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强行往人喉咙里塞。所以李鸿干巴巴说:“好啊。”   他命令NPC仆从们来搬人。那些仆从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同僚,躺在锅里,与沸水相伴。   关雯雯睡了很久。   于玩家,是眨眼功夫,到第二日下午。醒来时,关雯雯手脚一样酸软,很难提起。但对一应布置来说,时间真切流逝。   在发现这点后,秦月和关雯雯打了个暗号,示意她不要急着吃东西,然后自己溜出去,跑到厨房,用绸帕子,把干干净净的骨头包起来,再埋在杜松子树下。   剧情兜兜转转,回到这里。 第514章 荨麻   等埋好骨头, 秦月松了口气,抬头看杜松子树。   果子还没有长好,呈现出一种青涩的绿色。她看得有些牙酸,却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这点后,秦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跑回屋中。   这时候,关雯雯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眼前晕晕,还要看李鸿在一边演戏,佯作关心。关雯雯实在提不起气应付他,但也理解, 如果自己真的不理会, 黑暗恐怕要再来侵袭。   她只好在心里期待,想让秦月早点回来。   好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披着小朋友皮囊的秦月终于从门外溜进来,给关雯雯比一个“OK”的手势。关雯雯心中一喜, 立刻要求:“夫人,我饿了这样久, 你该给我拿些东西吃。”   说完, 因不知道自己不在期间,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所以补充:“……饿得久了,我不要吃肉类, 给我素食。”   李鸿听着, 挑了下眉毛。   关雯雯镇定看他。   李鸿慢吞吞答应:“好的, 我知道了。”   他离开房间,往楼下去。   锅里煮的肉被关雯雯拒绝。李鸿站在锅前,思索片刻。有其他仆从小心翼翼上来,问有什么吩咐。李鸿随意地说:“给先生做些素食。她赶了很久路,现在不想吃太油的东西。”   说着,李鸿心中一动。   他吩咐:“等做好了,就端上楼吧。”   仆从喏喏答应。   临走时,李鸿把锅盖挪开一点,里面浓郁的肉香飘出来。   在这里忙忙碌碌的仆从们里,有人已经对锅中状况好奇很久。见主人不在,终于挪了挪脚步,凑到打开的锅边。   他们看到了一锅肉,被煮的酥且烂,浮在锅中。秦月把骨头都拿走,失去了骨头的肉就再也看不出“人”的样子。仆从们相互看看,吞着口水,只觉得眼前一锅东西让他们手脚都软了,没力气再继续干活儿。他们饥饿难耐,终于,有人小声说:“我们就稍微尝一尝!”   “我们给主人干活儿,很辛苦,主人应该给我们犒劳!”   也有人提到,如果被发现,会不会挨鞭子。但这样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一群仆从守在锅边,将肉捞出来。肉味很淡,似乎没有加盐,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   他们嘴巴里说着“只吃一点”,实际上却慢慢把整个锅里的肉都捞完。这之后,终于有人觉得不对。   仆从们紧张地议论:“怎么办!”   “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可这肉真的好吃啊!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肉!”   “我有办法。”   说着自己“有办法”的人,探头到窗外看了看,然后去院子里,拾起一截烂木头,将木头丢进锅里。火依然在烧,水沸腾,锅里多了泥泞颜色。仆从们对视一眼,将锅盖扣上。他们约定:如果主人问起,就告诉他,没有人动过锅,里面的东西大约是煮久了,所以成了木头。   之后,做好素菜的人端菜上楼。关雯雯看着盘子,仔细翻检过,知道没有不能入口的东西,终于放下心来。她原先饥肠辘辘,这会儿吃了很多。菜吃光了,还不够,所以要求李鸿去给自己拿苹果。   听到“苹果”两个字,李鸿有些神经过敏。他沉默地出去,而关雯雯拉住秦月的手,问她:“你哥哥呢?”   “哥哥?”秦月左右看了看,“哥哥不在吗?”   关雯雯心想:也不知道韩川那面镜子有没有用。再说,邵佑这会儿又在做什么……   邵佑正站在窗口,完成一场独角戏。   他佯作看书,实则看完了秦月往杜松子树下埋骨头的全场。不过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旁边埋了苹果核的地方。第一次往下看时,土地平整,只有被他挖开、填上的痕迹。第二次看,却有了小苗。再往后,他看了第三次、第四次,苹果树开始长大了。   杜松子树则开始摇晃。   两棵树像是在暗暗较劲。杜松子树晃着晃着,从中间分开,苹果树则拼命生长,很快长到了和杜松子树一样高度。在杜松子树开始冒出烟雾的时候,邵佑阖上书,跑下楼。   镜子里,季寒川抱怨:“早知道这样,我好像也不用要求从镜子里出来的次数。”   他只用了两次。提醒关雯雯李鸿状况不妙,以及帮邵佑捡苹果。到现在,剩下一次。   邵佑简单说:“但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有其他用处。”   季寒川想一想,觉得也对。   他认同:“也许会有什么突发状况……”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变轻、变浅。邵佑再低头看镜面,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跑到院子里,从墙角拿起斧头。   数年前,富商的第一任妻子就是用这把斧头劈开苹果树,从里面抱出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也拿起一样的斧头。   一切宛若轮回。   邵佑听到了鸟叫。他知道,这一回,从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可能不止会报复李鸿,被仇恨的对象或许还有其他玩家。这带来一点麻烦,但至少没有玩家需要死掉、变成鸟。从“苹果树里一开始抱出的孩子并不是邵佑”、“李鸿生下来的皱巴巴婴儿不是秦月”来看,很难说,死掉一次之后,杜松子树里飞出来的,是否是其他玩家。   ——这当然是玩家会有的考虑视角。   至于邵佑,他算普通NPC,按说该有一样视角,奈何还有宁宁在。虽然京市大学里的关卡太多,以至于宁宁没法直接“解包”、找到这一局中的“祂”,但在这样一个具体关卡,只有五个玩家加入,宁宁还是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得到结论。   ——如果被铁锁砍断头,玩家就会永远死亡。   邵佑这个身体还是太小。   他拿起斧头时,有些摇摇晃晃。明明是小孩,看起来却几位认真,甚至气势汹汹地往前。宁宁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趣,准备也偷偷录下来,回头和寒川爸爸分享。   邵佑终于拿到苹果树下。   这时候,他听到鸟叫。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飞起来,“啾啾”叫了两声。邵佑听出其中的恶意,知道接下来,这鸟就要去其他地方。周围开始黯淡,下一幕不该有玩家出演。邵佑抓紧时间,挥动斧头,砍在树上!   苹果树裂开。   季寒川从中出现。   鸟在天上盘旋、飞走。“森林中的仙女”手上拿着一件荨麻做成的小衣裳,抬头看了片刻。之后,季寒川对邵佑说:“过来。”   邵佑困惑,往前走,到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看着年幼版男友,忍不住捏一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等邵佑拧眉,像是很纠结是否要避开时,季寒川终于忍俊不禁,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告诉他:“我哥哥之前被人诅咒,如果没有荨麻织成的衣服,就会变成天鹅飞走。我花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来得及给他织好衣服。但我还是愿意去寻找他,所以在这件衣服里,我增加了一样魔法——穿上之后,会变成天鹅。”   邵佑轻轻“啊”一声。   他听过这个故事,当然,还是在宁宁小时候,他给女儿讲述:小公主的十二个哥哥被诅咒,变成天鹅,只有穿上荨麻织成的衣服才能恢复人形。而在织完荨麻衣服前,公主不能讲话。她一直在努力地织着,也因此被人误解为“巫婆”,送上火架。在火焰燎起的时候,公主把衣服向天空抛去。可是仍有一件没有织完,所以小哥哥变成人之后,也留着天鹅的翅膀。   他看眼前季寒川。虽然样貌不同、身材不同,但邵佑知道,这就是自己心爱的人。寒川笑眯眯讲话,带一点促狭。邵佑无奈,答应:“好啊。”   他穿上衣服、变成天鹅,去追那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   他话音落下,黑暗将季寒川吞没。邵佑进入第五幕,季寒川则和关雯雯等人一起,来到黑暗泥泞的“候场区”。他们被分离,并不在一处。季寒川第一次到这里,觉得新奇。走了两步,又发现不对:只要停下来,就会被缓缓吞没。   他想:难怪关雯雯之前累成那样。   秦月一样想:难怪雯雯之前累成那样。   在第三幕和第四幕的转场,她只是随意在黑暗中走过两步,就看到了眼前微光。而在现在,秦月原先还算放松,慢慢地,却觉得象征第五幕的光芒离自己很远。她的心态从一开始的轻松,到犹疑,再到疲惫不已。关雯雯至少还是大人身体,可秦月现在只是小孩。“游戏”从来公平对待任何人,但这样的“公平”,对秦月来说,只会让她加速死亡。   秦月终于知道,“小玛莲”面临的最大危机是什么——在舞台时,她至多只是被钉子扎到手,留一点血。但这是自己加的戏份,实在怪不到“游戏”上。是到现在,她小小的身体,很快要被吞没。她只到关雯雯腰高,秦月模模糊糊意识到,兴许第三幕进行的时间,就是关雯雯在这片阒黑中停留的时间。这样一来……   秦月心中有些发凉。   她想:第五幕是什么?哦,是那只鸟到处飞,飞到各种地方,找到送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东西。如果“它”想让我们死掉,其实不用做这些,只用飞得久一点。 第515章 唱歌   与玩家们相比, NPC女仆变成的这只小鸟堪称尽职尽责。邵佑追去金匠铺时,鸟已经唱完歌,拿着金项链飞走。金匠铺的约翰已经结婚成家,不再是当时去富商家中吃杜松子的少年人。他有一头红色的、微微卷曲的头发,这会儿仍然沉浸在鸟儿的歌声中,如痴如醉。   正在回味,忽而见到一只天鹅自己面前落下。约翰愣住片刻,问:“美丽的天鹅,你来这里,莫非也要唱一首歌?”   邵佑心想:什么毛病, 遇到只鸟, 就让人家唱歌?   他开口,说:“刚刚有什么鸟唱歌吗?”   约翰回答:“是啊, 那真的是一只非常美丽的鸟儿,它有世界上最美的歌喉。”   邵佑问:“是吗?这么说来, 我也想听一听了,可以告诉我那鸟儿往哪里飞吗?”   约翰开开心心告诉他:“当然可以!天鹅先生, 鸟往铁匠铺去了。可怜的铁匠铺老板, 在他的小女儿贝妮死掉之后,他从来都没有展露笑颜过……”   他面前的天鹅没有听完这句话, 便扇动翅膀,往天空飞去。   如果关雯雯或是季寒川听到约翰这句话, 他们或许会想起:第一幕时, 时间推移到七月, 季寒川不想自己去吃杜松子,于是办了一场“杜松子大赛”,贝妮是其中胜利者。   而在胜利的三个月之后,她像是季寒川提到过的那样,死在了家里。   铁匠铺老板因此心情郁郁。   他家中终日不开窗。仍然有光,但仅仅是火焰跃动时的火光。他许久不见太阳,将自己锁在家里,抱着贝妮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双红皮鞋流泪。他的妻子、其他孩子都不能理解父亲,只想让父亲早点从贝妮的死亡伤痛中走出。   在这天,他们家屋檐上落下一只小鸟。那是一直非常漂亮的鸟儿,它张开嘴巴,唱出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我的朋友们吃了我。主人家的女儿小玛莲啊,她捡起我所有的骨头,包在一条绸手巾里头,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这鸟儿好像很快活。   它唱:“我变成一只非常漂亮的小鸟啦!”   最先,是铁匠的儿子听到这首歌。听到前两句的时候,他大叫的跑回家里,请母亲也来听。   听了中间两句,铁匠的妻子提议:“我们应该让你父亲来听这首歌。这样的话,你父亲就能从贝妮的死亡中走出来。”   两个人就去叫铁匠。   铁匠起先不愿意离开房间。所以他妻子选择折中,把房间窗户打开。这样一来,歌的最后四句落入铁匠耳中。   他为这样优美的音乐而深深着迷,从窗口探出头去,看着屋檐下的小鸟,问它:“美丽的小鸟啊,你可不可以再唱一遍给我听?”   这是贝妮死掉之后,铁匠第一次晒到太阳。阳光照着他苍白的皮肤,照着他胡子拉碴的面孔。小鸟正要答应,却听见天上传来的风声、天鹅的叫声。小鸟惊慌失措地扇动翅膀,窜到屋子里。它要求:“那你们得把门关上。”   铁匠的妻子和儿子露出失望的目光:他们原本就只是想要小鸟将铁匠带离这间屋子啊!   可这样一来,铁匠依然在屋子里。他坐下来,怀里抱着贝妮的鞋子。窗外,出现一个天鹅的影子。那天鹅似乎在往屋内张望,不知在看什么。铁匠的儿子要凑过去打开窗户,就听方才唱歌的鸟儿尖叫:“你要做什么!”   那鸟儿要求:“你不能把他放进来!”   铁匠的儿子露出困惑目光。   小鸟很慌乱,害怕天鹅进来。它扯着嗓子,开始唱歌:“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我的朋友们吃了我!”   它匆匆唱完。   然后记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铁匠一家索要报酬。   没有阳光,美妙的音乐也不能把铁匠带离悲痛。小鸟要求:“我唱完了,你要把那双红色的皮鞋给我!”   铁匠露出错愕目光,把皮鞋抱紧:“不,不行!这是贝妮最喜欢的鞋子!”   小鸟恼羞成怒,“你必须要给我,我要这双鞋!”   它声嘶力竭地尖叫。   铁匠开始愤怒。他从一边墙上拿起铁榔头,要把这只不知死活的鸟儿砸死。铁匠的妻子匆匆揽住丈夫,铁匠儿子则护送小鸟离开。他原本想让小鸟从窗户走,可窗户上还有天鹅的影子,小鸟无论如何都不情愿过去。这一人一鸟有几句争执,然后铁匠的儿子先不耐烦了,说:“随你便吧。”说着,就站在一边,不再插手。   小鸟的爪子上拿着金项链,又气又急,最后飞到后院,慌忙离开。   邵佑牌天鹅见小鸟飞走,便也扇动翅膀,追去高空。   屋子里,铁匠的妻子开始和丈夫的新一轮争吵。铁匠儿子叹口气,走到屋外。阳光很好,他晒着太阳,慢慢被黑暗吞没。   “你们看!”   磨坊的伙计们被罗兰叫着抬头,“天上有一只小鸟,还有一只天鹅,它们在做什么?”   几年前,舞台上的故事刚刚开始,罗兰还只是个从乡下来的小伙儿,拉紧裤腰带工作。到现在,他已经是磨坊主的女婿,可以指挥其他毛头小伙儿。听了罗兰的话,小伙儿们争先恐后的抬头看,见小鸟被天鹅捉住,咬去身上的毛。那羽毛落下来,被磨坊的伙计们接住。他们相互传阅、感慨:“这真的是非常美丽的羽毛啊!”   邵佑把鸟啄秃。   鸟最先还要挣扎,之后,却被天鹅一口咬住。它悲伤地继续唱:“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   磨坊的伙计们一起感慨:“真是一首美妙的歌!”   罗兰说:“我上次这样快活,还是几年前,富商的妻子请我和约翰、贝妮,一起去吃他家的杜松子。那的确是很好吃的杜松子,我吃了很多,可惜没有贝妮吃得多。”   伙计们听不懂他的话。   他们看着天鹅咬着鸟儿,缓缓落在地上。伙计们要求:“天鹅先生,你可不可以把这只鸟儿送给我们,我们想要听她唱歌。”   天鹅把小鸟吐出来、用脚蹼踩住,说:“当然可以,但你们要保证,不能把它放走。”   伙计们开始商量。   他们很快得到结果:“当然,天鹅先生!我们会把她的翅膀折断,用链子穿过去,锁在磨盘上。”   邵·天鹅先生·佑:“……”   他心想:这也的确有点凶残。   然后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又要求:“请帮我把这条金项链挂在脖子上。”   伙计们高高兴兴地答应:“好的,天鹅先生!”   至此,邵佑迅速又粗暴地完成了第五幕。在候场区的玩家们看到光点由远及近,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会儿,秦月已经被淹到胸口。她像是行走在沙漠里三天三夜的旅人,终于看到一汪泉水,于是迫不及待地用手触碰光点、进入其中。   回来了!   五个玩家一起,出现在同一幕。四人在客厅里,关雯雯见到季寒川,惊讶。富商的第一任妻子在孩子出生之后,就离开家、回到森林,这会儿却重新出现,面对富商的继妻和女儿。关雯雯问:“你怎么回来了呢?”   季寒川好整以暇。他看起来是位端庄的女士,告诉关雯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关雯雯露出诧异目光。季寒川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娶第二任妻子,看着他生产,并且提醒你要去关照他。”   关雯雯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   季寒川说:“我也是在这里,看着你的第二任妻子要伤害我们的孩子。所以,我要带那个孩子离开。”   关雯雯其实不太在乎这些剧情发展。韩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过她还是有些紧张,想确保接下来的时间也能安全度过。所以她额外问:“那个孩子在哪里?”   季寒川看着窗外。   有一只天鹅,落在窗台上。季寒川走过去,天鹅在他手上蹭一蹭。其他玩家跟上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天鹅从窗台跳下来,变成邵佑。邵佑还是小孩,他把荨麻的小衣服脱掉,又把金项链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对季寒川说:“送给你。”   季寒川露出一个笑来:“谢谢你,孩子。”   邵佑挑眉:孩子?   季寒川考虑:到这里,按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我们还在舞台上。这么说来,是需要一个“收尾”。   所以他忽略邵佑的目光,胡乱揉了揉年幼版男友的头发,提议:“在我们离开之前,举办一场舞会吧!”   关雯雯跟上他的思路,果断答应:“好啊!”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客厅的布置发生变化,宛若富商与继妻结婚时。   秦月轻轻“哇”了声,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她转了个圈,裙子像是花一样盛开。   在她背后,同样穿着裙装,显得很从容自若的季寒川沉吟片刻,问旁边穿小西装的男孩:“要跳一支舞吗?” 第516章 落幕   客厅金碧辉煌。   有乐队在一边拉起提琴, 邵佑侧头看一眼, 知道那又是方才一起进入礼堂的NPC。他再回头、抬眼, 看向笑盈盈的季寒川。   顶着小朋友面孔的邵佑笑了声, 答应:“好啊。”   他们一起滑入舞池。   因邵佑此时个子太低, 说是“跳舞”, 实则姿势颇为奇怪。邵佑清楚感觉到, 很多个转圈时, 寒川都在压制笑意。   邵佑:“……其实你可以笑的。”   季寒川唇角勾起来,客客气气,说:“谢谢。”   停顿一下, 又轻轻说:“我很高兴。”   邵佑看他一会儿,视线从季寒川柔美很多的面颊,到脖颈、到胸口,再一点点滑落, 最后落上他裙摆边缘。他视线勾勒着爱人不同寻常的面容、身姿,同时心想:我之前有幻想到,如果你是女孩儿, 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我不好带你回家, 父亲也不会在一开始时容忍我这番作为……不过往后,父亲倒是因为最开始的忽略而后悔。   他想着从前的事,光线渐渐聚在玩家们身上。旁边的幕布开始往两边合拢,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掌声。秦月和关雯雯正效仿邵、韩二人, 一样慢吞吞在舞池中转圈。   看到幕布的变化, 秦月脸上出现喜色。   她实在很累, 皮肤上好像还停留了方才在候场区一片黑暗里的粘稠触感,秦月心力憔悴,只想要赶快摆脱这一切。话剧落幕,他们该回到礼堂之外。   她开始想,进入的时候,外面是早晨。出去以后,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因为太过疲惫,不想讲话。好在依照惯例,进入新关卡的玩家都可以先睡一觉,然后再起床、讨论具体情况。   秦月想到很多。   看幕布之间的空隙变作两米、一米、半米宽。   最后消失不见。   她脚下骤然一空。   不止是秦月,其他玩家一样睁大眼睛。黑暗里,玩家们迅速发生着改变。他们身上的变化:面貌、身材——在这片黑暗中消失。邵佑的身材抽长,从男童变成男人。在变化还没有结束、他仍然是少年时,邵佑拉住旁边季寒川的领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吻住他。   季寒川配合着这个吻。   他手臂环绕在邵佑肩上,从相对纤秀的身材,变成那个快要一米九、有一身流畅紧实肌肉的男人。眼前再度亮起来,他们又回到最初那间更衣室。这时候,邵佑还在吻他。   季寒川手指一点点插进邵佑的头发,按一按男友头皮,然后觉得邵佑礼尚往来,手指摩挲着他脖颈。碰到颈后时,季寒川“唔”一声。他几乎瞬时就变得兴奋起来,邵佑察觉到,轻轻笑了声,说:“寒川,忍一忍,嗯?”   他放开季寒川。   重新回到青年身体,邵佑看起来比在舞台上时自在很多。在季寒川看,他甚至有点过于表现自己“自在”。   季寒川干巴巴说:“哦。”   邵佑偏了下头,像是意外,季寒川竟然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季寒川还是干巴巴、慢吞吞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超市服装区裙子挺多的——”   邵佑:“嗯?”   季寒川:“你好像很喜欢?”   邵佑微微笑了下,“还好。”   季寒川:“嗯,我也很喜欢。也穿过一次了,这回想看你穿。”   邵佑抿唇、低头,头侧向一边。   更衣室很小,占了他们两个之后,几乎没有其他空余。旁边堆着两人原本的衣服,至于身上这件戏服,说白了,是话剧中的“身份认定”。现在他们结束话剧,就可以将戏服脱下。听动静,外面已经有人换好衣服。   最先出去的是关雯雯,而后是秦月。李鸿因不善于对付女装,所以比方才穿上是还要手忙脚乱,现在还在更衣室里折腾。   季寒川往前一小步。   他左手撑在一边墙壁上,右手抬起,去扣住邵佑下巴,哄道:“宝贝,别害羞啊。”   邵佑叹气,想一想,承认:“我可能的确有点……”   季寒川说:“我们公平一点?”   邵佑妥协:“好,你说得对,公平。”   寒川穿过这样的衣服,不觉得不好。邵佑记起自己那会儿的心情,觉得自己前面的确着相。   讲好之后,季寒川像是鼓励一样,又吻一吻邵佑。邵佑捏他的腰,手从衣服下摆进去,贴在温热紧实的皮肤上,手感很好。   季寒川低低“啊”一声,邵佑:“乖,回去再玩?”   季寒川:“我也没有那么——好好好。”   他们是最后一组出去的人。   不止其他五个玩家,NPC们也已经准备好,要离开。   事实上,秦月此刻十分失望:她没想到,《杜松子树》结束之后,玩家们竟然不是直接去到礼堂外,而是又回到后台。还得自己往出走一趟,恐怕还得遇到一些麻烦。   越想,就越失望。   她不至于唉声叹气,但这会儿,脸上的确有一些郁闷、惆怅。   关雯雯倒是没有秦月那么急。   韩川和邵佑不出来,她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反身坐,下巴可以靠上椅背,抬头,见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   两边镜子相对,所以她能看到无数个更衣室、无数个关雯雯。   关雯雯心不在焉,去数NPC人头,顺口问秦月:“其实我到后面,有点没跟上剧情。”但因为无论说什么,观众都能听到,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终于问出口。   秦月便和她解释。   关雯雯听秦月说起女仆,说起锅里的肉。她有些反胃感,同时快速看了一眼李鸿。没人和李鸿讲话,他倒是挺自得其乐,正在一边看手机。   “原来是这样……”   等秦月大致讲完,关雯雯感慨说。   她视线有意无意地往NPC那边看去。   关雯雯默默数:一个、两个……   数到最后,她不知算什么心情,总归是知道:NPC之中,少了三个人。   两个?   关雯雯眨动一下眼睛。   她心想:还有哪个角色在我和秦月都不知道的时候死掉吗?   仔细想想,两人都不在的,只有小鸟飞去外面唱歌的一幕。这样念起来,关雯雯稍稍安心,知道大约自己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剧情。她再看更衣室,秦月吐槽:“他们两个,也要注意一下场合吧。”   关雯雯说:“他们救了我们。”   秦月张了张口。   她对方才情况的了解还是太少。关雯雯这样说,秦月一头雾水。关雯雯道:“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去结束小鸟唱歌的剧情,但现在我们能在这里,就说明,韩川那一套,真的很有用。”   要怎么避开死亡剧情?   ——只要从一开始,就不走上那条路就好。   可如果没有死亡,接下来的剧情就没法发展呢?   ——可以让NPC代替这个“重要”角色。   关雯雯在心里念了片刻,发觉其实说白了,这一局的攻略就是这样简单。不过她有其他疑心:进来了五个玩家,《杜松子树》里恰好有五个重要角色,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如果有六个、七个,乃至十个玩家进来,他们面对的,会是一场截然不同的游戏吗?   “啊,他们出来了!”   秦月叫了声。   关雯雯回神。   她果然看邵佑和季寒川走出更衣室。领头的NPC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人员减少,见两人出来,NPC像是秦月刚刚一样,抱怨他们用的时间太长。关雯雯瞄一眼韩川面孔,觉得他嘴巴像是异乎寻常的疼。如果是从前,关雯雯看到这一幕,大约会觉得莫名其妙、浪费时间,明明是生死关头,却这样白白挥霍。但现在,她对邵、韩二人,自认有一些了解。最重要的,是迟向东带来的改变。关雯雯开始觉得,如果形势没有那么、那么为难,那的确可以抽出一点空余,来做让自己高兴、放松的事。   不过她也想好:这种偷懒的想法,可不能让迟向东知道。如若不然,等待她的,恐怕就不再是“偷懒”,迟向东一定要撺掇她做一些其他无聊的事,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想到男友,关雯雯心里泛起很细微的甜。   秦月原先用手肘碰一碰她,高高兴兴地提醒,说大家可以离去。关雯雯这会儿才察觉到,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季寒川确认:“走吧?”   季寒川“唔”一声,看起来是他一贯模样。悠闲,散漫,“好啊。”   关雯雯想一想,又说:“我其实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秦月原先正往外看,见外侧阒黑,虽想离开,但也有些心生怯意。听了关雯雯的话,她一怔,回头。   “不好的感觉是什么?”秦月确认,“是咱们出去的时候,还会遇到什么……”   危险吗?   NPC们鱼贯而出。   关雯雯拧着眉,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按说这一关即将结束,自己不应该讲这些打击士气。但如果太放松,失去警惕,关雯雯一样不希望看到。   季寒川没有直面回答。   他往旁边靠了下,挨在邵佑身上。邵佑看男友一眼,伸出手,搂住男友的腰。这是个很亲密的动作,无言之中,向关雯雯传递一种轻松态度。   关雯雯安心一些。   季寒川:“没必要太担心。但是,”转折,“还是要小心。”   李鸿站在玩家最后。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想: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第517章 上台阶   方才来后台, 玩家们是一路往下。这回返程, 则要一路往上。   照旧有NPC在前面打开手机手电, 照亮一小块前路。他们讲着话, 将玩家们落在后面。好在最先这一段距离还算安定, 两侧观众席都没有伸出来什么东西。   可玩家们还是不能放松。   先前往下走, 那些手臂和腿愿意让开, 是因为他们是观众, 前来看表演。同时,玩家们只有进入后台,才能完成演出。可这一回, 演出已经结束了,玩家们要离开。   秦月惴惴不安。   她心里念着韩川在后台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好看的男人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叮嘱:“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要小心, 别被发现了。”   所以在往上走,机械地抬起双腿、跨上台阶时,秦月的视线, 总有意无意往两边打转。   外面?   什么才算是“外面”?   她觉得, 韩川不把话直白说清,是遵循了最初那会儿和莫文昭这边玩家团体的约定。他负责把人带进来,再带出去,在这过程中, 最大程度上不干预玩家们的选择, 只在有切实危险时帮一把。   这样一想, 秦月又分心:切实危险吗?照这么说,韩川之前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叫醒,是因为当时我的确身处险境?   秦月的脚步微微一停。   李鸿在她后面,有点莫名其妙:“秦月,怎么不走了?”   秦月回神,“啊”一声,连忙继续迈步。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这条出去的路也漫长、仿若没有尽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前面的NPC们说说笑笑,偶尔还要相互提醒一句,不要太大声。关雯雯心中犯嘀咕,怀疑自己是否在绕圈。她试图回忆,玩家们往下,究竟走了多久,才搞的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没碰上出口,难道碰上一个循环楼梯?   但也不至于。说到底,他们可是一直在往上啊……   这样走着、走着。   秦月开始低低喘气。   关雯雯自己考虑,NPC们哪来的那么多话?她一直有留心听,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题:吐槽一下老师,哪个食堂的什么饭菜好吃,什么活动即将展开,马上要期末了……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玩家们走到一半,面前出现数行血色字迹。秦月起先眼前一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等看清楚,知道是关雯雯在查看任务信息,她稍微放松一点,“雯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关雯雯拧着眉,喃喃说:“我们可能忘记了什么事。”   秦月的语调还是很放松的。说到底,这一路,除了累,也没有什么其他危险。要让秦月打分的话,她不介意打一个偏高的分数。   关雯雯说:“这是‘除夕晚会’。”   她还是在往前走。   没有停下,没有和NPC们拉开太远的距离,以至于灯光消失,他们被黑暗吞噬。   这样的环境中,关雯雯心跳蓦然开始加速。她其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手臂上多了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脖子后面冰冰凉凉。她深呼吸了几次,勉力让自己镇定,手指却开始颤抖。她轻轻说:“可如果这里的背景是普通学校,为什么到‘除夕’了,他们还在学校里啊?”   秦月:“呃?”   李鸿:“啊?”   关雯雯的思路混乱。她看四周,这样一座礼堂。比起礼堂,玩家们先往下,再往上。在舞台上,为一群看到他们受伤就高兴、欢呼、乃至雀跃的鬼东西鼓掌。关雯雯之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观众席上到底是什么。她只是默认,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简单一点说,就是这个关卡中的“鬼”。问题在于——   关雯雯:“我们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落到所有人最后了?”   秦月困惑。   李鸿一样不解。他甚至没有秦月那样乐于听关雯雯的话,听着女人自言自语一大堆,也找不出个重点。在李鸿看来,这是典型的装神弄鬼行为。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批注的话,可以是:恐怖片里,这种角色一般会神神叨叨一段时间,给主角制造恐慌。当然,她的神神叨叨可能是实话,可惜主角看不到,就要走到惨死的地步。   李鸿说:“那咱们走到前面去呗。”   他提出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   你既然觉得玩家们落在后面不好,那就试试看赶超。   关雯雯听了,心里安定一些。她也希望,是自己想错。正好两边没有阻碍,所以……   有一条手臂,从观众席上伸了出来。   关雯雯瞳孔一缩。   和方才一样,手臂穿着黑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一小截衬衫袖子。此外,西装上还有质地考究、模样精致的袖扣。如果这里不是“游戏”之中,而是真正现实,对于这么一条胳膊的主人,关雯雯兴许能冒出很多猜测。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她拔腿就跑!   有问题!   玩家们刚刚提出要超过NPC,旁边就伸出了阻拦的东西,这完全是针对李鸿那个提议做出的改变!   关雯雯咬着牙。眼前手臂、腿脚越来越密集,关雯雯心里困惑又恐惧。这些手想要将他捉住,想将她拖入旁边的黑暗里。她尽力躲闪了,可惜毕竟阻碍物越来越多,只能眼看着前面的光点变小。在这之中,关雯雯还要离心,不能碰到,万一自己没来得及追上前面NPC,却被手臂拖走,实在太不划算。   “让一让!”   关雯雯试着喊。   “让一让!”   秦月艰难地说。   她们几乎往前挤着走。   即便这样,还是只能看着前面的光影越来越远。   关雯雯快要疯了。   她被拖在这里,不能往前!   万一跟丢了呢?   那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   永远都要留在这里?   关雯雯强烈得意识到,自己不想这么突如其来的迎来死亡。还剩下八个月左右时间,她做了很多计划,涉及方方面面。自己和迟向东的关系会怎么样,京师大学的玩家们会怎么样。钟欣这两天来找她一次,说自己身体似乎出了状况,时常有不舒服。那个时候,关雯雯看着苍白憔悴的钟欣,甚至想到,自己要不要抽个时间,和钟欣一起去校医院做检查。   她不能折在这里!   抱着这股信念,关雯雯更加奋力地往前挤。   然而。   有手掌,捂住她的嘴巴。   关雯雯:“唔唔!”   再有其他手掌,堵住她的鼻子。   关雯雯睁大眼睛。   她没法呼吸了。   她嘴巴张大,可面前就是冰冷的手心,脸颊还能蹭到西装布料。不仅如此,她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线越来越远。关雯雯眼睛睁大、睁大,因为窒息感,她的肺部还是沉重,里面像是被填了什么东西,顶在胸口,让她整个人都向下坠去。   她很古怪地意识到:我是不是,会就这样窒息?   大约是体贴她。   不想让她看着光鲜彻底远离。   于是这时候,有再一只手过来,盖住关雯雯的眼睛。   她整个面孔都被那些苍白的手掌包裹起来,身体陷入手臂与腿的丛林,完全不能动弹。缺氧之下,关雯雯身体微微抽搐。而这时候,秦月、李鸿一样身陷囹圄。李鸿正后悔,觉得自己之前不应该有那么不靠谱的提议。秦月则一边往前,一边试图看关雯雯状况。光线已经很黯淡了,她没办法看清。只能稍微把眼睛眯起来,这样子,勉强觉得,关雯雯那块的手臂、腿,似乎比自己这边要密集很多。   秦月愣了愣,把视线定格在关雯雯后脑。   她想:不对啊,那么密集的手和腿,怎么能恰好让我看到她后脑勺?   不仅如此,还能看到捂在她面孔上的几只手。   秦月意识到这点时,像是有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浑身冰凉。   她抿了抿嘴唇,不再动作。这样一来,周边手腿的动静反倒也停了下来。秦月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她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动作,就看前方大约一米半远的地方,关雯雯的身体开始转动。   她像是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只能被那些手臂摆弄。手臂把关雯雯身体转向秦月,却没有挪开她脸上那几只手。秦月看在眼里,自己的呼吸都仿佛跟着艰难起来。她想:这、这样子,简直是在警告我啊……   简直是在告诉她:你看,这个玩家,已经没办法呼吸了。   秦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恐惧在这一刻冲破她脑海中的大坝,像是泄洪一样涌出。她嘴巴张开,无力又无助地看着眼前画面,不断询问自己:关雯雯死了吗?她死了吗?死在这里,死在我们已经完成任务的时候?   她记起什么。   刚才关雯雯看任务信息,秦月也往过瞄了一眼。她记得清清楚楚,玩家们的基础任务仅仅是“完成表演”——这种情况下,在从舞台下来、回到更衣室后,却没有提交选项,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除非。   秦月想。   除非她们并未完成表演。   只是换了一个舞台。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晕眩。   大约是觉得对她刺激足够了,旁边的手一个个涌上来。   秦月挣扎。她不奢望往前,于是干脆往后退去。正艰难地挪动步子,忽然听到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之后,是一阵刺目的光。一道沉沉嗓音从远方传来,问:“你们在做什么?” 第518章 离开   这声音宛若雷霆, 在秦月耳边炸开。   加上强光, 秦月出现了短暂的目盲。旁边的手脚似乎散开了, 她恢复自由。可因为什么都看不到, 秦月惶惶不安。她左右扭头, 想要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可在这一刻, 她她眼前只有刺目的白。   这时候, 有一只手抓上她手臂。秦月一震, 整个人险些挑起。那只手像是有些不悦,捏紧秦月。秦月模糊地想:很凉,不是男人的手, 会是雯雯吗?   想到关雯雯,她自然而然记起方才的画面。秦月心里的凉意再度涌上来,那只手却不耐烦了,拽了她一把, 要她往前。   同时,秦月耳边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韩川的声音似乎从远方飘过来,说:“秦月, 跑!”   秦月终于安心。   ……   ……   时间拉回半分钟之前。   眼看前面道路越来越堵塞, 季寒川眯一眯眼睛,四侧看看。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觊觎玩家们。他一样想到:除夕……是什么让学生们在学校留到除夕?   他和邵佑落在最后,已经看不见NPC学生们手电筒的光, 但能根据其他玩家的动静确定方向。季寒川小声对邵佑说:“她们是在往前跑的时候, 被拦下来的。这里有什么机制吗?”   邵佑无奈。   他想说:寒川, 你又作弊。   但一转念。当下,关雯雯情况危险。邵佑对这个女玩家印象尚可,加上他看过几个月后,发觉关雯雯算是玩家群体维持稳定的关键力量。所以平心而论,他不想看到这个玩家死亡。   所以邵佑“嗯”了声。   他自我安慰:我也只是给寒川节约时间。   毕竟季寒川的思路没有出错。   季寒川自言自语:“不能留到最后……那些NPC学生可能知道,‘留下来’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邵佑没讲话。   但季寒川的思路已经通畅起来。他想:那其实很简单啊,只要去做NPC学生不希望的事情就可以。   ——“别被人发现,咱们半夜来这里排练。”   季寒川礼貌地:“宝贝,手机给我用一下。”   邵佑失笑,“你的不行吗?”   季寒川抱怨:“我好不容易把那个消消乐打到3827关……”这是仅存的一点娱乐了。   邵佑叹口气,答应他:“好。”   季寒川拉着邵佑领子,亲他一下,说:“等出去以后,给你找新手机用。”   学校里,竹园以南,有颇多商铺。季寒川记得,其中也有手机店。几个月过去,那些店铺里的东西大概都被莫文昭的玩家团体及学生会那边瓜分干净,但季寒川琢磨一下,觉得自己用物质“买”一部,应该也不难。   他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快,甚至有些“轻佻”了。等亲吻结束,邵佑站在原处,摸一摸自己的嘴,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很高兴。   又想到从前。寒川从国外回来,或许经历枪林弹雨,或许只是在沙漠雨林中没有物资的穿行。可能安然无恙,也可能身受重伤。但只要他能站起来、能走路,他就会去天诚。   邵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自己在开视频会议,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他不用看入口,就能知道,一定是寒川。片刻后,寒川果然过来。他没有进入镜头,只是靠在桌子上看他。邵佑被爱人看得浑身发烫,思念和爱欲涌上来,抓紧结束会议,再去把人拉过来,坐在自己面前桌子上。   邵佑说:“不是说回家休息吗?”   季寒川说:“想你啊。”   邵佑看着他,看他眉眼生辉,也看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疲色。他无比窝心,轻声说:“寒川,来。”   季寒川笑一笑,改坐在他腿上。邵佑抱着他,最先是想亲一亲,但到后面,又觉得普通抱着也很好。静静相拥片刻,感受到整个人的确回来了,就在自己怀抱中。秘书敲门进来,看到季寒川,有些惊讶,但也见怪不怪。   邵佑无声地签好文件,觉得寒川呼吸绵长很多,大约睡着。他示意秘书离开,然后抱着季寒川,去旁边休息室。   小邵总给自己留了六分钟放松。   他把季寒川放在床上,看了片刻,去解他衣服,想知道爱人身上有没有新伤。等真的看到了,邵佑抿起唇。休息室的窗帘很薄,只遮住三分光。另有七分,显得柔和很多,落在季寒川面上。他的确是个太过好看的人,邵佑一直承认自己浅薄,会捡回十八岁的寒川,也有很简单的缘由,就是觉得这个少年长得漂亮。但看着他身上的伤,邵佑又会心痛。   这也是为了在往后活下去啊。   他想:寒川也一定很痛,但他还是过来,是想见我……   兴许在中弹的时候,他会很难过,觉得可能不能再见邵佑。   到现在,过去很多年。黑暗里,季寒川掂量一下邵佑手机,觉得重量不错,或许有用。在这场合中,这显得很凑合,但至少也该有所尝试。   季寒川喃喃说:“要是这个不行,我就掰个胳膊下来。”   邵佑忍俊不禁。   季寒川听到他的笑音,却没回头。他把手机抛起、接住,抛起、接住,重复两下之后,觉得差不多了,便猛然将其往印象中礼堂窗子所在砸去。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季寒川反倒惊讶了,喃喃说:“这还挺容易啊。”   随着这声响动,很明显,外面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注意力,往这边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强光。季寒川有心理预期,率先闭上眼睛。在那道强光下,旁边的手臂、腿脚无处遁形,迅速融化。接着,是“巡逻者”的嗓音,问:“你们在做什么?”   季寒川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黯淡一些。   他抓紧时间,想:这也太有用了。   有用到,季寒川开始怀疑:里面的黑暗、手臂,这些毫无疑问是“鬼”,可能与之匹敌、将鬼冲散的东西,难道就是“人”了。   他不太确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季寒川试探着睁眼,看到被探照灯照得明明亮亮的台阶、出口。NPC学生们像是很怕外面的东西,不敢走动,一起蹲下来,躲避灯光。这个画面,再次让季寒川心中“咯噔”一下。他低声分配:“我去背关雯雯,”关雯雯身边的手脚退去之后,她就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不知道状况如何,不过季寒川远远看着,觉得还有呼吸,“邵佑,你去对付李鸿。宁宁,拉一下秦月。”   宁宁:“嗯?嗯!”   她猝不及防被叫到,心中纠结:我去吗?   小姑娘的确能碰到其他玩家。   几个月前,也是她推了钟欣一把。   但当时的目的是吓人,这回却是爸爸要她救人。宁宁心里古怪极了,总觉得自己不太应该做这样的事。再者说,让秦月发觉有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拉着自己往外跑——尤其是,宁宁讲话,只有季寒川和邵佑能听到——怎么想,都只会给秦月带来惊吓吧?   考虑到这里,宁宁眼前一亮。   所以还是“惊吓”?   这让宁宁清脆地答应:“好呀!”   如她所想,拉着秦月往外跑的一路,对方的情绪简直要溢出来。看不到,所以更加要想跟多。虽然因为韩川一声“跑”,所以安心,但在往前路上,秦月始终在问:“雯雯,是你吗?”   对方却不回答。   秦月的步伐因之艰涩起来,像是走在水中,泥浆里,每一步探出去,都要担心自己脚下究竟是什么。往前的路,究竟是逃脱升天的出口,还是坠入深渊的地狱之途?她不确信。   宁宁愉快地发现,自己虽然只做了一点微小的事,收获却很多。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从秦月身上涌出来,宁宁大方地给邵佑爸爸分去一小半。邵佑又想笑,对宁宁说:“谢谢。”   秦月听到这两个字。   她心里分辨,想知道这是谁在讲话。愈未知,就愈能催动联想。最后,视线渐渐恢复时,玩家们已经走到礼堂出口。关雯雯从昏沉中醒来,察觉自己在旁人背上。她惊讶,同时想到方才状况,开始后怕。一抬头,才发觉,眼前已经是星辉月色。   他们出来了。   季寒川说:“醒了?快点提交任务。”   他语气难得带了点催促。   关雯雯一愣,意识到韩川这样态度,恐怕事态紧急,来不及细说。等出去以后,再详细分析。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乖乖按照季寒川的话,点开手腕上的校徽,果然已经可以提交。   关雯雯选择提交、离开关卡。   在她之后,李鸿、秦月、韩川加上邵佑,四人也平安归来。   李鸿露出后怕目光:“卧槽,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秦月也说:“对啊,我还以为自己又要瞎了。”   在关雯雯离开之后,方才在礼堂中救了玩家们一命的强光从礼堂拐角绕出来,要再度落在玩家们身上。这回,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玩家们还是感觉到灼灼滚烫。李鸿:“别说瞎了,我怀疑那光真照过来,咱们得直接被烫熟。”   秦月“嘶”了声,似乎被李鸿这个说法吓到。   迟向东往前,抱住虚弱的关雯雯,问:“怎么样?有受伤吗?”   关雯雯语气还是有点虚弱,但笑一笑,说:“没有。” 第519章 复盘   满打满算, 玩家们进入礼堂一共三个小时有余。出来时, 是正午。   莫文昭环视诸人, 看出关雯雯恐怕遇到了什么, 不过好在最后没事。也看出秦月脸上的惊慌, 以及李鸿的后怕。   他提议:“这个点, 大家大概也饿了。这样, 我做东, 请大家吃一顿?”   出乎意料的是,提到“吃”,玩家们多少都露出一点不适。倒是没拒绝, 不过关雯雯提出:“我今天不吃肉。”   秦月记起之前锅里煮着人头的画面,“嘶”了声,弱弱附和:“嗯,我也不吃。”   这样光景下, 李鸿张了张嘴巴,觉得自己要说想吃,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不过他很快没这个烦恼, 韩川和邵佑说:“我们都行吧。”   莫文昭就笑, 说:“看来这次关卡的情况,也挺复杂。行,咱们边吃边——”   关雯雯拒绝:“不能边吃边说。”   莫文昭:“……”   其他玩家:“……”   迟向东心疼地看着女友,想, 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啊。   好在很快, 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杜松子树》一共六幕, 每个玩家所在场景都有不同。这个状况,不好让一个玩家一直说下去。权衡之后,是按照时间顺序说起,其他玩家在恰当的时机插话、补充细节。   这就是季寒川先开口。   他强调:“这个关卡,总体分为三个大场景:礼堂观众席边的路,舞台,还有后台。后台是转换用,目前没有危险。”但日后“更新”了会有什么变化,他也说不准,“最先进入的时候,路过观众席的过程里会遇到一些麻烦,但只要让它们让开就行。”   季寒川:“我们五个人,分到的剧本是《杜松子树》。”大致说了任务分配,听到各种男女翻船时,在坐玩家们多少露出些诧异、兴味的目光。季寒川面不改色地说完,再讲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之后,关雯雯接上,然后是李鸿,期间秦月零星补充。讲到生产戏份时,李鸿脸色很难看,想到当时的疼痛,脸色依然发白。   莫文昭抱着实事求是态度,问他具体是什么状况,李鸿苦笑,说:“莫哥,我那时候疼得快发疯了,像是几把刀子轮流往我肚子里插。”插完之后还要搅动几下。   到底没有详细说。   不过在说完悲惨遭遇之后,李鸿还是补充:“不过在这一幕结束之后,就不会继续疼了。”   玩家们:“嗯……”   听起来依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轮到秦月时,她额外提醒了下角色身高在候场区的麻烦。   到邵佑后,他说:“追那只鸟的时候,动作快点。”之外就没什么需要强调的地方。   最后,还是季寒川总结:“这算是我们摸索出来的一套过关方法。按照这个思路,如果是更多人进去,面对不同剧本,应该也可以。”   莫文昭若有所思:“好。”   秦月讲完刚才那句之后,就开始走神。   因为她听到关雯雯低声和迟向东说,她被座椅里伸出来的手捂晕了一会儿,之后被韩川背出来。一直昏昏沉沉的,是在出礼堂之后,才勉强恢复意识。   说这话时,关雯雯语气平静,没有什么诉苦意识,只是平平常常告诉男朋友,自己遇到了什么。迟向东听完,握住她的手,说:“辛苦你了。”   关雯雯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我判断错了,还好有韩川在。”叹气。   这话是双重含义:还好韩川背我出来,以及,还好韩川及时走了标准攻略。   秦月听前半段时,心里还没什么想法,并且琢磨,还有八个月游戏结束,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找个人谈谈恋爱、放松身心?看关雯雯这样,遇到困难时,有一个树洞可以用来诉说。也有人可以安慰、相互依靠,的确让秦月生出一点浅淡的羡慕。   可听着、听着,她慢慢想到什么,觉得口干舌燥,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跟着凉下去。   秦月艰难地思索:如果关雯雯一直被韩川背着,那当时拉我出来的,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回想着被那只手抓住的感觉。   秦月很确信,自己绝对分得出男女。至于年龄,她拧着眉毛想一想,又自己动手,捏一捏自己手腕,然后想:至少比我要小吧。或许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没法一只手环住我的手腕。   她心里抱着一点期望,觉得不是关雯雯,那也可能是邵佑或者韩川。可愈仔细回忆、想找出什么论证说明自己,就愈觉得:算了吧,秦月,你知道,那绝对是小女孩儿的手。   这会儿是京市最冷的时候,外面寒风萧瑟,树上叶子已经在几个月前掉了七七八八,现在只有枯枝。秦月侧头去看,连天都显得不是很蓝,透着一股苍然的白色。她忽然记起:对啊,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NPC学生们,包括很多在团体边缘的玩家,在今天,仍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他们想象着礼堂里会是什么状况,期待明天的广播,同时谈论,虽然昨天十二点一到,就被清出礼堂。但仔细回想一下,有几个节目,的确不错。   秦月的手在桌面上轻轻点了记下。   她面前有一个陶瓷杯,很平常的白色,手摸上去,能感受到水的温度。是热水,能给她被冷汗浸湿的掌心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秦月心不在焉,想:或许……我不该一直去想,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文昭还在和韩川讲话。   秦月听着、听着,心思飞到很远。如果她曾经听说,钟欣那件事里,钟欣曾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那现在,秦月心里或许会有一个模糊,却指向明确的结果。可惜的是,她一无所知。而秦月相信,有时候,不追根究底,也是活命要素之一。   莫文昭问:“所以,虽然出来的时候,要利用外面的‘巡逻’。但真的出来之后,不能撞上外面的东西?”   “对。”季寒川说,“如果多探索一下,”比如看看后台的抽屉,包括听NPC们话里深意,或者手机上有无多出的讯息,“兴许能照出隐藏世界观吧。”   莫文昭不太感兴趣,“隐藏世界观也不能折成积分,没必要。”   季寒川笑了下,说:“可能有其他收获?”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从九月到现在,关卡去了不少,只是却没什么能把所有关卡联系起来的细节。直白地说,就是:到现在为止,季寒川仍然没有关于本局“祂”的思路。   他觉得自己有点堕落。   不过很快,季寒川就知道:其实还可以更堕落。   在开完这场小型会议,顺带填饱肚子之后,其余玩家礼节性地向关雯雯、秦月等人表示理解:因为剧本中人肉的关系,短时间内吃素,可以想到。   季寒川顺便和莫文昭说了手机的事情。莫文昭笑了笑,果断地:“当然可以啊,这种事儿,别客气。不过现在我手上倒是没有,雯雯,”他叫了声,“韩先生想要一个新手机。”   关雯雯正在拿餐巾纸擦嘴巴。闻言应了声,说:“好啊,韩先生,手机在仓库那边。”   所谓“仓库”,认真说来,只是玩家们整理好物质之后,把所有东西堆起来的地方。在发觉自己被困之后,NPC学生们发挥出了玩家们完全没想到的才智,在许多偏门地方找到有用的东西,譬如快递点等等。相比之下,关雯雯觉得自己思路过于受阻,让玩家这边堆了很多没多大用的东西,手机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问季寒川,想要什么牌子。季寒川再去看邵佑,邵佑笑了笑,说:“无所谓。”反正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   关雯雯笑了下,顺口一提:“我们这边可以安装软件哦。”   季寒川听了,倒真觉得惊讶。   关雯雯:“都是一些单机游戏,还有电影、小说之类的。”   这是她在“劳动”之外,想到的另一种交易本钱。   有其他玩家负责搜集,关雯雯则负责统筹。取手机路上,她给季寒川简单介绍:“主要是想给一些实在不愿意去关卡的NPC生存空间。我们把价格压得很低,他们可以凭借很少的积分‘进货’,这个过程也能赊账。同时呢,我们也鼓励玩家们去他们那边‘购买’,直接拿物资换就行。”   邵佑听了,也有些讶然,说:“这个思路不错。”   季寒川好奇,“都是怎么搜集的?”   关雯雯抿着嘴笑了下,“也没那么复杂啦。因为玩家这边人还是蛮多的,所以我们有一套传话体系,一个人负责五个人这种,一级一级传下去就行。下面登记一下自己手机和电脑上存了什么。哦对,下一步的打算是找本校老师,尤其是当医生的那几位老师,介绍一下专业知识。还有厨师那边……”   她想了很多事,到现在,慢慢地进入实践。关雯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玩家们需要什么:医疗知识?烹饪技巧?   季寒川失笑:“嗯?我倒是不太需要学做菜。”   “不止是做菜,”关雯雯说,“有些关卡会在荒郊野外嘛,所以分辨野生植物能不能吃就很关键。留明湖那边挺多野草,里面就有能吃的东西。不过这些还是太远了,我还没太想好。”   季寒川说:“你挺辛苦的。”   关雯雯就笑,“也不是我辛苦。搜集好之后,有大量重复信息,要人筛选。硬盘倒是不用愁,从竹园那边商铺里找到很多。等信息整理好了,再确定具体去找哪个玩家拷贝……是挺麻烦,但都是慢慢做的,所以还好。”   她在仓库里,给季寒川拿了手机,还给他们拷贝了几个可以对战的游戏。季寒川大感兴趣,和她道谢。关雯雯笑着说:“不用啊,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要不是韩川,她恐怕得死在刚刚的关卡中。   季寒川说:“是你自己很努力。”   关雯雯摇一摇头,“谁不努力呢。”说着,有些伤感。   不过她很快自己调整状态,打起精神,“我原本也不太确信,这一套到底行不行。学校里有的状况,是有点揪心。不过你和邵佑都觉得可以试试,也算给了我一点信心吧。”   季寒川说:“如果还有课程录制的话,可以找我。”   关雯雯:“嗯?”   季寒川:“理论课。怎么用枪之类的,还有一些热武器操作吧。冷兵器就不讲了,毕竟这里真的有刀。”   关雯雯有点惊讶地看他,像是在想,这个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但听着,到底很高兴,说:“好啊,我们这边先尝试推进前面的计划。你要是能录这些,我想想啊,应该挺有市场的。”毕竟对于玩家们来说,最紧要的问题,永远是生存。   想到这里,关雯雯郑重很多,和季寒川道谢。   季寒川只说不用。   既然已经拿到新手机,还没花一个积分,季寒川心情不错,觉得在关卡中考虑的放松环节,可以提上日程。   他最后问了关雯雯一句:“今天超市在哪里刷新啊?”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关卡出现在校园之中,超市的刷新点也显得愈发不定。   关雯雯想了想:“好像是南操场?我也不太确定。”   季寒川说:“没事,我们过去看看,大不了边走边问。”   他们告辞。 第520章 生活   从芍园到南操场, 要斜穿学校南部。季寒川和邵佑找了两个自行车, 骑上去,不算很急, 往南走。   这些自行车原先是学校里的共享单车,每次骑行都要扣钱, 刷校园卡启动。   不过过去几个月里, 学生会那边组织着把刷卡启动的设施破坏掉,方便所有学生。   路上闲聊, 季寒川:“我听莫文昭的意思,好像是想重启校园卡吧。”   这是玩家团体和学生会商量的结果之一。食堂那边, 随着食材消耗, 渐渐有些供应不上,目前是通过减少餐食分量来勉强支撑。可总有一天,所有食材会耗尽。到这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大公无私地表示,用自己的积分填上窟窿。   所以学生会那边,有人想出一个电子。季寒川回忆了下,记得那女生名叫任瑾。她给出的建议是:把食堂分区。   依然提供免费食物, 但同时,提供“收费”食物。   收费方式就是校园卡。   具体一点, 则是:学生们去“超市”买下食材, 可以顺便拍下当时的价格。之后, 就能用食材, 兑换校园卡的额度。   这是个大工程。莫文昭提到的时候,季寒川已经想到,可能出现价格造假,另外,菜品的定价也是个问题。定得高了,学生们肯定不买账。但定得低了,却也没法保障厨师们的权益。   但不管怎么说,莫文昭很看好这一方案。说给季寒川听,季寒川也觉得不错。总不能因为可能存在问题,就不去尝试。   骑车行在校园中,绕过几个宿舍楼,能看到楼门口贴的春联、福字,一切都带着喜气。   邵佑说:“他们都希望维持现有秩序。”   季寒川回神,认同,同时也说:“但关卡越来越难了。之前校医院里,有几个NPC差点死掉,后来勉强出来,也有点心理问题。”   邵佑:“不可避免。”   前三分之一的“安全时间”结束,马上进入相对危险的四个月。虽然玩家们无人提起,但大多数人已经默认:陶孟以后的第一个死人,恐怕会在近期出现。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很头疼。等散会,玩家们或去休息,或者继续去各个关卡,承担“监督员”指责。至于莫文昭,他把云鸿才留下来,问他:“钟欣最近怎么样?”   云鸿才说:“不太好。”   莫文昭皱眉,云鸿才就说得详细一些:“她骨折的地方基本恢复了,但还是不太愿意继续去过关,基本还是靠之前的积分撑着。”当然,哪怕只有之前的积分,也够钟欣继续撑很久,毕竟现在学校里的花费实在不大。   莫文昭说:“听起来不错。”   云鸿才“我还没说到点上。”   莫文昭“唔”了声,示意他继续。云鸿才却皱眉,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她身体状态好像比刚骨折的时候还糟糕,最近一两个礼拜吧,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绕过去看了一眼,的确挺吓人的,看起来简直要皮包骨头。”完全没有之前的温柔风情。   钟欣的舍友们看她这样,没有多问,到底有些同情,愿意照顾。但这种“照顾”,是有限度的,她们已经在为自己的生存心力憔悴,在关卡越来越多的现在,有些人会选择一周多排几关,好去买一件羽绒服。钟欣的舍友中,也有这种NPC学生。   一言蔽之,在忙自己事的前提下,照顾钟欣一天两天,或许能尽心尽力。可时间长了,总会不耐烦。   钟欣谨慎地维持着自己和这些NPC女孩的关系。她自觉骨头还没恢复好,医生也说,虽然拆了石膏,但还是只能走路,不能跑跳。她心里有怨有恨,加上一丝薄薄的报复心,但到最后,又得承认,自己的确无力。   她会时不时地给NPC女孩们一些礼物。大多数是食物,也有些手套、围巾之类的小商品。收到之后,NPC女孩们会对她尽心一段时间,之后再度没有心思、经历……如此循环。   “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啊。”莫文昭琢磨。   云鸿才说:“谁知道呢。”他不主张管太多,又不是钟欣保姆。   莫文昭听出云鸿才的意思,想一想,觉得也对。他将此事放下,说起其他:校园卡的事,还有关雯雯那一堆待执行的计划。   他很忙。   不过季寒川和邵佑不忙。   他们花了点时间,慢慢逛超市。冬天,季寒川从货架上扯出一条灰色的围巾,给邵佑围好。他看价格,只要三十多个积分,对应地球上的三十快钱。季寒川看着看着,好笑,唇角勾起来。   邵佑问:“笑什么?”   季寒川:“感觉我在‘穷养’你。”   邵佑:“……”   季寒川笑眯眯地亲一亲他。来服装区的人不多,且多数人都精打细算,不会把积分放在围巾这种没什么大用的东西身上,这边少有人来。季寒川找到一点和爱人一起逛超市的甜蜜感,来了兴趣,又拉着邵佑去试其他东西。最后,绕到女装区。   邵佑看着眼前的衣架,头疼。   “寒川,我不是不愿意穿,”他先声明,“但是——”   季寒川一样端详一架,顺口问:“但是?”   邵佑:“但这明显是老太太穿的吧?你真的想看我穿?”   季寒川笑了声,看看邵佑,再看看衣架上的暗色布、小碎花,承认:“好吧,也不太想。”   邵佑松一口气。   季寒川叹道:“我就知道,超市里的衣服应该没有能看的,嗯……”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某个地方,“来这边?”   邵佑心里默念:要公平、公平。   然后被季寒川拉到睡衣区。到这里,倒是找到几件睡裙。   大约因为此地是超市,睡裙的款式都显得保守。季寒川喃喃自语,“之后得去意见簿那边写点东西。”   然后看了半天,取下其中一件。是绸子质地,吊带款式,大红色。邵佑看着,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再看季寒川,发觉男友正忍不住小声笑。邵佑顿悟:哦,他也不觉得这“性感”,主要还是觉得好笑吧?   这个认知,让邵佑意外地放松下来。他看季寒川兴致勃勃地挑挑拣拣,离开衣服这边之后,还去拿了两瓶红酒。邵佑心里算着,这些买下来,寒川的积分恐怕所剩无几。这不算大问题,自己的积分还几乎没有花。此外,这样平常、鲜活的场景,也让邵佑心里有了些融融暖意。   他忽然说:“寒川。”   季寒川正在研究红酒——其实没什么好研究的,品质也都那样,听到邵佑叫他,他“嗯”一声,回头看。   邵佑说:“我之前有想过,和你这样买东西。”   季寒川看着他,眨一眨眼睛。   邵佑:“感觉很……普通,但又有些高兴。”   季寒川仍然看他。   邵佑斟酌一下,说:“以前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倒是在这里可以。”   季寒川说:“你知道吧,哪怕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心软’的。”   邵佑正在梳理心情,听到季寒川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   季寒川见他这样,反倒真的开始心软。他又过去亲邵佑,说:“嗯,我也很高兴。”   邵佑揽住他的腰,“只是‘高兴’?”   季寒川:“宝贝,不要得寸进尺。”   邵佑:“你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称呼。”   季寒川笑道:“有吗?你不喜欢的话,我换一个?佑哥哥?”   两人说笑,买好东西,出了超市,已经到下午四点左右。风更冷了,经过南操场入口时,排队的人群还长,三三两两讲话,也有人在低头看手机、读书。队伍往前推进,NPC学生们也往前。因关卡完成很快,所以安排在这里的人也很多。季寒川站在一边看了片刻,有些诡异的“岁月静好”感。在这种地方,生出这样心思,实在过于奇怪。   塑料袋挂在车把手上,红酒额外放进车筐。往北一路,见到更多人、更多关卡。等回到梅园,酒店工作人员照旧从窗口探出头来,笑着和季寒川、邵佑打招呼,还热情地招呼,要不要到自己家里吃晚饭。季寒川婉拒,与邵佑一起拎着东西上楼。   他们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饭,红酒撒的到处都是,那件季寒川条千万选出来的睡衣最先还在邵佑身上,如邵佑所想,季寒川一看邵佑板着脸穿那衣服,就想笑。他趴在邵佑身上,邵佑咬着他耳朵,问:“我可以脱了吗?”   季寒川认真考虑一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把这个夜晚破坏掉。所以他“忍痛”表示:“行吧,你脱。”   过了会儿。   “我让你脱,意思不是——”给我穿上!   邵佑慢条斯理地“唔”了声。   他说:“至少我看你这样穿,不会笑场。”   季寒川“怒视”他。   邵佑看着他,觉得小猫又这样张牙舞爪。他低头去亲季寒川,含着男友的唇,一点点吸吮。季寒川最先要侧头避开,邵佑也不强求,转而去亲他其他地方,从耳垂,一点点往下蔓延,到下巴、到脖颈。   季寒川发出一声低喘。   他说:“不行……”   邵佑:“真的不行吗?”一顿,叹气,“你这样‘瞪’我,真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要不要换一下?” 第521章 噩梦   被莫文昭和云鸿才念叨过几句、很快又抛到一边的钟欣, 这段时间过得的确不好。   天气越来越冷, 下过一场小雪。她所在的宿舍在一楼,放在平常, 是方便进出的优点。可天冷下来之后,哪怕给地上多垫两三层褥子, 躺在上面, 还是觉得寒气在往骨头里渗。   钟欣时常被冻醒。   她知道,这也有自己身体愈发糟糕的缘故。半夜醒来, 被子里冰冰凉凉,暖水袋已经没了温度。她像是没有体温, 没办法自己将被子暖热。   NPC女孩儿们的呼吸声、梦话声灌入钟欣耳朵。她可能会起来上个厕所, 顺便站在阳台上,看窗外路灯下拉长的树的影子。有很多次,钟欣眼前一花,觉得那个影子扭曲起来,从地上站起,要走到自己身边。她站到手脚愈凉,再抿一抿唇,重新给热水袋里灌水, 然后缩回被褥。   这些经历太不愉快。所以在拆掉石膏之后,钟欣做出的第一个改变, 就是重新回床上睡。   踩楼梯时要小心翼翼, 担心自己骨头再出毛病。每当这时, 就是钟欣对那群玩家最怨最恨的时候。莫文昭还不知道, 他的担心很有道理。钟欣的确开始恨他了,哪怕他才是在她的事情上帮忙最多的一个。   几次去医院,从打石膏到后续检查,都是莫文昭陪伴。   追根究底,是因为钟欣实在很害怕季寒川。   她做了无数噩梦,梦里,无数次有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东西的影子。   那究竟是什么?   许多次,在梦中,钟欣回到梅园中那个公寓的门口。她面前是躺着陶孟尸体的客厅,也有季寒川和邵佑两人。邵佑的面孔大多是模糊的,钟欣更多注意力放在季寒川——韩川身上。她见那个好看、俊美的男人笑眯眯地侧过头,柔和的灯光落在他面孔上,照出他瓷器一样细腻光滑的皮肤。   他看起来很“贵重”,所以对上钟欣时,不会被她吸引,反倒会厌烦她,觉得她廉价。   每当这时候,钟欣会短暂地忘记莫文昭,去仇恨为自己带来不幸的本源:会让莫文昭做出那样决定的,从来是韩川啊!   可在心情浮动时,她背后会传来一股力量。   和现实中不同,梦里,钟欣时常会摔倒在地上。她拼尽全力回头,要去看背后究竟是什么。有很多答案:一片虚空?裹着沾血绷带的护士?“咯咯”笑着、浮在空中的鬼影?……第一次梦到时,钟欣神经兮兮的,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但往后,她也开始困惑,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无论如何,这些梦,让她对韩川的怨恨迅速消退了。在清醒地认知到“我没办法对韩川怎么样,连莫文昭都要对他妥协”之后,钟欣的恨意,全部转移到了莫文昭身上。   如她所想,在她被打断骨头之后,韩川从来、从来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要一个莫文昭的处理结果,但并不担心钟欣真正如何!   换言之,钟欣认为,自己从前的想法并没有错。如果莫文昭愿意,他完全可以放过她,而不是让她骨折,哪怕拆了石膏,也没到天阴都要疼痛。这之后,又假惺惺地带她去医院,路上还要假意关切,问她以后打算如何生活。   这夜,钟欣又开始做梦。   ……   ……   “笃笃笃。”   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在敲门。意识这点时,钟欣一个激灵,迅速往两边看去。楼道昏昏沉沉,楼梯蜿蜒而下,韩川和邵佑却没有出现。在梦里,钟欣总觉得自己是重回当初情境。她真心实意希望改变、希望可以逃脱之后的命运。所以碰上这样的“穿越”,钟欣心中狂喜。她脚步迈出去,也担心,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境。可捏一捏手臂,的确察觉到一点疼痛。   钟欣更高兴了,想:这果然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这个时候!   她回忆着韩川的话,记得他说,如果她不对无辜的人动手,那他兴许还要帮忙。所以这回,钟欣把刀藏好,快速往楼下跑去。   她踩在楼梯上,脸上带着虚幻的笑容,觉得自己在走向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美好人生。钟欣开始回忆:这是几楼来着?三楼?五楼?为什么我下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能到楼下……   这么一想,她愣一愣,转头看旁边门牌。   是503。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敲门声,正踩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往门口走来。虽然人在门口,但这一刻,钟欣像是跳出自己的躯壳,换一种如同上帝的视角。她“看到”屋里的人,知道那人穿了白色背心、短裤,的确刚从床上爬起。还有其他人的咕哝,说:“这么晚了,谁啊——”   钟欣拔腿就跑!   她又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被看到,害怕自己又成了韩川眼中的“凶手”,所以只能重复悲惨命运。可是她下了两层楼,踟蹰着,不知道自己是否遇到鬼打墙,所以才困在这座公寓中。正考虑,那踩着拖鞋的声音就更近了,已经在门口。   钟欣僵硬着转头。   503……   她在这一刻险些崩溃,疑神疑鬼: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不是已经下去了吗?难道就算穿越回来了,我还是不能逃离原本的命运?可当时,我甚至没有真的把他们叫起来啊!在那之前,韩川已经阻止我了!   钟欣到这时候,依然坚信自己回到了过往的现实中。她惊慌失措,担心自己再遇变故。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开门了,她喉咙压抑着尖叫,往下跑去。跑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钟欣稍微慢下一些,疑惑地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在一个循环的楼梯上。   她自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一直没有逃离503?   因为这里的台阶被拼接起来,四个角,一扇门,都是那些酒店工作人员住的地方。钟欣焦灼地四下看,她扒拉一把自己的头发,兴许因为过于焦虑,她摸到自己头皮,惊讶于“为什么我掉了这么多头发”,把手放下来,手上有一满把发丝。   因为焦虑,她喉咙发干,肚子都开始痛。   另一种意识觉醒过来,告诉钟欣:这不是现实,你在做梦。前面掐自己会疼,是因为现实中的你感受到了痛苦。   但钟欣听了片刻,还是坚决地想:不,我需要改变,这不能是梦!   那一刻,她几乎要醒来了。但最后,还是再度沉浸下去。   宿舍中,女生们安静地睡着。而钟欣躺在自己床上,皱着眉毛,喃喃说起梦话:“不要,不要……”   她身体抽搐,极端难过。但她还是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清醒面对现实。   梅园公寓楼里,钟欣眼前一晃,终于回到“正常”的楼梯上。她四周不再是循环的台阶,趴在栏杆往下看,能看到一楼停的一辆自行车。钟欣见到,心中狂喜,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救赎。她几乎是跳下台阶的,走了几步,抬头:503。   钟欣简直要崩溃了。   但她还是安慰自己:楼梯已经恢复正常,所以刚刚那会儿,我其实是在六楼。这很正常,我只要绕过这一层,继续往下。   安慰完自己,她欲绕道而行。这一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钟欣呼吸都停滞住。她立刻要往上跑,可那个穿了老头衫的男人叫住她,问:“怎么大晚上来敲门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钟欣尴尬,回头。她在心里编织借口,很扯淡,但或许能糊弄:“不好意思啊,我就在附近住,忽然没电了,所以想找个有住人的地方问问,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是那样。”   工作人员语气厌烦,说:“哦,我们家没有停电。”   钟欣就抿着嘴道谢。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之后那样迅速消瘦,脸色也变得难看。她对自己样貌有仔细,而这种自信很久违。在看到工作人员惊艳的、想要接近她的目光时,钟欣甚至想要在此地多停留几分钟。   她实在太缺乏自信心了,到竹园之后,整个人都迅速变得灰蒙蒙。去“超市”买东西,最先,她遇到摆在货架偏高地方的商品,柔声细语地问旁边男人,可否帮自己拿,那些人都会很有绅士风度,还要关切一些,问她为什么会受伤。买这么多东西,是否需要帮忙。当然,如果钟欣答应,那往竹园走时,男人的手就会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揉捏着,是成年人之间的相互试探。钟欣对这些十分适应,最后道别,也要挠一挠对方手心,留下一个遗憾而令人难忘的笑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事不再有。她仍然会请人帮忙,但那些男人往往只是看她一眼,再随手将钟欣要的东西拿下,放在她旁边的篮子中,此外再没有什么话。   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时,钟欣难以置信。往后,她更惶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甚至承认自己失去魅力。   而在现在。   她失去的魅力,再次回来。   钟欣为这个可能性头晕目眩。   她一再和自己说:我只是稍微享受一下,和他说几句话。   但不知不觉,她就随那工作人员走进503。   对方问她,要不要喝一点酒。这是十分暧昧的邀请,听到的时候,钟欣甚至是惊喜的。她得意,侧头看旁边窗子。玻璃背后是夜幕,正面则映出一些她的面孔。她容光焕发,精心打扮,是京大校园里最漂亮的女人之一。男人要给她倒酒,显然是不安好心。   钟欣原谅这点“不安好心”。她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想:我只是来喝一杯酒,韩川来看到了,我也没有伤害别人……这种事,你情我愿的,他管得到吗?   这样一想,钟欣更高兴了。她看着眼前男人,目光里带一点挑剔:一点都不讲究,鼻毛都露在外面。脸上油腻腻的,大约是半夜起来而没有洗脸的缘故。虽然离了一米多远,可钟欣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   这些细节,让钟欣慢慢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心态。她认为,自己这么好看的女人,愿意和他喝一杯酒,实在是对对方最大的宽容。   等酒喝完,她微笑着说,自己要离开。那男人露出不舍的目光,手放在钟欣膝盖上,和她确认,是否真的要走。钟欣想说,“是啊,不然你长得这么挫,又没什么用,难道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她话没有说出口,视线一偏,看到了其他东西。   钟欣静默下来,咽了口唾沫。   在沙发背后……   她看到了血。   有一只手,摆在那里。   角度关系,手腕以上的东西,钟欣便不能看到。但她视线定格在手旁边的血点上,大约因为地板瓷砖是白色,上面的血点甚至有点奇怪的粉意。灯光照着,透亮透亮的。钟欣浑身血液冰凉下去,扭头,去看眼前男人。   她眼前却空空的,没有人。 第522章 凶手   钟欣“啊”了声。   她惊慌地站起, 手上杯子一晃, 有酒撒下来,落上沙发。红色的酒, 白色布艺沙发,看起来简直像是血。钟欣简直要懵掉, 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刚刚坐在那里的人去哪里了?沙发后面的尸体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那个工作人员杀了人, 之后心理变态,还请她进来喝酒?   越想, 钟欣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脸色难看,觉得自己恐怕发现了几个月前变故时的状况:如果自己真的敲开门, 就会面对这样一幕。但因为韩川出现, 阻止了她,反倒让门里的人听见,没有酿下血案。   钟欣在心里过了一遍,愈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蝴蝶扇动翅膀,这便造成一次飓风。钟欣认为,自己“穿越”回来,也造成了这样的蝴蝶效应。   她想:我可不能再受牵连了!我这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不能给其他人背黑锅。   她连忙站起来,想走。走前, 看一眼酒杯, 意识到:其他人看了这样场景, 就知道有两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杯子上, 也能看清指纹。   所以钟欣咬咬牙,额外花一点时间,把杯子洗干净。整个过程里,她一直很紧张,疑神疑鬼,担心自己一转头,便见韩川站在门口,同样生气,再要莫文昭处理她。之前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都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这回被误解成杀人犯,岂不是要真的以死谢罪?   好在这么战战兢兢,一直到洗完杯子,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钟欣松了口气,擦干净手,准备离开。走到客厅时,她鬼使神差地,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回,她看到了沙发后露出的头。   钟欣眨动一下眼睛。   她只觉得,有一只手,扼住自己咽喉。她呼吸困难起来,恐惧之中夹杂着困惑、不敢相信。心里有念头催促她,要她赶紧出门,不要在此久留,谁知道韩川什么时候会来呢。但她又实在很在乎:那张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尸体躺在沙发后面,钟欣离得远,看不见完整面貌。她腿发软,走出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害怕、紧张,这些情绪挤压着她的内心,也让钟欣的觉得自己脑海之中藏了一个炸弹,下一秒就要爆炸。她咬咬牙,最终还是拐过脚步,往沙发遍再次走去。   离得越近,钟欣心里越凉。   她几乎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朝她尖叫,要她快走,不要继续往前。   但她还是往前了。   走到沙发边时,钟欣低头,看到男人面容:油腻的皮肤,能看出毛孔。五官普通,有几分丑陋。最后,她的视线长久停留在男人的鼻毛上。钟欣面无表情地想:是他啊……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一刻之前,两人还一起喝酒!那时候,钟欣觉得这个男人猥琐,庸俗,无趣,甚至不配被自己花时间与他讲话。但现在,一眨眼功夫,他就倒在这里,像是死了很久。   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让钟欣头脑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迷茫,蹲下来,想要更仔细地看:他胸口有一片血红,让那件可笑的老头衫被染上一片血迹。血迹中心像是有破口,她看了会儿,觉得大约有什么人,直接把刀子插进他胸口。   这么想的时候,钟欣余光一闪,看到自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是一把刀。   刀刃上带着血迹。   她尖叫一声,连忙往后退去。因为原先是蹲着的,这一往后,反倒让她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瓷砖地上。再抬起手,手心都是血。那血液朝她涌来,同时,钟欣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   看到韩川,自己的梦魇,与另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在门口。   他还是长得很好看,靠在门款上,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钟欣面临的状况。他偏一偏头,高高在上,冷漠地宣布:“钟欣,你又杀人了。”   钟欣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他原本就死了!”   韩川朝她走来。   钟欣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她看到韩川走到茶几边,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什么。钟欣瞪大眼睛,发觉那正是自己刚刚洗过的杯子。可这会儿,却又好好地在茶几上,里面的酒没有喝完,能看到清晰的指印。韩川说:“他原本都死了的话,你在和谁喝酒?”   钟欣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可显然,韩川一个同性恋,完全不会对她心软。他冷漠地看钟欣,说:“你还是换个人去哭吧。我猜猜,你在和他喝酒,然后起了争执,最后,你杀了他。”   钟欣抽噎一声,说:“我没有!”   她真的没有啊。   可为什么一切都在和她作对呢?   韩川显出一种奇怪的好说话。他摊手,问:“你说‘没有’好吧,那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欣就想要告诉他:原本的确是在喝酒的,可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不见了,之后,看到背后的尸体。她想告诉韩川,原来不止是那些关卡,就是平常地方,也一样在闹鬼。想到这里,钟欣精神一振,记起自己“穿越”之前,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诡异东西。   她觉得这就是事实。   但此刻,钟欣脑子又一晕。   她有了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喝酒过程中,那工作人员想要对她动手动脚。钟欣只想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可半点不打算真正“牺牲”,所以她自然要反抗。这个过程里,工作人员越来越过分,所以钟欣别无他法,拔出了自己原先藏起来的刀,然后就有了韩川看到的一幕。   她开始自我怀疑,不知道究竟哪一段记忆才是真实。恍惚中,韩川笑了声,过来,一样蹲下身。他扣住钟欣的下巴,手指在她下颚轻轻摩挲一下。钟欣心中一喜,觉得难道还有变通余地吗。她露出楚楚可怜面孔,知道自己这么好看,又愿意花心思琢磨男人最喜欢什么面貌,只要韩川是个对女人有感觉的正常男人,他就一定会对自己心软、心动。   然而韩川非但没有心动,反倒在端详她片刻之后,说:“钟欣,你好丑。”   钟欣错愕,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说。她想要反驳,奈何韩川直接从旁边拿起一面镜子——钟欣心想,鬼知道他是从哪里这么迅速地找来了镜子——让钟欣去照镜面。   钟欣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消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快要秃掉。脸色难看,因为瘦了太多,颧骨都凸出来。没有风情,没有魅力。走在街上,钟欣看到这样的女人,都要冒出一丝嫌弃。   可这竟然是她自己。   至此,钟欣终于彻底被打入地狱。她恍惚地发觉:原来我是“身穿”啊,太糟糕了。   “钟欣。”   韩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问:“你杀了两个人,要怎么办呢?”   “钟欣。”   莫文昭不知何时也出现了,站在韩川旁边。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背影则落在钟欣身上。莫文昭说:“你这样总是杀人,让我也很难办啊。”   “钟欣。”   云鸿才一贯是和莫文昭一起的。他假模假样地叹口气,说:“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对你怎么样,但你惹韩川生气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钟欣。”   关雯雯看着她,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了,不知羞耻,只知道勾引男人,难道不会凭借自己来生存吗?”   “钟欣。”   “钟欣——”   “够了!!!”   钟欣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着四周:天亮了,四周都是明亮的。自己在竹园宿舍,而非梅园公寓。她没有“穿越”回过去,那只是一场梦……   钟欣近乎虚脱。   “钟欣。”又有人叫她,是钟欣舍友之一的NPC女孩儿。她咬着牙刷,站在下面,说:“怎么了啊,做噩梦了吗?”   钟欣侧头看她,轻轻“嗯”一声。   那NPC女孩儿就说:“我刚刚听你床上一直在震,再一看,你好像还在睡,就觉得是不是有点问题。”   钟欣听明白了,是这女孩儿帮了自己一把,把自己从刚才那样百口莫辩的场景中拽离出来。她身心俱疲,脸色很难看。她还是“嗯”一声,道谢:“的确做噩梦了,谢谢你啊。”   “不用谢不用谢。”NPC女孩儿说着,就去阳台那边,漱口、洗牙刷。钟欣头一歪,靠在墙上,看女孩儿的身影。片刻后,对方又进来,把外套穿上,准备去食堂吃早餐。临走时,还问了一句:“你要再睡一会儿吗?脸色怪差的。”   钟欣沉默片刻,然后说:“嗯,可能吧。”   这回答含含糊糊,没什么信息量。不过NPC女孩儿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一问,并非真的多么担心她。听钟欣这么说,那女生就要离开。钟欣记起什么,额外问了句,宿舍剩下两个人去哪里了。女孩儿说:“草坪那边吧,听广播,顺便和其他人交流一下。对了,新关卡在礼堂,你知道不?”   钟欣一怔,说:“不知道。”   女孩儿说:“今天广播就是这个。哎哎哎,你别急着往下走。还是老样子,我听完,回来给你讲,OK?”   钟欣想一想,说:“好。”   女孩儿这才真正离开了。   钟欣长久地靠在墙壁上。刚刚的女生姓梁,名叫梁薇。住在这里的四个人,除去她之外,另外三个女生关系谈不上多好、“闺蜜”,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发觉这点时,钟欣还庆幸过,觉得自己是否可以利用这点,让她们之间有矛盾,以此来拉拢人心、为自己牟利。但不久之后,她就放弃这个想法:三个NPC女生都没有“交朋友”的意思,并且默契地希望把所有人关系限制在“舍友”。   钟欣为此郁闷过,觉得这年代,学生们可真不可爱。连梁薇刚刚那番话,也让钟欣有些厌烦。对,梁薇说的很亲切,她帮钟欣记关卡攻略中的要点。问题是,刚刚梁薇没说,“老样子”里包含另外一样:她们讲给钟欣之后,钟欣会给报酬。   钟欣开始觉得,梁薇在宿舍里留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她刚才叫自己,未必是因为自己在做噩梦时真的表现出什么。还有一种可能性:梁薇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所以将她叫醒,并且提前预定“酬劳”。 第523章 可能性   这个想法, 让钟欣抿着唇, 静思片刻。最后,她释然:无所谓了。给她们一点好处, 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总归是给得起的。   她慢慢下床,一样去洗漱。天很冷, 她之前断掉的骨头更疼。钟欣拧着眉, 拎起热水壶,然后发觉, 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她深呼吸。   冷静、冷静。   一壶水而已。   没有热水,只能用冷水洗脸、刷牙。她牙齿“咯咯”地想, 好不容易洗完,再回屋子, 钟欣整个人冻得发僵。她原地跺脚两下, 想要通过活动身体来增加热量。结果热量没增加,疼痛倒是多了不少。   她心情很差。   竹园在学校南边一半最中心的对方, 旁边就有食堂。钟欣很冷,想喝一口热粥。这么一想, 自然而然记起梁薇提过,学生会那边想要重新启用校园卡。钟欣臭着脸, 撕开面包包装, 又拿了一盒酸奶,配着吃了, 浑身冻得难受。   手脚都是冰的, 除了受伤的骨头, 肚子又开始痛了。记起肚子,钟欣脸色又难看。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再去一趟校医院。原本在拆石膏的时候,就应该做这件事,但当时时间紧迫,等石膏拆好,整个医院都成为一张血盆大口,要把里面的玩家吞吃掉。实在没时间,再去买一根验孕棒。   没错,验孕棒。   钟欣有很糟糕的怀疑。她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一开始,并未觉得不对。在游戏中沉浮很久,钟欣已经有上千个日日夜夜都不知道例假是什么东西。天长日久,自然忘掉女性会有的生理状况。还是在回到竹园之后,一个多月过去时,NPC女孩儿自己来例假,顺口问了句:“对了,钟欣,你还有卫生巾吗?”   钟欣这才记起此事。   她回答NPC女孩儿:“呃,没有了。”   NPC女孩儿说:“哦哦,那算了,原本想找你借的。我也用完了,得去买。”   说完,多了一番对于“男女生存所需花费差距太多”的抱怨。钟欣没有回答,那NPC女孩儿还很贴心地提醒她,是否需要代购。钟欣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赚点“代购费”。她迟疑,觉得或许的确是需要的。但算时间,自己早就应该……可偏偏没有。   钟欣记起悦来酒店中的状况。   之后,她陷入漫长惊疑:这场游戏有十二个月!在往常,钟欣遇到时间最长的游戏,也只有二三十天。十二个月……万一,她怀孕了呢?   例假又迟迟不来。   她没有可以隐瞒这件事。认真说来,以钟欣腿脚不便的状况,她想瞒,反倒是一件难事。但那些NPC女孩儿也没有因此连想太多,还安慰钟欣,说自己高考前也有一样的状况。钟欣压力太大,还受了伤,身体不好,影响内分泌,这是很自然的事。   钟欣最先觉得,这样的安慰很苍白。但听了很久,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更愿意相信事实如此。她还特地问对方,具体多长时间不来。女生犹豫一下,“两三个月吧,也记不太清具体时间了。”   钟欣就默默记住:两三个月。   情绪总是变化很快。   前一天晚上,她还安慰自己,一定是和那NPC女孩儿说的一样,自己不来例假,是因为压力、因为病痛,一定不是因为怀孕。但一场噩梦之后,喝着冰冰凉凉的酸奶,吃着干巴巴的面包,左右无人,钟欣想到自己从前更多的种种梦境。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一个鬼婴身上。   钟欣一个激灵。   她下定决心: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如果真的是最糟糕的情况,至少时间还早,可以打胎。   ……   ……   这天早上,讲完礼堂关卡的攻略后,季寒川又见到慕博。小半年时间里,慕博在NPC中小有名气。此外,他也和王兴平关系不错。   季寒川说礼堂关卡的状况,慕博则是来分享,升级过两次的悦来酒店应该怎么应对。季寒川离开广播室屋子,站在院落中。他看身旁红砖黛瓦,枯藤老树,耳边是慕博的话。   季寒川严肃地记着慕博话里的内容。   昨天晚上玩儿得太大,清晨醒来,季寒川看着自己只剩两位数的积分,深感不能这么堕落。他得“养家”啊,邵佑显然觉得昨晚那瓶红酒难喝过头,根本不配被称为酒。他没直说,但季寒川还是看出来。   所以季寒川痛定思痛。   他听得很仔细,把所有细节都记住。期间,察觉到小院外的动静。季寒川侧头看,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钟欣。   看到对方后,季寒川花了点时间,才将那张面孔与名字对应上。秋去冬来,钟欣完全换了衣服面孔,有些畏畏缩缩地,像是在找人问话。季寒川短暂地想了想,她来是要做什么。   这点好奇心最先显得很浅。   是在钟欣抬头、看到季寒川,因此浑身哆嗦了一下之后,季寒川的兴趣才更浓烈。   他始终热衷于给邵佑和宁宁加餐。遇到这样一个脸上写满恐惧的对象,也颇不容易。所以季寒川来了兴致,侧头和邵佑讲过两句话。慕博的广播还在继续,但已经不再是要点,主要用于给学生们加油打气。季寒川听着,自觉已经没什么需要的信息,所以迈开长腿,往外走去。   邵佑看他背影,失笑。   宁宁把电脑扣上,一样看钟欣。她眼睛轻轻眯起一些,说:“她肚子里有东西。”   “是吗?”邵佑说,“嗯……是‘那个’?”   宁宁点头。   邵佑叹口气:“她竟然真的把‘那个’带出来了。”   这有点违反本场游戏的设计。   按理来说,玩家们可以带出一个关卡中的绝大多数东西:医院中的药品,酒店里的食物、床单、毛巾,南操场里的一把刷子……但他们不能带走任何和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   譬如悦来酒店中的异变者。   包括导致他们发生异变的药水。   当时,莫文昭试图将一小瓶药水偷渡,然而失败。在提交任务、离开副本之后,他的口袋就空了下来。玩家只见讨论过这个,认为这算是“游戏”的最后一点仁慈。邵佑记得,那个时候,寒川笑了下,说:“和那玩意儿讲‘仁慈’,实在有点好笑。我觉得是其他原因。”   他们因此有过一番讨论。   季寒川的观点是:认真说来,这场游戏里的每个关卡,“体系”都有些不同。   39号楼中那些追着学生们要搓澡的尸体,碰上异变者,后者会不会认为前者同样是食物?   南操场中,学生们被赋予了恐怖的“梦想成真”能力。如果把这样能力带到外面,又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季寒川认为,“游戏”不给予玩家这些可能性,说白了,是一种偷懒。   那个核心所在同样无法运算得出结果,干脆一刀切,什么都不给。   不过客观看来,这是一件对玩家们有益的事。   可现在,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了。   ……   ……   钟欣是来找莫文昭的。   她思来想去,越来越怕。根据经验,这种冲动或许会在情绪退散之后消散——这让钟欣更加不安了,内分泌变化引起的情绪失调也是怀孕的特征之一啊——所以钟欣干脆一咬牙,往广播站这边来,下定决心,这回,自己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真的怀孕了吗?   还是像那些NPC女生说的,仅仅是压力?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没有给出“等一会儿,去芍园找人也一样”的时间。虽说如此,在韩川广播时,钟欣还是稍微避开,不想看到那个魔鬼。可她没想到,自己特地等到韩川广播结束很久再过来,却仍然在院子里看到那家伙。   她原先正在和守在外面的一个玩家讲话。那人大约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接近核心层的,根本不认识钟欣。钟欣虽然能证明自己是玩家,但这场游戏里的玩家太多了,足有四位数。所以负责守卫的那人看似客客气气,实则压根是想赶人,对钟欣说:“我们真的不能因为你也是玩家,就让你进去啊!否则的话,两三千个人,每个都要去见莫哥,莫哥哪有那么多时间。”   钟欣听得头大。   但同时,她意识到:如果所有负责守门的都是这种土锤,那自己的确不能去芍园。在这里,还有等待会儿广播结束,直接见到莫文昭他们的希望。可要是去了芍园,她被直接拦下,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了。钟欣甚至能想到,到那会儿,自己可能根本没心情交涉,直接会打算离开,看肚子一点点变大。   这个想法,让钟欣不寒而栗。   她还想在说什么。   可余光中,却见韩川朝自己走来。   钟欣眼睛一闭,心想:完了,天要亡我。 第524章 随便聊聊   钟欣很想撒腿就跑。   但看到韩川时, 她骨折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回想起当初的恐惧。   她僵在原地,焦虑地用手指抠着手心。掌心开始发疼, 大约是因为力气实在太大、太频繁,有些挠破皮。那个男人离她越近, 钟欣就越呼吸困难。她眼神飘, 自我怀疑。短短半分钟不到时间,钟欣就觉得, 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   不能这样。   她垂下眼帘,面前的玩家看她沉默, 更头痛,以为钟欣要来“我不说话, 但我也不走”那一套。这玩家还想劝她, 甚至琢磨起如果钟欣过于不配合,自己该采取什么措施。   季寒川脚步停下。   钟欣听到, 面前那玩家和他打招呼,客客气气地叫:“韩先生。”   季寒川“唔”了声, 随意地说了句:“早上好啊。”然后,看向钟欣。   玩家察言观色, 意识到, 韩先生仿佛真的认识这女人。他再记起自己之前的坚持、不让钟欣进入,便开始尴尬:看样子, 这女人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啊。   玩家开始不安。   季寒川说:“没事, 我和这位女士聊聊。”   玩家听着, 稍稍松一口气,赶忙溜走。   钟欣其实也想溜。   但那男人稳稳停在她身前半步处,嗓音里带一点笑意,说:“你竟然已经不坐轮椅了?”   钟欣听着,身上哪哪都开始痛,艰难地说:“嗯,之前拆了石膏。”   季寒川看她一会儿,有意说:“别紧张啊,只是随便聊聊。”   钟欣苦笑:怎么可能不紧张。   不过寥寥几句话工夫,她看出来,韩川大约是要戏弄她,从她身上得出些“这女人被我吓得发抖”的满足。这样一想,钟欣反倒不怕了。她知道要怎么样才让韩川满意,面上摆出点虚弱神情,咬着下唇,身体往后倾一些,宛若浑身上下都在拒绝韩川的接近。   她说:“嗯……韩先生,你说。”   季寒川看她。   钟欣的确表现得不错,但宁宁告诉季寒川:“她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听着这话,季寒川开始意兴阑珊。钟欣消瘦很多,穿着曾经的衣服,显得空空荡荡。他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没心思去分析钟欣到底想了什么,才转眼就做出改变。他信口说:“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往前看。”   钟欣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谨慎地:“好。”   季寒川便不欲再说。   恰好莫文昭、关雯雯等人一样出广播室透气,看到外面一幕。关雯雯诧异,问:“莫哥,那是钟欣?她怎么?”   莫文昭心里念叨了句“说曹操,曹操到”,“可能有事吧,我去看看。”   关雯雯想了想,同样跟上。   往后看,她很庆幸自己此刻的决定。莫文昭心思虽多,但认真说来,不算一个体贴的人。他看出钟欣窘迫,但左右都是自己信任的玩家,所以莫文昭一再说:“你别紧张,真遇到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   他口中的“大家”,自然各怀心思。关雯雯站在莫文昭身后半步,出于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她视线落在钟欣身上。察觉到,在有人接近钟欣时,钟欣总会下意识去捂住小腹。哪怕是后面和莫文昭平常讲话,钟欣也是两手交叠,手恰好盖住腹部。   关雯雯走神,想: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不知道……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钟欣了。   不过看钟欣脸上的难看,关雯雯还是打了个圆场,说:“外面怪冷的,要不然回去再说吧。”   这话一出,钟欣感激地看向关雯雯。关雯雯心里的古怪感觉更清晰,所以虽然知道莫文昭视线在自己身上落了片刻,像是不满她自作主张,但关雯雯还是没有改口。   话说到这里,季寒川提出:“那你们慢聊,我和邵佑就先走了。”   关雯雯露出一个笑:“嗯,回见,辛苦。”   等这两人离开,钟欣显然放松很多,身体都没有之前那么紧绷。关雯雯不做声地观察她,等到上了巡逻车,她主动要求和钟欣坐在一排。莫文昭在前面,从后视镜看两个女玩家。他愿意给关雯雯一个面子,但以前面种种事来看,莫文昭也的确心力憔悴,不想和钟欣纠缠太多。   关雯雯低声问:“到底什么事呀?是不是……”   她联想到一些传闻,脸色不太好看。   钟欣不知道关雯雯想到哪里。   但她分辨了一下关雯雯的语气,包括关、莫两人方才的态度,钟欣想到,或许关雯雯才是更加合适的求助对象。   她沉默无言。这会儿讲话,一定会被其他玩家听见。“怀孕”本身并不羞耻,哪怕她杀了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倘若真的有孩子,而非她在压力之下产生的错觉——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钟欣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更不知道,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安全地打胎,把对自己身体的伤害降到最小。   关雯雯便看到钟欣从口袋里拿出一叠便签纸。   她挑了下眉毛,看钟欣用眉笔在上面写字。书写过程中,钟欣嗫嚅一下,还是说:“我脑子有点不够用,出门的时候想着带笔,但一站起来就忘了。好在有这个能凑合。”   关雯雯安慰她:“没事。”   她更多注意力被吸引到钟欣手上便签纸上。   上面写:我可能怀孕了。   关雯雯呼吸停滞。   她惊愕,看钟欣,同时意识到钟欣对这件事的小心谨慎。所以关雯雯考虑一下,没有开口问,而是从钟欣手上拿过眉笔和便签纸,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们的动作,莫文昭都能看到。不止是他,还有旁边座位上的迟向东。迟向东事后和女友抱怨,说:“当时那样子,特别像上学那会儿啊,学生在下面偷偷传纸条,老师在上面盯着。”   关雯雯想吐槽,但想了想,还是赞同了迟向东的话:“你意思是说,你确实没看到我们写了什么?不错。”   迟向东:“……”   钟欣写:两个月没来。   停顿一下,又补充:当时在酒店,陶孟没用套。   她因为只是手拿便签,没有合适的垫板,加上心烦意乱,所以钟欣的字也写的很飘。关雯雯花了点时间分辨,倒抽一口冷气,叫停巡逻车:“井碌!停一下,我和钟欣下去说。”   前面,莫文昭和迟向东都回头,连钟欣也有点诧异于关雯雯的决定。不过井碌不知道其中弯弯绕,加上因为楼梯间那事儿,他和赵可虽然和关雯雯“说开”了,但平日相见,他还是会有点心虚、怵关雯雯。所以此刻,井碌毫无异议地踩了刹车,关雯雯果然拉着钟欣下去。   等两人走远一些,迟向东收回视线,敲了下井碌的头,“让你那么积极。”   井碌揉着头,莫名其妙:“啊?我不该停吗?”   迟向东“啧”了声,没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而是去看莫文昭。   他有点担心,怕关雯雯自作主张,会让莫文昭生气。   不过莫文昭在闭眼片刻后,说:“算了,雯雯有分寸。”如果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她一定会如实告知这边。要是小麻烦,那她自己处理完,对莫文昭而言也无所谓,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他由此开始考虑,往后,再遇到钟欣的问题,可否直接点名让关雯雯处理。   两边距离拉远,关雯雯慢慢停下脚步,打量一下钟欣,说:“你的意思是?”   钟欣踟蹰,没想到关雯雯这么果断。她说:“我想去医院看看。”   关雯雯说:“好。”   钟欣没听明白。   关雯雯已经在四下看,“这边有自行车吧,哦,找到了。”她看到两辆靠在树下的小黄车,再问钟欣,“你可以吗?”   钟欣应了声。她看上去还是虚弱,不过自行车而已,不是问题。   关雯雯想一想,主动说:“咱们可以骑慢一点。”   钟欣答应:“好。”   往校医院路上,关雯雯给钟欣介绍了下几个月以来,校医院关卡中的改变。钟欣认真听着,最先的确思绪集中,往后,却有些走神。   她总是忍不住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关雯雯身上。当时在悦来酒店,最初一晚,她们两个睡同一个房间。她看关雯雯,觉得对方完全是男人婆,一点都不懂得利用性别优势。钟欣甚至会带着点优越感,想:哦,也对,她原本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性别优势”。   但现在,一切逆转,关雯雯还主动给她帮忙。   关雯雯看出钟欣的走神。   她叫:“钟欣?钟欣!”   钟欣被拉回意识。   她有点歉疚,说:“抱歉啊,我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   关雯雯看了她一会儿,说:“没事。你是要打胎吧?”   钟欣说:“对。”   关雯雯心想:可也不知道校医院里究竟能不能堕胎。   她又一丝忧心,更多是觉得麻烦。愿意主动上船、去校医院,并不说明关雯雯对钟欣观感如何。她只是快速做出评估:钟欣得看妇科,在场只有自己一个女性。如果陶孟还活着,他或许算是更合适的人选。但现在,关雯雯看到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的未来,并且提前决断。 第525章 流产   钟欣对校医院关卡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月前。   在她住去竹园之后, 同宿舍的NPC女孩儿们平均一周去两次关卡。这段时间, 关卡增多,所以也有人增加到三次、四次, 只要能排上队。但她们偶尔聊天,都会说, 学生会已经不太鼓励大家去校医院。   钟欣听了几句, 心里有模糊印象:学生们发觉,随着进行次数增加, 关卡会有一定程度的“升级”。此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点, 但还是对“升级”的程度有所轻判。加上校医院关卡存在一些特殊性,所以学生会慢慢做出决断, 希望以后只有受伤的, 或者有药品需要的玩家,去校医院关卡。   这事儿目前还没有被拿上明面, 但学生们私下都在说。在回神、听关雯雯补充完校医院具体状况之后,钟欣额外问了一句。   关雯雯眨了下眼睛, 看向她,似乎意外, 眼神里都在写:没想到你还关注这个。   钟欣略觉尴尬, 抿一抿唇,解释:“我之前那些积分, 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段时间, 我就要去关卡那边报名、排队了。”   关雯雯“哦”了声。   两人静默, 钟欣心情复杂,想对关雯雯道谢。但她同样会想:从我骨折到现在,关雯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她现在,也不是真正出于关心,所以前来帮忙。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和她道谢。   一路想着这些事,等到校医院门口,看寂寥队伍。关雯雯去和看守的玩家谈,拿到了插队资格。NPC学生们原先还有抱怨,但听说关雯雯是“深渊攻略组”成员之后,他们看着她,恍然:“啊,是你!”   关雯雯和他们打招呼,再拉来钟欣。   NPC学生们再看钟欣,开始猜测她又是哪一个组员,还问她哪里受伤,脸色好差。钟欣勉强笑一笑,等待一会儿,和其他八个NPC一起进入关卡。一步之遥,她回到了熟悉的都市,听到许久未曾听到的鸣笛声。关雯雯看了眼医院外的马路,回头,和她介绍:“每次‘升级’,外面都会有一些变化。”   “升级”不一定会体现在任务说明上。在吃过亏后,闯关人员们开始学会根据路边车流,判断自己是否会遇到新状况。   好在这次没有。   挂号的时候,关雯雯顺道挂了妇产科。她排在最后,没有引起NPC学生们的注意。等到上三楼骨科,她也和其他人商量,可否让自己在最前,钟欣还得去看其他医生。   NPC学生们大方地答应下来。   这是常有的事了。玩家们在悠闲的关卡时间中见缝插针,半小时后,关雯雯拿到了验孕棒。钟欣深呼吸一口气,拿验孕棒去厕所。期间,关雯雯靠在窗台边,看窗外马路。   关卡中的NPC比之前自由度大很多,她发呆的时候,有一个老婆婆过来问,怎么是两个年轻小姑娘过来,看着还愁云惨淡的。关雯雯先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确保自己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支线任务,才说:“嗯,我姐妹遇到一个人渣。”   老婆婆开始念念叨叨,核心思想是劝关雯雯不要让钟欣打胎,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云云。关雯雯听着,有点无语,说:“不打胎,她自己恐怕活不下去。”   关雯雯想到这里,就十分头大。   钟欣和她态度一致,愿意打胎,这让关雯雯能稍微放下心。如若不然,她正不知道,钟欣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有和钟欣确认过,孩子是否会是在离开悦来酒店之后怀上。钟欣只是摇头。   这么一来,问题就很严峻:在酒店中,钟欣可是异变者啊!   从玩家们慢慢探索出的故事背景来看,那一小瓶药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让人在细胞层面上被改变。也就是说,钟欣当时的卵子,带着异变者基因。   如果好运一些,她完成任务、离开酒店的时候,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消失了,也包含那个小小受精卵的不同。但关雯雯考虑着,认为,自己不能在这上面押注。   过往四个月,玩家们之间也在交流,他们之前遇到过什么游戏,其中危难是如何化解。许多人原本有朦朦胧胧的想法,但也担心是自己过于主观判断。但汇聚了许多人的经历之后,原先朦胧的猜测,显得愈发清晰起来。最后,是韩川往上面盖了个戳,无意中说了句:“游戏的判定机制,就是很刻板的。”   关雯雯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这里。   “游戏”会清除“玩家”身上的不同,会直接拿走任何和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问题在于,一个受精卵,甚至没有成长为胚胎,不算一个生命,这会被怎么判断?   关雯雯想不出来。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冒险。   听了关雯雯坚定的话语,那老太太露出点失望,却仍然悲悯的表情。关雯雯深呼吸了下,把自己反驳的话语压下去。她告诉自己:没必要和一个NPC争辩。   过了一段时间,钟欣从厕所出来。   看着她的脸色,关雯雯已经猜到结果。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钟欣沉默片刻,说:“两道杠。”   关雯雯说:“这个时候,应该能药流。”   钟欣回神,赞同:“对,最好是这样。”   事实摆在眼前:当下,两人身边的墙壁已经开始慢慢柔软,温度也在升高,她们没有做手术的时间。   饶是如此,仍然要走一番程序。   医生们看没有男性陪钟欣过来,原本便猜到结果。可在开药前,还是一再向钟欣确认,是否真的要打掉这个孩子。   钟欣面无表情,说:“当然要。”   在她看来,这其实不是一个“孩子”。   而是在过去进百天时间里,寄生在自己体内,与自己争夺养料的恶魔。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它,并且认为,这样一来,自己也会慢慢好起来。   她在肚子开始绞痛、她在台阶上坚持跳来跳去的时候,钟欣这么想。   她握住关雯雯的手,听关雯雯说:“快到春天了。”   五个字,让钟欣恍惚了片刻。   她想:是啊,快到春天了。   她记起春花,记起春夏里和煦的风。不像现在这样,冰冰冷冷,毫无温度。   ……   ……   这天傍晚,钟欣回到竹园宿舍时,梁薇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她手上。   没有塑料袋。   梁薇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毛,但还是用轻松的语气说:“钟欣,你几天都到哪里去了?我早上听完广播,就赶快回来,就怕忘了什么细节。喏,我还录了音,待会儿一并传给你。”   钟欣看她。   她目光幽幽的,整个人像是要直接倒下去。梁薇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被看得久了,还是有点发毛,声音低一些,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要不然明天再听,今天先上床睡觉?对了,我下午去打水,给你壶也打满了,你不是总要热水袋吗?”   她还是很有“服务精神”的,所以,钟欣给的“报酬”呢?   梁薇讲话的时候,另外两个舍友也从床上探出头。被三个NPC盯着,钟欣安静了会儿,到底露出一个笑容。她嗓音也有点哑,这些NPC不知道,她下身其实还在流血。医生说了很多状况,教她确保有没有流干净。如果不行,之后还要去做手术刮宫。但钟欣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她只能祈祷,想要彻底摆脱那小东西。   当下,她对舍友们说:“嗯,遇到点小麻烦,今天去解决了。”   “麻烦啊。”梁薇眼珠转了转,温柔地说,“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不要一个人扛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钟欣说:“谢谢。”   停顿一下,又说:“我想睡一下,可以关灯吗?”   “嗯嗯?”梁薇一愣,点头,“好,我们开台灯。哎,你这脸色,像是从留明湖里刚爬出来一样。”   正如季寒川先前所说,留明湖里也有一个关卡:湖边梳头发的女人,湖底传来的笛子声。玩家们虽然知道如何过关,但总有些人不小心掉到湖里,再狼狈地爬上来。   钟欣敷衍地点了下头,就要上梯子。   她一路往回,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疼痛。可这会儿要抬起脚,才觉得,自己每动作一下,腹腔就被扎上一道。她感觉到,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钟欣动作停顿下来,改先去一趟厕所。NPC舍友们看到她手上拿的卫生巾,还恭喜她:“总算来了?太好了。”   钟欣:“嗯……”   她实在没有心思。   折腾完,抱着热水袋上床。屋子里是黑的,但还有台灯的光。钟欣面对墙壁,闭上眼睛,让热水袋贴上肚子,给自己四肢百骸带去一点暖意。她身体起先是绷直的,但后面,又慢慢蜷缩起来。好像她不是一个刚刚流掉婴儿的“母亲”,而是蜷缩在子宫中的孩童。   她又做梦了。   这回,梦里,钟欣听到一个声音。   “妈妈。” 第526章 以物易物   钟欣翻了个身。   她梦里也很不安稳。翻来覆去, 床板“咯吱咯吱”地响。这样过了许久,总算稍稍安定。   更晚一些, 宿舍里的其他女生相继去洗漱。梁薇和另一个女生聚在一起刷牙,那女生含着牙刷, 嘴巴里都是泡沫,讲起话来都带一点“咕噜噜”的声音,问:“钟欣是怎么了啊?”   梁薇心不在焉:“我怎么知道?”   那舍友就笑,“我还以为她会和你说。”   梁薇往后退一步, 透过隔开宿舍与阳台的玻璃拉门, 去看钟欣的床铺。她确认钟欣仍然躺在床上, 才回来, 对舍友道:“没有。谁知道她前面那个月都做了什么。”   舍友耸一耸肩膀。   她们讲话, 声音压低, 钟欣的确没有听到。她深陷在噩梦里, 就好像是之前每一日。梦里, 她受伤、流血,冷得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浸在冰窖中。可这回,又有一些不同。   一个飘忽的影子一直跟着她。钟欣起先要害怕, 往后, 又慢慢记起自己白日里做了什么。她自我安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流掉的那个小恶魔不会出来找她。   一定、一定。   ……   ……   往前几个小时, 关雯雯回到芍园宿舍楼。她去敲莫文昭宿舍门, 里面四个男玩家正在吃晚饭。他们开了四份自热火锅, 旁边摆着啤酒。找了一块白布, 从床上垂下来,遮住桌子,做成一个粗糙的幕布,然后在上面投影、看电影。   开门的人是赵可。   他看关雯雯一眼,没说什么,让开身子。迟向东以为关雯雯是来找自己的,于是连忙起身。动作太快,险些弄撒了塑料盒里的红油。他叫:“雯雯,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赵可在一边撇撇嘴:至于吗?那么激动?   关雯雯却走进来,说:“没吃。等等,不急——莫哥,我下午做了点事情。”   莫文昭拿卫生纸擦嘴。   他没有讲话的意思,但关雯雯并不紧张。她反复想了很多遍,觉得自己的处理没有问题。当下,她直接说:“钟欣怀孕了,我带她去校医院打胎——已经流掉孩子。”   在场的四个男玩家露出错愕目光。   赵可咧了咧嘴巴,“厉害啊,陶孟。”   人都死了,却还能在钟欣肚子里留种。   迟向东“嘶”了声,“啊?”   莫文昭和云鸿才对视一眼。莫文昭先开口,说:“确定是陶孟的?”   关雯雯皱眉,“她没必要在这上面骗我。如果不是陶孟,那那段时间,她手脚都骨折,这也太……”医生给出了怀孕的大致时间。   云鸿才沉吟,“也好。”   “这算是这场游戏里第二个死人?”赵可讲了个冷笑话。   莫文昭咳了声,说:“那就这样吧,反正你也处理好了。”   关雯雯说:“我记得咱们这边仓库里有红糖之类的,回头给她拿一点。”   迟向东:“嗯?你不是说那些都是安慰剂?”   关雯雯:“糖分啊,总有点用。对了,你们有清淡一点的火锅吗?番茄牛肉?”   “哦哦,有。”迟向东应了声,去阳台翻找一番。   等找好、拿过来,他问关雯雯:“在这儿吃?”   关雯雯自发地把迟向东前面坐的凳子拉过来,说:“对。你们在看什么?”   莫文昭给她说了电影名字,云鸿才大致讲了讲前面的剧情。赵可看着这一幕,摇摇头,离开这间宿舍。   他到走廊尽头抽烟。   这期间,井碌从自己房间出来扔垃圾,恰好看到赵可。井碌脚步一停,扭头,准备改一个时间。但赵可弹了下舌头,在寂静走廊里,这一声响动,分外明显。井碌拧着眉毛,不太确信地看他,见赵可朝自己招了招手。   他警惕,犹豫一下,到底拎着垃圾朝那边走去。等到了赵可面前,见此人深深吸一口烟,再把过了肺的烟雾吐出来。井碌被呛到,厌恶地皱眉,说:“你搞什么啊?”   赵可说:“今天你们见到钟欣了?”   早上那会儿,他在宿舍睡觉,没去广播台。   等莫文昭他们回来,赵可倒是听那几人随口说了几句,但当时,他也没多少心思听。到这会儿,才叫井碌,问究竟是何状况。   井碌说:“对啊,怎么忽然问这个?”   赵可捏着烟,侧头看他。井碌被这么盯着,有点发毛。赵可自言自语:“我看他们好像都挺放松的,像是只有我一个人紧张。”   井碌莫名其妙:“紧张什么?”   赵可心想:在关卡里怀上的孩子,在学校里“待”了三个来月,又在另一个关卡里被打掉 ……孩子,死了,这两个关键字联系在一起,难道不足以让人担心?   但看井碌的样子,的确不觉有事。所以赵可又想,是否是自己太多虑。   他不讲话,井碌倒是有点明白了:“不是吧,你怕那小鬼再爬回钟欣肚子里?不至于吧,之前陶孟也没‘复活’啊。”   赵可听着,又吐了一口烟。   他慢慢说:“也是。”   是他杞人忧天。   井碌“啧”了声,很瞧不上此人。他们俩之间的微妙气氛一直都在,不至于相互敌视,但也的确对对方瞧不上眼。这会儿确认赵可没别的话想说了,井碌就溜达溜达,继续下楼。至于赵可,他把烟头往楼下丢,看烟头掉进花坛。之后,赵可揣着手,在窗台边上又站了片刻,才摇头晃脑地进屋。   这时候,迟向东正鞍前马后,给关雯雯准备好番茄牛肉锅、米饭,还给她热了一袋牛奶。关雯雯笑他,说:“我又不吃辣,给牛奶做什么?”   迟向东就只是笑。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普通又平凡,如果在“游戏”降临之前看到这样的情侣,赵可觉得自己甚至会嫌弃一句穷酸。但到现在,他又有点难言的心烦。这不是出于对特定某个人的妒忌,而是妒忌关雯雯和迟向东在当下恶劣环境里都能过出这样的生活。所以赵可想了想,说:“莫哥,我晚上不回来了。”   莫文昭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赵可左右看了会儿,给口袋里揣上一瓶维生素,加上几根能量棒,就这么厉害。   电影还在放,无力其他人一点异议都无,只有关雯雯,忽然食不下咽。   迟向东很关切她的动静,见关雯雯放下筷子,就问:“不好吃?要不然还是去食堂吧?”   关雯雯回神,“已经开始试点了吗?”学生会那边的意思是,大范围重启学生卡,充值点可能应付不过来,所以他们希望小批量的开启“试用”模式。   这话其实是问莫文昭的。迟向东不知如何答,莫文昭便道:“没。”   关雯雯:“唔,那你?”   迟向东:“原始一点,以物易物。”   关雯雯手捏着筷子,想说“不用这样,我也不缺你那点东西。”但转念,记起秦月和徐珍的话。必要的付出,也是感情中该有的体验。加上她的确有些问题想问男玩家们,只是和莫、云二人毕竟隔了一层,还是和迟向东说更方便。所以关雯雯最终笑了下,抿着唇,说:“好。”   从十月到现在,她头发长长了些,不再是只到耳边,而是可以垂到下巴。也就是说,走在路上,不会再有人认错她的性别。   关雯雯胡乱琢磨,自己或许应该把头发剪短一些。过去几个月的发型,的确很方便。   离芍园最近的餐厅就在东侧,春府餐厅,旁边还有几个小型运动场地,篮球场、排球场。关雯雯胡思乱想间,一手插在口袋中,另一只手挽着男友,再放进对方口袋中。她说:“我是不是又应该剪头了?”   迟向东:“嗯?”他从篮球场中收回视线,低头看女友。而关雯雯抬头,看着他。   夏天穿短袖时,迟向东偶尔也觉得,关雯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经工作多年,或许因为不习惯化妆的缘故,身上总有学生气。这样子,也不能怪他弄错两人的年纪。但到现在,关雯雯穿着尺码合适的大衣,系一条围巾。头发恰好垂到围巾上面,再遮住一些。如果化淡妆,这就是都市OL该有的样子。   他说:“怎么忽然这么想?”   关雯雯说:“就是觉得长长了啊。”抬手,在头发上撮一撮,“有时候比较碍事儿。”   迟向东说:“还好吧?我以为你会留长。正好冬天,呃,暖和。”   关雯雯狐疑看他。   迟向东记起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叹口气,承认:“雯雯,我当时给你说剪头发,是因为……我不想让其他男人注意到你。”   关雯雯干巴巴地:“哦,听起来很用心。”   迟向东说:“你生气了吗?是我太……”明明喜欢,却不敢直说。被你隐晦拒绝之后,就使出这种小招数。   关雯雯心想:这倒是没有。   只是验证了她的一点猜测。   再者说,她当时能和迟向东打太极,就是听明白了迟向东那些暗示。之后,真的剪了头发,很难说她是否有借此表达什么。   但现在,关雯雯不会承认这点。她停下脚步,路灯中,抬头看迟向东。迟向东被看得有点紧张了,见女友没什么表情,问自己:“也不是很生气,但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迟向东喉结一滚,不知自己该放心还是更忧心。他谨慎地问:“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时,迟向东看女友嘴唇动作,心里冒出无数可能。   但他还是没想到,关雯雯问:“赵可是去找谁了?” 第527章 第一场雪   迟向东脸上露出“你为什么要关心其他男人晚上做什么”的受伤表情。   关雯雯看了, 无语。她抬手,像是在呼噜一只大狗似的,揉一揉迟向东的头发,再去捏他耳朵。迟向东小心地左右看了看, 确保没有其他玩家在,才放下心,往前一步, 抱住关雯雯,说:“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问——”   关雯雯心想:还好你今天洗头了。   所以手摸着迟向东的头发, 她觉得清清爽爽,蓬松,干燥, 没有多余的、不该有的触感。   关雯雯:“我不想看到学校里出现身体交易, 你知道吧?”   迟向东一顿, 慢吞吞地:“嗯。”   两人拥抱,所以此刻, 关雯雯看不到迟向东的表情。但是她听出来, 男友的嗓音里带着点迟疑。关雯雯眼睛微微眯起, 此刻,她背后是网球场, 面前是篮球上。视线再往远一些, 被树木遮挡, 加上天色一点点暗下,她看不清,却知道,那边有塞万提斯像。   关雯雯冷静地:“你这样子,好像很心虚。”   迟向东眼皮一跳,连忙否认:“不不不,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他还是比较注重精神上的交流!   绝对没有什么欲望上的需求!   看男友慌乱,关雯雯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她选择放纵自己,在这一刻稍稍享受片刻。偶尔也会想,为什么是迟向东,何必开始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如果像是徐珍那样,只是单纯地纾解欲望,似乎会更轻松。但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迟向东了。   趁着男友心虚,关雯雯有意说:“你没有做,但你知道有人做了,却没有告诉我。”   迟向东叹气。   他嘟囔“我知道……我确实知道。赵可他们很早就会出去‘约会’了。”   关雯雯挑眉,说:“总得有个地点吧,宿舍可有四个人呢。”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点嫌弃的眼神。   两人放开拥抱,继续往餐厅方向走。其实芍园公寓那边也有一个小食堂,但在学生会的统一规整中,认为如果连那小食堂都启用,有些不符合“统一规划管理”的初衷。好在春府餐厅同样很近,他们早早看到里面亮起的灯光。   迟向东:“维生素、能量棒,这不算什么吧,又不是生存必须。”   关雯雯:“会让‘生存’舒服一点。徐珍她们可不会对‘约会’对象提出这种要求。”虽然价值还有待商榷,但如果是以身体来换取资源,那的确是关雯雯不太愿意看到的——事实上,她在想到这里时,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如果有乐于做这样交易的人,被自己横插一脚阻止,大约还要怨恨。   想到这里,她心情低落一些。迟向东对女友心情的变化很敏锐,说:“雯雯,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你和莫哥,加上任瑾、慕博,那群人一起想的各种措施,现在情况已经会乱很多。”   关雯雯说:“是啊。”   迟向东:“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关雯雯就笑,说:“今天我还在给钟欣说这话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她那样子,我都紧张。”   迟向东说:“你说她流产了,情况到底怎么样?”   关雯雯:“怎么样?也没什么吧,的确会损伤身体,但比起生产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再说,在过几个月,她又能回到之前的状态。”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惆怅地想起自己在这几个月里练出的手臂线条,加上马甲线。在钟欣赢得新生时,她也要对这些说“拜拜”。   不过长达一年的休息,休息时间应该也比较可观。关雯雯尽量让自己乐观,想:在休息的十几天、一个月……不知能有多久里,我也能重新锻炼。   迟向东听完,叹气。   关雯雯:“不过她倒是提醒我了。可能这两个月,甚至以后,这种情况都会越来越频繁吧。如果孩子不是钟欣那种‘特殊情况’,尤其是一些真的你情我愿的NPC,他们里面会不会有人要把小孩生下来啊?啧。”她打了个寒颤。   迟向东说:“听起来很可怕。”   关雯雯喃喃说:“我可不想变成这样。”   迟向东:“……”他把“问雯雯可不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从待办列表中划掉,准备日后有机会再重新添上。   来春府餐厅的学生不多。迟向东用两包泡面,换了一碗真正的面条。关雯雯坐在餐厅座椅上,把外套脱掉,叠好放在一边。她舒展一下身体,左右看看,因此刻的平静而由衷地感到欣慰。   迟向东回来时,想说“嘿,能换来一碗面,也是因为我刷了个脸熟哦”——学校里不缺方便食品,就是最不勤劳的学生,都能去“超市”里换到两块几毛钱的泡面。他们真正缺的,反倒是这样平常的饭菜。按照“黑市价”,迟向东该用三到四包泡面,才能换到真正面条。所以他的确是刷了脸,加上攻略组成员的贡献,才有食堂大叔的特殊对待。   但在端着面条过来时,他先看到关雯雯的动作。迟向东立刻说:“怎么把外套脱了?快穿上!今天外面降温了。”   关雯雯说:“你没拿筷子。降温?有没有天气预报。”   迟向东:“大家都说冷啊,说可能又要下雪了。”   关雯雯不以为意。   迟向东张了张口,想说你不要这样。但他又觉得,女友可能完全不吃这套。所以最后,迟向东叹了口气,在关雯雯面前坐下。也不讲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确已经很了解关雯雯。这一招奏效,关雯雯无可奈何,吃了两口面条之后放下筷子,去一边拿外套。她说:“你这是利用我的‘愧疚心’。不过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   迟向东说:“因为我关心你,你却不要?”   关雯雯:“停。”   她穿好外套。   心里仍然惦记着很多事:钟欣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回去以后能不能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第四个月了,玩家们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NPC学生们目前还算安稳,可接下来,还有八个月,得玩家撑下。   想着、想着,她又抬头,看迟向东。   迟向东只是望着她,像是看女友吃东西,就十分满足。   关雯雯有一刻赧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所以她语气平平,说:“你看我做什么?”   迟向东说:“不要剪头发了,就这样吧。”   关雯雯拿筷子的手停了停,片刻后,轻轻“哦”了声。   迟向东又补充:“不过这个长度就很好,也不会在关卡里拖累你。再过两个月再剪头发,到时候我给你弄,不要像是上次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关雯雯失笑,肩膀都笑得发抖,说:“你会啊?”   迟向东说:“我去学一学?”   关雯雯不置可否。   她吃面。面条是食堂大叔手削的,一条一条,大小薄厚都有不同。用了番茄浇头,但比自热火锅里的番茄好吃不知凡几。又有炒蛋、木耳、土豆,说来都是很平常的材料,但在当下,是很难得的幸福。   她眼眶微微发热。   一碗面吃完,和迟向东零碎说着其他事。关雯雯吐槽:“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越来越放弃想事情了啊,之前不是这样。”   迟向东说:“哦,我是有点点堕落。”   关雯雯斜眼看他,迟向东说:“我总希望时间慢一点。”   关雯雯放下筷子。   迟向东不说话了。关雯雯在自己口袋里翻了翻,没找到卫生纸。但她嘴巴上沾了油,这会儿问:“你带纸了吗?”   迟向东:“有的,有的。”   等他把餐巾纸抽出来,递给关雯雯。借着遮挡,关雯雯无声地笑了笑。   她说:“其实有点热。”   迟向东:“毕竟吃东西了。”   他和窗口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与关雯雯一同离开。这份“恋爱”,谈得太纯情,太不可思议。迟向东知道,其实有其他玩家笑话他。但他又想,自己的确不在乎。   等走出餐厅大门,在路上,关雯雯忽然停下来,说:“等一下。”   迟向东:“嗯?”   他一样停下步子,见女友伸出手,同时抬头。迟向东原本以为,这是要和自己牵手。但关雯雯说:“好像下雪了。”   迟向东精神一振!   关雯雯起先语气很平静,但往后,她唇角弯起弧度,眉眼里都带着笑意。她说:“真的下雪了。”   这是新年的第二天。他们经历了很多,从关卡,到总结攻略,到广播,再到钟欣身上的问题……种种之后,迎来了第一场雪。   同时,梅园公寓中。   季寒川靠在窗口,手上拿着酒杯,看外面路灯。厨房里有水声,过了会儿,水声停下,邵佑过来,身上还带着一点轻微的油烟味,问:“在看什么?”   季寒川侧头看他,举了举杯子,说:“下雪了。”   邵佑说:“嗯?”看窗外,“还很小。”   “是啊,还很小。”季寒川漫不经心。   片刻后,季寒川:“其实——”   邵佑:“寒川……”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下。   季寒川含笑:“你先?”   邵佑看着他,眼里若有星辰点点。他说:“我们可能在想同一件事。”   季寒川耸了耸肩,有意沉吟一下,才笑着说:“可能吧。”   “那要不要一起说?”   季寒川:“这有点幼稚,不过,嗯,可以。”   邵佑便看着他。   两人眼神深深,要一起开口。   “——要跳舞吗?”   之前在关卡里,舞台上,你我都不是本来面貌。到现在,要重新跳一次舞吗? 第528章 关卡六   这很像是在海城时, 他们一样在窗口。季寒川说自己不记得,所以邵佑显出一点失望。之后,季寒川说,“给我一点提示。”   邵佑说“好”。   他们那会儿在阳台, 有月光倾泻而下。到此刻,一样有清亮的月色落在两人肩头。而这回,换季寒川彬彬有礼地弯腰, 邀请邵佑,和自己跳一支舞。   邵佑看他,说:“没有音乐。”   季寒川叹口气,直起身, 把人拉过来,嗓音里带着笑意,说:“不需要那个, 有你就够了。”   邵佑听着, 起先没有太多表情。但在季寒川把手放在他腰间时, 他还是微微一停,去抓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被他捉住, 反手扣住邵佑, 偏一偏头, 提醒:“公平。”   邵佑:“……”海城时,是寒川跳女步。礼堂舞台上, 两人身高差太大, 并不算真正跳舞, 充其量是握着手转圈。到此刻,寒川这样说,邵佑再往前想一想,记起两人之间的确有类似的“公平”默契。他叹口气,没有说什么,任由季寒川动作。   季寒川说:“哥哥,你的腰摸起来很舒服。”   邵佑礼貌地:“谢谢。”   季寒川就忍不住笑。   一边笑,一边看邵佑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季寒川凑过去亲一亲他,再被邵佑按住肩膀,压在窗子上。   邵佑的吻落下来。与外间冰雪不同,男友的吻炙热,像是在季寒川的身上点燃一把火。起先,他还在说:“别啊,不是说好要——”跳舞吗?   可到后面,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被邵佑亲着,徒劳地喘息。   一切结束后,季寒川手肘撑在浴缸沿上,旁边瓷砖都是溅出的水,浴缸里的水反倒太少。他看邵佑在镜子前,拿起剃须刀。季寒川撑着下巴看他,见邵佑背上细细的抓痕。他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   季寒川虚心地站起来,带动水“哗啦啦”地响。他去找了指甲刀,悉心修剪,然后在邵佑背上比划。指甲不再贴着邵佑身体,反倒是指尖在皮肤上滑动。邵佑拿剃须刀的手停顿一下,看着镜子。   镜上仍有水雾。   邵佑说:“寒川?”   季寒川笑了声,从侧后方抱住他。他一样看镜面,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季寒川说:“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邵佑便继续开始剃须,嗓音有点慵懒,说:“那来说说看?”   季寒川想一想,似乎在下定决心。但很快,他还是决定。于是把手抬起来,在脸颊边上虚虚握拢,“喵?”   邵佑:“……”忍俊不禁,喉咙里憋出一声笑。   季寒川叫:“喵?主人喵?”   邵佑笑着摇摇头,只觉得生活精彩纷呈。他要继续刮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刚刚寒川说,这点胡子扎痛了他,还义正辞严地指责,说哥哥是不是隔了很久都不刮。邵佑心想,也没有很久。但寒川这样抱怨了,他总要做出点“改正”态度。   到当下,他欲把胡茬刮干净,却有一只小猫——大猫——在旁边捣乱。很快不仅限于张牙舞爪的“喵喵喵”,而是凑上来,用牙齿轻轻咬他耳朵、脸颊。   大约是觉得咬毕竟不好,于是片刻后,又快速地舔一下他唇角。   邵佑不动声色。   他最终把胡子刮好,然后回身,看突然又懂事起来的季寒川。邵佑说:“浴缸里的水凉了吗。”   季寒川看他,笑着说:“我不知道。”   邵佑说:“等一下。我忘记了,你现在是猫,不会说话。”   季寒川“呃”一声,果然不言语。邵佑说:“我记得猫都不太喜欢洗澡?”   季寒川眼睛转了转,像是很想表达什么,偏偏被剥夺了发声权。所以显得委委屈屈,浴室里都是水汽,他眼睛都是氤氲的,看着邵佑。   季寒川:“喵?”   邵佑心想:忍住,别笑。   他慢慢说:“我要给你洗澡了,害怕吗?”   季寒川回头,看一看那可怜兮兮的半缸水,犹豫地:“喵?”   邵佑往前,季寒川便往后。等腿贴上浴缸了,他退无可退。不消片刻,浴室里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跌入水中。再往后,青年的声音哑下来,低声说:“不、不要了——”   邵佑冷淡地:“要‘洗干净’,别闹。”   季寒川被勒令,却还想逃。当然,他也并未太认真,说到底,还是在与爱人玩闹。他们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到更晚时,窗外雪花更大,关雯雯和迟向东回到芍园。又有许多NPC学生们站在阳台上、道路边,看莹莹落下的雪。薄薄的雪堆上灌木汁液,堆上花坛瓷砖。手贴上去,能在上面写出痕迹,却因太少,尚不能握起一把。   关雯雯说:“不过应该比年前那次大吧。明天起来,就能堆雪人了。”   迟向东说:“我想到一个之前看过的故事。”   关雯雯瞅他一眼,看迟向东表情,冷酷无情地拒绝:“别说。”   迟向东咳一声,“你怎么知道是鬼故事?”   关雯雯一顿,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   迟向东更困惑。但他看女友,还是觉得关雯雯这样子,很容易着凉。所以他没有继续往下讲,而是催促:“快点上楼吧。”   夜里没有太多娱乐,单机游戏带来的乐趣总有尽头。一些从前买来、却没看过的书,也被困守在学校的学生们翻来覆去,图书馆的书架空空。   慕博这晚来找王兴平,就睡之前那张空床。他拿着一个硬盘来,里面装了学生会从深渊攻略组那边拷来的游戏。一边玩儿,一边吐槽:“我之前以为,如果没有成绩压力,自己可能也每天打游戏到凌晨三四点吧,也可能直接到天亮?”   王兴平:“然后?”   慕博:“然后啊,无聊。”   反倒每天都睡得很早。   这夜,过了零点,季寒川已经睡着。邵佑原先也睡了,但他忽而又清醒,睁开眼睛,看到宁宁站在床边。   她想说什么。   邵佑揉了揉眉心,坐起,去屋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听宁宁讲话。   宁宁说:“今天下午五点之后,所有副本里突然多了一组‘数据’。”   邵佑挑眉:“什么意思?”   宁宁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电脑放上膝盖。她像是也很困惑,不知道这是怎样发展。但她谨慎地判断:“我觉得,这组‘数据’,和钟欣肚子里那个,有一点像。”   邵佑听着,神情一点点严肃。   他说:“早晨那会儿,钟欣过来找莫文昭。对,算算时间,三个月,是差不多要发现。”   宁宁说:“我去竹园看了下,她的确已经不是怀孕状态了。”   邵佑“唔”一声。   宁宁迟疑,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补充。但最后,她还是额外多加一句:“她看起来很害怕。”   邵佑说:“这样啊。”   宁宁:“这可能会给这场游戏带来很大变故。”   邵佑说:“现在,‘它’应该还很弱小。”   宁宁:“但无穷无尽。”   邵佑说:“这么一说,是不是有点耳熟?”   宁宁眨一下眼睛,露出困惑的目光。但很快,她意识到:与庞大敌人对比起来显得“弱小”,偏偏在无穷无尽的世界里悄然存在……这一刻,宁宁对着那个不知面目的小东西有了一点同理心。她说:“‘它’可能也很想活下来吧。”   邵佑简单地说:“尝试接触一下。”   宁宁:“也好,不过,”朝卧室方向努努嘴,“寒川爸爸要一起去吗?”   邵佑想了片刻,最终笑一下,“‘它’现在那么小,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再等等吧,给‘它’一点时间。”   等长大了,才好沟通。   他这样决定,宁宁跟着没有异议。好在等待时间并不算长,转眼,一周过去,新关卡出现。   期间,宁宁一直在观测、追踪各个副本中的“信号”。但或许是因为玩家们在高强度的“监督员”任务下,已经对这些知晓如何通过的关卡过于麻木,很难再有恐惧心理。所以“它”的成长,比宁宁原先预计的,要慢上很多。   至于新关卡。   这一回,是玩家们很熟悉,却总没想到,会在这会儿出现的地方。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27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南操场;夜路;……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购物单3]……   ……   ……   【试验田】   你是一个农学院的学生。   这片田地已经荒芜很久,认真说来,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失去意义——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下,总得有些贡献,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不过在现在,学校终于决定,要重新启用试验田!   那第一步,就是在其中装上稻草人,好让这片田地不受到一些来客的侵袭。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把稻草人安装到合适的地方。   附加任务:击杀来犯者(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500   附加任务:积分500。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第529章 找寻   “这个任务说明有点奇怪啊。”   玩家们碰头的时候,莫文昭首先这样说。   这时已经是大年初七下午。在新的一周到来时, 学校所有人屏息静气, 等待新的关卡出现。然而, 午夜钟声敲响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把滞留在其中的学生弹出。这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也让一些传言甚嚣尘上。   “所有关卡都已经出现过了!以后,我们只能在这些关卡里闯关!”   “不对!是因为这是过年期间,所以给了咱们假期……”   “怎么可能啊 ,你忘记‘《杜松子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吗?”   “那是意外, 意外。”   学生们为此争执不休。   等到天亮之后,学生会方面, 一个叫任瑾的女生来找莫文昭。这段时间,两边接触颇多,莫文昭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任瑾开门见山,说:“攻略组这边怎么看?真的没有新光卡了吗?”   莫文昭说:“可能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任瑾听了,露出一点笑, 说:“很好, 看来我们达成了第一个共识。”   不必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莫文昭则想: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变故, 韩川应该会提前告知。他既然没有告知,就是有新关卡。充其量,是到了比较隐蔽的地方。   莫文昭迅速想到一些可能性:图书馆里的古籍区域,教学楼中的某个房间, 甚至厕所, 还有留明湖上的画舫, 亦或者芍园之中被废弃的食堂。   这些可能性一股脑地涌入脑海,莫文昭有点头疼,意识到,要组织人去搜索,也是个大工程。   不过只能这么做。   任瑾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她来的时候,已经拟好名单,只待和攻略组这边有一样思路。等到莫文昭话音落下,任瑾便说:“我排了个班,让大家到处搜索一下……”   莫文昭感兴趣地凑上去,看任瑾滑动自己的pad,上面有一张校园地图。   她很用心,把学校里的各个区域分门别类,并且强调,虽然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宿舍之中的关卡,最接近的一次还是39楼的浴室,但大家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据她所知,过往四个月以来,有很多学生都换了地方睡觉,部分宿舍楼直接成了男女混合。学生会这边不提倡这样,知道很多年轻男女按捺不住,也有倡议,如果想要和自己的伴侣在一起,可以搬去梅园。另外,也可以改装一些宿舍楼……当然,这样一来,会冒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楼外吹冷风”的危险,但总好过当下男女混住,总有不便。   莫文昭总结:“你的意思是,宿舍楼也让人去查?”   任瑾“嗯”一声。   这期间,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总得来说,玩家里,还是关雯雯和任瑾关系最好。听了任瑾的话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想得很得当,不必再补充。倒是莫文昭,觉得实在没必要分一部分人手到宿舍楼里浪费精力,所以他给关雯雯使了个眼色,示意关雯雯去说。   关雯雯便道:“我还是觉得,可以先不去宿舍楼。”   任瑾挑眉:“可以问问原因吗?”   关雯雯说:“只是猜想哈。”她这样讲一句,但所有玩家都知道,并非“猜想”,而是他们都有的共识,“其实这些东西,没有影响我们基本生活的意思。有‘超市’,可以提供食物。住宿方面呢,酒店早早就被‘征用’了,宿舍楼却一直都安全,这应该算是一个信号吧。”   听起来还算有理。   但任瑾说:“我倒是有其他看法。”   她认为,正如关雯雯所说的,“信号”——39楼四楼淋浴间,就是给玩家们的信号,告诉他们,不要以为自己睡觉的地方就很安全,危险一直都在。   任瑾:“据我所知,39楼的四层到现在为止,已经空得七七八八。”   其中学生宁愿去和别人挤一间屋子,都不希望和四个追着人要搓澡的尸体当邻居。   关雯雯说:“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外面一直在排队,还是比较吵,影响生活。不过,好吧,你说得对,或许的确需要去那些空屋子探索一下。”   听关雯雯这样说,莫文昭眼皮跳了跳。他看关雯雯,见对方无奈似的朝自己摊了下手,像是觉得任瑾太有主意、很难说服。见她这样,莫文昭也作罢。但他客观上认为,任瑾的举动,一定会推迟玩家们找到新关卡的时间。   这个念头,在临近中午,却依然没有找到新关卡时达到了顶峰。莫文昭十分不满,迟向东倒是心态不错,安慰他:“莫哥,早上雯雯和任瑾不是一直都在提39楼吗?那个关卡不是也到下午才被发现。”   莫文昭抿一抿唇,“唔”了声,调整自己的情绪。   四处探索的NPC学生们走过学校各处,开门、关门。在经过草坪时,他们看着上面摆着的凳子,还有很多地方裸露出的泥土。有NPC学生祈祷:“别啊,一定别是这里。”这算是他们少有的放松之地。虽然很多时候,大部分学生并不会来这里参加每晚一次的电影放映。但只要从各个楼的窗子往出看,看到这里的灯光,就知道,还有很多人在陪伴自己,很多人在努力想要生存下去。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思,犹豫着往前迈步。在脚踩上落在草叶上的雪,发出一点“咯吱”声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等把整个草坪走过一遍,他们看到了在广播室红砖墙上的粉笔印。这些NPC学生停顿片刻,说:“好多字又模糊了。”   “一开始还经常来这里补,现在倒是有点懒得弄。”   “哈哈,我之前照了照片。喏,”从相册里翻到红砖墙被写满名字的模样,“当时我是在这里,”再对着砖上的粉笔印看一看,叹气,“果然都糊的看不清了。”   “行了,别在这儿耽搁,走了!”   “嗯,回头还是来补一下吧。”   他们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只留下足迹,落在雪上。   虽说如此,可NPC学生们找了很久。最辛苦的是负责宿舍楼和教学楼的人,或说大部分人都被拍到这两个地方,要推开每一间教师们,在其中走一圈,还有厕所,打开每一个格挡。学生们相互开玩笑,因此来缓解心理压力。此外,办公室也是重要部分。期间,还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手上没有钥匙。   但在下午两点、留明湖边集合的时候,仍然一无所获。   大冬天,任瑾喉咙发干,只觉得嘴巴上都要起泡。她拧着眉毛,确认:“石舫那边去过了吗?”   “去过了!”被分到的学生举手。   “水塔呢?”任瑾又问。   “嗯,进去了。”学生举手。   “还有……”   她一一说。   京市大学成立百年,其中许多古建筑,从上个世纪留下来,带着过往的气息。学生们私下里讨论很久,想知道这些曾经陪伴了一代京大人的建筑会在当下异变中给他们怎样的惊吓。留明湖下笛声幽幽,那这些建筑里,是否会有当年师生的朗朗书声?   可惜的是,至少当下,他们没有机会验证。   任瑾问了一圈,头疼,嗓子更疼。她拧了一瓶冰糖雪梨,尝一口,觉得全部是糖精的味道,根本不能解渴。任瑾叹口气,环顾四周,心想:到底忽略了哪里?   这时候,莫文昭等人还在宿舍等消息。   赵可午睡睡醒,在床上翻了个身,说:“不是吧?还没有?”   云鸿才历来是走和事佬风格,这回和迟向东站在同一个战线,说:“也不用那么着急。”   迟向东却已经不在宿舍,而是溜出去,找积雪最厚的地方——花坛边上的瓷砖,昨天半夜,还被他用手指写了一句“新年快乐”——把雪用手拢起来,到底做成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捧在手心中的小雪人,再捡了一片树叶,撕碎了,用小小的枯叶片给雪人当眼睛。又找了细细枯枝,插在雪人身上,就成了两只手。   他个子高,手大,做起这种精细活儿,有些“力不从心”。从前看其他人做,雪人的脑袋都圆圆的。到他这里,就奇形怪状。要想用来一些捏,还会被掌心的温度融化。迟向东有了和任瑾类似的头疼,觉得何必给自己揽这种活儿。他还要更“冤枉”一点,关雯雯压根不知道男友正在给自己准备“惊喜”。   不过花了点时间,迟向东还是做出一个勉强能看的小东西。他露出满意笑容,把这小雪人捧在手上,想要在它融化之前,将它拿给关雯雯看。   迟向东上楼。   同时,任瑾咬着笔,在pad上圈圈点点,想知道自己究竟遗落了哪个地方:每一栋楼、每一个宿舍。在规划的时候,也有尽力,把每一条道路都顾上……或许还是有所遗漏?   她看了一圈。   最终,颓然地放下笔。   然后被提醒:“呃,任瑾,咱们是不是一直都漏了一个地方?”   任瑾精神一振。   “哪里?”   “试验田啊!” 第530章 进入   任瑾恍然。   对于她们这些京大学生而言,校内一片试验田一直是个“你知道它在那里, 但又总会不自觉地忽略它”的地方。每年试验田存在感最高的时候, 就是收获季节, 会有农学院的学生大包小包,在学校里送东西。任瑾收到过一盆草莓, 一袋玉米,另有樱桃、桑葚等。每当这时候,学校还要上一波热搜。   不过本部的试验田毕竟位于市区,面积不算大, 真正的大片天地实则在郊外。   此刻听人说起,任瑾心情一振, 把笔帽插好,宣布:“好,我们去看看。”   而后果然看到了那层阻挡在自己与试验田之间的薄膜。   NPC学生们心情由此松快下来,知道己方圆满完成任务。他们骑着自行车,往芍园去。原本还有说笑, “去年九月之前, 我可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些地方。”   “对啊, 基本都只会去教学楼、宿舍和食堂。”   “不过学校还真蛮大的。”   “现在倒是走了个遍。给你们说啊,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把学校地图画出来!”   然而随着离芍园越来越近,学生们愈发安静, 气氛凝重。   他们仍然相信深渊攻略组能和往常一样, 带出好消息, 告诉他们要如何最轻易、毫无损失地通过关卡。但同时,他们也因为日渐变难的任务,而忧心。   他们一次次看着攻略组的几个人去关卡内。NPC学生们渐渐察觉,似乎每次进入的,都有那个叫“韩川”的男生,加上他的男友“邵佑”——虽然大多数人对深渊攻略组内部情况并不了解,可他们至少能分清每隔一周清晨,会温柔告诉大家如何过关的声音,那就是韩川。这些NPC学生会忍不住想,他总是这样坚定地站在危险面前,他是否会害怕?是否会担心自己不能再次出来?   他们到底不是季寒川,不知道季寒川的确不觉得压力。NPC学生们只是以自己的立场去考量,觉得深渊攻略组成员们实在不易。再看自己,除了一些琐事任务之外,并不能在真正要命的地方帮上忙。饶是如此,却还总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   任瑾察觉到同伴们之间气氛低沉。   所以在上楼前,她有意做了次动员:“来,好久没喊口号了吧?”   学生们听着,各自揉揉脸颊。最先那会儿,他们还觉得喊口号很中二。但现在,随着任瑾起头,所有人:“自强不息!”   “坚持到底!”   他们上楼。   往后,就是莫文昭等人听到消息,开会。   “哪里奇怪?”赵可问。   莫文昭沉吟片刻,“雯雯前面不是说到吗,她们做礼堂关卡的时候,就有类似状况了:好像在‘关卡’中,同样迎来了一些大环境上的改变,只是‘关卡’只展示一小部分。”   关雯雯一针见血:“我怀疑这些都是‘正式游戏’的备选,先来测试一下效果。否则的话,像是东操场、39楼那些,完全没有大背景介绍——这才更符合‘关卡’的范围啊。”   听了她的话,玩家们若有所思。   在进入游戏四个月之后,一起开会的人也出现变化,人数愈多,秦月正坐在关雯雯旁边。井碌也挤进来,可惜屋内已经要没位置,他就站在门口。   迟向东则在关雯雯旁边。女友坐在凳子上,他便靠上桌子。刚刚堆了小雪人,那会儿手掌冰冰凉凉,现在倒是因室内人多,温度高,他跟着觉得热,于是只穿了一件衬衣,上面套着毛背心。   至于方才那雪人,则被放在关雯雯宿舍的窗台上。隔着玻璃,举着树枝手,看向窗外。   要来集合前,迟向东半是撒娇——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撒娇”——半是理直气壮,要关雯雯和自己、加上雪人,一起拍一张“全家福”,再设置成两个人的手机屏幕。关雯雯哭笑不得,新关卡到来的紧张感都被冲散些,答应迟向东的要求。   等设置好,迟向东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和女友,怎样都高兴,然后再紧张兮兮地说:“雯雯,这就别让其他人知道是我让的哈。”   关雯雯无语,又好笑,再去呼噜呼噜男朋友的头发。   而迟向东低头看她。那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对视中,空气里的温度都像是升高。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靠近——背后是玻璃推拉门,再往后,是关雯雯的几个舍友。她们讲着话,或看手机或读书,关雯雯只觉得背上若有火烧灼,担心旁人在看。迟向东快要吻下来时,她背都僵住。不是不愿意、不期待这个吻,与之相反,她心跳都在加速,恨不得自己也踮起脚尖。可想到舍友们可能在看,她又难得紧张。   这实在很不像她。   迟向东握着关雯雯的肩膀,留意到她身体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也该有难得强硬,于是没有给女友躲开的空间。这只是一个吻,不包含其他东西,或许点到即止,或许有更深一点的纠缠,但无论如何,不代表更多——他的唇到底要落下来时,井碌在外面敲门,面无表情喊:“关雯雯在吗?任瑾那边的人回来了,莫哥让你去开会。”   后来果然见人开门,井碌被迟向东瞪了一眼,诧异,又莫名其妙。   关雯雯不知道,自己与莫文昭之间的对话,正如四个月前,季寒川与邵佑所说。   玩家们讨论了一圈,心下有些所以然。之后,莫文昭拍板:“行了,咱们再聊,也聊不出什么多余的,走吧。”   几人穿好外套,去屋外。   芍园到试验田,无论怎么走,都能看到留明湖。这会儿已经有些晚,远远的,能看到水塔的影子落上湖面。关雯雯看一眼,又觉得迟向东在捏自己的手,于是她回头,看男友。迟向东面上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私下里有小动作。关雯雯心想,这可太幼稚了。但念头起来,她又有些奇怪的甜蜜。   只是在真正面对试验田时,这会儿的甜蜜,还是消散。   季寒川在玩家身上看了一圈,点人:“这里对速度要求不大,但如果会被落到太后面,还是别来了。大家最近都有锻炼吗?有的话往前一步。”   所有人一起往前,没有人被落在后面。哪怕是云鸿才,也觉得自己虽然体重不减,但体脂率下降,身上也有点能凑合看的肌肉线条,算一个灵活的胖子。   季寒川就笑,说:“行,那这次来几个老熟人吧。迟先生,莫先生,云先生……”   他一连点了六个玩家。除了迟向东等人外,还有徐珍,赵可,梁浩然。   最后,季寒川视线落在关雯雯身上。关雯雯摊手,很落落大方,说:“向东要去,我就不去了。”   季寒川看她,她却去和迟向东对视,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这样申请落在季寒川眼里,他会意,心里有薄薄感慨,侧头对邵佑低声道:“有点回到大学那会儿的感觉。”   纯情,又坚定。   等挑好人,所有玩家一起刷了校徽,而后,进入关卡。   这里是黄昏。   天色昏暗,太阳像是一个烂掉的鸭蛋黄,挂在天际。玩家们面前,是一片很空、只有杂草野蛮生长的田野。至于田野过后,无论是校医院、酒店,还是西边的水塔留明湖,或是南边的教学楼,都一并消失了,模糊在这片黄昏中。   徐珍喃喃吐槽:“我觉得这里把‘橘色’饱和度调太高了。”   除了玩家之外,这片田野之外,还摆着九个稻草人。   莫文昭第一个记挂起他们的任务:“‘把稻草人安装到合适的地方’——这里有九个,有一个人得拿两个?”   云鸿才和他讨论:“但并没有要求‘所有人’,而且,”他往前一步,试着把与人同高的稻草人举起来,试一试重量,“我觉得这玩意儿没办法一次举两个,或者是得先有一个人完成,然后回来取?”   莫文昭听了,也过去掂量。赵可、梁浩然二人一起跟上,绕着稻草人们转一转。   它们扎得不算很精致,面孔甚至算得上粗糙,仅仅是一个纸版,上面粗略地涂了人的五官,但因为画艺不精,于是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每个稻草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扛在肩上时,它们身上多出的稻草杆会扎着玩家们手臂、脸颊——前者还有衣服遮挡,但后者,云鸿才试着走了两步,觉得自己脖子被扎的难受,于是又放下来,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   这期间,天色更暗了。好在“游戏”没有在这方面为难玩家们的意思,他们很快又找到了几个探照灯。再看眼前广袤田地,记起附加任务里说的“来犯者”,玩家们对接下来会遇到的状况有一些底。莫文昭总结:“所以,我们需要在扛着这个东西的状况下,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来犯者’斗争,看能不能杀死它们。大家有什么看法?”   季寒川摊手。   徐珍说:“乌鸦?蝗虫?哦对,田鼠?”一言蔽之,就是那些会偷农作物的动物。   莫文昭拧着眉,喃喃说:“我觉得不止如此。” 第531章 稻草人   但一时之间,莫文昭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再看已经被玩家们摆弄半天, 变得歪七扭八的稻草人们, 莫文昭嗓音微沉, 说:“好,我们先不要想这些——走吧, 去田里,看看‘合适的地方’是指什么。”   梁浩然:“莫哥,你拿哪个稻草人?”   莫文昭一顿。   他看梁浩然,心里则想:如果韩川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那“稻草人的重量”,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危险因素。这群人里, 五个男玩家,迟向东算是孔武有力,自己和云鸿才也能靠吨位取胜。赵可高瘦,力气摆在那里。梁浩然,看起来最普通, 可毕竟是男人, 天生力气就要胜过女玩家。   可唯独又多了一个徐珍。   诚然, 和关雯雯、秦月相比,徐珍算是女玩家里体能比较好的一个,但她还是比不上井碌这样的男玩家。在韩川选人的时候,莫文昭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井碌举手, 跃跃欲试, 但很遗憾, 韩川没有选择他。   再考虑韩川一直以来对待玩家们的态度,莫文昭做出一个推测:稻草人或许不是“安全”的,但它的危险,体现在其他地方。   所以此刻,他说:“我随便选一个吧——韩川,你呢?你和邵佑先来?”   他话音落下,梁浩然眼皮一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兴许打乱了莫哥的规划。他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赵可笑着用手肘碰他一下,梁浩然也没说什么,脸色微冷,考虑起其他。   他听韩川笑吟吟说:“大家怎么都这么谦让啊。我还是算了,要不然让徐小姐先来?女士优先。”   莫文昭听了,心想:又是徐珍。   这再度应验了他的想法。   有了前面的对话,徐珍心知肚明,自己此刻只用随便选一个。加上天色越来越暗,恐怕需要速战速决。所以她露出一个笑,说:“那我可要选最轻的一个,大家不要和我抢啊。”   这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场其余男玩家都露出点笑容,说:“好。”   徐珍便去把所有稻草人都掂一下,最后选了一个穿着黄色T恤、棕色裤子的。她解释:“其实感觉重量都差不多,但这个,”她瞄一眼稻草人肚子,T恤上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和脸上纸版上的五官相映成趣,“看着就挺高兴的。”   有她作为开场,其余几个男玩家慢慢往前,和徐珍一样,各自说两句玩笑话。最后,轮到季寒川和邵佑。这时候,只剩下三个稻草人,季寒川扫过一眼,随意拿了一个,邵佑跟在他身后,一样像是完全没有思索。余下孤零零一个,留在田地边缘。   莫文昭深深看一眼它。   那稻草人戴了一顶编织帽子,像是要用它来遮住太阳。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牛仔衣,看起来不像是在亚洲田园,更像是从西部片里走出来的牛仔。莫文昭甚至往它腰上瞄一眼,觉得这里适合有一个枪套。   季寒川语气轻快,说:“走吧。”   莫文昭收回视线。   玩家们往前。   认真来说,这块试验田与真正田地相比,谈不上多么宽广。但问题在于,玩家们并不知道哪里才算“合适”,所以至少最初这会儿,需要一寸寸探索。很快,太阳彻底落下,夜晚到来,天上亮起繁星点点。这当中,玩家们尚走在一处,所以只用一个探照灯。灯光明亮,照出前路。   杂草丛丛,徐珍提醒了句:“大家走路的时候注意点啊,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老鼠。我们之前上学,都宣传得挺严重的,还会去打出血热疫苗……”也不知道校医院里有没有。   梁浩然吐槽:“不至于吧,最多是和人一样高的老鼠,”来犯者嘛,“不过莫哥,咱们是不是得找点家伙?”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   莫文昭有意无意,再看一眼韩川,见此人落在队伍后面,偶尔和邵佑小声讲话,接着,就安静下来,像是一抹影子,走在玩家之间。虽然过去的游戏里,韩川同样不会太活跃。但像是现在这样,完全懒得出来说话、把主导权丢给玩家们,也是少见状况。   因他这样,莫文昭反倒安心一些,知道当下情况不算困难——在和韩川开会之外,玩家们内部也会延续传统,仔细复盘,在听几名同伴重新讲述礼堂关卡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莫文昭有一个很明显,又清晰的感觉:在玩家们真正遇到困难、要搞不定的时候,韩川和邵佑就会出现。   他能听出,那个时候,秦月是在向自己告状,隐晦地说李鸿不安好心。同时,秦月犹豫着,也提到自己出来时候,那只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对前面一件事,莫文昭安静一会儿,示意自己知道。而对后一件事,莫文昭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要秦月说更多。秦月想了许久,却实在没有更多线索,翻来覆去,只和他强调。那是一双女孩子的手,她日后有确定过,知道无论是李鸿,还是其他在场之人,手都大过自己。唯一一个勉强有可能的关雯雯,也明确说,她在昏迷中。   而秦月不知道的是,钟欣也曾经给莫文昭提到一个与之或有牵连的信息:那个看不到的、推了她一把的人。   在秦月讲述时,莫文昭花了短短片刻功夫,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考虑钟欣时,他就想过,那个存在,兴许就是韩川背负的最大秘密。而秦月的态度,又验证着点,同时侧面告诉莫文昭,韩川真的、真的,对玩家十分善意。   所以他在田地中,安心向前,回答梁浩然:“对。”   梁浩然屏息静气,等莫文昭做出下一步指示。   可惜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莫文昭的下一句话。   梁浩然郁闷,觉得自己是否会被敷衍。   如果这里不是“游戏”,所有人的性命都平等地放在筹码盘上,那看着莫文昭现在的态度,他兴许就要生气、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可既然莫文昭本人也与他同样处境,甚至走在最前面,有危险,也是第一个遇见——梁浩然考虑这些,心气顺一些,决定大度,可以再等待片刻。   大不了,真出了事儿,自己也可以做好准备,拔腿就跑。   莫文昭知道梁浩然不太满意这个答复。   但他实在没法说,自己的“理智判断”,是基于韩川态度。这真讲出来,才是有损自己的领导力。所以干脆佯作高深莫测,总归,玩家们总会等到一个结果。   莫文昭甚至有一种古怪直觉:韩川不说,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对付“来犯者”的方式不在于武器。那么,就是我们原本也可以找到其他可以自卫的东西。   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太久。接下来,很快,就被其他状况分去心神。   玩家们走过一片田地,到小路上,徐珍最眼见,叫一声:“等等,你们看!”   玩家们被徐珍这一声叫喊吸引,围绕过去,见到徐珍指着的地方,放着一个水壶,还绑着一个塑料袋。   莫文昭与云鸿才对视一眼。   徐珍离得最近,她却没有直接上前、把塑料袋打开,而是回身看莫文昭,等他接下来的话。   莫文昭考虑,问:“你要自己打开它吗?”   徐珍手心里冒出一点汗。   这算是玩家之间的传统了:如果遇到状况,那自己上前应对、风险自负,就意味着,找到好东西,归你。同样,有危险、鬼怪,也要一个人承担。   徐珍踟蹰。   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她看着那块塑料袋,试图借着光线,分辨里面到底是什么。从走进到现在,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可这样的风平浪静,又显得无比怪异。这可是游戏中的关卡啊,然而他们至今不知道危险会从何而来。   这不是好事。   最后,她听着自己的心跳。   “怦!”   “怦——”   “怦、怦!”   徐珍咬牙,说:“好,我去。”   她暂时把自己的稻草人放下,插在地上。这时候,徐珍想起什么,特地打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看了一眼,然后遗憾,却也理所当然地发现,基础任务并没有完成。玩家们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就认为这里“合适”安插稻草人。   她叹口气,神情凝重,往塑料袋旁边去。会看到什么?关于这里的线索吗,还是一颗怒视自己、死不瞑目的人头?   徐珍胡思乱想。   而其他玩家有羡慕,也有幸灾乐祸地看他。梁浩然的目光几次落在徐珍身上,而后还是去看塑料袋本身。他已经做好准备,悄然挪到离徐珍最远的地方,手捏紧自己的稻草人,准备情况稍有不对,就拔腿跑开。毕竟,这种状况下,找的东西,很可能是被放出的鬼怪……   徐珍深呼吸。   她手微微颤抖,碰到塑料袋。手指与袋子接触,发出细微的响动。等打开上面的结,声音更大了,她手也更加颤抖,心脏要跳出喉咙。 第532章 故事   “哗啦”的响动中, 塑料袋被徐珍打开。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 起先一怔, 慢慢地, 神情便丰富起来。最先, 是失望——里面并没有鬼怪,但似乎也没什么线索。   短暂的情绪之后,徐珍像是打起精神, 伸手,在袋子里翻检。她背后,梁浩然问:“哎, 徐珍,到底有什么啊?”   他这么说着, 其实心下觉得, 徐珍有很大可能性根本不会理会自己。梁浩然扪心自问, 认为倘若自己找到什么关键信息,一定会藏着掖着点。   ——虽说这场游戏, 与以往游戏有很大不同。但正如关雯雯时常进关卡,以此锻炼自己的警觉性,确保自己不要在漫长时日之中,失去面对危险的涌起。梁浩然也有类似观点, 但他的想法要更直白:总不能因为这里的人都比较“好”, 或说“蠢”, 就觉得往后自己也能遇到一类人。   他不能失去对玩家们的防备之心。   这个念头, 在陶孟死掉之后, 一度达到顶峰。往后,虽然很长时间里没有其他事端,梁浩然心思也淡了很多。但随着钟欣前来找寻,他又再度警惕。   不过大约因为塑料袋里确实没什么东西,所以徐珍很快回答:“嗯?毛巾,吃的,还有一本《故事》。”   这本《故事》被玩家们传阅一遍。是32开的杂志,薄薄一本,赵可仔细翻了翻,对着探照灯,看上面印刷,认为:“是盗版吧?我记得正版的封面也不是这个风格啊。”   看目录,的确没什么正经内容,许多都是艳情小说。大致翻过一遍,故事情节也都大同小异,堪称毫无剧情。同时,又有大量擦边描写,令人血脉偾张。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描写最激烈的部分,还有折角。另附铅笔批注:不错!   徐珍叹口气,站起来,看上去十分失望。   云鸿才却另辟蹊径,想到:“可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徐珍听了,“嗯”一声,尾音上扬,环顾四周。   田地里没什么遮挡,可惜天色太暗,看不出什么动静。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对,这些东西,不太像是……‘试验田’里该有的东西。”   这话一出,其他玩家恍然。   赵可眼皮跳了跳,莫文昭更是回想起从前。他在悦来酒店副本中,曾经记起自己年少时,曾在田野里捉住的野兔。到现在,故乡与过往,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处。莫文昭说:“对,这里不像是大学里的试验田,更像是农村里的一处田地。”   云鸿才跟上思路:“可是任务说明里,‘我们’的身份还是京大学生!”   莫文昭:“这不是‘学生’有的东西。”   赵可:“那是谁?”   徐珍呼吸颤抖了下,回头,看着被自己插在地上的稻草人。她头脑有点晕眩,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但除了玩家们之外,若说这里再有什么能看懂小说、给肩上挂一条毛巾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些……   她视线落在迟向东背后的稻草人身上,喉咙干涩。看吧,的确,迟向东背后的稻草人可不就挂着毛巾吗!   迟向东留意到徐珍的眼神。   他纳闷,不解其意,往自己肩头瞄一眼——和徐珍那个笑脸稻草人不同,他的这个,脸色是阴沉的,表情狂乱、凶恶,简直像是对着过年时的门神照猫画虎。能不能吓到来啄粮食的鸟,迟向东不知道。但他认为,至少能吓到偷偷跑过来玩的小朋友。   莫文昭沉吟,说:“我们整理一下思路。对了,也不要光是徐珍试,大家都试试。”   他说着,把自己的稻草人也插进这片田野中。   看到莫文昭的动作,云鸿才了悟。赵可挠挠头,虽然还一知半解,但仍然听话地照做。之后是梁浩然、迟向东。梁浩然脑子里晕晕乎乎,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一些,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倒是迟向东,他眉毛动了动,在插下稻草人之后,就点开任务信息,想看进度。可惜的是,他并未看到“提交”。   有了迟向东的“示范”,梁浩然困惑着,一样点开任务信息。   他之后,是莫文昭、云鸿才。赵可眼看其他人动作,觉得自己简直被孤立在外。他撇撇嘴,嘀咕:“搞什么啊——卧槽!”   他错愕。   玩家们被赵可吸引。   所有人的视线往下,落在地上那一行行血字之上。只见基础任务的说明之后,出现了提交选项!   赵可不明所以。   他磕磕巴巴:“这、这是怎么搞的啊?”   听了这话,其他玩家看他,眼睛里的羡慕散去一些,无语,又有点“这家伙什么都不明白,怎么运气那么好”的感慨。迟向东的手从一边伸过来,勾住赵可肩膀,笑呵呵说:“可以啊,运气不错嘛!”   赵可眨两下眼睛,倒是坦然接受了迟向东这句夸奖。不错吗?当然不错,否则的话,怎么会还什么都没想明白,就直接可以从这鬼地方离开。   想到最后半句,赵可:“那你可得跟紧我点儿,看能不能分你几斤运气啊。”   他的脑子,也就是这时候稍微转一转,表明:虽然我已经完成任务,但组织放心,我不打算溜溜球。   几句说笑打趣,缓解了紧张气氛。赵可其实摸到一点边儿,可又不敢确定。还是莫文昭咳了声,把所有人视线都吸引过去。他缓缓要求:“大家还是先别太高兴,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限制——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对应赵可的稻草人?还是完全随机?”   对应?   赵可眨了下眼睛,去端详那个插在地上,眼睛、嘴巴都被画成方形的稻草人。代表着嘴巴的方形里,还被胡乱涂了几笔,看起来像是小小的火花。   徐珍分析:“这么看来,那个塑料袋,其实象征着‘线索’。”   线索……   赵可觉得自己方才摸到的那点边儿没错。   莫文昭下一句话,更是直接在赵可的想法上,盖了个戳。   莫文昭:“整块田地里,应该有七个,甚至更多个塑料袋,或者类似这个的东西。我们找到它们,然后根据里面的东西,来猜放在这边的应该是哪个稻草人。”   说着,他往前,在赵可稻草人的口袋里摸了摸。其他玩家看他,多少带一点紧张。而莫文昭手指碰到什么,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将拿东西拿出。   一支铅笔。   玩家们想到赵可稻草人那本《故事》上的批注,恍然。   但莫文昭面上不见太多喜色。   他还是觉得奇怪,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赵可则快人快语,说:“这么看,这关卡很简单啊!找到一个袋子,然后把所有人的稻草往地里一插!完事儿。”   莫文昭心里一个“咯噔”。   他忽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这个念头,让莫文昭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他回身,去看自己那个稻草人。它被捆在一根棍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嘴巴裂开——   莫文昭呼吸开始急促。   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去看,那稻草人又恢复成了平常样子。纸板上画着五官,嘴巴只是抿起,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刚才的那一眼,只是自己的……   不可能是错觉!   “游戏”里没有错觉!   一切玩家们认为是幻影的东西,都是真实危险的预兆!   莫文昭深呼吸。他眼皮颤动,语气艰涩,说:“不会。”   赵可不解。   梁浩然轻轻“啧”了声,倒是有些明白。   迟向东和徐珍表情严肃,这之中,云鸿才又与其他人不同。他站在田地里,腿边都是杂草。那些杂草生命力旺盛,有几次,他都觉得腿上发痒。再低头看,见到有刺球沾上自己的裤子。云鸿才抖抖腿,再去看田垄上韩川和邵佑。   他意识到:从徐珍发现塑料袋,再到莫文昭说“不会”,这两人就一直站在那里,或许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他们始终、始终,都没有往下的意思!   这说明了什么?!   云鸿才一样回头,去看自己的稻草人。他的稻草人带着快要哭的表情,悲伤地看着他。明明只是拿马克笔粗略绘制的简笔画,云鸿才认为,哪怕是去幼儿园里拉一个三岁小朋友过来涂鸦,都可能有更好的作品。偏偏这稻草人的哭脸,显得很能打动人心。云鸿才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被吸引。他抬起手,去抹纸版上的那图画五官的眼角。   等手指碰上去了,云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他脸色难看。   再重新看韩川。   季寒川开始缓慢地拍手。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诸人,包括所有稻草人。除去赵可那个凶恶神情的愤怒小人仍然显得粗制滥造之外,其他稻草人多多少少,都展现出一丝生动:云鸿才不知不觉给它擦眼泪,莫文昭“看到”稻草人的露出的笑。迟向东肩膀上多了一点湿迹,如果他手指碰上去,沾一点那来历不明的液体,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就会觉得,这玩意儿像是什么人的汗水。 第533章 对应   “韩川——”   云鸿才叫了声。   他嗓子发干、发涩, 有很多话, 堵在喉咙口。但最后, 还是只剩下一句陈述:“你们没打算下来。”   季寒川听着, 考虑一下这句话。   他认为, 云鸿才的表述,其实不是很确切:认真说来,是在看完了徐珍那个塑料袋里的东西之后, 再对照一下自己和邵佑的小人:自己这个,穿着碎花裙子,纸板的额头上还画着几朵小花, 完全是小姑娘。邵佑那个,干脆不是“人”, 被画了猫咪的嘴巴, 旁边还有几根胡须, 头顶则用稻草折出耳朵——在进入关卡之后,季寒川看到这玩意儿, 眼皮就不停跳,觉得邵佑一定会选它。   他让玩家们先选,觉得只要有一个玩家带走这糟心玩意儿,邵佑的打算就要落空。可惜的是, 玩家们似乎都更倾向于选择真正的稻草“人”, 而非被贴了猫五官的怪异东西。最后, 邵佑还是“得偿所愿”。   想到这里, 季寒川就很想叹气。   他先叹完, 然后回答云鸿才:“对。”   赵可之外,玩家们的脸色都开始难看。   他们“又”做错了。   也是恰好,这里的人,除了迟向东之外,都去过悦来酒店。所以他们在同一时间,想到当时经历,尤其是云鸿才。那时候,韩川明示他们,要把水烧开喝,但他还是选择喝了矿泉水,于是中招。   这种重蹈覆辙的感觉很不妙。   玩家们渐渐扛着自己的稻草人,回到田垄上。短暂沉默之后,莫文昭清一清嗓子,打破沉寂。他问:“韩川,我们一共有几次试错机会?”   季寒川看着他。   片刻后,像是确定莫文昭的确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确实希望知道,来换取一些接下来的主动性,季寒川回答:“三次。”   莫文昭脸上表情变换,有些感慨。他说:“我现在倒是知道,外面多出的那个稻草人,是做什么用。”   不出意料,是给三次机会都用完的人吧。   至于究竟谁能拿到这个备用项?   如果只有一个玩家用完三次机会,其他人都顺利完成,自然没有异议。但倘若余下两个、三个……许多人都要争抢这个机会,那玩家们之间会有如何变故,所有人都知道。   莫文昭甚至心知肚明:这和他们之前在其他关卡中面对的情形都不同。过往,玩家们会面临危险,可危险之前总有余地。说得再清楚些,玩家之间,不会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可在这里,一切被打破了。   如果情势真的恶化到一定程度,他们恐怕就要考虑,要谁“留下”。   饶是如此。   莫文昭还是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他在尽己所能,给玩家们安心,隐晦地暗示: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   ……   既然已经出了状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量谨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韩川没有明说,但玩家们都知道,“三次机会”不可能是简简单单地给予。随着一次次出错,一定还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等待他们。   所以接下来,遇到各种线索时,没有人想要不作考虑、直接尝试。他们往往要围在一起,对线索讨论良久,最后推出或许合适的稻草人,再紧张地等待结果。   最开始,玩家们运气不错。徐珍、梁浩然的稻草人都顺利和线索对上,两人的任务信息中一样出现提交选项。接着,是季寒川。云鸿才发现一个塑料做的卡通发夹,藏在草丛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可往后,形势慢慢陷入胶着。   大约是因为时间推移,旁边田中开始出现淅淅索索的响动。一直在用的那盏探照灯光线开始变暗,照不出更远的地方。而对玩家们而言,也很难说,他们究竟想这么早就借着灯光,与草丛中隐藏的危险直面相对,还是更愿意把“会面”时间推后。   目前为止,四个玩家完成任务,可莫文昭、云鸿才、迟向东,加上邵佑,依然一筹莫展。   莫文昭面上不显,可心里还是有些焦灼。   接下来,再看到线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制饭盒。玩家们面面相觑,唯一能略作分析的地方,是里面的食物残渣——饭盒的“主人”吃得颇干净,只能分辨出一些酱汁。迟向东面无表情,把饭盒拿起来,嗅了嗅,说:“有西红柿。”   说了等于没说。   所有稻草人扮演的“角色”,哪怕是邵佑那只猫,都一样能吃里面的东西。   短暂寂静之后,迟向东又把餐盒放下。他简单地说:“这个没法选。”   这是玩家们共同的心声。   邵佑没说什么。有宁宁在,他实在不需要多说。事实上,在进入这个关卡之后不久,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到现在,看玩家踟蹰,他站在一边,似百无聊赖,去捏季寒川脖颈。季寒川起先觉得痒,瞥他一眼。邵佑无辜似的笑一笑,再看一边。   莫文昭三人讨论片刻。   期间,梁浩然、赵可,加上徐珍,三人也参与进话题。但显然,由于自己已经完成任务,所以他们实在谈不上上心,讲出的话,也没多少建设性。莫文昭干脆说:“旁边动静越来越大了,这样,你们得帮我们望风。”   赵可听着,由衷地松了口气。梁浩然也觉得,“望风”的意思,就是遇到危险,自己可以快一步逃走,不错。   至于徐珍,她其实更想听莫文昭等人讨论。但既然莫哥那么说了,她也答应。只是在往四周看时,仍然竖起耳朵。   背后声音偶尔传来,落在徐珍耳中,也一样被季寒川、邵佑听见。几分钟后,玩家们做出了意料之中的选择。莫文昭说:“……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前面说过,这片田地谈不上大。他们一步步走,更多精力,放在搜寻上。周遭响起风声,多了鸟鸣。天幕沉沉,星辉月色慢慢被云层遮挡。偶尔,玩家们能听到什么东西扇动着翅膀,从自己耳边掠过。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探照灯的光线也越来越微弱。   行走时,徐珍慢慢被男玩家们围在四周。这种“无意”中的保护,让徐珍颇为感动。可走着走着,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脚上爬过——   徐珍头皮一炸!   她下意识想抬脚,把脚上东西往外甩去。可动作到一半,又被她硬生生停下。旁侧皆黑暗,只有探照灯的一点微光。徐珍强行压制住恐惧,想要先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缓慢地将视线往下转去。   位置关系,徐珍停下,其他玩家自然会留意。在徐珍背后的是季寒川和邵佑,两人一起往前些,一左一右,和徐珍一起看。   “什么都没有。”季寒川冷不丁说。   徐珍全心全意集中目光,未留意周遭动静。季寒川话音入耳,对她来说,无异于一次“发觉自己脚上有东西”的惊吓。这回,她嘴巴张大,险些尖叫。但季寒川又“啧”了声,先说:“安静。”   徐珍的尖叫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   她转头,看季寒川。视线对上那张熟悉面孔时,她安心,嗓音还是虚浮地,说:“我刚刚是感觉到……”   这期间,前面的人也察觉有玩家掉队。他们退回来,问徐珍状况。徐珍大致讲了,莫文昭皱眉,又问:“具体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是蛇?”   徐珍心想:对哦,蛇——我是该希望是鬼,还是蛇?   她说:“我不知道。”   隔着冬日厚厚的鞋子,的确察觉不出太多。   莫文昭叹口气,安慰她:“也别太担心。”   徐珍等他说第二句。   但莫文昭只道:“好了,走吧。”   原本也没有下一句安慰之词。   还能怎么样?   莫文昭心想。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继续纠缠下去,大约也没收获,只能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不如更仔细地找找脚下,看有没有像是韩川方才那个卡通发卡一样的线索。   徐珍犹豫一下,还是说:“莫哥,要不然把新灯打开吧。”   当下这个探照灯,最多能找到面前两米的地方,光线还是昏昏沉沉的,实在没有多大用处。   莫文昭听了,皱眉。   他难道不想看得更清楚吗?   可如果开了灯,那些原先只是在草丛里窜来窜去、在天上扇一扇翅膀的东西,恐怕就要正式进入玩家们的视野了。   想到这里,莫文昭说:“不急,再等等。”   徐珍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她记起来,自己是已经完成了本次关卡的人。   这么一想,其他玩家再怎么作死,似乎和她没有直接关系。   两人心思迥异,达成一种微妙的共识。   几分钟后,玩家们找到了下一个线索。   他们脸色更加难看了——新的“线索”,和刚刚那个饭盒一样,可以适用于所有稻草人。   这是一个短短的褂子。沾了土,显得灰扑扑。莫文昭将它捡起来,抖一抖,再在稻草人们身上比划一下,说:“至少没法给猫穿。”   “也不一定啊,看针脚,挺乱的,也能就是哪个小孩儿做给猫来扮家家用。”徐珍反驳。 第534章 乌鸦   徐珍的话出来, 玩家之间更加压抑。她自己也察觉到,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包含了一些隐晦的不善。他们不能责怪现状、责怪自己所处的恐怖环境, 于是只能责怪与自己一起的玩家,认为这份压沉重是由她而来。   但徐珍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很平静、坦然。   她起先还是有些慌乱, 然而胡思乱想片刻后, 到底安心,能从容地想:我不害怕。   她是安全的,她为什么要害怕?   同时,莫文昭闭了闭眼。   情况摆在这里, 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在这里停下, 找人尝试,还是继续找寻——如果选择后者,那就需要用上新的探照灯。如此一来, 他们需要武器。   想到这里,莫文昭神色有些发苦。他庆幸, 知道是沉沉天色掩盖了自己的表情。倘若其他玩家看到、知道, 他其实并非始终胜券在握,那出去以后,难免有其他问题。   莫文昭最终说:“我们找点能防身的东西。”   野草无力, 有没有灌木。之前梁浩然曾经说到这个问题,但莫文昭当时觉得, 接下来可能很快会有转机。之后, 徐珍找到第一个塑料袋, 他们“切入正题”,开始漫长的寻找、对比线索,到现在,旧事重提。   梁浩然听了,撇撇嘴。他还记得,那会儿莫文昭是怎么敷衍自己。   莫文昭转头看季寒川,语气平稳,说:“有什么建议吗?”   季寒川摊手。   梁浩然脸色更不好看,云鸿才倒是福至心灵。   他骤然想:“稻草人!”   话音入耳,玩家们一怔。   梁浩然没听明白,莫文昭却记起任务信息里的说明。他们来田野中安装稻草人,而后者就是抵御来犯者的关键!   他宛若拨云见月,又有些恍惚、可笑,觉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连这么简单明了的事都没有想到。   “……对,稻草人。”莫文昭喃喃说。   他安慰自己:不,你之前不是也知道吗,可能原本就有其他能够自卫的东西。   而那样东西,一直都在玩家手里。   玩家们重新列队。已经完成任务的四人被围在中间,其他四个人在外。他们商量过,决定还是拿上旧探照灯,兴许有用。之后,由迟向东提上、打开新的探照灯。   他们的眼睛经历了长久昏暗。新探照灯亮起的一瞬间,白色光线耀眼、刺目,玩家们被刺激闭上眼睛。方才只是隐隐约约的扇动翅膀声响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宛若在耳边。梁浩然忽然大叫一声,紧接着,是徐珍短促却惊慌的惊叫,加上赵可隐晦低沉的一句骂声。   这期间,眼睛勉强适应,玩家们睁眼。他们视线想象了很多,但情况还是出乎意料。   他们看向天空,很快又沉重地挪开视线。云鸿才嘴巴里含着脏话,脸色扭曲。莫文昭比他直白一点,直接骂了句“操”,再回头,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四个玩家——   几人瞬间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梁浩然捂住自己左边的耳朵。   灯光下,他捂住耳朵的手指缝中溢出一股一股的血。而血液似乎让天上的东西更加兴奋,它们发出一阵一阵嘶哑的鸣叫。梁浩然看起来近乎要晕倒,血流得越来越多,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手指在颤抖,不敢从耳朵上挪开。莫文昭在这个瞬间下了决心,去握住梁浩然手腕。   梁浩然浑身僵硬,坚决地要拒绝他。   梁浩然:“莫哥,你放开我。”   莫文昭没说话。   梁浩然骤然暴躁起来:“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给我放开!要不是你——”他讲话时心绪激荡起伏,嘴巴张合之间拉动脸颊上的肌肉,似乎也牵动了伤口。这让梁浩然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他看莫文昭,眼神里像是飘着火苗。同时,天上的东西还在叫。   梁浩然脸色阴沉,又看徐珍。   他语气很讽刺,说:“你猜对了,高兴吗?我他妈问你话呢,高兴吗?!”   梁浩然用另一只没有捂住耳朵的手猛然拽住徐珍的领子。   徐珍挣扎一下,大约因为疼痛牵扯了梁浩然太多精力,她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真的挣脱!这之后,看着天上那群密密麻麻、像是黑色云层有一样遮住月亮和星星的乌鸦,徐珍脸色难看,快速说:“我要走了!”   她可以走!   继续留下来,只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她手指摸上自己手腕上的校徽,匆匆点开,再选择提交任务。在身体消失之前,徐珍到底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刚刚我脚上爬过去的东西……‘它们’可能不会攻击手上有稻草人的人。”   说完这句话,徐珍便消失在玩家们的视野中。   这一切发生太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梁浩然凶恶地看着所有人,冷笑:“哦,那婊子现在走了,我呢?我他妈能走,但我的耳朵——”   莫文昭的手还握在梁浩然手腕上。   但这回,不用他动作,梁浩然自己将手从自己耳边放下。   其他人去看,见到汹涌的鲜血,以及一个很清晰的事实:   梁浩然的耳朵不见了。   留下来的只有一些残碎的肉,以及血。   大约是因为失血太多,梁浩然开始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这里离校医院很近。等他出去,会有人直接将他送走……大概吧,只要那婊子不要再从中作梗。   莫文昭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说:“你先出去吧。”   梁浩然看着他。   他很讽刺,说:“我他妈当然要出去。等出去之后……”   话音一停。   梁浩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太多、发泄太多。面前这些人,莫文昭、韩川。他知道钟欣那件事,同时,其他玩家似乎没有意识到,在陶孟对钟欣下手的时候,他其实也在屋内,听到许多动静。他比其他人知道更早,偏偏什么都没有说——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半个“帮凶”。   他们轻飘飘地遮掩了陶孟的死亡,玩家以外的人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梁浩然明白一件事,在这场游戏里,以莫文昭的话语权,如果自己也“意外身故”了,其他人同样不会知道。   他记起方才莫文昭的手扣上自己手腕的感觉。头更加晕了,天上的乌鸦群还在叫,就是这群东西,让玩家错误地以为是有乌云遮住月光。多可怕啊,那么多、那么多,仿若无穷无尽。现在还有稻草人庇佑,但等以后,没了稻草人呢?   梁浩然匆匆改口:“莫哥,抱歉啊,我刚刚情绪太激动了。”   莫文昭看着他,瞳仁很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说:“没事。”   梁浩然还是胆怯。他的气势只在刚刚升起一瞬,又在面对徐珍是发泄掉大半。到现在,他开始迟来地后怕,语气都有点磕巴,说:“我只是太……”   太害怕了。   有冰凉的夜风吹过他耳畔,他依然在流血。抬头看,看不出那只叼走他耳朵的扁毛畜牲去了哪里。他的耳朵,竟然被生生扯下去,再被一只鸟吞掉!这他妈的甚至不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鬼!   梁浩然的头更晕了,说不出更多话来。经历这一切,莫文昭知道,自己先前的决断除了问题。他说:“赵可,你带浩然去校医院吧。”   梁浩然更怕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莫文昭和赵可的表情,要知道那两人有没有交换一个“等出去之后,你就把他干掉”的目光。赵可从他背后扶上来,语气有点吊儿郎当,说:“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地上浮出新的血字,是赵可的任务信息。赵可还叫他:“小梁,小梁?”晃一晃梁浩然的肩膀,听语气,似乎郁闷,“莫哥,他是不是被吓晕了啊。”   韩川似乎插口:“也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   赵可喃喃说:“这可不行。”于是又晃一晃梁浩然。在他耳朵,当然,是还完好的那一边耳朵旁边大喊:“梁浩然!!!魂兮归来!!!”   梁浩然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弄懵,打起精神,随赵可一起,选择提交任务、离开此地。   他账上又增加五百积分。同时,梁浩然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应该像钟欣那样,提前“退休”。缺了一只耳朵,他要怎么完成接下来的关卡?   不过这都是未来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眼看两人消失,莫文昭再看季寒川。方才的场景,对他打击实在有些大。倒不是因为梁浩然愤恨的神色,而是过去四个月里,满打满算,梁浩然大约是受伤最重的一个。其他玩家,如迟向东那样被鬼打到浑身青肿,或者像陶孟那样,被钟欣险些咬下一块肉。同样是受伤,可花些时间养,就能恢复。可梁浩然,至少在这场游戏结束之前,他都只剩下一直耳朵。   气氛更加压抑。莫文昭问季寒川:“韩先生,你?”   季寒川说:“来决定一下,你们是要在这里试稻草人,还是再把剩下两个‘线索’找到?”   他说。   恍若完全没有看到方才发生过什么。   如果不是地上还有梁浩然的血,莫文昭恐怕会被这句话拖入一个虚幻世界。没有人受伤,进来的原本只有他们五个。这么一想,莫文昭心头繁乱思绪被他抓住一个头绪。莫文昭:“所以,在这里,只要完成任务,就需要离开?”   如果那些玩家提前走掉,那就不会有梁浩然受伤!   莫文昭面无表情,想:是我决策的失误。   又是我决策的失误!   季寒川思考了一下他这个说法。   他半真半假地安慰,说:“我现在在这里,没有东西来咬我。”   莫文昭目光沉沉,看着他。   季寒川朝他笑一下,背后是邵佑。   莫文昭挪开视线,说:“还是再去找找其他线索吧。”   季寒川欣然答应:“好啊。”   他们继续在田野里搜寻。只是和方才不同,玩家们不再是“独立”地存在于整个关卡中。他们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都有各种动静。换了探照灯之后,如莫文昭所想,一切都浮出水面。他也在想,为什么那些东西不袭击韩川。但接下来的画面,让莫文昭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走了一段时间,莫文昭发觉,韩川手上一直在做什么动作。他往过瞥了一眼,抱着小心探寻的心思,却见韩川极为顺手地从邵佑的稻草人上薅下一把稻草。莫文昭可以发誓,他眼睁睁看着邵佑的稻草人开始一点点变瘦。之后,可能觉得不够,韩川又快速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莫文昭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韩川轻轻“啧”了声,镇定自若地站直身体,说:“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太慢了,有点影响大家?”   玩家们看着他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蛇。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刚才,可能就是这玩意儿,从徐珍脚上爬了过去。   韩川看起来有点纳闷,问:“怎么不走了?”   玩家们干巴巴说:“嗯?走!这就走!”   找到下一个线索时,季寒川手上,已经多了一串东西。   蛇、田鼠、乌鸦……全部被用稻草和新鲜草叶混合编织起来的绳子串在一起挂在邵佑那个稻草猫的脖子上,成了诡异又恶心的装饰品。   玩家们迟疑着挪开视线,再去研究他们新找到的东西。   他们尽量让自己贴近稻草人。之前,几人曾因为稻草人表情的变化,对它避之不及。但到现在,他们又恨不得自己能浑身贴在上面,好不受那些东西袭击。   如果只是区区一条蛇、一只田鼠,当然不用担心。问题是,看着天上乌鸦的密度,玩家们完全可以相见,旁边草丛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这样的“小东西”。一旦失去稻草人的保护,依照韩川串起那个“项链”的速度,玩家们觉得,他们恐怕会直接被吞没。   然而新的线索,依然不尽如人意。   迟向东看着那个烟斗,说了一句和莫文昭先前差不多的话。   迟向东:“至少猫不会抽烟吧?”   停顿一下,又补充:“不过,如果‘猫’能穿褂子,那是不是也能抽烟?”   语气古怪。   “行了。”莫文昭说。 第535章 换一个   他语气颓然。   接二连三的状况, 让莫文昭认为, 玩家们已经不应该继续回避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这些“线索”并非随机出现, 而是原先就有特定顺序呢?   最先,他们遇到最容易分辨的稻草人:带着铅笔笔迹的杂志,加上一瓶水, 恰好对应口袋里的笔和嘴巴里画的火焰。往后, 条件却越来越模糊。到季寒川那个卡通发卡,虽然能直观对应上小女孩模样的纸版,可已经很难被发现。最后,是现在……   莫文昭想:如果在遇到第一个稻草人那会儿, 我们没有一一去尝试, 而是所有人都保留下三次机会。那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他又想:可要真是那样,这种“毫无针对性”的线索, 兴许也会提前出现。   不过这个可能性,可能只在下一次进入关卡时可以验证了。   莫文昭说:“我们可能需要换一个思路。”   其他玩家看他。   莫文昭在心里过了一遍当下情况, 说:“情况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   其他玩家耸一耸肩。   莫文昭推算一遍, 觉得自己的新想法似乎可行。他咽了口唾沫,说:“我们大家可以团结协作,对不对?既然这样——”   邵佑看着他。   莫文昭深呼吸, 尽量表现自己的“坦然”。他张口,想要讲出自己的推断。但这一刻, 邵佑猛然伸手, 拽住韩川, 将他往后拉一点。几乎是同一时间,韩川抬手,往前一抓。接着,玩家们耳边响起“吱”的一声。定睛去看,是韩川手上抓了一只新的田鼠。   季寒川端详田鼠,“啧”了声,从稻草猫的脖子上拽下什么,说:“‘它们’好像开始变异了?”   玩家们脸色一点点难看。   韩川说的没有错。   与方才那只田鼠相比,新的这只明显更有攻击性。皮毛脏乱,被不明液体粘成一块一块,尾巴粗且长,在空中胡乱抽动,有好几下都抽到季寒川手臂,在衣服上留下“啪”的一声。它龇牙咧嘴,玩家们能看到它嘴巴里狰狞的尖牙。没有人愿意想,如果被咬上一口,他们会面临什么。甚至两只田鼠放在一起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新的一只,要更大。   季寒川提醒他们:“刚刚那只,只是往往腿上跳了几下。新的这个,”耸了耸肩膀,“好像要直接往我脸上扑啊。”   这无疑是一种暗示,甚至警告。   玩家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莫文昭快刀斩乱麻:“我认为,接下来完成任务的方式,根本不是根据线索判断,而是赌博!”   他们没有线索,只能凭借运气,看什么时候能凑到最合适的答案!   季寒川凉凉笑了下,说:“可是你们机会不多。”   莫文昭嗓音有些艰涩,承认:“对。”   他环顾四周。   能看到草坪下涌动的东西……   莫文昭:“好在,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绕开一条路。大约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能把所有田垄走完,也能发现剩余的东西。如果‘线索’数量一共有九条,那说明这个想法没有错。”   他也提到:“我们得规划一下路线,确保待会儿可以把最后那个稻草人拿过来!”   季寒川“哇哦”了声,说:“嗯?是在照顾我吗?”   他朝稻草猫方向努努嘴吧,说:“其实我可以再给这小东西多做一条‘项链’。哦,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也可以……”   莫文昭苦笑。   他说:“谢谢,不过不是因为这个。韩川,我们进度快一点,如果我的想法正确,你告诉我,不要再让我们绕弯路。这次进来,我可能太……自负了,所以有了刚刚浩然的状况。”   季寒川听着莫文昭的话。他感觉到,莫文昭隐藏在话里的情绪有很多。懊恼、后悔,乃至于动摇。他眨一眨眼睛,觉得有些奇妙。时间往前推,那个站在桃林餐厅超市门口的莫文昭,会这样真心实意地因为另一个玩家受伤而懊丧、乃至悔恨吗?   季寒川认为,答案是“否”。   这场游戏切实地改变了玩家们。而越往后,存活的玩家越来越少。虽然因为基数很大,加上——谁知道呢,某种后台运算,确保认识的玩家们很难再遇见彼此?总归,玩家们很难再见到某个熟人。但这或许是某种属于人类的优势。   诺亚方舟救下的人不一定会真心实意再去保护他人,但从这场游戏里走出去的玩家,此前或许心性冷酷,此后,却会因为旁人的痛苦而感同身受。   季寒川想了想,说:“好。”   莫文昭看起来由衷地松了口气。   他长话短说:“边走边说。”   玩家们继续前行。   接下来一路,如莫文昭所想,他们果然再找到两个没有针对性的线索。同时,莫文昭提到:“这其实是一个考验进入者相互信任程度的关卡。我们可以选择相互坑害,让其他人尽快消耗掉三次机会。如果这样的话,三次之后……稻草人会活过来?”   季寒川耸了耸肩。   莫文昭笑了下,“大概会吧,我能感觉到。”   尤其是,在他那个没有太大表情的稻草人尝试第二次、依然失败的时候,莫文昭很清楚地发觉,稻草人的“皮肤”开始柔软,宛若一个活人。它的表情更加生动,纸版也有了分明的五官轮廓。   莫文昭:“我最开始觉得,活过来的稻草人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但现在看,不一定。”他已经不太敢看四周了,拿着稻草人的玩家们宛若置身于孤岛,而他们之外,就是由各种蛇虫鼠蚁组成的汪洋大海。莫文昭相信,自己一旦松手,就会被那些东西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恐惧的来源不止有鬼怪,还有食物链逆转时带来的恶心感、以及死亡逼近的紧迫。   季寒川:“嗯哼?”   莫文昭喃喃说:“只要他们跑掉,就可以……”   云鸿才说:“对,所以那些东西才会掉在地上。”   无论是被随意摆在田垄上的毛巾、水壶,还是那个被草遮掩住的发卡,都在暗示玩家这一点。稻草人的东西还在,它们却不见了——三次机会用光之后,他们会离开玩家。   迟向东:“可为什么玩家们要互坑?我是说,只要整个京大的氛围不那么水深火热,其实都可以共赢吧?这好歹也是个中期出现的关卡,会那么‘和平’吗?”   莫文昭反问:“为什么不?钟欣杀了陶孟之后,拿到他十分之一的积分!如果是没有我们,没有‘深渊攻略组’,”没有在计划重新开始运行的食堂,没有在过去四个月里培养出来的“合作”意识,玩家们理所当然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呼。”   他叹口气。   玩家们开始按照剩余次数的多少,在五个发现线索的地方尝试。这无疑是笨办法,但是有效。接下来,似乎就是凭借运气决定谁能完成任务。好在所有人能齐心协力,又有备用的稻草人,最后,还是赶在所有机会用完之前,让稻草人去到“合适”的位置。   莫文昭是留到最后的人。   他总是记起梁浩然那个眼神,于是咬咬牙,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莫文昭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否想证明什么。他的确是想要所有人都能活下去,至少在这场游戏中。   虽说如此,在整个田野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莫文昭还是有些“你难道疯了吗”的异样感觉。   在尝试过程中,玩家们失去了一个稻草人。如他所想,那东西果然在三次机会都失败之后,就变成活人,朝玩家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忙不迭地跑进黑暗中。当时,韩川和邵佑还在。韩川看着那东西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回头对莫文昭说:“你待会儿要小心些。”   小心些啊……   往最后一块地走时,莫文昭在心里过着这四个字。他讲不好,自己是否因为梁浩然的状况,有一次“顿悟”。莫文昭只是忍不住觉得,这次关卡之后,对自己来说,有什么事情,变得很不一样。   他考虑出去之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梁浩然。同时,也在想,自己只在一场游戏里,有“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安全活下来”的心态。可从先前对韩川的分析看,他大约每场游戏都是如此。这样一来,要承受多少压力?他又是如何做到?   莫文昭胡乱想:有了这次的经历,出去之后,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他,启示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对了,甚至可以问问,钟欣、秦月,她们接连遭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莫文昭开始喘气。他不敢放松脚步,无论天上,还是身边,兴许是看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所以那些东西越来越肆意妄为,想要接近他。莫文昭想象了下自己摔倒在地上,不留心把稻草人放开,于是铺天盖地的老鼠往自己身上爬来、用它们尖锐、肮脏的牙齿撕咬自己皮肤的场景,不寒而栗。 第536章 离开   这的确不是一块很大的地方, 所以没用多久, 他晃一晃探照灯,眯起眼睛, 看到那个摆在路上的饭盒。   莫文昭稍微放松一些,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关卡。他宛若经历一场噩梦——话说回来,从“游戏”降临之后, 玩家们面对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噩梦。   再记起梁浩然, 莫文昭慢慢有了主意。受伤当然不好, 但既然之后可以恢复,那接下来, 只要梁浩然不生事,他就可以安稳休息。莫文昭甚至在想, 可否在学校里设置一个“保险”制度, 愿意参与的人可以出一定积分——为了操作方便,可以拿给食堂准备的那一套兑换价值体系——之后呢, 一旦受了伤,不能再进行关卡,就可以进入“休养中心”。   这些杂乱的事,占据了莫文昭的心神。不知是否因为走了太久, 他的肩膀开始沉重,就像是上面压了什么。   探照灯晃晃悠悠, 面前是自己的影子。离饭盒的距离不断缩小, 不期然地, 他想到迟向东之前说的那句“西红柿”。在这里转悠半天,莫文昭腹中饥饿,胡思乱想,觉得出去之后,可以去春府餐厅吃一晚番茄鸡蛋面。   他不敢让视线停留在一个地方。显然,稻草人使用次数多了以后,对蛇虫鼠蚁的防备能力也会减少。他得留心、再留心,不让那些小东西扑上自己身体。对了,得提醒梁浩然一句,包扎伤口之余,最好打上疫苗……也不知道校医院里有没有。   莫文昭想着这些事,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影子上。他看起来很狼狈,像是一个逃难客。   这个比喻,让莫文昭没忍住,笑了声。但之后,他的笑意僵住。   莫文昭记起自己先前的感觉:就好像肩膀上,压着……   他呼吸开始紊乱。   是真的有东西在自己肩上!   那是小小的一团。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头发、衣服,或者随便什么隆起。莫文昭嘴巴张大,脑子在这一刻炸得乱七八糟。他艰难地想:怎么会?对了,是不是乌鸦停在我身上,对着我的耳朵虎视眈眈。   与未知的“鬼”相比,这个对于乌鸦的联想,让莫文昭的心情平和一些。他嗓子依然在发干、发紧,好在已经离饭盒很近,两步路距离。   这甚至不用一次呼吸,就能走到。   莫文昭转了身子,面向眼前田地。照旧是杂草,还有一些……已经不算是“隐藏”了,而是光明正大地潜在草地中,直起身体的蛇,撕打成一团的田鼠。天上的鸟鸣声更加尖锐,翅膀扇动着,莫文昭快速看一眼,知道它们都已经凶相毕露,等待自己松手的一刻。   同时,他依然会看自己的影子,还有肩头那块……   究竟是什么?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莫文昭听到一声轻轻的,似乎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哇哇”作响,宛若一道闪电,要劈开莫文昭的理智。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勉力冷静,先松手,让探照灯落在地上。   乌鸦飞得更低。   莫文昭把任务信息打开。他左手手指放在点击提交任务的地方,右手则握着稻草人,要将它插上土地,心中想:之后要更严格的做准备,最好别再出现我这样的情况……   “妈,嗝,妈妈……”   那个啼哭的婴儿声音止住一刻,在莫文昭耳边这样叫。   莫文昭听着,头皮发麻,手指跟着颤抖,移位。有什么从他鞋子上爬过去,他体验到方才徐珍说过的感觉。的确,很难描述,谈不上很沉重,但压在脚上,像是某种警告。接下来,他小腿背面也有了同样的感觉。翅膀扇动的声音更大了,几乎在耳边。   莫文昭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但他还是咬咬牙,忍耐住。   “妈妈,妈妈!”   婴儿在哭。   “扑梭梭。”   乌鸦扇着翅膀。   “淅索索……”   草丛晃动。   莫文昭一咬牙。   他插好稻草人!   这一刻,他周遭响起风声,天上群鸦开始俯冲。插入土地的稻草人不再对玩家提供保护,莫文昭眼睁睁看着一块灰色的影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自己面颊!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相机,将焦距拉近、再拉近,以至于能够清晰勾勒出那只老鼠的尖牙利嘴,包括嘴角的一块溃烂,以及鼻头上的粘液。身体消失之前,莫文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婴儿的哭声更大,萦绕在莫文昭耳边,钻入他鼓膜,在脑子里回荡。他模糊地想:可是,这个关卡、这样的场景,怎么会有一个孩子呢?   他记起,自己已经完成这个关卡,不会再有危险。所以这一刻,莫文昭回头去看。   同一时间,那哭声又像是低了下去。莫文昭困惑着,跌出关卡。   他视网膜上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影子。   旁边的人冲上来扶他。他一屁股甩在地上,尾椎直接冲上地面,疼得龇牙咧嘴。迟向东扶他起来,顾及女同志在,莫文昭没有直接揉着屁股。他环视一圈,发觉赵可和梁浩然果然不在。关雯雯在一边,注意到莫文昭的眼神,不待他问,关雯雯就先一步说:“莫哥,赵可之前就带梁浩然去医院包扎了。”停顿一下,补充,“走之前,我拿双氧水给他稍微洗了一下。”   这句“洗了一下”,其实可以延伸出更多内容,譬如:为了不吓到校医院那边的NPC学生们,所以关雯雯还让梁浩然换了一件衣服。至于耳朵,有些别无他法,如果遮掩的话,难免会碰到伤口。加上看梁浩然状态不对,所以关雯雯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赵可说了句,“你站他这边。”   争取用赵可不算很庞大的身躯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这算是从悦来酒店出来以后,关雯雯对赵可态度最好的一句话。赵可原先觉得,自己应该不屑一顾。可事实上,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古怪的受宠若惊。   赵可:“……行。”   他们很早之前就离开。到现在,莫文昭出来,天色差不多暗下,但还是比关卡里的时间要早些。关雯雯已经听迟向东说过里面会遇到什么,在她想来,这个副本不算很难。再加上之后云鸿才、韩川等人的简单说明,当下,看莫文昭显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比起关切,关雯雯的困惑要更多一点。   在莫文昭缓过尾椎上的疼痛后,关雯雯就问他:“莫哥,你是不是还遇到别的什么了?”   莫文昭看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说:“我前面在想,要不要给韩川说。”   关雯雯:“嗯?”   迟向东揽住女友肩膀。   莫文昭说:“得,回去说。”   关雯雯:“哦……”   这会儿已经过了玩家们习惯的晚餐时间,春府餐厅里只有寥寥数人,倒是有些自习的学生。玩家们进去之后,看到了,都颇为惊奇,想说为什么会来这里看书。   关雯雯端着面碗坐过来时,则觉得其他人大惊小怪:“有什么为什么啊,这里至少暖和。”   玩家们:“……”   这倒是实话。   再者说,春府餐厅离放映电影的草坪很近。有些学生看完电影之后,会“顺路”来这边,自习一段时间,再回宿舍。   至少比去图书馆要方便。   他们坐在一起,呼噜噜吃完一顿饭。莫文昭始终在惦记自己看到的最后一眼,吃着吃着,筷子就要停顿。这下子,不止是关雯雯,其他人也看出莫文昭一定有心事。只是关雯雯看莫文昭段时间里没有说的意思,于是叹口气,先去关心徐珍的情况。   徐珍则沉浸在梁浩然拉住自己领子时的凶恶。   她前面已经和关雯雯说过,关雯雯也安慰了两句,说:“也不是你的错啊,他大概就是一时激动。”   徐珍神色愁苦,不说什么。她历来是女玩家里比较外向的一个,与更文静的秦月,或更擅长管着其他人的关雯雯不同,徐珍则与许多玩家打成一片。有男玩家听了徐珍的烦恼,当场打包票,说:“你也别想太多了,梁浩然要是敢对你做什么,那是他不想混了。”   关雯雯听着、看着,默默地往旁边挪一挪。迟向东好笑,去旁边额外买一碗蒸蛋给她。关雯雯看着,拿调羹挖出些,看蒸蛋又软又弹。明明该是很寻常的东西,但在这里,竟然能显出几分珍贵。   她心情又一次好起来。   再说莫文昭。   从春府餐厅回芍园路上,他和关雯雯说起那个“保险”的想法。关雯雯考虑了下,说:“但这赔率是不是有点高得吓人啊?”   莫文昭说:“这是个初步预计,可以研究下。”   关雯雯沉吟,“或者简单一点,积分大于某个数值之后,可以选择‘退休’?”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几句,直到回到宿舍。   莫文昭终于告诉玩家们:“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好像看到一个男人,穿着牛仔装,在我背后。”   迟向东反应过来:“是那个逃掉的稻草人!”   云鸿才紧张了下:“他攻击你了?”   莫文昭困惑,说:“那倒不是。”他又说了自己耳边的婴儿哭,“那个男人,好像把一个小孩儿抱在怀里。”   只是场景太模糊,又只有短短半秒不到的时间,他实在没有看清。 第537章 或许是   “小孩儿?”   玩家们没听懂。   莫文昭调整一下呼吸, 尽量让自己说得更有条理。他描述:“应该是小孩儿吧, ”天黑,他其实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同时也有困惑,比划着,“这么大, 是不是有点太——”   关雯雯眼角抽搐了下,安静下来。   迟向东倒是乐观, 说:“那种弃婴?”   他这话一说, 屋子里,玩家们“恍然大悟”。莫文昭安静片刻, 觉得这个解释也能说通。他老家不是很发达的地方,小时候, 偶尔会听人说起。哪家生了太多孩子, 实在养不起,或者干脆一点, 是女童,家里不想要,于是放在路边,等人领走。   这是个被美化了的说法。事实上, 更大的可能是,这个孩子被冻死、饿死, 再成为某些动物的腹中餐。   徐珍说:“之前看纪录片, 说有的地方会有‘弃婴塔’。”   玩家们听了, 更赞同,一起安慰莫文昭:“对,应该是这样。”   “是吗……”   莫文昭喃喃说。   他还是不放心,然而,似乎也别无他法。   这期间,他隐晦地与关雯雯对视一眼,看着关雯雯神情。关雯雯朝他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其他玩家都散去了,时间更晚,关雯雯去打热水。回来路上,遇到在楼下抽烟的莫文昭。   夜幕深沉,莫文昭表情被夜色掩住。关雯雯叫了声“莫哥”,把水壶还手,有点心不在焉,要继续往前走。但莫文昭叫住她,说:“雯雯,别急,来聊聊。”   关雯雯转头看他。   如果是平常,一男一女,莫文昭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合适。但现在,两人对视,对莫文昭要“聊”的内容心知肚明。关雯雯短暂地考虑了一下男友,之后心绪起伏。她有些烦躁,或者更多的是担忧,害怕自己太自以为是,以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更玩家们、NPC们带来危险。   莫文昭又吸一口烟。对于NPC学生们来说,烟,酒,都算是奢侈品。关卡是有限的,学生会那边,有数学系的学生根据校医院、39楼淋浴室等最早出现的关卡的状况,列出了开启次数、进入人数,以及时间……种种系数对关卡“更新”的影响。他们照出了目前条件下“最优”的刷关频率,这在宏观上,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可以让学生们的生存更有保障。但落实到个人身上,学生们只能感觉到,自己获得积分的途径被挤压,可能很久才能“奢侈”一把,买一块巧克力、一包牛肉干,一些在这一切该死的东西到来之前自己不屑一顾的高热量零食,好有一晌贪欢。   但至少对玩家们而言,这不是问题。烟雾缭缭,莫文昭说:“我还是在想,韩川那边……”   关雯雯松了口气。   她把水壶放在地上,这就是愿意谈,而非急切地想找借口走的态度。莫文昭的视线落在她面孔上,关雯雯脚下、身后,都是雪。有人提出组织铲雪,可毕竟没有行动。学生们很怀念留明湖过往结冰时的样子,讨论自己当时滑雪的英姿。可玩家们没有这样兴致,只能陷在对“游戏”的一次次总结之中,想要找出活下去的方式。   关雯雯:“莫哥,我觉得啊,如果你问了,但他不想说,他会直接告诉你的。”   莫文昭拿烟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关雯雯,眼里多了许多深思。关雯雯手心有点冰,下意识抬头,看一眼自己宿舍。窗口的雪人傻乎乎的,朝自己“招手”。他想到迟向东,又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关雯雯前所未有地希望见到自己男友。   这个念头,让她的脚尖掂了掂,又说:“他人不错。”   莫文昭就笑,说:“对,不错。”又抽一口烟。   两人对视着,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关雯雯再度想走,手指蜷一下,似乎想要去勾水壶的把手。可是这样相对——他们都知道,另一个人有很多问题,想对自己说。只是没有人愿意去当第一个破冰者。   最后,冷风吹来,关雯雯哆嗦一下。她只是打水,所以没有穿太厚的衣服。这样冻上半天,有点流鼻涕。她吸一吸,觉得脑子都因为灌进肺部的冷风而清醒一点,快刀斩乱麻,“我先上去了啊,莫哥。”   莫文昭又抽一口烟,缓缓道:“好,明天见。对了,雯雯,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梅园?”   “嗯?”关雯雯一愣。   莫文昭说:“如果在广播站那边等韩川,可能说不了两句话。他倒是方便,恐怕已经想好‘攻略’是什么,不用和我们讨论。但我这边,实在有挺多话。”   关雯雯心神不宁,听到这里,有些着急地打断他,说:“好。”   她到底弯下腰,把水壶拎起来,心里琢磨,等回住处之后,自己要好好泡个脚,再冲一杯热巧。这种冬天,需要糖粉,需要热量。她往前走,踩上楼梯、进入楼中。又发觉,平日里,这里应该有玩家在值班的。钟欣前面就担心过这个,怕自己被值班的人拦下。可这回,关雯雯没有看到人。   她深呼吸,心不在焉,想:莫哥是想对我说什么的。   这是实话。   但莫文昭一直把烟抽完了,还是没有讲话。   如果事情还没有确定,那的确不需要这会儿就说什么。在方才试验田关卡中,他体验到了一回“选择错误”酿成的恶果。所以至少现在,他不想让关雯雯也感受到压力。不过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真正验证了他刚刚的想法,那不用说,压力会自己找上关雯雯。   关雯雯心神不宁地上楼,回房。时间已经很晚了,同宿舍的几个女玩家问她是否要关灯。关雯雯把自己的台灯,打开,说:“好,关掉吧。”   再过一段时间,她才去阳台倒水。这时候,看着窗子边的雪人,关雯雯走过去,手指落在雪人身上。同时转头,想从玻璃格挡中,看一眼迟向东那边——可惜又理所当然,她没看到。   时间推移,方才想见男友的急切心情倒是淡下来。她又站了会儿,到底叹口气,回房睡了。   梅园里,这几个月,亮起的窗户越来越多。到现在,夜色暗沉,季寒川与邵佑额外绕去买了回菜,大都是速冻食物,他们两人的“厨艺”,实在是大哥莫笑二哥。两人低声说笑着,走回家,一路上,手臂偶尔碰一碰、肩膀蹭在一起,都是最普通又最亲近的小动作。等到要到住处,季寒川熟练地掏出一根铁丝,要开门。而在他背后,邵佑和宁宁相互看看,宁宁叹气。   另一个世界里,天诚集团顶层的办公室,宁宁:“‘它’就在那里!”   二十余岁的邵佑翻着手中报表。同样的文件,他看了太多遍,偶尔会穷极无聊,试着在不同世界里,选择不一样的方案,再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不过大都时候,都根本不会有“发展”,一场游戏就要结束。   他心思完全没放在上面。   听了女儿的话,邵佑“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但‘它’不愿意出来。”   宁宁点头。   点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说:“爸爸,你可以感觉到这些了?”   “对……”邵佑有点漫不经心。梅园公寓中,他正在和寒川一起进门。两个人身体靠在一起,寒川背贴在门上,手上的塑料袋滑落,邵佑伸手去扣门,另一只手抱着爱人的腰。寒川按住他肩膀,问了句“宁宁呢”,邵佑则回答他,宁宁不在,放心。   宁宁:“爸爸?”   邵佑回神,笑一笑,像是心情不错,“你之前锁定了‘它’的身份,要留意起来,还挺容易的。”   宁宁就笑一笑。她眨眼,能看到眼前这个邵佑,还有许许多多身在其他世界中的邵佑。这所有的世界,在那条虚无、黑暗之中的场合里飘荡、游走,“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对吧,爸爸?”   邵佑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手上钢笔。他低头,手指灵活地将笔转动一下,然后说:“对。”   和寒川在一起的这场游戏,玩家的情绪其实相对平缓许多,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不会有濒临死亡时的崩溃、绝望。但是,他们都活着。   这造成一个状况:质不够,量来补。   整整四个月,情形越来越为难,知晓“游戏”尿性的玩家们都开始警惕接下来会有的改变。这段时间里,每一天,邵佑都能“吃”得很饱。   他和寒川亲吻了会儿,没有做太多,就又去厨房,把买来的速冻食品一一归类,再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煮来当夜宵。期间,季寒川说了句“我去洗个澡”,邵佑应了声,站在灶台前。   季寒川看他,直到邵佑把各种东西放进锅里,才回头,说:“洗澡?”   季寒川诚实地:“想象了下你穿围裙的样子。”   邵佑眯了眯眼睛。   季寒川说:“感觉很帅,老公,要不要试试?”   邵佑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我考虑一下。”   季寒川就朝他抛了个飞吻,离开。他脚步很轻、很快,像是非常高兴。邵佑看着,心情也变好很多。他对照菜谱,严肃地调整着每一份材料的用量。等季寒川擦着头发出来,夜宵正好上桌。季寒川打眼一看,夸:“不错。”   邵佑说:“这么点东西,要做的难吃,才不容易。”   酱料是现成的,只用加上菜进锅煮。最后配上米饭,又有汤,算是一顿夜宵。两人坐在餐厅里,灯光亮到很晚。   餐桌上,季寒川提到:“对了,你之前说的,钟欣流掉的孩子……”   变成一个小鬼,徘徊在各个关卡中。   这个说法,让季寒川饶有兴趣。他很自然地想到程娟、画师、郭晓璐,还有Woolf。只是婴儿,又太小。虽然邵佑和宁宁都说,这小东西接下来会“成长”,但季寒川有点担心,怕它成长的速度赶不上副本结束的速度,到了都是个只会到处“哇哇”大哭,喊着“妈妈”的小鬼。 第538章 挑拨   邵佑说:“我和宁宁刚才聊了下这个。”   季寒川舀一调羹饭, 问:“怎么样?”   邵佑看男友吃东西。谈不上多好的味道, 但季寒川已经很满足,眼睛都是亮的。他心中柔软许多, 很想回到更多年前,去见一见那个读初中、读小学的寒川,让他知道, “家”里或许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至少不是残羹冷炙, 或者什么都没有。心念转动中, 邵佑说:“‘它’可能有点害怕我和宁宁?是等我们走了之后,只剩莫文昭, 才终于漏了个脸。”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那得问问莫文昭,小东西到底是什么样。”   他们可能走太早了。   邵佑说:“明天吧。”   季寒川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若有所思, “他可能不愿意说?”   邵佑听了,看一眼旁边的宁宁。宁宁会意, 把电脑推到季寒川面前,敲一下回车。于是季寒川看到几个画面,刚从关卡里出来、揉着屁股的莫文昭,还有站在芍园公寓楼下, 与关雯雯讲话的莫文昭。   “停一下,这上面是谁?”   季寒川说。   宁宁凑过来看, 把季寒川指着的画面放大。是两个很模糊, 被黑暗遮掩住, 但毕竟站在窗口的人。宁宁皱着小眉头分辨了会儿,然后想起来,自己好像没必要这么费劲地从画面上看。她原本就该“知道”的。   但季寒川已经看出来了,“是迟向东和梁浩然吧?梁浩然的耳朵……”   宁宁说:“他们没被医院‘吃掉’。”   “哦哦,”季寒川应了声,“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嗯,有点奇怪。”   他们站在窗口,看楼下的关雯雯与莫文昭。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难得多想了会儿。但邵佑站起来收拾碗筷时,季寒川看向他,立刻觉得,自己还是更应该关注邵佑。   他匪夷所思:“你从哪儿来的围裙?”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啊!   邵佑回答:“哦,之前买东西时候的赠品。”准确地说,是挂在油桶上的一个塑料包。   季寒川听着,啧啧称奇,视线绕着邵佑打转。他从前看习惯了邵佑西装革履的样子,但在学校里,邵佑穿得最多的是普通卫衣、夹克衫。二十多岁的样子,脸嫩,偶尔让季寒川有点自己在吃嫩草的错觉。他笑吟吟地看邵佑把那围裙系上,自己的嗓音软了点,手撑着下巴,拖长语调,说:“老公,你好帅啊。”   邵佑心想:是吗?   他看窗子,能见到自己映出的影像。进了屋子以后,外套就脱下来,只剩里面的灰色卫衣、牛仔裤。围裙是红白相间的格子,谈不上好看与否。这么穿在身上,在领口挂一条带子,又有一条布带系在腰间——邵佑左看右看,自己不觉得“帅”,倒是看出几分滑稽。   但季寒川好像很认真,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邵佑把碗筷洗碗,用毛巾擦手时,季寒川咳了声,很礼貌地问:“好了吗?”   这会儿已经很晚,校园里,大多数人都入睡。邵佑停顿一下,回答:“好了,但是——”   季寒川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八个月。但如果每天少睡两个小时,就能多在一起,”停顿,心算,“二十天。”   邵佑回头看他。   季寒川说:“来?”   邵佑便去他身边。   宁宁已经离开了。她走在寂静校园内,去看每一个玩家的梦境。好的坏的,甜蜜的恐惧的。前者,她没什么兴趣。后者,大都也很无聊,但她还是找到一点“惊喜”。   这天晚上,钟欣照旧睡得很糟。她在梦里挣扎,扭动,但同时,有什么东西压住她地腿,不让她动弹。被折磨了几乎一整个晚上后,凌晨四点半,钟欣喘着气,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醒来之后,脑子里依然是那个声音,分明是小孩子,甚至都不算很会说话,嗓音含糊,黏黏糊糊地在她耳边叫:“妈妈,妈妈。”   钟欣在床上缓了会儿,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可热水袋已经完全凉掉了。她有两个选择,要么,及这么被冻到天亮。要么,爬下床,去重新灌一点热水。这期间,或许也可以顺便喝一点。   她考虑很久,冷汗太多,以至于身上黏黏糊糊。内心还是想要起来的,可钟欣就是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觊觎自己。只要自己有所行动,“它”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残忍杀死。   宁宁等得百无聊赖。   她仿照聊天软件的模样,给自己和老师、朋友们拉了一个群,所有人都能在其中说话。嗯,里面还有一个账号是“Shao”,但几乎没有发言——在发觉自己可以连通两个世界,带程娟一起和爸爸玩飞行棋之后,宁宁就开始准备这个。到现在,算是小有收获。   宁宁在群里打字:她怎么还不起来啊!   Woolf:?   程娟:@Woolf,比赛情况怎么样了?我最近在考虑,是不是要给这边弄个一样的比赛。   Woolf:我想要开始策划第十八届AG秀,也搜集了一些观众建议吧。大家普遍觉得,现在的游戏模式里,节目组参与过多。但现在的潮流是返璞归真,他们想看点更朴素的东西。   画师:比如?   Woolf:说不好。比如什么都不发,让他们自由搏斗?可这不会太无聊了吗?   宁宁:……?   小姑娘有点郁闷。   怎么好像没有人理她。   郁闷的小姑娘叹口气。这一刻,钟欣已经打算起来了。但她忽然觉得,自己脖子旁边,多了一道幽幽的吐息。   这一刻,钟欣大脑几乎炸开。她手指捏着被子——事实上,因为她太喜欢,并且惯常于捏被子,所以她平时睡的这边,已经有些许泛黄。脑子里“嗡嗡”的,浑身血流都要涌到面颊。她浑身发烫,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蜷缩起来,可肚子还是很冰,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柔软,又悲伤,喊:“妈妈、妈妈——”   钟欣又睡着了。   她更像是被梦魇擒住,不能挣脱。宁宁在群里又发一串省略号,宣布自己蹲守失败,钟欣似乎不打算醒来。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不用做什么,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虽然很细微,可积水成渊。   她看着眼前“聊天群”。各个世界的人们在交流、讨论,里面的人还很少,郭晓璐几乎不会在里面说话。程娟最开始不会打字,何况山淮村里原本也没有电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宁宁在海城游戏里钻研良久,总算有了成效。她可以带走山淮村的莲花灯,那从这个途径逆推,也能把一台电脑送给程娟。   宁宁心想:里面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她抬眼,不由自主,看向梅园。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她能看见:季寒川和邵佑靠在沙发上,寒川爸爸睡着了,邵佑爸爸却没有睡,仍然睁着眼睛,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爱人。“普通NPC邵佑”,在过去四个月里,开始成为“游戏生物邵佑”。隔着遥远距离,邵佑留意到女儿的目光,一样看来,对宁宁露出一点笑。   宁宁眨眼。她身形一晃,钟欣倏忽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流畅起来。可身体还是很难受,梦魇不息,纠缠不止。她开始很频繁地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应该流掉那个孩子。   她再度开始做梦。这回,她在医院,厕所中,手里拿着一个验孕棒。低头去看,是两条杆。钟欣知道,这是自己做流产之前。她腿发软,看着眼前灰白的门板。外面已经有人在灯,钟欣听到谈话声。她很荒谬地觉得,那是否是一种警告。她重新看验孕棒,回忆自己当初是怎样对关雯雯说。也在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肚子上有什么不同。   钟欣心跳停滞了一刻。   她慌乱地把衣服拉开,然后目呲欲裂,看着眼前状况——有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趴在自己小腹外侧。它甚至没有完整的“人样”,连性别都很难分辨,更不要说五官轮廓。但它张着嘴巴,一叠声地叫:“妈妈,妈妈!”   钟欣手一抖,验孕棒被她甩到一边。她踉踉跄跄地打开厕所门,外面却空空如也,没有原先排队的人。这太奇怪了,但钟欣被惊恐压倒了理智,她只想快点找到关雯雯。等她跑出去看,关雯雯果然在不远处等待,面前还站了一个老太婆。钟欣记起来,当时自己出来,正是这样一副景象。她松一口气,低头,连肚子上那个小怪物都不见了。   她开始安心地往前走。迈出两步、三步,去关雯雯旁边,钟欣叫她:“雯雯,我……”   她心里“咯噔”一下,记起来,验孕棒好像被丢掉了,还躺在厕所瓷砖上。但孩子已经出来,原本也没有必要重做一次流产。想着这些事,钟欣脑子里一片乱糟糟。   京市大学中,已经开始天亮。   迟向东躺在床上,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其他人还在睡,没人留意他床上的一点光亮。他看那些照片,许多自己和关雯雯的合照,最前面,还有现在作为屏保的那一张和雪人的合影。但到最后,却是一张自上而下的俯拍,甚至关雯雯都不知道这张照片。   里面是他的女友和莫文昭。   迟向东不想怀疑什么。事实上,在梁浩然搭着他的肩膀,有意无意说:“我怎么觉得莫哥和雯雯走太近了啊。”   ——这时候,迟向东根本没意识到,梁浩然的意思是挑拨离间。他说:“他们管事儿啊,总有挺多事情要商量吧。对了,你耳朵?”   梁浩然的头发被剃掉很大一块,好方便上药。听到迟向东的问题时,他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下去,又冷不丁说:“你不觉得咱们有时候太迷信莫文昭了吗?”   迟向东停顿,说:“浩然,我知道,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受伤了,难免的,“所以刚刚那话,我当你在生气,也不会给莫哥说。但之后,你自己留意。”   梁浩然就轻轻“哼”了声,似乎很不屑于和迟向东说这些问题。他拍一拍迟向东肩膀,幽幽道:“我这么和你讲吧。在悦来酒店那会儿,我也中招了。但和莫哥、云哥他们不一样,我这个人,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既然变成怪物,就没法动脑子。所以当时,他们把我捆着,哪儿都不让我去。你知道陶孟那小子有多变态吗?他好像还就喜欢让我看着。”这话就扯远了,梁浩然“啧”了声,“不说这些。总之,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我虽然脑子不清醒,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啊。”   迟向东咽了口唾沫,嗓音发冷:“你什么意思?” 第539章 女朋友   梁浩然:“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没错, 我是对他有点意见。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事儿, 我也不会和你提。毕竟, 哈, 得罪谁不好, 我敢得罪他?钟欣现在怎么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这些,梁浩然就拍一拍迟向东肩膀,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迟向东一个,站在原处,窗子边,看着楼下和莫文昭讲话的女友,琢磨梁浩然的话。   他听得头大。当时已经很晚, 关雯雯和莫文昭其实没在楼下站多久,关雯雯就上楼。   期间又被莫文昭叫住一次,额外生出一些插曲。看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距离, 不曾接近。再者说, 梁浩然说的那些, 悦来酒店时,他和关雯雯根本没在一起, 哪怕发生什么, 那也……   他手指左右滑动, 一时看自己和关雯雯的合照, 一时看和女友相对而站的莫文昭,心乱如麻,总要记起自己还在犹豫时,莫文昭来问自己是何状况,提到他把关雯雯当姐妹。当时,迟向东觉得这话是对关雯雯的关照,甚至认为这样很好。但现在,他知道梁浩然有问题,却止不住地想:他们真的没什么吧?   天更亮了。   关雯雯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允许自己稍稍赖床。她睡得不好,真不好。现在醒来,还记得那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总体来说,主题都一样:钟欣被鬼婴用脐带勒死,或者迟向东要剪炸弹引线,问自己是红是蓝。自己说了一个颜色,迟向东去操作,炸弹爆炸。之后回档,自己记住教训,说另一个颜色,炸弹依旧爆炸。   关雯雯被折磨得要发疯。   舍友们也开始起床,轻手轻脚去洗漱。有人叫了声:“雯雯。”   关雯雯记起来,对,没错,自己和莫哥说好了去梅园。   于是她一骨碌坐起来,穿衣服、洗漱,琢磨要吃什么当早餐。等到六点钟,有人来敲门。舍友问是谁,外面的人说,是莫文昭。关雯雯赶忙踩上鞋子,过去开门,的确是莫文昭在门口。舍友们都露出意外的表情,关雯雯扭头,解释:“我们得去找韩川,先问问话。”   舍友们:“哦……”   莫文昭问:“能走吗?”   关雯雯说:“嗯嗯,等一下哈!”   她回身,从架子上扯下外套,匆匆出门。莫文昭瞅她,虽然实在不擅长看女同志化妆情况,不过他这会儿有八成把握,觉得关雯雯是素颜。在此之外,好歹洗了脸。   莫文昭说:“吃东西了吗?”   关雯雯:“嗯?没有。”不过从口袋里摸出两条能量棒,“这个吧,或者拿这个去食堂换。”   莫文昭笑了下,说:“也行。去拿个豆浆油饼,不用你换,记我账上就行。”   关雯雯也跟着笑,打趣:“怎么都能记账了。”   此时是清晨,空气里依然带着肃杀的寒意。迟向东小跑出门,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女友错开。他洗漱时,晨光落在身上,一下子驱散了跟随迟向东整整一晚的郁气。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因为梁浩然的几句话,就怀疑女友。最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所以迟向东决定去找女友“赔罪”。   他记起来,关雯雯喜欢吃昨晚那个蒸蛋,于是在包子、稀饭之外,他额外又要了一份,用袋子装好,一路揣在怀中,回芍园公寓。到关雯雯宿舍门口时,迟向东先摸一摸自己带回来的早餐,确保还没有凉,才敲门,“笃笃笃”三声,喊:“雯雯?”   关雯雯的舍友来开门,隔着一条门缝,很无可奈何,“我要提一下男女分宿的事儿了啊,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个点来找雯雯,真的不方便好伐。”   她们还有人在换衣服呢。   迟向东没听明白:“什么一个两个?”   关雯雯的舍友理所当然,“莫哥啊!他前面把雯雯叫出去了——你不知道?”   迟向东愣住,连怀里的包子露出来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啊?”   舍友:“呃,二十分钟之前?”看一眼时间,“说是去梅园,要是他们路上不耽搁,可能已经到了吧。”   迟向东神色一点点淡下去。   舍友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是非中。她果断地咳了声,试图关门,“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没收拾好,你看……”   迟向东回神。   他说:“是我要说不好意思。”   舍友瞅着他,安慰:“哎哎,先说好啊,你可别想太多!”   大伙儿也都知道,迟向东在和关雯雯处对象。   舍友:“他们是要去问韩川什么事儿。”   迟向东:“嗯。”   舍友看他,有点后悔自己前面的“多嘴”。她声音低一些,说:“那就——”   迟向东回神,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待会儿要去草坪那边听广播了,不垫吧垫吧肚子怎么行。”   他把自己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塞给舍友,“雯雯不在,我也吃过了,”后半句是假话,“这些给你们?”   舍友“嘶”一声,觉得事情大条。   她想要拒绝,但迟向东先一步迈腿走人。舍友往出追了两步,楼道的冷风一下子灌进裤腿。她打了个哆嗦,看迟向东,想讲话,可慢慢地,肩膀又松懈下去,回到宿舍。   其他人听完全场,问:“什么情况啊?”   舍友说:“可能有点闹矛盾吧?雯雯也是的,有了男朋友,的确应该避嫌。”   “这也不是事儿啊,雯雯是咱们的‘大管家’,莫哥又是总统筹……算了,迟向东带了什么?”   “我看看啊,哎,他应该没吃吧,否则怎么这么多。”四个包子,豆沙、梅菜两个馅儿,两杯粥,加上一份蒸蛋。舍友们看着,喜笑颜开,说:“倒是便宜了咱们。”   这不算是有意占便宜。总归待会儿要去听广播,原先也要经过春府餐厅。但迟向东既然送来,那不要白不要。   另一边,迟向东回自己宿舍,饿着肚子,脸色沉沉。   赵可还歪在床上揉眼屎,云鸿才倒是已经开始泡麦片。见了迟向东,云鸿才招呼:“吃完了?我原本以为你会和雯雯一起去。”   迟向东听到,意识到,原来云鸿才也不知道。   他试探着问:“雯雯不在啊,她和莫哥先去梅园了。”   云鸿才一愣,“哦,还有这事儿。哎,我就觉得,莫哥昨天从试验田出来,心情好像很差。”   迟向东像是不太在意,说:“怎么说?”   云鸿才:“还不就是在里面那点事儿。还有什么婴儿的,我怀疑他想到钟欣流掉的那个孩子了。”   赵可听到这里,趴到床边,问:“怎么说?”   云鸿才嘀咕:“还能怎么说,昨晚不是说了吗,弃婴塔——”   玩家们心思各异。   竹园中,钟欣在梦里,看到关雯雯回头,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婴孩是全月的样子,很健康,手脚有力,正乖巧地睡着。关雯雯笑眯眯和她说:“你们家小孩真乖啊。”   这没有丝毫血腥的一幕,在钟欣眼中,反倒比从前一切都要可怕。她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怔愣地看着外面天光。   阳台上,梁薇和其他NPC女生见怪不怪,相互看一眼。还有个女生碰一碰梁薇胳膊,小声说:“她还要这样多久啊。好在咱们起得早,否则不得天天被她吓醒。”   梁薇耸一耸肩。   梅园,季寒川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在邵佑肩上靠了一宿。他有点无语,说:“不是说要一起看电影吗?”虽然没有网络,但关雯雯拷了很多东西给他们,又可以用手机投影给电视,“我睡着了,你把我叫起来不就行?”   邵佑说:“不用。”推他去洗漱。   季寒川看了他一会儿,很不满意邵佑的“自作主张”。他说:“你学坏了,我要想办法……”   邵佑说:“寒川,去洗漱,我去弄点东西吃。”   季寒川深呼吸。   他义正辞严:“不要岔开话题!”   邵佑挑眉。   季寒川声音平和一点,说:“你是不是没睡啊?”   邵佑思考一下,回答:“对。”   季寒川看他一会儿,说:“好吧,那我是不能和你比。”   然后站起来,去浴室。   宁宁出现在邵佑背后,趴在沙发上,说:“爸爸生气了。”   邵佑说:“没有,他在和我开玩笑。”   宁宁说:“有人过来这边找你们。”   邵佑问:“谁?”   宁宁把电脑屏幕给他看,邵佑捡到里面的莫文昭和关雯雯。他拧眉,说:“他们两个……”   宁宁饶有兴趣:“要去问问什么情况吗?”   邵佑想一想,说:“不用,吃完再下楼。”   关雯雯和莫文昭到的很早。   他们不知道那两人何时下楼。倘若错过,从梅园到广播站可不止有一条路,恐怕无从察觉。既然这样,干脆自己来早一些。   在楼下等待时,也不愁没事做。莫文昭很意外地发现,关雯雯竟然把昨天那个“退休”的口头提议变成一个详细方案,还列了一串数据,都是她已知的玩家积分状况。关雯雯说,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很好,兴许可以促使很多现在懒散下来的学生“上进”。唯一的问题是,她还不太确定,把“退休”线定在什么地方合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能打发时间。季寒川和邵佑下楼时,关雯雯甚至还在抓紧在手机上打字,好让自己不要忘记方才想到的种种要点。 第540章 问题   “来了啊!”   莫文昭含笑上来招呼, 嘴巴里解释:“这不是问题太多,闹不明白嘛。我就想着, 早点过来, 和你们直接说。”   季寒川咬着一块涂了果酱的烤面包。天冷, 面包下楼就凉。他也不太在意, “唔”一声, “好说。”   莫文昭观察他,想从季寒川面上看出一些神色:意外,或如何。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对自己与关雯雯的到来毫不诧异。他冷不丁问:“韩川,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来了?”   季寒川听了这话,终于睁眼看莫文昭。他打量一下莫文昭和关雯雯站着的位置,再抬头, 去看窗子——从这个角度,看不到。   季寒川就笑了,说:“你们还是故意找这么个地方站啊。”   莫文昭没说话。   季寒川回头,有点抱怨地看一眼邵佑。   邵佑面不改色。   季寒川叹口气, 对莫文昭说:“好吧, 看来你问题确实很多。”   莫文昭友好地笑一笑, 眼角有细纹。关雯雯把刚才的文档存好,放心, 看四周的雪地。梅园那边人太多, 地上的雪都被踩出污色。这块儿却不同, 许多地方仍然洁白。关雯雯记起这个, 就忍不住笑一笑,想到:如果迟向东在这儿,大概能做一个更大的雪人吧。   莫文昭邀请:“咱们边走边说?”   季寒川“唔”了声,加快速度,把面包都塞在嘴巴里。他两腮这样被塞满,不好说话,便点点头。邵佑从旁边递了湿巾过来,季寒川擦手,然后对莫文昭和关雯雯说:“你们骑车来的啊,路上是不是比较滑,不好走?”   莫文昭说:“我们装了防滑链……”一顿,是他被关雯雯拉住。莫文昭看向关雯雯,恰好错过背后季寒川靠在邵佑肩上,快速亲了男友一口。   关雯雯看天、看地、看莫文昭。   莫文昭:“怎么了?”   关雯雯咳一声,松开他:“没什么。”   几人便往广播站骑车。   有季寒川前面问那一句,莫文昭才发现,其实这两人车上也装了防滑措施。他们汽车时,没有走太快,小心保持在一个称得上缓慢的速度。莫文昭原本的确想好问题,但有先前的话打岔,反倒有些问不出口。但抬眼,已经能看到留明湖。所以关雯雯给莫文昭使了几个眼色,莫文昭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说:“韩川,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过去的啊?”   季寒川看一眼邵佑,挑眉:总算来了。   邵佑含笑。   季寒川闲闲说:“对啊,怎么知道的呢。”   莫文昭听了,喉头一紧,想:他似乎打算敷衍我。   这个念头,让他神色敛下。莫文昭假笑,说:“韩川,我们过来的时候,也想好,你可能不太方便透露。这没什么,但——”   季寒川说:“你太没耐心了。”   莫文昭沉默。   他捉摸不透,韩川说这话,是不是生气。但季寒川紧接着就说:“应该和那个推钟欣的‘人’是谁,拉着秦月往外跑的是谁……是一个原因吧。”   他嗓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随意地说“今天早餐我除了烤面包之外还吃了粥,粥是邵佑煮的,味道只算一般,但看在煮粥人的份儿上,我喝了很多”。   莫文昭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眼看他们已经要穿过留明湖。这里成为关卡之后,玩家们就不再能去湖边散步。陶孟的尸体也沉在这里,这一度导致莫文昭在进行此处第一关时颇为紧张,甚至称得上大惊小怪。一直到全部任务结束,他确保陶孟没有在湖中“复活”,莫文昭才放下心来。   而这也是关雯雯直接带钟欣去流产、认为应该不会有大碍的原因。   眼下,他们不确定关雯雯是否错了。但昨日在关卡里,莫文昭心里便充斥着自我怀疑。到这会儿,变本加厉。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理顺对方的意思。他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于是干脆停下骑车的动作,脚一蹬,踩在路边。身前身后都是银装素裹,一条小道,再无旁人。天地空旷,不担心有旁人来听。莫文昭说:“韩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身边,跟了一个——”   他斟酌。   “一个比较倾向于‘鬼怪’的,人?”   考虑到对方的用词,莫文昭最后咬准“人”的音。   他说完,关雯雯跟着有些紧张,看向季寒川与邵佑。她从头到尾不讲话,这会儿更便于观察那两人神情。不过邵佑似乎也是同样打算,与她对视。   关雯雯忽然一个激灵。   对啊,这么说来,邵佑和季寒川这样的“故人”,相遇在这里,难道真的是巧合?   季寒川像是思索片刻。   他说:“嗯,没错。”   莫文昭悚然。   季寒川就笑。趴在自行车前架上,看起来是很洒脱的样子。长那么一张脸,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惜的是,莫文昭和关雯雯此刻都满腹心事,无心欣赏。   他“承认”太快,以至于让莫文昭哑口无言,不记得自己到底还要问什么。他这样,关雯雯倒是能接上一句,说:“关于这个‘人’,”她一样用这个表达,“韩川,邵佑,你们有什么愿意透露的吗?”   季寒川叹了口气。   他说:“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要问其他东西。”   关雯雯眼皮一跳。   季寒川说:“我也准备好告诉你们,那个‘东西’现在还不足为虑。但等一段时间,它长大了,可能就不会像是现在这么好说话,只在身上趴一趴。”   从头到尾,他都是很平和的态度。但这话出来,莫文昭和关雯雯像是被破了一盆凉水。在这数九寒天,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冷。   他们开始看到人,从不同地方,往草坪那边聚集。又到了所有人约定俗成的攻略时间,他们三五成群地走,并不知道,待会儿说话的人,此刻正在旁边路上。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去梳理季寒川的意思。这一刻,他冒出了与刚刚见到季寒川时一样的问题:他真的是人吗?还是某个和“游戏”关系密切、在各个世界里玩乐的……不,他从头到尾都是救人啊!   可他从前也会有意吓唬玩家们。   莫文昭嗓音有点干涩:“对,这也是我们的问题之一。”   虽然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韩川这种态度,至少表明他愿意回答部分事情。前一个话题,被他揭过。那这个,莫文昭觉得,自己需要问清。   他或许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纠缠韩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只要前面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关于玩家完全的问题上,相信韩川,就不会有错。   这样的想法,其实让莫文昭有些无力。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生存希望压在其他人身上,他觉得自己在被韩川温水煮青蛙,这样下去,韩川会不会利用玩家们对他的信任,将所有人引入地狱?但过往那四个月,还是让莫文昭忍不住觉得,有时候信任旁人也没什么不好。他被那些游离在外的玩家们背后说闲话,讲他定有大阴谋时,是什么心情?他不愿意被人怀疑,那韩川大约更不愿意。   这么想了一通,莫文昭心绪平和些,听韩川说:“哦,那我说过了,暂时没问题。”   “暂时——”   关雯雯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意思是,事物是发展的,我现在没法告诉你,因为呢,我也不知道啊。”   这话太坦荡,莫文昭和关雯雯哑口无言。他们眼看眼前那俊美、好看的男人看一眼手表,又侧头,与邵佑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明明离的很近,但他们就是没听清那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事情。之后,韩川转头,说:“好啦,要到时间了,走吧?”   他笑吟吟地邀请。   莫文昭和关雯雯知道,到这里,就算是今天谈话结束。有收获吗?或许有。但仍然有很多问题。或者说,比起来时,他们的问题甚至更多了点。   他们重新骑车往前。   关雯雯心里思量很久,考虑是否要问。眼看要骑出留明湖区域,真正来到学校贯通东西的大道上,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声:“韩川!”   季寒川没有回头。   他声音传过来,随着风,伴着冬日寒意,问:“怎么了?”   嗓音倒还是温和的。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没有去看莫文昭。这完全是她自作主张了,但还是问出口:“‘发展’的影响因素是什么?”   季寒川想:哦,你问这个。   有点尴尬啊。他要是说了,这些玩家一定会联想到校医院电梯里的状况,甚至是悦来酒店楼梯间。或者再进一步,往后,他们也抱上“这‘游戏’就是为了让我害怕才存在”的心思,开始走“出题人”角度,看待一切。   季寒川严肃地觉得:这么一来,不利于邵佑发展。   还有一个问题,则是:他自己已经被“游戏”盯上了,那其他人呢,会不会遇到同样状况?   他有宁宁和邵佑帮忙,其他玩家可没有。   但关雯雯这么问,他还是愿意给出一个答案。季寒川说:“提示一下,‘影响因素’,从你,”他速度放慢一点,车子到了关雯雯和莫文昭中间,讲话的时候,看一眼关雯雯,“你,”再看一眼莫文昭,“还有他们……”   已经能见到广播站了,包括哪些守在小院门口的玩家们,“——身上来。” 第541章 讲和   话音落下时, 季寒川心里“哦咯”一下,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说出参考答案。他“啧”了声,不再讲话,只骑车。等到了红砖黛瓦的院子门口,把自行车一放,便往里面走。守门的玩家自然不敢拦他,邵佑也跟上去。至于关雯雯和莫文昭, 两人停下, 关雯雯不太确信地对莫文昭说:“我怎么觉得韩川有点生气啊。”   莫文昭想一想,“也不算生气?就是有点,”说不上来,“意料之外?”   关雯雯耸一耸肩。   她在人群中看, 不久之后, 看到迟向东。两人离得远, 迟向东心情不妙,早早就看向女友。看她与莫文昭对视、讲话,满满都是默契。相比之下, 自己简直是一个局外人。   正这样想,关雯雯看向他。她一下子就笑起来, 或许关雯雯自己都没发觉,与莫文昭讲话时, 她的神色总有点紧绷。可看着迟向东, 她骤然放松, 把自行车锁好, “嗒嗒嗒”地跑过来,到迟向东身边。   她穿了羽绒服,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更衬得脸小。见到迟向东,关雯雯说:“我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好像忘了和你说。”   迟向东原本缓和一点的心情又紧绷了,闷闷道:“嗯。”   关雯雯看他,说:“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   迟向东:“……”没想到女友会这么直白。   但接下来,他发觉,关雯雯考虑的似乎不是“我和莫哥走太近,所以男朋友不高兴”的角度,她把迟向东的心情,简单归咎到“今天有事出去,但没有实现告诉他”。迟向东颇有些自暴自弃,觉得这样也行,否则自己叽叽歪歪地吃醋,实在古怪。   他起先绷着脸,听关雯雯说起他们为什么去找韩川。归根究底,还是一句“有事情要问”,他已经在关雯雯舍友那里听过一遍。但现在,关雯雯再说,迟向东暗恼,发觉自己听女友说,好像真的慢慢开始“消气”。   他咳一声,说:“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你不在,还兴冲冲去给你买了早餐。”   话音落下,迟向东心里就一“咯噔”,觉得自己这语气太奇怪,简直像是——像是什么?撒娇?控诉?总归不是大男人的话。   但关雯雯似乎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讲,轻轻“啊”了声。毛茸茸的领子里,她看着迟向东,眼睛莹润,里面只有她。她把手插进迟向东口袋里,去握男友的手。迟向东说:“你手好凉啊。”   还是给她捂住。   耳边,已经有韩川的广播声。玩家这边意外地听到,他竟然已经有了很完整的公式,要求在进入之后,把学生们编号成ABCD。八个人的局,如果一开始就按照依据线索、找对应稻草人的方案来,那很快就会出现没有特定针对性的线索。接下来,就要严格按照“顺序”来。   在旁边听着的NPC学生们或拿出手机录音,或用纸笔做起笔记。   这之中,迟向东和关雯雯有点格格不入。关雯雯个子小,这会儿低头,把额头挨在迟向东肩膀上。迟向东面无表情,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到底忍不住,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去搂住女友肩膀。   关雯雯说:“你不生气了?”   迟向东说:“其实?也不是……就算有,我那是生自己的气。”   关雯雯意外,发觉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迟向东叹息一声,诚恳地和她“认错”,说了昨天梁浩然的事。关雯雯听着,先皱眉,再看男友。见到迟向东的表情,她没忍住,又伸手,去呼噜迟向东的头发,然后捏捏耳朵。   迟向东咳一声,赧然,“雯雯,你别老是这样。”   关雯雯不说话。   迟向东无可奈何,意识到主动权似乎已经被自己交付出去。他像是大狗一样抱着女友,说:“等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再这样。”   关雯雯说:“好。”收手。   迟向东刚才是难为情,这会儿女友停下,反倒开始遗憾。他在心里严词教训自己,不要这样。然后问关雯雯:“梁浩然那边,我其实给他说了,知道他心情不好,这次就不计较,让他以后注意点,别乱说。”   关雯雯说:“不错。”   迟向东:“嗯?”是说他的做法不错吗?   关雯雯却说:“以后有事,也要这样和我说。”   迟向东:“哦……”   广播声中,两人渐渐安静下去,不再讲话。迟向东抽了点经历,把韩川说的那些要点在心里默默记下。最后,韩川又提到:“可能已经有同学发觉了。最近新年,其他游戏这会儿总该有活动。”   关雯雯眉尖一点点拢起。   韩川的嗓音里带一点薄薄的笑意,像是调侃,“我们这些关卡,大约也有了一样的打算,所以呢,在很多个副本中,大家都能遇到一样的‘彩蛋’。不过,”话锋一转,严肃起来,“探寻这个‘彩蛋’,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益处。或许你们想要满足好奇心,但是——如果真是这样,请在自己单独进行关卡时前去,不要拖累其他人。”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学生:你们可能在关卡中遇到和本关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到那时候,忍住,别好奇。   迟向东和女友“讲和”,头脑跟着快速转动,说:“这是?”   关雯雯心不在焉,她又考虑起刚刚记下、却没有妥善整理的文档,正在脑海中对那一条条分门别类。听到男友的声音,关雯雯才抽出一点精力,说:“回去说,大家都得知道。”   迟向东:“哦哦。”   果然,一小时之后,玩家们聚在莫文昭宿舍里,听他说到自己从季寒川那里听来的信息。莫文昭已经归纳出一点,并且猜测:“也许,会让那个东西成长的,正是我们的恐惧。”   他错过一声弹舌声。   梅园公寓中,一家三口坐在沙发边,以另一种角度,看玩家开会。季寒川说:“果然被他们猜出来了。”   邵佑笑了下,搂住季寒川肩膀,说:“往好处想?”   季寒川:“嗯,比如?”   邵佑:“他们被盯着,总好过你一个人被盯着。”   季寒川叹口气:“你这话说的,真的好反派啊。”   邵佑虚心求教:“那我应该?”   季寒川:“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爱你。”   邵佑无奈,摇摇头。   宁宁在一边,严肃、正经,步上王兴平的老路,在两个爸爸旁边,假装自己是一颗菠萝。   赵可:“莫哥,你这话,我有点没听懂?”   莫文昭说:“只是个猜想。”季寒川先前的考虑没有错,莫文昭正是把医院中遇到的情况串起来,因之恍然大悟,“另外今天这些,大家先不要给其他人说。”   井碌:“莫哥,为什么?”   莫文昭高深莫测,说:“还有些问题要验证。现在告诉你们,是想让大家心里有个底。但如果有谁把这些泄露出去,那之后——”   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响起一阵急切地敲门声。那不止是敲门,而是对着门板猛拍。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外面的人有多焦灼。   一道嗓音喊:“莫哥,在吗!”   莫文昭说:“井碌,开下门。”   他皱眉,心想:这个点,能有什么事?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井碌站在房间门口,手一伸,就将锁打开。这时候,外面的玩家正在高声说:“出事儿了!”   门打开。   屋内,一双双眼睛落在那个玩家身上。那是个比较边缘,但毕竟在莫文昭这个群体中,平时负责守门,连监督员任务都很少有的男人。这会儿,他喘着气,像是从一楼直接奔上来。莫文昭问:“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慢慢说。”   话是这样讲,可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隐隐预感。   男人走进。   他喘着气,紧张,像是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发颤、发抖,不知如何是好。莫文昭没有催促他,他却觉得有一把刀,高悬在自己头上。或许在他讲话的时候,那刀就要落下,劈断他的脖颈。   在这种强烈的窒息感、恐惧感中,他艰难地开口,嗓音是虚浮的,说:“学生会那边刚刚来人。”   莫文昭:“嗯,然后?”   男人又喘了口气,眼神没有焦点,视线落在某个虚浮的地方。他还是很难接受这件事,像是在做一场梦,醒来以后,照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玩家们在京市大学游戏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光景。他们齐心协力,一同对抗“游戏”,可能会有人受伤,却不会……   男人颓然说:“有人死了。” 第542章 死亡   屋内出现短暂寂静。   像是空气被抽走, 所有人相互看着,不敢呼吸。   沉默蔓延,那跑上来的男人嘴巴张开些,愣愣看着眼前。他完成了自己传话的使命,接下来再有什么,都轮不到他去操心。   梅园公寓中,季寒川眉尖拧起一些, 神色淡下来。   他说:“终于……”   “终于, ”莫文昭最先开口,“到这个时候了。”   ——他们此前构想过许多次。   到这会儿,他意识有些飘,像是悬浮在天空上, 俯瞰下方的自己。见到那个“自己”开口, 问:“学生会那边是谁来?”   男人报出两个玩家们熟悉的名字:“任瑾和慕博。”   莫文昭知道, 学生会那边其实也有争权夺势。这好像是很寻常的事情,游戏一开始,NPC学生们自发地向着组织靠拢——事实上, 玩家们起先完全没想到,最终获胜的, 会是“学生会”。他还算对这些NPC学生略有关注,但对更多玩家而言, 那只是一群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形生物, 来和玩家这边谈话的, 无论是谁, 都无所谓。   关雯雯站起来,说:“得问问具体情况。”   莫文昭道:“好,就按之前说的。”   与NPC玩家们会谈的场地很固定,是宿舍楼下原先给宿管那间屋子。这会儿,里面的床铺还在,但原先值班的阿姨已经在四个月前住去梅园。这会儿,玩家们给中间拼了几张桌子,又摆上椅子,做成一个能凑合用的方桌。莫文昭和关雯雯下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给学生会二人摆好茶水。   原先聚集在莫文昭宿舍中、听他说起自己与韩川对话的学生慢慢散走,迟向东也走到廊道尽头的窗口,看着外面已经融化很多的雪,又抽烟,脑海里不断回旋刚刚莫文昭和关雯雯肩并肩往下的一幕。一根烟抽完,背后果然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对方却说:“给我也来一根?”   果然是梁浩然。   迟向东突然觉得自己今早的表现实在很蠢,完全是被梁浩然牵着鼻子走。他明明知道此人对莫文昭、关雯雯有怨有恨,更有甚者,连自己,恐怕一样是他的仇恨对象——梁浩然的耳朵被乌鸦咬掉,是因为他当时没了稻草人,却依然走在关卡中。同一时间,迟向东手中却有“保命符”。   迟向东心里冷笑一下,心想:你这会儿来,还想让我再着一次道吗?   他想到早晨时的女友,想到广播站的红砖,想到上面写着的粉笔字。在上面写名字,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往后,关雯雯也没留意过。但迟向东有一个秘密,始终没给关雯雯说。   他后来去找了关雯雯的名字,再把自己写在她旁边,给两人中间花了一个磕磕绊绊的心。这行为太幼稚,如果雯雯知道,没准要笑话他。可只要想到,迟向东心中就很柔软。   他还是给了梁浩然一支烟,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又要说什么。   “火?”梁浩然问。   迟向东“唔”一声,把打火机抛给他。梁浩然剃了半边光头,样子有些可笑。迟向东用视线在他脑袋上的青皮上勾勒片刻,唇角挑起一点,又压下。   烟雾升起,梁浩然:“我刚刚又看到关雯雯和莫哥一起往下走,好像还挺急的,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迟向东说:“是。”   梁浩然等待片刻,发觉迟向东似乎真的不打算在后面补充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他拇指摩挲一下食指,“向东,你生我气啊?怪我昨天给你说那些……”   迟向东说:“没有。”   他这么言简意赅,梁浩然反倒摸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尽量“不做痕迹”地看迟向东,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明显。像是憋了很多话,想要在迟向东这里讲,偏偏迟向东不给他话头。   迟向东心中好笑。   他想:我昨天到底是被什么迷了眼,竟然真的因为他说的那些狗屁所以难受?简直有病。   但有钟欣前车之鉴,迟向东也知道,有些人疯起来,不讲道理。梁浩然多半不能要他命,但谁知道会不会搞出其他是非。最重要的,是关雯雯过去几个月里熬夜做方案,和迟向东在一起时,也经常出神,然后忽而提到自己的某个想法,问迟向东如何看。她这么辛苦,就是为了维持局面。所以迟向东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不让关雯雯的一番苦心落空。   梁浩然:“我也不是有意的。”   大概觉得迟向东这条路走不通,他改换态度,说:“其实莫哥也挺好。”   这算是一种掩饰性的亡羊补牢。   迟向东也不说什么,只叹气。   他觉得自己无论讲什么,都可能刺激对方。   梁浩然再说几句,迟向东大抵都是这样的反应。他开始自己索然无味,一根烟抽完,就拍拍迟向东肩膀,晃悠悠往自己住处走。迟向东看他背影,琢磨着自己该去和女友商量一下。又想,也不知道“死人”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楼,宿管室。桌上的四个杯子都是陶瓷的,可惜里面水已经凉了,却没什么人喝。   莫文昭和关雯雯已经大概知道,出事的是南操场。   这算是所有副本中最不好把控的一个。所以一般而言,在选择进入学生时,所有人都很谨慎,三令五申,进去的人最好从来没看过鬼片、鬼故事,是坚定无神论者。同时,也的确搜刮了很多相声、快板,乃至各类文艺作品,好用来给学生们分心。   即便如此,前面还是出过一些状况:有学生一边埋头跑步,一边听报菜名:蒸羊羔,烧花鸭……   按说算是最安全的内容,结果他跑着跑着,思想抛锚。其他学生眼睁睁看原先在操场边缘跳舞的学生们的头咕噜噜滚下来,变成一道道菜,追着所有人跑。   这事儿被学生会按下来,没有大范围传开。失去网络之后,信息的传递速度便骤然慢下来,而人们终于找到一个这样状况的好处。   可到现在,仍然出事。   莫文昭做好了心理准备,问:“有人活着出来吗?”   任瑾说:“一个男生,出来的时候……右腿不见了。”   莫文昭皱眉。   任瑾简单说:“已经送他去校医院。”进去之后,会走急诊。等手术做好出来,再赶一赶,兴许能凑完基础任务。   话是这么说,但任瑾也知道,最好的可能性,只是“兴许”。   那个丢了腿的男生,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可以出来。   莫文昭:“只有他?”   任瑾:“对。”她看一眼表,“有人送他过去,路上可能会问问状况吧,不过也可能他直接就昏着不醒来。不管怎么说,再过一会儿,那个送人的人会到芍园这边。”   说到这里,任瑾终于摸上杯子。入手冰凉,任瑾眼皮跳了下,关雯雯已经站起来,很善解人意,“水好像有点凉了,我给你倒新的。对了,这边还有咖啡和茶,要不要喝?”   任瑾说:“不用。”   关雯雯说:“那我给你冲包奶粉吧,热量比较高,喝了也能安心点。”   任瑾听了,迟疑一下,看关雯雯一眼,见关雯雯神色自如。她叹口气,这回,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你呢?”关雯雯问慕博。   慕博看起来比先前沉稳一些。原先,他在超市里看到囤货的王兴平,还会上去搭话。到现在,慕博却抿着唇,只在一边,听任瑾与莫文昭沟通。他和关雯雯的任务差不多,不是主谈判官,更多是起辅助作用,同时,也要去观察对面的态度。   听关雯雯的问题,他笑一笑,顺手扶一下眼镜,说:“咖啡,谢谢。”   关雯雯去冲泡。等把奶和咖啡都端过来,她又笑笑,对慕博说:“戴眼镜去关卡里做任务,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   慕博无奈,说:“那倒是有点,但没办法,忍忍呗。”   关雯雯听了,就有些感慨。她那么问慕博,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游戏”里摸爬滚打的时间越长,见到的戴眼镜的玩家就越少。往后,如果是场地很大的游戏还好,如果是小地方,室内限定,和玩家打交道的只有其他玩家。这种状况里,根本不会有人戴眼镜。说得残忍些,“游戏”是个不断优胜劣汰的过程,那些身体不便的、年纪太小或者岁数太高的、实在不能适应这份血腥恐怖的人,很早之前,就被淘汰。   想到这里,关雯雯又有点浅淡的意外。慕博能坐在她面前,说明他和其他这里的NPC一样,都在“游戏”降临的第一年中死去。可现在,他依然活得好好的,能和任瑾一起因其他NPC学生的死亡还忧虑,担心往后。校园里人太多,他们对一个普通学生的故去,并没有太多伤心、感怀,虽然同校,但四舍五入,那也是个“陌生人”。此刻,更多的是兔死狐悲。   他们已经很努力地活下去了。   他们也的确用能做到的最好方式,活了两个月。   草坪上放映的电影,开始复工的食堂——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东西,还有玩家们没有去看,只有些浅淡了解那些:一次次消息传达、“攻略”培训,这些都需要严密的系统、组织,NPC学生们耗费很大心血,去搭建一切。到现在,事实却证明,他们错了。 第543章 分歧   任瑾喝到, 才觉得, 关雯雯给自己冲泡的那一包奶实在很甜。要是“游戏”降临之前, 她可能不愿意喝这样的东西。不是怕胖之类的缘由, 只是觉得口感很差,像是放了很多糖, 另有很多香精。可是现在, 这样一杯饮料,都让她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温热的牛奶滚入喉咙、流入胃中,她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任瑾掩饰性地侧头,去看旁边挂着的一幅字。她笑了下, 说:“这里的阿姨倒是兴致不错啊,还挂字呢。”   莫文昭说:“嗯。”   任瑾看得很仔细。事实上,她前面过来很多次,也有在这间屋子里喝茶。当时,她同样知道墙上有什么。但到现在,才开始因之喟叹。   人生得意须尽欢。   可惜的是, 有几位同学的人生, 在一个小时之前, 戛然而止。   再过十数分钟,果然又有一个男生过来。他姓沈, 名叫沈荣。走进芍园宿舍楼的时候,沈荣表情很沉, 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关雯雯看着, 又站起来, 同样给他倒冲一杯热牛奶。沈荣完全没看杯子里有什么,就一饮而尽。尝到甜味儿了,才诧异,低头看手中杯子。这时候,他嘴巴边儿上也有一圈白胡子。   “这是什么啊。”   沈荣说。   任瑾打断他,先问:“那个人路上醒来了吗?”   沈荣抓抓头,说:“嗯,说地皮被掀起来了,里面什么都有。”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在第一个人没控制住、让危险出现之后,其他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自己害怕什么。那男生能出来,也不是他多能自控,而是——他跑得最快。   他后面的学生,被各种怪物吃掉,不吐骨头。至于那男生,前面同学们的死亡,给他争取了时间,让他撑到十分钟,完成体测标准任务,然后忙不迭地脱出。   饶是如此,在确认提交任务的时候,地上还是倏忽出现一张大嘴。他一只脚踩空,一下子陷进去。大嘴合拢,他在剧痛之中出现在外面。   在场的人听着,各自露出后怕目光。任瑾想到什么,补充:“现场已经在控制了,我们把所有看到那男生出来的同学都登记过,把大家集中起来,发了点吃的,想和大家谈谈。”   莫文昭说:“怎么谈?”   任瑾露出点焦虑神色。旁边慕博安抚地看了看她,然后对莫文昭说:“我们有点分歧。”   莫文昭深呼吸。   他想:原来是因为这个。   莫文昭:“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慕博:“对。任瑾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之前那个‘烧花鸭’,不就是这样吗?之后,南操场关卡的危险系数实在太不稳定,我们考虑直接关停。理由的话,也是现成的,不能说这件事,就用‘烧花鸭’。”   关雯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但是?”   “但是,”慕博果然说,“我不太赞同这个。”   任瑾看他。   盛荣把牛奶喝完,觉得局面紧张。他又有些狐疑,用另一种角度,想到:死人了啊!   这么大的事儿——   任瑾看起来还能稳住,但沈荣知道,她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体一晃,差点晕倒在地上。哪怕是现在,桌子底下,任瑾的手还一直机械性地在自己裤子上扣,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至于慕博,状况要比任瑾稍微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他一直在抖腿,好在本人大约知道这个,于是有意让腿里桌子、椅子远一些,不连带其他东西一起晃。   可莫文昭和关雯雯呢?   他们脸上只有平静,对于有同学死掉这事儿,更像是理所应当!   莫文昭甚至说:“其实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   慕博:“是,”他接话的速度快了点,但自己似乎没有留意,“但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没必要做出太多的假定。现在,不一样了。”   沈荣想:这倒是真的……   他现在无意中一瞥,拿陶瓷杯的手臂停顿,发现了自己胳膊上的血。沈荣的呼吸比先前急促很多,闭上眼睛,都是那男生躺在巡逻车上气若游丝的样子。沈荣几乎要意外于对方的生命力了,腿直接断掉,但竟然没有大出血、当场死掉。他不敢去看男生右腿上剩下的血肉模糊,还是通行的人拍了他一下,小声和沈荣咬耳朵:“他腿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把血止住了。”   沈荣不知道。   莫文昭说:“你认为应该说?”   慕博说:“是。”   他讲话,嗓音更发颤,但很坚定,似乎已经拟好腹稿,只等全盘托出。而莫文昭和关雯雯看着他。   关雯雯侧头,对莫文昭低声说了什么,莫文昭点头。这一切,都暴露在NPC学生的目光中,他们也没有掩饰的意思。莫文昭留意到慕博的目光,和他解释了句:“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拿事儿的人,但他现在不在,得去叫,可能要一些时间。”   “韩川?”慕博问。   “对。”   “他在梅园。”慕博皱眉。   莫文昭看他,眼里多了点审视、探究。慕博补充:“我和王兴平关系不错。”   王兴平?   莫文昭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还是关雯雯小声告诉他:“就是韩川和邵佑一开始那个舍友。”   她用词很含糊,“一开始”。慕博听了,便不觉得不对。两边视线撞在一起,任瑾插话进来:“梅园?不行!这也太久了。我们虽然把一群同学聚在一起,但总不能一直把他们关下去!时间久了,会出事儿的。”   可能会造成群体性的恐慌,乃至更糟糕的情况。   “这样吧,”慕博比任瑾更知道韩川在芍园这群人里的分量,“干脆你们直接去那边。然后,我去叫韩川,顺便给他说说咱们的几个看法。”   这算是最节约时间的方案。   任瑾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   但她看着眼前三人,意识到,他们似乎都同意这个方案。任瑾深呼吸,烦躁地抓一抓自己的头发,喃喃说:“你们真是疯了。”   “他们到底在哪儿?”莫文昭问。   “南府餐厅,”任瑾颓然说,“就在南操场旁边。”   他们尽量不让这件事再扩散到更多人眼中。然而学生们移动去餐厅时,是否有旁人看到,就无法知道。   这四个字,让莫文昭短暂地回忆片刻,才记起来:之前玩家们就启用哪几个食堂开会时,把南府餐厅划了出去。资源、人力都是有限的,所以南府餐厅和芍园餐厅一样被放弃。   任瑾说:“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南府餐厅几个月没用,里面落了很多灰。   学生们被带进去的时候,很多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但在接下来的等待里,慢慢地,各种传言甚嚣尘上。莫文昭等人赶去时,已经传成“有鬼从关卡里跑出来。”   任瑾听得头疼。她苦笑着说:“旁边就是新传的楼,这也太应景了吧。”   莫文昭说:“制止传闻的结果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们真相。”   “真相……”任瑾喃喃说。   她觉得很无力,在芍园那边,面对莫文昭和关雯雯,倒像是一种休息。此刻,眼前明明都是寻常同学,和她一样年岁。甚至她选择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不是像四个月前一样,在签名墙上写下“任瑾”两个字,都有些想哭的冲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心性强大。没想到,却还是现在这样。   她抿着唇,关雯雯却过来,拍拍任瑾肩膀。   任瑾看她。   关雯雯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任瑾眨动一下眼睛,脸颊肌肉有些抽搐。她察觉到,自己拍一拍脸颊,摆出大方的样子,说:“你说得对。”   她不能颓废!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是想到以后。她们总会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再说另一边。   慕博决定去找韩川和邵佑时,没有想过,自己的行动,会那么简单结束。   事实上,他刚出芍园不久,就在留明湖南边,遇上骑车过来的那两人。路上出现两个身影时,慕博起先未在意,以为是普通学生。但接下来,他听到车铃声,有人和他打招呼。慕博定睛一看,诧异:“韩川,邵佑,你们——”   季寒川心想:我们来给你节约一点时间啊。   嘴上笑吟吟说:“我突然想起来,早上有东西落在广播站了。”   慕博:“哦哦,”这说得过去,“我有事找你们!”   神情突然一正。   季寒川还是方才的笑脸,说:“好啊,什么事?”   慕博看他,在这一刻,有种微妙的“自投罗网”感。   他不太确信地想:不会吧?应该是错觉? 第544章 人数呢   慕博说了南操场关卡的状况。   他看韩川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最后, 像是深呼吸一下, 对他说:“我也过去看看。”   慕博松口气, 他来就是为了这个。见韩川直接答应,便说:“你们上车。”把自行车也放在巡逻车上, 往后, 慕博斟酌一下,“韩川,邵佑,其实我过来找你们, 还有点其他事情。”   他大致阐述了自己与任瑾的分歧。   讲话的时候,慕博最先还有些不确定。但越往后,他说得越通顺,很肯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走,才是真正为所有同学考虑。任瑾那样, 只能瞒得住一时。可在南操场外看到一切的人、甚至在旁边宿舍楼或许往外看了一眼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排除所有同学。   再者说, 那个去校医院的男生倘若活下来, 旁人总会为他受伤缘由而好奇。   慕博零零落落,像是完成一场演讲。再到自己, 他列出一二三点,说:“其实原先想说, 要保证所有同学的知情权。但其实这话太虚了, 真正有用的, 可能是调查一下大多数学生的积分状况——他们参与多少关卡,我们这边都有存档,只是不知道究竟完成了基础任务,还是附加任务。另外,大家的消费情况,我们也只有个大概预估值。”   慕博心有戚戚。   他不想掩饰太平,但这意味着同学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人出事的消息传出去,必然导致一部分学生不愿意再进入关卡。到时候,难道要让那些仍然愿意进入的学生去关卡里卖命,以少养多?   这不现实。   还要考虑一些心理上的因素。慕博想着想着,头大。未来一切不可预知,正如几个月前,他结束暑假,来到学校,便也完全没想到,过去那一百多天,自己竟然会这样度过。   慕博说:“韩川,有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明白,王兴平的心态怎么能那么好啊?我也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但他,”摊手,“竟然告诉我,只用顺其自然?我是说啊,这道理谁都明白。”   可是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到。   他把眼镜取下来,揉一揉自己眉心,看起来有些茫然。巡逻车在校园里走,两侧是各个学院的教学楼。他们从一教旁边穿过,往南,图书馆,哲学楼……慕博靠在座椅上,说,“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季寒川看他。   他手与邵佑相握,漫不经心想:慕博的心情应该很差。所以面对一个有点头之交、算是“朋友的朋友”,可更大程度上近似于陌生人的人,都能说这么多。   季寒川说:“南府餐厅大概有多少人?”   慕博定一定神,“六十个左右。”   满打满算,是一两个班的人数。   学校共有四位数在校生。四个月过去,迄今为止,出现十五个关卡。部分关卡需要很长时间,虽然可以分线进行,可依然不能满足几十、上百人进入的需要。此外,没出事之前,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南操场是一个最简单、轻松的选择。   在这里,他们不必用双手拥抱尸体,不用与异变者虚与委蛇,甚至如果所有人配合得当,连鬼怪都看不见,只用轻松地花十分钟跑步。   任瑾把之前“烧花鸭”事件压下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她得承认,南操场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是一种安慰剂。   但现在,安慰剂成了催命符。   季寒川:“六十个?比我想象中少。”   慕博深呼吸,调整心态。同时,他听出来,韩川对于关卡状况的了解似乎不多。这让慕博觉得意外,在他看来,如果莫文昭特地提到韩川也是拿事儿的人,那他至少要对这些统筹上的事情有些了解。这个念头一起,慕博想到了一个更清晰的:自己好像从来、从来,没有见到韩川和邵佑担任“监督员”。   他抿一下唇,到底组织语言,告诉对方:“对,也是因为这个关卡的进行速度比较快吧,而且试过之后,发现能分八个线。所以,一般是让每批同学都整点过来。不过现在已经找人在门口拦着后面的同学了。”理由很好找,是京大学生们都熟悉的“关卡有更新”。这算谎话,但NPC学生们在过去四个月里,都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新变动,所以他们很容易接受这个理由。   季寒川说:“不错。”   慕博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琢磨一下,觉得这算是某种夸奖。但以他和韩川的关系、学生会和“深渊攻略组”的关系,让韩川来说这话,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慕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   他有自己的心事,韩川不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往后一路,慕博便在继续考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最优结果。   不久,三人来到南府餐厅。这时候,莫文昭等人也是刚刚进入。任瑾和慕博虽然有分歧,但两人都明确一点,他们需要知道学生们的积分值。所以在慕博三人到来之前,任瑾就在做这件事:一方面,找人去统计在场所有学生的积分。另一方面,把之前的数据搬出来,和关雯雯做起运算。   对于NPC学生们来说,这个环境中,积分算是一种隐私。任瑾未为难他们,给所有人发了一样的纸笔,让他们写好之后折起来再交予学生会的人。也不用担心被人额外记住、做标记:所有纸条都统一四折,然后放进一个箱子里,之后再被一一展开、统计。   季寒川到的时候,还没有统计完。任瑾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食堂中,一共六十四名学生,分散坐在各个地方,气压很低。   与“监督员”任务在身的玩家不同,事实上,普通NPC学生们要花很长时间排队,才能做一次任务。现在,关卡宽松一些,一周可能有两次、三次。但往前,时常是两三周才能轮到一回。或许加上一些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有的学生到十一月以后,才第一次被带领着进入关卡。这么算下来,平均积分收入基本是在两千到三千。听起来很低,好在要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积分原本就不多。玩家们可以把自热火锅当饭吃,但对勤俭节约的学生们来说,很多人是天天吃泡面,奢侈一点,再加一根火腿。再把早饭省略,一天只用花五到八个积分。   统计之后,在场所有人的积分余额大约在一千五百左右。   任瑾给慕博使了个眼色,想问他韩川究竟怎么说。慕博便走过去,低声告诉他:“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任瑾就拧眉:她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再看莫文昭、关雯雯……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放下心,像是韩川有什么决定,他们都会相随。任瑾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对“深渊攻略组”有了新的评估。   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学生会内部就开始考虑,深渊攻略组究竟是以什么为依据构成,才能让他们那么……或许不算“团结”,但是足够“排外”,明明都是来自不同专业,甚至不同年级的人,但他们就是在一切刚刚变化、世界天翻地覆时,毫无理由地凑到一起,一直到现在。   她对慕博说:“这里的气氛的确很糟糕。”   慕博:“大家都挺害怕的吧。”尤其是,被带来之后,得不到一句答案,面对的只有无尽等待。慕博觉得,没有一个同学站出来,带领其他人质问任瑾,已经是过去几个月,学生会所作所为让大家信任的缘故。   饶是如此,随着慕博几人到来,同学们之间还是有躁动。   任瑾吸了口气,说:“算了,咱们过去说。”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往后,他们也会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所以必须慎重,不能让韩川一言堂。   任瑾起先是这样考虑。   但当她客客气气,准备好要说的话,甚至以“万一莫文昭和关雯雯真的鬼迷心窍一样完全听韩川的”为出发点,仔细思考了下之后自己应如何处理。然后,见韩川转过头,朝她笑一笑,说:“任小姐。”   听起来一样客气过头,也就不含多少真心了。   任瑾问:“我就直接说了吧,也不能一直拖下去。韩先生,”她从善如流,依据韩川对自己的称呼来叫他,然后视线往旁边偏移一点,对这两人之中没什么话语权的邵佑点头,再说,“你是个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任瑾短短停顿一下。   她又说:“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得有个统一的答案。”   不能全听韩川决定。   任瑾讲完,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现很明显,所以尽量从容一些,抬头看对方。她算是比较高挑的女生,有一米七多。但看韩川时,还是得仰头。这个发现,让任瑾面上不动,内心却暗暗皱眉,觉得自己的气势仿佛被压住。   季寒川:“嗯,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任瑾屏息静气,心想:难道又要再吵一架——也不对,是“辩论一番”? 第545章 座谈会(上)   但接下来, 季寒川的视线偏一偏, 去看在食堂里坐着的所有人。关雯雯刚刚已经把他们统计出的数据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还额外问了句, 关雯雯觉得这些学生能否代表绝大多数NPC同学。关雯雯思考一下,告诉他:“其实总有人从头到尾都不愿意进关卡, 一直都在到处蹭。但‘绝大多数’的话, 对,可以。”   五位数同学,九成都愿意适应环境,虽然艰难, 但还是努力活下去,等待一切拨云见月,等待生活回到正轨。   所以此刻,季寒川说:“刚刚来的路上,慕博给我说了他的想法,同时也转述了你的一些观点。我认为, 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   这话很中庸, 说白了, 没有人愿意听。   两边的神色都有些变化,但紧接着, 季寒川说了下一句。   “所以呢,也不要只是说给我们听。”   任瑾和慕博都诧异, 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季寒川认真说:“我相信, 现在坐在这里的同学, 都愿意为了未来而努力。所以,他们会得出一个对‘自己’,同时也是对‘大家’,最有利的答案——关小姐和我说,他们就是学校里九成同学的缩影,没错吧?”   任瑾和慕博怔住。   他们起先想:怎么会?还能这样吗?这里可有六十多个人啊……   但之后,两人又想:其实这里“只有”六十多个人。如果连六十个人的民主都做不好,那的确很难谈以后。   所有两人相互看一眼,点头。这时候,考虑旁人态度,他们心里都有了其他答案。可同时,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可能有些耗时间。   季寒川补充:“我和莫先生聊了聊,他说,他可以给大家赞助一下今天的晚饭。”   慕、任两人这回变成惊讶。   莫文昭笑了下,说:“嗯,有吃的东西,肚子饱一点,更好考虑问题嘛!”   之前学生会把同学组织来这边,是每人发了一块面包。另外,食堂原本提供热水。对于原先就不丰厚的学生会财政来说,这算是“雪上加霜”。但莫文昭没有这个烦恼,显得颇为“财大气粗”。   任瑾和慕博把所有在场同学集合起来、像是座谈会一样,邀请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所有人坐在上面——原先想坐在地上的,可地上太冰。要是按照原本的排列,又显得不够亲近,所以折中。   NPC学生们在搬桌子的时候,还显得十分不愿、心烦意乱。但之后,大家平等地坐下来,可以相互讨论时,又觉得,这样的确不错。   在任瑾开始讲话的时候,莫文昭拍一拍季寒川肩膀,说:“我去拿吃的。”   季寒川:“嗯嗯,辛苦。”他也随大流,只不过坐在最后。   莫文昭考虑一下,又去和关雯雯商量:“其实可以弄成自助餐的模式。”   关雯雯就接道:“那得再找几个人来泡吧?我回去叫?”   “也行。但这里……”   关雯雯看一眼季寒川。   见韩川靠在邵佑肩上,两个人坐在最后,按说应该“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他们很好地融入其中,像是两个真正学生。唯独眼神,让关雯雯觉得,韩川其实还是在略高一些的角度,去听任瑾讲话。   任瑾清一清嗓子,先道歉,说很抱歉让大家坐这么久冷板凳。   她深知要怎么讲话,才能被人听进去。所以这会儿,任瑾显得十分坦诚,把先前自己与旁人的争执和盘托出:“其实一开始,我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和慕博,还有‘深渊攻略组’那边的人达成共识。但是——”   她环视所有同学,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任瑾心里想,在四个月前,我在广播室外面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大家脸上的表情还都是茫然、忧虑。到现在,虽然一样有不确信,但也有了新的神情:冷静、坚毅。   任瑾说:“韩川提醒我,说我应该相信大家。”   “韩川?”   学生们听着这个名字,相互看一看,心里感受各有不同。许多人在这一刻回头望去,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刚刚和任瑾讲话的人,就是那个告知他们如何从校医院、从悦来酒店逃脱,如何在39楼完成任务,如何在各种艰难环境下存活的人。正如莫文昭先前所想,这些NPC学生对于每次负责讲述攻略的人有着天然的信任。在他们眼里,“韩川”这个名字,甚至隐隐和整个“深渊攻略组”划等号。   他们见到最后的季寒川。   季寒川慢吞吞从邵佑肩头起来,挺直腰杆,脾气很好的样子,和学生们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韩川。”   这和每周早晨,在广播里响起来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季寒川想一想,补充:“很高兴见到大家。”   学生们听了,虽然心里还压着沉甸甸的石头,但他们像是被感染,一样笑道:“嗯,你好啊!”   “总算见到真人了。”   “也不是吧,之前那么久,你一次都没见?”   “那不是每次都挤不进最前面嘛。”   他们切切嘈嘈,讲一些话,气氛陡然轻松。任瑾看在眼里,哪怕知道这一刻的轻松不能维持多久,很快还有忧虑烦躁卷土重来,但她还是由衷地庆幸。   这样环境中,季寒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再指一指任瑾。   他没说话,但这个举动比直白说“你们还是去看任瑾”更有用。学生们放松地笑一笑,重新把眼神落在任瑾身上。   这期间,任瑾心里转过百千思绪。她起先想:这些就是我的同学。   然后想:这些……就是我的同学。   她像是释然,连语气都是轻松,完全是和所有人商量。任瑾说:“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要将一个小时之前,南操场中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   她停顿。   任瑾:“在大家对这个问题有想法之前,还有一点,希望大家考虑:你们知道南操场有同学——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深呼吸,咬字艰难,“这之后,你们还愿意进行其他关卡吗?如果愿意,你们还愿意去南操场吗?如果不愿意……也请告诉我们理由。嗯,现在,大家可以先思考一下,然后所有人畅所欲言。就把这当做一个座谈会吧,大家都讲一讲,我们才知道,彼此是什么想法。”   讲完这些,任瑾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轻松。她在这一刻发觉,关雯雯所说不错,自己实在是给了自己太大压力。而在现在,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可事实是:她把压力转嫁给了其他人。   换得自己安心。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去看坐在所有人后面的那个男人。对方正侧着头,脸上带一点笑,和旁边的男生讲话。他们关系很亲近,甚至算得上亲密了。韩川没有隐瞒的意思,“深渊攻略组”那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在这样的氛围中,学生会这边,没有人明说,但若特地问,也会知晓:那个在“深渊攻略组”中身份很特殊的韩川,是同性恋,有男朋友,两个人在梅园同居。   这种环境中,性取向、喜欢怎样的人,都不再值得让人大惊小怪。再者说——   这原本也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看那两人安稳态度,任瑾有种奇妙地被安抚感。   一个学生问:“其实我们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刚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出来了一个人。”   “其他人呢?”他们问,“就是……不在了吗?”   任瑾闭一闭眼睛。   她有些艰难,告诉诸人:“对。”   任瑾:“有九名同学不在了。另外,一名同学‘暂时’活了下来。但具体状况,还要看校医院那边。”   这实在不算好消息。   学生们沉默。他们讨论了整整四个月的“死亡”在这一刻突然来临,宛若一记重锤,砸碎了平和假象。他们开始相互凝望、审视。在这一刻,天色都宛若昏暗下来。   任瑾:“听那名受伤的同学说,里面的状况,算一种‘连锁效应’。最先的时候,只是一个同学害怕、有了一些想法,之后,情况恶化,所有人害怕的东西都浮现出来。对,具体的,就暂时不告诉大家。”   以防出现“之后也要进入南操场”的结果。   她不再讲话,接下来,就只是听其他同学说。而年轻学生们面面相觑,经历了很久沉默,终于有人开口。   那是一个男生。   他站起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材料系的,开学读大二。其实……”停顿一下,像是斟酌言辞,同时,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慢慢扫过,“我觉得,这都一月多了,快二月,才有了第一个牺牲者,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能替其他人决定。一言蔽之,之后,我依然会去副本。”   讲到这里,他的勇气似乎又消退一些,补充:“但南操场,还是算了。刚刚任瑾说‘暂时不告诉大家’,说实话啊,听前面那些,我都没有多大感觉。可听了这句,嘶,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第546章 座谈会(中)   “对对对, 我也是这样!”   很快有人接茬。   “大家现在进关卡, 说实话,动院连进去以后能看到什么的模型都做出来了。大家心里都有谱, 不会害怕也主要是因为这个。”   恐惧来源于未知, 而学校中,“深渊攻略组”、学生会……所有人齐心协力, 把原本的“未知”,变成了“已知”。   但任瑾的说法, 让学生们对南操场有了许多不妙联想。   任瑾听着, 轻轻叹息一声。   往后, 原来越多学生开口。慢慢也形成默契, 按照坐的位置,顺时针来。有人讲到一半,情绪激动,开始抽噎,旁边人就自发地去安慰,递抽纸、拍肩膀。如果有人想要插话, 也要先举手。   场面一片和谐。   大多数人有勇气,说:“如果还是之前那样, 明确知道应该做什么, 最好把时间划定在几分几秒, 那我们进去, 其实还是挺安心的。”因为环境、氛围, 有些不可避免的恐惧。但更大程度上, 他们知道有人背负更多,于是愿意自己也正面相对。这算得上异常战争,所有人都齐心协力。   但也有人坦然承认自己懦弱:“我其实……”深呼吸一下,手指捏着袖口,讲话的时候,半边脸颊都开始发麻,“也不怕大家笑话,真的有点不敢进去了。今天南操场不受控,所以出事。那之后呢,我们并不能肯定,所有关卡都受控啊?”   他说:“我知道,攻略组的人,学生会的人,都很辛苦。但是,我算了算自己现在的积分,还够生活一段时间。接下来,我可能会有一两个月不报名参加关卡,观望一下吧。”   这话出来,原先已经有些昂扬的士气,又像是被打散。NPC学生之间出现短暂沉默,任瑾张一张口,艰难地想:其实我刚刚已经有些被说服了,但现在,就像是一切又回到起点。   所有人都没有讲话,深思,考虑这个同学话里有几分正确性。过了几分钟,季寒川说:“下一个?”   这才打破沉寂。   到下一人,还是个男生。他左右看看周边同学——说实话,四周的多半是眼生面孔,最多刚刚有少许交流。他咳一声,一样自我介绍:“我是编导系的。其实刚刚听大家说了很多,我的想法也一直有变化。现在的态度,不代表最终的态度……是这样,我想问问攻略组的人,你们是怎么想呢?”   在场的学生们像是恍然,一个个都看向季寒川。   这时候,莫文昭和关雯雯还没有回来。不过也是巧合,此前的所有关卡,季寒川都有参加。他们看着季寒川时,眼神情绪多样,有无措、寻求帮助,还有许许多多探寻。   任瑾心中一动。   这算是意外之喜,如果可以让这些学生,问出“深渊攻略组”的组成,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竖起耳朵。   季寒川闻言,笑一笑,说:“我啊,其实很简单。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生存,但事实是,如果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地进关卡,那结果肯定很糟糕。所以呢,既然总要有人,那为什么不是我?”   NPC学生们怔然看他。   那编导系的男生眼睛睁大一些,心中情绪波澜起伏。往后,韩川还说了一些话,但他其实没有听进去太多,重复着的,只是那句:为什么不是我呢?   季寒川:“我说这些,只代表个人。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已经比大部分同学胆子大一些。另外,也算是比较会自我保护吧。如果连我都过不去,那应该没有其他人能过去了。嗯,基本就是这么想。”   编导系的男生咽了口唾沫,说:“可你一直一直这么做,不会有压力吗?还是攻略组那边其实也有分任务?”   季寒川想一想:“分是会分,刚刚和任同学一起来的关雯雯,她是我们的‘大管家’,负责后勤方面的东西。还有莫文昭,莫同学,”说后面三个字的时候,季寒川唇角挑起来一些,像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负责一些统筹上的东西。至于我自己,大家都知道吧,广播站见。压力……还好吧,可能我比较会自我调节?”   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手捏着邵佑的手,拉起来晃一晃。要是其他场合,这大约算是“秀恩爱”。但当下,学生们有其他联想,不由自主地用视线去描摹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无所获。他们才能心情复杂地想,是否是自己前面想多。   只是简简单单地谈恋爱吗?   编导系男生再问:“有多少人在负责‘初次探索’呢?我是说,就是第一次进关卡?面对全然未知的情况……”   “不算‘全然未知’,”季寒川说,“不是会有介绍吗?”   编导系男生叹气,“嗯,但介绍也不详细啊。”   季寒川笑道:“有一些就行了。之前说过,我比大家胆子都大一些,这不是没有原因。大家有玩儿过那些第一视角的鬼故事游戏吗?我之前就经常接触了。对,也不止是我——大家可能有听说,在学校刚刚封闭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看到墙上出现一行血字。上面说,这是一场‘游戏’。还说了什么来着……哦,记不清了。”   NPC学生们有种提着的心被迫放下的无奈感觉。   季寒川盘着腿,一手手肘撑在腿上,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他看起来温和、俊美,哪怕坐在平平无奇、四处是灰的食堂桌子上,都能天然地吸引旁人目光。这会儿,他半真半假,告诉这些学生,同时给任瑾解惑,娓娓说:“这算是‘深渊攻略组’最初的由来。我们后来讨论了下,发觉的确,所有人都有类似的爱好、体验。如果在学校里建一个恐怖游戏、恐怖片爱好者协会,大概也就这么多人。但里面的分辨,可能也会不太灵敏,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心态也挺不一样的。我自己的话,确实,不太会紧张。”   编导系男生想一想,问他:“我可能占用大家太多时间了,不过韩川,你可以聊聊自己每次进第一个关卡时候的感受吗?”   旁边人说:“不算占用,我们也想听啊。”   “对对对,韩川,你多说说!”   “我原本已经开始丧了,但现在又觉得其实还好。”   “啊?这么神奇吗。”季寒川考虑一下,换一个姿势,虎口卡着下巴。他被所有人看着,并不紧张。只是在察觉邵佑目光同样落过来时,心里多了点温柔。   季寒川说:“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看过一些类似题材的文艺作品吧,”他视线一转,和方才那个材料系男生对视,后者听着,对他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季寒川笑一笑,心想,可惜我和你想的大概不太一样,“所以在学校大门变成那样的时候,我已经有一些预感,或者说猜测吧。之后,校医院、39楼浴室……‘秘诀’其实很简单,也很难,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心态问题。”   旁人看他。   他们默默审视。   季寒川:“我之前想了很久。造成这一切的东西,背后的力量,究竟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不瞒大家说啊,我的猜想很多,但绝大多数都很可笑:外星人?高纬度生物?还是我们原本就是一个小说世界、电视剧世界,有人来‘观看’我们‘表演’?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还好了。虽然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但真人秀嘛,总是要考虑演员表现的。”   听到这里,有人轻轻地笑起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好应对玩笑中的“镜头”。   季寒川:“要说‘得到什么’,那最重要的,是看我们‘付出’了什么。”   他讲到这里,无独有偶,莫文昭回来了,带着几大箱自热火锅。他跳下巡逻车的时候,喘了口气,心想,我这还真是大出血啊。   值得吗?   他也说不上来。但至少,如果有人——有NPC——因为这事儿,能在这场游戏里多坚持一段时间,就是不错的结果吧?   想到这里,莫文昭苦笑一下,觉得生活实在是讽刺又无趣。他招呼着几个关雯雯叫来的玩家,还是那些老熟人,迟向东、云鸿才、赵可……莫文昭很欣慰地发现,赵可和关雯雯竟然真的“和好”。他说:“行了,搬进去吧。”   所以玩家们开始搬东西。   进去时,恰好听到季寒川坐着讲话。赵可他们原先没在意,但关雯雯有些累了,在一边休息,听了一耳朵,神情渐渐严肃。   她忍不住去看季寒川和邵佑。   这时候,见邵佑回过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其实很平淡,完全看不出有无深意,但关雯雯还是出了点冷汗。她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叫其他玩家一声,还是干脆自己也埋头干活儿。这时候,邵佑已经转回头。   他什么都没做。   压力骤然消失,关雯雯有点茫然,站在原处。季寒川的声音还在继续,关雯雯最终咬咬牙,想到莫文昭那个对韩川的总结:他可能是有些其他目的,但说到底,想让更多人活下去——这是真的。   所以关雯雯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其他玩家身边,拍一拍他们,示意:别说话了,听韩川讲。 第547章 座谈会(下)   材料系男生吐槽:“一般都会给点‘能力’吧?血统, 异能, 或者最起码是力量加点。”   季寒川和煦地:“可我们什么都没有。”   材料系男生:“受伤了都得自己去医院。而且还……”   是一个不太靠谱的“医院”。   季寒川:“对,这造成了一个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材料系男生沉默。   其他人插话, 说:“不是有积分吗?”   “对, 而且购买力和之前的货币差不多等同……”   “我怀疑很久了,那个‘超市’是不是直接从外面搬进来的啊, 只不过把标签上的价格变成了积分。不过竟然还能提意见上货,神奇。”   “这是不是说明背后真的有一双眼睛盯着?”   “THE GAME IS WATCHING YOU.”   “别闹别闹!”   学生们插科打诨了片刻, 任瑾听着, 心态又开始放松。季寒川则说:“一开始的时候, 我以为, ‘游戏’需要‘死亡’——但到现在,我推翻了这个想法。”   旁人安静下来,若有所思。   季寒川想一想,还是声明:“不过呢,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学生们:“唔唔。”   莫文昭等人对视一眼,在旁边坐下, 安静地听着。   莫文昭想:这又和早晨去广播站那会儿,他和我们说的内容不一样了?不, 其实不是不一样, 只是现在, 他说得更透彻。   想到这里, 莫文昭心情微妙。怎么看, 他都觉得, 韩川是“玩家”,所以他应该、一定,是和其他玩家站在一条线上。可事实是,更被维护着的,反倒是这些NPC。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度浮上来,但莫文昭依然没有想出所以然。   他听韩川继续:   “我们付出的,是时间,是经历。为了积分,或者直白一点,为了有饭吃,几乎所有同学都会选择进入关卡。”   季寒川:“所以我又想,难道是为了‘乐趣’吗?就像是刚才说的,这是一场真人秀?但是呢,说实话,我认为,如果这是真人秀的话,恐怕早就要因为收视率太差而腰斩了。嗯,这可能带来的结果是什么,一颗陨石撞学校,所有人都GAME OVER?”   NPC学生们听到这里,又笑。   季寒川:“到最后,我想到了一样应该始终存在、始终被‘付出’,但很少有人留意的东西。”   季寒川说。   莫文昭听到这里,深呼吸。   关雯雯侧头,靠在男友肩上。迟向东受宠若惊,抬手,搂住女友肩膀。   他们两个一起无声地动了动嘴巴,说出那两个字。   “恐惧。”   季寒川说。   “这种想法,其实挺可笑的。”他立刻表示,“所以,我也只是猜一猜……嗯,说到这里,好像有点扯远了?总归,我是想表示:‘游戏’并不想让我们死,只是想吓唬我们而已。至于死亡与否,反倒更像是一种难以避免的副作用,或者呢,算是某种必然的‘损耗’?”   玩家们听着,若有所思。   会是……这样吗?   莫文昭看着桌上那个男人的眼神更深。   他想: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没错,虽然季寒川言明“可笑”,但莫文昭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那么讲。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谁会知道“游戏”想要什么?   当然是“游戏”本身。   但如果真是这样,韩川还需要在学校里到处打转吗?   所以再退一步,可能是那些被“游戏”控制着的东西。   是校医院在经历了漫长时间之后变化成的血肉五官,是39楼日日夜夜被锁在换衣柜里的尸体。   是悦来酒店高喊着“我是神”的异变者孔新,是在舞台上变成一滩血涌入镜子里的女仆。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开始战栗。他触碰到什么,偏偏又不敢继续想下去。那个握住秦月手腕,带她逃走的“人”。那个推了钟欣一把,让她踉跄着跌进屋子里的“人”。   季寒川:“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反正对我来说,是挺成功的。”   他用一种轻松的语调,给这件事定性。   季寒川甚至说:“对了,给大家一个小窍门: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这一点,如果有人去过礼堂关卡,应该深有体会?既然‘游戏’是想吓唬你,那不妨先想想,自己会被什么样的东西吓唬住。一来二去,可能就会觉得,‘游戏’展现出来的那些东西,其实挺没意思。”   他用这段话来收尾。   那个编导系男生:“哇哦……”叹为观止。   男生脸上有青春痘,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窝,一个个小卷儿,让他脑袋平白大了一圈儿。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说。   这男生还更进一步提出:“韩川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大家都知道,这些关卡,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变化、升级,这是不是也是出于一样的考虑?平时我们玩儿游戏,都会隔两三个礼拜就出活动,隔半年开新等级。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不过之前那些游戏是为了逼氪,只有设计更好玩儿,老婆更好看,咱们才能心甘情愿地花钱。到这里,这些‘设计’,只是为了让我们害怕?”   他左侧是一个女生。   “有道理。”女生说,“其实南操场关卡的内核也在这里:你不害怕,就没问题。所以,我的想法是,南操场关卡可以继续开,但是,不要组队进了,一次一个人进。”   编导系男生:“这是不是有点太没效率啊?”   女生:“不会啊,这次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去吧。嗯,可以当做是‘附加题’?”   男生无语。   女生:“任瑾学姐前面说了,会造成这一切,是恐怖联想带来的多米诺骨牌。而我,嗯,我最害怕的,是其他东西……我觉得可以。”   NPC学生们开始继续顺时针发言。   莫文昭在座位上又坐了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拆自热火锅的包装,一包一包泡。他不要求其他玩家,知道大伙儿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但他泡着泡着,开始有其他人加入。   “其实我都没看见那个出来的同学是什么样。”   “唉,我是觉得,没必要仔细看。大家想啊,知道‘有同学去世’、‘有同学受伤’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学姐?”   任瑾:“嗯?”   “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些人负责送受伤同学去医院吗。”   任瑾:“嗯……”谨慎地。   她看时间,觉得天色渐晚,不知道校医院中情况如何。但目前还没有到校医院全盘变异的时间,现在没消息,就算是好消息:说明手术还在进行当中,没有出现其他问题。   “是不是要给负责送人的同学做下心理辅导啊?我是心理系的,这个问题得重视一下,不要让那几位同学ptsd了。”   任瑾:“……”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她哑然,张了张口,只觉得窝心。片刻后,任瑾唇角一点点弯起来,“嗯”一声。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自己要记下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他们不仅是同校同学,还是相互扶持一起前进的伙伴。有这样一群人在,他们总会——   总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自热火锅开始冒气儿,NPC学生们察觉到旁边的动静,也嗅到诱人的香气。他们开始咽口水,在这种环境下,还要继续袒露心声。有人指出:“如果明知道那个同学受伤严重,但我们却不愿意了解具体情况,这难道不是逃避吗?”   也有人正面回答:“对,这就是‘逃避’。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咱们现在的状况已经很艰难,没必要再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了。我们……毕竟只是普通人啊。”   还想让他们做到什么呢?   他们当然知道,小时候看过的各种宣传,那些交通事故的照片,吸毒之人的照片——只有知道全部风险,才会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做。   但他们还需要生活。   他们“需要”进入接下来的关卡。韩川给他们传授了很多调节心态的经验,接下来,就要靠自己了。   “活下去吧。”NPC学生们说,“这样就挺好了。”   先前讲话的人沉默。   这一场座谈会后,学生们得出了结果:   把南操场的状况在广播中讲出。同时,也让在场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心情、态度。   这是个漫长过程,第二天,广播响了整整一天。而有人留意到,广播站的红砖墙上,有十个名字,被划掉了。   那个腿被咬掉的男生,最终,还是没有从手术床上下来。   玩家们为NPC学生炮制了长达四个月的“温室”环境,而接下来,他们终于要直面真相。   ——你会死的。   ——但你仍然“需要”进入关卡。 第548章 婴鬼   第二天, 学生会花了一上午时间, 层层下发任务,好通知所有人:下午两点,去广播站外听, 有新情况。   这不是寻常广播时间,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们相互议论、猜测, 也有消息灵通些的人,昨天看到了什么,这会儿, 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   到下午,所有人默默聚集,听着耳畔的声音。他们的表情变化,从惊愕, 到慌乱, 到茫然。最终, 又定格在不同情绪。   “……我们之间有一些讨论, ”季寒川说着,很委婉,连“争议”都不说,“但现在,还是希望把一切都告诉大家。大家知道, 我们的母校建立在风雨飘摇的时候。那个年代, 有很多先辈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 终于走到光明处, 但也有先辈在路途中牺牲。昨天的讨论里,我们相互问了许多次,想知道现在校园中的同学,是否也可以有一样的勇气。”   那道温和的男声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草坪上的学生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正在被一道目光注视。   那道目光,或许来自正在讲话的“韩川”,来自周围的另一名同学。   也或许——   是来自很久远的过往,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战火与硝烟。   最终,这些年轻人慢慢意识到:其实是来自我自己。   我考入这所大学,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我或许聪明,或许刻苦,或许两者兼备。我喜爱这所校园,希望能分得学校的光彩。我走出去,愿意骄傲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京大的学生”。   我们曾经生活在和平的年代,但我知道先辈们经历了几多困境。他们面对一个几乎“不可为”的目标,走到最后。而我们……   也许亦能如此。   季寒川说:“走下去吧,光明就在那里。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有一天,能看见海。”   他讲话,心里想:我和邵佑,有一天,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季寒川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他侧过头,抬眼,看到邵佑,把自己的手也覆盖上去。   邵佑低头,很轻、很快速地吻了他一下。屋子里其实还有其他人,但他们早就过了在乎别人眼光的时候。季寒川轻轻笑了下,再对广播说:“下周新关卡出现的时候,我依然会成为第一个进入的人。我愿意承诺,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会帮大家探索新关卡一天——”   知道“韩川是‘启示录’成员,早就熟知大半关卡内容”的玩家们听到这里,神色各异。迟向东轻轻“啧”了声,关雯雯就问:“你怎么了?”   迟向东低声说:“他这样,有点没意思了啊。”   关雯雯:“但效果会很好。”   迟向东想一想,“也是。”   有什么最能激励人呢?   ——你走着一条很泥泞的路,觉得辛苦。但你身前,有人负重前行,好让你安全一分、轻松一分。   离开广播站的时候,莫文昭对季寒川说:“韩川,别说那些NPC了。我听你刚刚那话,都有点想鼓掌。”   季寒川谦逊地:“那你的确可以鼓啊。”   莫文昭就笑。笑着笑着,他眼神深一些,与别人的考虑不同。   他认为,韩川的话里,恐怕带有其他意思。   在NPC们听来,这个男人是在说,他愿意一马当先,为所有人探清前路。在迟向东看,这实在有点不要脸的意思在。但莫文昭听着,想到其他事。韩川身边那个兴许有“游戏”有关联的存在,是否才是他话语中提到的“第一个”?他嘴巴里说“第一个进入关卡”,可实际含义,是不是“第一个和‘游戏’有所接触?”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心绪起伏。他考虑,自己其实还是愿意问一问韩川,想知道更详细的结果。但昨天早晨的一番对话,已经在清楚地告诉他,韩川并不愿意说。   可能以后会有不同吧。   他自我安慰。   ……   ……   十个NPC学生的生命消逝在校园里,带给京大的影响,可以说大,也可以说小。   学生们心境变化,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在和攻略组成员商议之后,学生会“雇佣”了部分心理系学生,好让他们给其他同学进行一些心理辅导。   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岗位其实有限。更多的,是给同学们传递一种信号:我们在努力。所以,你们也要努力——坚持一段时间,可能还会有更多“岗位”。   这当中,钟欣在经历了悦来酒店之后漫长的百多天后,终于准备再度踏入关卡。   百般权衡之后,她选择了在南操场事件之后出现的第一关:石舫。   舍友很不理解钟欣的选择,梁薇还问她:“欣欣,你可以选其他副本呀!”   学生之间偶尔会这样称呼关卡。   梁薇看起来颇认真,和她数其他关卡的优势,从东操场,说到礼堂,再说到某个已经被关卡化了的食堂,或者学校里的吗某一段小路。钟欣听着,心想:可这些我都没去过,对我来说有区别吗?   都是“第一次”,那当然还是选择刚刚出现的关卡,至少确保自己面对的场景和莫文昭他们探索出来的攻略可以百分百吻合。   她看起来还是好脾气的样子,只听梁薇说。梁薇实则郁闷,钟欣身体“康复”之后,特地请宿舍里三个人吃了一顿好的。这和前面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礼物不同,出手大方,一次就是两百多积分。几个NPC女生吃着,心情复杂。她们当然高兴自己蹭上这一顿饭,但显然,钟欣也在借此宣告:以后不会再有给你们蹭饭的情况了。   面对梁薇的话,钟欣:“嗯,主要是那天听韩川说了很多,挺感触的。正好石舫的背景又和那个年代有关系……还有啊,不是说里面有很多古代园林的场景吗?总归是和咱们学校没多大关系。”   梁薇听明白了:“这倒是。”在去过39楼四层淋浴室之后,她有挺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自己洗澡,生怕背后冒出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也给自己擦背。   钟欣就笑一笑,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考虑这么多啦。”   梁薇也笑:“欣欣,你就是太客气了。”   两人对视,彼此心里都想:装什么装呢。   ……   ……   钟欣另有一番烦恼。   她的噩梦像是越来越清晰了,里面都是把她叫“妈妈”的婴鬼。梦做多了,甚至有点麻木。有一次,咬咬牙,自己把肚子上的小鬼扯下来。原先想丢进垃圾桶,或者塞进下水道。但一拽上,那婴鬼就黏上来,很惊喜又亲切,还是管她叫“妈妈”。   钟欣很想吐。   她发觉,自己似乎没办法甩掉这东西。又夹杂一点疑神疑鬼,端详梦里的婴鬼时,总会想,这是否是真正存在的鬼怪,而非是自己的噩梦。   可她害怕,婴鬼却更黏她。在被她拽起来之后,还会扒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起一个“穿牛仔衣的叔叔”。   婴鬼义愤填膺,说:“他对我好凶!”   它要求:“妈妈,你要给我报仇呀!”   钟欣心不在焉,说:“报仇?什么仇?”   婴鬼就有点害羞,又惊喜的样子。它好像过于渴望和母亲亲近了,所以钟欣表现出一点不同于“厌恶”、“避之不及”的表情,它都觉得高兴。听了钟欣的话,婴鬼开始顺着她的手臂,要往她肩膀上爬。钟欣只觉得自己被一只蛞蝓裹住,胃部痉挛。这简直诡异,她明明在梦里啊,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等婴鬼贴上她脸颊,它脸上还有没有干掉的血、羊水,或者小孩子在羊水里的粪便……这感觉又腻又滑,恶心至极。钟欣又反胃了,这回,她没有控制住,干呕了一下。   婴鬼原先正在和她说,希望她怎么教训那个“穿牛仔衣的叔叔”:把他衣服扒掉,再把他身上的稻草全部拔下来。这样一来,叔叔就成了空架子,再也不能捉住它。   它开开心心地说着、说着,听到了钟欣的干呕。   钟欣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凉了下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脸颊上,那股黏黏腻腻的触感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吗?   钟欣小心翼翼地回头,想要确认。她甚至都不希望梦醒,要想活下去,总会需要睡眠。而与前面那些惨烈恐怖的梦境相比,当下这个,至少足够和平。   结果她侧头,恰好就对上婴鬼黑洞洞的眼睛。已经变得有些漂亮样子,像是全月,而非是不成形的死胎——这样的婴鬼,在钟欣的注视中,再度缩小,变回从前。钟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她完全没法抗拒自己对这玩意儿的厌恶。   看到她的反应,那婴鬼更伤心了。它爆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叫声,钟欣鼓膜都要被震破。它大哭,喊:“妈妈讨厌我,讨厌我!!!”   钟欣被这哭声震得要喘不过气。   她徒劳地张开嘴巴,却觉得自己腹中绞痛,腿间一热,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自己的腿缓缓流下——   钟欣蓦然睁开眼睛。   她脸上全是虚汗。 第549章 邀请   钟欣喘着气, 看外面已经亮起光, 是到白天。床下有轻轻动静,这些NPC女生只有一点好,虽然可能比较精致利己, 但她们会做到最大程度上“相敬如宾”,不打扰旁人。   钟欣翻了个身。   身上粘腻、难受, 噩梦里的感觉还没有散去。她花了点时间赖床,然后起来,去洗漱。   她挤牙膏的时候, 梁薇从厕所里出来。伴随着冲水声,梁薇哼着歌,忽然惊诧:“钟欣!”   钟欣咬着牙刷,回头看她:“嗯?”   梁薇深呼吸, 提醒她:“你的裤子啊!!!”   钟欣眼皮一颤。   她握住牙刷的手有些发麻, 只觉得随着梁薇这句话, 自己浑身上下所有血液都冲上脸颊。有什么东西扼住她的脖子, 让她无法呼吸。头脑忽然变得晕眩,连思考都显得很无力。梁薇明明越来越近,但她的声音又像是离开很远。钟欣眼睛一闭,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碰”一声, 她的牙刷、牙杯一起落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   梁薇目瞪口呆。   其他NPC女生闻声出来看情况, 见到钟欣裤子上大片大片的血。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女孩儿问梁薇:“怎么回事儿啊?”   梁薇:“……”   她很无辜:“我不知道啊,说了两句话,她就倒下去了……”   说着,手忙脚乱,去扶钟欣。上床得爬梯子,三个女孩儿实在没法把钟欣扶上去。梁薇起先想说,那把钟欣的被褥扯下来吧,铺地上,再把钟欣放上去。但想到钟欣裤子上那一滩血,她开始犹豫。   倒是其他人,看出了梁薇表情:“哎哎,你别光愣着!怎么办啊!”   梁薇愣愣地,说:“我不知道啊。”   “总得把她安置一下!”   “呃,可是她被子不是……哦哦,”突然想起来,“上面应该已经沾了血吧,那行,给她打个地铺。”   几个NPC女生慌手慌脚地做完,梁薇想到钟欣的习惯,还给她灌了个暖水袋,塞进被子里。之后,几人开始发愁,相互看看,都不知道钟欣究竟是什么状况。她们也不敢走,最后想一想,说:“不是还有几个急诊科的老师留在学校了吗?去找找?”   梁薇:“行,不过不知道人在哪里。”   舍友出主意:“学生会那边应该有记录。”   “对,去问问。”   她们忙碌起来。   钟欣在一小时之后,悠悠转醒,听到旁边有人对话。她心里满是恐惧,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噩梦追入现实。但听了一阵,发觉,似乎是自己的NPC舍友在询问医生。   哪里来的医生?   她眼皮颤了颤,终于小心翼翼睁开。   宿舍里果然有个陌生人。   那人自我介绍,说是医学部的老师。在一切刚开始时,恰好值急诊部夜班,所以现在还在这里。钟欣听她讲话,而后,梁薇急切地说:“欣欣啊,你来例假了,但我们也不好给你……”她拿出一个卫生巾,示意,“你先去换一下?”   钟欣手软脚软,站起来,被推进厕所了,脑子里依然是刚刚梁薇的话。过了两三秒,梁薇又敲门,懊恼似的,说:“我这记性,唉,你得先换衣服啊。”   钟欣又晕头晕脑地出来。   她生锈的脑子在这一刻逐渐复工,想到:哦,原来我……   并不是被那个小鬼追到了现实里。   只是,来例假了。   这个念头,让钟欣发怔、发愣。她在厕所里换衣服,看到腿上的血。梁薇好人做到底,再次敲门说给她打了热水,附带一包纸巾。钟欣花了点时间,把自己清理好。再出门的时候,那位医生还在,温柔地看着她。钟欣难得紧张,用手顺了顺头发,说:“你好。”   医生温和道:“叫我‘刘老师’就行了。”   她大致问了几句钟欣的情况。梁薇等人到这会儿已经离开宿舍,各有各的理由,吃饭,排关卡,或者干脆去图书馆学习。只剩下医生和钟欣,钟欣心情舒畅一些,但还是有很多话,不太好说出口。   医生察言观色。   她告诉钟欣:“其实在这里,我也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毕竟没办法做检查。你舍友和我提到,你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也不是要给你讲什么心灵鸡汤,但身体是你自己的。”   钟欣叹口气,道谢,说:“我知道。但还是……”会有压力。   医生说:“如果是之前,我大概会建议你多补补身体。其实现在也一样,生活不太方便,但‘超市’里能买的东西很多。只要你想,生活也可以是之前那样。”   她给钟欣列了一个食谱,叮嘱她,可以尽量按照上面的方式吃。食材都能买到,加工则可以委托食堂师傅。或者自己有手艺,去梅园那边找个房子做也行。   钟欣和她道谢。   经历这一上午,她干脆一鼓作气,拿着单子,要出去找“超市”。每天早晨,广播会有播报。钟欣找了几个路上学生问,很快知道答案。   天还是很冷,她一路打着哆嗦。进到食堂了,才觉得暖和。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这么过了些时候,她把东西买好,拎着出来,看着外面太阳,站了片刻,又觉得无奈。   她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钟欣慢吞吞往北走。   她还没想好,是去梅园,自己噩梦开始的地方,还是去食堂。   她的积分已经快呀花光了,不太愿意额外付钱给食堂师傅,然而——   这样考虑着,听到“叮铃铃”的车铃声。钟欣皱眉,往旁边挪开,想要避让。奈何那车子像是不依不饶,最后,干脆有人叫她:“钟欣,别走了。”   钟欣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   她手指松开,身体往旁边跳去,像是惊弓之鸟,惊惧地看着旁边人。再那天广播室外碰到之后,她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对方。噩梦临头,钟欣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想。她庆幸过,觉得韩川或许放过自己,可现在?!   他为什么又找来?!   钟欣警惕。   季寒川笑一笑,一只脚踩在地上,“只是打个招呼,别害怕啊。”   钟欣不言不语。   她又有早晨那会儿的感觉:半张脸开始发麻,然后是身体。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些其他学生的视线。季寒川听到有人在议论,但也有人认出他。他还是很好整以暇,说:“你确实不必要紧张。”   虽然他也确实是有意找来。   钟欣沉默。她听着旁边动静,心想,或许会有人找来、“搭救”自己。奈何在那之前,邵佑过去,和旁人解释。这一套下来,她便更明白,韩川是有意来找自己。   钟欣终于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寒川摸一摸下巴:“对啊,我想做什么呢?”   钟欣痛苦地闭眼,她嗓音几乎是在飘了,说:“韩川,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但我已经付出代价了啊,我骨折了整整三个月!你还想怎么样?!”   她要崩溃。   季寒川看她,眼神里似乎有怜悯、鄙夷……又好像这些只是钟欣自己的情绪,他则什么都没有想。与钟欣的如临大敌不同,季寒川从始至终都很友好,问:“其实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一个小孩的事情。”   钟欣心头一凉。   她死死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考虑一下,还是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惊喜。   他“哦”一声,说:“果然和你有关?”   钟欣喉咙干涩,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你会知道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钟小姐,你愿意去我家里坐坐吗?”   再过半小时,三人坐在梅园,季寒川与邵佑住的那一间。钟欣神思不属,手拿着杯子,浑身都是紧绷的。她这样子,让季寒川想起一只处于应激状态的猫头鹰。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似乎很乐于看到自己厌恶的女人这样惊惧。   钟欣自暴自弃地想。   过了片刻,又有人来敲门。是邵佑过去开,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走进厨房。钟欣看着这一切,抿着唇,不知说何是好。但片刻后,季寒川反倒是先不耐烦的一个。他说:“我开门见山了?”   钟欣觉得自己终于等到第二只靴子落下。   季寒川:“我要和你进一次关卡。”   钟欣一愣。   季寒川想一想,纠正:“你以后的所有关卡,我都要和你一起。”   钟欣咽了口唾沫,这一刻,困惑甚至压过了恐惧。她用一点残存的理智,想到:韩川是终于想要杀掉我了吗?借副本之手?   但也可能,和他一起进去,会让我更能好好活着?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之中交织,钟欣艰涩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季寒川摊手,看起来很无奈,说:“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那个小孩子,和你有关系。我想找到它,并且认为它可能会优先找你。” 第550章 尝试   厨房里传来香味。钟欣起先没有心情去分辨, 但那香味越来越浓,恰逢她饥肠辘辘。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心想:这是在做什么?   像是在炖汤。   钟欣想起来, 自己刚才买了半只鸡,另有枸杞等材料。她疑心厨房里炖的正是自己买的东西, 但当下, 又不敢问。   她还是在和季寒川确认:“可你说孩子——”   季寒川说:“哦, 你是一直没有再进关卡吧?最近很多人反映, 说自己在过关过程中, 听到了小孩儿哭, 还一直喊‘妈妈’。莫文昭之前在试验田那里,遇到了一个穿牛仔衣的稻草人, 把一个小鬼从他肩膀上拽下来。”   他讲话的时候, 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也仿佛他话语中那些学生遇到的不是“鬼”, 而是真正小孩儿。钟欣听着,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又被季寒川的态度拽回来。她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光是在外面做噩梦,自己就被折磨成这样。倘若进入关卡, 真正面对那小鬼,自己还不得直接被弄死啊?!   她不怀疑季寒川的话。   若说听前面半场, 她还会自我安慰:说不定是他诈我呢?之前关雯雯和我去校医院, 知道我流产的事儿, 他们又是一伙。   但听到后面, 牛仔衣、稻草人——钟欣有些“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只觉得过往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游戏”里哪有什么侥幸,她接连的噩梦,梦里喊她“妈妈”的声音,当然不是偶然。   钟欣有些麻木。   季寒川看她,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钟欣徒劳地张了张嘴吧。   她想说很多话。后悔、求饶,乃至种种。但面对眼前的男人,她心里升起的只有战栗。   在钟欣看,自己是走在钢丝之上,左右都是深渊。拒绝韩川,她照旧会被厉鬼纠缠,甚至会在被打断骨头。但要答应,让她进入关卡、直接面对贵婴,钟欣又很不愿意。   她不敢直说,只能勉强道:“我考虑一下。”   心里则想:如果真的要跑,那以后就不能住竹园。学校里空教室很多,可以去悦来酒店拿点被褥。   季寒川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好的,给你时间。”说着,看一眼手表,“半小时?一小时?”   钟欣语塞,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勇气几乎要被耗光了。她抿一抿唇,十指扣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指节往下压。肩膀紧缩着,视线长久凝在眼前。她觉得眼前茶几擦得很干净,是有人用心打理。而后想:韩川吗?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一场“生活”,而非“游戏”。   钟欣忽然道:“韩川,我有话问你。”   季寒川:“嗯?什么?”   钟欣肾上腺素上头,自己也觉得自己发疯,说:“那天,我杀了陶孟,之后回来——”   季寒川:“唔。”   钟欣鼓起勇气:“我知道,有个东西推了我!”   季寒川听到这里,挑眉,似笑非笑。   钟欣豁出去了,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   季寒川打断她。   他笑眯眯地,说:“钟小姐对我有些误会。”   钟欣卡住。   季寒川叹气,看起来有些难过。他身体往后靠一些,两腿交叠,不像是在血腥恐怖的逃生游戏中,倒像是一切开始之前,地球还是和平样子,某个下午,他喝着茶,和朋友聊天。   季寒川:“可能因为钟小姐前面杀了陶孟吧,”他轻飘飘讲这话,“所以呢,比较‘以己度人’,认为其他人也要杀你。但是,这误会确实很大。你只要老实一些、安分一些,我怎么会杀你呢?”   钟欣眼睛睁大。   她怀疑自己面对的并非人类,或者再准确些,并非一个“玩家”,而是可以游走在京大校园里的另一个怪物。他不用遵从规则,可以和玩家一样获取积分,借此伪装。此刻,他嘴巴里说着这些话,脸上表情却很恶意,像是在嘲弄她:你还想从我手上逃脱吗?   可再眨眼,方才的感觉,又好像她的错觉。面前的韩川看起来俊秀、无辜,就差从旁边捡来一条白毛巾做旗子。他温和地说:“不要总把人想那么坏啊。”   钟欣听到这里,闭上眼睛。   她在害怕。   面对陶孟时,她一样会害怕。但那个时候,除了恐惧,还有怨恨。她在恶狠狠地想,等摆脱一切了,自己一定要杀了他!   但在面对韩川时,和过往一样,她一点恨意都升不起来。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她,快跑!!!   跑到这个男人找不到的地方!!!   问题是……   会有哪里,是他找不到的地方吗?   钟欣花了很长时间,睫毛上沾了泪水。这一次,她不再希图韩川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退一步,她只是很纯粹地害怕,于是无法控制这些生理反应。钟欣抽噎着,喃喃说:“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不要!”   厨房里,被请来的酒店大厨听着高压锅炖鸡的动静,偶尔来一句外面的声音,纳闷儿地看一眼邵佑。邵佑系着围裙,很好脾气的样子,说:“怎么了?”   “呃,没什么。”那厨师挠挠头,“就是觉得你们也怪不容易啊。对了,你前面说,我们酒店里的‘鬼’是——”   “孙新。”邵佑说。   厨师叹口气:“他啊。我之前就觉得,这小子心术不正。”   邵佑:“也不能这么说,关卡里的事情,和外面的,哪能挂钩。”   厨师:“你说得对……”看一看高压锅,用围裙擦手,“不过我们私下里也有传,说那小子是不是犯事儿了,一天到晚贼眉鼠眼的,早晚出问题。后来又听说,他师傅实在忍不下去,要把人开了。虽然没有‘关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么看啊,这小子八成是真偷东西,啧。”   邵佑就笑一笑,没说什么。   客厅里。   季寒川看着钟欣,见钟欣最先歇斯底里,往后,哭声到底弱下去。他考虑一下,到底拆了条干净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再叠一叠,拿出去给钟欣。   等他回来,钟欣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走。   她刚才其实几次想要抬脚。   可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嗅着空气中的香气,钟欣又有种诡异的感觉。她怀疑韩川是有意试探自己,所以假装离开。可事实上,自己若真的走了,兴许一开门,就见韩川站在屋外……这似乎不太可能,她在脑海中纠正,又想:可能有其他同伙站在外面。   她战战兢兢,见面前多了一条毛巾。钟欣又惊又怕,抬头。全然不知道,自己身边始终坐着个小姑娘,正一边敲键盘,一边愉快地“吃”零食,还给季寒川做鬼脸,说:“爸爸,你对她好像比那个小鬼对她的作用都大。”   季寒川哭笑不得。   当下,他对钟欣说:“擦一下脸。”   钟欣迟疑,不敢动,偏偏季寒川看她片刻,数:“一、二、三——”   钟欣条件反射地伸手,从对方手上接过毛巾。她此刻才觉得,自己实在疲惫,又惊又怕。热毛巾贴上面孔,带来了难言的安心、舒适。钟欣因之茫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鞭子抽了一千遍地狗,竟然因为这么区区一颗糖,所以开始安心。   这简直可笑。   可接下来,她见到了更多“糖”。邵佑从厨房出来,端了几碗汤。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说:“我就不喝了啊,先回去了,那边还有活儿要忙呢。”   邵佑把汤放在桌上。待会儿还有事要谈,他没有强留,但是说:“等一下,给你装点,辛苦了。”   那厨师听着,“呵呵”笑了笑,没再拒绝。有来有往嘛,他也不算吃人嘴短。   等门关上,季寒川尝一口汤,和邵佑说:“蛮好喝的,你学会了吗?以后也可以做。”   邵佑在他身边坐下,身上还带了点厨房的味道。他揽着季寒川的腰,往他身上靠一靠,像是休息,又似乎在充电。等充好了,才自己去喝汤。   季寒川提醒:“钟小姐?”   钟欣如梦初醒。   季寒川:“尝尝这个?”   钟欣沉默,去尝。   热汤流入喉咙,季寒川还在一边说:“给我看下你的购物单?嗯,这还挺花积分啊。”邵佑在一边默算,侧头对他耳语。季寒川道:“六十个积分,就当带你进关卡的报酬了。”   钟欣心想: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   但喝了鸡汤,她心里多了迟来的暖意。钟欣心中悲哀,只觉得自己竟然忘记韩川几个月前怎样对待自己。可同时,她也心虚,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先想要对邵佑动手。韩川这样,完全称得上“以德报怨”。   她喝完一整碗,然后问季寒川:“你能保证我活着出来吗?”   季寒川说:“得看你相不相信‘我会让你活着出来’了。”   有了宁宁这段时间的观察,一家三口一致认为,虽然钟欣不喜欢那个小鬼,但对于被流产的婴鬼来说,“妈妈”仍然是它在京大中的锚点。未来有一天,等积蓄到足够力量,它可能会通过这个锚点,真正进入京大。   过去四个月,邵佑去过所有已经出现的关卡。与先前作为普通NPC时不同,当下,他看到更多、知晓更多,却依然没有找到“祂”的踪迹。   这让邵佑有了新的想法:或许当前的京大,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游戏”——这里不存在“祂”,只存在来自“游戏”的“控制中枢”。   有了“关卡”与“普通校园”的划分,“NPC学生”与“关卡NPC”、“游戏生物”等分属于明确的不同阵营。作为前者的邵佑,虽然已有不同,但很难成为真正有能力的鬼怪。这种情形中,从后者里挑选一个培养,是最快的、也是他们一直在尝试的方案。   有程娟、画师等人珠玉在前,季寒川与邵佑认为,这个方案在京大成功的可能性同样很大。但问题是,他们需要找到一个能联系所有——至少是大部分——关卡的NPC。   这是最难的地方。   往前,两人认为,需要从关卡背景入手:试验田周遭到底发生过什么?礼堂内外的东西究竟来源于何处?这一切当中,是否有共同之处?   但在宁宁在广播站外,见到钟欣肚子里多出来的东西之后,一切迎刃而解。   他们找到一个最优选。   它还小,没有理智。邵佑前面认为,要等它长大一些,再尝试接触。到现在,则已经有了初步观察结果:它非常、非常在意钟欣。 第551章 关卡七   【淑春园】   缤纷珂繖驰中禁, 壮丽楼台拟上林。   百年之前,乾隆将这座园林赐予和珅。往后, 淑春园几经风雨波折, 直到那一年,联军涌入, 将一切烧毁……   你是淑春园中的一名下人。而今风雨飘摇, 而你, 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趁着混乱, 从中逃出, 从此以后, 便是自由身。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在联军的暴行之中逃出淑春园。   附加任务:击杀联军(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600   附加任务:积分600。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   ……   季寒川不在意具体去哪个关卡。钟欣提到石舫,他便欣然答应:“也好。”   钟欣依然忐忑。但看韩川态度, 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惶惶然, 进入关卡之前,听对方说了很多:进去之后, 并非一开始就面临战火。会有三天左右的安全时间,在这之中,就可以开始为逃离做打算。   两边分属男女,所以季寒川也提醒她, 得要先背清地图。里面没有手机,不能沟通。万一遇到什么事, 钟欣连去何处求助都不知道, 白白中招, 未免太冤枉。   钟欣起先还不知道季寒川讲话时那点笑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收了你的积分,就一定能把你活着带出来。”   钟欣心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活着带出来……我要是再断一条腿呢?这也算“活着”啊!   季寒川:“嗯,尽量不让你出状况。”   钟欣惶惶然,有些确信,对方这话的确不是出于好意。其中的矛盾,让钟欣头痛、想要逃离。可看周边环境,韩川和邵佑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又想:可是,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一面乐于看她被吓倒崩溃,一面又告诉她,说自己会救她,不让她死去。   钟欣沉默,更觉得摸不透韩川。   不过在进入之前,对方又额外提了一句:“其实是我的话,更愿意去……”没有讲完,人就进入那层围绕着石舫的薄膜之中。   钟欣咽了下唾沫,回头,看一眼邵佑。邵佑神色淡淡,反倒让钟欣一个激灵。她咬牙,进入。   眼前风光果然与百余年之后的京大大有不同。   她换上清朝服装,周边都是寻常NPC,催她做事。钟欣最先很摸不着头脑,但考虑韩川说过,前面是安全时间,钟欣便安心一些,慢慢分辨自己面对什么,而后做事。   她度过一个古井无波的白天,心中庆幸。可到晚上,便不得安宁。   噩梦再度找上钟欣。   这回,她记起韩川的要求:那毕竟是你的孩子,你态度好一些——对了,你对它好,它才能长得漂亮,像是普通小孩儿。   听韩川话里的意思,甚至有些想和她谈论育儿经。钟欣觉得诡异,勉强说,自己可以试试。   她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真的在梦里,一片黑暗中,听着萦绕在耳边的“呜呜”哭声时,还是毛骨悚然。   她咬咬牙,想要醒来。可这年头一起,哭声更大,简直是贴着她的耳朵。钟欣有一刻崩溃,大喊:“别哭了!”   那声音低了下去。   她完全不知道,这时候,已经有两个男人,进到她房间中。季寒川与邵佑从窗口翻进来,私下看一看,最后将视线落在钟欣身上。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趴在钟欣小腹,仿佛那里是什么让人依恋的港湾。   在季寒川二人进入时,那道影子瑟缩一下,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季寒川无奈,朝邵佑摊手。邵佑把他手扣住,不讲话。两人站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出声。天上月亮挪动,风吹薄云,窗前白霜明灭变换。   钟欣小腹上的一团影子像是试探一样,又显出些许身形。   这和试验田中不一样。   试验田里,婴鬼本能地害怕季寒川与邵佑——主要是邵佑——所以不敢出现在他们眼前。直到邵佑离开,唯独留下莫文昭一人,它才跃跃欲试,想要有所行动,偏偏又被牛仔衣稻草人抓住。   再之后,它徘徊在所有关卡之中,遥遥看着成群结队而来的学生,因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也因为关卡里原有的鬼怪过于强横,所以不敢妄动。   可现在,钟欣终于进来了。石舫又是个难得特殊的关卡,这里没有鬼怪,有的只是会烧杀掳掠的“人”。对于婴鬼来说,这是最合适自己和妈妈正式相见的地方。哪怕那个让自己很害怕的家伙就在一边,它迟钝的思绪里,也因对钟欣的亲近太多,所以不愿意放弃。   更何况……   妈妈终于有一天,没有露出厌恶它讨厌它的表情。   它怎么舍得离开?   梦里,钟欣在大叫一声之后,缓过神来。她尽量让语气平稳,并且给自己洗脑,想:你把它当“人”看!嗯,当“人”……   虽然长得很恶心,但在过往,钟欣遇到过很多垂涎自己的男人,陶孟在里面已经算样貌出挑。她想:我可以忍受这个。   钟欣:“你在哪里?”   她问。   那哭声前面安静下去。钟欣闭上眼睛,说:“你别哭,我只是……嗯,有点心烦。”   话音落下时,她感受到了熟悉的东西:冰凉,粘腻,带着奇怪的味道,是血和羊水混合在一起。钟欣又想吐了,但这回,她咬着自己腮侧的肉,把已经涌到喉咙的酸水咽了下去。她说:“我看到你,就总会想到你爸爸。”   听了她的话,婴鬼反倒瑟缩一下。   它还没有长大。这时候,在与钟欣的关系里,钟欣怕它不假。可某种程度上,婴鬼才是更“弱势”的那一个。   它发出一点“呜呜”的声音,说:“妈妈,妈妈——”   钟欣厌恶,想:它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又打了个哆嗦,想:一个三个月就被打掉、还没成型的小娃娃,怎么会说话?!   这前后带来的反差,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只是想到韩川那些话,钟欣勉强能冷静。她咬咬牙,分辨一下婴鬼现在在哪里。贴着自己的脖子、脸颊……这样的惊慌之中,她反倒多出一种“大不了就是一个死”的决心,直接坐下来,面对眼前黑暗,自言自语:“我很恨他。”   婴鬼又开始哭了。只是这回,因为钟欣前面的训斥,它连哭都不敢大声。钟欣听到,觉得自己脸颊边儿上贴着的东西似乎远去一些。她深呼吸,有种奇妙的、自己似乎握住主动权的感觉。这让她前面停滞的呼吸重新舒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有力,在一下一下泵出献血。她想到那些因为自己一句话、一个表情,而肝脑涂地的男人。这样的蠢货不多,可毕竟还是有。   她找回一点在韩川、在邵佑……在所有人身上,都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信心。   钟欣说:“我一直……很挣扎。”   她分析:我得表现出自己的“弱势”。   此前,她种种表现,都让婴鬼知道,她讨厌它。而现在,钟欣要做的,是给这种“讨厌”,披上一层外衣。   她要把责任转嫁给陶孟。   死人又不会说话。   钟欣有了信心,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一点忧伤。在她的梦境之外,婴鬼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母亲心情的变化,增强了婴鬼的力量。它警告似的看一眼季寒川和邵佑,而后邵佑笑一笑,婴鬼便又瑟缩。   “欺软怕硬的小鬼。”邵佑评价。   “还是宁宁小时候可爱。”季寒川感慨。   宁宁听了,“嘻嘻”地笑一笑。   还是梦中。   钟欣花了很多时间,讲,陶孟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情绪,对陶孟的怨恨,对婴鬼的恐惧,被钟欣在这一刻很好的交融在一起。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要相信:如果这个孩子来的实际好一些,或者它换一个父亲,不要是陶孟就好,可以是之前、之后的任何人……她都会在这样晦暗生活中,觉得自己看到一点光亮,然后尝试去触碰、尝试去抚养它。   她没有错,是陶孟的错。   随着她的话,周边的腥气像是淡一些。这一刻,钟欣又想到从前的梦,梦里被关雯雯抱着的漂亮小婴孩。她大约是说服了自己,谎话讲得太投入,连说谎的人都骗过。钟欣说:“我想看看你。”   她说:“我之前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一家人都是双眼皮,所以我的孩子也一定要是双眼皮。鼻梁要挺拔,皮肤要白。刚出生的时候不要太重了,不然我要怎么生啊?但也不要太轻,容易生病。”   她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很完美的小婴儿。然后,钟欣说:“我的孩子,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实在、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一身是血的怪东西了!   钟欣在心里祈祷。   她又听见那个声音叫:“妈妈!”   这回,嗓音清亮很多。   钟欣深呼吸,心跳如鼓。她很害怕,但还是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在自己面前,想要走路,可是它的身体、骨架,实在不支持它的动作。所以“吧唧”一下,它倒在了钟欣怀里。   婴鬼忐忑不安。   它看钟欣,眼睛大而明亮,头顶带着一点胎毛。这个模样,让钟欣想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很多影楼宣传照。那上面的婴儿,就应该是这样。   她又记起:之前,我在那些男人面前尽量表现出“好看”,以此来换取他们的帮助,无论是食物还是面对危险时带我一起逃跑。而现在,这个丑东西,也因为我的话、我的喜好,所以变成现在这样。   钟欣的神情一点点淡了下去。   婴鬼的小手伸出来,去抓钟欣的手。钟欣看它动作,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说:“这么看,你果然是我的孩子啊。”   婴鬼:“哇哇——”   它是小婴儿,不应该说话,但可以哭。   钟欣唇角露出一点笑意,把它举起来。这一刻,周边的黑暗像是散去一些,有光亮,落在她和婴鬼身上。   婴鬼忍不住叫:“妈妈!”   钟欣心想:有你在,我是不是就不需要害怕韩川了?你可以杀了他,杀了莫文昭吗?   心念转动间,她没有看到,婴鬼的微微瑟缩。   它很想、很想讨好妈妈!   但妈妈讨厌的人,又让它很害怕。 第552章 离开   与过往那些梦相比, 这个晚上,钟欣算是“一夜好梦”。   她睁眼的时候, 已经有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上她面孔。钟欣做起来,看着窗子, 迟钝地想:昨天晚上, 我没有关窗吗?   她不知道。   但有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两天, 她都与婴鬼在梦里相会。那婴鬼操纵梦中世界, 如鱼得水, 创造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公园,里面有游乐设施, 它期期艾艾, 想要钟欣抱她去玩。   所以钟欣顺势提出要求, 说:“宝宝, 妈妈现在在这个关卡里,其实有些害怕,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出去,你可以保护妈妈吗?”   她觉得, 还是暂时不要让婴鬼碰上韩川和邵佑——这不代表她放弃了前面的想法,只是一种更加谨慎的行为。钟欣希望确保, 婴鬼的确很有能力, 不至于拖累自己。   最让她担心的, 依然是那天推了她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份记忆在, 钟欣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说得好听一点,是谨慎。但难听了,不就是胆小怕事、废物没用吗?   但她怀疑,自己能操纵婴鬼,而韩川那边,也有他能操纵的东西。   面对这个问题,婴鬼倒是能打包票,告诉钟欣:“妈妈……嗯,可以!”   钟欣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进入石舫关卡之后,外面所有关卡之中,排着队的玩家们之间出现了清晰传言。愈来愈多人肯定,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个小孩儿,躲在里面,伺机吓人。他们很多人没有心理准备,着了道,好在没有人死亡。   类似消息太多,汇总去莫文昭处。莫文昭若有所思,把眼前东西一推,问云鸿才、关雯雯,他们是什么想法。关雯雯看了一遍上报过来的关卡、参与者列表,很快说:“这里面都有玩家。”   莫文昭:“这肯定了,要不然怎么会报上来——”   关雯雯:“莫哥,我是说,这里面没有纯粹NPC组成的小队,至少会有一个玩家。”   几人相对,心里一起冒出之前对于韩川的猜想。他们相顾无言。   “游戏”需要玩家的恐惧吗?   那玩家们话语中提到的、自己看到的“小孩”,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频繁的来报,给了关雯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先前已经淡化一些的心思再度翻涌,觉得自己是否做错。这个念头,让关雯雯又一次焦虑起来。离开莫文昭宿舍之后,她去了天台,站在边缘吹风。   过了会儿,迟向东找来。他带着关雯雯之前尝过、说自己很喜欢的玉米糊。是从食堂中买来,到这里,已经有些凉。他小心翼翼,和之前一样,把杯子掩藏在胸口,想要用体温给这纸杯保暖。而关雯雯看到他时,他露出一个和从前一样的笑,说:“雯雯,给你带的。”   关雯雯看他。   她想到很久之前,南操场外,迟向东带给自己的煎饼。关雯雯有些眼热,摇摇头,想把突然涌上来的眼泪收回去。她之前对任瑾说,她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可事实上,这一刻,关雯雯想到:那或许也是我说给自己听的话。   迟向东有些被她的表情吓到,连忙说:“雯雯,你不喜欢喝就不喜欢吧,不用勉强的!”   关雯雯心想:这个人是傻子吧?   她还是摇头,却笑一笑,把迟向东拉过来,要他站在自己旁边。迟向东眨一眨眼睛,看着女友,见女友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说:“我哪里不喜欢了?给我!”   迟向东便笑。   在这一切发生时,石舫淑春园关卡中,钟欣正托着下巴,对婴鬼惊喜地说:“哇,宝宝,你长得好快啊。”   婴鬼害羞地笑一笑。   这是对钟欣而言的第三天,她已经不用做工,婴鬼帮她迷惑了所有人。不过事实上,哪怕不迷惑,这危难关头,也是人心惶惶。   到第四天,天亮,这个副本将要走到尽头。梦里,婴鬼问钟欣:“妈妈,你可以抱抱我吗?”   钟欣已经能自如地回答:“当然可以啊!”   婴鬼看起来,甚至有些害羞,它说:“我是说,在外面。”   钟欣听着,表情一僵。   婴鬼犹自陷入自己的幸福,说:“就是在……外面!”它比划,“会有坏人来伤害妈妈,宝宝要保护妈妈,这个时候,妈妈,可以抱抱我吗?”   钟欣听着、听着,原本停滞的呼吸,又开始进行。   她温柔地确认:“宝宝是说,还在淑春园里吗?”   婴鬼“嗯”一声,很期待地看钟欣。   钟欣答应:“好啊。”   她这么说着,又烦恼,等到见了韩川、邵佑,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或许说,她原本也不用解释,韩川前面提了那么多次,他可能原本就想……   钟欣想到这里,停顿一下,沉吟:前面三天,我按照韩川说的时间、地点,每天和他们见一面,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实则没什么好讲,都是一些NPC之间的勾心斗角。都要大难临头了,他们竟然还能就一个花瓶而争吵——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她敷衍韩川与邵佑时,那两人竟然没有一点察觉不对?   最多、最多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做梦。钟欣听了,便摆出平静表情,告诉他们,是有做梦,但都和前面一样,只是一个小孩儿的哭声、喊声,没有什么不同。   钟欣想着、想着,慢慢理顺:韩川与邵佑一定是对婴鬼有所目的,他们可能非但不怕它,反而很希望见到他。这么一来,倒是和婴鬼的要求不谋而合。问题是,自己前面对他们说谎,又抱着“希望婴鬼长大一些,好对付韩川”的念头,所以,其实反倒是她给自己挖了个坑?   哪怕没有婴鬼,只是韩川和邵佑在,按照他们说的,自己一样能平安离开淑春园、离开这个关卡。但现在,却进退两难。   钟欣低头,看着怀里很跃跃欲试的婴鬼。她改变主意,说:“宝宝,不行。”   婴鬼小嘴微微张开,眼睛睁大,很诧异地看她。   它像是难过、委屈,觉得妈妈为什么不遵守方才的诺言,这么快就要反悔。可惜的是,钟欣并不会因为它这样的表情而心软,反倒更加厌烦。   在感受到钟欣的心情之后,婴鬼更加瑟缩,皮肤都开始发软,像是要在钟欣手中直接融化。   不过在那之前,钟欣就说:“和妈妈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叔叔。宝宝,不要让他们看到你。”   婴鬼“唔”一声,呆呆愣愣的。公平地说,如果不是明知它是鬼,那平常走在路上,钟欣可能还会多看它一眼。但现在,一切成了不可能。   婴鬼答应:“好啊!”   它尽量不让妈妈看出自己的伤心,同时,也有一丝小小的、钟欣完全不会留意的窃喜。   她没有说,为什么自己不想让韩川与邵佑看到婴鬼。所以婴鬼自发地理解:妈妈也知道我害怕他们!所以妈妈想要保护我啊!   念头一起,它更坚定了想要成长的决心。   之后,淑春园里燃起大火,婴鬼一路给钟欣指路,让她不会碰到闯入的联军。耳边都是哭声、喊声,还有烈火烧伤木梁带来的劈爆声。到与韩川和邵佑会合时,婴鬼先一步消失在钟欣怀里,而钟欣气喘吁吁,说:“你们怎么……呼,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季寒川笑一笑,说:“是吗,我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们呢。”   钟欣脸色一僵。   不过季寒川没有就这个问题说太多。   他很快说:“好了,走吧。”   说着,便在前面引路。   钟欣面色一点点沉下去,心里冒出很多念头,想:等那个小鬼再长大一点,一定要让它把你们撕碎,给我报仇。   她往前走,被季寒川和邵佑夹在中间。钟欣没有就这个排位想太多,也就自然不知道,自己背后,邵佑看了她片刻,眼神里带着搜寻、审视,最终,在空气里揪了一把,抓住一个柔软的、肉乎乎的手臂。   等到淑春园围墙处,季寒川友好地告诉钟欣:“翻出去,就可以提交任务了。”   钟欣迟疑:“要怎么翻?”   季寒川说:“我帮你。”   钟欣下意识想,对方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吧?   不过韩川并未做什么钟欣想象中的事情。他自己翻上围墙,而后让钟欣伸手。钟欣将信将疑,伸手,接着发出一声惊叫,直接被对方拉出淑春园,落在围墙外。   她惊魂未定,只觉得手臂都要脱臼。   而围墙上,季寒川说:“提交吧。”   钟欣咽了口唾沫,选择提交。   看她消失,季寒川侧头,又看园内。   一个小小婴儿,被邵佑拎在手上,蹬腿大哭。   ……   ……   莫文昭到三月初,才知道,钟欣开始和韩川、邵佑二人频繁接触。   这让他颇有些不明所以。在新关卡出现时,他状似随意,问了季寒川一句。他们这会儿是在化院的楼中,有些专业知识的人,想到那些堆积的镁、硫酸……就无比头痛,堪称一步一惊心。不过在听到莫文昭的问话后,季寒川点头:“对。”   莫文昭屏息静气。   可惜季寒川没有讲下一句的意思。他直接转头,继续估量前方形势。莫文昭见了,颇为郁闷。   既然从韩川这里问不出所以然,所以之后,莫文昭又“偶遇”了钟欣一次。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宁宁的电脑记录、曝光在季寒川与邵佑眼中。当时,季寒川看到之后,心里一乐,从冰箱里取好饮料,再有速冻披萨,一边在微波炉里叮,一边坐去沙发,看莫文昭和钟欣讲话,想要套出讯息。 第553章 贴心   莫文昭选择了一个时常有人经过的地方。   时值开春, 路边都有花香。他倒是和季寒川不约而同,骑车过来, 而后一只脚踩着地,友好地和钟欣问好。   钟欣看他一眼,态度平淡, 叫:“莫哥。”   莫文昭和她寒暄:“有段时间没见了啊, 最近过得怎么样?”   钟欣听了,先沉默, 而后笑一笑, 说:“也就那样呗。”   莫文昭察觉不对。   钟欣的表情、语气, 都和冬天两边见到时,有了很大不同。莫文昭心想:她看上去倒是有底气啊, 难道韩川和邵佑跟她“和解”了?那也不对……   莫文昭又详细问钟欣生活。最近有无进入关卡, 积分剩下多少, 平时食宿状况如何。钟欣倒是愿意回答他, 但在说了没多久后,就看一眼腕上手表,告诉莫文昭,说自己还有事, 得走了。   莫文昭便笑道:“好说。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来找我们啊, 芍园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钟欣听到这里, 终于忍不住, 露出一点讽刺表情, 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没有莫哥你的允许,就不能进去呢。”   莫文昭静一静,看钟欣。旁边有NPC学生经过,或一人前行,或三五成群。在莫文昭看,这是自己对钟欣的体贴,给她安全感。但事实上——   季寒川把可乐瓶盖拧开,尝一口,感觉到嘴巴里噼里啪啦的小气泡,客观评价:“他运气不错。”   微波炉里开始冒出香气,邵佑看一眼季寒川的手,微微拧眉,去一边抽了纸,给他把塑料瓶上的水珠擦干,再给季寒川擦手。   季寒川笑了声,侧头看他,倒是有些懒得去管莫文昭与钟欣如何。宁宁在一边摇摇头,自己托着下巴,往屏幕中看。与不明所以的莫文昭不同,她能看到更多“细节”,譬如,那个挂在钟欣脖子上的小孩儿。   那个小鬼还是很害怕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但它不会害怕莫文昭。在莫文昭与钟欣讲话时,小鬼龇牙咧嘴,几次想要朝莫文昭扑上去。它记得清清楚楚,妈妈说过,她不喜欢这个人,想要自己替她“报仇”。同时,也有点小鬼自己的念头:他好早之前就遇到过这个猎物了!只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坏叔叔把自己抱走,自己才没能直接咬下猎物的耳朵……   它在钟欣怀里扭动。   钟欣心烦意乱。   她当然很愿意让这小鬼直接咬死莫文昭!问题在于,旁边人来人往。小鬼能咬死一个人,还能把这么多双眼睛都堵住?!   净会给她添乱。   她捏一捏小鬼的胳膊。婴鬼感受到妈妈的心情,安静下来,趴在妈妈胸口不再动弹。钟欣抬头看莫文昭,假笑一下,说:“好了,不说那么多,我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离开。   她脚步很快,重重跺着地面。莫文昭缺失了太多信息,想不明白。但季寒川拉起一块披萨,看着上面芝士成线,说:“有点麻烦。”   邵佑:“钟欣太不可控了。”   季寒川赞同:“对。不过要对付她,也很容易。”   他没有说,但邵佑明白男友的意思:从前面种种来看,钟欣其人,实在欺软怕硬。她不敢恨季寒川与邵佑,所以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加给莫文昭。这之后,有了婴鬼相助,她迅速发生变化。两边已经一起进入几次副本,钟欣也开始知道,婴鬼需要在关卡之中才能成长。她仍然不明白季寒川与邵佑想做什么,但已经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一周至少两次关卡,好保障自己的生活所需。   这么做,倒也不是纯粹嚣张、看不清状况。在季寒川看,其实有些试探意味在其中。钟欣也很想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在缓慢地尝试,希望明白两人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晰的:莫文昭的感觉没有错。随着婴鬼长大、能力增强,钟欣的“尝试”也越来越多。季寒川知道,如果她确信,自己不用再害怕旁人,婴鬼可以帮她杀死所有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人,那钟欣的态度,一定又与现在不同。   问题在于:婴鬼的确不可能成长到可以对抗宁宁的地步。   它至多可以应对季寒川,或许再加上一个在本场游戏里开始“游戏生物”化的邵佑。可若邵佑打开本世界与其他世界的通道,让海城的自己本体降临在京师大学,那婴鬼于他,正如寻常小孩儿于大人,不堪一击。   一旦钟欣知道这点,她一定能老老实实,不再生出其他心思。   而在这同时,婴鬼也会察觉到妈妈待自己态度的变化:它有用时,钟欣愿意时时抱着它,为它考虑,把它叫做“宝宝”。但它没有用了,钟欣便要对它弃之如敝履。   它会生气,会愤怒,会……   杀了钟欣,也说不定。   邵佑:“她可能会死。”寒川会希望看到这样局面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也没有那么好心吧?”   他以德报怨第一次,归根究底,是因为钟欣有用。但倘若钟欣真有那么不识趣,现在,小鬼又慢慢能听懂人话,有一点思考能力,那往后,何必一定要通过钟欣去见那小鬼?   两边完全可以剥离。   邵佑叹口气,眼神还是温柔的。季寒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用手肘碰一碰邵佑,让他不要总看着自己,去吃东西。   宁宁见状,熟练地收起电脑,准备溜达溜达走人,去找那个不省心的小朋友聊一聊。   季寒川身体陷在柔软沙发中,手上披萨还没吃完。他看女儿消失,假装挣扎,笑一笑,说:“别把沙发弄脏了。”   “好。”   邵佑答应,然后吻他。   季寒川身体放松下来,再换气的一点间隙里,侧过头,说:“好歹把东西放下。”   邵佑:“嗯,可以。”   这算是给季寒川解压。   季寒川手指上沾了点芝士,被邵佑轻轻吻净。弄得他有些痒,又开始笑。邵佑无可奈何,低头看他。季寒川便抬眼,说:“怎么了?”   邵佑:“寒川,你只对我和宁宁有责任。”   季寒川忍俊不禁,说:“好,对你们负责。”   邵佑缓缓俯下身,说:“其他人怎么样,选择什么样的路,和你没有关系。”   季寒川“唔”一声,眉毛轻轻拢起。他像是不适应,又像是因为邵佑的话烦心。邵佑说:“你应该知道这个。”   季寒川勾上他脖颈,手指又往下滑,碰上邵佑背脊。   他“嗯”一声,不知是因为少有的动作,还是认同他的话。   他断断续续,说:“我当然知道。”   邵佑:“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这样?”   他要让季寒川剖析心情。   季寒川安静片刻,咬着下唇,似乎要压住接下来的声音。邵佑看了,笑一笑,去捏男友下巴,说:“不要咬。”   季寒川看他,邵佑难得慢悠悠说:“咬人不是好习惯——哦,你又‘咬’我?”   季寒川瞪他,可惜没有一点威胁性。   邵佑在他下巴上摸索,又用手指撬开男友牙关,果然解放了季寒川下唇。他有些怜惜,轻轻揉过上面的齿痕。季寒川身体颤了颤,邵佑感觉到,笑着说:“放松。”   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手指再被咬一下。不过这回寒川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用牙齿摩擦邵佑的指肚。邵佑感受片刻,把手指抽出来,低头下去吻他。   盘子里的披萨变凉,之后被重新放在微波炉里加热。   钟欣离开莫文昭后,心情郁躁,一个人找了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僻静花坛,来回踱步。她不耐烦让自己脖子承担婴鬼的重量,把婴鬼拽下来,放在花坛上。   婴鬼咬着自己手指,有些忐忑地看她。   钟欣理完思绪,回过头,蹲在婴鬼面前,露出一张温柔笑脸,说:“宝宝,你刚刚是不是想给妈妈出气呀?”   她看着婴鬼,而婴鬼忐忑地看着钟欣背后稍稍撩起的头发。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妈妈不知道,它也看不到。   婴鬼因为这样的场景觉得害怕。   它没有及时回答钟欣。钟欣等了片刻,失去耐性,站起来,冷冷地说:“我不想要不听话的孩子。”   这一招屡试不爽。   婴鬼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恐惧,朝钟欣扑过去,开口就要哭:“妈妈,妈妈!”   钟欣听了,又命令:“我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婴鬼看起来是小孩儿,心智同样不成熟,但毕竟能听懂中心的话。它被吓到,倒是与刚刚看钟欣背后动静时有的恐惧又不同,这一回,只是纯粹的、害怕被自己母亲抛弃的小孩儿。它嘴巴长着,偏偏把哭声压下去,眼睛瞪圆,看着眼前的钟欣。   钟欣语气缓和一些,想想自己还是得靠婴鬼报仇,所以重复问题:“你刚刚想要对莫文昭做什么吗?”   婴鬼咬着自己手指,用不太健全的思维考虑片刻,说:“对!”   钟欣在心里劝:你要耐心、耐心……   嘴巴上说:“宝宝,你这样给妈妈考虑,我很高兴,但是——”   她蹲下来,态度好很多,认真地告诉婴鬼:你不能在旁边有很多人的时候行动!真要动作,得等到现场只剩下莫文昭的时候!   婴鬼听了,懵懵懂懂。它平时见到的都是关卡,受到许多关卡中鬼怪的耳濡目染。那些鬼怪要对人下手时,可不会考虑旁边有无他人。   但现在,妈妈这么说,婴鬼也就听从。它答应:“好的,妈妈!”   然后再度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想让妈妈抱一抱它。 第554章 死亡阴影   钟欣并不想抱。   婴鬼感受到, 迅速变得失望。钟欣看到,解释一句:“宝宝, 你现在长大了,有些重,妈妈抱不动呀。所以呢, 你要自己走路。”   她说前半句时, 突然想到,婴鬼会不会误解自己的话, 直接再度变成那一团恶心粘腻的肉块, 所以连忙补充后面一句。   婴鬼听到, 失望,但还是迈着肉肉短短的小腿, 去拉钟欣的手。   有这小东西在, 钟欣自觉不方便住宿舍, 所以又搬回梅园。搬走那天, 梁薇等人帮她拿东西。钟欣看她们,想到先前梁薇帮自己叫医生的事情,到底有些心软,回头叮嘱婴鬼, 要它不要进入梁薇等人所在的关卡。   这是小事,婴鬼没有疑议地听从。   只是在要搬走时, 钟欣才知道, 过去几个月里, 去梅园的学生越来越多, 大多数房子已经被人抢占、入主。所以她没办法,只能回去陶孟死去时的那间。   有婴鬼在,她倒是不至于做噩梦,梦到陶孟回来报仇。可每次从卧室床上醒来,她都要想到自己从前受到的屈辱。   婴鬼感受到妈妈的心情,接下来,愈发频繁地去找莫文昭麻烦。   莫文昭明显发觉:和韩川、邵佑一起时,自己很少出特殊状况。可一旦与那两人分开,自己作为“监督员”,随旁人闯关,就容易有一些古怪事情发生。最凶险的一次,他下台阶,被推了一把,险些直接滚入硫酸里,好在被人拉住。之后再把自己衣服翻过来看,见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婴儿一样的手印。   这让莫文昭心情凝重。他认为,自己也遇到了玩家们近来时常提及的小鬼。可转念一想,又不明白为什么韩川与邵佑就能避过。   他不知内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本末倒置:不是季寒川与邵佑避开小鬼,而是婴鬼避着那两人。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婴鬼在各个关卡中越闹越凶,玩家之中人心惶惶,很多人去找关雯雯报道,问起她之前提过的“退休”政策。关雯雯倒是愿意说话算话,问题在于,她认为,逃避不能解决一切。   所以她想好:“莫哥,既然你感觉这么清楚,那不如咱们直接去找韩川问?他之前也说了,自己不知道情况会怎么发展,当时是‘暂时’没问题。但现在,很明显不是‘没问题’的范畴了吧?”   那小鬼是明晃晃地心怀恶意,想要弄死莫文昭!   莫文昭苦笑,说:“我在实验楼关卡出现的时候问过啊,但他当时对我,完全是敷衍。”   关雯雯却道:“还是不太一样。”之前,他们是想要“探求真相”,所以韩川会避而不答,或者文不对题。但这回,却是明晃晃地生存威胁。所以关雯雯认为,这次,韩川会给出不同答案。   更确切、直白,就像是那些关于关卡的攻略一样,明确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小鬼的威胁。   莫文昭认为,关雯雯太过乐观。但两人又谈了几句,还是他被关雯雯说服,转而觉得:雯雯说的没有错,只是问问,大不了和之前一样没有答案,但又不会产生损失。   “得定个时间吧。”莫文昭说,“尽快,事不宜迟。”   关雯雯拿出手机看了眼,说:“今天可能不行。”   莫文昭意外。   关雯雯说:“连续三个礼拜了,每周二,新关卡出现,他们两个和咱们这边的人进本。之后周四、周六,他们会和钟欣找一个关卡去,而且一般都是时间比较长那种。”   今天是周六。   莫文昭听了,手指微痒,有点想抽烟。他说:“还有这种讲究。”   关雯雯摊手,“不过也可以去梅园那边等。不过……”迟疑,“我还是觉得,‘那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可能和钟欣有关。”   莫文昭看她。   关雯雯闭眼,片刻后说:“我很害怕想到这个,担心是我把大家带入险境。”   莫文昭到底抽出一根烟来,没有点燃,咬在嘴巴里。   他说:“雯雯,我之前也有面对和你类似的问题。”   他没有细说,所以关雯雯也没有细问。   她更愿意知道:“那现在呢,莫哥,你解决问题了吗?”   莫文昭考虑一下,说:“算是吧。”   关雯雯眼睛睁大一些,似乎很急切,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莫文昭改变。   莫文昭开始找打火机。他还是讲风度,没有打算在女同志面前抽烟。但当下,他想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这不矛盾。   他简单地说:“说到底,是‘问题’存在时,你就会焦虑。但当陷境不存在了,当然一切都迎刃而解。”   关雯雯听了,知道莫文昭一定是在说副本的事情。问题在于,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副本中的问题。   这问题延伸到了副本之外。   她怅然,想:我还是太自满了。   再看莫文昭,发觉对方是真的不打算再讲什么。关雯雯深呼吸了下,告辞离开。她在宿舍走廊尽头站了片刻,心想:如果向东这会儿有过来安慰我,也很好。不过他今天有“监督员”的任务,人在其他地方……我有多久没有尝试过一个人安静想事情了?这也不错。   她看眼前春景。这面窗子,是玩家们很喜欢的地方。男玩家抽烟、女玩家聊天,都爱站在这里。此刻,关雯雯看窗外,栾树抽出新芽,花红而柳绿。她闭眼想了片刻,有了一个念头,然后立刻行动。   关雯雯下楼,匆匆找一辆自行车。   她想到:我前面那么多次对莫哥说,有事情,就直接去问,总能有一个答案。甚至有时候,韩川的“避而不答”,同样是一种结果——目前来看,会让他避开的话题,都有一个共同点,即牵扯到“游戏”根本的东西。韩川知道的、明白的,比我们以为的都要多。   他很早就知道那小鬼存在,但没有回答为何要和钟欣接触。结合前面那次问韩川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而韩川并不详细回答的情况,关雯雯认为:韩川恐怕是在和那小鬼进行什么联系、沟通……   这想法过于大胆。   又牵扯一个钟欣,简直是明晃晃告诉她,她先前的担忧没有错。   骑上自行车时,关雯雯在原地怔忡片刻,而后摇摇头。   她对所有关卡的存在都心里有谱。这会儿,在脑子里列出一个清单。悦来酒店先PASS,钟欣恐怕不愿意去这里。其他会待上数日的关卡,除去她们已经去过的石舫等地之外,还有——   关雯雯眼前一亮。   校医院住院部。   她骑车往前。路上,也考虑“我兴许猜错”。但在到住院部楼下、看到漫长队列时,关雯雯有些安心,想,大不了就再从这里出发,把学校里所有关卡入口都去一遍。   有玩家在这里值班,认出关雯雯,诧异地问她为何前来,还说,迟向东不在这里。关雯雯哭笑不得,说:“我又不是来找他。”   那玩家就摸摸鼻子,说:“我还以为你记错了呢。”他有前面那一问,也是因为早上开会的时候,见到迟向东。   关雯雯问:“韩川他们来过这里吗?”   玩家一愣:“韩川……”   关雯雯看他表情,先失望:“没有来?”   玩家说:“不是,是来了,没想到你找他。”   关雯雯惊喜。   她确认:“钟欣也一起来了吗?”一顿,想到对方兴许不认识钟欣,所以额外补充,“是一个女玩家,头发到这里。”在自己腰上比划。   “嗯,我猜到了。”玩家笑一笑,“他们就三个人,插了个队。当时还有几个好不容易排到的学生有点意见,说哪怕你们是攻略组,也不能这么不守规矩啊。怎么了,你找他们?”   关雯雯说:“对。”往住院部方向看一眼,“不过得等晚上他们才能出来了吧?”   “大概十点左右。”玩家肯定了她的猜测。   关雯雯就说:“好,那我晚点再来。”   她离开,不过并没有回芍园,而是去了图书馆。虽然没带电脑,但关雯雯把所有重要文件都拷贝在U盘中,这会儿可以用图书馆的微机室。她一面看“退休”相关的策划文档,一面又有些心绪不宁。最后,干脆把文档一关,开始给自己理思路。   她得明确: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从现有条件看,钟欣流产的孩子就是关卡中的小鬼,几乎是铁板钉钉。   韩川和邵佑近来接触钟欣,兴许……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关雯雯咬着下唇,想了片刻,再提出第二个问题。   截至目前,小鬼虽然给莫文昭带来了生命危险,但在大多数关卡里,从玩家们的反馈来看,它没打算杀人。就像是韩川前面说的,“死亡”存在于“游戏”之中,更类似于一种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非直接目的。这么一想,小鬼对莫哥的特殊,可能有其他缘故?   她在这里动脑筋。捱到晚间,关雯雯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也是巧,这天“超市”恰好出现在留明湖东侧。   关雯雯去买了吃的,等到九点半,关电脑、离开图书馆,去住院部外蹲守。   她心情焦灼,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但这种心情,又让关雯雯十分困惑。   旁边花坛里,迎春花开得很好,黄灿灿的,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金光洒落。这会儿,关雯雯心不在焉,看一看花,又将视线挪回眼前。   她踮一踮脚尖,想要看清更多。   这个点,已经不再有排队的学生了,但有人和关雯雯一样,正在等待。他们心情一样焦虑,门诊部外安安静静,无人讲话。   终于,过了十点,开始慢慢有人出来。最先几波人都是NPC学生,看起来各有各的狼狈,有人甚至一瘸一拐。好一些的,看到外面来接自己的人,露出一张笑脸。差一些的,虽然身体显然不适,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宿舍。   他们从关雯雯身边走过。   关雯雯双手抱胸,是一个防卫性的姿态。她考虑很多事,心思飘远,浮上云端。春天来了,接下来就是夏天、秋天……   秋天象征着分别。   她惆怅了一刻,错过又有人出来的动静。是季寒川看到她,脚步停一停,侧头问邵佑:“迟向东不在这边吧?她是不是来找咱们?”   邵佑不置可否,说:“过去问问?”   季寒川“啧”了声,说:“也行。”   钟欣跟在他们身后。   这里没有熟悉钟欣的人,所以没有人发觉,短短一个关卡过去,钟欣变化许多。她沉默,低着头,机械性地往前走,像是一尊被上了发条的人偶。等季寒川在关雯雯面前站定时,钟欣甚至没有留意到他停下脚步,继续往前。邵佑拉住她后领,将人拽住。   关雯雯抬头。   她心中腹诽,觉得脖子发酸,听眼前男人问:“关小姐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第555章 不会再   关雯雯视线错过他, 去看他背后的钟欣。这一眼,让她成为第一个发觉钟欣不对劲的人。   从前看钟欣, 她眼里有许多情绪。在悦来酒店时,两人一起住,关雯雯能看出钟欣对自己的隐隐轻蔑, 以及她对那些关雯雯没有的东西——身材、样貌——的自信。最重要的, 是野心。   等陶孟出事之后,钟欣百般求饶, 想要莫文昭等人放过自己。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尽量表现出了自己最引人怜惜的一面。莫文昭当时不为所动, 但往后,关雯雯曾无意中听他们说:“……娘希匹, 要不是韩川在外面盯着, 说不准我还真吃了这块儿肉呢。”   关雯雯厌恶这样的言辞, 但也有点“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   再往后, 钟欣沉寂下来。她眼里依然有光彩,只是被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不敢让旁人看出。她太害怕了,想要苟且偷生, 为此,愿意做很多旁人不愿意的事情。这几个月里, 关雯雯却仍然见过她眼里的光彩, 是在她买东西的时候, 绕过一个货架, 就看到钟欣。她带着楚楚可怜的神情,问旁边一个男人,可否帮自己拿东西。   关雯雯看到,心情复杂。但出于“给她一点尊重”的想法,她没让钟欣发现自己。   再到现在……   她眼睛里的光,全然熄灭。邵佑松开拽住她领子的手,接着,钟欣就站在原地,沉默地,手贴在自己腹部,这似乎是个抱住孩子的动作。关雯雯意识到这点之后,打了个冷战。   她一时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倒是季寒川。他看着关雯雯,笑一笑,说:“我似乎应该邀请关小姐去家里做客。但现在很晚,关小姐大约也很快要走,所以还是算了。”   关雯雯心里重复几遍莫文昭对韩川的分析,稳住心情。她说:“我是想问问钟欣的状况。”   季寒川遗憾地:“她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回答你。”   随着一批一批NPC学生出来,值班的玩家圆满完成任务,与夜班同僚接班。这期间,关雯雯这几人一直站在离住院部不远的地方,自然吸引了玩家的视线。   因为季寒川这句话,关雯雯心里发凉。虽然进入住院部之后,玩家们要面对长达一周的关卡时间,但——不过“一周”而已啊,钟欣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背后的答案,让关雯雯害怕。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前面种种,而忽略了韩川与邵佑的真实想法。   宁宁出现在关雯雯背后,看一眼关雯雯,然后对两个爸爸说:“她很害怕。”   季寒川无声地“哇哦”了下,看起来很无辜。邵佑和宁宁交换了个眼神,换宁宁过去,确保钟欣不要在两个爸爸没有留意时晃去其他地方。她捏一捏钟欣怀里小鬼的脸颊,那小鬼看起来还是恹恹的,被宁宁捏了,也不会抬头看她,而是依然依恋地、不愿意离开地缩在母亲怀里。   只是现在这个妈妈,再也不会讨厌它,不愿意抱抱它了。   她会永远待它温柔慈爱,永远对它敞开怀抱,永远和它在一起。   没有恼人的父亲,只有它和妈妈。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   她觉得冷,浑身发凉。而在察觉到韩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她福至心灵:如果之前的想法没有错……   韩川为什么会知道“游戏”需要“恐惧”?   因为他承认过的、自己身边跟着的那个更倾向于鬼怪的“人”,会直白地告诉他,自己需要这个。   所以才会有他在校医院电梯里那个谎话,所以才有之后很多玩家们明明遇到了,却总被韩川找到其他理由,没有加入“攻略”,或者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总归不会强调的细节。   她忽然说:“韩川,邵佑,我现在有点害怕。”   季寒川意外,“嗯”一声,饶有兴趣地看她。   关雯雯说:“我现在‘害怕’,你需要这个吗?”   季寒川听到,笑一笑,说:“还可以吧。”   关雯雯说:“可以明确回答一下吗?”   季寒川看她,叹气,说:“那可能确实需要邀请关小姐去家里做客了。”   关雯雯脚步沉重,不想走。   她完全可以想象,哪怕——哪怕韩川真的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这一路,从住院部到梅园,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小道。还有之后的楼梯,包括进门之前的种种……以韩川当下态度来看,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能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东西。   她勉强笑一笑,说:“还是不了。”   季寒川便说:“也对,已经十点多,是该休息。”说着,他看一眼邵佑,和男友玩笑似的做口型。   关雯雯没心思分辨他究竟在“说”什么。   她说:“那我换一个问题吧。”想到莫文昭从前的经验,关雯雯知道,韩川实在很会避重就轻所以她直接开口,“前几天,莫哥去实验楼关卡做‘监督员’,被人推了一把。你知道的,下面就是硫酸池,”一个学校实验楼,原本不应该有这种东西,但既然是关卡,那出现什么都不再值得奇怪,“他如果掉下去了,就真的要死。好在有人拉住他,但是——”   说到一半,被季寒川打断。   季寒川说:“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关雯雯怔住。   季寒川道:“就这个问题,我们和那个小朋友‘聊了聊’,达成一点共识。”   关雯雯被他说到混乱。她屏住呼吸,想:我刚刚听到了什么,聊一聊?共识?韩川是在和我承认,他能和鬼沟通?!   这——   算是什么事儿啊?!   季寒川:“小朋友比较调皮,之前也没有受到好的教育。所以呢,我们,”他还是看邵佑,两人仿佛心照不宣,“觉得不能让小朋友再这么被‘污染’下去,就花了点时间,拿到它的‘监护权’。”   后面半句,就纯属胡诌了。   不过关雯雯分辨不出。   她很震撼、很茫然地站在那里,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眼前两人在说什么。她又忍不住去看钟欣,冒出一点理智,知道钟欣九成九是小鬼的妈妈。关雯雯嗓音干涩,问:“如果我不带钟欣流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季寒川是真的很想走。   他心情并没有当下礼貌展现出的那么美妙。别的不说,在一个关卡里待了那么久,他很需要休息。现在,最好的事情就是把钟欣带回梅园,将她,或说“它”,放在原先住的那间屋子里。作为玩家的钟欣永远留在刚刚的关卡之中,现在这个,只是小鬼的“妈妈”。她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食物,只要有个地方,就能安静地做一场美梦。   而那之后,宁宁会帮忙看着她,季寒川更愿意和邵佑一起回家。他累了,不想做其他事,只要能睡一觉,再醒来,无论是邵佑给他做早餐,还是反过来,试一试他在关卡里,听临床那个后来完全融化掉的NPC说到的蔬菜三明治,都是不错的选择。   既然关雯雯不想配合他,给宁宁稍微加餐,季寒川便没什么耐心。   不过他大约是当习惯“好人”了,所以在听到关雯雯这句话时,季寒川考虑一下,告诉她:“有两种可能。”   关雯雯一怔,听他讲话。   季寒川说:“我和邵佑很需要钟欣‘流产’,不是你,也会是我们带她去。”   关雯雯眼睛睁大。   季寒川没有说下半句:如果在校园里出生了,那小鬼就不会拥有联通所有关卡的能力,只是一个平平常常、需要吃人肉的小东西。这种情况下,被玩家发现时,就是它的死期。   关雯雯艰涩地说:“怎么会?”   季寒川说:“关小姐,有些事情,你没必要太追寻原因。”   关雯雯心想:哦,这就是你之前对莫哥敷衍的缘由吗?   但她还是认同这句话的,说:“好奇心害死猫,对不对?”   季寒川笑一笑,说:“是。”   关雯雯:“那第二种可能呢?”   她整理一下心情。   季寒川说:“那就很简单了:他可能在长大七八个月的时候,就把钟欣从里到外的吃掉。这个年纪,离开母体,或许能够存活。不过我想,它即便存活了,也活不了多久……”   关雯雯听到这里,有些释然。   她喃喃说:“所以,我没有做错?”   季寒川尽量拿出温和一点的语气,说:“你只是推动了一把,让一切走向必然的结果。顺便一提,我不会让第二种可能发生的。”   关雯雯看他。   她还是有很多问题:你们选择今天来和小鬼“聊一聊”,是否是受莫哥遇到那件事的影响?钟欣现在这样子,又算是什么?   但她没有说出口。   关雯雯最后确认了一句:“虽然不会再出现莫哥那样差点死掉的情况,但我们还是会遇到那个小……嗯,‘小朋友’,被它吓唬,对不对?”   季寒川友好地说:“是。”   关雯雯松了口气。   她不太在意这个结果。总归,在关卡中,玩家和NPC学生们原先就要面对种种问题。她此前考虑过,攻略太详细,这是福还是祸,并且因此在许多次初次探索时主动举手报名。但现在来看,小鬼的出现,算是一点打破僵局:哪怕有详细攻略,也依然会遇到不同状况、不同惊吓。   关雯雯笑一笑,说:“辛苦你们了。”   她准备离开。   跑快一点,以免被韩川和邵佑抓住,成为“恐惧”的出产者。   季寒川看她背影,片刻后,回头,对邵佑说:“回家吧。”   邵佑点头,揽着季寒川肩膀,两人一起往梅园去。 第556章 名字   回梅园路上,钟欣脚步轻且静, 像是一个影子, 缀在季寒川与邵佑背后。   季寒川稍稍想到一些关卡中的事。钟欣的那些尖叫、挣扎, 让他现在想起来, 都有些头疼。他不介意对付“恶人”,但像钟欣这样,似乎是“蠢”更多一些, 就实在让人没胃口。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前方, 迈腿, 往前。走了一会儿,邵佑侧头, 看季寒川侧脸。他视线一点点在男友五官上勾勒, 从额头,到眉眼, 再往下,落上唇瓣、下巴——有那么一刻,季寒川觉得,邵佑大约要吻自己。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知道,这个“吻”, 充其量只是缓解疲惫。但到最后, 邵佑并未吻他。   直到梅园楼下。   要进楼时, 季寒川停下来, 看了邵佑一眼。   他意味深长。   改换邵佑无辜地笑一笑,捏了下季寒川肩膀。   季寒川方才沉郁的心情,在这一刻倏忽好了许多。他唇角弯起一些,脚步轻而快,上楼、回家。   宁宁则提溜钟欣和那婴鬼,去了钟欣这段时候的住处。   她觉得苦恼。到现在为止,这小鬼还是看不见她,需要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送来。不过看钟欣这状态,加上小鬼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遥遥无期。   宁宁把人提溜到沙发上,自己坐在一边,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拿出电脑,在那个集合了画师、Woolf等人的群里询问,对于这小鬼的以后,有何建议。   这群人里,最有养孩子经验的人是郭晓璐。可惜的是,她面对的楠楠虽病弱,时常发烧,淋了雨就要出事,但归根究底,还算一个普通小孩。对于宁宁这边的婴鬼,她听了状况,觉得束手无策。   程娟简单粗暴:打到服为止呗。   郭晓璐试图纠正程娟的思想:也不能这样,宁宁毕竟还是有目的的。   画师对厨艺的自我要求更上一层楼。这段时间,他愈发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是。尤其是,在大雨倾盆的城市中,外间狂风、闪电,百鬼夜行,玩家们仓皇逃窜……唯有他和姜林的家,亮着一盏柔和的灯。   这让画师觉得很幸福。   他在厨房忙忙碌碌,姜林看一眼电脑屏幕,坐过去,打字:这个小孩儿还是一张白纸,你在上面涂什么颜色,他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宁宁,耐心一些,你们还有多长时间?   宁宁一手撑着下巴。   电脑的荧光映上少女面孔。在旁人来看,这间屋子寂静,只有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而在婴鬼看,屋子里,是自己与妈妈两个人。虽然时常有奇怪的东西过来,捏一捏自己脸颊,或者干脆揉揉它头发,但归根究底,仍然只有它和妈妈。   很难让婴鬼去想,旁边究竟是什么。它有些害怕,又有本能直觉,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最重要的是,它好不容易能尽情地粘着钟欣。前面那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妈妈的情绪很激烈,明晃晃是讨厌它,这让婴鬼十分难过,有过一次小小的爆发。它还不太懂得“后悔”,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它喜欢……或许是喜欢现在这个安静的妈妈。   但在宁宁看,这里又多了一个自己。   她身体往后靠一些。沙发陷下去,婴鬼困惑地往这边看一眼。宁宁留意到它的目光,轻轻笑了声,又伸手过去,揉捏婴鬼的脸颊。在关卡之中,婴鬼让玩家与NPC学生们惊魂不定。可在宁宁看,无论以什么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个“小孩子”。   她回复姜林:六个月。   姜林:它可以成长到什么地步?   宁宁陷入沉思。   她转而问Woolf:@Woolf,你克隆出来的那个Martin生长速度怎么样?   Woolf过了会儿,才出现在群中。他像是不太高兴宁宁这样的说法,先反驳:那就是Martin!   这是Woolf的最新进度。   开启第十七届AG秀,是需要顺着时间前进,很简单。但要回到过往,第八届AG秀,Martin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些困难。   Woolf知道,理论上,这一切当然可能实现。宁宁说过,在那条虚无长河之中,其实不存在“时间”概念。他自己也发觉了,从群里几人的消息看,所有人经历的时间并不相等。同样一段时日,程娟已经开启七八场游戏,画师却还停留在一个雨夜。   但等待还是太难熬。   所以Woolf选择了一条捷径。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有Martin的外貌,有Martin的声音,甚至……有Martin的记忆。   那他当然就是Martin。   至少是“其中一个”Martin。   对于Woolf的做法,群里其他人不置可否。程娟私下里给宁宁吐槽,说:“我当然知道每个世界里的妈妈都是妈妈,但如果我自己捏出一个妈妈来,那又不是妈妈,你说对吧?”   宁宁冷静地:“我不知道,我又没有‘妈妈’……”   程娟:“换做‘爸爸’也是一样的。”   两个女孩儿聊天的时候,会在村口的大树下,会在祠堂屋檐上,也会在方婶家院子里。夏夜微凉,蚊子“嗡嗡”地扇动翅膀。程娟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讲话的时候,从旁边抓起一把土,手指在上面撒了两下,就有水珠混入。这团土成了泥巴,又被她捏成泥人。最后,程娟把它放在桌子上,看泥人走动。   走着、走着,它慢慢有了人的样貌,是一个缩小的方婶。她走到程娟面前的作业本上,要检查她的作业是否正确。看了一会儿,又带了一点难过,抬头看着程娟,说:“娟儿,你这作业,妈是看不懂啦!妈没念过几天书,不如我家女子啊,脑瓜灵光。”   程娟听完,叹口气,抬手,把小人从头顶按下去,这小人就又成了一捧土。   她对宁宁说:“就是这样。”   宁宁沉默。   程娟:“你不阻止他吗?”   宁宁想一想,说:“Martin是假的,但Woolf原本也不是‘真’的。”   程娟听着,困惑,眨一眨眼睛。   她们没有就这个问题聊太久。事实上,宁宁也知道,画师和姜林,加上郭晓璐,这些和爸爸一个时代生活的“大人”,同样对Woolf的做法颇有微词。她看着这一切,迷茫又好奇,会去想,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而我和Woolf是一样的“虚假”……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是“真实”,所以我也有了一些“真实”,可对Woolf来说,最重要的人,一样是“假”。   她觉得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所以在和Woolf讲话时,宁宁:嗯,所以他需要多少能量来成长?   Woolf给她发了一个公式。   宁宁看了会儿,发觉上面的影响因素颇多:玩家数量、游戏时间,还有最重要的,希望的“成长”方向是什么——如果只是普普通通长大,那其实不需要多少能量。但Woolf希望Martin可以陪伴自己,不只是在某一单独世界,而是让Martin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他愿意让哥哥成为另一个AG秀世界里的“祂”,这就需要耗费一些心力了。   最少、最少,也要进行长达一整年的AG秀。   宁宁看完,视线转向旁边的婴鬼。   到现在,这小鬼都没有名字。钟欣高兴了,把它叫“宝宝”。生气时,就没有一个称呼,还会嫌婴鬼麻烦、对自己有太多打扰。宁宁看了它一会儿,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婴鬼没有发出声音。   它照旧听不见宁宁说话。   不会宁宁原先也只是在考虑,并没有希望婴鬼回应的意思。她考虑一下,说:“你生理学上的父亲是陶孟,但你现在很讨厌他……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你长大了,会不会也一样不喜欢钟欣?”   毕竟它渴望钟欣的关爱,可钟欣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它。   这让宁宁有一些苦恼。   她还没有发觉,此时此刻,自己的想法,已经很像是“人”。   宁宁侧头,看一眼不远的地方,那里是季寒川和邵佑所住公寓。她还是不能理解爸爸需要的“隐私”,但理解和“照做”是两回事。如果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需要,那她也可以变得独立一些。总归,现在她有很多地方可去,无论是山淮村,和小娟一起躺在院子里数星星。还是鑫鑫旅馆,在其他玩家惊恐尖叫时,让郭晓璐给自己开个后门、留一个空房。或者是广城,倾盆大雨中,画师把隔壁那间玩家们曾经短暂住过的房子,留给宁宁这个学生。   宁宁自言自语。   她说:“我是‘宁宁’……我也没有‘姓’,不过不管是‘邵宁宁’,还是‘季宁宁’,应该都可以。”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不太明显、却又切实存在的雀跃,好像自己有了姓氏,就能和两个爸爸更亲近一点。   宁宁的思路通畅起来。   她把婴鬼从钟欣怀中抱起来。婴鬼一下子失去依靠,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就开始大哭,朝钟欣那边伸出手,想要妈妈抱。可惜它又实在不能挣脱宁宁,最后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被宁宁架着胳膊,悬在空中。宁宁一本正经,第一次给其他东西起名,有些难言的兴奋。她咳一声,说:“爸爸希望我平平安安,所以把我叫‘宁宁’。你呢,你是要叫‘平平’,还是要叫‘安安’。”   婴鬼听着,瘪了瘪嘴,哭声更大。   宁宁便说:“你对‘安安’有反应啊,那就叫‘安安’了。”停顿一下,“至于姓什么,或者要不要姓,就等你长大之后再自己决定吧。”   她话音落下,忽然觉得不对。   自己和这婴鬼之间……   像是多了什么。 第557章 公式   邵佑又一次在寂静黑暗中睁开眼睛。   宁宁站在床边,愁眉苦脸。   邵佑诧异了一刻, 而后见到宁宁抱着的婴鬼。   宁宁小声叫:“爸爸, 它——”   邵佑视线在女儿和婴鬼之间打转。   片刻后, 他叹口气, 带着一点“认命”态度,下了床,和先前一样, 去客厅。   出卧室的时候,一杯温水飘到邵佑手边。邵佑有些好笑, 把身后房门关上。门缝越来越小时, 他目光在被褥中的寒川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挪开。   邵佑心中温柔。   他又在客厅沙发坐下, 问宁宁:“怎么了?”   宁宁模仿着玩家们的样子, 叹口气。   她举起怀中婴鬼。   婴鬼起先安静,可在离开宁宁之后, 迅速再开始大哭。它哭着,邵佑拧眉,再看一眼卧室方向。宁宁手忙脚乱,把婴鬼再抱起来。   邵佑问:“怎么回事?”   它怎么——   把你当成钟欣了?   宁宁苦恼:“我给小娟说, 小娟都笑我。嗯,它一直没有名字, 我就想着, 要不要给它一个‘名字’。”   按照过往经验, 从来都是旁人给了她什么, 她才能被对方切实看见:来自兰婆、对程娟有特殊意义的莲花灯,画师递来的电脑,郭晓璐家楠楠的襁褓……嗯,这是个意外。再有,Woolf那个马克杯。   所以宁宁原先觉得,恐怕得要到婴鬼长大一些以后,它有能力分辨出什么对自己重要,然后爸爸再要求它,把那样东西给自己——婴鬼从而能看见她。   她甚至自娱自乐地想过,对婴鬼来说,最重要的,无疑是钟欣。按照这个道理,难道是要把钟欣给她?那宁宁可敬谢不敏。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回,反倒是自己给了婴鬼什么。   “名字”。   婴鬼眼里,便映出了宁宁的影子。   她一股脑地讲完,然后问邵佑:“这要怎么办呀?”   满打满算,宁宁虽然是少女外貌,可如今,最多六岁。   她不打算替代钟欣,每日都被婴鬼黏上。   邵佑听完,也有些诧异宁宁这番经历。   他背后,开始出现混沌的城市。是另一个邵佑,以和“游戏”关系更为密切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祂”看着宁宁与婴鬼之间的薄薄联系,再端详宁宁与“自己”的关系。最后,邵佑恍然,说:“的确……”   宁宁眨一眨眼睛。   少女明秀的面孔上有满满的苦恼。   邵佑:“钟欣让它‘出现’在这场游戏里,所以对它而言,钟欣是最特殊的人。可现在钟欣……被它杀死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婴鬼的寄托,就落在下一个让它‘存在’的人身上。”   宁宁说:“可我不是‘人’呀!”   她讲话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婴鬼很乖,趴在她腿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它已经会讲话,但第一次看到宁宁,不知道她是会喜欢,还是厌恶自己。有了钟欣的前车之鉴,婴鬼十分忐忑,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事,让宁宁一样生气。   在宁宁和邵佑讲话时,它会偷偷看宁宁。看着看着,又窃喜:她和妈妈很不一样。   她好像……不讨厌我。   这点小小的欢愉,被宁宁察觉到。她低头看婴鬼,还是捏一捏对方脸颊。婴鬼就“咯咯”地笑,去抓宁宁的手。   宁宁无奈,嘟囔:“我可不要当你‘妈妈’。”   婴鬼听了,眨一眨眼睛。   宁宁说:“我知道你能听懂。”   这只是很简单的话。   婴鬼又紧张起来。邵佑看着这一幕,失笑,见宁宁仍然是苦恼样子,露出认真目光,说:“你也叫我的名字吧。”   婴鬼尝试叫:“宁……宁?”   宁宁就想到什么,对邵佑说:“爸爸,我给它起的名字是‘安安’。”   “安安吗?”邵佑说,“嗯,不错。”   婴鬼试着站起来。它这会儿大约是两岁稚童,在宁宁腿上立起时,还是有些重量。宁宁看它,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她说:“你不能总一直贴着我,要独立!”   邵佑忍俊不禁。   他喝水,听宁宁一本正经,拿她自己举例,说:“我也不是总和爸爸在一起呀!你得有自己的时间。”   婴鬼瘪一瘪嘴,像是再哭出来。宁宁看它,说:“不要哭。楠楠哭起来已经很吵了,也只有郭姐姐能忍他。”   婴鬼便又紧张,断断续续,问:“谁是‘楠楠’?”   宁宁这下觉出一点有趣,笑道:“嗯?想知道的话,就听话,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婴鬼低头,眼睛里冒着泪花。   它真的太爱哭了。   宁宁在婴鬼身上,体验到种种情绪。   她完全无可奈何,看一看婴鬼,然后虚心找邵佑求教:“爸爸,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邵佑把杯子挪开一点,含笑说:“不,你小时候很安静,从来不会哭。”   寒川身在游戏当中,面对重重危机,当然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一个婴儿。   那个时候,宁宁的成长速度还很慢,几乎等同于人类小孩。所有有两年时间,她几乎都待在邵佑身边,只在偶尔邵佑要和季寒川沟通时,会去到季寒川所在世界。   这些事,其实都在宁宁庞大的记忆库中。她在其中翻找片刻,见到许多从前的画面。邵佑在办公室里,会议室中,或者是海城一中的教室、宿舍,或许批阅文件,或许回复某个下属,也可能是在翻一本教科书。总归,他旁边会有一个好奇地打量外界一切的小孩。   宁宁低头笑一笑,对上婴鬼的眼睛。另一个世界里,把睡着的程娟拖起来、和她念念叨叨小鬼如何难缠的宁宁忽而话锋一转,说:“其实这小鬼也有点可爱。”   程娟露出匪夷所思目光,像是在说:就这?   你就把我叫起来?   宁宁说:“不过,他还是快点长大吧。”   按照Woolf那个公式,十个玩家,需要一年的高强度折磨,才能让Martin从婴童状态成长为可以影响游戏世界的少年。到这里,虽然玩家人数众多,可他们能产生的情绪,远远比不上Woolf那边。   宁宁拉一拉婴鬼的手:“你这四五十天,长大到现在这样。那接下来四五十天,至少要变成——嗯,这么高吧?”   她在空中比划一下。   婴鬼眨巴眼睛,很可爱,又乖巧地看宁宁。   宁宁没有钟欣那样对人类小孩儿的审美,她看这婴鬼,是看它体内混沌的“数据”。她对照婴鬼的情况,修改过Woolf那边的公式,眨眼功夫,就列出一个严格的执行计划。   宁宁强调:“不能伤害人类。”   婴鬼眨眼。   它叫:“宁宁、宁宁。”   宁宁:“对,我是‘宁宁’,你是——”   婴鬼一下子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窝,它快乐地抱住宁宁,说:“安安,我是安安!”   到第二天天亮,季寒川从卧室里醒来,看着趴在沙发上的婴鬼,又看看旁边的邵佑、宁宁。   他沉默片刻,感慨,“我以为你去做什么了呢。”   邵佑摊手,季寒川:“没想到啊,又搞来一个‘私生子’。”   邵佑知道他在玩笑。倒是婴鬼,听了季寒川的话,不高兴地捏起拳头,在沙发上站起来,想要撑出气势,说:“我是‘安安’!”   季寒川挑眉。   他看邵佑,眼神:解释一下?   邵佑揉一揉眉心,站起来,和季寒川一起进了盥洗室。这个点,NPC学生们开始在各个关卡外排队,也有玩家混杂其中。盥洗室里传来轻轻的讲话声,婴鬼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被宁宁拉着后领,拎起来,要往窗外丢去。   婴鬼挣扎。   宁宁:“你该去‘干活儿’了。”   婴鬼委委屈屈,说:“我已经在里面了呀!”   正如宁宁可以同时出现在无数世界当中。   婴鬼也有一样的能力。   他已经悄然藏在校医院角落,悦来酒店客房,39楼淋浴室的天花板上……等等地方。   宁宁看它一眼:“我晚上说什么了?”   婴鬼心想:你说了很多。   它说:“你是‘宁宁’,我是‘安安’。”   宁宁看它。   一言不发。   婴鬼被看得紧张。它仍然是忐忑的,却没有面对钟欣时的惶恐。它知道,宁宁并不会害怕它,她的一切态度,都建立在对自己的平等看待上。   所以婴鬼回答:“嗯……要‘独立’。”   它消失在房间里。   宁宁看了婴鬼消失的地方片刻,轻轻“啧”了声,靠回沙发上。 第558章 时日如梭   在南操场噩耗传来时,任瑾、关雯雯……许多人都认为, 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 恐怕, 不, 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在关卡中凄厉地死去。   但她们全然不曾想到,这竟然也是一个“结束”。   前一天晚上, 得了韩川的准话,关雯雯回到芍园。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但骑车到楼下, 却见到花坛边有一个侧影。关雯雯心头一跳,往近些, 发现是迟向东在一个人愁呀。关雯雯叫了他一声, 迟向东手忙脚乱地将烟头按灭,对她说:“你回来了啊。”   关雯雯看了他一会儿, 说:“你应该问,‘你去干什么了’。”   迟向东闻言,先惊讶,而后笑一笑, 说:“嗯?要问吗。我觉得,如果你想说的话, 会告诉我的。”   关雯雯听了, 心软。   迟向东犹豫一下, 心想:之前我因为梁浩然的话, 对你有疑虑,这已经很不应该。到现在,哪能再变本加厉呢?   关雯雯把车子锁好。这个季节,已经不是很冷。她抬头,能看到自己宿舍,遗憾从前摆在窗口的小雪人已经融化。又想,如果接下来都能平安,就再好不过了。   迟向东陪她坐着,一言不发。到更晚,关雯雯站起来,要上楼。迟向东跟着她,走在楼梯上。关雯雯说:“我之后一直在想,那天在楼梯间里,赵可和井碌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们一定是有遭遇什么危险……或者说,不是真正‘危险’,只是一种死亡预感。但之后,所有去悦来酒店的人都说,楼梯间里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嗯,最多是异变者。”   迟向东安静地听。   楼梯间里有两人的脚步声。   关雯雯:“然后,我突然想到,那天一出楼梯间,韩川和邵佑就站在那里……”   从前,她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什么不对。但把两边联系到一起的那一刻,恍若有惊雷劈下,关雯雯蓦然想到一种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可能性。   会不会……也是韩川呢?   她长叹一声,说:“我真是搞不懂。”   不过她又记起,韩川说过。有些事,原本也不需要一个答案。   ……   ……   大约是习惯了京大中的生活,从每周的关卡,到菜色愈来愈丰盛的食堂,再到电脑上多起来的电影、游戏……“退休”线被定在六千,对于玩家们来说很简单,但在NPC学生们看来,就有些困难。   于是又衍生出了一些“打工”方式。譬如带人过关、给人做菜……季寒川信守诺言,给关雯雯录了两期生存指南。拿出去“出售”,果然能赚得高价,玩家们都很捧场。   这样不知不觉间,天气越来越热。婴鬼长大了,变成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在各个关卡中上房揭瓦。季寒川看他时,会觉得有些怀念,还和邵佑说:“宁宁在这个年纪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宁宁闻言看他。   季寒川笑一笑,立刻说:“不过宁宁现在这样也很好。”   宁宁便挑眉。在两个爸爸面前,她从来是很贴心的女儿。但婴鬼看了这一幕,却心道不妙,难得想溜。   可惜他虽然能藏进关卡之中,却躲不过宁宁。   待到天气最灼热的时候,八月,整场游戏要走入尾声。   关雯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关卡内,她现有的积分,已经足够让她过上平稳生活。   有玩家提议,说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这场游戏里。这段时间,如果大家有什么遗憾,不如早早解决。   这话一出,玩家们或多或少开始惆怅。他们难得遇到这样平和的游戏,往前数,整整十一个月,都是“游戏”降临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好光景。当下,要分开了,玩家们相互开玩笑,云鸿才也笑呵呵说:“雯雯前面说,她那么积极报名去新关卡,是怕自己以后不适应。不过现在看,适不适应关卡里的刺激,倒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是适不适应外面的人啊。”   他说着,莫文昭咳了声。迟向东不由自主地去看关雯雯,这一次,关雯雯也看他。   两人又挪开视线。   莫文昭看了,心中叹了口气:对于绝大多数玩家来说,玩儿的只是身体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便不复回。这样当然最轻松不过,可对关雯雯和迟向东来说,又不够。   所以这两人的分别,恐怕会格外难熬吧。   莫文昭:“也别这么早就哭丧个脸啊。十二个月的游戏,休息时间起码得有一个月吧?”   玩家们听了,嘀嘀咕咕:“这倒是。”   等这场会议开完,玩家们散去,关雯雯和迟向东相互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莫文昭看他们这样,就头痛,把人推出房间,说:“你们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啊。”   两人被推到门外,面面相觑。   最后,迟向东主动找话题,说:“你和任瑾那个项目,到现在,还顺利吧?”   关雯雯“嗯”了声,心不在焉,“是蛮顺利。”   有了钟欣的前车之鉴,面对其他女玩家,或者是学校里的NPC女孩儿,关雯雯就提着心,去找任瑾,商量,不能再出一样的事。   任瑾当时还诧异了一把,说南操场那个男生都没救下来,你们居然还能挤出时间打胎。关雯雯无奈,说:“那也是没办法啊,我当时是想着,要是实在不行,时间来不及,就先把药拿到,大不了之后再进去一次……也是月份早,如果到了必须做手术的时候,就没其他办法。”   任瑾听了,“啧”一声,倒是认同事情的严重性。两人商量过,说到底,还是那几个方面的问题:有些东西切实存在,堵不如疏。都读到大学,是成年人了,按说应该拥有某些方面的常识,但最好还是科普一下。   关雯雯灵机一动,记起冬天那会儿,任瑾因为南操场中的状况头痛。座谈会上,有人提出,他们不需要,或者不应该知道南操场中的同学究竟遇到了什么。当时就曾经拿小时候见到的那些宣传视频举例,说他们看过许多惨状,所以知道交通事故的危险性,知道不能吸毒。那同理,是不是可以切实地给学校里的女生们科普一下打胎的危险性?   任瑾起先还迟疑,问,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关雯雯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她觉得,不只是NPC女生,其实很多女玩家也需要这方面的知识,或者说常识。因为之前在各个游戏里穿梭太久,不少人甚至忘了身为女性本该有的生理期。关雯雯听到几次此类事件,开始觉得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   任瑾便说,哪怕有这个必要,也得确保她们的确来听。   关雯雯想一想,说,这就需要一些“奖励”。   她又去找莫文昭商量,想要赞助。   莫文昭很无奈,和她扒拉一下自己的积蓄:过年那几天请客,之后座谈会时又请客……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关雯雯只好提出,可以让每个玩家多少出一些,尤其是男玩家。   迟向东后来告诉她,很多男玩家因此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平时负责买卫生用品就算了,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要被摊派,关雯雯简直没事儿找事儿。关雯雯听了,问迟向东:“你也觉得我没事儿找事儿?”   迟向东咳一声,说:“那倒没有。”   一系列科普讲座就这样在京大校园中展开。   客观上讲,此类“找事儿”行动,其实深受学生们欢迎。他们的确很无聊,相互聊天时,都要提一句,说如果之后一切恢复,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考雅思或者托福,一定能拿到高分,不会两千多块买一根铅笔。这和平时放假时的懒散完全不同,正因为有了关卡中面临的种种,才愈发体会到,平常可以上课、为了paper秃头的日子有多可贵。   可惜的是,在七月时,图书馆也沦为关卡。   这让学生们很是悲痛了一段时间,到往后,几个食堂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自习之处。虽然有食堂同样关卡化,踏入之后,就会飘来阵阵肉香,但说到底,仍有地方可去。   很难说,这些讲座,最后收效究竟如何。但至少在任瑾和关雯雯的记录中,一直到八月,学校里都没有闹出“人命”。   她之后得知了钟欣的“死亡”。韩川给莫文昭提到时,是说钟欣不慎在关卡中出了意外。但关雯雯知道,梅园里,一直有一个房间挂着锁,没有人能打开。有新传院的学生用无人机在学校里乱晃、寻找新关卡时,无意间让镜头转过那个房间窗口,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沉默的、低着头的影子……   这几乎要成为校园传说。   关雯雯拒绝去想,钟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偶尔的时候,会觉得,或许等到一切结束那天,进入休息时间,所有NPC学生消失,关卡场地又恢复以往功能,那时候,韩川可能会再多说一点吧。   说起这个,她又记起什么,对迟向东说:“到时候,要记得把积分兑换完。”   以免到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时间,偏偏又没东西吃,被饿出个好歹。 第559章 困惑   对玩家来说, 一切堪称风平浪静。但对季寒川、邵佑而言, 他们仍然面临一个问题。   ——要如何确保婴鬼成为“祂”?   时间推移, 婴鬼吸取着玩家们的恐惧, 因之成长。他眉眼其实很像钟欣, 反倒与父亲相差许多。宁宁偶尔会想,一切之所以如此,是否因为婴鬼的潜意识里,仍然藏着对钟欣的“爱”。她因此好奇, 还问婴鬼:“下一场游戏开始之后, 你还会让钟欣坐在那个沙发上吗?”   她说话的时候,婴鬼正翘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按说学校里没有网络, 不应该做到这点。但婴鬼有特殊能力,他把悦来酒店中第一夜时的信号接到这里, 所以有电视剧看。   屏幕上,主人公哭天抢地。外面, 婴鬼抱着一袋牛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的结果。   钟欣在校医院中堕胎,所以婴鬼未能作为“人”而降生。但他依然是钟欣身为异变者时怀上的、与陶孟共同的骨血,这造成一件事。   邵佑买了生肉回来, 准备做菜。可把肉放进冰箱, 没过多久, 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走过去看, 见当时还是小孩儿模样的婴鬼站在冰箱前, 手里捏着生肉,大快朵颐。   一家三口对此反应各异。   宁宁惊诧:“你还能吃东西?!”   她一直觉得,婴鬼是和自己可以等同的存在。但宁宁没办法尝世间滋味,仅有的“食物”,就是玩家们的负面情绪。   所以看到这一幕时,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婴鬼与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短暂地诧异之后,宁宁兴味索然。婴鬼则察觉,自己吃了一回生肉,宁宁就对自己冷淡很多。他还是会局促,觉得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但缠着宁宁去问,又要被宁宁觉得烦。婴鬼十分苦恼,某天半夜,出现在季寒川与邵佑床边。   当时婴鬼还是五六岁外貌。既在夜间,便不由自主地变成另一幅模样:眼睛黑洞洞的,盯着床上两人,身上皮肤很细、很薄,像是要滴血。   邵佑还是先睁眼睛的那一个。接着,季寒川也醒了,看看床头,“啧”一声,问:“怎么回事?”   婴鬼抿唇,看起来颇有几分倔强。   小朋友别别扭扭、假装凶巴巴地说:“为什么宁宁不理我了?”   季寒川就笑。他靠在邵佑肩上,逗婴鬼:“你难道喜欢我们家宁宁?”   小朋友瞪他,脸颊“刷”一下变红,说:“我当然‘喜欢’她呀!”   季寒川:“……不,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朋友喃喃说:“她给了我名字。”   她让婴鬼得以“存在”。   邵佑:“寒川,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安安,宁宁她只是发现,你和她不太一样。”   婴鬼看起来很不高兴,说:“她和你们更不一样。”   季寒川眯一眯眼睛,又要张口。但邵佑捏一捏他肩膀,示意他先莫要讲话,而后对婴鬼说:“但我们是宁宁的家人,你不是。”   婴鬼听了,眨一眨眼睛,露出很委屈、很难过的表情。   他似乎可以杀死邵佑,但又隐隐觉得邵佑身上有着很可怕、强大的气息……   只好小声问:“那我要怎么做?”   邵佑考虑一下,告诉婴鬼:“你的确和宁宁不一样,但是,你可以尽量变得和我们一样。”   婴鬼痛定思痛,开始和季寒川、邵佑一起饮食起居。   这倒是让宁宁又不高兴了一把,私下里教育他,不要和自己抢爸爸。   婴鬼乖乖巧巧、指天发誓,自己只是把季寒川和邵佑看做“叔叔”,不可能做出和宁宁争抢的事。   宁宁还是狐疑,但未说太多。   往后,婴鬼再未吃过生肉,但还是对肉类零食情有独钟。   他听了宁宁的问题,考虑一下,说:“可能……不会了吧。”   钟欣从来不爱他。   或许她更适合存在于过往的回忆当中,在“数据库”里占据一小方地界,却又不是全部。   宁宁只是随口一问。看婴鬼这样回答,她便“嗯”一声,去做其他事。   她以海城中的邵佑爸爸,程娟、画师……等等人的状况,作出一个模型,试图确定,他们身上的能量,与整个游戏世界,有无关系。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婴鬼要成长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掌控这个世界。   这算是一个无奈之举。   婴鬼偶尔会说,他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是存在什么东西。可那个“东西”虚无缥缈,无处找寻。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壮大自身,等到未来一天,直接吞噬整个世界,好让自己成为这场游戏长得主宰。   对于邵佑而言,这算是一个不太妙的预兆:与这场游戏的“系统”之于婴鬼一样,他偶尔也会隐隐感受到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地球还是地球、一切未曾降临时,邵佑便常常噩梦,然后在梦里听见,一切将有不同。   那反倒是“游戏”更加清晰的时候。   到现在,宁宁身在那块虚无长河之中,会感受到“游戏”对于自己的注视。但婴鬼的成长,勉强可以量化。他们之于“游戏”,却渺小,仿若蝼蚁之于高墙。   “游戏”在无边无际地扩张。相比之下,他们力量增强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宁宁捕捉、记录着婴鬼的一切进度。   她电脑上的模型愈来愈清晰。婴鬼长成少年之后,宁宁也送了一个电脑给他,把他也拉进群中。画师正在和Woolf讨论,要怎样将时间推后。在画师看来,最简单的方式,是Woolf在AG秀世界里自己制定一个“规则”。达成某个条件,就能抵达这样的结果。画师对此十分乐观,提及:你们那里的科学发展水平,远超我们这边。这么看,你直接“设定”出一个时光机,不也很正常吗?   Woolf那边传来几声轻微响动,宁宁听到一句短促的:“……Martin,别闹。”   她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一下,把凑过来的婴鬼推开些。   婴鬼再度露出委屈模样,宁宁不为所动。见她这样,婴鬼脸上的表情淡一些。同一时间,各个关卡中,已经习惯偶尔冒出来的男孩的玩家们诡异地觉得,今天,那个四处游走、到处窜门的鬼孩似乎没有平常那样好说话了。   玩家们哭天喊地,被追得四处逃窜。   婴鬼稍稍出气。   宁宁则在想:爸爸马上要离开这个游戏了……   前面进入时,她已经察觉到,“游戏”在注视自己。往后,一切要越来越难。   所以画师说的那个“时光机”,或许是一个好办法。在他们可以控制的几个世界,隐秘而不引人注意的,让玩家们产生情绪、价值。   宁宁咬了下下唇。   她有了愈来愈多“心情”,所以也开始有这些小动作。起先还会疑惑,不知道这些动作与人类繁杂的情绪有何关联。但现在,她越来越适应、习惯这一切。   玩家们在不断死去。   在温泉酒店那一场游戏中,吴欢告诉季寒川,根据“启示录”的推算,每局游戏的死亡率在四成。这个算法某种程度上算是准确,但在前三十轮之后,死亡率会迅速降低。往后,甚至出现多局无人伤亡的局面。   愈往后,玩家愈少,同时生存率愈高。如果说第一局游戏会淘汰九成玩家,全世界七亿人进入第二轮游戏。那能撑到三十轮以后的,剩下八位数。六十轮以后,七位数。九十轮以后,六位数。   与最初的七亿人相比,已经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事实上,如果季寒川更用心一些,去了解本场游戏里所有玩家的状况,他会发觉,其中有许多组曾经在过往游戏里遇见过的玩家。   这种背景下,季寒川已经经历过两次“游戏”发起的“清洗”……   宁宁停一停,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样下去——   玩家不会死光了吗?   “游戏”甚至对部分玩家的顽强展现出不满,会去加速这些玩家的死亡!   她没有心跳,但这一刻,那些汇聚成宁宁的数据流,开始无限制地加快。婴鬼原先正瘪嘴,看着电脑屏幕上迅速往上刷的消息。但这一刻,他察觉到什么,侧过头。   所有宁宁存在的世界里,游戏生物们停下正在做的动作,看向同一个方向。   宁宁出现在山淮村,出现在广城,出现在各个地方。   她困惑,又诧异,问:“如果所有的‘玩家’都走到了他们时间线的尽头——”   “‘游戏’,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少女的声音,回响在这些游戏中的各处。   这一刻,正拿起文件的邵佑,冲咖啡的姜林,抱着孩子走在路上、雨中的郭晓璐……   所有人一起沉默。   姜林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会结束这一切?”   郭晓璐抱紧怀中的孩子,“会重新开始?”   程娟:“呃,会清档?” 第560章 离开的   宁宁听着这些答案。   良久、良久, 她喃喃说:“或许……”   我们的时间, 不多了。   ……   ……   终于还是来到九月中旬。   马上要到一切变化发生的周年纪念日, 任瑾在“深渊攻略组”例行开会时, 明显觉得, 眼前这帮人明显显露出些不一样来,像是兴奋、激动,又有些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起先以为,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回头和慕博对消息, 意外地知道, 原来慕博也有同样感受。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有些微妙。慕博考虑一下,对任瑾说:“这样, 我去问问王兴平。”   他倒是一直和王兴平维持着友好关系。   任瑾听了,略一点头。之后, 慕博果然去找王兴平。王兴平也有段时间没进关卡,慕博敲门的时候, 他又在和隔壁宿舍的NPC同学们玩儿狼人杀。开门的是毛宇,他看了慕博,先笑了,说:“又来找兴平啊?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慕博无奈, 笑道:“你们也真是玩儿不腻。”   毛宇夸张地叹口气, 说:“这话你得和兴平说。他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搞得, 见天要拉着我们玩儿。昨天晚上吧, 我们去天台上烤肉, 喝了几瓶酒,这小子竟然还开始哭。”   说这话,是想吐槽王兴平简直逊毙了。但慕博听了,又察觉出一些别样意味。从毛宇这话来看,王兴平的反应,举止,倒是和莫文昭那些人有些异曲同工。   慕博心里想着事,嘴上说:“还有这事儿?你们肯定录像了吧,给我看看呗。”   毛宇就“嘿嘿”地笑一笑,要去拿手机。王兴平抗议:“喂喂,不带这样啊!”说着,就扑上来,和毛宇扭到一起。   这期间,慕博把门关上,和其他同学一样,盘腿坐在地上。这会儿是夏天,地上虽凉,但男生们恰好需要这一份凉爽。他含笑看王兴平和毛宇打打闹闹,最后,王兴平喘着气,色厉内荏,“我告儿你啊,你赶紧把那视频删了!”   毛宇“哈哈”地笑一笑,说:“我就不删,略略略。”   王兴平:“……”   王兴平不屑一顾:“嘁,幼稚!”   毛宇学他:“嘁,幼稚!”   其他几个男生看了,大笑。   慕博心情好了许多,扯一扯领子,果然加入,一直玩儿到晚上,也不只是狼人杀,还有UNO等桌游。慕博简直要惊讶:“行啊你们,竟然还藏私这么多。”   宿舍里的几个男生又吐槽:“谁知道兴平从哪儿搞来这些。”   王兴平听了,只是笑一笑,什么都不说。   等到天黑,他们派代表出去买饭。王兴平恰好输了一盘,于是一边嘟囔着自己倒霉,一边记下大家要什么。慕博主动站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吧。”   王兴平看他一眼。慕博觉得,这眼神里,又包含了其他东西。片刻后,王兴平说:“好啊。”语调懒洋洋的,“正缺你这个苦力呢。”   慕博笑着去勾他脖子,“你说谁是苦力?嗯?来,叫爸爸。”   王兴平“哎哟哎哟”地喊了两句,两人勾肩搭背,离开宿舍。   等到楼下,慕博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口。旁边王兴平便伸了个懒腰,舒活筋骨,喃喃说:“不知不觉,这都要一年了啊。”   慕博眼皮跳了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一想,接口:“我看你们这样子,怎么有种要放羊了的架势啊?”   王兴平笑嘻嘻说:“对。俗话说的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慕博:“这两句话和现在局面好像没什么关系。”   王兴平叹道:“哎,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要一年了,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以后,也都要好好的。”   慕博说:“就这样?”   王兴平:“其实我之前每次路过广播站那边的姓名墙,心里都有点发憷。之前还做噩梦,梦到上面所有名字都划掉了,只剩下我一个,哭哭啼啼地在前面看着。但到现在,竟然只划掉了十个名字。”沉默一下,“大家……都不容易。”   慕博静一静,心想:这个语气,的确很像是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啊。   他说:“王兴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一顿,记起来,王兴平说过,他也是前面看到血字的人之一。想到这里,慕博福至心灵,猜测,“你们是不是知道,这一切要结束了?”   说到最后,慕博的语气快了许多,有些难言的激动、兴奋。   他追问:“是吗?王兴平,你给我说实话。我们是不是——”   可以出去了?   王兴平侧头,看他。   他还是之前的样子,脸上有无伤大雅的青春痘,整个人细细瘦瘦的。这一年下来,多少长了点肌肉,但也仅此而已。他笑一笑,对慕博说:“不知道啊。”   慕博定定看他。   王兴平说:“我只是觉得,这一年里,认识你,认识毛子他们几个,真的挺好的。”   慕博说:“你这话的意思,感觉像是马上就要走了。”   王兴平安静下来。   夏风吹在他身上。   他手插在口袋里,头发被吹起些,衣服一样被吹得往后鼓。他心里算着时间:还有多久呢?十天?一周?我们依然会在这学校里停留,你们却要……   消失了。   王兴平笑了声:“走什么走?你知不知道这话不吉利啊,呸呸呸。”   慕博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侧过头。   ……   ……   当婴鬼的能量在整个京大中,占据五成以上时,整个学校的操控权,向它倾斜过来。   他仍然不能关闭关卡,却可以对其作出很多改变。可惜的是,有宁宁“监督”他,婴鬼只能在夜深人静、没有人在关卡内时,悄悄搞一些小动作。   为此,婴鬼嘀嘀咕咕:“迟早要找个你发现不了的时候。”   宁宁闲闲说:“嗯?放心,快了,等这场游戏结束,爸爸离开,我就跟爸爸去下一个游戏里。”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婴鬼讲话。与此同时,却有一股力量在她旁边爆发、增长。宁宁心道不妙,将电脑合上,又看婴鬼。那少年又长大一些,但还是比她低了一个头。不过这会儿,她坐着,婴鬼凑过来,身高的差距倒是没那么明显。   婴鬼的皮肤变透、变薄,带着血色。   他眼睛很黑,像是能把宁宁整个吸进去,问:“你要走?”   宁宁莫名其妙,“你不是想让我走吗?”   婴鬼愣住。   他像是骤然失去气势,语无伦次,说:“我也不是……不是一定要赶你走!”   他看起来很着急,要去拉宁宁,带着点撒娇的意思,说:“宁宁,你不要走啊,你可以一直盯着我!我——如果你走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伤害那些人呢?”   宁宁看他。   婴鬼更加着急了。他恢复成寻常少年的模样,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眼睛大而明亮。他叫着“宁宁”,说:“你不要走、不要走。”   宁宁说:“你知道吧,我不是钟欣。”   婴鬼看起来十分焦躁:“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啊!你和她不一样!”   他甚至没打算在下一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把钟欣那副躯壳带过去!   但宁宁……   宁宁怎么能走呢?   婴鬼说:“你会陪着我的。你和我一样,都是——”   都是属于这里的“事物”。   婴鬼:“你怎么能走?”   怎么能抛弃我?   宁宁冷静地:“你这样,很没必要。”   婴鬼幽幽地看着她。   他说:“你要和那个男人一起走,是不是说,只要他‘留下’了,你就会……”   这时候,季寒川正和邵佑在“超市”里采购。   主要是邵佑把东西放进购物车,再念叨着,告诉季寒川自己已经准备好菜谱。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季寒川需要自己照顾自己。季寒川听他说这些,就忍不住,想把人拉过来,堵住他的嘴巴。   他视线在邵佑唇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挪开。而这一刻,邵佑忽而停下讲话的声音。   季寒川反倒有点惊讶了,“你……”   邵佑揽上他的肩膀。   他看向旁边。婴鬼出现在那里,他背后是一片全然的黑。他注视着季寒川,身上流下许多、许多的血。季寒川见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配合,稍稍往后退去。   邵佑背后出现了庞大的城市,出现一轮照耀着城市的、血红色的月亮。两股力量在此刻对峙,婴鬼身边的货架开始扭曲。他对季寒川说:“你不要走了。”   季寒川:“……”怎么回事?   邵佑拧眉。   而后宁宁出现。   她站在邵佑和婴鬼身边,觉得恼怒,先对邵佑说:“是我没有处理好。”   然后看向婴鬼,厉声说:“你要做什么?”   婴鬼冷漠地看她。   他说:“留下他啊,你就不会走了。”   季寒川:“……”好像有点听懂。   他眼神复杂,看一眼婴鬼,再看宁宁,低声对邵佑说:“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邵佑咳一声,带着他往后。   宁宁说:“我很生气。”   婴鬼倔强地看她。   宁宁重复:“你让我生气了——”   少女背后卷起一阵风暴。   这风暴很快具象化,像是方才婴鬼一样,让周边一切变得扭曲,宛若锁链,朝婴鬼缠去。   婴鬼看着这一幕,身体微微颤抖,却并非恐惧,而是兴奋。他喃喃说:“原来你是这样的。”   宁宁从来、从来都没有展露过这些。   婴鬼第一次确切地知道,原来宁宁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力量。   他因之欣喜若狂。   婴鬼身形一晃,避开了宁宁缠来的锁链。他雀跃地、贪婪地看着宁宁,宁宁正分心,对邵佑说:“爸爸,你们先出去。”   她有担当。   自己带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婴鬼恼怒,发出一声尖锐声响:“你又不看我!”   邵佑背后的城市在这一刻卷来,将季寒川裹在其中。他微微拧眉,但看宁宁坚定,还是略一点头,与季寒川一起离开这一带。   同一时间,宁宁将所有正在买东西的NPC学生与玩家送走。偌大一个“超市”,只剩下她与婴鬼。   她问:“你闹够了没有?”   婴鬼听了这话,望着宁宁。他和年幼时一样,露出很委屈,很难过的表情。   他说:“你不要走。”   宁宁简直头痛——准确地说,是信息流繁复交错,几乎要出现BUG。   “陶安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婴鬼:“我不姓陶!”   宁宁:“对,但你让我生气了。”   婴鬼听着,像是终于恍然,意识到这几个字代表什么。他试着接近宁宁,可又被宁宁卷来的锁链阻拦。婴鬼抬起手,带着点笑容,想要触碰宁宁。他自然“碰”不到,但随着婴鬼的动作,那些组成他的信息,去与宁宁交融。   他的语调轻起来,说:“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   宁宁皱眉。   婴鬼:“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想挑战“游戏”。   婴鬼:“只是能量占据过半,并不足以让我能掌管这里,还有其他事要做。”   宁宁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一点兴趣。   婴鬼看她,问:“你不生气了?”   宁宁客观地:“两种情绪可以并行。”   再说了,这原本也不是真正的“情绪”。   婴鬼听着,脸上笑意更大。他面容柔和,这会儿是少年,于是称得上雌雄莫辩。他走向宁宁,很固执,说:“你以后还会回来吧?”   宁宁:“我‘正在’和小娟一起做作业,和老师研究怎么编程出‘时光机’,还顺便教育了一下那个旅馆中的小孩儿。哦,Woolf再和那个克隆人纠缠下去,迟早要栽在上面——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婴鬼脸颊上多了点晕红。   这和方才在季寒川与邵佑面前时的模样不同。此刻,他更像是一个羞赧的普通男孩儿,皮肤白皙,所以更显现出红晕色泽。他甚至有些磕磕巴巴了,说:“所以,你不会离开我?”   宁宁冷淡地:“之前可能‘不会’,但现在——”   就不一定了。   婴鬼眨眼,笑道:“对,你生气!但是,你从来没有对其他人生气,这是只属于我的一股波动,对不对?”   宁宁沉默片刻,感叹:“你真奇怪。”   婴鬼赞同:“我也这么想。”   他离宁宁更近了。宁宁甚至疑心,婴鬼会把自己融合到她的数据库里。这个念头在宁宁心里飘过,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转念,宁宁又稀奇地想: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他说的没错,我因为他,体验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最终,婴鬼在宁宁面前站定。   婴鬼叹道:“之前,你爸爸告诉我,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所以,我尽量变得和他们一样,这样的话,你或许会对我好一点。”   宁宁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她话音落下,再看到婴鬼的表情。宁宁“嘶”了声,有些挫败似的,“算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婴鬼和她确认:“‘现在’,你会因为想要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控制这里,”随着他的话,旁边的货架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又出现,上面摆放了截然不同的商品,“——而回来见我的,对不对?”   他在给宁宁展示。   不止是“超市”,还有外面的关卡。虽然不能关闭,里面的事物却可以任由婴鬼摆弄。所以有NPC学生打开39楼淋浴室的换衣柜,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尸体,而是稻草人。有学生走在试验田中,旁边多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侧头看去,没有见到乌鸦、老鼠,却有异变者虎视眈眈。   一切都乱了套。   而婴鬼志得意满,等着宁宁的答案。   宁宁说:“你这样子,真让人讨厌。”   婴鬼眨巴两下眼睛。他看起来更无辜、更可爱了,头发细而软,下巴尖尖的,脸颊却带一点婴儿肥,是很无害,很俊秀的样子。他轻轻叫:“宁宁,你不要讨厌我啊。”   宁宁:“好,我会回来。”   婴鬼立刻雀跃。   他补充:“我知道你们想要试验时光机,也可以在我这里呀!我这里有很多、很多玩家。”   他不遗余力,向宁宁展示,京市大学的确有很多独到的地方,值得宁宁驻足。   到最后,他满怀期待,见宁宁轻轻“嗯”一声。   婴鬼便粲然一笑。   ……   ……   时间终于来到一年整、进入休息时间的日子。   游戏开始是在清晨,所以这一日,许多玩家熬了夜。他们看着天际晨光初升,看着身侧的一个个NPC学生身影变淡。最后,看着密密麻麻的血字,出现在他们身边。   那里面带着上千个名字。   莫文昭看了一眼,说:“好像也不是按照积分排的。”   韩川在第一位。   更多玩家没有闲暇注意这些。   他们相互看一眼,许多人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迟向东和关雯雯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出人群。   他们漫步在京大之中。   迟向东先说:“竟然有四十五天。”休息时间。   关雯雯漫不经心:“嗯。”   迟向东:“还挺长的,幸好你提醒咱们,要屯吃的,否则可有大麻烦了。”   关雯雯说:“总会有人提醒的,也不一定是我。”   迟向东:“我有时候觉得,那些NPC好像提前知道什么了,最后那两天,一个个都怪怪的。”   关雯雯:“嗯,谁让你们一个个表现那么明显呢?简直像是放暑假前最后一个晚上。”   迟向东就笑:“哪有啊。”   说完这句,两人陷入沉默。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讲话。不知不觉,到了留明湖边。玩家们已经很久不能站在湖畔,吹着凉风,看湖上景色:倒映在其中的水塔,太阳,天边薄云,还有周围一圈绿树……关雯雯长久看着,听迟向东又开口。她在这一刻心有所感,一样叫:“向东。”   迟向东恰好:“雯雯。”   两人对视。   关雯雯说:“还有四十五天。”   迟向东语无伦次:“对,一个多月呢,挺久了。”   关雯雯说:“咱们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好好过完这段时间。”   迟向东:“对,我也是这么想。”   关雯雯:“其实一开始,去年秋天,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迟向东:“对对对。”   有风吹来,关雯雯的头发又开始长了,垂在肩头。迟向东看她片刻,叫了声:“雯雯。”   关雯雯:“嗯?”   迟向东:“这一次,你不要剪头发了吧?”   关雯雯安静片刻。   她说:“好啊。”   迟向东就笑,说:“其实你长头发也很好看。”停顿,慌忙补充,“短头发也好看。”   关雯雯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迟向东:“嗯,就是,你很好看。”   关雯雯听着,笑一笑,礼貌地:“谢谢。”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后,水面上映出的影子,叠在一起。   ……   ……   莫文昭在两周之后才发觉,邵佑竟然消失了。   这不能怪他迟钝。   韩川始终住在梅园,不与玩家一起。在游戏结束之后,所有玩家都在庆祝,很多人不再住在芍园。这种环境下,他更不会考虑韩川与邵佑的状况如何。   是在两周之后,他穿着宽松衬衫,有闲情逸致,在留明湖边摆起画板,想要把眼前美景画下来。不止在画板上,同样是在心里。他想:往后,所有游戏里,我都会记得这一场特殊的游戏。原来人和人之间,可以有相互信任、共同协作的感情。   这时候,他发觉对岸有人。眯着眼看了看,是韩川,似乎在喂鱼。莫文昭想打招呼,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了半天,终于意识到:邵佑呢?   这两人过往,总是焦不离孟,从未有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人却消失的时候——如果在关卡里,还算有点理由,但现在,完全没道理啊。   所以莫文昭收回了打招呼的手。   他想着这事儿,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回宿舍之后,看眼前空旷。迟向东和关雯雯搬走了,大约是找了个僻静地方同居,好好享受最后这段时光。赵可每天在外面胡天胡地,自不必说。云鸿才倒是留下来,但也时常出去溜溜达达,用他的话,就是“弥补之前没有经历过的校园时光”。   莫文昭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一下午,然后蓦然起身,拎上酒菜,准备去韩川那里“蹭饭”。   等敲了门,是韩川给他开。莫文昭说明来意:过去一年,两边多有合作,也要多谢韩川相助。   他说了很多客套话,视线不住往房子里瞄。季寒川看了,好笑,说:“你找邵佑?”   莫文昭停顿一下,“嗯,是和你们两个吃饭嘛。”   季寒川笑道:“他不在。”   莫文昭又一顿:“这倒是不巧。”   他问,那什么时候,邵佑会在?   季寒川说:“不会在了。”   莫文昭露出一言难尽表情。   季寒川怀疑,对方是觉得自己谋杀邵佑。   所以他给自己澄清:“我没有……嗯,游戏结束了,邵佑‘不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莫文昭愣在当场。 第九卷 Ⅸ导游 第561章 第九场游戏   季寒川抛出惊雷, 却没有解释太多的意思。他靠在门边, 笑吟吟和莫文昭讲话, 问:“那你还要进来吗?”   言下之意, 分明是:你已经达成这一趟的目的了, 之后呢?还要进来完成这一场装模作样吗?   莫文昭嗓子发颤,在这一刻,心里升起一股颤栗思绪。他快速思考,斟酌轻重。季寒川倒是垂眼, 看了看莫文昭手上的袋子。   他补充:“来都来了, 把东西放下再走吧。”   莫文昭:“……”   他调整思路。   莫文昭镇定道:“对,来都来了,韩川, 你不给我做桌好菜,说得过去吗?”   他这话落下, 季寒川很吃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仿佛在感叹, 不知道莫文昭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说这种话。但考虑片刻后,他的确让开了,假笑一下, 说:“我倒是不太知道你是什么口味。来都来了, 就自便吧。”   所以匪夷所思的人换成了莫文昭。   他穿着一个新拆封的围裙, 在厨房, 对照菜谱炒菜时, 心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仿佛白白给韩川干活儿。做完这一顿饭,也没从韩川那边找到太多线索。等到离开梅园,莫文昭心里仍然恍惚。   不过在视线触及旁侧花丛、绿树时,莫文昭很快释然。   他想:夏天了啊。   ……   ……   这四十五天里,季寒川没太多心情在意其他玩家的事。他生活规律,每日做一些训练,保证自己不放松、懒散。身体已经刷新过,在关卡中受过伤的玩家们看着健康的新身体,喜极而泣。也有人抓紧时间,趁这段空闲,锻炼身体。   健身房成了最抢手的地方,要是实在没位置,便有人在户外,开辟教学场地,指导玩家们舒活筋骨、强健体魄。   仍旧其乐融融。   但对季寒川而言,日子很百无聊赖。   他等待着、期待着接下来的游戏。   所以在其他玩家依依相别时,季寒川是很特殊的那一个。熟悉的眩晕传来那一刻,他几乎雀跃,唇角弯起,想:又可以见到他了。   虽然只是宁宁眼里的他。   但至少……可以说说话。   不用像是这些天一样,只有自己。   ……   ……   他再睁开眼睛时,感受到了身下的颠簸。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然后想:我在睡觉。   他刚刚睡醒。   季寒川撑着身子坐起时,左右看一看,发觉自己身在火车上。   他脑海里迅速冒出许多和火车有关的鬼怪:贴在窗子玻璃上的血腥画面,厕所里消失的人,餐车饭盒里的头发。脑子转了一圈,季寒川听有人问:“这里有‘深渊游戏’的玩家吗?”   他视线被吸引过去。   讲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儿,扎了两个垂在身前的麻花辫,有雀斑,脖子上挂着相机。她开口时,显得很大胆。但怔怔讲话之后,又谨慎,视线在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季寒川看她,觉得女孩儿身上的衣服有几分眼熟。等看到对方相机包上一个亚克力挂件,季寒川才恍然:原来是动漫角色的衣服。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她这样打扮,说这种话,像是寻常,不值得旁人多看一眼。加上最重要的,关于“游戏”的所有对话都会被自动屏蔽,更添一重保险。讲话时,她就知道,只有玩家们能听见。   所以在察觉到的确有目光落过来时,女孩儿抬起下巴笑了下,自我介绍:“我姓杜,名叫杜兰璋。”   那些目光有些变化,近乎于审视。   杜兰璋并不惧怕。她坦荡、落落大方,站在走廊。   季寒川从枕头下找到自己的手机。手指摸到时,还有些遗憾,想到:不知道这里的关键道具是什么。   他看时间。天色已经很明亮了,但现在只是早晨五点半。季寒川微微拧眉,想到什么,去看定位。他舒出一口气,想:是这里啊。   他照旧在国内,只不过去了北边。伦城,以广袤草场著称。   已经有人在接杜兰璋的话。宁宁出现了,在季寒川旁边。一家三口近两个月没见面,很少分别这样久,宁宁叫了声“爸爸”,之后,就是邵佑透过女儿的眼睛,看着男友,像是要观察他身体状况如何,自己离开京大之后,他是否有按照自己嘱咐的那天,每天按时完成一日三餐。   季寒川摊手,像是一种展示,笑着问:“怎么样?”   邵佑说:“不错。”   季寒川看他,又遗憾,觉得自己在京大中仍然错过很多。他心想,不知道下次再见到,是什么时候的事。同时,又侧头,看床下。   聚起来的人变多,杜兰璋外已经有六个玩家。他们互报了姓名,再也没有和杜兰璋一样鲜明、突出的人。季寒川看了会儿,觉得里面似乎没有在京大中眼熟的面孔。他插话,做出最后一点尝试,说:“我是韩川。”   玩家们这才发觉,原来在旁边那个中铺上,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听自己这边的对话。   他们朝季寒川点头。   季寒川一一看过这些人的面孔,心想:果然没有。   在季寒川这句话后,“游戏”判定开始生效。玩家们熟悉的血字出现在车窗玻璃上,名字、规则……季寒川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见其他玩家迅速进入状态,颇有些自己老了的惆怅感。   “参与四个景点项目,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们看到,拧眉。   “没有时间限制吗?”   “四个……”   “不知道‘景点项目’是指什么。”   “反正不是好东西。”   他们讲了几句话,季寒川已经在看下面的内容。   “玩家韩川、杜兰璋、辛成、唐建宏、刘春阳、王诗韵、唐婉、何秋,你们在驴友论坛结识,来自天南地北。在策划许久之后,你们开始进行这一场旅行。伦城,草原风光,马场……希望你们满意这趟旅行。”   “注意事项:导游已经在火车站前的广场等候。”   等玩家们看完说明,血字消失。   杜兰璋视线转向季寒川,在他面上看了片刻,若有所思。   季寒川大方任看。   唐建宏是这群里年龄最大的,约有四十岁,是成功人士的样子。其他玩家冷眼看,觉得此人从前多半事业有成。可惜在“游戏”降临之后,过往种种,都不再有意义。   唐建宏:“这么看,我们的第一个挑战,是找到导游。”   和他的从容、自信不同,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刘春阳,显得沉默许多。他同样是中年人,面上带着几分天然的愁苦。季寒川看到,觉得此人眼角下垂、看起来便是要叹气。   果然,说话的时候,刘春阳先“唉”一声,道:“看来挑战很大啊。”   辛成:“这是什么话啊,挑战肯定有,但是,”他开始分析,“这上面说了,四个景点项目,这意思是不是,项目不止有四个?”   换言之,玩家们可以自由选择。   辛成握拳,看起来颇有信念:“我们拥有一定的自由选择权。另外,”他环顾旁边人一圈,因季寒川还没从中铺下来,所以看他的时候,要额外抬头,“这也是暗示咱们,这场游戏里,咱们可能不是竞争关系。”   季寒川朝他笑一笑,辛成礼貌地回以一笑。   火车还在往前呼啸,杜兰璋是年轻小姑娘,很容易就与人搭话,说:“师傅,咱们这车几点到站啊?”   便有人告诉她:“六点一刻,快了。”   杜兰璋“哦”一声,在窗边的小座上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哼着点歌。   认真说来,这不是适合玩家们讲话的地方:实在太狭窄,又时常有NPC走过。辛成的话,给玩家们刚打完气。接下来,刘春阳又说:“我还是觉得有问题。你们想啊,如果只是景点的问题,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玩家们有点不耐烦了。   辛成皱眉,说:“不能这么想。大家都进过场地很大的游戏吧,整整一个城市都是背景板,这要怎么说?”   何秋:“对,刘先生是吧,不要盲目悲观。”   她话音落下,心里就暗道不妙。   果然,自己说完,旁边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   刘春阳:“唉!”   其他玩家:“……”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倒是杜兰璋。她眼睛转了转,想:可他刚才的排名真的很靠前。   这“排名”,是指被绝大多数玩家忽略的、在游戏说明中,点到所有人的一行字。杜兰璋摸到口袋里有一包口香糖,这会儿拿出来,有些想吃。又想,这可能会在接下来成为出乎意料的工具。   正考虑,有乘务员推餐车过来叫卖。杜兰璋顿时放下心,果断拿起口香糖,拆封、咀嚼。薄荷味儿窜入脑海,她心想:话说回来,既然是旅游,那景点项目,是不是得花钱啊。   恰好,唐建宏和她想到一处去。他正提议:“我倒是觉得,这在火车上的时间,是给咱们相互了解。这样吧,现在大家也都大致认识过,”大约知晓了所有人性格如何,“还有个要点。这既然是现代社会,场景也算大,所以,咱们也能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说着,他搓一搓自己的手。   玩家们恍然:“钱?”   “对。”唐建宏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看一眼,见到里面厚厚一叠钞票。他心中稍稍安定,然后又看手机,其中有移动支付账号。唐建宏提议:“既然出来了,大家应该都有些积蓄。如果身上现金不多,最好在火车站取一些。”   玩家们答应下来。   往后,果然如他所想,列车上什么都没发生,安全进站。最让玩家们心中紧张的,还是刘春阳时不时响起的叹气声。   唐婉悄悄对何秋说:“他叹一口气,我就眼皮跳一下。啧,还是右眼。”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何秋拍一拍唐婉肩膀,“你可能是太紧张,引起眼睑痉挛。”   唐婉嘴角微微抽搐。   她礼貌地:“谢谢,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哈哈哈。” 第562章 手链   玩家们在火车站很是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到七点三刻, 终于走上广场。   刘春阳在他们耳边叹着:“我前面不是一直催你们快点吗?唉!要是咱们到太晚了, 那个导游直接走了, 咱们要怎么办?”   杜兰璋“嘻嘻”笑一下, “凉拌。话说回来,‘景点项目’也不一定需要那个导游带咱们去啊, 咱们完全可以自己去。”沉吟,“报名几个一日游项目?听起来不错。”   她这样说, 似乎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讲话时, 唇抿起一些, 原先的活泼、跳脱一下子褪去。玩家们听着她的话, 沉默一会儿,唐建宏温和道:“这样太冒险。”   唐婉也劝她:“对啊,既然注意事项里特地提了导游, 就是说, 咱们可能必须要听她的,和她一起。”   杜兰璋权衡。   她喃喃说:“不是吧, 你们也太没有挑战心了。”   季寒川倒是觉得杜兰璋的想法不错。这么一想,游戏说明里并未要求时间,只要求了项目数量, 便像一种暗示。他们可以做很多尝试,一拖再拖……当然, 相应的, 随着时间推移, 整座城市都会变得危险。   眼见杜兰璋看着周围人,似乎想要再询问一下旁人意见。季寒川便准备插话,话道喉咙了,偏偏遇到一个比他更擅长此技的。一道女声横空而来,笑吟吟说:“你们好啊,是伦城六日游吗?我是你们的导游。”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他们身边,也不知是何时、从何处冒出来。她脸上画着细致的、很有职业道德的妆容,头发很卷,但不显得蓬乱。涂了口红,颜色浓郁,张嘴讲话的时候,旁人的视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   女人旁边竖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上有八个红色编织手链。她显得很热情,要一一把这些手链给玩家们戴上。玩家相互看一眼,知道这大约就是游戏说明里的导游。而当下面对的,兴许就是第一个难关。   导游面对的第一个人是唐建宏。   她拿着手链,露出笑脸,鲜红的嘴唇后面,是雪白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甚至要反光。她说了一段词,并非中文,玩家们听不懂。唐建宏用玩笑的口吻,问:“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导游看着他,笑道:“我姓梁,梁萌。”   说着,还催促:“大家快一些,我们要赶不上早餐了。”   唐建宏考虑一下,做出抬手的样子,顺便问:“梁导,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导游还是笑:“是我们本地土语,保佑你们平平安安,不受邪祟侵袭。”   话音落下的时候,和导游嘴唇一样鲜红的手链,系在唐建宏手腕上。   其他玩家端详他。   刘春阳像是更哀愁了,不知道唐建宏为什么能以身相赌。他们看着唐建宏,想要从他神情中察觉到更多关于这手链的细节:是福,还是祸?   导游又在催了:“大家快一点,快一点。唉,我们待会儿还有景点要去呢!你们这么慢,之后的行程怎么办。”   她好像真的很在意这点,一直在絮絮叨叨,问玩家们为何在火车站待了那样久。辛成观察了唐建宏一段时间,大约觉得对方的表情不似难受,导游方才说的话,也的确有可能——“游戏”给了他们一个护身符,相当于多一条命,以此来增加本场游戏的刺激程度,不至于早早收场。   他选择站在相信那一边,往前走,抬起手腕。   辛成之后,是何秋、王诗韵。导游说着那些繁复的句子,其他人在一边听。季寒川低头,打开手机,录音。   杜兰璋发觉了他的动作。   她似乎已经放弃离开了。如果没有一个人赞同她,那单打独斗,就是最糟糕的选择,恐怖片里死掉的第一个人永远是落单炮灰,杜兰璋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程度。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一次的队友很窝囊、怂,但在看着季寒川动作时,她挑了下眉毛,有了不同观感。   所以杜兰璋自己也拿出手机,录音,心想:或许会有用。   大约是因为前几个玩家的配合,导游的心情好了很多。接下来,她走到季寒川前面,还是要开口,念出一串诘屈聱牙的祝福。   但季寒川打断她。   他带着一点笑,说:“不好意思啊,我有宗教信仰,不太好戴这些东西。”   导游一愣。   季寒川脸上的笑容实在很真诚,带一点歉疚,说:“我们教义比较严格。”   导游看他片刻,很快也笑出来,说:“没事,理解理解。不过呀,这种情况,你们报名的时候就应该说,咱们订餐的时候也会做一些调整……有什么忌口吗?”   季寒川考虑一下,说:“挺多的,也很抱歉太麻烦你,别太在意这个。真遇到了,我会说。”   导游前面始终强调“别浪费时间”,到这会儿,却能和季寒川消磨。她说:“这样怎么行!我给你们说啊,旅游可是个体力活儿。如果哪天你遇到的东西都不能吃,之后没力气,那可怎么办才好?”   玩家们的视线被吸引。   在发觉可以合情、合理拒绝手链后,先前已经戴上手链的几个玩家神色各异。   王诗韵皱眉,低头看那手链,像是懊恼。辛成“啧”了声,似乎觉得季寒川不知好歹,迟早有后悔的时候。唐建宏神色淡淡,没太多反应。何秋倒是左顾右盼,像是很想找人讨论一句,自己现在再说想起来了,自己也有信仰,是否有点来不及。   季寒川:“真的不用……”   导游幽幽地看他。   王诗韵看了,心中更焦灼:导游这样子,真的是活人吗?怕不是……   季寒川叹道:“好吧,其实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蔬菜、水果、肉类都不是问题,但烟酒不可以。”   听了他的话,杜兰璋若有所思:这个意思是,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常见”的东西,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推拒了?   她开始懊恼,觉得自己应该更早想到这个主意。同时,她也想好,自己一样不能接受手链。   导游听完季寒川的话,笑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没有多说什么,往下一个人走。   杜兰璋抢在前面,露出类似的歉疚表情,说:“我家那边的习俗啊,没有出嫁的女生不能戴东西,手腕是留给未来丈夫的。”   导游一愣,说:“还有这种习俗?”   杜兰璋“嗯”一声,很真诚地看着她。   导游没说什么,去看下一个人。   杜兰璋暗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我也可以说是“习俗”。   下一个人是刘春阳。   他眼皮耷拉着,出乎玩家们意料,竟然主动抬起手,看导游往自己腕上系手链。这个举动,多少安抚了正后悔的两个玩家。杜兰璋也诧异,反思,自己是否做错。   最后是唐婉。   她想拒绝,偏偏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唐婉张了张口,“我们家那边有传统,二十三岁的时候不能带红色。”   导游说:“可是美女,你今年不是二十五岁吗?”   唐婉瞠目结舌。   导游说:“我给你们订火车票的。”   唐婉:“……”   唐婉勉强说:“我身份证上的年龄要大两岁。小时候,爸妈想让我早点上学。”   导游说:“哦,我记错了,美女其实是二十六岁。这么说来,难道四岁就上学了?”   唐婉眼角抽搐。   她心想:难怪刚才我眼皮跳,原来是因为这个。   见唐婉哑口无言,导游没再说什么,低头,一样给她系上手链。   她听着导游口中的话,一个哆嗦,只觉得不知从何处卷来一股阴风,吹在自己身上。   季寒川照旧录了音。   这之后,他们终于上大巴,准备去景点。导游在车上找到喇叭,咳一声,说:“大家相遇在这里,都是缘分。”说了很多客套话,也有希望接下来几天好好相处之类的寒暄,“接下来,给大家介绍我们的第一个景点……”   她讲话的时候,季寒川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重复听导游方才的话。   导游:“我们要去参观战神雕像。战神,就是我们本地的保护神。刚刚给大家的手链,也是受到他的庇佑……”   季寒川听着、听着,心想:果然。   导游系手链时说给每个玩家的内容,并不一样。 第563章 战神像   说是“不一样”, 可其中差别细微, 玩家们又不懂这门语言。也只有像季寒川这样,把所有内容录下来, 反复比较, 才能发现不对。   其他玩家还在仔细听导游说着战神的故事。   她提到, 雕像展示出的场景,是战神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困难的战役。他面前有千军万马, 在战神却只有一人。可他丝毫不惧,甚至一战成名。   听到这话,玩家们默默思索,在心里勾勒待会儿会遇到什么困境。   导游主动拉了个微信群, 邀请他们加入, 还笑着说,自己很擅长给旅客们拍照。以后若有拍合影之类的活动,都可以交给她负责。   杜兰璋听了, 摸一下手上的相机,若有所思。   作为玩家来说, 这相机的出现, 其实有点突兀。   他们需要钱, 需要手机, 可相机?   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所以杜兰璋只能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在这场游戏里, 相机可能有更出乎意料、同时可以惠及所有玩家的作用。   此刻, 听了导游的话, 她有点恍然, 于是笑嘻嘻开口,说:“梁导,这个就不辛苦你啦,我们来前就约好,我来给大家拍照。”说着,举了下脖子上的机子。   导游看了,笑道:“原来这儿还有个专业的‘摄影师’呢。”倒是未再说什么。   他们坐得是一个能够容纳五十人的大巴,但大多玩家选择独自坐下,导游也见怪不怪。她对照一叠A4纸,把导游词说完,就坐回座位上。   除了导游群外,玩家们也有另一个小群。此刻。季寒川手机震动一下,看唐建宏在里面说:我问了,一天会有两到三个项目。这么说来,应该只有部分项目会有危险。   如若不然,六天,十二到十八个项目,玩家只用参与四个,实在过于轻松。   玩家们赞同唐建宏的判断。   他们在群里聊,讲话最多的就是唐建宏与辛成。此外,王诗韵也慢慢话多起来。   辛成:应该还有其他限制,比如路上下雨,泥石流,把咱们堵在什么地方,直接断掉参与之后项目的可能性?   王诗韵:但这次游戏没有时间限制……   玩家们讨论了几句,没有摸索出所以然,车就停下了。   从此处往外看,能见到一个广场。这会儿也才七点出头,路上没有太多行人,广场上有正在晨练的老人。乍看上去,就是个寻常、安全的地方。导游招呼大家下去,唐婉有心试探一下,说:“我有点困,这里好像也能直接看到雕塑吧?就不下去了。”   导游听了,劝一句:“还是看看吧!难得来一次,第一个项目总要参加。再说了,刚刚接受过战神的祝福,总要去看一下他老人家。”   唐婉还要再说什么,又察觉到刚刚在火车站前卷来的那道阴风。她瑟缩一下,觉得不对劲。再看眼前导游,还是那张笑脸,唇红齿白,看起来亲切。可未免太亲切了,这张笑脸像是定格在那里一样,直直看着她。   唐婉喉结滚动一下。   她说:“好吧,那我就看看。”   话音落下,她才觉得,方才自己像是被拖入另一片天地中。那里空气稀薄,自己讲一句话,都觉得要窒息。肺部没有空气,这会儿大口喘息一会儿,听导游告诉其他玩家:“咱们是有章程的啊,这个景点,给大家转十五分钟,应该正好。”   玩家们默默记住:哦,原来有时间限制。   导游:“十五分钟后就一定要上车哦。大家还是要有时间观念,我看你们这样,都是在工作吧?”又看一眼杜兰璋,笑一笑,“小美女是在上学?”   她似乎以为杜兰璋那身衣服是校服。   杜兰璋没有反驳,而是问:“梁导,你不下去呀?”   导游也不强求一个回复,听她这么问,就笑着点头,说:“我是导游,已经过来很多次了,就不看啦。景点介绍,前面也给你们说过了。”   杜兰璋若有所思。   她下车。   玩家们聚在车前,唐婉最后才下来。旁人看她,眼里多少有点探究。看唐婉这状态,他们也能想到,她方才与导游对话的时候,恐怕发生了什么。   刘春阳又长长叹了口气,不过这回,其他人已经知道忽略他。   何秋过来,看唐婉缩着肩膀,脸色微白,问:“刚刚怎么了?”   唐婉迟疑一下,心想:要不要说?   一转念,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自己不讲,其他玩家之后尝试了,也会知道。再者,他们看自己表情,恐怕已有预计。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此刻拿出来,彰显一下大方,同时卖个人情。   唐婉:“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她客观描述,“像是直接被丢到太空里那样。一开始,这种感觉不是很明显……嗯,或者说是海拔升高了?”   她考虑要怎么样才能更清晰说明。   讲到一半,又想起来:“对,还有风。之前在火车站那会儿,她给我们系这个,”抬手,给玩家们看那条红色手链,“我就感觉到有风了。很凉,当时以为是心理作用吧,但刚刚是在车上。”按说不会有风吹进来的。   唐婉打了个哆嗦。   其他玩家若有所思。   唐婉放下手,另一只手扣住腕部,掌心正贴着那条红绳。讲话的时间里,玩家们在往广场深处走,一路警惕。如果这里不是“游戏”要求的景点,他们不会有危险。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味站在大巴旁边,有被导游、司机窃听的风险就算了,恐怕也不算是完成任务。   红绳的颜色原本就鲜艳,这会儿,太阳更明亮,于是玩家们手上的绳子更像是吸了血一样,又像是一个伤痕、刀口,贴在他们手腕上。   不知不觉,季寒川与杜兰璋落到了最后。   杜兰璋瞄一眼季寒川,直接问:“刚刚我看到你在车上戴着耳机,是听出什么那些‘祝词’的问题了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是。”   杜兰璋便问:“是什么?”   语毕,她观察季寒川,见此人神色淡淡,不像是要讲话的样子。杜兰璋等了片刻,才恍然,说:“哦,你有什么条件吗?——如果情报确实有价值的话。”   季寒川就笑一笑,“算是有吧。”   杜兰璋大方,问:“什么条件?”   季寒川看她片刻,问:“我以为你会自己一个人走。”   杜兰璋等待他下一句。   然而等了很久,不见对方再开口。杜兰璋意识到什么,“你是问我原因?”   季寒川淡淡点头。   杜兰璋便笑,说:“这有点奇怪啊,我以为你至少会问点别的,或者干脆把这个‘兑换机会’攒到以后。”她说了这么多,面前多出一道影子。抬头看,那尊高耸的战神像已经在玩家们身前。她眯一眯眼,看着披风飘扬,马蹄高悬的战神,心神一时恍惚。这个地方无疑会有鬼、有怪,有一切让玩家们害怕却又无法逃脱的东西。   那么,会有神吗?   玩家们久久看着眼前塑像。   直到——   季寒川:“你好?”   他伸手,在杜兰璋面前晃一晃。   杜兰璋恍然回神!   她脸色一下子变白,不可思议:“我刚刚走神了?怎么会?”   季寒川说:“显然。”语毕,他又往前,去晃了晃其他玩家。这些玩家们先后醒来,相互看看,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头窜到脚。他们感谢季寒川的举动,同时也后怕。导游特地强调了时间,可他们方才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发愣。这么说来,如果不知不觉,就到了车子要离开的时候……   看一眼时间,已经第十分钟了,该往回走。   玩家们额头冒汗,往回。刘春阳还是愁苦神情,说:“这算不算景点项目啊?”   其他人不言不语,心里有一样疑惑,不能解答。要说危险,方才那是否是真正“危险”?要说只是寻常地界,又怎么会让他们陷入怔然?   玩家们由此想到了更可怕的一种可能性。   刘春阳说:“我们是不是需要把所有景点都走一遍啊?唉……”   如若不然,如果满打满算,只要四个“景点项目”,他们却恰好错过其中之一,那该有多可惜?   其他玩家没有回话,但还是陷入思索。   最后,唐建宏一锤定音,说:“去问问导游吧,看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分门别类。”   所有人都赞同。   上车时,季寒川和杜兰璋还是走在最后。杜兰璋大致说了自己的心理历程,季寒川露出些遗憾,说:“我原本也有点兴趣,觉得要不要试试。”   杜兰璋诧异,“那你怎么?”转念一想,明白了,大约和自己是同样原因。   果然,对方说:“但其他人都不去,我就还是跟上来了。”   杜兰璋叹口气,安慰他,“跟着大部队,可能危险比较多,但不出错。”   “嗯。”季寒川应一声。   嗓音里多少带了点随性。   他之所以会跟来,原因与杜兰璋所想并不同。更多的,算是一种无谓的习惯。来都来了,走那条路子,对他而言没有太多不同。既然如此,不如和其他人一起,多少能捞到一个两个。 第564章 刘春阳   唐建宏询问时, 导游很好说话。她先告诉玩家们, 此处离吃饭的地方很近,只要再一刻钟。然后坐回最前的位置上, 说:“之前应该有人给你们发过项目表呀?不是对着项目表报名的吗?”说着, 在自己手机上翻找片刻, 果然找到一个文件。   导游打开看了下,笑道:“哦, 这个不是你们的,不过是同一条线,安排也差不多,凑合看吧。我这儿存的文档太多了……要不然你联络一下报名那边的人?我们是不同部门。”   唐建宏看她, 心想, 这段话漏洞很大啊。   如果她说不清项目,要怎么带玩家进行记下来的游览?   但看导游模样,似乎不打算多说。唐建宏眯一眯眼睛, 往后靠去,窝在自己的座椅上。他往窗外看一眼, 未到八点, 人却已经多了起来。穿校服的学生, 上班的行人。唐建宏记起什么, 拿起手机一看, 发觉此时是八月。   按说是天最热的时候, 不过大约有纬度原因, 导游还提醒, 说接下来去的景点可能会冷,问玩家们有无厚衣服。如果没有,最好趁还在城市里便去买上两件。   玩家们应了,想一想,就觉得这提醒不错。刘春阳说了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被所有人忽略。刘春阳看着手机上不住上刷的消息,叹气。这一叹,辛成倒是“良心发现”,回头对他说:“这能有什么问题?最多是坑咱们点钱。”   但他们在火车站那会儿,为了以防万一,各个都取到了银行卡的取款额度上限。   刘春阳愁苦着一张脸,大约觉得是这个道理,没再多说什么。辛成眯着眼睛看他片刻,觉得有趣。他干脆坐过来,要和他聊天,问:“你今天多大啦?我二十七。”   两人续完年龄,不出所料,是刘春阳更大——但也比外貌看上去小。辛成心里啧啧称奇,觉得长期皱眉叹气果然会早衰。但他还是抱着兴趣,问:“刘哥,你上一场游戏是什么?”   刘春阳看他。   辛成就说:“我就了解一下。给你说啊,之前有次,我也是这么随便和人聊了聊。结果呢,嘿,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去了个别人说过的游戏!”   刘春阳听了,眼睛睁大一些,看起来像是羡慕。   他们讲话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大巴就这么点地方,离得近的人都能听见。唐建宏听了辛成的话,回头,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正好坐着车,咱们可以多聊聊天。辛成说的那种情况,我也有过。”   玩家们听着,意动。刘春阳脸上带着点虚幻的笑容,最后却还是“唉”一声。   玩家们相见至今不过两个小时,就被刘春阳弄得心力憔悴。   辛成绷着笑脸,说:“刘哥,你又怎么了?”   刘春阳很羡慕地看他,说:“我应该没你们这个运气。”   辛成:“呃。”   好在接下来,刘春阳表现出一点大方,说虽然自己这一路都倒霉透顶,但看其他人有好运,也高兴。   他会说话的时候,辛成听着,脖子后面一阵一阵发凉,总觉得刘春阳话里有话。往后,刘春阳说起从前时,辛成打起精神听,其他玩家也竖起耳朵。刘春阳说:“我上一局啊,是在一个马戏团。其实和这次有点像,都是要参加够几个项目,不过也比这次简单,只要给票上盖章,就说明参加过了。”不像是现在,玩家们只能胡乱猜。   唐建宏研究那份项目表,倒是看出点所以然来:部分内容需要额外缴费。   他有心再问问导游,不过想想,觉得时间还长,于是先听刘春阳继续说。王诗韵正接口:“现在国内还有马戏团?”   刘春阳愣了愣。   他像是慢了半拍,慢吞吞说:“有的。猴子,马,骆驼……”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动物,“哦,还有鸡,蛐蛐儿。”都是些听起来都无聊的内容。   刘春阳还提到,在这些之外,马戏团还有扩展业务:花瓶美人,美女蛇,人头狗……玩家们听着,默默在心里捏一把冷汗。中途下车吃了饭,玩家们仔细看过食物,觉得只是普通的小米粥加热菜凉菜。不过还是会没胃口,很多人尝过没两口,就放下筷子,说要去买衣服。   这话是导游主动提的,所以导游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句,说他们得按时赶去景点,路上可以开快些,但又不能超速。一言蔽之,是把玩家们买衣服的时间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   这个时间限制出来时,玩家们有种奇怪感觉:这个语气,怎么和刚刚在战神广场时一样?   何秋和王诗韵吐槽:“就跟这也是一个项目似的。”   她这么说了,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想:没准真是。   唐建宏已经在问导游,附近哪里有商场。导游听着,笑道:“也不远,走过这个街角就是了。”   季寒川听着,在手机上搜地图。   他果真找到一个商场。   对着地图上的实景看了片刻,季寒川想到什么,又退出来,去搜寻新闻。   要买衣服的玩家着急,已经走了,分别是:唐建宏,辛成,王诗韵,何秋、唐婉。   刘春阳问导游,自己可否先回车上。导游看他,露出招牌笑容,说:“车上多闷啊,还是现在下面等等吧,一个小时呢。”   刘春阳便不再多话。   杜兰璋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管口香糖,之后嚼着,到季寒川身边,问:“你又是为什么不去了?”   季寒川诧异:“我没有不去啊。”   杜兰璋:“……”   她追上来,说:“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韩川到底在录音里听出了什么不同?   这是他们上车前在说的是,但当时没有讲完。后面在大巴上,周围都是人。倒是可以在微信里说,但杜兰璋还是有些不放心,更愿意面谈。这样的话,能看到韩川的表情,判断他有无说谎。   季寒川“哦”了声,倒是很好说话,告诉她答案   杜兰璋花了点时间反应,随即:“卧槽……”   她轻轻地、不由自主地,爆了句粗口。   这话里的含义太有意思了。   杜兰璋说:“所以,那个女人是给不同红绳施加了不同的,呃,魔咒?”   季寒川说:“也可能只是祝福词的不同段落。”   杜兰璋看他,“你相信?”   季寒川:“如果不信的话,最好找个当地人问问。”   杜兰璋眯着眼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左顾右盼,想要在街道上找一家可以进入询问的店铺——地区缘故,周围所有路牌都用中文及当地语言写成,杜兰璋不担心这语言小众。当然前提是真的是“这门语言”。   她很快找到目标:是一家本土医药店。   杜兰璋要往前。   季寒川则和她告别,说:“我把几个音频文件发给你。回头记得说下到底是什么结果。”   杜兰璋这才发觉,原来对方仍然打算去商场。她皱眉,心中有些不妙预感。有了其他人前面的讨论,她也疑心,万一游戏要求的“景点”并非导游文档里写的那些,而是这些时不时来一次的“额外项目”,那自己岂不是很吃亏?但又想,如果这只是“游戏”的一个小计谋,以此逼迫玩家们面临每一次危险……   她惆怅,说:“真是狡猾。”   季寒川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杜兰璋想一想,觉得只是问一句话,应该不耗费太长时间。她甚至特地锁定目标,准备问那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晴天,大马路,屋外,不具备一般恐怖要素。杜兰璋认为,一切顺利的话,自己能十分钟之内解决战斗。   还能留半个小时去商场看一看。   她眼珠转完,旁边男人已经走远。路上,宁宁和季寒川并肩。少女还是很好奇,四处看,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季寒川说:“陶安安最近怎么样?还闹你吗?”   宁宁听了,眨巴一下眼睛。她有点抱怨意思,叫:“爸爸——”   怎么突然说这些?   宁宁说:“他也太缠人了,我小时候也这样吗?”停顿一下,很快得出答案,果断说:“不对,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这样。”   宁宁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说:“小娟也没有一直缠着方婶啊。楠楠倒是郭姐姐一不在他就哭,但楠楠按人类年纪来算,是正处于这样的阶段。”   可婴鬼呢?   京市大学游戏重启,婴鬼折磨玩家不遗余力。他接受“死的人少了,才能有源源不断负面情绪”的说法,但没有“深渊攻略组”,京市大学几乎不可能维持和平——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平。   宁宁没有说:这时候,与玩家们接触最多的那些人,任瑾、慕博、梁薇……几个NPC,各有各的凄惨之处。慕博被玩家们毫不在意地推给校医院中冒出的血盆大口,任瑾则在悦来酒店被异变者捉住,清醒地看着异变者吃掉自己,然后失血过多、昏迷。   他们没有一展拳脚的舞台,和宿命里一样,和过往的每一次轮回一样,迅速地、不引起任何波澜地死去。 第565章 商场   杜兰璋在老太太身侧蹲下。   她长了一张颇讨喜的面孔, 笑起来时很受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简单聊了几句, 得知对方的确熟悉当地土语后,杜兰璋拿出手机,下载、播放之前韩川发给自己的音频文件。   等真的听到, 杜兰璋甚至意外——她自己也有录, 但在车上听时,一来是没录多少,二来就是毕竟当时人在广场, 周遭许多嘈杂背景音, 又不好录得太明目张胆,于是导游声音很轻。杜兰璋自己在大巴上听时, 分辨得颇辛苦。   可现在,韩川给到的文件却很清晰。像是消除了所有背景,只余下导游的话, 又被放大。   杜兰璋心中微喜。   她想:我就说嘛,他刚刚特地把这个发给我……果然是有点自信。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听。   等听完一句,她看杜兰璋。杜兰璋维持着笑脸, 余光却在留意周遭:没有人忽然凑近,但所有NPC都正常地走在街道上。这么看,自己还在安全区。   她的心稍稍提起一点, 之后又放下来。老太太讲话了, 问她从哪里听来这些。杜兰璋信口胡扯, 说这是老师布置的民俗学相关作业。老太太或许是相信这话, “唔”一声。   她实在太苍老了。   离得近时, 杜兰璋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属于上了年纪的人的气息。吐出的气是浑浊的,带着微微的酸味。像是一个熟透了、要腐烂了的果子。走到生命尽头之后,即将开始最后一程。   杜兰璋看着老太太的皱纹,看着对方头顶的华发,听对方开口。   她的眼睛起先是睁大许多,而后深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心跳。   一时觉得:竟然这样好运?   一时又想:竟然这样……不幸。   这番对话,花了杜兰璋比原先预想的更长时间。   她站起来时,头脑晕眩了一下,看看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了,自己还是……去看看吧。   ……   ……   二十分钟前。   季寒川踏入商场。   他四下看了看,找到电梯,然后直接过去,往二楼某个角落。   季寒川目的明确,等到了地方,就寻了个位置坐定。旁边是封好的塑料布,与下方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冷冷清清。不过毕竟是正在营业的地方,所以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   那些来了的人,大都不会留意一个坐在一边、玩着手机的男人。季寒川也没有太多目的,既然无事,他就继续看方才的新闻,想要寻找更多线索。   两年前,这里出过一场恶性袭击事件。有人带着刀,冲入女洗手间。里面的人密度很大,凶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捅伤三个年轻女性。但在他将刀指向一个女童,而女童被吓得一动不动、在原地发抖时,旁边厕所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拿着防狼喷雾。   季寒川插上耳机,看事后采访。拿着防狼喷雾的是一个附近大学学生,媒体给她做了隐私处理,有马赛克、变声。她回答,防狼喷雾是在学校门口买的,原先只是想给自己安安心,也知道这会过不了安检,但平时逛街,还是会揣在包里。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   季寒川心想:运气不错。   他在脑海里搜寻一下,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个案子。不过这个年代,每日新闻层出不穷,季寒川平日又忙,也并非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他继续往下看。   凶手吸入防狼喷雾之后,强烈刺激性的味道让他陷入短暂混乱。那个拿防狼喷雾的女生趁机从厕所隔间探出身体,把旁边那女童拽进隔间,之后就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女童因个子低,虽然不可避免地也吸入一些喷雾,但并不多。她这会儿依然在发愣,之后,外面就是一片混乱:凶手短时间内没了力气,有人鼓起勇气,用旁边清洁用具打下了他手上的刀。之后,凶手缓过神来,要反扑。有人捡起刀,慌不择路地刺到凶手身上。   凶手当场死亡。   捡刀的人后面被判了正当防卫。女童直到离开厕所,才开始大哭。拿防狼喷雾的女生被没收喷雾,并且得了见义勇为的奖项。三个被捅伤的女性虽说伤口严重,但都得到妥善抢救,之后出院。   后面还有些处理,季寒川没再往下看,而是找了个社交APP,按照关键字搜寻。   在案件发生后,一段时期内,许多人在发,自己来商场二楼上厕所时会听到敲门声,甚至看到有刀从门缝探出来。   季寒川一一点进去看:都是女性用户。   之后报警,查监控,却没有什么收获。渐渐地,来这边的人少了很多。大约是为了整体生意考虑,两个月后,商场封掉了这边洗手间。   然而——   季寒川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往这边走来,他抬了抬眼皮,看到几个玩家。他们很有效率,手上已经拎了购物袋。此刻往这边走,还离得远,但因四周无人,季寒川能隐约听到他们讲话,说:“去个厕所吧。”   几人近了。   他们还是没有留意季寒川,哪怕季寒川正抬头,正视几个“队友”。他眼睛微微眯一些,有些惊讶:难道自己眼里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   但季寒川侧头,瞳孔微微一缩。   眨眼功夫里,方才的塑料布,变成一个洗手间。   甚至有NPC在排队。   要去厕所的是唐婉和王诗韵。男玩家那边,唐建宏主动说,自己可以帮忙拿袋子。唐、王两人道谢,之后就去排队。她们看着时间,觉得完全来得及。   王诗韵:“不是我说啊,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买衣服了。”基本没有看样子,只觉得尺码合适,就付了钱。   唐婉赞同,“我也是。”   她们聊天,季寒川想一想,往前。这时候,辛成先看到他,叫了声:“韩川!”   季寒川看他们,说:“五分钟前,这里还是一块塑料布。”   辛成:“……”他脸上一僵。   季寒川:“我刚刚就坐在那里,你们没看见我。”   唐建宏跟着皱眉,何秋发出一声低呼。   三人对视一眼,说:“这里……”   季寒川:“出过一个案子。”   几人对话很快,眨眼功夫,几个玩家就明白,此刻进入洗手间,恐怕会遇到危险。但他们也有犹豫,不知是否应迎难而上。好在季寒川下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危险’只在女厕所。”   三人神情一松。   这么看来,不会是面向所有人的“景点项目”。   仔细想来,从导游在大巴上提起,到现在,他们总有很多次可以选择、拒绝的机会。到这里,虽然二楼恰好是服装区,他们一定会上来,但是否要来厕所,也是出于主观意愿。这样强支线性的内容,不至于是“景点”。   所以在季寒川往前,叫住唐婉、王诗韵之后,两女想到这些,顿时后怕。   还有些时间。   这会儿离导游说好的时候还有半小时左右,六人坐在旁边座椅上,季寒川说了关键字,让他们自己搜寻新闻。玩家们各自去查,心中庆幸。唐婉天马行空,说:“所以我们进去之后,也会遇到……”   语毕,她一愣,脸上露出惊愕。   不知什么时候起,旁边安静下来,没有方才排队时的嘈杂。眼前也并非亮着灯、有熏香,一片明亮大气的商场洗手间,而是一块塑料布。   她们……没再看到了。   玩家们庆幸。   这毕竟是第一天。几人已经差不多相信,这的确是一个“彩蛋”,所以并不因为错过而可惜。甚至有些后怕:按照新闻上说的,那凶手带着刀。日后社交APP的内容里,也都提到这点。一个鬼,在狭窄空间里,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如果再是个有凶器的鬼,唐、王二人不敢想象,自己能否顺利逃脱。   唐建宏分析:“这么看来,只要‘知道真相’,就不会看到那个厕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季寒川看到几个NPC从这里走过,目不斜视。按照“设定”,他们是本地人,能来这里的,多半住在附近,一定听过相关消息。   唐建宏:“只有新的、完全不知道的人过来,才会开启这个‘副本’。这时候,知道真相的人可以选择加入。”   也可以选择把其他人叫住。   几人都认同这个想法。   唐建宏说:“这么看来,接下来应该还会有类似的事。现在,旅程其实没有正式开始,这大概算一个提醒吧。今天是第一天,最简单。之后……”   他沉吟片刻。   此人面容天然带一分严肃。是国字脸,唇角有两道竖纹,眼睛深邃。季寒川看他,心想,自己大约看过这种气质的人。他讲话,旁人都要多信几分。   唐建宏:“之后,遇到这种‘选择’,”他说,“我们应该会倾向于避开吧?但‘游戏’不会轻松放过你我,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其余人问。   唐建宏示意他们往外走,说:“之后,‘选择性’会慢慢降低,最后到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直面的地步。但这大概确实不会是‘景点项目’,对,我这么觉得。”   其余人听了,各有所思。   等离开商场,太阳照下来,王诗韵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个鸭舌帽。她递给季寒川一个,说:“刚刚看到了,顺便就买了几个。这地方还挺晒的,戴着能舒服一点。”   她显然很会做人。   季寒川听了,笑一下,说:“谢谢。”没有拒绝。   往后,几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唐建宏额外关心了句,问其他玩家有没有来。他担心,如果也有旁人去,会不慎中招。   季寒川解释:“刘春阳留在停车那边了,杜兰璋和我一起往这边走了会儿,但有其他事——哦,来了。”   他们迎面碰上杜兰璋。 第566章 合影   两边相会, 杜兰璋原先有些忧心忡忡, 看着几个玩家,眼神让人发憷。其他人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唐建宏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队伍核心位置, 问:“怎么了吗?”   杜兰璋想了想,摇头。   她又解释:“我刚刚和几个本地人聊了聊,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太吉利的传说。”   唐建宏“哦”了声, 大约勉强觉得这个回答可信。杜兰璋心中犹豫, 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告诉几个玩家,但其间差别, 可能会造成内讧。最后,她视线转向季寒川,有点庆幸——还有, 有一个和自己一个处境的人。   她模模糊糊想:找个机会,和韩川聊聊这事儿吧。   没道理让她一个人背着。   七个人都在这里,余下的就是刘春阳。唐建宏安下心, 继续往回,路上顺口熬了几句鸡汤,说:“虽然和大家只相处了几个小时, 但我觉得, 大家都有互帮互助的想法。这样很好, 情况已经很艰难了, 我们都是人类, 应该如此。”   辛成就在一边笑,说:“唐哥,你这么说,我也挺高兴的。”   几个玩家都捧场。   杜兰璋想找时间,与季寒川讲话。但有其他人在,总不方便。   邵佑:“她一直看你。”   季寒川:“……”   邵佑很大度:“没事,我也可以看你。”   季寒川:“……”有点想笑。   旁边人讲话的声音,这一刻倏忽离季寒川远了很多。他走在夏天的烈日炎炎下,在旁人看,是在往一边看,读街道上的店名。这是很无聊的事,不过大约此人性格冷淡,不愿意和人沟通太多,玩家们都没说什么——刚刚商场的事,韩川完全可以一个人知道,之后冷眼看唐、王两个女玩家吃亏,自己什么都不说。   但他没有这样做,可见品性。   几人气氛很好。之后到停车点,导游等人都停在车外等待。看了几个玩家,导游笑道:“大丰收啊。”   唐建宏也就和她打趣。   杜兰璋心思沉沉,看着这一幕,想到什么,建议:“刚刚在战神像那边都忘了,不过现在还没出城,这又是咱们的第一顿饭。”她做铺垫,“不如合个影吧。”   说着,举起来手上的相机。   玩家们看她,一时之间,捉摸不出杜兰璋想做什么。不过这似乎不是个糟糕主意,几人赞同。杜兰璋深呼吸一下,笑着问导游:“梁导,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啊?相逢都是缘嘛。”   语毕,杜兰璋屏息静气。   这是一个试探。   既然有了相机,总要有用处。杜兰璋已经想到几个可能性,正要一一验证。其中之一,是:或许这个相机可以分辨出鬼怪?   这会儿照一下,导游或许可以在其中显示出什么不同。没有影子、身形扭曲一类。   不过杜兰璋也考虑了,这样一来,把“鬼”的样子放进相机里,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她还有其他后备计划。   看导游是否答应。   如果答应了……   导游欣然说:“好啊。”说着,往前,还指导了一下玩家们的站位:“我们女士站中间啊,男士当护花使者,在两边。对了,杜小姐,你不来吗?”   她忽然转头,看杜兰璋,说:“要不然还是我来给你们拍吧,你们一起出来的,得一起纪念。我在里面,你却不在……”   杜兰璋笑道:“不用,我这人不上镜。”说着,她把相机举起来,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导游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其实是一张颇为奇怪的游客照。背景是大街上一家平平无奇的餐馆,实话说,里面的食物还并不好吃。不过玩家们也不在意这些,既然导游说的“一小时”仍有空余,他们还琢磨,待会儿去买点吃的,以备不时之需。   杜兰璋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照片在相机上成像。   杜兰璋心跳都加快了,她低头去看:导游站在所有女玩家中间,当然,一共只有三个女玩家,这个“中间”要打折扣。不过这么看,她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她特地看了影子。   一定要说哪里不对,大概是导游的笑容太灿烂了,盯着镜头,嘴巴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弯起来。杜兰璋眨了下眼睛,有点恍然。   旁人凑过来,要一起看照片。杜兰璋方才摸索过,这会儿按下相册键。而后,她轻轻“啊”一声。   相册是空的,还跳出提示,说未装储存卡。   杜兰璋“呀”了声,连忙去看。之后,她尴尬地笑了下,说:“抱歉抱歉,我忘了,刚刚在车上把卡取下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包里。”   玩家们听着,无语,但也知道,杜兰璋闹着一出,应该有目的。   杜兰璋很诚恳,说:“以后不会出这种问题了,哈哈。”   导游问:“那要不要再拍一次?”   杜兰璋看起来十分羞窘,说:“不耽搁大家时间了,唉,真的怪不好意思,我前面还给大伙儿吹,说自己多专业呢。”   此事便这样过去了。   上车以后,门关好、出城。导游说:“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咱们的第一个景点在城外,到了之后,有本地特色的一个迎接仪式。快到之前,我会教大家该怎么做。之后呢,就是一个大环线。我们的这趟旅程啊,不走回头路,所以大家每到一个地方,可千万要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她讲话,下面,玩家们的群里迅速刷到99 。   唐建宏@了刘春阳,给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下刚刚商场的状况。然后又@韩川,说实在感谢。这就引起话头,让其他玩家刷了许多鲜花、爱心给季寒川。季寒川说了句“不用”。   之后,他们也问,刘春阳这里有无发生什么。   导游:“话是这么说,其实每次还是有旅客会落东西,这就挺麻烦了。咱们去的很多地方,都没有快递系统,只能是我下次走这条线的时候,帮忙把东西带出来,到城里寄,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啊。万一是急用的东西,你们可能就有点麻烦了。所以呢,还是要留意。”   她喋喋不休强调。   这些声音,成了玩家们群聊的背景音,只有唐建宏偶尔会接一句话。他扯些有的没的,问住宿情况,也问去处有无信号。手机上还在跳消息提示,不过唐建宏一时未看。导游回答他的问题:“住宿的话,咱们分成几类,有当地风情特色建筑,这个在几天之后,到了我再给大家介绍。”笑一笑,“否则大家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   导游:“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住旅馆。有的小城市,旅馆可能品级不是很高,但都是干净、卫生的,大家放心。”   玩家们抽出一点心思,想:听起来很容易出事儿啊。   导游:“再有就是,咱们这几天的饮食,都会加上本地小吃……”   群里,刘春阳:没发生什么。   何秋:我们走那会儿,导游和司机在做什么?   辛成:@何秋,对我也想问这个。@刘春阳,刘哥,说仔细点。   杜兰璋看着他们刷屏,心念一动,又去单戳季寒川。   季寒川坐在车子最后。   他靠窗,邵佑在他旁边。前面导游讲话,用着话筒,声音很大,盖住整个车子。加上季寒川离其他玩家颇远,声音低一些,也就不担心旁人听见。   季寒川:“这是咱们第一次‘出去旅游’吧?”   邵佑看窗外:和所有城市如出一辙的街道,只有各种标语会有不同。慢慢地,如导游所说那样,出了城,四处都是草地。   邵佑:“我以为前面每一天都是‘旅游’。”   他们已经“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各个城市,从陆地到海上,以至于“未来”,那个AG秀赛场岛屿。   季寒川想一想,赞同这句话:“也对。”   正说着,他手机震动一下。季寒川拿起看一眼,是杜兰璋问话,说她果然从老太太那里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问季寒川什么时候有时间谈谈。她还望后面瞄,跃跃欲试,像是想直接过来坐。   季寒川不是很急。   他回复:晚点吧,到景点那里。   按照导游的说法,他们去了之后,会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   杜兰璋想了想,觉得也是。现在自己和韩川往一起凑,实在太显眼。她又惦记了一圈儿老太太的话,眉尖微微拧起,还是会焦虑。不过转念一想,说白了,其实和自己没多少关系。   杜兰璋顿时放松。   她往后一靠,改变心态,再看群里的记录。刘春阳实在寡言,也可能确实过去几十分钟里导游、司机的行为真的乏善可陈,所以刘春阳被追问了,也只是说:真的什么都没干   刘春阳:基本就是玩手机   刘春阳:司机也什么都没干   其他玩家似乎无语,辛成:那你呢?   刘春阳:呃?   辛成:你都在做什么?   刘春阳:我也什么都没干   辛成:“……”   眼看实在问不出什么。   刘春阳还说:不过你们那边好凶险啊   刘春阳:唉,幸好我没有去……   其他人:“……”   杜兰璋看到这里,把手机扣下。   不过过了会儿,有人@她,是何秋问,刚刚为什么拍照。杜兰璋看到,想起自己的确忘了说,于是把自己的所有想法、结论,都一股脑地丢出去。   杜兰璋:我也不太清楚,大家帮忙分析一下哈。   杜兰璋:当时是觉得——   她打字速度很快,迅速刷满屏幕。   杜兰璋:但是——   导游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杜兰璋:主要是我也不太敢把她往相机里存。   其他玩家表示理解。   杜兰璋:相机肯定是有用的,否则这个道具就太没道理了。   唐建宏:好,大家集思广益,还有什么可能。   辛成提出:有没有可能只有特定时间才有用?   唐婉:如果拿去照战神像,会发生什么?   唐建宏:这个想法不错。   杜兰璋:“……”   杜兰璋: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杜兰璋:按照导游说的,这场游戏一共六天,咱们要不要排个班,大家轮流拿相机?   否则的话,她可不愿意每天拿着可能能装鬼的东西。 第567章 解不下的   唐婉的那个提议, 杜兰璋想象一下, 觉得如果相机不在自己手上,她甚至会赞同。然而现实是,她得为自己考虑。   这话一出, 群里沉默很多, 短时间内无人应声。   杜兰璋看了,撇撇嘴:还说要“互帮互助”呢,这就露馅了?   过了会儿, 还是唐建宏打破寂静。   他大约也觉得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合作, 现在却把风险推给杜兰璋,有些打自己脸。所以唐建宏说:我觉得可以, 大家呢?   还是安静。   唐建宏一一@了所有人。这时候,杜兰璋忽然意识到,好像从头到尾, 韩川都没有在群里讲话……   邵佑提醒季寒川:“他们又叫你了。”   季寒川低头,瞥一眼手机上的字,随手打了句:可以。   然后放下手机。   接连有两个人, 其他人终于动作。辛成:不过咱们一共八个人啊,要怎么排?   总有两个人会被落下。   他这么说,杜兰璋就撇撇嘴, 提出:那也挺简单的, 一人拿18个小时就行。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先拿着。   按照惯例, 前两天比较安全。此外, 就算有事, 也在晚间。这场游戏是清晨开启,换言之,18个小时过后,正是凌晨。   她恰好能避开风险最大的时候。   这些心思,杜兰璋没有直说,但有人会懂。   玩家们权衡,辛成心道:也可能等几天之后,就连六个人也凑不够。   但这话未免过于不吉利了,他不会在这里说。   所以辛成:赞同。   大不了之后再做商议。   这之后,是几个女玩家。最后、最后,才是刘春阳。   刘春阳发言时,甚至额外补充了句:是按照这块儿的顺序拿相机,没错吧?   其他人:“……”   杜兰璋不置可否,唐建宏大约有点迟疑,但犹豫一下,还是说:对。   唐建宏还补充:不过咱们先来个君子协定,如果相机真的有问题,就把它丢弃。   其他玩家说好。   可心里也会想:按照以往经验,想“丢弃”,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当下,就先定下来。   车子行驶在宽阔沥青路上,车子减少。玩家们能看到草原风景,蓝天,白云,绿地。渐渐有人睡着,这样时候,季寒川再和邵佑讲话,就显得有些慢了。不过宁宁此前捣鼓出了远程通话,当时,他们是拿来和程娟下飞行棋。到现在,却能让邵佑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季寒川看着,心中一动,想:宁宁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个功能究竟有什么背后作用。此前,我看邵佑镇定,所以也没有多问。不过能将两个世界的画面传递给彼此,实在是大大突破了以往环境。   邵佑让他挑选:“寒川,想看哪个我?”   季寒川挑眉。   邵佑:“一中的,京大的……对,你是不是很久没看到天诚的我了?”   说着,屏幕上显现出人影。   是办公桌前那个邵佑。   他背后,是整个海城。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如果不开空调,便实在很晒。窗子是单向的,从外看不到内部。季寒川不便说话,所以用打字,说:有点怀念这里。   邵佑温和地讲话,“以后会有机会。”   季寒川见了,心中柔软下来,笑一笑。   漫长分别,让这一刻的相见变得悠长起来。似乎也不用讲话,只要看着对方,就能心中欢喜。   不知不觉,要到中午。导游重新拿起话筒,说:“醒一醒——现在是十一点半,我们十二点半开饭。这一个小时,我们要做什么呢?对,我们现在先去一个项目。”   玩家们听着,多少紧张。   导游笑一笑。她大约刚刚补过妆,嘴巴更红了,说:“这是算在大家团费里的,滑草。轨道很长很长,走过去都要费一段时间,但从上往下真的会很舒服、刺激,能看到周边的草,吹着草原的风,附近还有牧民家里的牛羊……”   她描绘一番。唐建宏听着,微微拧眉,有些预感,问:“我们是同时滑,还是分开?”   导游低头、看他,笑道:“当然是分开了,只有一个轨道。”   玩家们如临大敌。   唐建宏斟酌片刻,又问:“咱们今天一共几个项目。”   导游说:“两个,除了这个之外,下午还有。”   何秋问:“梁导啊,其实我之前没有仔细看单子,都不知道这个。我心脏不太好,可能不太适合玩儿,要不然就算了吧。”   导游看她,倒是没像是清晨面对唐婉那样,不容拒绝。她说:“这样吗?但是,”有点为难,“我们这个费用是已经付给那边的,可能不能退给你。这样吧,如果这位美女不参加,就把机会让给团里其他人,有一位旅客可以参加两次。”   玩家们听着,脸色有点绿。   这句话的意思,解读下来,是:这是一个可以拒绝的项目,前提是,你得找人代替自己。   导游的态度始终很和软,何秋也没有遇到唐婉那种阴风刮来的情况。她犹豫一下,问其他人,是否愿意替代自己。一时之间,和刚刚杜兰璋在群里建议时一样,无人应声。   何秋说:“要不然就算了吧。”   导游:“那多可惜啊,来都来了,钱也花了,还是试一试。其实真的没什么刺激性,主要就是吹吹风。”   何秋:“这样吧,我也没打算要你们退钱,毕竟是我自己没看仔细。”   导游:“这真的太可惜了,试一试吧。”   之后,不论何秋怎么说,导游都在和她重复这些。玩家们听着,倒是若有所思:不能拒绝……四个项目……   在车轱辘的过程中,何秋坚持,导游也始终面带微笑。唐婉一直留意,见状,难免有些郁闷,觉得“游戏”差别待遇。这么一想,她低头,看手腕上的红绳,又觉得不对劲。   认真想来,第一次察觉到寒风,就是戴上这个的时候。   她试图把红绳取下来。   偏偏不知道导游是怎么给她戴上的,唐婉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可以解开的地方。此外,她诧异地发觉,这红绳有些变紧了,贴着她的手腕,连直接浑着往下退都不行。   唐婉的脸色变得难看。   只是……   她觉得自己中招。   心跳更快了。因为方才这一番动作,唐婉又怕又急,身上出了冷汗。她脸颊发红、发烫,自己都能听见心跳与呼吸声,恐怕真正面对鬼怪时,也不过如此。她口干舌燥,焦急之下,手腕被摩擦出一些红痕。   车子像是安静了,很久没有听到导游讲话。唐婉努力半天,不得其果。她有些颓然、仓皇,觉得自己是否是被针对,又想:我得去问问其他人。   念头一起,她抬头。原先是要考虑,找谁询问更加合适。自己在火车站那边几次扯幌子,都被导游不以为意地反驳,之后才是阴风。这么说来,兴许只有她自己这里出问题。   唐婉倏忽僵住。   不知何时,她旁边竟然站了一个身影。导游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我看你好久了。”   好久……   好久了?!   唐婉瞳孔缩小,磕磕巴巴,说:“是、是吗?”   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从头到脚都发冷。   倒是没了方才那份急躁热度。   导游:“对呀,你这是做什么?脸那么红,我们车上有体温计。”说着,像是要去拿。   唐婉不想接触任何导游拿来的东西。   她急急叫:“不、不用了!”   导游回头,看她。   导游温和地:“咱们不要勉强。我们整个伦城,最好的医院都在城市里。如果到了偏僻地方生病,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之前有个旅客,他有些不太合作,不听我们的话,往草原深处走了太多,去到不安全的地方,之后被一个虫子叮了。当地没办法医治,只有伦城那边才能救人。可是又没车子过去,只能那边派救护车。一来一回,胳膊就没有了。”   唐婉听到这里,手臂隐隐发寒。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导游给她下了什么诅咒。   但唐婉知道,自己真的、确实,没有生病。   所以她坚定地说:“真的不用,可能是这边太晒了。”她坐在车子左边,这会儿的确太阳出来,阳光照着。先前不说时,唐婉还不觉得。一说,就真的头晕脑胀,“我去那边坐吧。”   抱着东西试图离开。   这回,导游往旁边让了让,没有阻止她。   在唐婉背对导游时,导游的始终、始终看她,维持前面的表情。杜兰璋福至心灵,想:这不就是刚刚照片里——   正想,导游的视线忽而转过来。她心头猛地一跳,对上那一模一样的笑容。杜兰璋心里也有些凉意,但她迎难而上,笑道:“梁导啊,你说的那个吃饭的地方,有没有那种当地人自己做的牛肉干、牦牛奶?我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都说这里人家都自己的秘方,轻易不往外卖的。只有人真的来了,才能尝到。”   听到这话,导游的神色温和许多,不再是方才那种面具似的笑脸。她说:“有的,不过我建议大家不要买哦,如果想要的话,之后咱们有一站,是专门的纪念品购买,那边还是免税区……”   杜兰璋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导游已经往前去了。   接下来一路,再没有什么波折。十一点半,按照导游说的,他们按时抵达一个草场。玩家们抬头,往滑道尽头看,一望无际……   何秋被赶鸭子过来,忧心忡忡。   杜兰璋问导游,附近有无厕所。导游看了,笑一笑,给她指路。杜兰璋给季寒川使了个眼色,要他跟上。   路上,杜兰璋说:“得让辛成先滑。”   季寒川挑眉。   杜兰璋简单地说:“之前那个奶奶说,那些话分成两部分。”   倒不一直都是“诅咒”。   准确地说,只有唐婉一个人是“诅咒”,剩下的人,真的是各式各样的祝福。   季寒川说:“这样的话,那些不一样的地方?”   杜兰璋说:“是针对不同内容。辛成的,是‘下坠之草’。我看了导游发的那个文档,应该就是对应现在这个。” 第568章 抽签   杜兰璋讲话的时候, 大约顾及其他玩家,总时不时往轨道方向看, 忧心她们在自己与韩川不在时先做决意。不过看韩川态度, 似乎不担心这点。杜兰璋是憋不住话的性格, 问了一句, 季寒川就回答:“没人想第一个上吧?”   杜兰璋抿一抿唇,恍然。   季寒川再问:“辛成是‘下坠之草’,其他呢?”   杜兰璋深呼吸, 看对方神色, 似乎丝毫不被当前面临的情势困扰。她自己仍旧有些焦虑,但看眼前男人的态度,还是放缓呼吸, 一再告诉自己:或许可以相信他。   他前面帮了那些人。   杜兰璋定一定神, 一一道来。   季寒川听着,若有所思:“这么说, 会有一个表演项目,夜游项目……这些在导游的单子里吗?”   杜兰璋说:“对,都在, 不过是额外付费项。”   季寒川挑眉,杜兰璋就补充:“那些应该是真的‘可选’吧,至少我看文档里的表述是这样。”   季寒川若有所思。   他心想:这么说来,玩家们之前关于景点项目可以分作几类的猜想, 是有问题的。可能……比那些简单很多, 只要对照着导游系手链时说的那些话, 来看项目内容,就能找到正确的解。   这场游戏里,一共有五个手链拿到“祝福”,而对应的项目,按照杜兰璋猜测,分别是:民族风情演出、信马由缰、夜游灯火、牧民生活,再加上现在的滑草。   简单说,就是:看表演,骑马,夜游城市,体验牧民生活。   至于其他项目,或许里面依然包含符合脱出游戏条件的,只是因为季寒川与杜兰璋没有系上手链,唐婉的手链另有其他作用,所以没有更多线索。   想到这里,杜兰璋有些后悔。但她不直说,而是问韩川:“哎,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她给你戴东西?”   季寒川一本正经:“结婚之前,不能让其他人给手腕戴东西。”   杜兰璋抿一抿嘴,无语。她想说,自己不开玩笑,说正经的呢。但看韩川态度,能拿这话出来,恐怕是不打算给出什么确切答案。   杜兰璋心道:是不是他也后悔了?啧,不过算了,至少没沦落到唐婉那样。   传递完信息之后,两人回到人群中。导游已经在催促,要玩家们快点进行项目。然而正如季寒川所想,他与杜兰璋未归,于是其他所有人都不愿意尝试。导游循循善诱,说他们不必如此,只是浪费时间。不过玩家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有听见。   王诗韵在一边自拍,何秋也拉着唐建宏、辛成等人给自己拍照片。导游看起来颇为无语,说:“你们这样子……之后吃完饭,自由活动的时候,那边风景比这里好多了!”   她眼珠子转一圈,把目光瞄准唐婉。   唐婉哆嗦一下,后悔自己这么早回来。她也去上厕所了,但路上没见到韩川与杜兰璋,就觉得那两人是否已经回来。谁能想到,自己回来了,却不见那两人,反倒要被导游架上火堆。   她不愿意,勉强推拒。身上却越来越冷,除去刚刚的胳膊以外,唐婉甚至觉得脖子发凉,宛若有什么锋利兵器停在自己脖子后面。她抱着脖颈,露出虚弱样子,说:“我想先晒晒太阳。”   导游打量她:“刚刚在车里不是还嫌晒吗?”   唐婉说不出话了。   她看向那滑道。看起来无甚稀奇,就是一个普通滑轨,旁边随意丢着几个座椅。眼前有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如果这里不是“游戏”当中,她应该能有好心情。甚至——如果没有这一股股寒风,一点点凉意,她都不会一惊一乍成现在这样。   唐婉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认为自己可能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比其他玩家更为危险。虽然杜兰璋说,她没从导游照片上看出什么,但唐婉觉得,这只是因为杜兰璋采用的方式,或者拍照时间有误,不能说明其他。   再说了……   起码得让杜兰璋现在这里照张照片吧?   她正心神不宁,一抬眼,见到草丘上走来两个人影。唐婉精神一振,招呼:“杜兰璋和韩川回来了!”   其他玩家也能安心。   等季寒川与杜兰璋走进,导游的耐心也像到了尽头。她快刀斩乱麻,说:“你们这也太——不遵守时间要求了,老板还要做别人的生意呢!这样吧,你们决定不了谁先,那就我来帮你们决定。这个美女……”   她转向唐婉方向。   唐婉浑身一震,觉得自己要难逃一劫。但这时候,旁人插话过来。那是一道很好听的男音,说:“大家竟然还没决定好吗?要不然这样,咱们抽签?”   旁人看他。   季寒川脸上带着点笑,说:“总得有人去啊。”   玩家们默默思忖:这倒是。   唐建宏沉声问:“你要怎么抽?”   季寒川想了想,问杜兰璋:“你之前好像买了口香糖?”   杜兰璋一顿,说:“对。”从口袋里拿出两包,拆开。口香糖一条有一根手指长,薄薄一片,一厘米宽,似乎很适合成为“抽签道具”。   季寒川说:“这个可以。”   然后从杜兰璋手上把口香糖拿来。   他取了八片,将一片从下面折起,再把余下的还给杜兰璋。重新接过来时,杜兰璋意识到什么。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将其塞入口袋。   然后,季寒川笑一笑,把手伸到背后“洗牌”。   他说:“公平起见,我来洗,我拿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玩家们大都无言以对。   季寒川洗好,拿过来。八片口香糖宛若扑克牌一样,被稍稍摊开,但其中大半还是交叠。玩家们一一走来,从他手上抽走一片。轮到辛成时,他抽出口香糖,瞳孔一缩——   是折起的。   这时候,季寒川征询意见:“剩下三个就不用抽了吧?”   辛成看一眼旁边的滑道,再看季寒川。他要求:“可以不抽,但你把手打开。”   他要看看,韩川有没有在自己抽的时候做手脚!   季寒川耸一耸肩膀,依言摊开手,上面三片口香糖果然是原先样子。辛成有些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感,又去看杜兰璋。   杜兰璋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后退很轻微,玩家们几乎没有察觉。但辛成的视线捕捉到,他不愿意成为第一个人,于是大声说:“你是不是心虚了?嗯?我看看,剩下是不是两片口香糖!”   他这样子,在其他玩家看来,实在有些撒泼的意思。唐建宏皱眉,有些不悦,沉声道:“辛成?”   辛成不言。   何秋:“小杜,要不然你就给他看看呗?这都几点了。”她催促。   话音出口,唐建宏看她一眼。何秋一本正经,似乎是十分信任杜兰璋与韩川……唐建宏心里转过些心思,看杜兰璋无可奈何,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口香糖:“呃,不好意思啊,剩了这么多呢。”   辛成瞳孔一缩。   他还想在说什么,但导游已经彻底不耐烦了,直接过来。她倒是很“尊重”玩家们的想法,直接说:“你们决定好了吧?就你了?”   辛成还想说点什么。   然而导游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拉着辛成,往轨道处走去。辛成挣扎了下,然后惊悚地发觉,导游看起来只是个平常中年女人,但这会儿,她力气极大,完全不是自己能挣脱的程度。他心中溢满了恐惧,被导游直接推到座椅上。旁边那个始终沉默着、不讲话的滑草设备老板走上来,将安全带为辛成系好。   这期间,导游始终按着辛成肩膀,不让他挣扎。   辛成心里尖叫:她果然不是人!她是什么东西!   旁边,杜兰璋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想要拍下来,又担心……   最后,杜兰璋咬咬牙:哪怕真有什么,那也是凌晨之后的事儿了。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在零点之前,把相机交给下一个人。之后,杜兰璋深呼吸了下,尽量让手上动作平稳。辛成在轨道上喊:“还没有拍照呢——”   “咔嚓”一声。   杜兰璋按下快门键。   其他玩家在这一刻看她,连导游也看过来。她脸上带着微笑,缓缓从原先半蹲的姿势站起来,望向杜兰璋。辛成开始往下滑动了,最先动作很慢,这里是一个缓坡。往下,才是需要留意的地方。轨道陡然折了下去,会到一个坡度极大的阶段。   杜兰璋低头,去看方才的照片。   照片里,导游还是蹲下的姿势,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扶在辛成肩膀上的手。哪怕玩家们不是辛成,不能感受到他方才经历了什么,此刻看着照片,也都有些了然——她的手,几乎要按进辛成肩膀之中。   何秋看着,“啧”了声,很不适应地扭了扭自己手臂、肩膀。   她是唯一一个凑过来看照片的玩家,更多人去看辛成的动静。滑草这种事儿,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还是一个漫长过程。但对旁观者而言,实在很快、很快。   唐建宏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说:“辛成倒下去了!”   他说着,往下了两步,像是下意识想要冲上去,看看辛成究竟是何情况。杜兰璋看在眼里,拿着相机,调整焦距,将画面拉大。   她按下快门! 第569章 翻车   杜兰璋身体微微颤抖。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又把相机从自己眼前拿下。阳光更灿烂了,有风将薄云吹来, 为此地带来一点阴凉。玩家们往前去, 导游则说:“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你们家的设备都很安全吗?”   那个负责看守设备的男人像是理亏, 挠挠头。   导游怒道:“去看看旅客啊!这个样子, 我怎么放心让旅客继续玩?”   与方才对何秋的温和劝导相比,这时候,导游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们一起跑到辛成摔倒的地方,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因天热, 辛成只穿了短袖、中裤,这时候,他脚有些歪了, 手臂也有擦伤。   男人已经在不停道歉, 说会把辛成玩的钱退掉。导游把辛成扶起来,想了想, 说:“吃饭那块有一个简单的医务室,这样吧,我带你过去?”   辛成哆嗦一下。   他不愿意和导游单独相处。   但如导游前面说的那样, 这块儿没有大医院。如果想要处理,所谓“简单的医务室”,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想到这里,辛成微微挣扎。他望向其他玩家, 心里勾勒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心有余悸, 又想到:还好、还好……   那两个小鬼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住了,让绳子卡到座椅上,而非举起来,可以勾住辛成的脖子。   他心想:但其他人,就不一定有这份“好运”。   所以辛成虚弱地、磕磕巴巴地说:“你们谁能陪我来?这处理一下应该也挺快,之后你再过来滑,一样来得及。”   他还不知道,导游已经有了“你们可以不参加这个危险项目”的表态。   而辛成这番话,是在暗示:谁和我一起走,你就能最后一个来玩儿这个项目,并且知道我刚刚是怎么死里逃生。   旁人听了,迟疑。他们前面折腾很久,到现在,已经十二点出头。唐建宏深深看了辛成一眼,去和导游商量:“梁导,你看,这个设备本身是不是不太安全?”   导游叹口气:“这真是……太对不住了,我们旅社之前一直是和这边合作的,从来没有出过事儿啊。如果你们要取消这个项目的话,我回去给社里说,把这部分钱退给你们。”   何秋听了,撇撇嘴,心道:你现在倒是干脆了。   唐建宏想一想,说:“这样吧,梁导,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去给辛成看伤。既然过去了,就顺便把饭也吃了。之后,我们商量一下,还要不要进行这边。最好这位大哥也排查一下,设备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难得来伦城一趟,还是想参加这些特色项目。”   导游答应他,说:“那这就过去吧。”   一路上,辛成一瘸一拐。他倒是放松下来了,觉得自己刚刚既然看到小鬼,那这里八成是“游戏”要求的“景点项目”没错。其他人怎么样,他不管,至少自己算是安全……嗯,有那么点损伤的过关。不管怎么说,算是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过关条件。   他们走在草上,大都是沉默的。杜兰璋看了眼韩川,像是有想要交流情报。但这回,她意外地看到,韩川向自己摇了摇头。   简直像是……   向在提醒她,不要总和他一个人来往过密。如果这样,迟早会被其他玩家打上“小团体”的标签,反倒不好做事。   所以杜兰璋定了定神,这次,她三步两步往唐建宏身边去。唐建宏看她过来,心里有数。两人慢慢落到最后,果然能看到旁边的牛羊。茵茵绿草中,也三步五步就能看到一块牛粪。唐建宏起先说:“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就是讲用牛粪取暖……”   等确定离导游足够远,他才低声问:“我刚刚看到你拍照,是有什么发现吗?”   杜兰璋点点头,调出照片。她说:“可能我拍的有点晚了,所以只能看到这个。”   照片里,辛成倒在地上,而边缘处有一个小孩儿的身影。只有半边身体,另一半已经离开画面,他手上拿着一卷绳子。   唐建宏拧眉,说:“这就是辛成刚刚摔倒的原因吗?”   杜兰璋:“我觉得是。”   唐建宏深呼吸一下,说:“如果我们其他人再去滑草,应该也会遇到这个。”   杜兰璋看着他,说:“是。辛成可能因为是第一个吧,是滑座翻了,不是脖子掉了。”   唐建宏无奈。但绳子粗细,再联想一下玩家们从草坡上方往下冲去时的速度,他得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哪怕不是杜兰璋说的那样“脖子掉了”,至少会是颈椎断裂。   一样是死。   唐建宏喃喃说:“这是第一个项目,应该会有一些其他提示。不过小杜,这么看,总算找到了相机的用处,不错。”   杜兰璋耸一耸肩,对此不置一词。   唐建宏思考一下:“这个孩子——这样,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去问问老板,能不能套出点话。”   他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杜兰璋听了,把相机收好,心里的确放松。这场游戏,有唐建宏和韩川两个人在,嗯,再加上她自己,应该不会发展到太糟糕的地步。   等到了餐厅,老板看着辛成手臂、脚腕,大手一挥:“没事儿,胳膊洗一洗,脚上啊,给你掰一下。”   辛成一愣,没搞懂:“掰一下?什么叫——啊!!!”   他原先坐在凳子上,此刻,老板蹲下来,不容拒绝地握住辛成脚跟、小腿。在场的所有玩家都听到骨头碰撞的声音,辛成疼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外冒。他的脚迅速发肿、发胀,呈现出一种青绿、青紫色。   辛成喘着气,怒道:“你、你这是……”   老板从容地站起来,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喷点云南白药,过两天就能好。对了,胳膊这里,”他看一看,从旁边拿了双氧水过来,给辛成清洗,“行了,也别嚎了,多大个人啊。”   辛成始终痛呼,直到嗓子沙哑。餐厅里其他吃饭的NPC听着,许多双眼睛看来,似乎好奇辛成到底遭遇了什么。辛成一身冷汗,没工夫计较,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之中。   唐建宏看到这一幕,心里补充:其他人去玩儿的时候,应该得穿长袖吧。   他随口问:“老板,你在这儿开店,老婆孩子也在吗?”   老板笑了笑,说:“我老婆也一起,孩子在市里,和他奶奶爷爷住。最近学校已经开始补课了,就不在。”   唐建宏“唔”了声,心想:看来这不是老板的孩子……   之后,玩家们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里是包间,导游盯着菜上齐:大块羊肉、牛肉,还有汤,反倒是绿菜稀少,只有一盘炒青菜。   辛成很怵导游,不敢和她有什么眼神接触。不过这会儿,导游表现得十分正常。等确定菜好了,就说,自己与司机师傅有专门的饭,玩家们慢慢吃。等到一点半,她再过来,到时候玩家们可以告诉她,是退钱还是继续项目。   门关上。   玩家们面对眼前一桌菜,喉结滚动。唐建宏走到门边,屏息听了片刻,又将门打开。   没有人在。   玩家们松快下来。   何秋催促:“小杜,你刚刚是不是拍到什么了?对了,你也拍一下这些菜。”   杜兰璋答应。她对着一桌菜,按了快门,没看到什么其他东西。玩家们看了,略略放心,杜兰璋又说起,自己拍到一个小孩……   刘春阳听着,露出点忧虑目光。何秋再问:“小孩?辛成,”她转头,“你刚刚呢?到底遇到什么了?”   她语气很快、很急。辛成听了,眉头皱一下,略觉不满。不过都到现在,他也算被所有人照顾着上了药。脚上还是很疼,他不知道是否真的两天就能好。这要分两方面看,倘若好了,那还好说。如果不好,之后,他可能就要成为一个“拖累”。   辛成心里有些埋怨韩川。   哪怕他知道,韩川多半没有动手脚,只是自己运气不好——这倒是辛成猜错了——但遇到倒霉事儿,总该有个发泄口。   此刻,辛成做了些心理准备,说:“对,是有小孩儿,不过是两个。”   玩家们屏息静气。   辛成心中嘲讽,口中说:“大概这么高吧,”比划一下,“十一二岁。两个人,呸,两个鬼,站在滑道旁边,把绳子抻着。”   玩家们听着,露出些凝重目光。   辛成:“我看它们那样子,恐怕是想搞我这儿,”指一下脖子,和杜兰璋的猜想对上,“但又笨手笨脚,没弄好,所以只绊上那块儿破塑料。”也就是滑椅。   玩家们听到这里,对辛成方才经历的一切,心里有谱。杜兰璋心想:哦,这就是“祝福”的作用。   并不会让玩家绝对安全,但会给他降低风险,大大增加安全性。   杜兰璋心里有谱,默默记下这点。   同时,宁宁忽然转头,看向包间窗户。   她眨一下眼睛。   从宁宁的视野里,能看到那里有两个小孩儿。他们扒着窗户,望着里面的玩家,嘴巴里叽里咕噜讲话。宁宁可以分辨出他们的意思,是在挑选下一个被它们“恶作剧”的对象。两只小鬼没有留意宁宁,但在外面经过一个女人时,它们安静下来,静静望着对方。   宁宁看到,心想:其实还……挺简单的。   辛成说完之后,玩家们之间出现了短暂安静。期间,刘春阳的唉声叹气,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辛成听着心烦,下意识想要站起来骂人。奈何稍微一动腿,就疼到不行,最后忍耐下来,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接下来能做什么。   唐建宏环视众人。   他说“是这样的,我个人的态度是:咱们努努力,寻找一下线索,看能否找到避开那两个……‘小朋友’的办法。”   “怎么寻找?”王诗韵问。   唐建宏讲:“向周围人打探一下,这里有没有出过事。”一顿,记起什么,“韩川,你前面找到了那个商场的案子,那这边能不能也找一下?”   季寒川点头。   唐建宏就说:“我还是有些不擅长用这些电子产品。对了,大家也先吃东西。小杜既然说了,这里的食物上没什么其他东西,咱们就得先补充能量。”   玩家们开始进餐。   期间,季寒川摆弄手机,其他玩家也在苦思冥想着关键词,一起搜寻,吃饭倒是很不用心。最后,大半牛羊肉都落进了刘春阳肚子里。   杜兰璋察觉到这点,意外地瞥了刘春阳一眼,心想: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倒是挺能“把握时机”啊。   过了大约半小时,季寒川找到一则新闻。 第570章 新闻   去年, 也是这个时候,有两个读四年级、五年级的孩子在这边出事。他们不知轻重, 拿绳子绊马, 被马直接踩在身上, 一阵乱踏。正如导游说的那样, 这里很难找医生。等救护车过来,一个孩子已经没气了,另一个则是到了医院才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季寒川把新闻链接发到群里, 玩家们一一看过, 再给辛成看。小孩子的照片打了马赛克,只能分辨出轮廓。辛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迟疑说:“应该是吧。”   季寒川心想:没有“应该”, 就是他们。   ——刚刚宁宁转头看窗外,那里有一个女人走过去。而从新闻里的采访视频来看, 那个女人,一年前,在镜头里哭得天昏地暗, 说自己孩子没有了。   有了目标,接下来,行动反而很简单。唐建宏找到新闻里出现的两个孩子家长,他们都是在这里帮忙做事的人。唐建宏提出一个对她们而言有些奇怪的要求:希望她们能跟着自己一行人滑草。   两个NPC显得十分意外, 不能理解唐建宏是什么意思。   不过在唐建宏提出, 可以给出每人一千块的报酬时, 两个NPC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这里的老板很有钱,有许多牛羊作为财产。但为他工作的这些服务员,都只是些普通人,没有这份身家。   之后,导游过来,问玩家们吃得怎么样,是否做了决定。唐建宏又和她谈,希望滑草负责人不要只是想着退款,也要做出一定赔偿。在这种问题上,导游显得挺好说话,问:“你们是什么打算?”   唐建宏并不漫天要价,只是说,希望可以多几次滑草的机会。导游听了,像是松了口气,打包票,说:“这个肯定可以。”   就这样,接下来七个玩家在进行项目时,选择将两个滑座连接起来,小鬼的妈妈坐在前面。   唐建宏第一个往下滑。   他一路平安,抵达终点。   杜兰璋站在最高点看着,见接下来的王诗韵紧张地坐下,身前是另一个NPC妇女。往前看,与唐建宏一起那个已经在往回走……她叹口气。   季寒川看她。   杜兰璋心里生出些感慨,想到,这些NPC知不知道玩家们是在利用她们?又想,当然是不知道的。   看样子,这就是这个项目的“生路”——也就是说,这两个中年女性NPC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给玩家们充当安全绳。   王诗韵之后,是何秋、刘春阳。往后,杜兰璋上了滑座。   余下季寒川与唐婉。   唐婉心神不宁。虽然一个个玩家都成功过关,但她还是担心。所以等NPC妇女走过来之后,唐婉问季寒川:“你先?”   季寒川看她,说:“还是你先吧。”   说着,他侧头,看一眼导游。   导游朝他微笑。   唐婉看懂了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难道你想和导游两个人呆在这里?   她当然不想。   所以她咬咬牙,还是上了滑座。   而后——   滑座又一次翻了。   这一次,两个原本连在一起的滑座在行至一半时,突然从中间断开。唐婉眼睁睁看着那妇女滑走,只是眨眼功夫,就离自己很远。她内心尖叫,看着两个小男孩儿出现在滑轨旁边。他们笑嘻嘻地拉起手上的绳子,而她的脖子就要挂上去了。   唐婉在滑座上挣扎,身体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都栽倒下去。   草坡顶上,导游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低呼,似乎十分焦灼:“这——这怎么又摔了啊!”   她去质问负责人。   季寒川笑眯眯在一边,听两人争执。期间,其他玩家跑去唐婉那边,看她状况。一个NPC妇女犹豫着,往草坡顶上看。季寒川朝她招招手,那妇女看起来更迟疑了,但还是走来。   负责人粗声粗气,说:“你也看到了!那女的是自己扭了一下,摔了,这可不是我们设备的问题!”   导游说:“我的客人接连在你这里出事了两次,总得有个说法吧?”   负责人:“你还想要什么说法啊?!”   很快要升级成争吵。   在导游快要发展到“气冲冲走人”前,季寒川插话,说:“你好,可以给我拿个滑座了吗?”   导游及负责人都惊讶地看来。   季寒川轻轻咳了声,看着旁边那个妇女。他温和地笑了下,说:“你好,咱们一起滑。”   那妇女看起来还是很茫然,不知道这群外地游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听了季寒川的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两人上了滑座,季寒川叮嘱负责人,一定要用心检查。负责人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我还不用心啊!”说着,又在两个滑座中间加了一道钩子。   滑座开始往下。   有风迎面吹来,带着青草和牛粪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话说,不算好闻,但有当地独特的感觉。季寒川想要闭眼吹风,又想要看看那两个小孩儿。等滑到一半时,他密一眯眼睛,看到旁边两个影子。   季寒川忽然说:“大姐,你看那块儿是不是站了两个男孩儿啊。”   那NPC妇女茫然,嗓音随着风过来:“有吗?没有吧。”   季寒川说:“一个穿着红短袖,一个穿着黄短袖,裤子是那种校服裤子……”   NPC妇女听着、听着,脸上神色变幻。而在季寒川说这些时,他们已经抵达终点。   那NPC妇女坐在滑座上,久久不起。季寒川却已经站起来,回头看。   他在考虑,这一趟旅途,从头到尾“不走回头路”——这意味着,自己接触“某一”NPC与游戏生物的时间,大大减短了。   思及此处,季寒川心情微妙:不是吧?难道又是“游戏”在背后操作?   现在来看,导游显然来者不善。而另一个长期和玩家相处的NPC,也就是司机师傅,因为存在过于凑巧,以至于季寒川严重怀疑他身上也有其他问题,与导游不相上下。他暂时不打算接触这个“选项”,而是从其他方面着手。   譬如眼前的NPC妇女。   季寒川期待对方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然后,片刻后,对方还是站了起来。她往草坡上眺望,说:“没有啊。”   另一个NPC妇女过来,问她这是在做什么。两人讲了几句话,之后便像是将这个话题抛到脑后,去问唐建宏要钱。   从始至终,都没再问问季寒川,他到底看到了怎样的两个男孩。   两个NPC离开时,季寒川有些惆怅,想:这么看,还真不容易啊。   唐婉穿了长袖长裤运动鞋,所以虽然翻了下来,但没有受伤,只是显得更害怕了,一个人站着,何秋安慰她很多句,她才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心神似的,回应一句。   这段滑草时间,挤占了原先的自由活动。所以导游宣布,已经要上车、去往下一个景点。   玩家们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已经完成项目,心事重重。又要考虑,接下来的新景点,有无其他陷阱。现在这里是安然度过了,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到了车上,导游的声音顺着广播传出,玩家们听着、听着。前面虽然没有提多体力消耗,可心力憔悴,这会儿,不知不觉,便歪头睡去。   导游的声音又淡了,说:“好吧,那大家先休息,我等快要到景点了再给大家介绍。”说着,也坐回去。   车厢里想起了当地民歌,歌手嗓音宏亮、辽阔。伴着歌声,玩家们睡着,醒来,看窗外。   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   ……   让玩家们稍稍放心的是,下午的另一个项目,没再出现问题。   他们试着总结规律:一共六天,每天两到三个“景点”——这么看来,每天的数量并非关键,重点在于“六天”。吃晚饭时,何秋说:“可能是一天一个有危险的地方。”   辛成反驳:“但今天早上,战神像那里,不是也出事儿了?”   何秋皱眉。   玩家们多少还是在意:虽然当时被韩川摇醒,之后整整一天,都没有遇到什么状况。可“游戏”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   当然,也可能是还没到来。   他们八个人,分四间房住。季寒川和唐建宏一间,之后是辛成和刘春阳,杜兰璋和唐婉,以及王诗韵和何秋。   在听到杜兰璋主动与唐婉一间时,季寒川挑了下眉毛,没说什么。   至于他自己。躺在床上玩手机到十二点——基本是在和邵佑打字聊天——之后,有人敲门。   旁边的唐建宏坐起来,说:“应该是小杜来送相机。”   季寒川淡淡“嗯”了声。唐建宏出门去拿,回来之后,思索片刻,问:“韩川,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季寒川看相机。   他说:“如果要出事的话,放在哪里,都一样的。”   唐建宏听着,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会愿意和我住。”   玩家们原本商量,是否要让每天负责在晚间拿相机的人单独开一间房。但在询问导游时,这个想法被否定。   导游还是笑眯眯的,和她给玩家们戴上手链时、劝何秋一定要去划一次草时一样,态度和软,又坚决。   所以玩家们退而求其次,觉得是否能让与唐建宏一间房的人出来,与其他人睡。说到这里,季寒川说:“要不然我今晚和唐哥一间吧。”   所有人都惊讶。   季寒川解释:“明天晚上就是我拿相机了,先找找经验。”   这个理由实在很不过关,不过玩家们原先也不是打算讲道理。他这样说了,没理由不答应。   就有现在这一幕。   季寒川不以为意,说:“不是说了吗,长经验。”   唐建宏拿着相机,颇为为难。他坐了片刻,主要还是担心导游。至于里面的另一个小鬼影子,倒是不算忧心。   最后,他思来想去,把相机放进浴室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   这晚睡觉,唐建宏没有关灯。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以为到半夜时,会听到浴室那边传来“敲门”声。但出乎意料,事实是,他很快睡着。   不止是唐建宏,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们在梦里,去到一个古代战场,听到震天嘶吼声。兵器在他们身边碰撞,他们骑着马,冲向一个地方。   除了季寒川。   季寒川一夜好眠,无梦。 第571章 清晨   季寒川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昨夜晚饭时导游说了早晨集合时间:七点半, 旅店餐厅开饭。八点半,所有人上车出发。   今天的行程,导游也略提了两句。路程很长, 大半时间都在车上。要到下午,才会抵达第一个景点, 是一处湿地公园。之后,就是晚上篝火晚会。   她讲话的时候, 玩家们看看彼此,心中多少有些打算。不过在这些打算之前……   季寒川洗脸、刷牙, 出了房间, 听见一声惊呼, 然后唐建宏醒来。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显然昨夜经历并不美好。季寒川反思片刻,心想,难道他真的撞邪?   他心情有点微妙,怀疑是否是邵佑和宁宁给自己放水, 于是又走回浴室, 想要与家人交流一番。   不过宁宁指天发誓,说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她看起来有点别扭心情,反过来给季寒川诉苦,还是说小鬼难缠。虽然所有世界里的宁宁都是“宁宁”, 大多时候, 并不会分主次。但这一次, 宁宁略带些沧桑, 说:“陶安安实在太麻烦了。”   她不得不搬出更多精力应付。   昨夜爸爸入睡后,宁宁就离开了。   季寒川听着,好笑,说:“你们都在做什么?”   一边讲,一边又蹲下来,去柜子中取相机。   既然宁宁说没有……   看来相机真的没有出事。   季寒川稍稍放心。这并非说明日后也能安然无恙,但至少前三天,不会因相机出事。他调到相册,看里面的照片。除去早晨饭店门口的合影,加上辛成滑草时的景象外,还有很多杜兰璋拍的寻常照片。季寒川花了点时间,一一看过去,未发觉什么不同。唯有辛成那张,他停下来,注视良久,疑心上面那小孩儿动作有了少许变化,但只是偏离角度。   季寒川心想:倒是不好直接断定,不过可以先留心。   总归今天是唐建宏拿机子,明天是他自己,有时间确认。   做完这些,外面还是没动静。季寒川想了想,揉了条热毛巾。   等他出去,唐建宏却已经下床,正在窗口抽烟。季寒川走过去,唐建宏看他一眼,把烟包往这边推一下。   季寒川笑着拒绝。   唐建宏意外,把烟头从嘴里取下来,说:“我以为……”   昨天韩川倒是说了,他信教,不能沾烟酒。但不止是唐建宏,其实所有玩家都觉得,这只是应付导游的托词。   此话算不上错。   季寒川说:“我爱人不让抽。”   唐建宏听着,更诧异了。他视线长久停留在季寒川身上,像是转过许多思绪,最后安静下来,看烟一点点燃烧。   过了会儿,才开口:“我都快不记得爱人长什么样了。”   你却还记得,还践行着那个人要求你做的事。   唐建宏得承认,自己听到这话时,对季寒川的信任又增加一分,觉得此人这样重情义,一定是“好人”。但这个念头冒上来时,惯有的疑心又紧跟而来,要教训他,不可轻信,这或许只是某种伎俩。   季寒川:“那我比你幸运一点,我们刚刚见过。”   唐建宏这下是实实在在惊讶,连烟头燃尽、要烫手,都一无所觉。季寒川看过来,唐建宏才意识到。他急切地问季寒川:“什么?!你说真的?!是怎么……怎么见得?”   季寒川说:“你先洗把脸吧,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说着,把热毛巾递过去。   唐建宏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咳了声,看起来有些恍惚,说:“是,是得要先收拾一下,否则时间要赶不及。”说着,沉默,接过热毛巾,去洗手间。   等他出来,季寒川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整理时,宁宁会帮忙递东西。倘若有旁人在,会看到一件件衣服、物件从各种地方飘起来,被送到季寒川手上。这一幕在“游戏”里足够惊悚,可惜的是,毕竟无人得见。   唐建宏出来时,收拾好自己,还刮了胡子。他对着镜子看片刻,闭上眼睛,还是会浮现出昨夜梦中情景:金戈战马,死去……   他看到无数士兵在自己身边倒下。而所有人之中,一个男人始终坐在马上,拿着他那一把长刀。有箭矢破空而来,大都不能射准,反倒伤及唐建宏身边的士卒。少数几个,真的瞄准了那男人,又被长刀斩下。   唐建宏混在其中,心情惶惶然,只想要从这一片混乱中离开。可所有人都在往内挤,他不能往外。如果自己真的回到古代,那逃兵,可不是什么能安然苟活的身份。   他没有功夫去分辨,周围人到底是NPC,还是白日一同坐车的玩家们。一片混乱中,是看到几张熟悉面孔。但之后,就被人群、马匹冲散。他听到马在嘶鸣,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死人太多,尸体在地上,他时常要踩上去。最先会浑身颤抖一下,到后面,完全成了习惯,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脚下偶尔是这样柔软的触感,也有很多时候,是潮湿、泥泞的土地。只是那土地并非被雨水打湿,而是被士卒涌出的鲜血浸透。   他浑身都沾了血,艰难地要避开那个马上男人的视线。好在、好在……   那男人似乎有另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几次要对上唐建宏了,就又会被吸引、离开。唐建宏心里有些模模糊糊地猜测,但很快,就会陷入新一轮的逃亡。   不过现在天亮了。   一切结束。   他看时间,这会儿是七点三刻左右。韩川收拾好之后,就坐在床上,看起来百无聊赖。对上自己视线时,他眼里带了点好奇、探究,唯独没有慌乱。唐建宏见状,想一想,先问:“我没有看到柜子里的相机……”   他甚至来不及因此害怕。   所有思绪都被抓进那战场里。   好在很快,韩川给了他一个答案:“哦,相机我拿出来了,就在那边。”努努嘴,示意唐建宏看桌子。   唐建宏去看,知道相机大约没出事,但他还是多余问了句。季寒川听了,就告诉他自己关于照片上小鬼的发现。唐建宏轻轻“嘶”了声,多一分忧心忡忡。不过他赞同季寒川的看法:现在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还有时间,记住照片里的动作,明天再观察一下。   这也是无奈之举。   在“游戏”里,他们会面对很多、很多层出不迭的危险。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不存在侥幸,只有墨菲定律。相机多半是有问题的,但是眼前问题太多,所以还轮不到让玩家因相机而伤神。   季寒川又提醒:“得快一点,还得吃早饭呢。”   “行,”唐建宏回神,“咱们直接把箱子拉过去,退房,再去吃饭?”   季寒川:“好。”   唐建宏心想:其实他可以先走的,但他留下来,恐怕就是有话要说。   这么一想,又记起韩川方才提过的那句“刚刚见过”。唐建宏心神不宁,好在手上速度还是很快,迅速整理好箱子。这也和他的生活习惯有关,昨夜睡前,他只拿出了少数几样东西。   期间,韩川到底问他:“昨天晚上,你是?”   这句其实也问过了。唐建宏在洗手间里整理好思绪,去想自己和韩川的经历有何不同他简单地描述:“像是回到战神那个成名战,当然,我是个小喽啰,和一群人一起,前仆后继地要被战神干掉。”   季寒川听着,“啧”了声,说:“听起来有点辛苦。”   唐建宏叹气:“谁说不是呢。昨天做梦,我其实好像还看到辛成他们。待会儿出去,得问问。”   季寒川不置可否。   唐建宏看他,知道他果然没有梦到这些。不过这很好解释,昨天在雕像前,他是他叫醒众人。   等他收拾好,两人下楼。唐建宏欲言又止,季寒川看他一眼,也简单地说:“我和爱人是凑巧又一起进了一局游戏,”停顿一下,“那局游戏很长,整整一年。”   唐建宏怔然。   季寒川语气平平:“所以我们又在一起一年,然后分开。”   唐建宏叹道:“这实在是……”   他乍听起来,觉得羡慕。但紧接着,又想,韩川是在另一场游戏,也就是说,另一场危机之中,遇上从前伴侣。两边都经历很多,恐怕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扪心自问,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羡慕。代入几身,更茫然,不知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对“整整一年的游戏”很有兴趣,有心多问几句。   恰好电梯抵达一楼,两人出去。唐建宏就想,自己可以晚点再聊。   这个“晚点”,成了当天晚上。不过在那之前,玩家们在早餐餐厅相会,各自说起了昨夜状况。所有人都显得疲惫,恹恹吃饭,打不起精神。环视一圈,只有韩川不同。   杜兰璋:“所以,意思是,你在那个广场,也没有被‘迷惑’?”再看看四周,“我们的话,当时就中招了,只不过具体显出作用是在晚上?”   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 第572章 第二天   杜兰璋的状态也是其他玩家的缩影。   他们在梦里挣扎一夜, 无比困倦,满心只期待待会儿去车上补觉。这会儿看韩川神清气爽,心里多多少少犯嘀咕。虽然知道昨天早晨也是韩川“叫醒”自己, 他有现在的清醒状态理所应当,但总归别扭。   季寒川说:“是。”   杜兰璋静一静, 说:“为什么啊?”   她是抱着“虚心求教”的心思,但语气总有些像是抬杠。在意识到这点时, 杜兰璋略觉后悔,想要弥补。不过韩川似乎不和她计较, 听了, 就回答:“嗯, 可能因为我昨天早晨没看战神像?”   其他玩家一怔。   季寒川补充:“我当时……好像是在翻手机?想看看上面会不会有什么能用到的信息?”   语气有些不确定。   玩家们:“……”还能这样啊?   杜兰璋看着季寒川, 想:难道这只是巧合?   从昨天种种看,此人实在太有主意。这不是贬义,但有时候,还是会让其他玩家觉得疑虑。   但这么一想,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 杜兰璋记起季寒川在商场里的所作所为,便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她叹口气,“这样啊。”   但还是头痛,为自己接下来要经历的磋磨。   玩家们心不在焉地吃早饭。因睡不好, 胃口也一般般。早餐寡淡无味, 是平常清粥小菜, 馒头鸡蛋。他们胡乱填了肚子, 上车。   车子再度往草原深处去。   所有人昏昏欲睡,唐建宏打起精神,在自己手机上搜战神功绩。不过随着深入草原,手机时常没有信号。他想一想,干脆去请教导游。   导游正在读接下来景点的导游词。听了唐建宏的话,她笑一下,倒是很乐于回答。“战神啊,算是我们这儿一个‘信仰’一样的人物吧。我们都相信,他会注视我们、庇佑我们。”   唐建宏又说,自己想要了解一些战神在战争中的事情。他没有把话说全,实则是:想知道,在战场上需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求饶,才能被战神放过。   其他玩家听到这里,也竖起耳朵。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导游像是也被难住,她说:“我也不是学历史的,不知道这么清楚的细节。”想一想,提议,“这样吧,我们车上可以放一部电视剧,就是战神的故事,大家要不要看一看?”   玩家们精神一振!   他们纷纷答应。导游就下去,和司机师傅商量。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最前面的小电视上,连坐在大巴最后的季寒川也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又兴味索然,挪开视线,评价:“拍的不怎么样,粗制滥造的。”   邵佑公平地评价:“其实还好,只是年代久了一点,但演技还不错。”   季寒川看他,邵佑耸耸肩。季寒川笑一下,很放松,靠在软椅上。他喃喃说:“其实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邵佑:“嗯?”   季寒川:“他们……晚上很累了,白天按说需要休息。但是,如果他们要花时间看电视剧,就意味着不能在白天补充睡眠。”   邵佑沉吟,“也对,会恶性循环。”   季寒川:“这么说的话,其实这场游戏是有‘时间限制’的。长期睡眠不足,总有一天会引发身体机能崩溃,他们撑不了多久,也就五六天。”   邵佑:“其实是一趟旅程的时间。”   季寒川考虑一下,“这么说的话,可能杜兰璋一开始那个思路是对的。但我们既然上了这辆大巴车,就相当于是选择按照‘游戏’的思路来,不能再退。”   邵佑:“也对。”   季寒川:“不过……”   邵佑:“嗯?”   季寒川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有导游的那个群冷冷清清,反倒是没有加导游的,始终热闹。   韩川:大家只有晚上会梦到战神吗?   韩川:我其实有一个想法。   手机震动,牵动了玩家们的视线。有人仍然在专心致志研究电视剧——其实目前的情景真没什么好看的,战神还在幼年期,和母亲被人到处赶——也有人低头,看到群里的消息。   季寒川提出,如果所有人都是晚上做梦,那何必一定把睡眠时间放在晚间?从作业大多数人入眠,到清晨,说来不过六七个小时。他们完全可以直接调整作息,换做白天睡觉。   玩家们看到,恍然。   大约是太疲惫,消磨了意志,他们竟然没有考虑这么简单的状况。   唐建宏心中警醒,发觉这样下去果然会出问题,同时回复: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辛成紧跟着:总得试试   刘春阳: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啊……   王诗韵:得试试啊!好的,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吧,白天在车上睡够。   她还发了一个兔斯基比OK的表情。   其他人看了,笑一笑,心情骤然一松。   刘春阳:可如果要睡,咱们还怎么看电视?   这话像是一盆凉水,泼到玩家们头上。   玩家们又迟疑。   后座上,季寒川看了眼邵佑,眼神说:果然吧?   这两者是有必然矛盾的。   不过很快,杜兰璋:如果晚上根本不会遇到战神,那白天也没必要看电视剧吧?   刘春阳不再说话了。   唐建宏倒是提出:其实咱们可以派个代表,把重要剧情记一记。   唐建宏:这个代表,可以和保管相机的人选一样,是轮班制度。   玩家们看了,考虑。   杜兰璋想到什么,问:相机昨天晚上有问题吗?   唐建宏如实回答:放厕所柜子里了,我和韩川都没听到多余动静。也检查了一遍照片,但因为之前没有留下太多印象,所以不确定照片有无变动。   杜兰璋:“……”有点后悔,这么说,难不成是要自己去“确认”一下?   不过唐建宏又像是没有这个意思。   消息很快被刷上去,还是关于作息的讨论。玩家们谈着谈着,倦意用来,此起彼伏地打呵欠。最后,唐建宏干脆说:大家这样子,如果咱们下午去的地方就是“景点项目”,要怎么办?   唐建宏问:你们觉得,如果再看一上午电视剧,到时候能应对吗?   玩家们沉默。   他们心里其实知道答案,只是面对眼前一个可以掌管命运的局面,又会想要尽一点力、抓住这丝可能性。   正在踌躇,见群里刷出新消息。   韩川:你们睡吧。   韩川:早上我负责看。   韩川:[喝茶]   玩家们看了,心情各异。   季寒川从最后的座椅上走来,改坐在唐建宏身边。唐建宏原本动容,想和他郑重道谢。不过季寒川说:“唐哥,你能不能去后面坐一下?我东西挺多的,得放在这儿。”   唐建宏:“……”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就叫做“无语”,“好,你辛苦。”   季寒川笑吟吟,“不辛苦,好好休息。”   他们这边动静,导游转过头,问发生什么。季寒川说:“我坐后面看不见电视,正好唐哥说困了,就干脆换一下。”   导游看他,季寒川回望,好像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旅行团,不是要踏上死亡旅途。   导游说:“以后大家还是留心一点,车在行驶过程中,不要走来走去,万一出事故了呢?”说了几个例子,“还有啊,大家今天系安全带了没有?这边有很多人检查的,一个人没有系,就要罚200块……”   说起其他事。   玩家们就知道,韩川算是顺利度过。   早晨很快过去。   他们补充了体力,下车时,看着眼前花、草。吃饭是在一个大帐中,还有许多其他旅行团一起。唐建宏恢复体力,过去晃了几圈儿,聊一聊天。   等到下午,他们要进景点。   导游负责买票,所有人严阵以待。   导游看一看天色,像是有些忧虑,说:“要下雨了。”   玩家们相互看看,又问导游:“下雨的话,游览上会有什么问题吗?”   导游说:“得看具体天气状况。”之后就不多说什么。   云越来越厚,带着青色,风渐渐变冷。   这一路走,路上都是格桑花,随风摇曳。   唐建宏搜寻了下景点相关新闻,没有看到什么严重事故。其他玩家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后得到一样的结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放松,不可能所有项目的危险都一样。再者说了,新闻不报道,不代表无事发生。   他们安静地上了一辆游览车,往高处去。期间,唐建宏拿着相机,一路拍照片:天边的云,路上的花……风更大了,而唐建宏把相机端着看,拧一拧眉。旁人目不斜视,只待唐建宏得出一个结论。季寒川倒是凑过来看一眼,客观评价:“唐哥,你这完全没对焦啊。”   唐建宏叹口气:“有风。”   风更大、更大,呼啸着卷向所有人。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半边天都是青的。倒是远方,能看见寻常的蓝天,白云。导游笑道:“我们这边啊,经常有两个相邻的地方,天气完全不一样。”不过完全没有让玩家之间的气氛缓和。   等到游览车到了地方、离开。方才吃饭时,还有许多其他游客。到现在,玩家们四周却空空。   他们站在山头,俯瞰下方茂盛林木。   第一滴雨终究落下,打湿了季寒川肩头。 第573章 雨水   从山头往下, 才能看到湿地。   第一滴雨之后,第二、第三滴如连珠串般落下。头顶雷声轰轰,风力强劲, 几乎要吹走玩家们手上雨伞。他们站在高台,看着下方茂密林木, 以及其中一条蜿蜒河流。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说:“走吧。”   玩家们往下。   这一路,走得心惊胆战。景区做了仿栈道式的台阶,天晴时不觉得陡峭, 到这会儿, 就难免湿滑。雨太大了, 很快将所有玩家的衣服打湿。到后面, 辛成因腿上的伤,开始落后。唐建宏见状, 干脆收了伞,去架着辛成一起走。   看到他的动作,辛成眼神复杂, 心想, 这场游戏, 我还真是遇到一群傻子。   木栈道两边就又是郁郁深林。他们行路时, 走得很小心。到这一步,其实玩家们心里都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希望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危险迟早要来, 但能有一刻逃避都好。再者说, 这种环境下,要逃走,实在很不容易。   偶尔林中传来枝叶晃动的声音,玩家们都会一惊一乍。好在早晨在车里睡过,这会儿虽说环境恶劣,但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还好。   他们原先还想讲话,问问韩川,早晨电视剧里又何细节。不过很快又发现,一张嘴巴,雨水就会灌进去。此外,雨声、风声,也阻挡了声音传递。玩家们颇为郁闷,最后只好闭嘴,往下。   一路寂静,唯有风声雨声。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其他玩家也学着唐建宏那样,干脆收起伞。但他们有了新的担心:缺乏睡眠,又淋雨。这么下去,如果生病,接下来恐怕不会好过。   正想着,唐婉就打了个喷嚏。其他玩家起先没有留意到,只有离她最近的王诗韵抬了下头,但接着,又顾及自身,没多说什么。   因唐建宏去扶辛成,季寒川就主动接过了他手上的相机。唐建宏露出点感激目光,季寒川则观察片刻,确定相机包的确防水。   他安心,在玩家们往下的过程中,偶尔拍两张照片,确定旁边树林、接下来要走的台阶上,都没有什么额外的影子。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等到玩家们下到最下方时,一缕灿灿日光,冲破云层,照在所有人肩上。   他们仍很狼狈,浑身湿透,连头发都能拧水。眼前湿地草木繁茂滋长,在雨后显得生机勃勃。玩家们在景点搭建的平台上看过,又挪开视线,相互看一看,茫然地想:这算是结束了吧?   这个时候,辛成可以自己扶着栏杆,不用再劳烦唐建宏。唐建宏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确定无事,便走到季寒川身边,问:“要不要拍个合影?”   季寒川挑了下眉毛。   他说:“好啊。”   导游并未随他们下来。   上山途中,导游便念完解说词。之后,面对风雨,她提出自己今天没有额外拿伞,玩家们不如自己下去。那个时候,玩家们以为这是危险的预警。现在看,倒兴许是他们想多。   不过这样也好。   听着唐建宏的号召,他们虽有一定疑虑,但也知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所有人很快站成一排,摆出常见的旅游照姿势,一起朝镜头比V。   这里没有旁人,好在唐建宏找好角度,将相机放在旁边另一个栏杆上,调整时间,在倒计时时跑到玩家之中。   他们一起看着镜头,听快门声想起。   之后,又集体静默。唐建宏心里微微叹息一声,自己往前,玩家们才又开始活跃,跟着唐建宏,讨论方才拍照时的种种细节。不过这仿佛只是一个假象,等到唐建宏手碰上相机,所有人又一起屏息静气。   唐建宏无奈。   他去看照片。   毕竟足足八个人,不好一起凑来。辛成以身上伤势为借口,从一开始就没往这边凑。之后,刘春阳也慢吞吞地停住步子,不往前。何秋似乎心中顾及什么,同样扭头,假装自拍。   王诗韵原先想来,可看着后面三个人这样,她脚步渐渐止住,转而去关心唐婉。   王诗韵叫:“唐婉,你怎么了?”   玩家们这才意识到,唐婉已经很久没有出声。   雨已经变小,但偶尔还是会飘一两滴。明明所有人都湿透了,但在这之中,唐婉又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狼狈。她吸一吸鼻子,眼神呆呆看着前方,站在方才玩家们拍照的位置。王诗韵心道不妙,怀疑唐婉是否撞邪、被附身。所以她虽然口上叫着,但并不真正往前。   杜兰璋皱眉。   她粗略地看了相机相册,觉得应该没什么,便和其他人一样凑到唐婉身边。因王诗韵方才那句话,此刻,唐婉稍稍回神,说:“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语气虚弱。   讲完这句话之后,她又咳嗽两声,再吸鼻子。杜兰璋看她,知道这恐怕依然是“诅咒”的作用。唐婉此刻的虚弱,和导游对她念的那一串话脱不了干系。   她倏忽抬手,去摸唐婉的面颊。   唐婉有些被吓到,轻轻“啊”了声。她头很晕,方才下台阶到一半,就觉得身上发痛。但到现在,更多是身上很烫,喉咙干哑,鼻子里带着点奇怪的浸了水的感觉。唐婉不想承认,但她的确……   杜兰璋:“你发烧了。”   她淡淡说。   唐婉沉默。   所有玩家都安静下来。最后一滴雨也落在地面上,天气彻底转晴。日光温暖,照着所有人,慢慢晒干他们的衣裳。   唐婉有种强烈的直觉。   她觉得自己恐怕会撑不下去。   不过这一次,她遇到的玩家里,有几个显得过于“老好人”了些。唐建宏方才扶辛成往下,现在,又背着唐婉上台阶。他体格很好,其他玩家意识到这点,都羡慕。辛成说:“唐哥,你之前也经常锻炼吧?”   唐建宏只是笑笑,不说话。   但他的确算是这群人里体能数一数二的那个。之所以没有自信说“排第一位”,还是因为韩川。因这会儿是夏天,虽然有导游事先叮嘱,但他们从大巴下来时,不觉得冷,所以也就没人额外拿衣服上山。这会儿,所有人都是短袖。唐建宏能看出,韩川恐怕经受过一些专业的指导。不过,也不知道那身漂亮肌肉在面对鬼怪时,能发挥多少作用。   他们往上走。   唐婉状况更差了,一路昏昏沉沉。杜兰璋走在她身边,时常和她说话。不过她也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干脆让她睡过去更好。这么纠结着,杜兰璋叹口气:“感冒……至少车上医药箱里有药吧。”   玩家们沉默,想道导游先前那番话,心里都知道,唐婉这次,病情凶险,可能凶多吉少。   回到山头时,唐婉的嘴唇发白、发干,意识彻底陷入昏沉。导游看这状况,夸张地“啊”了声,答应玩家们,回去之后,就给唐婉找药。   唐婉迷迷糊糊,一路都歪在旁人身上。等到出景区、上大巴时,玩家们心情沉重——虽然这里没有鬼,但玩家们并不好过。甚至,唐婉出了这种状况。   男女分别换了干衣服,导游倒是体贴,在车里开了空调热风,又建议,如果哪个玩家衣服不多,可以把湿衣服晾在没有人的椅背上。玩家们听着,各有各的做法。   车子启动时,他们给唐婉量了一次体温,也吃了药。体温在三十八度二,已经很高。他们让唐婉躺在最后一排,排了班,一小时换一次人,守着唐婉的时候要始终留意,还要给她额头换毛巾。导游说了句“之前应该在车上备退烧贴的”,之后便坐回座位。   季寒川从旁边玻璃里看导游的表情,找到一点笑影。紧接着,导游又侧头,在窗子映出的影子中,与季寒川对视。   季寒川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车子又驶上马路。   玩家们心情沉重。   不光是因为唐婉的病,还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按照前面猜想,一天出现一个危险地方。现在离开湿地了,那接下来的篝火晚会,恐怕凶多吉少。   而对季寒川来说,杜兰璋先前从老太太那里问出的答案中,没有篝火相关词汇。但这也不能作准,毕竟他和杜兰璋没有拿到手链,唐婉更是被导游打回理由,弄成现在这幅凄惨样子——说到底,玩家之中,缺了三个“祝福”。   也许晚上的篝火晚会,原本该被囊括在这三个祝福之中。   宁宁再度出现在季寒川身边。   她有点担忧地看季寒川,又回头,看看唐婉。季寒川留意到,拿手机打字问:看到什么了?   宁宁回答:“死亡概率。”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玩家头上。   这之中,季寒川是概率最小的一个,在算法中加上宁宁和邵佑之后,无限趋近于零。这之后,是杜兰璋、唐建宏……   宁宁默默想:其实原本辛成的概率也是很低的,不过在滑草时,爸爸插手,让他第一个滑草,于是有了现在的状况,稍微拉高了辛成的死亡率。   不过总体而言,依然在“安全线”以下。   相比之下,到现在,唐婉的死亡概率已经无限趋近于“一”——也就是说,她几乎板上钉钉,一定会死在这场游戏里。   其实她原本不是倒数第一,不过在火车站与导游的对白之后,她就被放到了这个位置。   这些事情,宁宁没有说出口。   季寒川也没有问的意思。   他在听到女儿说的四个字之后,就轻轻“唔”了声,靠回软椅上,抬头看那一台小电视机。   玩家们的衣服慢慢干了。 第574章 帐篷   介绍篝火晚会时, 导游提到:“晚会开始之前,大家先吃饭。会有人来帐篷里唱歌,”他们吃饭是在帐篷里, “第一首是免费的,不过接下来就要花钱了, 这个你们自己决定。”   这时候,玩家们睡了一个下午。除了唐婉之外,何秋与王诗韵也要了药。她们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至于真的生病, 但吃点药, 一面是预防, 一面也有心理安慰的作用。   导游说话的同时, 外面的天还是很亮。大巴再度驶入一个城市——或说小镇。今天晚上,他们就在这里歇息。   杜兰璋拍拍自己脸颊, 辛成苦着脸看自己脚踝。唐建宏则和季寒川商量,说今天按说是自己拿相机,不过整整一天, 基本都是韩川你来拿。既然这样, 不如就当我们两个换了班, 明天交给我。   他这么说的时候, 季寒川笑吟吟看着他,说:“好啊。”   等所有玩家都下车里, 季寒川慢吞吞往下走, 才自言自语一样, 说:“其实还是好人多。”   这个时候,留在车上的只有导游、司机。   不过季寒川是在对宁宁讲话。   宁宁好像很诧异季寒川竟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她困惑地看着爸爸,同时默默下决定,自己要搭一个模型,模拟当时状况。如果寒川爸爸不提出帮忙,其他人是否会主动向唐建宏提出自己去拿相机包。   好人多?   宁宁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她对比自己能看到的各场游戏。也有玩家提出,其实将他们迫害最深、折磨最深的,是“游戏”本身,玩家之间何必相互争斗?但在没有绝对实力碾压的条件下,提出这些的人,往往只能嘴上说说,或者稍微付出一点行动,接着,就不得不被现实击垮。   他们或许还怀抱一点期许,但也学会了圆滑。   更多情况下,“不主动害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到了日落的时间点,天色终于开始转暗。   这里有密密麻麻的帐篷,不少NPC游客来来往往。季寒川看到一个餐车过来,上面是一头表皮烤到金黄焦脆的烤全羊。他看着,觉得饿。但看四周,又想:这一次,又会出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季寒川拿起相机,在眼前拍了张照片。   之后,他低头,看着相册,低低地“哇哦”了声。   不简单啊……   季寒川换一种目光,审视四周。   这一次,他像是嗅到了火焰烧灼时的气息。焦臭味和浓烟夹在在一起,耳畔似乎传来凄厉喊叫。   但很快,他抬脚往前,这声音就又轻了下去,眼前依然是热热闹闹的帐篷。   到了玩家们在的那一间,季寒川撩起帘子走进去。服务员同样端来一头烤全羊,将其切好,然后便不见人影。玩家们饥肠辘辘,嗅到香味,食指大动。但他们还是谨慎,希望季寒川先拍一张照片,确保安全。   季寒川无所谓地笑了下,说:“好啊。”   看着他的态度,唐建宏心中古怪。不过很快,他注意力被其他方面吸引。   安静了一整天的刘春阳在此刻说:“之前不是排好班了吗,今天轮到唐先生。但是,”他看一眼季寒川,再看唐建宏,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怎么一直都是韩川用?”   唐建宏一愣。   刘春阳干巴巴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韩川,你可以给我们说,我们毕竟是一起进行游戏的。”   唐建宏听着,脸色一沉。   他不是暴脾气的人,也自认一直待玩家们不薄,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被质疑。听刘春阳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怀疑他威胁了韩川,而韩川不得不拿着“危险的”相机。   唐建宏:“刘春阳,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在湿地那会儿,是什么情况,你都知道。”   刘春阳反问:“现在又不是在湿地了。”   唐建宏心中虽凉,但他理智上知道,刘春阳会有这样的怀疑,实则是有理有据。只是他经历了这两天的事儿,对其他玩家生出了不应有的期待。他竟然觉得,这一场中,所有人可以守望相助、肝胆赤诚。   唐建宏叹道:“对,但是因为前面那会儿,我就和韩川商量,干脆我们换一个班。”   其他玩家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明白过来,是刘春阳小人之心。但——这也不算什么。   刘春阳:“原来是这样。”再无其他话。   唐建宏被平白怀疑,心中仍有不悦,何秋察言观色,打圆场,说:“之前不是说了吗,咱们要好好合作。像是刚刚那样,老刘有了疑问,直接问唐哥,不自己在心里瞎捉摸。唐哥呢,也就直接回答了,不给老刘留问题。你们看,这不就是最好的‘合作’吗?”   硬生生把刘春阳对唐建宏的怀疑,说成一种“信任”——正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这么问了,想听你说。   唐建宏心中微微冷笑,但未说太多。   是因为季寒川插话。他拍了照片,说:“这里没有东西。”   的确,照片上干干净净。玩家们仔细研究各种角落,都未发现什么。不过这不能让他们安心,危机仍然存在。   天空已经黑下来,外面有歌声传来。和导游一开始在车上放的曲子一样,歌手音域辽阔而壮美。听着歌词,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草原风光。   唐建宏心情不妙,没有讲话。杜兰璋考虑一下,提出:“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看来。   杜兰璋说:“韩川,你拍一下外面?”   季寒川挑眉。   杜兰璋:“是这样的,导游之前说的那些话,‘第一首歌免费’,之后要掏钱……我有种预感,这个‘歌’,作用可能不至于此。”   其他人顿时紧张起来。辛成受伤了,唐婉又生病,所以他们两个被安排在离帐篷门最远的地方。说得好听点,是保护。但两人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其他玩家离门近,或许可以趁乱逃脱。可他们两个,一个半残,一个病恹恹,完全没这个机会,所以干脆把逃生位留给其他人,还要这么包装一番。   季寒川心想:不错啊。   他说:“不用拍了。”   杜兰璋一愣。   季寒川说:“前面我在外面,就发觉,你想的没有错。”   玩家们相互看看,神情凝重很多。季寒川给他们看了先前那照片,上面还是此地,帐篷却不是现在这样雪白,带着或多或少的陈旧痕迹。照片里,这些帐篷变成了一片焦地。   他们看到了烧成炭的桌椅,看到了这些残痕之中焦枯的人影。   玩家们起先都未发觉。   他们以为,那是某个梁,某个桌椅板凳部件。但随着照片放大,属于人的轮廓终于被显现出来。玩家们不寒而栗,下意识去看门口。那里只有一片黑茫茫,加上其他帐篷里传来的歌声。   季寒川问:“我刚刚在路上耽搁了一下,”举一举相机,“过来的时候,导游已经不见了。所以,她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辛成原本想要质问,既然韩川早就知道外面的状况,为什么不在回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告诉其他玩家。但话没开口,整个话题就被对方引走。   唐婉无精打采地坐着,告诉季寒川:“八点半。”   “八点半……”季寒川沉吟。   他看时间,心道不妙。   这个点,不过七点出头啊。   方才耽搁了一会儿,桌上的饭菜已经慢慢冰了。   不过在吃饭之前,季寒川先做了一件其他事。   他把旁边的碗碟柜拿过来,将相机架在上面,同时把显示屏对准玩家们。他们要确保,自己填饱肚子的时候,没有东西进来。   或者说,如果进来了,至少要有人发现。   不过以目前状况来说,玩家们更倾向于:他们当下正处于一种保护时间。危险尚未拉开序幕,只是露出一个小小的倒影,就让玩家战栗。   辛成突发奇想,问:“如果咱们把门锁上呢?那些怪物就进不来了?”   杜兰璋吐槽:“对,咱们更出不去。再有火烧,就能一股脑闷死在这里。”   辛成郁闷。   刘春阳却始终在不疾不徐地吃饭。   那个唱歌的声音近了,接着又远些。玩家们心情不妙,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能用歌声抵抗外面焦鬼的人,还是一丘之貉的鬼怪。不过听了会儿外面的音乐声,辛成又说:“这些歌都挺大众啊,如果咱们唱呢,会不会有类似的效果。”   其他玩家:“……”   唐婉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半阖着,望向辛成。   辛成干笑两下,“我就这么一说,如果不行,咳,大家再想其他办法。” 第575章 燃烧   辛成这个名字,据说是他爸妈把一本《新华字典》都翻烂, 终于还是起不出一样像样的名字时, 他奶奶终于一锤定音:“我看啊,就叫‘辛成’——心想事成!”   家里其他人面面相觑,起先觉得, 这么给小辈起名是否太过随便。但仔细琢磨了, 又觉得这名字的确不错。简单、大方。   于是他就叫做辛成了。   可惜的是, 这辈子, 他很少有心想事成的时候。在学校里,成绩中不溜。等毕业, 倒是凭借活跃的性格,干上销售, 一年总能赚个二十万。对于辛成来说,这算是不错的生活。   期间, 爸妈老了,奶奶去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下去,谈不上心想事成,但娶个老婆, 生个孩子, 家庭和睦,也是不错的结果。哪怕偶尔吵吵架, 都算人间烟火。   尤其是后来二胎开放, 辛成他妈一直在琢磨, 得提前跟儿媳妇儿说好, 她想要两个孙子。当然,孙女也成。等生下来,她来带!   这是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偏偏在那一天,一切都被改变了。   辛成不知道自己家人如何。他往后才知道,很多人第一场游戏是和家人度过的——这不是好事,家人可能会死在他们面前,也可能把他们退出去喂鬼。都说远香近臭,这话用在这里也算合适。   最初的几场游戏里,他还见过一些爸妈那个年纪的人。往后,慢慢地,辛成发觉,与自己共同游戏的都是一些青壮。他心里有了很悲凉的猜测,觉得自己爸妈多半已经身死。但因这种事难过,未免显得软弱……   此刻夏日炎炎,天暗了下去,帐篷里却很闷。桌上的烤全羊散发着油脂香气,玩家们已经开始吃了,同时商量:“其实可以试试。”   他们其实不觉得辛成那个办法可以成功,但“游戏”不会给出必死局面,一定会有生路。   杜兰璋慢慢嚼着羊肉,心中一动。她记起来,昨天清晨,韩川给导游的话录音。而当时的录音,算是发挥大作用。   她由此提出这点。   玩家们恍然,纷纷说:“对,这个也要试试。”   他们很快就排出了PLAN ABC,其实其中有些挺可笑的,但这种时候,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带来生机,所以所有玩家都显得严肃。   一路列下来,排在最后的是PLAN D,也就是最简单粗暴的一个:所有玩家自行逃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根据导游的说法,危险应该会在八点半结束。这期间,他们化整为零,总好过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样的心境下,玩家们其实都没胃口。可饭还是要吃的,下午淋雨的事情,给他们敲响警钟。在这场游戏里,健康的体魄非常重要。   他们列完计划时,是七点一刻。之后,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帐篷口,是歌手过来了。   玩家们胃里塞着食物,但无论吃饱与否,到这会儿,都没法再咽下去。歌手是个年轻女郎,穿着民族服饰,笑盈盈说:“大家想听什么歌?”   她讲话的时候,玩家们的视线慢慢飘到相机屏幕上。   他们屏息静气。   唐婉的脸色开始发白,显得摇摇欲坠。   女郎背后,门外,竟然沾满了焦黑的尸体!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完全不可能逃出!   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尸体缓缓往内。它似乎很恐惧那个女郎,并不接近她,但那只焦枯的手,贴在了帐篷的门栏上——这里毕竟不是真正“帐篷”,只是一种更有当地特色的餐厅布置——而这一下,就让帐篷瞬间燃起火花!   玩家们面色一变。   他们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点歌。或许、可能……在这个NPC歌手唱歌的时候,他们就是完全的。   然后季寒川横插一脚。   他看着歌单,似乎踌躇。何秋凑上来,恐惧地看着门外,迫不及待,说:“你也别犹豫了啊!随便点一个就行……”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在场这些人,全部见过许多大场景。他们面对生存威胁,虽然还会害怕,但总体来说,都算是镇定。   那些真不镇定的,早已死在此前的“游戏”中,不会留到这里。   所以季寒川一个眼神,就让何秋哆嗦一下。她诧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竟然比外面的焦枯尸体还要可怕。同时,又迅速明白:韩川似乎是有什么打算。   何秋勉强按住心情。   她也会审时度势。   虽然帐篷已经开始烧了。这火焰是能实实在在看见的,而非和那些焦枯尸体一样无形无踪。但那女郎仍然面上带笑,似乎毫无所觉。这么看,此女也不是善茬。   她现在点了歌,或许能有一刻安全,但接下来,就是死路。   不行……   起码还要再坚持一下。   何秋闭嘴,听韩川和那女郎讲话。韩川笑眯眯地,说自己刚刚听到女郎在其他帐篷唱了一首,很喜欢,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歌名。歌手也很好脾气,给他免费哼了几个调子,问他是否听到这个。在她哼调子时,季寒川还拿出手机。   从他背后、玩家们的角度看,自然知道他是在录音,但季寒川说的是:“好像都不是,这样吧,我哼一下,看能不能识曲。”   女郎答应,显得很耐心。   而在这过程中,玩家们仔细看四周。   从相机屏幕上看,越来越多的焦枯尸体在接近帐篷。它们手贴在帐篷上,就会燎起一阵火焰。不过在歌手哼唱时,那火焰便会“扑哧”一下熄灭。而在韩川哼的时候,又毫无影响。   之后,季寒川叹口气,说听课软件也不能识别啊。说着,就把手机放在一边桌子上。   被杜兰璋拿走。   杜兰璋背后,就有一个被火烧出来的窟窿,边缘还燎着火焰。事实上,在季寒川与歌手的这一番对话里,整个帐篷都变得千疮百孔,似乎稍微碰一下,就能散架。   杜兰璋小心地播放刚刚的录音。何秋和王诗韵在她旁边大声讲话,给杜兰璋打掩护。之后,杜兰璋面上一喜,说:“有用!”   玩家们惊喜。   他们一起看镜头,见其中的火苗明明灭灭——是有用,但效果不如真正歌手唱歌。同时,这点作用,还在随着时间流逝,迅速消失。   玩家们精神一振!   这至少是个方向。别的不说,起码能给他们带来一点缓冲时间。   所以在季寒川终于挑好歌、同时四周帐篷基本上只剩一个头顶,所有玩家都缩在中间,但还是有人的衣服被火燎到、带来一阵手忙脚乱的状况下,玩家们纷纷拿起手机,准备录音。   对于这个场景,歌手抿着嘴,笑了下。她不算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却落落大方、十分自信。此刻开口,嗓音便如方才夜色里一样,音域辽阔,歌声壮美,听着,便宛若奔跑在草原上。   玩家们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们只关注一件事:录上了吗?!   这个录音,又有什么效果!   再有,之前导游说,如果他们还想再听歌,需要自己付费。导游说的是“花钱”,但玩家们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钱”,是真正的货币。   在歌手唱歌期间,外面的焦枯尸体被安抚下来,一动不动,不再试图往帐篷里钻。   季寒川在群里发:这首歌一共有五分钟。   玩家们精神一凛。   他们看着外面的尸体,心中一动。   或许……   季寒川却没有给玩家们多考虑的时间。   他一马当先,从帐篷中离开了。   外面的焦枯尸体的确密密麻麻,但大都集中在入口处。而其他方向,只是小猫两三只。可惜的是,手机镜头也拍不出它们,只有相机镜头可以。   好在离得近的话,会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风。如果是焦枯尸体开始攻击人的时候,要从这方面入手、定位,可能有些艰难。但现在,就还好。   季寒川在外面绕了一圈。   帐篷中,玩家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   辛成:“卧槽,他走了?!”   “韩川怎么这样啊,”何秋抱怨,“他一个人……”   说话的时候,她视线在一下又一下地瞄旁边的相机,心里琢磨,自己要怎么把相机拿出来。   有了这个,才能安心行走在这鬼地方啊!真不知道韩川是怎么想的。   季寒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想看看,玩家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相机的存在,必然会引起一番争斗。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所有人同进同出,这样一来,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相机开的金手指。问题是,这么多人一同进退,两个帐篷间的具体却很小,只能容得下两人并肩通过。这么一来,定然要出事。   他看了眼时间。   已经七点半了……   还剩下一个小时。   他掐着时间,知道一首歌五分钟,眨眼功夫,自己已经出来两分半。   他得尽快回去。   季寒川环视四周。   帐篷太容易燃烧,定然不可能躲藏其中。但如果待在空地上,那显然会成为焦枯尸体的烤肉。季寒川拒绝这种可能性,最终、最终,他找到一个勉强算是中和的地方。   是厕所。 第576章 篝火晚会   这里的厕所非常粗制滥造,只有一堵粗糙的水泥墙, 把男女分开。但进去的时候, 左右两边的讲话声毫不隔音。更莫说卫生状况,实在很一言难尽。但季寒川进去看了一圈,确定一件事:有自来水。   他拧开水龙头, 将水池封住, 之后迅速转身离去。   出来的时候, 没有明确目标, 所以很耗费时间。回去时,却很切入重点。   玩家们已经在为相机的归属问题争吵。   他们话中的火药味儿很浓, 到最后,已经完全不顾及那位歌手。而歌手置若罔闻, 只是寻常地继续唱。她唱到高潮处,广播声回响在所有帐篷之中。焦枯尸体们听着、听着, 觉得歌手的嗓音宛若甘霖。   可惜的是,有人煞风景:“走。”   玩家们一愣。   他们这才发觉,韩川竟然回来了。   “韩川?”辛成问,“你——”   季寒川:“找到个能避一避的地方。”   她这么一说, 玩家们才知道, 原来方才韩川出去,是为了这个。   玩家们还是犹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看着歌手就要唱完。但何秋怀揣了一丝期许, 想要问歌手, 听他唱歌究竟是怎样一个价钱。不过抬眼一看, 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相机,竟然被韩川拿走了!   何秋等人对季寒川怒目而视!   季寒川不以为意,吩咐:“那还是按照之前的一样。唐哥,你背一下辛成,别让他出差错。杜兰璋,你们抚一下唐婉。”   话音未落,他直接往出走,把歌手、帐篷……所有东西,都抛在身后!   他手上拿着相机。玩家们又气又怒,想要让他把相机交出来。奈何季寒川实在滑不留手,饶是唐建宏想要和他“冷静谈谈”,都让季寒川身子一晃,就避了过去。他脚步坚定,直直往前。而在他们背后,歌声仍然飘着,慢慢进入尾声。   洗手间离他们那个帐篷,隔了几十米距离。在往常,这不算远。但此刻,他们面前一间接一间的帐篷,还是走得玩家们心慌意乱。眼见歌手尾音拉长,是真的要结束整首歌曲,何秋心慌慌,往前走,路上无意间撞到什么——   “啊!!!”   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玩家们循声看去,见到何秋身上出现火苗,熊熊燃烧。唐建宏反应最快,迅速脱下外套,往何秋身上拍打。季寒川皱眉,等待片刻。这时候,歌手的声音消失了。   整个用餐处,这会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等到何秋身上的火被扑灭,季寒川:“走!”   他继续往前。   何秋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跟上。她皮肤上泛起大片大片水泡,看起来十分吓人。火虽然消停了,但何秋能感觉到,恐怕有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可惜的是,这会儿天色实在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心中怨恨,想:韩川他手上拿着相机,可他走在最前面!遇到什么状况,我们都不会知道。   他们背后泛起一阵热浪。   玩家们感受到逼人的灼意。这一刻,和方才的季寒川一样,他们闻到了东西焦臭的味道,空气里多了劈爆声,而玩家们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韩川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不过在他们眼前出现一个矮小的建筑时,玩家们知道了答案。   他们躲进厕所里。   味道很糟糕,辛成苦中作乐,说:“就像是在煮螺蛳粉。”   王诗韵听着,干呕了一下。辛成理亏,闭嘴不说话。   季寒川吩咐:“把这里想象成火灾避难。衣服脱下来,淋湿,把门缝堵住。之后可能会有烟钻进来,也用打湿的衣服捂住口鼻。”   他勾勒出一个很清晰的场景,玩家们正在最慌乱的时候,赶忙照做。之后,忧虑地看着眼前木门,害怕这木门像是刚刚的帐篷一样,被外面的焦枯尸体烧开……   季寒川吩咐:“这里有水,也有盆子。我们要不停地往门上泼水、降温。”   一言蔽之,不要把外面的东西当做鬼,不妨认为这里是一个普通火场。   不得不说,季寒川这个要求,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玩家们的心理压力。在短暂的空白之后,玩家们迅速开始动作。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门扉,担心这里是否真的可以成为安全区。至于厕所原本的味道,到这一步,就被玩家们忽略了。   唐建宏四处看了一圈,发觉这里没有窗子,只有换气扇。他有种“歪打正着”的感觉,对韩川说:“这里恐怕就是‘生路’。”   季寒川莫名其妙看他,眼神像是说:不然呢?   唐建宏没再说什么,加入忙活。   何秋是例外的那个。她被烧伤了,这会儿正用凉水冲被烫伤处,表情痛苦。季寒川去看了一眼,觉得的确伤势严重。不过一时之间,何秋也只能忍受。   总好过出去送死。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   在所有玩家的严阵以待中,季寒川闲来无事,用手机打字问宁宁:好像没机会从这里知道了,不过那个歌手的“钱”到底是什么?   宁宁犹豫一下,想:可邵佑爸爸之前说过呀,不能给寒川爸爸提示。   季寒川把前面半句话加粗。   宁宁瞬时倒戈,告诉他:“也听没创意的,就是手脚。”   季寒川听了,不算意外。   一首歌,基本就是五分钟时间。从歌手第一首歌唱完,到八点半,大约要唱十二首,才能平安。如果有比较“团结协作”的玩家群体过来,一人出一只手脚,其实就能“轻松度过”。   不过也可能遇到害人流的玩家,直接把其他人推出去,好延长生存时间。   等到八点出头,门上到底出现了焦黑痕迹。这时候,玩家们再泼水上去,也是杯水车薪。   八点十分,那焦黑痕迹变成一个小洞。小洞边缘,火焰熊熊燃烧,水彻底无用。   随着火焰烧灼,那个洞口慢慢变大,露出守在外面的焦枯尸体。就和放在守在帐篷门口时一样,密密麻麻,从相机屏幕里望去,无穷无尽。   而在它们身后,方才那些帐篷,已经完完全全被烧毁,只剩下废墟。   季寒川摸了摸肚子,有点可惜刚刚那只烤全羊。至少东西的确能吃,其实自己完全可以打包。   他胡乱想了会儿,旁边的完全却屏息静气,几乎要无法呼吸。他们无比忧虑、惊恐,看着那洞口越来越大,终于,到了焦枯尸体可以直接进入的时候……   这不大的空间内,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壮丽,宛若带人去到真正草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首个里夹杂了一些电音。   正是方才女郎唱歌时,玩家们录下的音乐。   他们轮流播放。   就像是方才在帐篷里测试的结果一样,录音的作用有限,并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逝。但在一个录音失去作用、那焦黑尸体开始往前时,立刻就有下一个人跟上。   八点半越来越近,玩家们越来越紧张。他们心脏怦怦跳动,祈祷:可一定要消逝啊!   八点二十五,焦枯尸体踏入厕所,玩家们缩去里间……   八点二十七,镜头中,尸体越来越近。这时候,要同时播放两个录音,才能让它们止住脚步。   二十八、二十九……   第三个录音加入进来,所有玩家都能感受到这些尸体身上灼人的热度——哪怕他们依然无法通过肉眼看到尸体。   八点半。   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   他起先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解着裤子。之后,一抬头,看到了挤在一起、宛若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玩家们。   这人猛然哆嗦一下,往后退去,到了外间,像是在观察门口的标志到底是男是女。之后,又走进来,大骂:“变态啊!怎么一堆人挤在这儿!还让不让人好好上厕所了?!”   玩家们怔然看他。   热浪消失了。   原本被烧毁的厕所门也恢复原状。   相机里看,一切都是正常样子。   倒是那个进来上厕所的男人,看到了相机。他更跳脚,嘴巴里爆发出一连串脏话:“神经病,到厕所拍人,你他妈的怎么不拍自己啊!?”   玩家们默默相对。   他们假装没有看到那男人,从他旁边走出。   男人更恼怒,伸手,想要抓住人说个明白。他自然要选择一个软钉子,唐婉就是不二人选。不过刚一伸手,就有另一个人握住他手腕,笑眯眯说:“兄弟,别生气啊,我们这不是走错了吗。你看,来这地方玩儿,遇到一个分男女的厕所也不容易……”   男人脑子晕晕乎乎,主要是疼的。他眼泪都要彪出来了,连忙说:“对对对,不容易。”   玩家们离开了。   他们到外面,看到的是依然完好的帐篷。方才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他们沉默地走回自己那一间,导游正站在里面,笑眯眯地看向他们,问:“怎么人都不在啊?”   唐建宏沉默一下,说:“去洗手间了。”   导游:“好的,那咱们晚饭结束,要回酒店了。”   唐婉大约是发烧太久,毕竟头晕,下意识问:“不是说还有篝火晚会?”   导游眨了下眼睛。   她看着诸人,红唇弯出一个弧度。晦暗的光照着她,而她说:“你们不是刚刚参加篝火晚会回来吗?” 第577章 司机   玩家们愣住。   他们花了点时间, 琢磨导游这句话的意思。低头看时间, 八点半, 没有错。   至少没有出现他们不知不觉被吞掉几个小时的状况。   玩家们苦笑。   短暂安静后,导游说:“把东西都收拾一下,不要落手机啊。之前说过了, 如果有东西丢在这里, 真的很难找回来……”她絮絮叨叨, 说着这些叮嘱。玩家们心神不宁, 没什么心思听。但习惯使然,还是检查了各种东西。   离开帐篷时,外面再度响起来嘹亮的歌声。唐婉浑身颤了一下, 她依然在高烧中。反倒是何秋,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开始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也不是很疼。但在诡异的气氛里,季寒川看她一眼,往前,低声对导游说了何秋的状况问她这小镇哪怕没有医院,起码得有了诊疗所吧。   这倒是有。   导游仿佛终于发觉何秋的伤势,其他人也相继恍然:就说刚刚好像忘记了什么。   导游考虑一下,说:“这样吧,我们先送何女士去上药,耽误大家时间了……”   玩家们连忙摆摆手, 说没有, 不耽误。   导游就笑一下, 说:“你们的关系倒是很好。”   玩家们心里则想,待会儿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这是他们进入本场游戏的第二天。如果运气好,就是已经完成两个“景点项目”,胜利就在眼前。虽然有一点讨厌的事,从目前状况来看,玩家们已经知道,他们在结束这场之后,不会有休息时间,需要立刻投入下一个游戏。不过能活过今天、明天也有盼头,就是好事。   等给何秋上了药,回旅馆时,是九点多、快十点。玩家们还是按照昨晚的方式分房,相机再度被放在季寒川和唐建宏的房间。按照之前说好的状况,从这天下午六点左右,到明天中午十二点,相机该被唐建宏保管。但对季寒川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他先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唐建宏躺在床上看电视。这里信号不好,只能收到几个台,都是些电视剧、动画片,连新闻都看不见。唐建宏犹豫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本地电视台举办的唱歌比赛。季寒川看了,想笑,说:“我还以为你短时间内不想再听到唱歌呢。”   唐建宏说:“那没有。”说着,一样去洗澡。可惜的是,等他三分钟解决战斗,出来的时候,电视上已经不再是比赛,而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本地神药”介绍。季寒川看着,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   唐建宏仿佛被烫到,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跳起来,说:“别别别!你千万别给我传染。”   季寒川无奈,“好吧好吧。”   唐建宏说完,再瞅瞅季寒川,心里郁闷:如果他就这么睡了,那别说,我肯定要受影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样缩进去打盹儿。但如果我去和其他被“标记”的玩家一起,说不定还能聊聊天、打打牌。   他想着想着,有些心动。唐建宏便道:“我还是去找他们几个吧。”   季寒川无所谓,说:“随便。”   这倒的确是一件“随便”的事。唐建宏三下两下收拾好自己,临走时提醒对方上闹铃,明天还是八点半上车。季寒川无所谓,像是又想打呵欠,但动作到一半,停了下来。唐建宏看着,不敢和他多说话,连忙溜溜球。   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季寒川和宁宁、邵佑。   季寒川“啧”了声,说;“总算能说话了——怎么说?难不成还是去找司机‘聊聊’?”   他靠在说着,干脆又拿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前台,要了点夜宵零嘴。话都说出去了,啤酒就算了,用可乐凑凑趣,加上一些三无食品。邵佑露出点不赞同的目光,季寒川便退让,只喝碳酸饮料。   季寒川分析:“不过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来,这两天,司机好像都没怎么说话。”   他往更深处考虑。   司机……是“没怎么说话”,还是压根没说话?   不,还是有些神态、动作的。昨天上午,早餐店门口,司机虽然一直耷拉着眼皮,但好歹始终待在车外、导游身边。   这么一想,季寒川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摸着下巴,考虑片刻,说:“我有一个想法。”   宁宁好奇,问:“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说:“再看看吧。”   话是这么说,但等第二天早晨,季寒川先行一步,收拾好东西、下楼。   他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可是迟迟没有人答复。季寒川心里冒出点不妙预感,觉得那些人恐怕仍然入睡、做梦……这是很麻烦的状况,不过季寒川前天没看战神像,也就是被排除在外。除非让他一样入梦,否则的话,恐怕没有办法帮忙。   想到这里,他眼珠转了转,给自己的计划表上再添加一行。   他吃完饭是在七点多。到停车场一看,司机已经在车上了,正玩儿手机。季寒川问:“师傅,能开下车厢吗?”理由很正当,要放行李。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来太早,否则的话,他不会和司机有这么一番对话。往前两天,车子如何,都是导游和司机沟通。   但司机还是没对季寒川说什么,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已经打开了。   季寒川倒是不急,过去放行李。期间,他的手机开始狂震,打开一看,是消息刷屏……哦,也不算,是杜兰璋一个人刷屏。总结下来,是:其他玩家刚刚睡醒,碰过头,发觉昨晚竟然都睡着了,所有人状态都很糟糕。但看到群里韩川的话,还是来回复一下。   季寒川坐在导游平常的位置,瞄一眼导游那堆东西。墨镜、湿巾、防晒喷雾……季寒川笑了下,说:“他们竟然才睡醒。哎,师傅,你们有遇到过那种特别特别没有时间观念的游客吗?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完之后,就耐心地等。司机沉默很久,让季寒川以为他是否不会回答了,但他最后,还是慢吞吞说:“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等。”   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在群里发消息,问导游在不在其他人那边。同时要求,自己希望他们记录下导游说话的确切内容、时间。最好的方法,是在导游过来的时候,随时录音,养成好习惯。   玩家们不明所以,辛成问季寒川要做什么,王诗韵说导游的确是在,还叮嘱他们多吃点,不要饿着。季寒川在群里回答:有点想法,正在验证。   其他人:“……”   这是一个多么标准的死亡FLAG!   君不见多少恐怖电影里多少角色就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了。   季寒川也意识到这点。他有点无奈,打字:好吧,我怀疑导游和司机有什么关系。   其他玩家:???   群里冒出来一堆问号。   可见玩家们虽然人在餐厅饭桌上,但心已经飞来季寒川这边。   季寒川没有说自己的推断过程——导游不能“策反”,这场游戏又特地是环形地图,没道理司机可以——而是简单表示:一路上,好像都没看到司机有什么大动作。   唐建宏还是很困,心神俱疲,眼睛一闭,都能睡一觉。昨天晚上,梦里,战争更加惨烈了,无数NPC死去,活着的玩家们显得愈发显眼。他们又活过一天,但之后呢?   季寒川:不过你们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季寒川:简单说,我怀疑司机是导游的分身。没有证据。   准确地说,是没有能够直接告诉其他玩家的“证据”。   杜兰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杜兰璋:我们都没有人记得……   刘春阳:那应该是不可逆转的“设定”吧   唐建宏: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之后可能一直都要白天睡觉了。这么一来,韩川,你就要辛苦一点。   毕竟只有韩川一个人能担负起看电视剧、寻找对付战的细节。   季寒川耸了耸肩,在群里回了一句“OK”。至于季寒川先前那句怀疑,虽然在群里掀起来一阵小小的波澜,但后面,还是很快沉寂下去。都说了只是猜测了,再说,哪怕真的证明司机和导游是同一个人的左右两只手,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毫无影响。   他们更愿意去关注与自己切实相关的事。   不过只是给导游录音这种小事,玩家们还是能帮忙的。   季寒川花了半小时时间,和司机闲聊,从入行世界说到家里几口人。往后一些时,手机消息说导游离开了。而这之后,季寒川明显感觉到,司机的配合度高了很多。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之后,没过多久,导游过来。季寒川站起身,带着点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坐在你位置上了,我刚刚看车里没人,就和师傅聊聊。”   导游看他,还是那张职业化的笑脸,说:“聊什么呢,这么火热。”   季寒川就和她扯东扯西。   一直到其他玩家上车,季寒川才往后退了一排。杜兰璋给他发消息了,是几个录音文件,文件名称就是录音创建时间。季寒川看着,回忆。没错,这几个点,司机没有讲话……   但还是不能确定。 第578章 故事   季寒川思绪转了一圈, 笑道:“梁导, 今天也继续放那个电视剧呗?”他既然坐在这里了, 就顺便和导游多聊聊。   导游笑道:“好。不过呢,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景点。”   季寒川当然说好。   导游翻着手上的稿子,其他玩家陆陆续续过来, 脚步都很虚浮。何秋过来的时候, 导游额外问了句她的伤情。仿佛是真的关切, 也说:“对了, 待会儿咱们会先开车到诊疗所那边,换一次药再走。这个会耽误一点时间,不好意思啊。”   玩家们当然说没事。   车子又一次上路了, 导游很热情,介绍说今天也是两个项目,分别是草原纵马,以及免税区。她说话的过程中,许多玩家已经睡着。季寒川心想:骑马也是杜兰璋从那个老太太那里问出来的“祝福”项目之一,免税区……这其实是个购物点吧?   这么看来,当然是早晨的项目更危险。但免税区也不能放松警惕,有商场的前车之鉴,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季寒川问导游,可否告知马场的名字。导游爽快地说了,还亲切地一一告知具体是什么字。季寒川含笑, 说:“我记一下, 晚上正好发朋友圈。”   导游显得很理解。   但季寒川要“记一下”, 为的当然不是发朋友圈,而是搜寻新闻。不过这会儿已经到了信号很差的地方,网页半天加载不出来,他也就暂时不急。   或许因为维度变高,天凉了很多,玩家们庆幸自己买了厚衣服,好在还没到羽绒服的程度。   接下来,季寒川又花了点时间,和导游聊战神:“我现在还是觉得,一个人对付一千个人,这也太……夸张了,应该是有后人夸大的元素在吧,这样故事性确实更强。啊,梁导,你别误会啊,我知道战神的确是英雄,就是一千人……”   导游笑了下,说:“今天电视剧应该就能演到那里了,你看呗。我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从小到大都听着这种故事。”   季寒川考虑一下,说了句“好”,之后又道:“其实挺可惜的,我刚来这边那会儿,单位有点事情,一直都在发邮件,当时都没好好看一眼战神……唉,这算什么旅游啊。”   导游眨了眨眼睛。   她看这季寒川,似乎在端详、思索、判断……季寒川面不改色,回视。   导游慢吞吞说:“其实我们这边类似主体的雕像很多的,到处都是,明天要去的一个景区里也有,和市里的战神像一样,只是雕塑规模小了点。”   季寒川露出“惊喜”目光,“真的?”   他连声追问。   导游看他这样,笑一笑,说:“当然是真的啊。不过这个毕竟是人家景区建的,主要还是展示景区其他地方,只是一个……嗯,陪衬吧,可能没有市区的战神像那么巍峨、高大。”   季寒川说:“那我也想要去看看。”   导游便说:“好啊,那明天你再提醒我一下,我怕忘了。”   季寒川问:“具体是哪个景区啊?”   导游:“彩绸河。”   两人对话结束,季寒川重新在座椅上坐好。   背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杜兰璋倒是额外给季寒川发了条消息,提醒他“信马由缰”项目的事。但信号不好,消息没发出去,前面多了个鲜红的感叹号。她却未留意到,头一歪,就呼呼大睡起来。   手机从她手上滑落,片刻后,屏幕黑了下去,无人看到她刚刚打出的内容。   只有季寒川,还在认真看电视。   路上路过一个服务区。导游显得非常无奈,说:“大家体力怎么这么差啊?”说得情真意切,“同样的时间,我也和大家一起走项目啊,为什么我能……哦,这个帅哥也能坚持下来,其他人都睡成什么样了。”   她原本是要叫人起来上厕所的,可惜无人响应。只有季寒川,稍微给了个面子,下去溜达一圈。   等再上车,季寒川问导游平常作息习惯。导游看这车子上那群睡得歪七扭八的,叹口气,“其实也就是十一点睡、七点钟起,八个小时,足够了啊。”   季寒川就笑,说:“那可能确实是他们比较喜欢熬夜。”   导游摇摇头:“这样可不好!你想啊,出来玩,就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们看到的风景上。唉,我都担心,这个样子,要怎么骑马。”   何秋受伤,辛成崴脚,唐婉高烧……   后面两个人经过一晚上“休息”之后,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还恶化了。   季寒川听着导游的话,心中一动,问她:“那他们几个实在不太方便去骑马的,能不能退费啊?”   导游说:“嗯?这个本来就是自选项目哦,大家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加。”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说:“原来是这样。”   信马由缰的被祝福者是唐建宏。前面车上的时间,季寒川也在考虑,要怎么让唐建宏第一个参加。还是抽口香糖吗?他不怀疑杜兰璋那边有没有存货,问题是接连两次用一样招数,而且唐建宏多半还是会受伤,这就有点惹眼了。能活到现在的,有谁是傻子。   加上过去两天相处,季寒川在考虑对唐建宏实话实说。不过导游的话,也让他看到另一种可能。   季寒川玩笑似的,说:“那如果咱们车上没有一个人想去,是不是可以直接跳过啊。”   导游说:“那也太遗憾了吧,既然来了,总要玩玩儿。其实那边不止有马,还有小火车,卡丁车。在草原上跑卡丁车很好玩儿的,很辽阔、宽广,我自己都想玩儿呢。”   季寒川听了,笑一笑,心想:原来是这样。   “自由消费”项目的意思其实是:还是得有人参加,但不会强求全员。   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就好。   车子再次启动了,车上照旧一片呼噜,季寒川也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和导游讲话。他还是那种开玩笑的随意语气,说:“说起来也挺神奇的,这两天他们几个都说梦到战神像了,只有我。唉,梁导,你说这是不是因为我那天在玩儿手机,没有仔细看战神像,所以梦不出来什么。”   导游这次就不再说什么,含糊地笑道:“说不准哦,那你明天可要认认真真的看,这就能梦到了。”   季寒川:“嗯……”   电视剧在继续。   战神已经成长为少年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红颜知己。那是一个普通牧民家的女孩儿,甚至是一个与战神部落敌对部落的奴隶。不过在战神被俘虏、落难的时候,她因为不忍心,所以悄悄放走了战神。   战神怀着感激的心情,告诉她,等自己长大一些、有能力一些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带走她。   季寒川看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再之后,没过几集,又是几年过去,战神果然“回来”了,而这就是他一战成名的时候。原先导游的故事只节选了他以一对一千的一段,但没有更详细的说:原来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就在于,战神带着自己部落的人马,过来攻击敌对部落,并且要找到这个奴隶少女。   不过他愤怒地发觉,自己离开以后,少女竟然被部落的主人变成自己的妻子之一。他的行为,就从抢走一个奴隶,变成抢走部落首领的老婆。从掠夺财产,变成了一种羞辱。   这让敌对部落的战意更加凶猛、激烈!   但还是不敌、溃败。   在这过程中,因为他对敌军追击太深入,反倒与大部队失散。   战神命令自己的手下分散去寻找大部队,自己也成为“分散”之一。这样化整为零,优点缺点都很明显。好处是他们可以找寻更多方向、有更多可能性找到大部队。缺点,则是一旦对上敌军,就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不过战神考虑得很清楚。他们现在人也很少,对上敌军了,不是照样压力很大?与其如此,不如一搏!   却没想到,战神本人成了那倒霉的一个。他在这种环境下,以一敌一千。但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面前的敌军并不是真正精锐部队,而是一股已经被打到崩溃的散兵游将。可以说,战神能活到最后,也有心理因素在。   季寒川琢磨:如果可以整合一下……不,其实还是很难。或者简单一点,战神是为了一个女人来的,可否利用这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真的可以通过明天的另一尊雕像,开启这个梦境。   季寒川重新翻了一遍文档,之后发觉,接下来被“祝福”的地方,竟然都是自费项目。乍看上去,这是给了玩家们苟活、喘息的机会,但实际上,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一天天缺乏睡眠,迟早要将玩家们逼入崩溃境地。这么说来,其实最好的方式,还是迅速完成项目、离开游戏。   不过可以想见,至少部分玩家不会愿意骑马。 第579章 信马由缰   季寒川所想不错。   等到了地方, 玩家们呵欠连天, 更愿意在大巴上继续睡觉。听了导游的介绍之后,杜兰璋给季寒川发消息。这个地方, 倒是有信号。她也问,接下来要怎么办,是否仍然拿口香糖抽签?   季寒川否决, 回复她:这也太引人注意了。   杜兰璋叹口气。   几人站在马厩边,打量眼前的一匹匹棕马。这些马皆身材高大、健壮。导游在一边催了几句,见玩家们不动, 她笑一笑,说:“我们这毕竟是自费项目,大家别有压力, 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大家都玩儿。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之前给季寒川说的那些话。   这下子, 玩家们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季寒川打断, 说:“梁导,我们商量一下。”   导游含笑, “好, 商量。”说着, 就去一边玩手机了。   几人站在一起, 唐建宏先给所有马拍了张照片, 看不出问题。再去拍旁边的操场, 也是一片寂静。最后, 他咳了声, 说:“大家要是有什么想法, 就先说一下。”   何秋:“我看要骑马的话,得戴护具的,我这个样子,”看一眼手臂,“应该不行。”   辛成也提到:“我也没法踩脚蹬啊。”   这都是实打实的问题。唐建宏不多说什么,直接去看唐婉。唐婉犹豫一下,看着马厩,咽了口唾沫,犹豫道:“我也……好不容易可以选择一次,还是算了吧,真怕出事儿。”   唐建宏又问季寒川:“有查到什么相关消息吗?”   季寒川摇头:“没有。”他之前在车上问了马场名字,后来到有信号的地方,就搜索过,“不过其实不能作准。”   唐建宏叹气:“对。”   他们在伦城人生地不熟,谁知道“游戏”有没有加大难度,直接设定“在出事儿之后,马场改了名字”。或者再狠一点,是马场建立之前,这里出过事。   一共五个玩家,有三个拒绝参与。余下的人里,刘春阳叹口气,慢吞吞就往辛成旁边走,接着就揣着手,不说话了。辛成瞅他一眼,刘春阳才叹气:“我这把老骨头,哎哟,要散架了。”   剩下杜兰璋、王诗韵、唐建宏和季寒川。   这群人里,唐建宏眯着眼睛往草场方向看了一圈,发觉那些正在骑马的游客竟然是自己拉动缰绳。他想一想,问:“你们之前骑过马吗?”   杜兰璋苦笑一下,说:“梦里算不算?”   王诗韵也摇头。   唐建宏考虑片刻,缓缓说:“大家伙儿也知道,这场游戏,和之前都不太一样。我的建议是,还是尽快完成项目。今天是第三天了,之后的问题,肯定比今天更严峻。但是呢,骑马这事儿,又确实比较特殊……这样,我个人是会参加的。”   他这么一说,杜兰璋露出惊喜表情。但她忍住了,没看季寒川。   唐建宏:“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我可能会比你们之中有些人快一步离开。”   那事儿已经站出去的玩家开始犹豫,刘春阳又回来。   唐建宏:“兴许到最后,整个‘旅行团’里,就只剩下一个人。你们想成为那一个人吗?”   玩家们脸色变化。   季寒川看着,有点想笑。   他想一想,说:“好,我也打算参加。不过今天之后,倒是可以休息一下……”   唐建宏看他。   季寒川一本正经,写作分析,读作信口胡扯:“我认为,接下来的‘景点项目’,可能都会是自费内容。”   刘春阳眼皮跳了下,辛成:“怎么这么说?”   季寒川闲闲笑道:“如果你是‘游戏’呢?这一场很明显吧,如果接下来还是固定项目的话,玩家很快就能完成、离开了,战神像能有多少作用?只有玩家可以自行选择,并且一直错过,才能被缺乏睡眠逼到崩溃。”   辛成“嘶”了声,还是有些不满,但他承认,韩川说的确实有道理。就是唐建宏,听到这话,也开始沉思。   此外,季寒川:“对了,相机……”   唐建宏看他。   季寒川:“那张滑草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唐建宏听着,一愣,叹口气:“我忘记了。”   睡眠缺乏的影响在这一刻已经开始显现。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这么看,却并非如此。   唐建宏坚定了自己要去骑马的决心。   但在那之前,玩家们看过照片,神色各异,总体来说都偏阴偏沉——有了昨天经验,这回看,那个在辛成旁边只有半边身体的小孩儿,果然有所挪动。   他离辛成更近了。   辛成心里涌出不祥预感。没有人说,但是所有人都在想:难道这个小鬼是去“找”辛成的吗?   如果小鬼真的接近了、甚至触碰到了照片里的辛成,会发生什么?   辛成哆嗦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开始犹豫。其实到今天,他的脚踝已经开始好转。还是不能跑跳,但平常走路毫无问题。其实他可以试一试骑马。   正纠结,便见唐建宏他们几个去买号码牌。韩川和杜兰璋落后一步,两人似乎在讲话。这会儿是十点多,太阳不算很晒,但辛成还是头晕目眩。   他慢慢想:算了,我先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状况。   至少……   等看完,再做决定吧。   之后,辛成无比清醒自己的想法。哪怕要他与鬼共骑,他可能都可以忍受。作为玩家,面对鬼怪时保持冷静,这是最起码的。他们会恐惧没错,会想要逃离没错。但走到这一步了,谁都知道,大多时候,只要你无视鬼,保持心平气和,就有很大可能性活下去。   前提是真的能做到,而非自以为“冷静”,其实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但马场的危险并非来自于此。   而是更加简单、明了的:马走到一半,忽然不受控制!   在买好号码牌之后,杜兰璋忽然说自己肚子痛,想去厕所,还问王诗韵去不去。她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发青,犹豫地看着唐建宏,像是想说:虽然我这幅样子很像是装的,但确实不是。   唐建宏也不在意她是否假装。王诗韵被杜兰璋拉走,就留下他和季寒川。等马场工作人员过来,唐建宏打量季寒川几眼,说:“我还以为你也要找个借口走。”   季寒川笑一下,说:“我的确打算待会儿骑慢一点,跟在你后面。”   唐建宏不说话了。但过了片刻,他翻身上马,再回头,看着身侧年轻男人的利落动作。唐建宏意外,说:“你之前有骑过?”   季寒川漫不经心,说:“是。”   他拉着缰绳。   宁宁在一边,看起来有些担心。但邵佑看了,是真的觉得还好:正如之前季寒川遇到的AG秀游戏世界,那里也没有鬼怪,恐怖来自于岛上恶劣环境、改造动物,以及其他玩家带来的威胁。而在这里,恐怖则在于马不受控之后可能带来的危险。   一言蔽之,对于真的有驯马经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白给的项目。   唐建宏不久之后就意识到这点。他沉稳地让疯马冷静下来,期间,工作人员也过来帮忙。但韩川那边,他的马似乎更疯,直接越过工作人员,奔向草场深处。   饶是唐建宏,看到这一幕,也骂了一句脏话。   工作人员骑马急急追去,但所有玩家都心中发凉,觉得韩川多半要折在这里。   相机这会儿在唐婉手上。杜兰璋想到什么,快步走来,拿到相机,去看相册。她比照马厩,看刚刚拍的照片,这才发觉,里面的确有些马匹神情与马厩中的那些马不同……   可惜的是,玩家们并非动物专家,故而一开始没有看出。   等唐建宏回来,所有玩家沉默看他。唐建宏看上去冷静,其实也有些惊魂未定,想:还好有工作人员。   又想:但那个NPC拉住了我,没有拉住韩川,是巧合吗?   他下意识往手上红色手绳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比起方才,这手绳颜色显得有些暗淡。   导游从一边过来,问发生了什么。玩家们心情郁郁,知道这NPC是来看笑话,但不好撕破脸。唐建宏说了状况,导游果然没有丝毫忧心,说:“没事,我们旅行社给所有人都买了保险。”   其他玩家:“……”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导游只笑,不再多说什么。   玩家们其实已经默认,韩川多半身死。但他们意外地发觉,导游竟然迟迟不谈离开的事,只是一味地给他们推荐其他项目。卡丁车、小火车,玩家们看了一眼,心有余悸,不敢多说什么。但看导游态度,恐怕他们必须得要找人出来参加。   杜兰璋和王诗韵对视一眼,表情严峻,打算上阵。至于骑马……还是算了。   但杜兰璋并不知道,老太太给她的翻译里,只提了“马”。这么说来,卡丁车这些可能根本不算“项目”。她考虑到这些,心浮气躁。   正准备交钱,旁边何秋发出一声惊呼。杜兰璋回头看,听何秋说:“那是不是韩川?”   玩家们惊愕。   他们眼睛瞪大,看着草场深处。唐婉:“那是刚刚追去的工作人员吧……”   何秋:“马上有两个人!你仔细看!”   唐婉改眯着眼睛,观察半晌。   辛成先说了:“卧槽,还真是啊。”   韩川活下来了。 第580章 第四天   玩家们起先是欣喜, 之后, 刘春阳却冷不丁来了句:“我们怎么知道那是不是韩川。”   其他人看他。   有点怒目而视的意思:你能不能别泼凉水啊?   但仔细一想,又得承认刘春阳说的有道理。谁都看到韩川那匹马疯了、跑了, 却不知道他之后遇到了什么。之前不是没有玩家死掉之后还被“游戏”利用得彻彻底底的事儿,想着想着,玩家们打了个哆嗦。   季寒川回来的时候, 对上各种眼神。他心思一转,想明白他们的疑虑。但比起生气,更多还是好笑、有趣, 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唐建宏倒是额外问了句,那匹马跑出去之后,到底又发生什么。季寒川简单说:“也没什么……”   其他玩家显得更怕了。   宁宁在一边, 兴致勃勃。   季寒川:“我直接跳下来了。”   唐建宏:“……”   所有人:“……”   季寒川补充:“哦, 问过了, 这算是马场的问题,我不用赔偿。”毕竟不知道马之后又跑到哪里。   唐建宏看他, 在韩川小腿处看到了一点沾上的草、泥巴。他还是有些难以想象韩川说的“跳下来”, 但或许……嗯, 也无所谓。看样子, 自己最早明天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哪怕眼前这个韩川真的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也和他没关系了。   只是今天晚上, 自己还是去找其他人挤一挤吧。   季寒川问:“要不要我拿相机自拍一下?”   其他玩家“唔”了声, 倒是有点恍然。再看韩川大大方方的态度, 虽然仍觉得不可思议,可疑虑还是少了些。   有辛成那张照片的前车之鉴,他们不敢提议合影。最后,还是按照季寒川说的那样,他来“自拍”。其他玩家离得远远的,看着他动作。之后走进,看着照片里的男人,多少松一口气。   都这样了,那确实是活人吧。   宁宁报告,说零食一下子减少了,证明季寒川这一招有效。不过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酸溜溜的。在这之前,爸爸从来没有为了其他人,而减少宁宁的零食量。   不过在季寒川笑吟吟地对小姑娘说了句“抱歉啦”之后,宁宁立刻转换心态:爸爸是好人!自己不该吃醋的!   杜兰璋和王诗韵权衡过,觉得如果让自己去面对韩川面对的状况,那一定只有死得明白一个下场。这不是脑子能解决的问题,本身就是针对部分玩家的项目。两人释然,决定放弃,唐建宏也表示理解,一样劝着。   到这里,导游又出现,让所有人上车。经过季寒川时,她看过来一眼,神情颇为遗憾。季寒川倒是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说:“梁导啊,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值得买的特产呢,给介绍一下呗?”   导游皮笑肉不笑,说:“嗯,当然啦,上车就给大家介绍。”   她好像又切换到职业状态,上车之后,随着大巴车行走在路上,导游说起下午的事。“我们这边,要说特产,便宜的呢,就是吃的。奶制品,牛肉干,还有从隔壁进口的巧克力,对了,还有格瓦斯,你们之前尝过吗?”   玩家们摇摇头。   经历了方才的惊险,还是有人犯困,但大多数人肾上腺素被催动,很清醒。   导游笑着说:“可以尝一下。格瓦斯是用面包酿的酒,喝起来味道很特别。”   季寒川听得很认真,甚至有点遗憾,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说不沾烟酒。   导游:“价值高一点的,就是紫金和蜜蜡。对了,还有一些羊毛制品。我这个披肩就是在免税区买的,很便宜……”   被她这么说了一通,方才还清醒的玩家们也开始昏昏欲睡。   这天再没有什么波澜。   睡到下午,玩家们倒是对“马场算不算景点项目”有一番争论。很明显,这里面没有鬼,但切切实实存在可以致死的问题。认真说来,唐建宏的状况同样凶险,他能等到工作人员帮忙,很大原因在于唐建宏本人有相关经验,做了前期准备,让马稍稍镇定,否则一样是冲向草场深处的下场。   玩家们各执一词,何秋:“人都要死了,这肯定是项目啊!我是说,如果确定会死人就是项目的话。”   辛成:“可是没有鬼。”   唐婉:“也不一定要有鬼吧?”   辛成冷笑:“你们是忘了昨天那个‘篝火晚会’了吗?”   季寒川听了一会儿,反问:“你们之前难道没遇到过没鬼的游戏?”   其他人一愣。   季寒川解释:“我遇到过。”   这话听起来,是在给马场佐证。不过联系起前面玩家的疑虑,倒是让季寒川身上多了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好在玩家们很快又记起来:如果是游戏生物的话,不会知道这些和“游戏”有关的状况。   于是又放松。   接着这个话题,玩家们聊起自己之前遇到过的游戏。唐建宏对季寒川说的那个“为期一年”的游戏很有兴趣,之前说“晚点再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好今天没别的事儿,就又挑起话题。   其他玩家听了,一样惊讶。季寒川就笑一笑,说:“说是‘一个游戏’,其实分成很多‘关卡’。”一一讲明,最后想一想,“也是因为我们当时那个模式的关系吧,到最后,只死了十个NPC。”   他没提陶孟和钟欣。这两个属于意外状况,其实完全可以避免。   玩家们惊讶、震撼。   “几千个人,一个没死?”   季寒川镇定自若,“如果你们遇到的话,可以借鉴一下。里面有几个NPC,我印象很深,也起了很大作用。”他说起慕博、任瑾等人。   玩家们听着,若有所思。   这场谈话不知不觉就进行到很晚。眼看快要八点,玩家们抓紧时间回去睡觉。虽然明知道晚上多半还是会被拽入战场,但多睡一会儿总是好的。   唐建宏犹豫一下,还是回了和季寒川的房间。   到第二天,或许因为昨天白天睡了很多,完全昼夜颠倒,玩家们反倒显得颇有精神——按照最近作息,这会儿属于“睡前时间”。   今天的项目,除了导游和季寒川提过的彩绸河之外,还有一场表演。也是自费,据说主打民族风情演出。   杜兰璋心道:这个倒是项目。   被“祝福”的人,则是何秋。   除了季寒川之外,所有玩家都报名参加。唐建宏有心劝季寒川一句,想了很多说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你和我就能离开了……   但还没说出口,又哑然,想:韩川肯定也知道这个。但他不报名,就是有其他考虑。   唐建宏闭口不言。   上午开了一上午车,午饭在景区吃。吃饭之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说来其实也就是让玩家们溜达溜达,看能不能骑骑这里的小矮马、玩玩射箭,给景区创收。不过有了昨天的事儿,玩家们对马ptsd,只是瞎转,并不掏钱。   导游则带着季寒川,去了战神像处。   路上,导游假笑,说:“你之前说,自己有信仰,我还以为你那天没看战神像是因为这个。”   季寒川:“那倒不是。战神……他除了是这里的‘战神’之外,更大程度上,算是一个知名历史人物吧。”   导游说:“也是。”   两人闲聊,季寒川问了几句导游家庭状况。导游说自己有丈夫、孩子,都在伦城。季寒川听着,倒是突发奇想,说:“你也是长期和爱人孩子分隔两地啊。”   导游很莫名其妙,说:“对。”   季寒川叹气:“我也是。”   导游:“……”   季寒川说:“你家是你爱人照顾小孩,还是长辈?”   导游干巴巴说:“长辈多一点。而且我家是男孩儿,本身也比较自立,不太需要家长看着。”   季寒川就笑,说:“我家是个小姑娘,小时候粘人,现在就喜欢自己跑出去找小朋友。”   其他世界里,画师、Woolf等人打了个喷嚏。   季寒川看着四周景色。路上还是草、格桑花。与那天天阴时看不同,到今天,格桑花在阳光下绽放,点缀在草丛中。导游安静下来,像是不想多说。   等到了战神像前,果然,此处的战神像要矮小很多,但仍然能看出几分威猛。导游行了个当地的礼节,季寒川学着做。他有短暂晕眩,再被导游叫醒。季寒川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也会入梦了。   这晚,季寒川没去表演,其他玩家忐忑地去,再狼狈回来,倒是没人死,只是情况十分惨烈。何秋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烫伤了,她手臂直接被舞台上的怪物咬掉,杜兰璋陪她留在医院急诊。   唐婉的病情恶化很多,是被辛成背回来的。唐建宏果然离开,听说他走前状况比何秋更凄惨,但这多少给玩家们注入一支强心剂。   果然,这些有危险的项目都能满足游戏要求!   导游倒是没太留意唐建宏,仿佛旅行团里原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   因背唐婉回来,辛成脚伤再度恶化。   余下三个男性玩家被开了三人房,季寒川睡下的时候,心里重新梳理一遍那些打算。再睁眼,看到血流成河。 第581章 反水   这已经是此次围困的第四天, 战神依旧神采奕奕, 愈战愈勇,散兵游将们却要溃不成军。   季寒川算是其中状态最好的一个。旁人面上满是血污,他却还算干净,甚至过于显眼。   察觉到这点后,季寒川蹲下来,在地上抓了一把渗着血、带着腐臭味的土,擦在自己脸上、身上。同时, 他观察、模仿周围NPC士兵的姿势, 将肩膀塌下来, 半边身子都耷拉着,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虾米, 慢吞吞挪动在人海中。   其实散兵游将已经只剩半数。他们把战神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圈。战神……季寒川纠正自己方才的看法,他仍然睁着眼、有精神,但已经长久站在圈子中心,没有丝毫闭眼睡觉的意思。按照当下状况, 他一旦闭上眼睛,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季寒川在找人。   这段古战场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七个多小时。他花了三个小时时间,找到其他玩家。旁人看到季寒川, 都诧异。杜兰璋忍不住问:“是因为唐建宏出去了吗?”所以韩川被拉进来凑人头?   季寒川否认, 说:“我自己进来的。”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去找导游的事情。其他玩家看他, 露出复杂神色。   季寒川环顾四周, “其实这里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士卒们基本都呆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杜兰璋叹道:“今天的确好多了。”不像之前,完全无穷无尽。   季寒川:“也就是说,这里的NPC,包括战神,依然是‘人’。”   玩家们不明所以。   人?这怎么可能是人?   季寒川:“会疲惫,会偷懒,会对峙,不是一味地冲上去杀戮,这怎么不是人?”   玩家们安静。   他们看季寒川,眼神几乎都是一个意思。韩川没有经历前面几天的打打杀杀,现在进来,说着这些话,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这些又不能直白说,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进来,却依然主动去找导游、寻找另一个战神像。其中意味,玩家们都明白。   杜兰璋问:“那现在怎么办?”   她们尝试过了,这片地域其实很小,只有战场一处,完全不可能“离开”。   季寒川说:“是‘人’的话,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可以沟通。”   他给玩家们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浓缩成一句话,就是:既然打不过,那就投降呗。   这两边都是草原部落,牵扯不到民族气节。   玩家们瞠目结舌。   刘春阳磕磕巴巴:“不、不对吧!我们现在站这边,就只用对付一个战神,等休息完了,又开始打,他不一定能打到我们。但如果我们去那边,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季寒川看他一眼,问:“其他人呢?”   玩家们考虑。令人意外的是,最先站出来的,竟然是唐婉。   她手腕上的红绳是很鲜艳的红色,这会儿咬咬牙,说:“好,我去!”   “唐婉?”   “我总觉得……他要杀了我。”   唐婉说。   其他玩家皱眉,刘春阳嘀咕:“他谁都想杀。”   杜兰璋记起红绳的含义,心中一动:唐婉就算了,但其他人,身上有“战神的祝福”,是否本来就更容易被对方纳入自己阵营?   她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随韩川行事。但到这一步,说这些没有意义。   唐婉:“不,不是的!他经常看我。”   眼神冷漠,如刀。   唐婉心想,自己可能的确是因为发烧,神志不清。但她有种强烈直觉,这是第四天了,之前自己已经几度面临危险。这一次,等战神醒来,兴许就要朝自己走过来。   但她要求季寒川:“韩川,我还是有点害怕。如果要过去投降的话,你能在我前面吗?”   唐婉话音落下。她没看其他玩家,但心里知道,其他玩家一定觉得自己不识趣,得寸进尺。   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种“不平等条约”,韩川竟然答应下来,笑道:“好啊。”   玩家们诧异。陆陆续续,其他人也答应下来。何秋、王诗韵相继举手,辛成骂了一句,拖着一瘸一拐的脚,一样表示自己加入。等到最后,刘春阳叹口气,看态度,依然很消极,但毕竟是点头了。   季寒川结合电视剧里的内容,给玩家们编了一个身份,说他们原本就是战神父亲部落的人,后来被地方这边俘虏,才不得不对战神兵刃相向。但他们仍然忠诚于战神的父亲,到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愿意和战神一同离开。   季寒川还有另一个猜想:杜兰璋前面说,她们看过四周环境,知道整个梦境范围也只容纳周遭一片。但这“一片”,有没有可能是以战神为圆心,向外扩散?   玩家们说定,便走向中心。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战神警惕地站起来。但这回,辛成咬咬牙,和季寒川并排走在最前。杜兰璋稍微用了点小手段,确保自己和唐婉在最后。   NPC们沉默、麻木地看着这一幕,无人出声。只有战神,在玩家们离他只有三尺见方时,这个高大、粗粝的男人终于开口,喉咙因太久没有滋润变得沙哑,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问:“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辛成留意到,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去看韩川。   与在自己身上轻飘飘扫过的一眼不同,落在韩川身上的眼神宛若雄鹰,凶悍而狠厉。   季寒川丝毫不惧。   他说了先前与玩家们讲好的话。战神听着,视线缓缓在所有玩家身上扫过去。他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玩家们犹豫。   他们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来。按照历史知识,战神应该说他们民族的语言,但现在,两边竟然能自如沟通。   季寒川:“韩川。”   其他人一愣。   “韩”这个姓,很明显不属于本地民族。但看战神,他似乎没有丝毫诧异。玩家们留意到这点,心情渐松,一一报出名字。   “辛成。”   “王诗韵……”   “刘春阳。”   “何秋。”   “杜兰璋。”   “唐婉。”   轮到唐婉时,她被战神的视线看得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去。   杜兰璋皱眉,拉住她。   其他人屏息静气,都看出了战神第他们的不同。   战神说:“我知道你们的姓氏。”   他说:“辛成,刘春阳,王诗韵,何秋,你们是勇士的后代,竟然成为了奴隶。如果我们可以顺利出去,那我一定要让你们做我的安达。”   “韩川、杜兰璋,我不记得你们两个人的父亲是谁,但我知道,你们愿意在这里站出来,就可以享有部落中的荣誉。”   唐婉听着,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手腕又开始发烫了,那根红色绳子像是变成了前天晚上的焦黑尸体。稍微触碰一下,就会燃起一片火焰。唐婉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正在被烧灼,也要成为一片焦枯。   战神看了她片刻,果然开口,说:“唐婉,你是叛徒的后代!”   唐婉浑身一个哆嗦。   她眼睛睁大。在战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战神看起来明明只是一个高大、健硕的普通男人,并非鬼神,但这一刻,唐婉膝盖一软,几乎跪下去。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其他玩家忧心地看着她,季寒川微微拧眉,察觉到杜兰璋看来的目光。他们其实都没感觉到唐婉受到的压力,但看唐婉状态,也能察觉不妙。   唐婉抽泣一声,近乎晕厥。但这时候,战神放缓了语气,说:“如果你真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那我宽恕你。”   方才的凄风苦雨倏忽变成和风细雨,唐婉看起来有些发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玩家赶忙按着她,要她道谢。唐婉说了句“谢谢”,想一想,再加上几句表忠心的话。战神看着她,视线幽深,仿佛多了重其他含义。唐婉被高烧熏得晕晕乎乎的脑袋察觉到,手腕反倒有些发凉了。她瑟缩一下,往杜兰璋身后躲避。   季寒川问:“我们要从哪个方向突围?”   他们的“背叛”,显然引起了其他NPC的注意。他们拿起草原弯刀,站起身,朝这边虎视眈眈。相比之下,玩家们宛若鸡仔,软弱无力。   战神转而看他,缓缓说:“你们从南方来,带着对阿父的信义。所以,我也要往南,往阿父指印的方向去。”   其他玩家一起看季寒川——历史上,战神究竟是在哪个方向找到大队人马的?   季寒川闻言,笑一笑,说:“好,首领,我们走南边。”   ……   ……   突围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时候,周遭围着的NPC们,其实已经无限临近于“竭”的阶段。只是受到玩家们“反水”的刺激,所以又升起怒火汹汹。但事实上,身上疲惫是真、酸痛是真。   而玩家这边,虽然大部分人同样疲惫,偏偏有一个季寒川。   季寒川神采奕奕,拿着一把弯刀,左劈右砍。   刀刃砍入NPC身体,有温热血液溅在季寒川脸颊上。他面上有血污,这会儿又加一重。从旁人眼光看,已经完全看不出季寒川原本的模样。 第582章 暗示   有季寒川这个“意外”, 玩家们晕晕乎乎地跟着, 竟然真的顺利离开NPC们的包围。同时,如季寒川原先所想,四周场景忽而广阔起来。一阵风刮过,连血腥味都淡了下去,空气里多了青草、牛羊的气息。   他们马匹不多,除了战神之外,只够两两共乘。又有额外一匹, 给季寒川。   经历刚才突围, 季寒川毫无疑问地成为战神“心腹”。他纵马, 走在战神身边。   战神面容硬朗、坚毅,随意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笑一笑, 说:“我是什么来头不重要,首领只要知道,我确实想帮你,这就行了。”   战神沉吟。   其他人或身体虚弱,或不擅长骑马, 慢慢被落在后面,但总算没有追兵。战神考虑的时候,季寒川添一把柴, 说:“首领, 你一个人在这里, 恐怕很难办事吧。”   战神看他。   季寒川笑吟吟说:“只有我们零星几个人, 想成大业, 恐怕很难。”   战神轻轻眯起眼睛。   季寒川则想:他算是除了导游和司机之外,另一个可以“始终存在”的游戏生物,不会受到换线旅行的影响。这么说来,他或许……也知道很多。   但如果这只是一个脑子里仅有打仗、仅有自己这些事的NPC,季寒川就得再从其他地方考虑了。   他还算耐心,愿意等待。战神沉思间,说:“所有地方,都是由‘零星几个人’构建的。”   季寒川耸一耸肩:“也是。”   他们突围,到底花了些时间。到现在,虽然没有手表,不能确认具体点数,但季寒川估摸着,恐怕再过十几二十分钟,玩家们就会在旅馆床上醒来。他又想,刚刚其实得问问,玩家们每次进入古战场时,面对场景是否与从前离开时一致。   这很重要。   季寒川不讲话了,换战神端详着他,思绪万千。马行在草原上,季寒川看四周,唯有一望无际的茵茵绿色,加上色泽黯淡混沌的天空。他控制速度,不让后面的人掉队。默数过五分钟,才又开口,问:“首领,这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梦里的场景是白天。   但战神沉思片刻,告诉他:“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   其他玩家不善骑马,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拉缰绳上。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倒是找到一些诀窍,知道要让马往那边走,就拉哪边缰绳。这是战场,马鞍不齐,玩家们大腿很快被摩擦到发痛,更没心思去听风里传来的说话声。   季寒川有些惊喜,但还是平静姿态,说:“我看这会儿,倒像晌午。”   战神笑了声,听不出喜怒:“是吗?”   季寒川:“不过首领说是夜间,那便夜间吧。”   战神不言。   偏偏随着季寒川的话,天色却似真的迅速黯淡,有了天上星斗、烂银霞照。玩家们惊异于此刻的变化,再看天际处,一抹薄薄微光浮出。玩家们在迷茫中松一口气,知道这是马上天亮,他们即将离开。   这一夜虽说仍然保持清醒,后面骑马,更是费心,但总体而言,却算得上是玩家们最轻松的一晚。   有事儿韩川扛着,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不被马匹甩下去。   随着微光渐明,战神深深看季寒川,倏忽问:“明日,你还会在吗?”   季寒川笑了下,说:“原来首领也有野望。既然如此,我便放心。”   战神手上拉扯缰绳,不置一词。季寒川又睁眼,旁边刘春阳、辛成的床铺传来几声咕哝,是两人刚刚睡醒。等上了大巴,导游讲到今日行程是往何处,所有玩家都显得十分积极。   这是最后一天了!   杜兰璋原先还在考虑,是否要将自己从老太太那里听到的消息告予其他玩家。但到现在,她错过很多次机会,已经不适合直说。好在对照项目表,知道一切马上结束。所以杜兰璋默默想:就算了吧。   总归……一切都能平安了。   这天的项目共有三个,分别是:爬山,参观当地特色龟甲岩,以及夜游。   据导游说,他们恰好赶上本地一个民族节日。夜游是在城市中,届时,整个城市都灯火辉煌。   导游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说:“夜游也是可以自选参加的一个项目,其实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你们想要明天能振作精神,那还是不要选择。实话说吧,这个项目,还是挺费劲儿的。”   玩家们神色各异。何秋在医院急诊呆了一夜,正奄奄一息。医生不建议她出院,但何秋坚持。不得不说,昨夜入梦时,何秋状态堪称糟糕,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直接死在“梦”里。但被韩川一通骚操作,所有玩家都安然活命,甚至混成战神亲信。往后,应该也不会有事。   何秋大受鼓舞。   既然断臂已成定局,接下来,不如好好……撑过接下去的“项目”,尽快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她虚弱,抿嘴不言。其他玩家看她,眼里同情居多。何秋知道,其实他们心里可能会想,自己何必城墙,不如好好养伤。游戏要求里没说他们一定要在这一轮中完成所有项目,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等待旅游线路下次开张。   但何秋不敢等。   她有种强烈预感:安全、温和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每天都比前一日更加危险。等到自己“养好”,恐怕整个游戏场地都已经天翻地覆……   导游开始统计参与人数。   因她特地提到的话,杜兰璋说:“梁导,我们还是商量一下。”   导游就笑,说:“当然,不过要尽快给我结果。”   杜兰璋抿一抿唇,答应下来。   商量的时间就定在爬山时。   导游和他们讲好,说自己已经来过许多次这个景点,加上这两天舟车劳顿,实在没有精力随玩家一起。所以她提出,自己在出口等待。玩家们看一眼彼此,答应下来。   之后,就是玩家们的议会时间。虽然知道此处山林多半不会有危险,但玩家们还是一路警惕。等到了最高处的平台,眼前有天池。烈日暴晒,玩家们寻了树荫坐下,辛成先耐不住,说:“我怎么觉得那导游前面……怪怪的。”   作业过后,唐婉连日不退的高烧总算有了缓和趋势,今日爬山,也没有预想中难受。她去旁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下,说:“简直像是提醒咱们,今天那个项目特别危险。”   何秋咂舌,说:“不至于吧?”   她接了唐婉的班,成为玩家之中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一路爬山时,断臂吸引很多目光。何秋尽量忽略,让自己沉浸入思考。   何秋:“导游……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杜兰璋:“那从‘导游不安好心’来考虑,她为什么暗示我们,让我们知道晚上的项目不容易?”   一向悲观的刘春阳道:“你们都这么觉得吗?那我……要不然还是不去了。”   杜兰璋诧异:“去!为什么不去?!咱们已经只差最后一个项目了,过了今天晚上就能结束!对了,照我说,导游说那话,就是想让咱们再在这里被折磨几天。”   刘春阳沉默。   杜兰璋越说,也觉得有可能。她想要寻求他人认同,一一看过其他玩家。在杜兰璋的目光中,最希望能够尽早离开的何秋一咬牙,点点头。唐婉倒是说:“总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杜兰璋客观地:“站在导游不希望咱们好的角度,却是只有这个可能。对吧,韩川?”   季寒川不说话。   他坐在最靠天池的地方。说是“最靠”,其实不过比其他玩家又略近几尺。背后是阳光,是风,是格桑花。季寒川考虑之后,说:“我的建议是,大家不要去。”   玩家们愣住。   杜兰璋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一路上的“隐形盟友”会做出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决定。但比起生气、恼怒,更多的,却是好奇。她说:“为什么?”   季寒川环视所有人。   他说:“我已开始就想好了,今晚不会去。这个决定,是在今早到来之前。准确说,是在昨天晚上,和战神讲话的时候。”   玩家们屏息静气。   季寒川简单地:“如果今晚一切顺利,我就不能再见到战神,完成之前的一个猜想。如果不顺利,我会死掉,还是没机会见到战神……”   玩家们悚然。   杜兰璋考虑过往。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团体中,乍一看,似乎不觉得韩川在过去几天做出多大贡献。论整体领导力,他绝对不如唐建宏。然而此刻,唐建宏拍拍屁股离开了,韩川还在。而且……昨夜是近来唯一一个没有韩川掺和的项目,就伤得颇为惨重。   杜兰璋不赞同英雄史观。她不认为,昨夜玩家们遇见的状况,与“韩川不在”有任何挂钩关系。可思绪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想:好巧。   何秋:“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战神啊?”   季寒川沉默。   其他玩家看他,对季寒川当下的安静各有各的理解。唐婉有点恍然,说:“你不会是战神迷弟吧?”虽然民族史相关学科比较冷门,但毕竟存在。战神作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被人喜欢、崇拜,再正常不过。   季寒川原本正在斟酌要如何与玩家们说。听了唐婉的话,他顿时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太阳往西移动。   杜兰璋把从景点入口拿到的宣传页折起来,当风扇一样,扇出微风。   所有玩家看着季寒川,季寒川斟酌,说:“站在导游的立场,应该不太希望我和战神有太多接触。”   玩家们困惑。   “什么意思?”辛成问,“小BOSS之间还是敌对关系?”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说,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猜中核心。   季寒川斟酌一下,说:“的确。”   辛成反倒愣了,嘴巴张开一点,看起来很傻。   大约因为旁边很多花,这块儿蜜蜂也很多,“嗡嗡”作响。唐婉听着听着,莫名哆嗦一下。她换一个姿势,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说:“韩川,我不明白……”   季寒川:“准确地说,是竞争关系。但是,具体的东西,你们确定要听?”   六双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竟然包括历来游离在玩家群体之外的刘春阳。   辛成爆了句粗口,说:“卧槽,我……什么鬼,怎么这么突然?一下子开始解密了?”   季寒川摇头,说:“不是。”一顿,又补充,“我不介意告诉大家,但因为这些东西,我已经进过两次‘清洗’场次。所以,要不要听,你们可以自己斟酌。” 第583章 夜游   这又是一个很陌生的名词, 玩家们不解其意。杜兰璋根据字面意思,说:“清洗?是那种……以杀了你为目的的场次吗?”   季寒川耸肩。玩家们“嘶”一声, 刘春阳吐槽:“你这也太玄乎了点儿吧。”   季寒川笑了下,温和地:“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大家听从我的意见。事实上, 杜兰璋刚刚说的那个, 的确有可能性。如果我不直接和大家讲这些, 那大家对导游那番话的理解, 应该就要倾向于这里,并且决定‘去’。但是, 我说了,大家大约反倒能做出更冷静的决断吧?”   玩家们说不出话来。   韩川的态度始终平静, 连语气都显得轻飘飘,实在不像是说生死大事。事实上,再回想昨日之前, 另外三个惊心动魄的关卡, 韩川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最明显的是篝火晚会, 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就能准确无误地带玩家们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后面再想,韩川做出的选择、决定,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如果没有他, 自己也能想到去洗手间避火。可到底不一样。   季寒川考虑片刻, 提醒:“对了, 还是之前说的,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这个会是所有人的‘第四个景点项目’。换言之,去的人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会知道了。个人角度来说,希望去的人成功。或者说,不论什么结果,我都会相信‘你’顺利离开了的。”   这话乍听起来,玩家们不解其意。往后深思,才恍然。韩川恐怕是说,他也知道自己加入,会给玩家们很多便利、安全保障。但他仍然选择不参与、见战神。   他会在遇到状况时,尽己所能帮忙,却不会为了别人,打乱自己的计划。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杜兰璋忍不住想:这也太傲慢了吧?   他凭什么觉得,只要有他在,其他人就能安全?!   不过这话,她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沉默。   季寒川被对比得尤其轻松。他看时间,觉得离导游约定的“集合”还有一个半小时。下山路会难走一些,但总不会超过太多。远远看台阶,这里是成熟旅游区,开发不错,台阶都很平、到底算是好走。他心平气和,觉得其他人的决定与自己无干。   如果是在恰好看到、与自己的目的不冲突时,拉一把别人,理所当然。季寒川甚至愿意为之绕些六弯路,做些“没意义”的事。但既然冲突,就只能say goodbye。   杜兰璋深呼吸:“韩川,我……我想和其他人商量一下,你们觉得呢?”   这句话是问其他玩家。   玩家们相互看看,默默点头。   季寒川一笑,手撑着平台坐起,说:“好啦,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他倒是离开很果断。但在他之后,玩家们仍然久久不言。所有人视线或多或少,集中在那个远去、下山的男人身上,起先,是确保他的确离开了,不回头,没有潜伏在旁侧偷听。往后,却成了一种逃避似的习惯。   但杜兰璋坚持认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咳了声,说:“大家还是表个态。”   辛成烦躁,说:“没必要拉着所有人一起吧?”   杜兰璋安静一下,说:“如果已经做好决定了,可以和韩川一样走。不过离开前,还是给大家说一下,具体是什么打算。”   辛成怼她,说:“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儿吧,没必要给你报备!”   杜兰璋叹气,“你太激动了,辛成,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辛成深呼吸。   他也不是太没脑子,只是事情莫名其妙发展到这一步,脑子空空,完全无法理清。片刻后,刘春阳开口,说:“韩川刚刚说的,那个清洗……你们怎么看?”   这群玩家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相互看看,都一样莫名。刘春阳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因为太热,出汗,身上许多泥泞。这一搓,是习惯性解压动作,他手指、手臂上出现一圈圈褐泥。原先身上的汗味还不明显,但有玩家无意间瞄到这个场景,便觉得汗臭味扑面而来,不由撇撇嘴,往一边扭头。   辛成:“喂,相机里,我和那个小鬼还有多少距离?”   今天轮到王诗韵拿相机。辛成那声“喂”,也是朝她。   听了这话,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诗韵手忙脚乱,将相机打开。等到翻到照片,她脸色立刻变白了。辛成见状,有不好预感,自己一把夺过相机,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须臾之后,辛成啐了口,站起来:“老子今晚必须去。”   之后,就离开,还狠狠瞪了杜兰璋一眼。   玩家们看他背影,明白了什么,再看照片:果然,拿着绳子的小鬼已经站在辛成身边,微微抬起手。好像只要再过几十个小时,就能把那绳圈卷在辛成脖颈上。   杜兰璋反倒改变主意,说:“那我还是不去了。”   照片是她拍的,辛成显然深恨她。也对,在辛成之后,玩家们一直都很留意,不让自己与可能出现鬼怪的东西一同入镜。从这个角度来说,辛成毫无疑问成为了玩家们的垫脚石,难怪他那么生气。   至于杜兰璋,和一个显而易见对自己十分怨念的人共同开始项目,当然不是好主意。   说完,她浑身轻松,看看时间,倒是不急着自己走。她提议:“要不然咱们开始下山吧?导游之前总说时间,我怀疑这也是她的‘设定’之一,如果违反太厉害,兴许能直接激发她的小BOSS形态。”   “说什么呢。”何秋吐槽,“小BOSS?别吓人好吧。”   倒是也跟着站起来,一路往外。   到了这日晚上,玩家们在路上一处餐厅吃了晚饭。车子还在往前开,按照导游的说法,他们即将下榻的酒店,在夜游城市往东,是另一个小镇。   季寒川玩笑似的,说:“这也太不大方了吧?明明要路过城市,有活动,结果给我们订小镇的住宿?”   导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最近是旅游旺季,城市里的酒店实在被订完了,不过那个小镇也很有特色,如果一路顺利,你们可以在里面转转。”   季寒川若有所思,接受这个说法。   等真正送好辛成,看他下车,走入人群中。玩家们静默注视,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好吧,他们也没什么交情,不必用这么郑重的话语。虽然有些担忧,但更多的,还是自己接下来如何。   玩家们不断扪心自问,自己留下的选择是否做错。这当中,导游招呼,让玩家们快点上车,马上启程、回酒店。   唐婉记起什么,问:“那梁导,辛成之后要怎么回来?”   导游不答。   唐婉一愣,心里冒出许多不详念头。她深恨自己不长记性,同时又模模糊糊地想,至少这次,手腕却是不烫了,也没有之前那种奇怪的阴风。   其他玩家意识到不对。   不知多久沉静,车外阒黑,那满城灯火阑珊似乎一下子离玩家们远去。导游终于开口,说:“辛成?是什么?”   玩家们心头发凉。   他们还在车下,辛成明明刚刚走进人群。但这一刻,导游却露出一张对他一无所知的面孔。其中含义,引人深思。   不过玩家们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韩川说:“不好意思啊梁导,我可能晚饭吃太油了,有点闹肚子。那边有个公厕,我速去速回。呃,这不算参加‘夜游’吧?”   他额外问了一句,乍听起来颇为可笑。玩家们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导游倒是看着他。转头过去时,导游的头几乎是一顿、一顿地挪动,像是生锈的机器人。季寒川似乎半点不觉得不对,捂着肚子,愁眉苦脸。   但他有那么一张面孔,连“愁眉苦脸”,都显得好看。   导游说:“这个……得问大家。”   “大家”当然没有意见。   虽然不知道韩川有何目的,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相信,韩川是个玩家中的“先驱者”,为了保护其他人而背负秘密。只有这样想,才能抹掉玩家们心中为自己错过离开这个游戏的机会而生出的遗憾、惋惜。   季寒川道了句谢,还问杜兰璋借卫生纸。杜兰璋拿了纸给他,看此人消失在夜色中。她又摸出一片口香糖,拆开,放在嘴巴里咀嚼。廉价的香精味弥漫在唇齿边,杜兰璋心浮气躁,不由又多拿了两片,一起嚼吧嚼吧。   其他人见状,也问她来借。杜兰璋“唔”了声,倒是大方,一一分出去。不过之后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她的烦躁更上一层楼。   他们等了季寒川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季寒川重新从夜里走来,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说:“不好意思,耽搁大家时间了。”   导游看他一会儿,像是在审视,想知道季寒川方才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惜的是,她一无所获。   导游淡淡笑了下,“出门在外,就是要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灌了句没什么意义的鸡汤,上车。   车子往外开。   辛成的状况,是死是活,离开或失败……仍然沉沉压在玩家们心中。但结合外面没有散去的灯火,再加上导游表示自己不知道辛成其人的时间,大多玩家都悲观地认识到,其实不用想太多,多半辛成已死。他们当下心情,其实不过是忧心同样的灾难降临于几身。   出了城市,周边一下子暗下许多。他们没上高速,走的是国道,有路灯,能隐约知道两边是草场——理所当然,这地方很少有草场之外的景色——更多却看不出。   季寒川和导游闲聊,问当地的农作物情况。导游倒是不介意和他说这些,讲了几句现代化饲养业与种植业的结合,话题扯远时,还说起草原特有的风滚草。季寒川问她,明日有什么行程,导游也一一回答。   按说一切稳稳当当,偏偏这时候,大巴忽而一晃,紧接着,像是在路上飘。   原先在打瞌睡、哀叹自己今晚不知道要遇到什么的玩家们一个激灵,醒来,先往窗外看,发觉还在路上。又往车内导游方向看,一叠声问发生了什么。   这种环境里,季寒川慢吞吞往后靠了些,脊背贴上后方座椅。   而导游匆匆与司机沟通,得知答案:发动机似乎出了点问题,不能前行。 第584章 停车   司机在车下转悠了会儿。此地少有人烟, 等待途中,始终不见车子过来。季寒川看手表, 他之前在“洗手间”拖太久,加上路上时间, 这会儿是十一点左右……还不太够。   不过走到这里, 就不再是这场游戏的问题。宁宁在她键盘上轻轻敲一下, 对季寒川比了个“OK”手势:接下来一个小时, 这里不会有信号,不会有车来。   季寒川笑着说了句“谢谢”, 之后,就看着导游、司机……加上其他玩家。几方反应都有不同, 玩家们当然显得忐忑,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导游和司机也仿佛卡壳。   导游原本说:“这里没信号, 不过走这条线的旅游公司挺多的, 如果遇到其他公司的车, 大家先拼一下,我去交涉。”   过了十分钟,又说:“如果遇到私家车,我先跟他们回那边,找旅店老板开车来接。还好咱们人少, 一辆面包车就能坐下了。”   六个玩家, 加一个司机, 的确如此。   玩家们原本已经在睡了, 虽然晚上不会有危险,但还是养精蓄锐。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始终寂静,司机和导游都流露出莫可奈何。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是否遇上了另一个“商场”,即临时插入、不算项目的危险场景。   玩家们渐渐聚在一处,起先是打着分吃食物的名义。他们手上都有一路过来买的水果、面包。车子坏了,连空调都打不起来,女玩家们抱着胳膊,有些哆嗦。   导游看到,提议,不如下车去取行李。玩家们看着窗外幽暗夜色,都露出迟疑目光。唐婉打了个喷嚏,但还是坚强地表示:“不用啦梁导,我有披肩。”就是前面在免税区买的。   厚衣服在行李箱,至少这些是在车上。   但还是会冷。   季寒川加入了其他玩家的队伍。   他们一起挪动到车子最后一排,有五个座。何秋惨白着一张脸,说:“挤一挤,能坐下。”   季寒川说不用,自己在前面一排就好。   他们隔着一个车的距离,去看前方的导游与司机。中间的排排座位,让两边仿佛隔着山海距离。玩家们都默认导游与司机都是鬼怪,到这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显得忧心。   季寒川看他们这样,甚至有些想敲敲窗子,假装外面有鬼来袭。   玩家们开始小声讲话。   还是从前的话题,聊聊他们之前遇到过什么游戏,给彼此做准备。刘春阳意外地话多了西,偶然提到一句,说唐建宏在他与刘春阳、辛成同睡的晚上,提到这些诡异场面其实出现在更早之前。当时他们买了酒、小菜,切实做好了一晚不睡的准备。后面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一开始打牌时候聊天,这句话,让刘春阳记了很久。   他那张苦瓜一样的脸,在这会儿转向季寒川。杜兰璋心中“啧”了声,想: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样。   刘春阳不是“意外”话多,恐怕是在白天爬山那会儿的对话之后,就一直记挂这个。有疑问,又不敢直白问,所以挑这种时候。   不过季寒川没有接话。   他“哦”了声,之后就再不多说什么。   刘春阳看着,眼睛轻轻眯起一些。   聊了一阵,离十二点还有半小时,玩家们面儿上放松,心却越来越提起,满是忧虑。车里开着灯,可能是角度关系,导游那边影子被拉得很长,玩家们甚至觉得,导游的个头都在往高冒,一晃眼,仿佛看到他头顶到车顶。再细看,才觉得她只是平平常常坐在那里。   他们咽了口唾沫。   唐婉低声对杜兰璋说:“那天早上,还好你没有……”   没有说全。   不过玩家们知道,她的意思是:还好你没有真的拍一张“合照”。   杜兰璋勉强笑一笑,“嗯”了声,车里仿佛比刚才还要冷些。   这个时候,季寒川打断了她们的议论。   季寒川:“一直忘了说,今天晚上,咱们进战神那边的时候,会是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还是还在离开那会儿?”   玩家们愣一愣。   他们相互看看,最后,杜兰璋不太肯定地说:“两边时间应该是同步的。对,同步,我听那些NPC抱怨过,说战神简直不是人吧,否则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坚持那么久。如果只是二十多个小时,不至于。”他们睡眠时间满打满算是一天七个小时,全部相加,就得出杜兰璋此刻说的数字。   季寒川问:“那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在‘外面’的时候,里面的你们是什么状态?”   玩家们还真愣了。   不知不觉,她们的注意力从导游那边抽开,开始讨论,各有各的说法。回忆着自己一次次出来、进入时的位置,还有旁边NPC的动静。当时脑子里都是活下去、撑下来,没精力想太多。到这会儿,才算能静心分析。   期间,季寒川不动声色地侧头,看着前方的导游和司机。   他坐在靠走廊的位子上,倒数第二排,身体侧着,肩膀靠着座椅。宁宁在对面,抱着电脑,盘着腿,表情有些严肃。   留意到爸爸的目光,宁宁抬头,说:“还有十六分钟。”   季寒川随意地“嗯”了声。   十六分钟,玩家们再度陷入战神编织的梦境。同时,也是……   宁宁:“导游和司机会切换状态。”   她已经能“看”到那股能量波动。   季寒川听了,看一眼余下的玩家们。   他们也意识到,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始终没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走来,窗子也干干净净,不映出另一张面孔。虽然不可思议,但兴许这的确是发动机故障?   但还是不应该啊。   种种困惑里,随着时间推移,玩家们的声音越来越低。起先,是讲话时前言不搭后语,其他人也不觉得不对。到后面,干脆闭着嘴巴,打着哆嗦。   唐婉后悔自己没有下车拿披肩。可这么看,他们难道要在这里入梦?   这能保证安全吗?   他们“睡着”的时候,导游会不会变出鬼相,把他们统统撕碎、吃掉?!   恐惧再度袭来,杜兰璋有些“恍然”,觉得自己知道答案。或许这里的生路是在车子刚刚停下时就下车、往小镇走。一个多小时,或许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而不是坐在这里,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运气……但也说不准,可能这么一走,才是误入鬼镇。   她开始烦躁,可惜口香糖已经快吃完了,这会儿手插在口袋中,拇指指甲一下下刮着食指侧面,把那一小片皮肤刮得发热、发红。痛意很微薄,更多的是慌乱。但心中越慌,她的表情就越僵硬。   时间越来越晚……   瞌睡虫在这一刻席卷了玩家们。说不上是谁先打了个呵欠,之后,倦意开始传染。刘春阳坐在床边,这会儿头一歪,要往王诗韵肩膀上枕。王诗韵头皮一炸,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把刘春阳推开,让他去靠窗户。   五个女玩家倒是由此坐得歪七扭八。   季寒川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他闭眼,眼前已经是如茵草原。但睁眼时,还能看到一点车内图景。耳边传来马蹄声,能嗅到一点草原上的气息。马身上的味道,加上脸颊上的血污气。远远看去,车前的两个影子在这一刻变成一片混沌,像是影子,又像是触手,挣扎着扭动在一起。宁宁站起来了,往前走一点,站在车子走廊上,远远看着发生异变的司机和导游。   她身前、身后,成了截然不同的图景。   这并非真正肉眼可见的画面,更像是一种力量碰撞。身前是车子,身后则是青色草地,加上拉着缰绳、走在上面的战神。两方对视,是白天与黑夜的交融。到了夜间,导游与司机要交出对玩家的控制权,把他们“送”给那个只存在于梦魇中的游戏生物。   宁宁顺着游戏中捕捉到的“数据”,追本溯源。在这场游戏第一次启动时,白天与黑夜并非这样相差悬殊,战神可以每天十二个小时将玩家拖入梦境。但到现在,两边此消彼长,导游与司机占据上风。   再这样下去,战神毫无疑问会被吞没,成为一个和滑草时的小鬼、帐篷里的焦枯尸体一样的普通怪物。   但这次,一个玩家给他送来机会,让他与导游、司机直面相对!   这里是夜晚,是他的主场。白天时,他总在沉睡。到此刻,他重振旗鼓,要发起进攻!   而玩家们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们睁眼的时候,身体在马肚子下面。鼻翼间都是腥臊气,匆忙起来之后,见到韩川已经更早之前就在一边安抚马匹。玩家们哆嗦一下,季寒川听到动静,转头说:“看样子,‘咱们’之前还是走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停下休整。”   玩家们:“……”   他们其实得出一个不能确定的结论:玩家离开时,这里时间同步往前,而玩家们在这里的角色也仍然存在,但“他们”又并非玩家本身,而是可以自主活动的另一种NPC。倘若他们死亡……也说不准,兴许玩家不受任何影响,只是重新刷新一个角色?   何秋倒是吐槽了句:“总不至于这些NPC死了,咱们一样跟着死吧。”   其他玩家想想,觉得:“那这就是随机抽取了,还挺……”符合“游戏”尿性的。   何秋:“……”   总归,这都是无法验证的事了。   他们不好把太多心思花费在上面,徒添恐惧,又毫无意义。   与昨天相比,今日,玩家们的状态不好不坏。虽然在车上时没有睡好,也有其他心理压力,但至少身处草原时,战神把他们划成了“自己人”,生命安全勉强得到保障。   他们仍然在找大部队。上马之后,便随战神行走。运气终于眷顾一回,在走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战神翻身下马,在地上摩挲一下,看着马蹄印。再趴下来,听着土地传来的动静。之后,战神大喜,说:“我们要找到大队人马了!”   杜兰璋与何秋共乘一匹马。   杜兰璋找到了拉缰绳的秘诀,这会儿,她胯下瘦马有些躁动,杜兰璋训斥一声,而后带着点忧虑,抬头。   她想:万一是敌方部队呢?   好在很快,她知道,是自己杞人忧天。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战神,的确有独特的侦查能力。   小股人马终于与大部队会合,玩家们见状,心想:那接下来,总算能太太平平了吧?   答案是:不行。   战神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找到的这几个“好安达”介绍给其他将领,就有人仓皇来报。乌云降落在草原上,变成十丈高的怪物,要吞掉所有牛羊、马匹,甚至部落兄弟! 第585章 乌云巨人   玩家们:“……”怎么感觉……画风忽然就变了?!   他们茫然, 看看战神,再去看旁边神色从容的韩川。脑海里回荡着来报者先前的话:乌云, 十丈,也就是三十米, 怪物。   杜兰璋脑补出一个灰色版本的米其林。   玩家们脑内宕机, 战神却陡然严肃。他看一眼来报者所指方向, 那里呈现出一种雾茫茫的灰色。脚下大地在震动, 只是短时间内,那震动还很轻微。战神感受了片刻, 沉声说:“是天神。”   来报者听到这句话,猛然一抖, 脸上流露出瑟缩、惶恐。他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问:“首领, 我们要怎么做?”   以这两天玩家们对本地民族的了解来看, 他们口中的“天神”, 并非统称,而是一个特定的神明。在草原上的信仰中,所有部落的主人都由这位神明赐予权力。由此,可以想见“天神发怒”一事对于这些NPC的严重性。   战神深深地看着来报者,却换一种角度, 说:“这是天神对我们的考验!”   来报者愣住。   玩家们也跟着发愣。只有季寒川, 他若有所思, 找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当问宁宁:“是导游?”   宁宁点头。   季寒川沉吟, 说:“这倒是……”出乎意料。   不过看战神的态度,他会亲自出征,迎上怪物。   接下来两个小时,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是乌云巨人在朝部落走来,要发动攻击。刚刚回归的战神骑着马,走在所有将领面前。有人和他争论,说天神震怒,这是要他们止息战争。战神却还是他那套说辞,“中原有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到现在,就是我们‘合’的时候。天神降下巨人,就是要考验我们。只有能战胜巨人的部落,才能成为草原上的雄鹰,才能统一整个草原!”   他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手猛然举起。部落中的战士们被气氛感染,开始随战神欢呼!   玩家们在这样的气氛中,倒是有些安心。但也仍然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几个女玩家嘀咕了一段时间,失去一条手臂的何秋是最不必忧心的人,她直接被分配到战场之后,只用负责搬运伤兵、给伤兵紧急处理,不用自己动刀动枪。   与大地震动一起的,还有“隆隆”雷声。进入这场梦境的第四个小时,玩家们看到了乌云巨人的影子。一切发展太快,玩家们还在发蒙,就被推上战场。   战神背后有成千上万的草原战士,乌云巨人则带着狂风暴雨。两军相会,一方高大巍峨,一方宛若海潮。战神拿起手中弯刀,玩家们被分散到军队各处。战神带着刚刚被他动员完的战士们爆出一声巨吼,战士们的声音紧随其后,一波接一波,声音宛若实质,冲向乌云巨人。   王诗韵惊愕地发现:“那个东西竟然真的被冲击到了?”   这个发现,让玩家之间士气大振!   他们原先觉得,让人来对抗怪物,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之所以留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战神的态度,让玩家们认为战神或许另有方案。直到看了当下场景,他们才发觉,兴许是自己想太复杂。   乌云巨人在一个踉跄之后,重新站稳脚跟。它抬起脚,往士卒身上踩下。那些士卒架起盾牌,刀刃向上,丝毫不惧。两方接触,战士们再度爆发出一声吼叫。他们嘴巴里念着佶屈聱牙的当地语言,宛若魔咒,让乌云巨人有所警惕。但也许因为即将踩到的人太少,乌云巨人最终还是落下脚。原先在那一片的战士们连人带马,被吞没其中。   玩家们看到乌云巨人脚下的电闪雷鸣,听到更加磅礴巨大的雷声,同时,嗅到了空气中的焦糊气息……   他们不寒而栗!   如果没有及时躲开,那被踩中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见。   可玩家们瑟缩,战神手下的人却丝毫不惧。他们照旧高声唱着古老的草原歌谣,像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浪一样涌向乌云巨人。玩家们跟着学了几句,开始一同高唱。   他们发音不准确,歌声变调。战神往这边看了一眼,倒不嫌弃。季寒川始终跟在战神身边,比其他人更快学会那古朴的腔调。一片混乱之中,季寒川:“首领,那个巨人,好像——”   变小了!   战神轻轻“嗯”了声。   当下场景,其实和过往每一次重启一样,都是“此消彼长”。但在此之前,战神从来是扮演前一个角色。他没有办法进入“白天”所在的世界,当然,导游与司机也和“夜间”划开界限。但因为这个玩家的横插一脚,两边终于在夜晚相会,于是有了这场战争。   乌云巨人在缩小,战神来不及吸收所有力量,于是把其中很大一部分转化成新的战士。如果玩家们更有耐心一些,观察四周,或许会发现,有面容一模一样的小兵已经开始第三、第四次“冲锋”。   再过一会儿,连其他玩家也发现了乌云巨人的缩小。玩家们再度士气大振,不会像其他NPC那样送命,却聪明地骑着马,在保持与乌云巨人的距离时,将周边混乱的人马组织起来,一同高歌!而在乌云巨人要往这边来时,又一哄而散。   在危险、恐惧时,玩家们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但当他们找到应对之法,时间流速又仿佛加快。   意识到快要天亮时,季寒川拉住马,叫了声:“首领。”   战神战意正酣。乌云巨人身形庞大,令人恐惧的同时,也十足笨重。刚刚,他干脆在乌云巨人脚边绕了一圈,再在对方要弯下腰、捉住自己时及时避开。   但听到季寒川的声音,他还是稍微冷静一下,回头看向此人,挑动眉毛:“我的勇士,你有什么事吗?”   季寒川说:“首领即将打败这怪物,成为草原真正的主人了。”   战神听着,愉快地眯起眼睛。他还年轻,往后几十年间,会统一整个草原,甚至攻向更北的地方,扩张整个国家的版图。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找到理由与其他部落开战的新任可汗。更有甚者,他只是一个被“游戏”模拟出来、放在这里的影子。   季寒川说“草原真正的主人”,但两边都知道,“草原”并非指当下这片草场,而是天量之后的游戏。   战神大笑,说:“是,还是安达你的功劳。哦,对了,你要离开了?如果还有下次,我要请你喝草原上最好的酒,吃最嫩的羊羔肉,睡最美的女人!”   季寒川:“……”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一缕初升的朝阳落在他肩头,让他的面孔上镀上一层浅浅金光,俊美仿若神祇。他答应下来:“会的。我的确有些事,想让首领帮忙——酒和羊羔肉,先谢过了。”   至于“女人”,季寒川敬谢不敏。   战神听出他言下之意,露出一个颇具兴味的眼神。他说:“看来我的安达选择忠诚于一个人了,好,我尊重安达的决定。”   几百年前的真正战神不会理解感情中的“忠诚”,时代局限,对他来说,“女人”的确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但几百年后,这个诞生在“游戏”里的战神,却很容易明白季寒川的意思,并且表示接受。   等到睁眼,在座椅上歪了一整晚的玩家们腰酸背痛,模模糊糊记得,“梦”里那个乌云巨人已经只有原先一半高度。   他们甚至遗憾,觉得如果在草原上多待一会儿,就可以真正打败乌云巨人。但此刻已经天亮,阳光从窗子照进大巴。玩家们口干舌燥,眼前发晕,动一下脖子就觉得全身都“嘎嘣嘎嘣”作响。花了好大功夫,才能清醒,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车上。   “唔……”杜兰璋揉了揉眼睛,看其他人,庆幸地意识到,一晚过去,所有玩家都平安无事,没有缺胳膊少腿。   再往车头看,能看到导游的腿。她似乎是躺在第一排座椅上,但两个座椅还是不够容纳一个成年女人,所以大腿的一部分、加上小腿,要屈起来、踩在地上。   等所有玩家都醒来,相互看着、沉默着,用眼神试探、催促,想要其他人去前方看看情况,然而无人开口。   最后,他们一起看向了前一排的男人。   唐婉小心翼翼地:“韩川?”   季寒川正在听宁宁说昨晚的具体情况:思路没错,车子坏掉之后,玩家们被迫留在车上过夜,这促成了两边BOSS正面相对、开战。而经过一夜交战,导游身上的能量场大大减小。不出意外的话,再来一次,她就会彻底沦为一个普通游戏生物。   不过,在季寒川想来,导游短时间内恐怕都不想在对上战神了,更愿意避其锋芒。   他听到唐婉的声音,恰好,宁宁的分析也告一段落。季寒川说了句“好,我去看看”,之后就站起来,还顺手拧了一瓶矿泉水,边喝边往前走。   身侧的车流已经恢复。不多,但隔山差五总有一辆。甚至有大巴车过来,看上面印着的文字,果然是其他旅游公司。往前走,除了导游之外,季寒川也看到司机。一夜功夫,这两人……两鬼,显然消瘦很多,脸颊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颧骨分明。   季寒川趴在椅背上,身体的影子落在导游身上。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导游。玩家们起先觉得奇怪,小声议论,韩川是否遇到什么状况。但在季寒川这儿,他想一想,喃喃自语:“算了,干看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倾斜矿泉水瓶,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水浇在导游身上。   导游蓦然睁眼。   季寒川镇定自若地收回手,和她道一声早安,问:“梁导,今天有什么安排?”   导游神色阴晴不定,看着他,说:“得看车子的情况。” 第586章 抉择   车子情况不是很好。   导游的脸色始终阴沉, 和司机商量一会儿,做出决定。   他们会从夜游城市中租一辆新车,先送玩家们去前方城镇休整、吃早餐。同时, 也有专门的修车工过来, 看怎么解决大巴的问题。   这么折腾下来, 等大巴缓缓开进小镇, 已经是中午。导游拿着行程安排,和玩家们商量, 是选择压缩接下来行程的时间,并且可能很晚才到落脚酒店,还是干脆去掉一个景点。   玩家们照旧要商量。   导游皮笑肉不笑, 答应下来, 同时也给玩家们介绍了今天该有的景点:一个猛犸象主题公园,加上牧民生活体验。   后者是自选项目, 也是杜兰璋从老婆婆那里得知的“祝福”之一。   季寒川又问:“那梁导, 明天呢?”   导游回答:“明天啊,我们明天就要结束旅程了, 会在下午七点送你们去伦城火车站。所以呢, 到时候主要是去一个庄园餐馆, 这个项目倒和我们草原这边的风情特色无关,主打是邻国的一些风土人情。另外,就是参观边境线, 到时候可以在草原上跑卡丁车……”   玩家们面面相觑:怎么又是卡丁车?   杜兰璋庆幸自己昨天没把口香糖吃完。这会儿, 她又拿了一片, 一边嚼,一边想:我们是不是想多了?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宰客项目。   等导游离开,所有玩家相对。能出头的人要不然完成人物、顺利离开,要不然死了,要不然因为断臂而恹恹。杜兰璋叹口气,只好继续当扛大梁的人,问:“韩川,今天你要不要去自选项目?”   季寒川摇头。   杜兰璋拧眉。她想一想,“昨天晚上,那个乌云巨人……”   季寒川说:“她不会是威胁了。不过这趟旅程本身马上就要结束,今天、明天的自选项目的危险系数……我说不好。”   导游是更希望赶紧送走他们这帮“瘟神”,还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榨回自己损失的能量?   季寒川的确不能断言。他不想给其他玩家建议,不打算对他们生命负责。他只是很简单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一定会留到明天的,嗯,是不是还要给你们时间去讨论?”   他准备好直接离开。   杜兰璋却说:“没关系,留下来吧。我们来分析一下,从景点介绍里,能不能看出什么。”   玩家们叹息。这似乎是当下唯一的思路,虽然很大程度上,算得上心里安慰。   杜兰璋从手机里找出此前导游发的文档。打开看,带着价钱预算、风景照。这一路走来,因为最初取了钱,在零星消费场合,他们倒是没感受到丝毫压力。但到最后,都没找到“本应存在,偏偏没出现”的那条生路。   季寒川其实有些猜想。按照设定,他们是来旅游的,那最该有的,就是轻松、期待的心情。但对于玩家们来说,要他们轻松且期待,实在有些为难。   想到这里,他慢慢有了一个主意。又看一眼杜兰璋,是否能具体实行,还得看杜兰璋愿不愿意配合。   杜兰璋:“还是得结合之前的项目。滑草这里,关键字是惊险、刺激,体验到风一般的翱翔,草场……全是套话。”叹气,“篝火晚会的话,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倒是真的,特别热闹。”   玩家们打起一点精神,听她吐槽。   杜兰璋回想到从前遇到的种种危险,心情渐渐复杂。她抿唇,继续往下念,“骑马的关键字和滑草差不多,还有‘腾飞般的体验’——韩川,你那个时候如果不自己下来,有没有可能被马直接甩下去、摔在地上?”   要是这样,玩家轻则被摔得七荤八素,重则直接瘫痪都有可能。   季寒川承认:“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杜兰璋叹气,“我可能太心急了。好吧,那天晚上的表演。”玩家们的神色凝重起来,何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断臂伤处。没有好全,仍然很痛。今早来到小镇之后,何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本地诊所换药,担心伤口发炎。   他们心有余悸。   杜兰璋:“体验不同文化……倒是挺‘亲身体验’的。”   当时,所有玩家被“邀请”到台上,和鬼怪共同完成演出。最先,只是一些普通舞蹈,跟着扭动摇摆就行。杜兰璋大着胆子上去,下来后虽然紧张,但好歹算“轻松”。但越往后,玩家们面对的状况就越难。何秋是最后一个,她一个动作不及时,就被旁边的鬼挑刺。当时何秋察觉到危险,想要直接跳下舞台、制造些骚动跑开。然而舞台上的地板竟然直接如同海浪一般翻起,何秋躲闪不及,摔了一下,然后就被“海浪”之下游动的东西咬掉手臂。   之后,她惨叫一声,带着剧痛往旁边滚去,血在舞台上融入地板,她听到了模糊的吞咽声。   何秋哆嗦一下,杜兰璋察觉到,但没有看她。   杜兰璋:“夜游,我们没亲眼看,就不说了。接下来两个项目,一个是牧民生活,一个是庄园。咦,这个介绍倒是挺仔细的,牧民亲手熬制的奶茶,挤牛奶,喂小羊羔。”乍看起来,十分符合都市人想象中的放牧生活,“上面标注了,每种都可以体验一遍,嘶……不会是和这场游戏本身一样,是集卡模式吧?”   唐婉幽幽道:“这么说的话,可能在挤牛奶的时候,直接被牛吃掉。”   杜兰璋抿了抿嘴,叹气,“很有可能。”   “另一个庄园呢?”王诗韵问。   杜兰璋往下翻,“庄园……哦,差不多,好像也是集卡?可以穿着他们国家的服饰拍照,还有正宗的罗宋汤。”   “拍照?”何秋哆嗦了下,“我怀疑那些衣服上就附着鬼魂。”   “别吓人啊。”唐婉说,“不过,对,很有可能。”   听她前半句时,何秋对她怒目而视。到了后半句,她似乎无语,扭过头。   杜兰璋总结:“这么说的话,两边差不多。好吧,我也等明天再参加。”只隔了一天,难度总不可能天上地下。   她之后,女玩家们一一表态。最后,才轮到刘春阳。   这些天,刘春阳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他刚刚几乎没有参与讨论,等到要结果了,才说了句:“如果今天那个是最后一个符合要求的景点项目呢?”   玩家们一愣。   连杜兰璋都发愣,心想:对哦,我之前知道的那些,这两天都有去过。明天的庄园,我们只是根据之前的那些状况,推断它也算“景点项目”,可万一……   我们为什么会那么笃定?   细细想来,似乎是因为韩川的态度。   杜兰璋抿了抿唇。   那可是韩川啊。   她说:“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以报今天那个项目的。”   刘春阳就不说话了。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缩着肩膀,小声说:“好,我也和你们一样。”   杜兰璋无语,想:那你刚刚是想表达什么?   玩家们把结果报给导游。   导游像是一个影子,听了玩家们的话,什么也没说,就往外晃去。杜兰璋反倒愣了愣,犯嘀咕。为了让“今天没有一个人参与自选项目”更正当一点,她原本打算扯出早晨耽误的时间,表达自己给导游解约的美好愿景。不过现在看,备好的台词落空。   她有点诡异的遗憾。   ……   ……   主题公园没什么好说,平常地买票入园,平常地转了一圈。王诗韵和唐婉就路边某种野花叫什么名字进行一番讨论,季寒川则叫住杜兰璋,和她走到一边,商量起什么。   杜兰璋听到的时候,很意外,问:“会有用吗?”   季寒川随意地说:“试试。”   杜兰璋深呼吸,“韩川,我们不能……之前瞒下来,就算了。但如果直接这么做,其他人丧失警惕心的话,这不是杀人吗?”   季寒川看着她,见杜兰璋眼睛瞪大,和自己对视。   季寒川说:“你是个好人。”   杜兰璋一愣。   季寒川说:“但你可能不太敢赌。也对,这毕竟是其他人的命。”   杜兰璋沉默。   季寒川:“你选择‘明天’去,我还以为……”   杜兰璋开始烦躁。   对,“今天”和“明天”,两个项目没有太大差别!她心里很清楚,两边区别,更大程度上,在于有无韩川加入。她明明就是以这点来做出决定的,为什么到这会儿,面对韩川的判断,反而开始不确信了呢?   杜兰璋抓了抓头发,说:“可之前我都那么说了,一本正经地分析那个庄园有什么问题,现在你又要告诉他们,有问题的是边境线那个项目,他们能信吗?”   也不能把人当傻子吧?   季寒川笑了下,说:“这个啊,有办法。”   杜兰璋狐疑。   “如果你能说服他们的话,ok。”她最终说,“我不拆你台。”   季寒川闻言,礼貌地:“好的,谢谢。”   所以这天下午,玩家们看到,韩川耳朵上始终挂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离得近了,还挺听到一点低声细语。仔细辨别,似乎是本地语言。他们听不懂,但这些日子听了太多,有几个特殊的发音,还是可以辨别。   又到夜间。这一晚,导游与司机紧赶慢赶,甚至不让玩家们下车上厕所。最后,竟然在下午四五点时,就抵达落脚的小镇。   此地的建筑很有特色,所有房屋都是原木搭成,呈现出一种漂亮、原始的颜色。晚饭之后,玩家们聚在一起,聊聊天、散散步,心中到底还是紧张。   等到更晚,他们再度被拖入梦境。乌云巨人不见了,战神设宴,邀请众人。   这场盛会上,季寒川对战神低语几句。战神诧异,问他要做什么。季寒川只是笑,不多言。但之后,宴会结束,战神把几个玩家叫过来,告诉他们:“韩川方才问我,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第587章 金刀   虽说设宴, 但这时候,战神还是穿着他那身数十斤重的战甲。哪怕只是坐在案后,都仿若一座小山。   他嗓音低沉、浑厚, 与前一日和乌云巨人对战时不同, 这会儿的战神, 是个颇从容、冷静的男人。玩家们被他看着, 就下意识觉得,此人的话一定可信。   再说了, 他似乎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战神念了一串语调古怪的东西,而后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赐予你祝福, 希望你在见到‘下坠之草’时平安’。”   玩家们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意识到什么, 而战神继续说:“……一共五句话,意思都差不多, 只有‘祝福’的内容不同。”骑马、夜游、表演……最后, 则是,“边境线。”   玩家们睁大了眼睛。   季寒川作为“功臣”之一, 坐在战神旁边。他手上还有马奶酒, 不过若仔细观察, 会发现这杯酒始终没有减少,只是被他端着,偶尔轻轻抿一下。   玩家们被战神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晕, 心中思绪涌动。庆幸、后怕……这些交织在一起。只有杜兰璋, 这会儿低头, 接着喝酒的动作掩盖表情。她心情复杂,觉得韩川是不是疯了,他竟然真的做到,让战神配合他撒谎。不过这么说来,战神对韩川的确不同。杜兰璋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追根究底,她压根不敢和一个铁板钉钉的鬼交往过密。   玩家们开始讨论。   “这么说来,明天的‘景点项目’其实是边境线?”   “可为什么?边境线不是自选项目啊!”   “其实有可能的,”王诗韵想了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都……嗯,也不对啊。”   她困惑,蹙眉。原先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遇到的景点项目都是自选,所以可能会出现猝不及防的意外”。但仔细一想,所有人都要参加边境线项目,这项目又排在最后。无论怎样想,都很古怪。   王诗韵看看韩川,再看杜兰璋,想要找人讨论自己的困惑,但韩川的位置离他很远,杜兰璋则一直抿着嘴巴、闭口不言,看这沉默的样子,恐怕也在思索什么。想到这里,王诗韵闭上嘴巴。她考虑起其他事:或许“游戏”另有目的,只是在不知不觉间,这目的,被玩家们错过了。   至于战神话中真假?   玩家们没有怀疑。   是,战神毕竟是个游戏生物,可能害人。但在玩家们看来,战神只出现在“梦里”,换言之,他是一个单另存在,与白天情景毫不相关。没道理知道玩家们前面的选择,而后在这里骗人、把他们拖进坑里。   他们的思考方向完全跑偏。   这晚没有再出现更多意外。宴会之后,又是篝火晚会,所有人都被NPC们拉着唱歌、跳舞。玩家们分散开,也就没有人留意到,已经有人消失不见。   季寒川和战神单独坐在一个营帐中,而战神考虑片刻,从腰上拿下一把金刀。   他淡淡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刀,大概也算是‘重要的东西’。”   季寒川笑一笑,说:“好。”   战神看他,浓眉稍稍拢起,似乎也在好奇,想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见到什么。   至于刚刚抢回来的妻子,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是可汗,未来会统一整个草原,会有无数女人——真正的战神,在二十岁时,与第一个妻子感情甚笃。等到后面,有了新的美丽俘虏,娶了第二个、第三个妻子时,还会犹豫,担心妻子生气。但在“游戏”里,可汗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重复地征战、重复地被敌兵困住。这一切,让战神有了更大的野望。   他想要把征战的目标,放到更远的地方。   战神:“我要怎么做?”   季寒川温和地说:“把这把刀,送给我的女儿。她叫宁宁,还是个小姑娘呢。”   战神应一声,左右看看,“可她在哪里?”   季寒川:“就在这里。”   他看着战神面前。   宁宁的确在哪里。她把电脑放在一边,悬浮在空中,自己低头,看着战神手上的刀。这把刀看起来有些陈旧,却很漂亮,上面镶嵌了许多宝石。宁宁心想:我要拿去给小娟看——小娟也会觉得很好看的。   战神反倒愣住了。他不确信地看看季寒川,再顺着对方视线,去望向自己“面前”。那里分明只有一片……不,不能说是“空白”,只是营帐中的寻常布置。地毯,皮子,还有放在一边的酒壶。他心中一沉,想说“你是否在戏弄我”。但转念一想,自己之于玩家,是这样的存在。而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他是能感受到更高一重的东西。   既然如此——   战神缓缓说:“这把刀,我要送给宁宁姑娘。”   随着这句话,战神错愕地睁大眼睛。他面前竟然真的浮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个和旁边男人一样的中原人,有着娇美的五官,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女孩儿眼睛弯起来,礼貌地:“你好呀。”   战神安静片刻。   他想到“自己”从前有过的心思:往中原去。   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精致的瓷器,有华美的丝绸。那里的女人,皮肤娇软,身上没有牛羊的味道,而是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香气……   大抵是他的眼神变化太明显,宁宁一本正经,说:“叔叔,你这把刀真好看啊。”   她其实有点心烦。   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把这个人和陶安安放在一个群里,陶安安肯定又要闹了。   战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性地挪开视线。宁宁倒是迅速调节,很理直气壮,想:陶安安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很轻松、愉快地把战神拉进群聊……好吧,几百年前的古人,虽然曾在前天夜里,被季寒川拉到那辆大巴上,但实际来说,战神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他被宁宁递过来的一个新电脑搞得头大,之后,还要听宁宁……不,恐怕是披着这女孩儿皮囊的另一个人,对方和他说了许多,他往后应如何,要怎样积蓄能量、让世界扩张,成为这场游戏、以及之后所有在同一根“主干”上长出的枝丫上的主宰者。战神尽量跟上思路,其他心思,便慢慢淡了下来。   终于到天亮。   玩家们知道,这就是最后一天了。昨夜舞会,到最后,其实大部分人都假装醉酒,歪在一边,在梦里补觉。那些NPC还笑话他们,说可汗亲口夸赞的勇士竟然不会喝酒。不过玩家们不吃这种激将法,坚决闭眼。慢慢地,那些喧嚣声,倒不再是一种打扰,他们真正睡去了。   而到今天,离一切结束近在咫尺。玩家们拿出最好的状态,连刘春阳,都对着镜子,仔细剃了胡须。这会儿只剩下两个男玩家,当然是他和季寒川住一间。在刘春阳缩在浴室,磨磨唧唧的时候,季寒川在窗台边的小沙发坐着,和宁宁沟通。   宁宁的群里多了人,语言不是问题,“游戏”可以自行转换。但键盘使用,还是让战神颇为头痛,完全是一指禅。   陶安安似乎认命,知道自己不能摆脱这个名字,也就不多说什么。但在发觉这会儿有人新加入后,他第一个冒出来,以“过来人”的姿态,想要“指点”战神。同时拐弯抹角,想知道战神和宁宁之间有多少交流。   宁宁:“……”   季寒川看了会儿,发觉他们的话题完全跑偏。他忍俊不禁,宁宁叹口气,问:“爸爸,我应该怎么处理?”   季寒川:“你那句‘叔叔’就不错。”   直接把战神提了一个辈分。   宁宁考虑了下,说:“他那个眼神,让我有点恶心——对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恶心’。”   季寒川客观地:“那也算是他有点用处。”   宁宁撑着下巴,小脸上露出一点忧虑,“爸爸,有时候我会想,是我的情感太匮乏,还是‘他们’的感情太丰富。”历数过往,这些变成“祂”的伙伴,每个人都有自己惦念着的、最重要的人。最先的时候,宁宁觉得,方婶之于小娟,就好像是两个爸爸之于自己。但或许,还是不同的。   他们天然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会爱会恨,只是展露在宁宁面前的,是其中一部分更加丰富的感情。但对宁宁来说,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由“爱”而始,其他的,都是慢慢“学习”。连陶安安,都和她有很大差别。   宁宁心想:对我来说,“快乐”、“悲伤”……这些都很像是垃圾程序,只是我选择将它们保留下来。   过了会儿,刘春阳从浴室里出来。宁宁耸耸肩,身影消失在房间中。   换季寒川去洗漱。   他经过刘春阳时,留意到刘春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等神清气爽地出来,刘春阳犹豫一下,问:“韩川,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季寒川半蹲着,把昨夜用过的东西装回行李箱。闻言,他动作不停,笑一下,说:“是吗,可能是隔壁吧,这里隔音不好。”   刘春阳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是吗,隔音不好……” 第588章 鲁巴哈   玩家们再度上车。   时间还早, 他们在小镇中吃了面包果酱,也有更中式的鸡蛋稀饭。与前面相比,接连两天, 导游都显得安静许多, 像是前面打击太大, 一蹶不振。   不过在季寒川之外, 玩家们其实并不知道,导游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打击”。   他们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闭着嘴巴,安静地看车子往前。   照旧是八点半出发,在补了一个半小时觉后, 玩家们来到了索菲亚庄园。   杜兰璋知道, 这里才是旅途真正的最后一站。在其他玩家带着些好奇,打量眼前的俄式古堡建筑时, 唯独杜兰璋, 神情严肃。   不过在王诗韵偶然间把视线转来、看了一眼之后,杜兰璋又意识到什么, 调整状态, 露出点轻松神情。   虽然不知道韩川这神来一笔, 究竟有什么作用,但不妨稍稍配合吧。   她揉一揉自己脸颊。   下车之后,导游又介绍。索菲亚在俄语中是一个象征着体贴、同情心的名字, 而这个庄园本身, 还承担了列巴生产基地的作用   一面说, 玩家一面往里。   道路两边有许多雕像。随着玩家的脚步,雕像们一点点扭过头,视线紧盯所有进入的人。如果哪个玩家在此刻转头,他们将恰好与雕像视线相对。   唐婉、王诗韵,加上何秋三人左顾右盼。唐婉有些感慨,说:“如果不是这见鬼的游戏,我可能会一直呆在家那边吧,根本不会出来。”   何秋吐槽:“我倒是希望不出来。”说着,撇撇嘴。   王诗韵夹在两个人中间,没说什么,只是笑一笑。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她心中的信任居多。既然这里不存在危险,那的确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如果一味紧绷,迟早把自己逼疯。   整整六天来,王诗韵第一次主动问导游:“梁导,你之前说,这里的具体内容有什么来着?”   导游看她一眼,神情阴沉之外,嗓音也很低,飘飘忽忽的,好像刚一开口,就被送入风里。   王诗韵只好稍稍凑近些,好去听导游讲话。   “罗宋汤,列巴,拍照……”她慢慢说,“对了,也可以亲手画套娃。”   王诗韵露出感兴趣的目光,“真的啊,我还没有画过呢。”   说着,她转头,想要说一句“这里确实挺有意思”。既然生活这么苦,好歹要学会自娱自乐,好不让“游戏”带来的压力逼疯。但这一扭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些雕塑,之前是那样吗?   正有疑虑,便听到季寒川轻咳了声。   他迈着步子,恰好挡住了王诗韵往后看的目光,说:“套娃现在还是手绘吗?我以为都是机器作业了。”   王诗韵心里有模模糊糊的古怪感,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但听韩川这么一说,她也好奇,看向导游。   同时,季寒川侧头,看杜兰璋。   杜兰璋四处打量。   季寒川低声说:“你话太少了。”   杜兰璋眨一下眼睛,没听明白。   季寒川幽幽说:“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们会觉得奇怪。”   杜兰璋看着他,见韩川眉眼平静,看不出多余情绪。好像只是很平常地走着,语气倒是温柔,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心思转了一圈,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刚才明明还是想装一装的。   但真的进来之后,就觉得心绪不宁。可能就像是韩川说的那样,“轻松的心态”的确有用。看其他玩家,她们还有心思和导游讲话,显然一点都不觉得此处恐怖。   导游解释:“对,还是手绘的。其实这边还有一个‘套娃村’,就是以套娃为基本产业,畅销国内外。”   王诗韵轻轻“啊”了声,露出些恍然。   “好了。”导游把他们引入古堡,几个穿着邻国传统服饰的女孩儿过来,用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和玩家们说,请他们先去换衣服。   既然来了古堡,就要打扮成与古堡相称的样子。   挑选衣服时,男女要分开。这里有信号,杜兰璋手机震动一下,低头看,是韩川告诉她,不如让何秋负责替她们所有人挑衣服。   杜兰璋看了,心念一动。也对,何秋是这里被“祝福”的那个人。   有了明确目标,杜兰璋彻底振作起来。四个女玩家都是年轻女性,过去几天里,她们不说聊得来、交朋友,至少能相敬如宾。这会儿,几个人走在一排排一架里。杜兰璋琢磨着,要如何达成目的。   先是王诗韵看中一件颇为典雅、大方的裙子。她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一下。大抵是因为真的轻松愉快,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腰带上带着点点血痕。杜兰璋却一眼看到,她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说:“但我觉得这个裙子太长了,”仔细看裙摆,“可能不太方便走路。不是说待会儿会参观列巴制作间吗?”   王诗韵犹豫,迟疑说:“嗯,也对。我也在想,这个裙子的颜色是不是有点显黑。”   唐婉客套性质地说了句“怎么会”,不过倒赞同多挑一会儿。   于是王诗韵放下裙子,与其他人一起往前。杜兰璋心烦,想要快点结束,总有意无意地去看何秋。她担心待会儿唐婉再拿一件,自己要是继续否决,是否目的性太明显。好在接下来,看中裙子的人,就是何秋了。   何秋选了一条主体是黑色,唯有两个袖子上有精致红色图案的裙子,又犹豫,“我觉得这个也不错。”   第二条被看中的是绿色主体、上面有金色图案,袖口是宽大白色纱制的长裙。   杜兰璋“呀”一声,自己都觉得自己浮夸,说:“我觉得何秋这两件选的就挺好呀,走路方便,而且也特别有特色。还日常,很衬人。”   说到一半,杜兰璋就有点后悔。果然,话音落下时,王诗韵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杜兰璋抿一抿唇,尽量镇定。   王诗韵慢慢说:“也对……何秋,你眼光不错,要不然就由你帮我们挑吧?”   何秋意外,“呃?我只是随便看看啊。”   杜兰璋有点小崩溃,想:她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但王诗韵这么说了,她也赶忙顺杆爬,说:“对,我其实也这个意思。这个绿裙子,原本不觉得多好。但你一拿、一比划,我就发现确实好看。”   话音落下,她闭嘴,忐忑。其实不知道,这样何秋看中过、再给其他人的裙子是否真的就“安全”了,还是只有何秋真正选中的一条是不带血的。   她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何秋慢慢笑了,显得很愉快。她大方地把自己方才看中的两条给了王诗韵和杜兰璋,然后说:“虽然这场游戏……唉。”   她看着自己残缺的手臂。只剩一个肩膀,她时时会有幻肢痛,也会下意识地想用断臂做动作,几天下来,完全无法习惯。好在何秋知道,等这场游戏结束,自己就会有新的身体,所以心态还能放平。   何秋:“不过这里遇到的人倒是不错,大家都算能相互帮忙,不会故意坑人吧。”   说着,又惆怅很多。她能只丢掉一根胳膊,而非丧命在那个剧院,也是因为其他玩家愿意拉她、等她。   杜兰璋听着这话,默默无言,有些心虚。不过看当下状况,她自我安慰:兴许的确有用呢?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没有冒出来什么鬼。   接下来,何秋也帮唐婉挑了一条裙子,最后才是她自己。她选中的样式都很简单、素雅,离开换衣间后,庄园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还是那口不标准的中文,告诉她们,她们选中的衣服都是鲁巴哈,传统上,都是妇女们在劳作时穿。后来发展、演变,有了越来越多样式。另外,虽然一样叫做鲁巴哈,但还有各个地区的差别。王诗韵那条腰身修长,是北部款式。唐婉那条,样式则更加偏向于南部。   杜兰璋惦记着韩川方才那句“你话太少”,听到这里,笑道:“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私下里,则和其他女玩家说:“我还以为都是差不多的影楼装。”   她们说笑了一阵,才记起男玩家还没出来。何秋咂舌,往男换衣间方向看。嘀咕:“怎么这么慢?”   杜兰璋同时想:韩川那边可没有何秋了,他要怎么办?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答案。   韩川竟然硬生生拖到女玩家们出来,再过来问,说他们之前看了一会儿,有些“挑花了眼”——原话就是这么说的,配上他略带点苦恼的表情,何秋瞬时答应:“那我帮你们看看?”   季寒川笑一笑,说:“那太麻烦你了,我先说句‘谢谢’。”   何秋笑道:“诗韵、兰璋他们几个的衣服,也全都是我挑的啊,不麻烦。”一边说,一边往男装衣架那边走。不多时,就从中拿出两件。款式参照她给女玩家挑的那些,到了男装这里,要更朴素,两件男式衬衫,加上花纹和女式鲁巴哈相似的灯笼裤。   季寒川再度道谢,把其中一身递给刘春阳,两人去换衣间。   宁宁站在其中一个换衣间门口。刘春阳原先直直往那边,但季寒川步子迈大一些,从他身侧插过去。刘春阳心中莫名,但没有和他起纷争。 第589章 套娃   季寒川:“怎么样?”   宁宁端详片刻:“的确相对要好一点。”   季寒川:“那就好了。”   他在进入换衣间的瞬间, 就闭上眼睛。而在他背后,镜子里,正站着一个浑身苍白、带着许多淤青伤痕,同时七窍流血的异族男鬼。   男鬼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 这会儿乱糟糟的披散在脑后,上面还沾了血污。他眼里写满了怨恨,死死盯着季寒川, 看着季寒川讲话, 却无人回应。   他思考不了太多,只能一心期待对方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遗憾的是,这个期望, 却久久不能达成。原本的T恤、牛仔裤被脱下来, 直接扔到地上。之后, 季寒川摸索着, 穿上灯笼裤,再慢慢给衬衫扣扣子。整个过程里,非但不睁眼,还轻轻哼着歌。   把男鬼无视得彻底。   宁宁心里嘀嘀咕咕:礼貌、不能看。   她只好和镜子里的男鬼大眼瞪小眼,对方还看不到她。   等到季寒川快要扣完扣子、离开这个换衣间,男鬼终于忍受不住,从镜子里冒出来。   他直接穿过宁宁的身体,要去扑季寒川。   虽然也有限制, 但只要碰到这个男人, 把他拖进镜子里, 就能有一顿大餐了!   他会患上对方拿进来的衬衫和灯笼裤,变成对方的样子,混入那个旅行团中,慢慢吃掉所有人。   这当口,季寒川蹲下来,系鞋带。   男鬼的半边身体浮在空中,手臂试着下探,却被镜子限制。他腰部以下的地方,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平台,不让他直接触碰到季寒川。   不过没关系,男鬼还有一计。   血液从他眼睛里滚落,要滴在季寒川身上。   男鬼开始兴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想要庆祝,自己虽然有了意料之外的付出,但至少能擒获猎物——   季寒川换一条腿,继续系鞋带。   换腿的同时,身体也转了位置,那滴从男鬼眼睛里滴下来的血,恰好落在他手臂旁边。   地面被腐蚀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坑。男鬼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失败,发出一声不甘不愿的尖啸。季寒川掏了掏耳朵,等到男鬼的尖啸结束、重新被吞入镜子里后,他把耳机取下来,走出换衣间,睁开眼睛。   旁边,刘春阳抱着他原本的衣服,狐疑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露出无辜笑容,说:“怎么了?哎,你还把衣服拿着啊,我都没拿……”回头,似乎很犹豫,看看把换衣间遮住的帘子,摸摸下巴,“是不是得拿出来?”   恰好,工作人员过来,邀请玩家们去品尝列巴、画套娃。季寒川像是犹豫,“可是,我们的衣服?”   工作人员微笑,“没关系,我们这边会帮忙收拾的。等你们出来,也是在这里换。”   季寒川说:“这就好。”   工作人员补充:“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吧?”   季寒川笑道:“没有,放心。”   玩家们会合。   等待期间,唐婉提议,难得换上其他衣服,还有特色建筑,不如在这段时间自拍。   杜兰璋迟疑,想说着衣服上万一还是有鬼,那自拍之后,岂不是沦落到和辛成一个下场。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最后一天了,相机也交给刘春阳。换言之,没有用“游戏”特地提供的相机,也许不会有问题?   她担心自己的心态影响到其他玩家,所以先看了会儿唐婉和何秋兴致勃勃地调整美颜。过了会儿,没见出事,才加入进去,脸上多了些笑意。   等到季寒川和刘春阳出来,几个女玩家已经凹造型凹了半天。刘春阳抬了抬眼皮,嘀咕:“有什么好高兴的。”   季寒川笑道:“开心点,总是好事。”   刘春阳就不说话了。   在杜兰璋看,其他几个女玩家的做派,实在有点“末日前最后的狂欢”。只有她忧心忡忡,知道:哪有什么“末日前”,这会儿就是“末日”啊!   可惜这话没办法告诉旁人,只有她能咽下满心苦涩。   导游又一次不见人影,把玩家们完全交给工作人员。王诗韵对画套娃挺感兴趣,频繁询问。工作人员统一报以微笑,等人凑齐了,就带她们去。   一共六个玩家,何秋只有一只手臂,只能望洋兴叹。其他人里,刘春阳始终不是很感兴趣,比起亲自动手,他似乎更愿意在一旁围观。杜兰璋心有余悸,想不明白韩川怎么能那么从容镇定。这么林林总总,最后面对一柜子的空白套娃,只有季寒川、王诗韵,勉强加上一个唐婉,三个人讨论,干脆他们三人选同一套,免得浪费。   杜兰璋听着,见韩川瞥过来一眼,像是某种提醒。她哆嗦一下,拉着何秋凑过去,说:“我的确手残啊,画不好,不过这些套娃……”一眼看过去,其实所有空白套娃在杜兰璋眼里都一模一样,但她装模作样,表示自己也想有点参与感,要亲自挑选空白套娃,还要给其他人出谋划策、在色彩搭配上提出一些建议。   虽然所有人心思不同,但这一幕,的确算得上其乐融融。   刘春阳看着,昏昏欲睡。他找了个凳子坐下,不离人太远,确保所有玩家都能看到自己,然后开始打瞌睡。   既然下午才要面临鬼怪,那这会儿,应该养精蓄锐。也不知道那几个女的发什么疯,这么浪费精力。   他心里暗骂几句,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睡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刘春阳猛然惊醒!   桌边,正在调颜料,画套娃的玩家们也愣住。   王诗韵刚刚蘸了颜料。这里有提供专门的笔,笔尖很细,才好在空白套娃上勾勒图案。这会儿,她不动,饱蘸的颜料就慢慢聚拢、仿佛滴落……   “哇——”   那哭声更大了,仿佛就在玩家们耳边。   王诗韵艰难地低头,看着手上套娃。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空白套娃不是木壳,而是真正婴孩,有着柔软的皮肤,正在哇哇大哭。   怎么会?   她茫然。   这里不是和平项目吗?   昨天的“梦境”之中,战神明明说……   早在进入庄园、无意中看了雕像一眼时,王诗韵心中就有浅淡怀疑。到现在,进门时埋下的那一颗种子,顶破心中那一层薄薄泥土,开始迅速生长,眼看要变成繁茂的大树。   “哇、哇——”   哭声更大了,仿佛成了二重、三重奏,连声音源头都开始扩大,除去她手上这个之外,还有其他地方。   王诗韵缓缓抬头,看着桌子另一边的韩川。   对方拿出手机,正在播放一个视频。从王诗韵的角度,其实不好看清视频里究竟是什么画面。不过她眯一眯眼睛,凑近一些,勉强看出,里面是一个在大哭的婴孩。   她一愣。   不止是王诗韵,其他所有玩家都被韩川手机里的视频吸引视线。只有韩川自己,仍然在专心画套娃。他拿笔很稳,一笔一线都恰到好处,不会让颜色太多、溢出来,也不会画得歪歪扭扭。玩家们看了一会儿,方才的恐惧不知不觉淡化了。   何秋忍不住问:“韩川,你放这个……”   季寒川没有回答。   他嘴巴稍稍抿起,看起来很认真、专注,用黑笔勾完套娃的五官之后,再用金色线条填充眼影,之后是水红色的嘴巴。宁宁坐在桌子另一边,撑着下巴,给爸爸当小模特。   虽然她没有眼影,但看五官轮廓,季寒川画的的确是她。   所以宁宁美滋滋想:这个套娃,我也可以带走啦~   回去以后,可以放在邵佑爸爸的办公桌上,就和邵佑爸爸、寒川爸爸的合照放在一起!   玩家们安静下来,心思全部转移到季寒川身上,不再细究方才的哭声是否真的从自己手上传来。   韩川手机里的声音,真真切切,来源明确,所有人都听见、看到,那就不会有错了。   最后一笔结束,季寒川抬头,先转了转脖子,才像是终于看到其他玩家们的表情。他诧异,说:“怎么了?”   王诗韵肩膀绷紧,指一指他手机。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季寒川“哦”了声,将手机拿起啦,露出一个怀念、难过的表情,说:“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他半真半假,在其他玩家或惊讶、或一样怀念的目光里,说:“说要画套娃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如果现在,我还和爱人、孩子在一起,该有多好。公园里不是经常有那种给陶瓷小人涂色的项目吗?和这个很像。”   玩家们:“……”没毛病。   季寒川:“可惜我离开女儿太久啦。”之前的四十五天,的确“很久”,“‘游戏’出现这么久,她大概……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她还是个小小不点的时候,”微笑一下,“可惜这里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好找了个视频。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宁宁,不过,算是聊以自慰吧。”   玩家们:“……”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590章 午餐   玩家们哑口无言。   杜兰璋知道一切, 却因先前与季寒川讲好。加上这会儿冷眼看,韩川这套,似乎确实有效。所以她把自己当背景板,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但转念一想,对哦,她不能太安静。   所以杜兰璋说:“你都有孩子了?看不出来啊。”   季寒川停顿一下, 还是八分真二分假, “我和爱人读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之后在一起很多年,有孩子很正常吧。”   杜兰璋听着, 倒是由衷地说:“有点羡慕。”   这是纯粹实话。   刘春阳想了半天, 还是挑刺, “哎, 真有小孩儿,你干嘛看小孩儿哭的视频?”   简直心理变态啊!   不应该看点开开心心的吗?   王诗韵原先已经放下心了,偏偏听到这话。她心脏默默揪起,仔细回忆刚刚的情形。哭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真的仅仅是韩川的手机吗?   季寒川笑一笑:“可能刘先生没有自己照顾过孩子吧。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需要耗费大人很大精力。虽然展露在外人面前的,都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小天使,但家长面对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哭声。说起来, 也挺让人崩溃的。”   宁宁:“……”   海城世界里, 天诚总部, 宁宁看一眼邵佑爸爸,疑问:“崩溃?”   邵佑咳一声:“是这样,但宁宁,你不一样。”   宁宁自发地理解:“对,我又不是陶安安。”   ……   ……   关于哭声的话题被揭过。   玩家们被季寒川诡异的逻辑绕晕。他们到底感受到些不同,但看韩川态度,显然是更希望其他人闭眼装瞎。玩家们权衡一下,觉得这样也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行动太多,衣服开始变紧。季寒川察觉到,放下手中绘制了大半的套娃。   王诗韵与唐婉看他这样,也说:“算是画好了吧?”   “我确实不太擅长这种……”   他们结束这个项目。工作人员问,是否要将画好的套娃装进礼盒。季寒川听着,欣然答应:“好啊,麻烦了。”   之后,又要参观列巴制作间,还有一顿午饭。   等这些全部做完,才算是完成索菲亚庄园项目。   玩家们有微妙预感,但在参观时,韩川表现得十分平和。他们便只好压住心中不确切,用一样的步调,看那些面包制作项目。   空气里有诱人的面包香,加上快到午餐时间,玩家们肚子开始咕咕叫。工作人员邀请他们品尝,玩家们犹豫一下,下意识去看季寒川。   韩川正在和杜兰璋讲话。   说着说着,就从旁边工作人员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切好的列巴。   像是某种指引。玩家们看到,松一口气,也跟着拿起列巴品尝。杜兰璋小心翼翼,问:“真的可以吃?”   季寒川说:“相对来说吧。”   杜兰璋起先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满心狐疑,最后也没吃几口,还是捡何秋拿过的一盘。但很快,玩家们进展到最后一站,他们坐在长桌边,看着工作人员端上来的罗宋汤。季寒川稍微翻搅一下,从里面找出一根手指。   手指被煮的软烂,用勺子一拨,皮就要从骨头上掉下来。季寒川看着,像是琢磨这玩意儿味道会怎么样。   工作人员不知不觉中过来,站在每一个玩家身后,虎视眈眈。   玩家们感受到一股森然寒气,背后的“人”温柔地问:“怎么不吃呢?”   到这里,哪怕再冷静、一路装瞎的玩家,都要开始崩溃了。   杜兰璋捏着勺子,看着自己碗里的眼珠。这眼珠的瞳仁是灰蓝色,不像是亚洲人。这给了她一点仅存的慰藉,好歹不是辛成参加夜游之后被送到这里,成为所有玩家腹中餐。即便如此,她还是反胃。   喉咙一下又一下痉挛,她想吐。胃部翻江倒海,能感受到方才吃掉的列巴。明明是带着麦香的面包,到这会儿,她却觉得胃里一阵血腥气。   杜兰璋捂着嘴巴,小小地干呕了下,不可思议地想:我刚刚到底吃了什么?!   她瞪向韩川。   韩川看起来很好脾气,和工作人员交流:“你们这个……有通过卫生检疫吗?”   工作人员被他问愣了。   韩川叹口气,说:“是不是导游和你们沟通的时候出差错了啊?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旅游团,没想要这种‘惊喜’。”   工作人员看着他。   这是一个异族女郎,有着和镜子里的男鬼一样的淡金色长发。头发带着柔和的卷曲,垂落在脸颊边。她眼神直勾勾的,似乎听不懂季寒川讲话。   季寒川:“你好?Hello?……俄文的‘你好’怎么说?”   一边讲话,一边看一看其他玩家,像是想要找到外援。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季寒川只好再叹口气,说:“你们的负责人呢?我们……算了,准备这些,应该也挺辛苦的。但之前,我们吃过列巴了,原本也不是很饿。这顿‘午餐’要怎么算费用,还是让我们导游和你们谈吧。”   杜兰璋咽了口唾沫,不可思议地看着韩川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外走。   走到一半,还回头,问他们:“你们不走吗?”   玩家们拿着勺子、刀叉,背后工作人员的视线如同火烧,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他们试着站起来,偏偏动弹不得。   杜兰璋努力了几下,只觉得来自身后的压迫越来越重。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动弹,那女鬼恐怕会直接把她的头按进汤碗了!   她想象着眼珠子直接镶嵌到自己脸上、往皮肤深处钻去的景象,不寒而栗。无限恐惧之中,肾上腺素飙高,大脑飞快转动。   韩川其实完全可以拿他一开始说过的“宗教信仰”当借口,但他没有。   那一定有什么更加简单的、所有玩家都可以达到的条件。   杜兰璋福至心灵,几乎是尖叫出来:“我刚刚也吃了很多列巴!”   她忍受着反胃、呕吐的欲望,话音落下,连嘴巴里都是血腥气。   这一回,杜兰璋拒绝去思考自己究竟吃下去了什么。她只知道,随着这句话,背后的压迫感的确小了很多。杜兰璋尝试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能站起来了。   她忙不迭地冲出餐桌,去了韩川身边。   有杜兰璋这个榜样,其他玩家也逐渐脱离餐桌。他们脚步虚浮,捂着肚子、嘴巴,看着前面走动的男人。   虽然心里有很多困惑,但似乎……   不问才是最好的。   玩家们闭上嘴巴。   他们神色不定,绕了一圈,重新进入换衣间。到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掩耳盗铃心态。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但仿佛只要当做“没问题”,就可以顺利离开?   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都会更紧一点。脖子被勒住,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廉价的布料贴着。杜兰璋有种预感,结束这场游戏的关键,恐怕就在于自己能否顺利地脱下衣服。这样下去,恐怕必须得扒下一层皮,才能顺利解脱。但……   即便是这样,如果能离开,那扒下一层皮,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离开”了,身体总会恢复的。   等到他们再度回到换衣间,六个帘子被拉开,里面能看到叠好的、自己原先的衣服。玩家们沉默片刻,相互看一看。他们知道,这就是彼此相见的最后一眼。之后怎么样,旁人都不会知晓了。   韩川照旧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他一眼扫过,看到自己的衣服,便往前去。   玩家们看着他,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这最后一个项目,若说谁贡献最大,当然还是韩川了。虽然他的“贡献”方式颇为诡异,最重要的是,玩家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战神为什么会那样说话。但到现在为止,成功近在咫尺,似乎也没必要再计较其他。   不过在放下帘子前,韩川到底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看。”   玩家们面面相觑。   不要看……   看什么?   怀揣着疑惑,他们走进换衣间。   季寒川是动作最快的一个。   和“游戏”里的大方向一样,玩家们身上的衣服,也是以身着之人的负面情绪为养料。只要不害怕,衣服就不过紧绷到直接钻入皮下。   也有何秋参与了每一件衣服挑选的缘故在,附着在这些鲁巴哈上的亡灵,原本也没有多么强横的力量。   除了他之外,第二个离开这个世界的,是刘春阳。   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惨叫声,手上动作一顿,暗骂一声晦气,然后加快了自己脱衣服的速度。   在灯笼裤被踩在脚底下的瞬间,刘春阳意识一沉,进入下一场游戏。   往后,则是一路上都尽量克制自己的王诗韵,以及咬咬牙,觉得跟着韩川走,应该没有错的杜兰璋。   至于唐婉、何秋。最先脱不下衣服时,她们还能心平气和。但到往后,越来越焦灼时,鲁巴哈也越来越紧紧粘着皮肤。   一把凳子从黑暗处默默挪出,恰好停留在两个换衣间前。帘子被无形的力量挑开,但唐婉和何秋都没有发觉。   她们的皮肤被鲁巴哈粘住,和杜兰璋想的一样,想要离开,就需要先剥一层皮下来。   宁宁坐在凳子上。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去,唐婉和何秋闭着眼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变化。她们扭动、挣扎,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两条蠕虫,皮肤被撕破了,血擦在旁边镜子上,而镜中慢慢浮现出扭曲的人影。   宁宁静静地看着。   她背后是延伸向黑暗的衣架,眼前则是仓皇哭泣的两个女玩家。她们的惨叫声都微弱下去,唐婉还好些,何秋却因为只有一条手臂,原本就很艰难。   不过她们没有死去。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抬起了她们的下巴,轻声说:“睡吧、睡吧。”   睡一觉。   等到了晚上,战神就可以出现在这里,让你们出来。   在那之前,不要浪费太多体力。   两个女玩家听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十卷 Ⅹ莫尔顿庄园 第591章 第十场游戏   鼻翼间有股奇怪的味道, 倒是和上一场游戏里的草原有些相像。   身下颠簸,似乎正在行进。但不像是轿车、火车,更像……   季寒川缓缓睁眼。   这次切换来得太快。谈不上习惯与否,更像是一种意外。   他考虑了会儿上场游戏里的种种是非, 问:“宁宁,剩下的人怎么样了?”   宁宁出现在他身边,似乎又长高了点, 五官轮廓开始向着比“少女”更成熟的方向变化。   她转过电脑, 给季寒川看屏幕上的画面。   两个换衣间门帘挑开,露出里面不成人形的两个女玩家。她们的身体与鲁巴哈粘在一起,后者几乎成了她们的第二层皮肤, 无法剥离。   右上角有时间显示。等到夜间, 12点那一刻, 两个女玩家许久未曾动弹的身体再度开始颤抖。鲜血从已经凝固了的伤口上崩出, 像是有一双巨手,正在快速地、强行将她们的衣服剥下。   这一切进展很快,以至于那两个不承人形的“生物”在浑身上下只剩下鲜血、暴露在外的肌肉时,还活着。   紧接着,画面结束。   季寒川看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低低“哇哦”了声,说:“应该很疼。”   宁宁安静地看他,不说话。   季寒川闭上眼睛, 缓了片刻。   这之后, 再睁开时, 他才算是真正开始观察四周世界。自己在一个欧式马车上,撩开窗帘看,外面是乡野景色。这样的场景,让季寒川心下满满都是怪异。   难道又是一个欧洲世界?   季寒川看着崎岖的小道,陷入沉思。   等把窗帘放下,上面出现了几行血字。   季寒川一眼看完,这回是真的诧异了。虽然听说过这种情况,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遇见。再者说,按照以往经验来看,那些遇到同样状况的玩家往往会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场景中,不像现在。   他神情几番变换,最终定格。   “生存七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你是一名来自东方的冒险家。因囊中羞涩,在看到莫尔顿庄园的主人为孩子招聘家庭教师时,你报了名。现在,就是你第一次前往庄园,与莫尔顿先生商议具体薪酬待遇的时候。当然,前提是你的确能得到这份工作。”   “注意事项:请履行家庭教师的职责。”   这场游戏,只有他一个玩家。   季寒川往后靠了靠,陷入思索。   宁宁身形一闪,改坐去季寒川面前。她说:“爸爸,这场游戏的针对意味很浓。”   季寒川闲闲说:“对,应该所有角色都很想弄死我。”   宁宁看着他,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巴。   爸爸这么说……   意味着他已经想到了。   宁宁甚至有种预感:在尝试了诸多办法,却总是失败之后,“游戏”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如果存在某个将所有玩家分门别类的统计,寒川爸爸应该排在很高、甚至最高的地方。   如果连上一场中的环形路线都不能阻止他改变游戏格局,让另一个游戏生物占据优势、成为“祂”,那“游戏”便干脆放弃这种思路。   游戏生物需要玩家的恐惧来成长,季寒川却不会因为种种惊悚元素而害怕。他走在游戏里,像是在看普通风景。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拉着其他玩家和他一起。   季寒川乐观地:“这样一来,其实也算省时省力。”   他不用把精力放在其他玩家身上。   宁宁看着他,半晌,“也对。”   马车缓缓向前。季寒川原本觉得这里是中世纪欧洲。但慢慢地,又发觉这里的一切都很虚浮。倒是和安平轮、AG秀世界十分相像。   在看到桌上柔软香甜的白面包时,他更是肯定,这里也是一个由“游戏”设定出的世界,一切都是虚假。   他尝面包,配着果酱,旁边还被倒了一杯红酒。第一顿饭吃下来,一切安宁。季寒川承认,上一场游戏最后,那个看起来是列巴、实际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的确让他有点煎熬。不至于像杜兰璋那样反应剧烈,但他心里的情绪还是实打实。从胃部反上来的腥臭味是真的,季寒川勉强用“这又不是真的死人肉,只是‘游戏’弄出来的虚拟感官”来安慰自己。   莫尔顿先生是一个中年绅士。   他大约五十岁年纪,有一头烟灰色、打理柔顺的短发。胡须修建平整,手上拿着一根雪茄,却没有点燃。他端详着这个前来应聘的家庭教师,问他从何而来、在城中有什么朋友。季寒川听着,心想: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如果你身边没什么熟悉的人,那死到这儿,多半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过看游戏要求,他原本就要留在这里。所以季寒川在话里留了余地,简单说,就是短期失踪没事儿,他也给神父提过,自己即将有一份工作。长期的话,倘若能寄一封信回去,那些冒险家的朋友也会觉得习惯。   听了这份回答,莫尔顿先生露出一个微笑。有女佣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端走已经吃完的主菜,换上餐后甜品。季寒川看一眼,没有动刀叉。他提出:“我既然是来当家庭教师的,总要见一见学生。”   莫尔顿先生露出一个微笑,说:“当然。不过今天太晚,那孩子已经睡下了。等到明天早晨,韩先生,你可以先准备一下第一堂课。”   季寒川闻言,像是考虑片刻,之后答应下来。   “也好。”   庄园很大,与上场游戏最后那个用来圈钱的旅游景点完全不同。除了中间的古堡之外,还囊括外间的花园,以及更远处的山林。来的路上,季寒川就发觉了,自己如果打着“遇到鬼之后就跑路”的主意,那恐怕得在第三到四天就准备离开,这才有可能在第七天时离开庄园范围。   晚餐后,莫尔顿先生去了二楼书房。季寒川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一层一间客房。   女佣带他前去住处时,季寒川额外问了句,自己的学生住在哪里。女佣转头看他,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直接回答,照旧说:“等到明天早晨,韩先生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女佣就离开了。   季寒川叹口气,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自己嘀咕:“怎么神神秘秘的?”   除去季寒川与莫尔顿先生一家外,所有女佣、男仆,从厨师到画匠,都住在古堡后面的配楼中。   季寒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外面天色已经暗下,能看到星光。总体来说,星星却算不上明亮。   他从自己的背包中找到纸笔,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速写。虽然不打算溜溜球,但还是得弄清楚这里的布局。季寒川大致涂出附近山脉走向,还有隐藏在其中的几条小路。他眉尖拢起一些,像是陷入深深思索。先在脑海中勾勒,而后落笔。   下午进门,便看到古堡一层正厅悬挂的巨幅油画,看人物特征,上面正是莫尔顿先生。油画两边,就是两个布局对称、一样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楼梯旁侧,则是则是莫尔顿先生与人谈话的地方。按说书房也能承担这个职责,季寒川琢磨了下,觉得可能“书房”会更加正式、私人化。   之后,厨房和餐厅同样在一楼,另有两间客房。   季寒川住其中一间。   他快速画出整个一楼,而后想:今天是第一天——好,不如去楼上看看。   刚刚下定决心,忽而听到一声轻轻的“吱呀”。   像是有什么人,推开了窗子。   季寒川垂眼,视线落在手中羊皮封皮的笔记本上。他翻过一页,露出空白纸页,而后手起笔落,几笔之内,就勾勒出一副画面。   似乎是书房,有一张办公桌。桌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眉眼英俊,在看手上文件。分明只是寥寥几笔,却能看出说不出的性感。   而桌前,则有一个趴在桌面上的女童。她手上有玩具,却眼巴巴地看着桌后的男人。   宁宁一眼看出:“啊,这是我和邵佑爸爸。”   季寒川没说话。   在整体画面出来之后,他落笔的速度慢了一些,像是怅然。而在他背后,那个从窗口翻进来、带来了夜风与凉意的“人”,一样久久盯着画面。   如果季寒川的视线稍稍往旁边偏移一些,他就会看到自己身侧那个庞大的影子。   但他始终没有。   一直到整个画面充盈起来,季寒川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季寒川充耳不闻。   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被找上。夜探庄园的计划显然不能实施了,装夜盲症与探索整体布局不能共存。   不过晚上不行,还有白天。   等结束了整个画面之后,他便抱着本子,身体一歪,陷入沉睡。   在他背后,那个翻窗户进来的“人”待了很久。等季寒川呼吸平稳,“他”试图将季寒川手上的本子揪出来研究。可惜拽了一下、两下……季寒川都死死握着,“他”只好转向其他方向,去翻季寒川的行李。   里面只有几件衣服,一些基础生活用品,再无其他。   “他”佝偻的身子缓缓立起,在月光下,像是一个回形针被一点点拉直,又像是蜷缩的花苞渐渐绽放。 第592章 管家   季寒川一夜好眠。   即便在诡谲的游戏世界,他也总有种异乎寻常的安心。到天亮时, 换了睡姿, 手上的本子倒是仍然紧握。   他在清晨七点睁眼, 是颇准时的生物钟。醒来以后左右看看,屋内只剩自己一人,不见昨夜到访的“客人”。但皮箱被翻乱,窗子打开一道口。风吹来,让雪白的纱帘在窗口鼓起。   季寒川出神片刻, 放下床、洗漱。   他在箱子里取干净衣服。注意事项里说了,要当好一个家庭教师, 尽职尽责。季寒川盘算一遍这句话, 扪心自问, 莫非“游戏”还要给他算kpi?学生学会一首中文古诗,记一分?   他被自己逗笑了。   宁宁在一边观察, 觉得爸爸心情的确不错。她稍有放心, 同时凑到窗边,往外看去。眼前是打理精细的花园, 能看到丛丛郁金香。季寒川也走来看了一眼,说:“是春天啊。”   宁宁转头看他。   季寒川则在想:虽然所有角色都怀揣恶意,但这毕竟是一场游戏。   总会存在生路的。   他往窗下看, 见到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看起来像是半个人的脚掌, 再拼上半个羊蹄子。考虑欧式背景,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脑海里冒出一个词。   恶魔。   他反倒更轻松了, 自言自语:“看来我的学生喜欢恶作剧。”   语毕,就一身轻松地出门。   餐桌上已经有人了。却并非莫尔顿先生,而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儿。女佣过来,给季寒川摆好早餐。是简单的牛奶、面包、煎蛋。   季寒川却没有先吃,而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男孩儿,问:“你就是我的学生吗?”   “游戏”没有在语言方面为难他。早在昨天下马车时,季寒川就留意到,自己照旧不用担心翻译问题。但有一个延伸出来的疑问:他是莫尔顿家小少爷的家庭教师,要教授中文。问题是在季寒川听来,他和小少爷的对话原本就是中文。   可能会有其他设定吧。   他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用一种老师第一次见到学生、缺钱的冒险者第一次见到工资的视线,看着眼前孩子。大约有五六岁大,脸颊圆乎乎的,身上也一样圆滚滚。对于这个年纪来说,绝对算得上“胖”。   停顿一下,季寒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哼”了声,看起来对这个家庭教师兴致缺缺。不过季寒川锲而不舍地盯着他,男孩儿大抵是被看得头皮发麻,终于在放下刀叉之前,说:“欧文。”   季寒川就笑一笑:“你好啊,欧文。”   欧文瞪他一眼,扔掉刀叉、把椅子推开,“蹬蹬蹬”地跑上楼去。   季寒川看着小孩儿的背影,露出点忧虑表情,同时心想:这里的伙食倒是不错,就是他单调了。   上一场游戏中,他吃了六天旅游团餐。谈不上好吃与否,就是“能下咽”。再往前,在京大的那四十五天休息时间,季寒川虽然不算“敷衍了事”,但他的手艺却是是勉强能吃。哪怕是在和邵佑在一起的时候,家常是有,大餐却无。   这么一想,季寒川倒是真的忧虑,叉子刮在瓷盘上,慢吞吞考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可以自由点外卖、下馆子的世界啊。   女佣看到这边动静,踮起脚尖,仔细看韩先生盘子里的食物。她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过了会儿,一个男人过来。和莫尔顿先生一样,这人也是彬彬有礼、面容温和的老绅士,只是身上衣服的料子差了一个档次,头发也不是那种漂亮、柔顺的银灰色,而是普通花白。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庄园中的管家。   季寒川差不多吃饱。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抗到中午,于是放下刀叉,礼貌地打招呼,听对方说,可以叫他老库克。   季寒川含笑答应,同时问:“昨天怎么没见到你啊,老库克。”   管家从容地笑道:“我也是昨天深夜才回来的。”   没有说自己去做了什么。   季寒川又问:“怎么没见莫尔顿先生?”   管家说:“先生今天清晨便离开了。他说,请韩先生先教导小少爷一周。等到一周后,再决定是否雇佣韩先生。”   季寒川“唔”了声,看不出喜怒。管家察言观色,问他:“这会不会耽误韩先生的事?”   季寒川笑道:“耽不耽误,我现在也走不了了。对了,库克,我想问问小少爷的情况。昨晚先生说,要我准备第一堂课。”   “当然。”管家微微躬身,“我还会给你介绍整个庄园的状况。至于第一堂课,还是安排在下午吧。”   季寒川听着,心想: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自然答应:“好。”   接下来,管家果然带季寒川转了整个庄园——当然,不包括那些连绵的山脉。他着重介绍了花园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郁金香,说这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花。   听到这里,季寒川:“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管家笑道:“夫人是位很温柔、知性的女性,她也是来自东方。因为这个,先生才希望他们的孩子学会中文。”   季寒川听着,回答:“原来是这样,我一定会好好教授小少爷。”   他们又站在花园中,管家指着二楼的窗口,一一告诉季寒川:“这里是先生的书房,这里则是先生为小少爷准备的书房。韩先生,待会儿你们就在这里上课。”   至于二楼第三个窗户,管家没有提起。至于三楼,则被一语带过,说:“先生和小少爷就住在三楼。不过韩先生,请你不要上去。”   季寒川嘴巴上答应:“嗯。”   他顺着管家的话抬头,视线恰好对上三楼某个窗户。那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按照管家的话,夫人死了,莫尔顿先生离开,加上圆滚滚的身形,那里只有可能是小少爷欧文。季寒川起先也这么想,但很快,他发觉:欧文背后,还站着一道纤长伶仃的影子。   那影子很高、很高,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季寒川一下子记起上一场游戏里的导游,在自己弄坏发动机、导致一整车人不得不停留在大巴上,再从此处进入梦乡时,曾有一次晃眼,觉得导游也被这样拉长。   季寒川淡定地想:嗯,我眼花了。   管家在一边问:“韩先生?”   季寒川眨眼,果然这时候,无论是欧文还是那条影子,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说:“我好像看到欧文在那里看着我,”一顿,又“迟疑”,问:“这样的话,平时三楼各个房间,都是由先生和欧文分别打扫吗?”   管家一愣。   他说:“这……当然不会了,还是会有女仆上去的。”一顿,解释,“我前面那么说,是因为先生和小少爷都不太习惯让陌生的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哪一天,他们向韩先生发出邀请了,韩先生一样可以上去。”   季寒川听到这里,还是笑一下。他表现得像是个自信于能力,同时仍然忐忑于是否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普通年轻人。在管家带他走的这一圈,他努力地记住种种要点:一共八名女佣,三个男仆,两个花匠,一名厨师,加上管家,还有小少爷欧文,这就是现在莫尔顿庄园里的所有人了。   到这一圈游览、介绍结束,季寒川玩笑似的说:“我看这边山脉这么广阔,就在想,这里能不能打猎。”   管家安静一下。他语调沉稳、温和,告诉季寒川:“打猎……当然可以,这是先生很喜欢的娱乐活动。只是上一场狩猎离现在很近,短时间内,可能没有合适的猎物。如果韩先生在这里长久工作,或许能参加下一次狩猎。”   季寒川眨眼,露出一丝好奇,问:“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鹿。库克,你说的猎物,就是鹿吗?”   “是其中之一。”管家露出神秘的笑容,“剩下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第593章 欧文   看着管家的表情,季寒川把“他们恐怕有把活人当做猎物”纳入考虑。   不过当下, 他没说什么, 反倒露出期待目光,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在和管家往古堡内走时,也一派轻松,说自己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来前还忐忑,但在真正见到莫尔顿先生、见到管家等人之后,就放下心来, 觉得这的确是个工作的好西方。   “只是担心欧文不喜欢我。”季寒川说,“我之前……没太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相处过。”   管家闻言, 笑一笑, 眼角都带出细纹来。他告诉季寒川:“不用担心, 小少爷是个好孩子。今天第一次见到你,有些不习惯罢了。以后, 你会知道的。”   季寒川听着, 露出夹杂了忐忑与向往的神情。他看着花园中的郁金香,也看着周边山野。最终, 在进入古堡前,季寒川叹道:“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转了这么一圈,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午餐餐桌上, 欧文的态度已经比上午缓和许多。季寒川试着和他讲话、自我介绍, 都得到了不错的回应, 整体气氛其乐融融。   等到再往后一点, 欧文年纪小,精力旺盛,不用睡午觉。他眼珠子转啊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课程”兴致缺缺,更想知道韩川老师这个“东方人”在来到自己国家之前,经历了怎样一番冒险。季寒川心想,这是否也算“家庭教师”的kpi?同时顺口编故事,把郑和下西洋和鉴真东渡里的种种惊险结合起来,听得欧文一惊一乍。   旁边有女佣收拾东西。和昨天夜里那个带季寒川去住处、脸色苍白,脚步无声无息的女佣不同,今天这个女佣脸颊上有雀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季寒川看到她,想起来,她有一个很大众化的名字,安娜。   嗯,十个故事里能有七八个同名的安娜。   至于那个苍白的女佣,则叫做莫妮卡。   安娜似乎是刚来这个庄园不久,显得笨手笨脚,时不时就会让盘子、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声音。屋内不知何时安静了,连窗外的百灵鸟都不再唱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安娜身上。   这让安娜更加紧张。在欧文、季寒川,加上管家的目光下,她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流下汗水,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季寒川看了,心想:这个年代,女佣的牙会这么白吗?   他走神,又把自己逗笑。可安娜完全不觉得好笑,她简直整个人都僵硬,快要哭出来。季寒川怀疑,只要旁边稍微有点动静,安娜就能把手上那一堆盘子、杯子摔在地上。   他考虑一下,站起来,慢慢帮安娜归拢自己这边的一些餐具。因为他这个动作,欧文和管家的视线转过来,望着季寒川。这下子,季寒川倒是有点明白,安娜怎么能怕成那样。   这目光若有实质,像是沉沉山脉,压在季寒川肩头。他瞄一眼桌面、地面上的影子,一晃眼,欧文的影子又像是被拉得很长……   他动作越久,肩头就越重。等到把自己这边的东西差不多归置完,季寒川怀疑周边整个重力环境都翻了一倍。   他带一点调侃心情、“严肃”地想:其实可以把欧文和管家送去科学研究所,人工制造种种重力环境啊。这么看,这个世界或许另有能源?倒是可以发展一下。   这个时候,安娜终于察觉到,有人替自己做了一半工作。她惊讶地抬头,看着季寒川。   女孩儿原本小麦色的皮肤这会儿也开始发白,脸颊上的热度褪下去,早已因为紧张而变得浑身冰凉,拿着盘子时,都能留下汗涔涔的手印。她眼神有些恍惚,瞳仁失去焦距,看着季寒川,半晌,才说:“韩先生……”   这像是一场你唱罢,我才能登场的舞台剧。好在季寒川对“舞台”也比较熟悉,他抬头看一看欧文和管家,笑着说:“欧文,既然吃完了饭,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季寒川话音落下时,那股无所不在的压力骤然消失了,欧文和管家又变成了之前的小少爷和老绅士。管家流露出一些不赞同,说:“收拾餐桌这种事,怎么能劳烦韩先生?”   欧文也说:“是啊,让她去做就行了!她就是做这个的嘛。”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针对季寒川的“抢行”发表很多看法。欧文带着季寒川上楼,管家和安娜则留在楼下。随着他们远去餐桌,餐桌那边的光线似乎黯淡下来。在踩上旋转楼梯时,欧文絮絮叨叨,还是活泼小孩的样子,要听故事、拒绝学习!   季寒川含笑听着,忽而转头,去看餐桌方向。   ——那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管家和安娜站着的地方,被额外投下一束光。   他手边,就是庞大的莫尔顿先生油画。这一刻,莫尔顿先生的目光仿若与季寒川一起,看向管家与安娜。管家离安娜很近,低着头,和她讲话。安娜脸上渐渐又浮起一丝慌乱,最后,凝聚成僵硬。   “韩先生?”   欧文叫他。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回头,笑道:“来了。”   他大约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间古堡里那些古怪的地方:安娜以外,像是幽灵一样走在城堡各处的女仆们;欧文走过光源时,脚下会扭曲一瞬的影子;窗外的郁金花田,开得过于茂密了,泥土上爬过甲虫,甲虫背上都是油亮的光。   进书房前,季寒川随口问:“欧文,安娜是不是也是新来的啊?她好像不太适应这里的工作。”   欧文正带着些不情愿地推门,像是每一个不愿意上课的学生。不过在季寒川看,他已经算得上“好孩子”。虽然紧盯自己学习的家长不在了,但还是会别别扭扭地准备好上课用具。   听了季寒川的话,欧文回答:“是呀!家里总有八个女佣,上一个生病了,安娜就过来。她是山下一个村庄的,在你前一天来。”   季寒川露出点诧异,说:“你竟然知道?”   欧文一愣,看着他。   季寒川慢吞吞说:“我以为,像是你这样的小少爷,不会太在意家里佣人去向。”   欧文听了,静一静,撅起嘴巴。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比从前的每个瞬间都更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他说:“在意……总是在意的。这里经常有人‘生病’,人来人往。看得多了,你也会和我一样在意。”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死死盯着季寒川,像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这个家庭教师的回答,显然让他很失望。   季寒川:“生病吗?我从东方来,知道一些东方特有的医术。这一路远渡重洋,也是因为本身就会医术,所以才能坚持下来。等到给你上完课,我去找库克先生聊聊,或许可以避免再有人生病。”   欧文:“……”   小胖子像是服气,坐下来,拍一下桌子:“好啊,你去聊聊!”   季寒川一本正经,随口胡扯:“这是真的。来到你们国家之后,我才发觉,这里有很多东方没有的病症。但追根究底,是因为‘卫生习惯’。只要把水烧开了喝,就会减少生病的频率。还要把排泄物清理掉,不要堆得到处都是,也不会频繁地拉肚子。对了,洗澡的时候,需要每个人都换水。如果一直不换,所有人都在一个浴桶里,就会传染疾病。哦,欧文,你没有这个烦恼。但在城中澡堂,很多病就是这样流行。女仆那边,兴许也有一样的问题。”   欧文听着,头晕眼花。   季寒川笑吟吟说:“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他心里其实清楚:欧文的话,是在暗示“这里三天两头就有人出事”。甚至不出所料的话,这两天也会有新的“生病的女佣”。   不过想到欧文身上隔三差五出现的怪异影子,季寒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在意这个小胖子的话。或者说,听是要听的,但不能让小胖子觉得自己“听懂”。   课程内容倒是没什么好说。季寒川问了欧文的中文学习进度,知道他从前对这门语言一无所知,之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从拼音开始教,几个小时下来,欧文显露出聪明的一面,竟然掌握得不错。季寒川颇为意外,场外求助,请宁宁帮忙寻找小学一年级课本。之后考虑,自己是否要结合现实环境,编两篇课文出来,给欧文熟读并背诵。   转眼,外面天色暗下,季寒川在莫尔顿庄园的第一个24小时结束。他用玩笑语气试探欧文,自己要做什么,才会被“邀请”去三楼一观。   经历了一下午课程,欧文似乎对这个家庭教师观感不错,原话是:你好像没把我当小孩子,愿意给我讲很多其他事,我很高兴。   不过在面对季寒川的问题时,他还是矜持地咳一声,告诉他:“老师,不要那么心急。” 第594章 入夜   季寒川看着欧文, 欧文则坦然回视他。这半天相处下来, 如果不是欧文背后的影子总透着古怪, 季寒川或许会觉得, 这的确是个作为“活人”的NPC男孩儿。   但他是以“这里所有生物都想杀我”的思维方式看这场游戏。听了欧文的话,季寒川微微笑一下,“好啊,我等着。”   他在心里默算:七天的游戏, 一般会在第四天露出杀招。还有七十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欧文已经跳下凳子, 预备去吃晚饭。季寒川看着他的背影, 又想:整个古堡,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老师”指责。那在上课之外的其他时间, 欧文都在做什么?   正考虑, 管家来敲门,果然提起晚餐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欧文小小地欢呼了声,迈开步子往外跑。季寒川跟在他后面, 出门时,管家友好地朝他笑一笑。欧文已经窜出几米, 管家带上小少爷书房的门,和季寒川一起往下。看似指引、陪伴,但他总在季寒川侧后方, 无形之中, 也阻断了季寒川对二楼第三间房子探寻的目光。   季寒川随意地问:“欧文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莫尔顿先生不在, 我也没看到其他老师。他在这里,还有别的功课要做吗?”   管家听了季寒川的评价,像是高兴,嘴巴弯起来,脸颊上挤出皱纹,说:“小少爷学东西从来很快。”   季寒川耐心等待。   说出这句话时,他与管家在书房门口。一直到踩上楼梯、季寒川彻底看不见第三间房子的门,管家才继续讲下去:“……先生是给小少爷布置了一些功课,说等他回来后要检查。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季寒川“哦”了声,像是每一个对学生稍有关切的老师。听到这里,便停下,不再追问。   晚餐是熏肉,依然配面包。季寒川把熏肉切开,仔细看了会儿,觉得不是人肉,才安心入口。几顿饭下来,蛋白质没少补充,碳水也有,唯独缺少维生素。   安娜不知道去哪里了,餐桌边的女佣又换回莫妮卡。黄昏时分,屋里点了蜡烛,还算明亮。但烛火摇曳,映在莫妮卡脸上,总显得阴森森。   季寒川礼节性地问了句,晚上是否要继续上课。欧文拒绝他,表示下午学了许多东西,自己需要时间消化。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完之后,便上楼,不见人影。莫妮卡在一边收拾,季寒川摸摸肚子,觉得吃饱。他看莫妮卡忙忙碌碌,记起什么,问:“今天的晚餐,是不是比昨天早些?”   莫妮卡回答:“是,小少爷总要在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山之前吃完晚饭。”   季寒川挑眉,想:这个设定,有点意思啊。   简直是在明示了:太阳下山之后,小少爷身上会发生些不适合被人看见的变化。   他没有表现出多余神情,轻轻“哦”了声,算是尽到“了解学生”的义务。季寒川有种预感,以今天出现的信息量来说,光是晚上,自己就能等来不少“惊喜”。   所以他心安理得,再度把“探索古堡”的待办划掉,以防自己错过晚上到访的客人。   至于羊皮本子上的涂鸦,倒是在参观的时候在管家眼皮子地下过了明路,不用再抓着本子睡觉。   ……   ……   这一晚,季寒川翻开本子的下一页,写了一篇日记。   “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最初那会儿,还会担心小少爷调皮、不配合教学。但一下午的课程看来,我反倒开始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保有这份工作多久。身为‘老师’,当然希望看到聪明、一点就透的学生,但同时,作为一个拿钱的被雇佣者,在只有一个学生的时候,也会害怕他过于聪慧,让自己提前被解雇。”   写到这里,季寒川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有理会,只当时窗外过来什么小动物,继续往下写。   “管家库克先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他把我介绍给庄园里其他人,还对我说起这里的狩猎活动。我之前只猎过兔子,连鹿都没成功得手过。但库克先生告诉我,这里还有更特别的猎物。他说的时候,我有了一些猜想。可惜的是,短时间内,似乎没办法参加了。希望我可以留到下一场狩猎活动、在猎场上大放光彩吧。当然,前提是在那之前不要被解雇——未来的日子里,我恐怕会频繁地担心这个。好吧,由此可见,这份工作多么合我心意。”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老旧的窗框似乎被什么触碰到,再次发出响声。   季寒川给羽毛笔吸了墨水,然后又动笔。   他写字的时候,眼睛离本子很近,几乎贴在上面。又要靠近蜡烛,眯起眼睛,确认光线下的一行一行字迹。   “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苦恼,我虽然记住了八个女佣的名字,却并不能把她们每个人都和面孔对上号。唯独确认的,是莫妮卡和安娜。嗯,这也不能怪我呀,因为看到她们太多次了。至于其他女佣,只在走路时擦肩而过过。她们好像是这座古堡中的幽灵,哈哈,我喜欢这个比喻。”   随着这些文字,季寒川给自己定下的“性格”,也跃然纸上。   他是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东方青年,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并且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美好幻想。但也有些古怪的地方,对“幽灵”比喻的偏好,还有对“猎物”有所猜想后的期待。   写日记时的种种表现,也把“夜盲症”人设安牢。   做完这一切,季寒川打了个呵欠,主动熄灭了烛火。   光线一下子暗淡狭隘,一缕青烟被风吹散。   季寒川躺在床上,准备先“睡着”。之后半夜无论看到什么,都可以用“似乎做了噩梦”来解释。同时,也想:今天比昨天吃饭早很多,到现在,“那个东西”还没有过来。算算时间,或许也快了。   夜风比昨夜凉些。   古堡内的摆钟敲了十一下时,一个矮小的、一步一拐的人影,悄悄走在台阶上。之后。“他”走过正门,去了外间花园。郁金香花丛中,人影照着月光,坐在地上,甲虫在“他”身边勤勤恳恳地爬动。   “他”捉住其中一只,举起来,在月下细看。甲虫背上有漂亮的橘色纹路,六条腿扭动,偶尔会刮到“他”的手。   “他”毫不在意。   看了片刻,大约觉得无聊,便直接把甲虫塞进嘴巴里。   甲虫的腿刮蹭着“他”口腔内的软肉,“他”轻轻笑了声,声音在寂静夜色里传出很远。牙齿咬下去,嘴巴里乱动的小东西却还在乱扭。“他”像是生气了,更加用力地咀嚼,牙关中有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咔嚓”声。最后,一整只甲虫都被嚼成碎屑,被“他”咽下去,再不满意地砸砸嘴巴。   “他”看向古堡的窗户。   夜还很长,能够做很多事。   有甲虫爬上了“他”的身体,人影毫不在意,放任地让甲虫钻进自己衣袖。衣服显得宽宽大大,挂在伶仃的身体上,很不像样。这样坐了许久,大约终于觉得无聊了,“他”站起来,两相权衡。是那个从外面来的家庭教师,还是配楼里还算鲜活的女佣?   再或者……原本也不必做出选择。   “他”心情愉快起来,拖着慢吞吞地步子,往配楼中去。宁宁跟在后面,看着郁金香下那些橘黄色纹的虫子,再看看身前的背影。她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群中。姜林很快回复:这里应该有大量腐烂的动物吧。   程娟也说:我在祖坟那边看过这种虫子,叫“埋葬虫”。   姜林:是一种食腐甲虫   郭晓璐:怪渗人的……   Woolf:对了,下一届AG秀用“虫族入侵”作为主题怎么样?这种东西在科幻电影里人气高居不下,研发部那边也很有兴趣,说各种巨型蟒蛇、棕熊已经被观众看腻了,丧尸的可看性太低,虫子倒是不错,也能用上之前的技术。   姜林:……   郭晓璐:……   战神:你们在说什么?   宁宁人性化地叹口气,把群聊关掉。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女佣的住处。与能睡在古堡的季寒川、在配楼独占一间房的管家库克都不同,八个女佣睡在一间屋内,是通铺形势。“他”进去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女佣们平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放在胸口,两只脚并起来,以一种祈祷的姿势,陷入梦乡。黑夜之中,她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甚至带上一种奇怪的青紫色。如果不是胸口偶尔还有起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排死人。   “他”开心起来,身体都变高了一些,一个个数过去:“一、二、三……”   一共应该有八名女仆。   但是“他”往下数:“四、五、六……”   “七。”   七个女仆整整齐齐地躺着。   第八个位置,却空空如也,冰冰凉凉,像是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睡过。 第595章 来访者   “砰砰砰!”   “砰砰砰——”   “韩先生, 韩先生!!!”   “呜……”   女佣安娜在窗边捂着嘴巴, 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一窗之隔, 床上的人迟迟不醒。   安娜瑟缩一下, 左右看看。寂静夜色中,郁金香被风吹过,发出一阵轻轻的“沙沙”声。更远的地方,则是郁郁树林。风吹过时, 树影婆娑。   安娜抬起手,重新敲上窗户。这一回,她嗓音低哑许多, 轻轻叫:“韩先生、韩先生……”   季寒川是侧躺, 背对她。他眼睛睁着,借着朦胧月光, 去看床头烛台映出的、窗外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安娜叫了一分钟, 虽然因为恐惧,声音压低,但目前来看, 还算是个活人的样子。   季寒川在心里默数完六十下,终于“被叫醒”。他睁眼, 像是依然困倦,艰难地分辨着声音来源,确认自己是否在梦里。又花了点时间, 终于从床上起来, 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子方向。   女佣安娜的确还是那张面孔:健壮的村庄女孩儿, 圆脸,麦色皮肤。因为恐惧,嘴巴透出轻微的紫色。   她眼里含满泪水,惊喜地看着总算坐起来的韩川。季寒川往更远的地方看了看,只见到月色下的郁金香丛。今天晚上,昨夜那个到访者似乎被什么事情耽搁。   他掀开被子、下床,仿若在梦游似的,眼神都发飘,走到窗边。   安娜是个个头比较低的姑娘,矮了季寒川整整两个头,也没办法从窗口翻进来。季寒川原先还在想,这姑娘会不会给自己一个“惊喜”——譬如,早晨那个有一半是羊蹄的脚印。虽然觉得脚印和欧文脱不了干系,但兴许会有其他可能性。   不过走近了,他往下一瞄,看到女佣裙子下面是两只正常的腿脚。   季寒川露出迷茫的视线,问:“安娜?我……我是在做梦吗?”   安娜身体靠过来,抓住季寒川的手。她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擦在季寒川手上,告诉他:“逃走吧!韩先生,你是一个好人,逃走吧!留在这里的话,你会……”   说到一半,她眼睛睁大一些,看着眼前男人的视线转到一边。   安娜僵住。她浑身战栗,因握着季寒川的手,所以季寒川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姑娘的手指、手臂,包括整个上半身,都在不正常的颤动。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了,衣领下先是鼓起,然后又瘪了下去。离季寒川最近的袖口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季寒川视线转回来。他看到配楼门口立着的,那个纤长伶仃的影子。但恰好有云飘过来,遮住月光,他其实“不应该”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静静地注释安娜,听到她压在喉咙中的惨叫,见她眼睛瞪圆、瞪大,脸颊上青筋爆出来。最后,安娜嘴巴张开,她的舌头成了酱紫色,倒是和现在的脸色相得益彰。一个橘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季寒川眨了下眼睛,露出苦恼的表情。   他缓缓松开了安娜拉着自己的手,叹气,“安娜,你是个好姑娘。”   同时,季寒川的余光看到,那个原本在配楼外的影子在往自己这边过来。每一次眨眼,都能让他离得更近。   季寒川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很不认真地祷告:“父啊,我已经下定决心、洗清罪孽。即便在梦里,我也不应该看到这些。”   他说:“安娜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怎么能……看到她这样死去呢?”   安娜的身体开始后退。   她“走路”的姿势非常、非常不自然,简直像是一个木偶娃娃,被人机械性地扭起脚来。   同时,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最后看一眼窗外摇曳的郁金香海。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之后听见窗子“吱呀”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带着泥土的腥味、动物腐烂的臭味。床塌陷下去一角,来访者很不客气地坐在床上。季寒川记起什么,想:这么说来,我写日记的时候,待在外面的其实是安娜?至于现在的“客人”,他并不知道我夜盲?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有些许苦恼。不过很快,来访者被桌子上的羊皮本子吸引,臭味离开了,季寒川听到翻开本子的生意。   再有,就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一个个黑亮的甲虫从那过于宽大的袖口、衣摆里爬出来,落在地上,在房间里悄然挪动。只是食谱限制,这些小东西倒是对床上躺着的活人没多少兴趣,它们更希望爬上墙,去看看外面倒在地上、正在被自己同伴瓜分的女佣。   “咔嚓咔嚓。”   来访者缓慢地读着家庭教师的日记。小少爷是聪明的孩子,管家是和善的好人。   “咔嚓咔嚓。”   本子封皮阖上了,那个现场的影子往下一折,再度蜷缩起来。“他”却没有从窗口离开,而是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声音一点点远去。   季寒川睡着前,想:原来是这样。   “他”会在每天晚上,到古堡外转一圈。这个时候,应该就是季寒川能探索古堡的时间。只是还要留意,得在“他”回来之前,回到房间。   想完这些,季寒川真正入睡。他睡眠质量依然很好,七点钟准时自然醒,外面已经备好早餐。   洗漱时,季寒川心不在焉,觉得有点奇怪。古堡隔音效果一般,自己在给欧文上课时,能偶尔听到外面女仆走动的声音。但接连两天清晨,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外面早餐就已经备齐。虽然有他在睡觉的原因在,但还是……   不太应该。   他不动声色,和昨天一样吃早餐。欧文还是圆滚滚的小胖子,脸颊上一捏都是肉。餐桌上,季寒川问他,今天想要什么时候上课。欧文想了想,说:“父亲给我布置了课业,我得要在早晨完成。”   得,这就是昨天早上他猫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原因了。   季寒川笑道:“好,那我们还是下午上课。”停顿一下,转向管家先生,“昨天我们看了古堡附近,今天呢,我想去旁边那片树林里转一转。库克,这边森林里不会有熊吧?”   管家露出为难的目光,说:“是有这样的传闻。早几年,先生还不在这里长住的时候,只有佣人们负责维持庄园,似乎有报上来,说一名佣人被熊吃掉。”   季寒川便说:“这样啊,那你可以借我一把枪吗?”   “枪?”   “对,”季寒川笑一下,说:“我在东方居住的村庄,曾经遇到一只三米高的巨熊。它下山吃人,被我用一把长刀斩杀。”   管家听着,露出惊讶目光,欧文也“哇”一声,用意想不到的眼神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心道:表情很自然啊,难道看到半夜看我日记的“人”不是欧文?   实在不怪季寒川将二者联想到一起。以现有线索来看,这似乎是一个不用思索的答案。   是欧文演技太好,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背后时不时要晃一下的影子?   再或者,真的另有其他缘故?   季寒川镇定自若,说:“不过在乘船来这边的途中,那把刀,遗失在海里。而到了欧罗巴之后,我见到了你们的火枪,这的确比长刀好用。”   管家听到这里,躬一躬身,说:“原来是这样。好的,韩先生也是一位‘猎人’,这里没有其他娱乐,我会给你准备一把枪——这是应该的。”   季寒川露出满意的笑容。   早餐结束后,欧文照旧上楼。季寒川看看小胖子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收拾东西的女仆换了人,季寒川艰难地把她的面孔与名字对上号,似乎叫做维拉。   与安娜、莫妮卡都不同,维拉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她的肤色像是安娜和莫妮卡的中间值,苍白,带有雀斑。   大约是季寒川的视线在维拉身上停留的太久了些,管家问:“韩先生?”   季寒川收回视线,露出了愧怍的目光,说:“这附近如果有教堂、神父的话,我想找他忏悔。”   管家眨了下眼睛,看起来颇有兴趣,但还是温柔引导的态度,问:“韩先生,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含含糊糊,说:“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停顿一下:“一些不好的东西。这实在太不应该了,我怎么能见到那样的……”   似乎心有余悸。   他说着,表情里带上隐约痛苦。管家还要再往深处问,不过这之后,无论再说什么,都等不来季寒川的回复。先生请来的家庭教师咬紧了牙,不愿意告诉管家,自己究竟在“罪恶的梦”中看到什么。   管家不再追问,好脾气地告诉季寒川,自己要去准备给他的枪了,请他稍等片刻。   这倒是让季寒川记起另一件事。   虽然知道这里是一个架空庄园,但以其表现出的科技水平来看,季寒川原本觉得,这里应该恰好是神学发展的时期。   但他都提起“神父”、“教堂”,管家竟然毫无反应,轻飘飘就将话题揭过。 第596章 麻布   拿到枪之后, 季寒川果然很快离开。他走到从古堡中不能看到的地方, 停下来, 好好检查了下手上的家伙。   这是一把来复枪, 大约在十七世纪出现、上战场。但在当时因为造价昂贵,并未成为主流。除了枪支本身之外,管家库克先生还给了季寒川一些弹药——最原始那种,用布包裹着, 里面满满都是润滑油。与后世可以轻松拆、装的子弹不同,这些弹药需要用特殊制备的道具一个个敲进枪管,发射速度极慢。   倘若真的遇到危险, 恐怕只来得及开一枪, 之后就得在“跑路”和“留在原地装弹,结果因为速度太慢而GAME OVER”之间做出选择。   这让季寒川对本地所处科技水平又有了新的认知。如果管家直接给他一把现代枪械, 他恐怕会彻底晕头。可这把来复枪, 却给了季寒川一个信号:虽然在各种细节上颇为混乱,但在“主线”上,此处依然在靠拢某个年代。   十七世纪, 宗教革命已经结束,新兴资产阶级兴起, 莫尔顿先生除去贵族封号之外,恐怕也有一定产业。虽然庄园所处的这片山脉整体显得静谧、宛若世外桃源,但外面没准炮火连天。   当然, 也有另一种可能:“庄园”就是整个游戏场地——这也是季寒川不打算溜溜球的重要原因, 倘若自己画上三四天时间, 把鬼怪庄园玩成荒野求生,再撞上最外面的边缘膜。没法真的出去不说,还错过了前期所有线索,未免过于冤枉。   等检查过枪,为其撞上弹药,季寒川拿着它,走入林中。   树林远看郁郁葱葱,走进了,却能发觉此地的林子并不繁茂。   宁宁走在季寒川身边,季寒川玩笑似的问女儿:“可以给开个挂吗?”   指点一下哪里有线索?   宁宁眨一眨眼睛,露出为难目光——邵佑爸爸之前特地和她说过呀,如果一味地依靠他们,寒川爸爸迟早会变得无法在这游戏世界里生存。倘若有一天,他们不在了……   季寒川已经摆一摆手,说:“没事,只是说说。”   宁宁看他在林中走动。   莫尔顿庄园越来越小,季寒川踩着皮靴,脚下是一层腐殖质。他脚步落在上面时,会稍稍陷下一些。这点动静,对人来说太小,但对于林中小动物,已经足够惊起一片。   季寒川走着走着,忽而一停。他蓦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灌木丛轻轻晃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季寒川微微笑一下,端起手上的枪。   片刻后,林中传来一声枪响。   这似乎成为一种信号。鹧鸪飞起,林鹿惊走。树上溅起一点血迹,隐在深棕色的树干上,看不分明。   季寒川走过去,在灌木里拎起一只野兔。野兔几乎被子弹打得稀碎,季寒川看着,叹口气,自言自语:“这种小家伙,好像不太适合用枪……”   他停顿一下,视线转向一边。   季寒川的眸色深了下去。   宁宁露出意外目光,反思:我又没有“不小心”引路?不应该啊,明明一直都是寒川爸爸走在前面。   野兔躺着的地方,竟然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树洞。而在把灌木拨开、露出树洞真容之后,季寒川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封写在麻布上的“信”。   这个年代,铅笔还没有发明,但已经有了雏形。人们发现石磨,将其切成小条,用来“书写”。这样的石磨条有很大缺陷:写出来的字迹模糊不清、容易被弄花。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弄脏手。   季寒川手上这块麻布中的内容,就证明这些。许多字母已经一片模糊,无法分辨,只能结合上下文判断。看了两行之后,季寒川修改自己的看法:这并不是“信”,更倾向于遗书。   他试着往下读。虽然是字母内容,但看在眼里,却自然而然被翻译成了母语。不过在遇到第一处无法读通的地方时,季寒川就叹口气,将整张麻布折叠一下,准备换个地方研究。   他挎着枪、拎着兔子,一路往山下走。宁宁心里憋着疑问,途中,到底忍不住:“爸爸,你为什么想到走这边呢?”   季寒川看她。   见女儿脸上写满纠结。   季寒川好笑,说:“这应该不是唯一一封‘遗书’。”   宁宁露出不解的目光。她回头,看着背后的森林——的确,她是站在更高的地方来“俯瞰”这场游戏,以一种更加本源化的方式来判断整个世界的构成。她能“看”到天上流动不息的能量,而在经历了画师世界之后,“双六游戏”的存在,让宁宁可以将整个“游戏”都视作一种“代码”。   但哪怕知道这些,宁宁的困惑也依然存在。   她看到了另一个树洞里的金属怀表、看到某块腐殖质下的花冠。正如寒川爸爸说的那样,这里有很多、很多可以视作“遗书”或者“遗物”的东西。但这不能解释……   季寒川说:“库克说了,先生很喜欢‘打猎’。有我捡到的东西在,已经可以证明他们‘猎物’的特殊性吧?花园里埋了很多尸体,应该就是他们的‘猎物’。”   宁宁:“嗯……”还是不太明白。   宁宁:“可昨天上午,是爸爸你主动问这里可不可以打猎的啊。”   之后,才是库克接话。   季寒川笑了下。他渐渐走出林子,却离古堡主体更远了。山峡中,有一片溪流,他在溪流旁边停下,清洗野兔、准备烧烤。   “是啊,我主动问了。”   季寒川说。   他洗好野兔,看一看太阳,觉得今天天气都没有昨天好,要稍微阴一些,不过暂时没有下雨的迹象。又用火石生火,将野兔肉窜起来烤制。至于皮毛,季寒川拿着反复看了看,觉得实在不能用,于是遗憾地将其和方才剥离的内脏一起埋好。   之后,兔肉在火上烤制,季寒川看一看四周,确定方圆几百米内都只有自己一人,这才慢吞吞把麻布取出来、展开。   天怜可见,他前面做的一堆事,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举动合理化。   这其实有点杞人忧天,不过季寒川觉得,要研究麻布上的字,还是需要找一个空旷、能分清旁边是否有东西盯梢的地方。可如果光是来了,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恐怕也会带来麻烦。因此,又花一点心思,把兔肉烤上。   宁宁坐在一边,学着爸爸喜欢的姿势,手撑在下巴上。她今天穿了长袖、长裤,头发束起来,是很干脆、利落的样子。等啊等,寒川爸爸却没有下一句。   宁宁不得不提醒一句:“寒川爸爸?”   季寒川回神。   他继续说:“这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设定’——你看这天气,觉不觉得,再过几天,这里要下雨?”   宁宁抬头,心想:不用“觉得”啊,这里本来就会下的。   就在明后两天了。   她不说话,不过季寒川像是自发地理解了宁宁动作里的含义,笑道:“对吧?”   这里没有什么调料,好在烤着烤着,兔肉本身就开始出油,发出诱人的香气。   宁宁轻轻“嗯”了声。   季寒川:“下雨之后,这上面的字,恐怕就更难看清了。”   宁宁陷入沉思。   的确。她看着爸爸手上那块麻布,可以看到“两天后”它会成为的样子:虽然在树洞中,但因为雨水关系,还是会有一半被浸湿,之后字迹模糊,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只能看到写字人的名字、哭诉。   季寒川:“不过到那时候,管家可能会‘遗憾’地告诉我,这种天气,就没法打猎了,于是开启话题,邀请我尝试狩猎,我再找到这个。嗯,‘原本’应该是这个顺序。”   宁宁有点明白了,“可是……”爸爸把这一切提前。   季寒川把一块串在树枝上、很小,已经熟了的肉取下来,尝试着咬了一口,嘴巴上沾了油,含含糊糊地评价:“味道一般啊。”   他低头,慢慢排除掉自己脑海中“翻译”的影响,尽量让自己去看原本的英文字迹。这样一来,对于词语的猜测变得容易、有针对性很多。   同时,季寒川:“欧洲原本就有狩猎文化,算是‘贵族活动’里的一部分?哦,这么一说,其实东方古代也一样。看到这片山地,加上来的过程中见到的动物,鹿,狐狸……问一句,很正常的。”   季寒川:“野兔的话,应该是一个比较固定的‘线索指引’。如果我不走这条路,去其他方向,照样会遇到类似的东西。虽然‘游戏’很想弄死我,但总得遵循基本法。这些线索客观存在,哦,就和安平轮那一场里的海底洞窟一样。”   宁宁听完,叹为观止。   她固然知道,或说“可以知道”很多事,但那是因为她身份不同。爸爸却完全是以一个玩家的身份,代入“游戏”的角度思考,从而得出这些结论。   季寒川嘀咕:“不过我原本觉得,出来了,可能会遇到上一场狩猎里没死掉的人?算了,毕竟也没走几步,要是还有人活着,应该不敢来这种地方。”   他要是走“逃离莫尔顿庄园”路线,兴许会与幸存者相会。   薛定谔的幸存者。 第597章 师生   遗书来自一个叫做斯科特的年轻人。   从麻布上的字迹、内容来看, 季寒川判断:遣词造句都很简单, 拼写还有一些出错……这应该的确是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只有最基础读写能力的普通男性。   他写了自己的名字、来历, 说自己的未婚妻在成为莫尔顿庄园的女佣之后再未回到村庄, 于是他前来找寻。之后, 他发觉自己的未婚妻“被恶魔附身”, 想要仓皇逃走, 却被捉住,成为了“猎物”之一。   他写:God bless me...   光是这些内容,就已经占满整张麻布。但在最后,斯科特还是挤出一个角落,写自己被关进古堡地牢, 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怪物。   整块麻布破破烂烂, 斯科特写下的内容又不算规整。季寒川把麻布撑开, 左右看了看,觉得“被恶魔附身”和“成为‘猎物’”,加上“古堡地牢”几处, 都很可能在未来几天牺牲在雨水中。   不过今天,他赶在落雨之前看完所有东西,并且得出几个结论:   斯科特会祈求上帝保佑——这更显得庄园中的先生、小少爷饭前不祈祷, 管家对“神父”无动于衷是一件怪异的事。   再结合下面的“被恶魔附身”, 原有的奇怪, 变成了理所当然。   加上“地牢”, “怪物”,季寒川心里勾勒出一个故事雏形,接着,又可惜地叹了口气。   哪怕知道庄园里有多少罪孽,对他“活过七天”,也没什么帮助啊。   这兴许是一个存在“恶魔”的世界观。那要怎么对付?装做梦、装夜盲这一照,在最初几天会管用,但在之后,多半会成为无用功。他想顺利活下去,需要的是十字架、圣水。一本圣经,在这里比身手、枪法管用得多。   季寒川摸摸下巴,琢磨:话说回来,理论上讲,每一局游戏都必须存在“生路”。也就是说,我应该能找到一些可以驱魔的东西。另外,自己刻一枚十字架,会不会有用?   多半不会……   季寒川想完,再考虑手上麻布的去处。原本想要烧掉,但转念,记起斯科特提到过的“未婚妻”。他没有说未婚妻的名字,但季寒川有种预感,此人或许仍然徘徊在庄园中,可能是那八个女佣之一,也可能是某个可以被唤醒、成为助力的亡灵。所以到最后,季寒川用小刀割开自己的羊皮本,将麻布叠好、放入封面中,再重新缝合。   之后,他一边吃余下的野兔肉,一边回到古堡,准备给欧文上课。   上山的时候,天气明显闷热起来。云变厚了,但整体还好。结合宁宁的表情,季寒川认为,至少明天不会下雨。他决定明天来转上圈,好找到更多“遗物”。   这些猎物生前满心绝望,死后应该也会怨恨庄园主人,兴许能在最后几天,帮他抵挡片刻。   可惜今天在外耽搁太久,一面是熟悉场地,一面还要摸索枪械用法,没有找到更多。   回到古堡时,恰好在正午。管家温和地欢迎季寒川回来,并且对他带回的猎物表达了夸赞。季寒川坦然接受,看着桌上的欧文,不期然想到斯科特提到的“地牢”。他略作反思,切熏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想当然,也许欧文与“怪物”另有关系。   “老师?”欧文叫他,问:“你在想什么?”   季寒川回神,笑了下,“我在看这古堡。昨天库克先生告诉我,说古堡已经有些年头了,曾经经历过许多战争。”   “对。”欧文脸上露出了混合着骄傲、自豪的表情。季寒川看到,觉得有趣,再说一句,小少爷就开始讲述家族历史。   好像这也是他的一门必修课。   季寒川听着,吃完肉,喝了汤,最后拿出羊皮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本子递给欧文,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封皮中放了什么东西。因为他的表情、动作太自然,欧文显然也没想到其他方向。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将本子翻开,看到第一页、第二页中绘制的森林,加上古堡的平面图、三维图。   “这是?”   欧文问。   季寒川笑道:“昨天库克先生带我参观的时候,我画了这些。”说着,朝管家点头,管家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到欧罗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到现在,虽然已经看过很多了,但还是会觉得很惊奇。”   欧文定定看着他,眼神不像是个孩子。但转眼,小胖子问:“东方的建筑与这里不同吗?”   “是有不同。”季寒川告诉他,“在我的家乡,大多宫殿都是木制的,只有一层,不会有这样整整三层的居室。倒是有‘塔’、‘楼’,但那毕竟不是人局之处……到了冬天,会很冷,所以有各种取暖方式,譬如在墙上抹花椒和泥混合成的东西,一面是取暖,一面也象征着‘多子’,只有皇后才能住这样的地方。”   小胖子脸上露出好奇、神往的表情。   季寒川半真半假,一路往下讲。期间,管家大约看着小少爷与家庭教师的盘子,觉得这顿午餐已经可以结束,于是对女佣们使了几个眼色,让她们来收拾东西。季寒川花了点心思,留意:这一回,来的是多莉丝和乔蒂——她们两个似乎关系不错,季寒川已经看到几次两人出双入对。   依然没有安娜。   不过因为人员一直在更换,也不能说明什么。   季寒川慢吞吞想:昨天晚上过后,如果再见到安娜,甚至发觉她变得和其他女佣一般无二,这就能说明,眼下的所有女佣恐怕都是死人。至于被她们服侍着的欧文、管家,多半也半死不活。   倒是庄园里的其他人,值得再留意一下。   但要是安娜直接“不见了”,就要麻烦一点,有诸多可能。   季寒川:“……大人物住的地方,往往会准备一个密室,专门用来审问囚犯。”   他总算切入正题。   小胖子听着,瞪圆了眼睛,像是惊讶。   到这里,季寒川就是彻底胡扯,干脆聊到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皇后发现皇帝喜欢上一个宫女,于是把那个宫女抓过来,放在自己宫殿中的密室里,让身边的嬷嬷折磨她。”   小胖子:“哇哦!”   季寒川打住,露出一个笑,说:“我昨天就在想,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好像直接问的话,不太礼貌。”   小胖子张口,就要讲话。   旁边的库克先生咳嗽一声,似乎是提醒。   小胖子听了,摸摸鼻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本正经:“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里是父亲的古堡。”   季寒川露出理解的表情,从善如流地把话题引开。但等进了书房,小胖子迫不及待,告诉季寒川:“是有这么一个地方!”   季寒川心想:嗯?挺容易啊。   容易到像是有诈。   分明是他挑起话题,不过到这会儿,季寒川显得兴致缺缺,敷衍似的回答:“有什么地方?”   小胖子似乎没察觉到季寒川透出的“我不感兴趣”,仍然神神秘秘,说:“我小时候,曾经被父亲带去‘下面’。”   季寒川终于正眼看他。   小胖子露出得意表情,仿佛在说:看吧,你就是很想知道!想了解更多对不对,那就来问我呀!   季寒川疑惑地问:“你现在不小吗?”   小胖子:“……”   欧文恼羞成怒,说:“你、你才是小孩子!”   季寒川听着,笑一笑,脸上写满“包容”,说:“好了,来上课吧。”   欧文:“……”更生气了,两腮都鼓起来,扭头,不看季寒川。   宁宁在一边啧啧称奇,说:“陶安安生气的时候也会这样,好奇妙。”   季寒川心想:奇妙吗?也还好。欧文和陶安安都是“系统设定”出来的角色,兴许在创造他们——“它们”——的时候,“游戏”用上了同一套性格模板。   他这样欲擒故纵,小胖子偏偏上钩。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小胖子重振旗鼓,拐弯抹角,换一种方式,宛若对着季寒川倾诉烦恼。   他说:“其实,我因为那时候看到的东西,做了很长时间噩梦。”   季寒川终于正色一些,像是每一个关心学生的老师。他在心里给自己点赞,决定这样处理,一定能让自己身为“家庭教师”的kpi再度高上几个百分点。   他温和地问:“欧文,虽然这只是我们遇见的第二天,我也不过刚刚来到庄园。不过——对,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他停顿一下,笑道:“你是我在这里第一负责的对象。好吧,我喜欢这里,想要在这里工作更久。所以呢,你对我的印象,对我能否留下,起到关键作用。如果你希望我隐瞒接下来的对话、不告诉莫尔顿先生,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欧文显然被季寒川这番话感动得不行,抽一抽鼻子,认认真真问:“真的吗?”   季寒川声明:“但如果我觉得,把这些告诉其他人,才对你更好,我可能会‘违约’。”   这承诺,简直像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欧文叹口气,还是对季寒川娓娓道来。   季寒川听着,心想:哦,这应该是一个“必要线索”。   不管他怎么回答,欧文恐怕都会告诉他。但答应与否,可能会对后续发展造成影响。 第598章 状态   “那是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   小胖子回忆。   “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 我们已经搬了过来, 我记得外面的郁金花田。母亲很喜欢这些花,到了最后的日子里, 每一天, 都要让人把她扶到外面的摇椅上。可是那段时间, 天气总是很糟糕, 阴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   季寒川想:五六岁的孩子,语言能力有这么好吗?   不过莫尔顿先生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看外表,是这样年纪。但他是保养良好的绅士,兴许还要更大。   这对父子的年龄差,让季寒川察觉到一丝微妙。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认真听欧文讲话。   对于“韩老师”的态度, 欧文像是满意。   他继续往下:“父亲很担心。母亲原本就很虚弱了, 万一淋了雨,岂不是更加糟糕?但他没办法说服母亲。那段时间,他推掉了所有应酬, 留在庄园内,想要陪伴母亲走过最后一程。”   “有很多人过来,声称可以医治母亲。韩老师, 你不是说自己懂得一些医术吗?其实那个时候, 也有你这样的黑发黑眼、东方面孔。父亲起先很宽容, 愿意留他们下来尝试。但很快, 母亲说,她受不了这样子——一天吃很多药,还要放血治疗,这让她越来越虚弱了。父亲说,希望她多坚持一下,哪怕是为了他和我。但母亲很坚持,她认为,这些药物、治疗,只会让她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季寒川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简直像是趴在你爸妈的床下面听他们讲话。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眼角抽了抽。不过欧文陷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表情的不同。   小胖子继续道:“终于到了那一天。母亲躺在摇椅上,在她最喜欢的郁金花丛中,永远地闭上眼睛、离开我们。我比父亲更快地接受了这件事,母亲和我说过很多,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她有一个美好的灵魂,上帝都会爱她,她一定会去天堂。”   一段漫长的沉默。   季寒川一言不发。   欧文:“但是。”   终于迎来了转折点。   小胖子倒抽一口冷气,露出后怕的表情。   他眼神闪动,喃喃重复:“但是……”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母亲停留在石棺里,神父还在赶来的路上。”   季寒川眉尖轻轻拧起。   神父?   原来莫尔顿一家从前也是有信仰的?   欧文:“我当时比现在更小,不能记得很清楚。可是在天边划过第一道闪电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欧文瞳孔蓦地一缩,脸色惨白。   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整个人都哆嗦一下,鲜明地展露着自己的恐惧。   季寒川看看他,再看看门口。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是在欧文的故事中,而是在现实里。这声音显得温和、稳定,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应该是库克先生,我去看看。”   欧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而季寒川转身,果然走去门口。   他在门口看到了和自己屋子里一样的银烛台,上面有反光。季寒川轻轻一暼,看到欧文背后开始拉长的影子。他迅速收敛了神情,在开门的同时问:“是库克——哦,真的是库克先生。”   管家站在屋外。   他手上端着一杯牛奶、一碟小饼干。看着那饼干,季寒川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这玩意儿,昨天餐桌上也有,他尝过一口。一言蔽之,甜的要命,简直是用糖堆起来。   不过这个时代,糖十分昂贵。比起味道如何,这更像是一种身份象征。   库克先生笑眯眯说:“我来给小少爷送下午茶。”   走廊光线暗淡,乍一眼看上去,这位管家先生简直像是一尊蜡像,脸颊上毫无血色。   他背后再无其他存在。平时会走来走去、打扫卫生的女仆全部消失。   季寒川往旁边让一点,请管家先生进来。   欧文方才还喋喋不休,这会儿,却闭上嘴巴。他看着管家,告诉他:“你把盘子和杯子留下,就可以离开了。”   管家露出一个微笑,“当然,小少爷。”   这个短暂的插曲过后,欧文沉默很多。他咬着饼干,邀请季寒川一起吃。季寒川婉拒,欧文便叹口气,趴在桌子上,以一种非常不“小少爷”的姿态,幽幽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说:“只是一块饼干而已,欧文,不要这样。”   “不,”小胖子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听进去我之前的话。”   他深呼吸,问:“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季寒川挑眉。   小胖子:“我们刚说到敲门声,”他声音压低了点,捂着嘴巴,疑神疑鬼,像是恨不得从凳子上跳下去、跑去门口看看,偏偏心有余悸,不敢真的去做,于是只好拼命给季寒川使眼色,“喂……你看看门口,他还在不在。”   季寒川看他片刻,笑一下,说:“欧文,你太敏感了。”   小胖子瞪着他。   季寒川心想:我要是真被“开门杀”了,找谁伸冤?   他“鼓励”小胖子,说:“有时候,只只有自己面对,才能克服恐惧——我大概知道你之前遇到过什么了,不过欧文,库克先生是一个好人,他很关心你。莫尔顿先生也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留下来照顾你。所以,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应该自己下来看一看。外面怎么会有人呢?库克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小胖子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脸上露出了不被理解的郁闷,同时,也显得委屈。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想:哪怕不论每天半夜准时去我房子里报道的那玩意儿,就当那真不是你吧,但昨天中午,安娜收拾碗筷的时候,你和管家可是一起死盯着她和我。嗯?难道是要走精分路线?   小胖子嘟囔:“哦,你果然不相信。”   季寒川说:“欧文,去看看吧,打消疑虑。这对你有好处。”   他甚至提议,说在这之后,欧文不妨多了解一下管家的日常工作。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是这座古堡的小主人,原本就应该明白这些。   小胖子似乎被他绕晕,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倒是真的犹豫了会儿,踩在地上。屋子里铺了毯子,走在上面,没有声音。他无声无息地走去门口,而季寒川跟在他旁边,确保自己不要和欧文的影子有所接触。   欧文大约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这些小动作,也没察觉,自己在门口站定时,“韩老师”恰好留在小沙发的侧后方。倘若真的有问题,有沙发阻拦一下,季寒川可以及时跑开。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   季寒川始终鼓励地看着他。   欧文伸出手,拉开门把手。   季寒川观察,见欧文此刻的犹豫、担忧,一切情绪都非常明显。甚至——明显过头了。他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其吸引,立刻挪开视线,往旁边一些,避开欧文背后又开始变化的影子。   真是一步一个坑。   小小的空间内,只有欧文的喘息。门到底被打开了,外面一道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欧文还没看到,但以季寒川的角度,看得分明。   季寒川眼皮一跳,怀疑自己阴沟里翻船。但等欧文霍然拉开门,往后退去半步,一样被“吓”到,季寒川这才看清,外面的确有人,却不是脸色怪异的管家,而是一个拿着抹布、正在擦门的女仆。   是红头发的维拉。   她也被小少爷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声叫喊,让维拉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更像是一个活人。她手放在胸口,显然心惊肉跳,脸上都有了血色。一主一仆面面相觑,维拉猛地跪下去,瑟瑟发抖着求饶,说自己不是有意打扰小少爷读书。   欧文静静看着她。   维拉抖得更厉害了,肩膀往下塌。季寒川心中涌起一丝不妙预感,察觉到:这会儿的维拉,是不是和昨天的安娜有些相像?   他叫了声:“欧文!”   小胖子眨眼,回头看他。   季寒川说:“你看,库克先生不在外面。”   欧文直直地望着季寒川,重复:“库克先生不在外面。”   季寒川安静下来。   欧文这个状态…… 第599章 生病   书房的窗户开着。从季寒川的角度, 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天气比早晨要糟糕一些, 带着说不出的潮闷。   毕竟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国家,按说是该这样, 日光透不过云层, 不能照到人身上。   欧文静静看着他。到这会儿, 小少爷的影子终于停滞, 不再乱动。   门开着, 外面其他女仆看到了维拉跪在地上,忧心地轻轻叫了声,却不敢过来。这声音传入季寒川耳中,像是羽毛飘过。他考虑自己究竟听到了谁的声音,总归不会是安娜。   欧文“惊醒”, 又变成那小少爷。   他撇一撇嘴,懊恼自己方才的“胆小”。再看跪在地上的维拉, 欧文说:“好了, 快去干活儿吧。”   然后就关上了门。   他深呼吸一下,转头看季寒川,眉眼里有些羞赧。还好是小孩, 虽然是小胖子,但这样的表情,也能透出些许可爱。   “我想太多了?”   欧文喃喃说。   季寒川道:“还好, 你还不到六岁, 是会幻想的年纪。”   欧文还是撇嘴, 对季寒川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但他显然没有消除全部害怕, 此刻坐回座位上,影子乖乖巧巧,随他的动作而晃动。他喝了一口牛奶,发呆。   季寒川看着他,许久没有出声。最后,欧文说:“老师,我有点不敢往下说了。虽然刚刚却是是我想多,可万一……”真的出事呢?   季寒川便“体贴”地告诉他:“那就不要说,欧文。但我希望你知道,如果遇到困难,或者有难过的事情想和人诉说,都可以找我。当然,我是说,在我在这里工作期间。”   欧文听着,显现出一种与他年纪更不符合的精明。他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留下,就不会再听我抱怨啦?”   季寒川看着他,笑了下,“欧文,你要讲道理——如果我不‘留下’,那当然是‘离开’。这种情况,要怎么听你说话?”   小胖子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牛奶,另一只手拿饼干,陷入沉思。   季寒川补充:“不过,还有一种情况。虽然我不是你的老师,但可以是你的朋友呀。这样的话,你也能经常邀请我来做客。”   欧文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屋里原本有几分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小胖子“哼”了声,斜眼看季寒川,露出“果不其然”的目光,“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还是想要上三楼去?昨天刚上完课,你就问我这个!”   季寒川笑眯眯道:“如果上三楼是‘成为朋友’的必然结果,那好啊。”   他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特殊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小少爷着想。   他不好奇,不针对欧文的故事追根究底。   到这会儿,欧文没有表露出要继续说起敲门声之后故事的意思,季寒川便就势提起,不如继续课程。   欧文考虑一下,点头答应。   至少在教学期间,他很让人省心。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下午过去。等到晚餐将临,照旧是管家先生来叫晚饭。这回,他敲门的时候,小胖子露出一副复杂表情,转头看季寒川,无声地做口型:这回真的是他。   季寒川露出在这个下午已经练习到非常公式化的鼓励式笑容。   他们一起离开。临出房间前,欧文轻轻对季寒川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继续聊下午的事。”   季寒川神色不动,笑道:“好啊。”   管家在一边插嘴,仿佛好奇,更像是一个老人对孙辈的关心,问:“小少爷,你们下午聊了什么事?”   欧文看他,眨一下自己圆溜溜的眼睛,说:“嗯?这是我和韩老师之间的秘密。”   管家便像模像样地“受伤叹息”,转而对季寒川说:“小少爷真的很喜欢你啊,韩老师。”   季寒川仍旧不动声色,回答:“欧文是个很好的学生。”   欧文在一边看他,还是很傲娇,“哼”一声。管家捧场,笑道:“哦,小少爷的意思是,‘韩老师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三人其乐融融下楼。走前,管家不忘带上书房的门。而在随着变色黑下来的屋子里、书架边,安然放着一个羊皮本子。   季寒川已经为自己准备好半夜回来的理由。   ……   ……   晚餐的时候,安娜还是没有出现在季寒川的视野当中。他记起欧文先前说过的“女佣生病”,稍作权衡,干脆在小少爷面前对管家说:“库克先生,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询问。”   管家礼貌地欠一欠身,问:“什么事,韩先生?”   季寒川斟酌一下,才说:“昨天中午的那名女仆。其实我……梦到她了。库克先生,这就是我清晨对你说过的,那个罪孽的梦。这一天下来,我思前想后,还是对她十分愧疚。所以,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欧文露出兴味的目光,插话:“韩老师,什么是‘罪孽的梦’。”   管家皱眉,有点谴责地看季寒川,像是抱怨他给小少爷带来不良影响。但季寒川镇定,说:“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欧文被这句话激到,气呼呼地拿起刀叉,开始切今天晚上的熏肉。他用自己的眼神、态度来谴责季寒川,像是在说:你之前把我当做大人,我很高兴。可这会儿,你却和他们一样,到底把我看做小孩子。   季寒川权当不曾看到。   他态度很坚持,看着管家。管家迟疑,问:“韩先生,这个……你打算怎么‘补偿’?”   季寒川:“我要当面对她道歉。另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一点,“我希望把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无偿赠送给安娜。”   欧文吐槽:“你现在倒是确定自己能干满一个月啦?”   季寒川露出为难目光,温和地说:“欧文,这取决于你啊,我不知道答案,也不能做那个拍板的人。但如果不可以,我会去其他地方干活儿,想办法攒够一个月的工资。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愧疚。”   欧文看他一会儿,叹口气:“真是个奇怪的人。”   管家先生似乎也有同样态度。但他到底是大人,懂得面子工程,不会对季寒川的这些决心发表个人看法   听到最后,也只是说:“好吧,如果韩先生坚持的话,我会告诉安娜这件事。不过是否要来见你,还要让她自己做决定。”   季寒川眨一眨眼睛。   自己做决定……   也就是说,安娜没有“死”?   可能半死不活,但不管怎么说,她都“留存”在这场游戏中。   虽然有管家糊弄季寒川的可能性,但无妨,他还有接下来的补丁。   季寒川心思转了一圈,觉得此刻算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事实上,我很好奇。今天一整天,是我真的错过了安娜的每一个身影,还是她的确不曾出现在这里?”   季寒川看起来漫不经心,讲话都带三分笑。但他话音出口之后,视线死死盯着管家,不错过管家面上的每一丝变化。   管家叹口气,为难,说:“我其实原本想要隐瞒的。”   季寒川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   管家:“是这样……”   他慢吞吞说话。声音像是一块融化了的黄油,腻乎乎,黏糊糊。   管家告诉季寒川:“安娜生病了。今天一整天,她都躺在配楼中。”   他为难,说:“我原先不愿意告诉韩先生。韩先生,你说你梦到安娜,你说自己因为这个梦而感到愧怍。而在今天,安娜确实很巧合地出了一些状况。站在我的角度,我知道安娜的状况和你没有关系。但听到你的话,我却十分担心,怕你会想太多。”   季寒川安静下来。   他身前是长长餐桌,几乎够几十个人一起吃饭用,但现在,只作者季寒川和欧文两个人坐在旁边。餐桌的另一头,已经被黑暗吞没。外间是黄昏,晚霞像是绸缎一样,铺在天空,拢住太阳。   “生病?”季寒川问,“怎么会呢,她有什么症状?”   管家吞吞吐吐,看一眼欧文。欧文被“特殊关照”,正在不满。他说:“喂喂!别用这种眼神!好吧,我要回房了。”   离太阳落下不剩多少时候。   欧文咽下最后一块叉子上的熏肉,接着“咚咚咚”回到自己的房间。季寒川从前不觉得,此刻却想,看来半夜在古堡中行走的话,得要加倍小心,不要让自己的声音传出。但有舍就有得,他可以忍耐,却不知道那个总在午夜到访的来客是否能轻松地压抑动静。   眼见欧文离开了,管家才松了口气。他依然显得很为难,但还是告诉季寒川:在莫尔顿庄园里,一种怪病,流传了很多年。这种病是夫人去世之后才出现的,大伙儿都猜测,可能是当时来给夫人看病的医生太多,某位医生一时不慎,在这里泄露了病毒。   季寒川露出适当地惊讶:“还有这种事?”   管家叹道:“对。”又问,“少爷有没有和你说?”   季寒川心想:难道欧文故事的下半段在这里?也不对,看今天下午欧文的反应,“精分”路线板上钉钉。这么说来,管家和小胖子可能会给出两个故事版本。   他欣然表示:“少爷倒是和我提过,说先生很关爱夫人,一心想要夫人病愈。”   管家喃喃说:“这倒是对的。” 第600章 夜探   无论管家还是欧文, 他们这样急切, 要把庄园里的故事说给初来乍到的家庭教师听,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   虽然这份“急切”被包装起来,裹上了管家的迟疑, 以及欧文的不确定。但归根究底, 还是那个问题——   这仅仅是他们见面的第二天。   莫尔顿先生尚未归来, 理论上讲, 没有人能肯定季寒川可以留下。   而管家和欧文的态度, 在季寒川看来,完全是向玩家明示:我们都有问题,你哪边都别信。   在管家口中,故事前半段与欧文那边一般无二。他同样提到了暴雨天,倒是接上欧文讲述中尚未被提及的后半段。   “那是一个所有星星都被乌云遮住的晚上。”   管家说。   随着他的话,周遭光线都更暗一些。原本就到了晚上,只有蜡烛为季寒川照亮。但在管家话音落下时, 餐厅墙壁上挂着的蜡烛骤然熄灭, 只留下了桌上的一支, 仍有烛火跳跃。   季寒川面上不动,心里很想吐槽:这种“气氛渲染”,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管家露出一丝诧异, 叹道:“蜡烛好像烧完了, 韩先生, 我去拿新蜡。”   季寒川说:“不用。”   管家眨眼, 季寒川心道:我八成是等不到你“回来”的, 那就干脆别去了吧。   他努努嘴:“这里还有光线呀。”是朝着餐桌上烛火的方向,“库克先生,请你就这样告诉我吧。我想到安娜现在正在被病痛折磨,就如坐针毡。”   季寒川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用太说得过去,只需要糊弄过管家。   管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被说服了,叹道:“好,那我长话短说——那天晚上,神父终于赶来。但在看到庄园里的女佣们之后,那个神父居然说,”一顿,“……先生试图将上帝要带走的人留下来,而这份野心,吸引了来自地狱的生物。”   季寒川轻轻“呀”一声。   管家告诉他:“先生不愿意让小少爷知道这些,所以对外,我们只说是医生带来了病毒。因为这个,我们的女佣几乎从来不会一起行动,总是各做各的工作。”   季寒川:“多莉丝和乔蒂?”   管家出神片刻,跟着念:“多莉丝和乔蒂……她们是意外。”   没有说太多。   季寒川听着,略作考虑,也没有追问,只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管家告诉季寒川:“夫人是心向光明的好人,而恶魔告诉先生,只有让夫人堕入地狱,她的灵魂才能留在先生身边——先生拒绝了它,那个恶魔便恼羞成怒,为庄园下了一份诅咒,夫人也因此直接去世。”   季寒川听着。   管家叹息,说:“那天晚上,神父过来之后,对这份诅咒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是一个好人,却不能以凡人之躯对抗恶魔。”   季寒川眼皮一跳,记住重点:凡人之躯,不能对抗恶魔。   “但是,”管家话锋一转,“神父可以让这份诅咒被分担到其他人身上。庄园里需要同时存在八名女佣,这些女佣来自先生领土中的各个村落。”   季寒川心说:原来是《睡美人》啊。   嘴上则说:“欧文告诉我,这些女佣,时常会‘生病’?”   管家温和地笑道:“我们是这样告知小少爷的。韩先生,请你放心,生病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是在提前警示我们,这位女佣不适合继续在庄园中工作。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信给山下的人,请他们介绍新的女佣过来。所以,安娜的病,和你没有关系。再过几天,她就会下山了。真是可惜,她明明刚来庄园,甚至没有习惯这里的工作。”   季寒川听到这里,仿佛松一口气,喃喃说:“原来还有这些缘故。”   管家说:“对。”他讲完台词,要结束今晚的对话。于是站起来,去端餐桌上的烛台,“韩先生,我送你回房间吧。”   季寒川朝他道谢。   两人回房,管家将季寒川送到门口。季寒川刻意踉跄了几下,之后“难为情”地承认,自己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会看不清眼前景象。管家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告诉他,自己见过与韩先生有类似症状的人,要他不要因之苦恼。   窗户开了整整一天,这会儿,外面的浓云遮住月色。   季寒川“感动”,说:“库克先生,你真是一位好人。”   管家站在门口。幽幽烛火中,他的脸色又成了蜡一样的颜色、质地。他朝季寒川笑一下,不过家庭教师的眼睛里没什么焦距。管家先生改为明确表述:“好好睡一觉。安娜虽然不适合继续工作,但我想,她还是可以和你见一面的。”   季寒川道谢:“这实在太麻烦你了。”   管家宽容地看他,眼神倒是有些像季寒川看欧文。   “为这座古堡里居住的每一个人服务,是我的职责,先生。”   门在季寒川面前关上。   季寒川听着外面的脚步。   管家先生走远了——大概是走远了。季寒川重新整理已有线索:树林中的遗物、病逝的女主人、女佣之间流传的“病症”。哦,还有欧文,欧文的种种表现、暗示,会指向怎样的结果。   季寒川直觉,认为这是重中之重。   他靠着门,缓缓坐在地摊上。宁宁出现了,在他面前。小姑娘左右看一看,似乎在确认那个夜夜拜访的“客人”如今身在何处。等得出一个结论,又转头,看季寒川。   再到讲话时,已经是一道微沉的嗓音,叫:“寒川。”   是邵佑。   季寒川一下子弯起唇角。   他不方便讲话,但邵佑也不在意。他坐在季寒川身边,两人静静相处。季寒川想: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给欧文一个“精分”的设定?   ——一方好,一方坏。   以这两天的所见所闻来看,“好”与“坏”之间的界限分明。甚至可以从“欧文和管家一起把安娜盯得瑟瑟发抖”去推断,“坏”欧文八成和管家一伙儿。   从中,又能得出一个初步结论:管家口口声声,都说诅咒不会真的伤害到那些女佣。八个人,恰恰好。那些“生病”、“离开”的人,并未经历什么被隐藏在语言之下的悲惨状况。她们仅仅是下山,回到家中,晒一晒太阳,就重回健康。   顺着这条路去想,女佣一定是真的出事了。管家提到的、季寒川明天可以见到安娜,也另有一番“不怀好意”。   季寒川想到这里,手指在地毯上轻轻摩挲一下。他算计时间,从云层中偶尔漏出一点的月光推断。这个点,夜半来客应该已经在外晃荡,同时尚未来到自己这站。   所以季寒川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床上的被子摆法——他希望营造出的,是“不慎将羊皮本遗落在楼上,于是半夜去取”的假象,而非“家庭教师苦心孤诣,假装床上仍然有人,实则自己偷偷夜探古堡”。   不必给被子下摆衣服、枕头上放衣球,只用将被子稍稍扯乱,再遮住枕头,力求“第一眼看不出来,第二眼瞬间识破”。   做完这些,季寒川心中默数:总不会那么寸,管家依然在门外。   他拉开门,听见悠长的“吱呀”一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古堡中。夜晚,万籁俱寂,眼前一片阒黑,管家也已回去配楼。   季寒川能看出模模糊糊的家具影子,要让他真的去走,自然不会碰到任何东西。但是,他上楼时,一面调动所有感官,确保自己没有被人盯上。另一面,却总会“恰到好处”地露出破绽。会被绊倒,但也会及时扶住旁边什么东西。会不小心撞到桌子,然而不会制造出很大的响声。   这样一路走下来,多花费了些时间,但相当于另上一重保险。   二楼有三个门,夜盲症的韩老师看不见具体方位,在墙上慢慢摸索。然而,从一开始,他就走到错误方向——   季寒川终于碰上了一扇门。   他心想:如果门没锁,我就不进去了。   这实在太像一个陷阱。   同时又想:虽然从“欧文精分,是有好坏分别”的角度,可以推出一整套剧情。但事实上,也不能忘记“两方都有问题”的可能性。   这么考虑着,季寒川轻手轻脚推门。他仔细感受,片刻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身前、身后,依然是那一片阒黑。   现代的防盗锁都能开,十七世纪的锁子更是不具备任何安全性。不消片刻,一声轻轻的“咔嚓”声响起。紧接着,房门被真正推开,季寒川做了颇多心理准备。他想到《蓝胡子》,想到外面的郁金香丛,疑心这里是否会放着猎物的其他部分。或许被风干,做成熏肉,在这里储藏。往后有朝一日,自己餐桌上的东西,会神不知鬼不觉被换掉……   也有想,如果运气实在糟糕,怪物就在屋内,那他也别无他法,只能试着能否再用“噩梦”糊弄。实在不行,把荒野大逃亡列为PLAN B算理所应当。   不过等房间展露在季寒川面前,他便知道,自己前面所思所想,只是杞人忧天。   虽然与隔壁布局摆设有些许差异,但这里同样是一间书房。大约时常有人清洁,空气里都没有太多灰尘味道,只是略有沉闷。往里看,先见到一把洁白的摇椅,旁边有小茶几。和欧文那边的其实不太适合小孩子的厚重不同,这里显然是个让人松快的地方。   季寒川心想:哦,一家三口,一人一间。 第601章 羊皮本   这是季寒川进入本场游戏的第五十三个小时。   他似乎表演上瘾, 看着眼前房间, 轻轻眯起眼睛——哦,看不清。   于是这位年轻的、来自东方的冒险家迟疑一下,手在一边摸索, 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面上露出一点困惑, 总体来说, 是在慢慢往屋内走。越走, 越觉得, 这里似乎并不是自己白天来过、给小少爷讲课的地方。   季寒川实则心不在焉。   他花了点时间,不忘记关上门,之后检查一下窗户,确保自己准备将其打开时,不会遇到阻挠。   有了外面不太明显、但毕竟存在的月光,他总算能“看到”周遭环境,同时“认识”到, 自己总算走错地方。   季寒川琢磨:昨天中午, 我帮安娜拿了盘子, 所以到晚上,安娜过来找我,告诉我要逃走。按照这个道理, 维拉是否今晚要来?   他迅速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只见到郁金香丛, 没有见到多余的人影。   季寒川松一口气。   他有了短暂的探索时间:虽然装成半瞎, 但书房布局对季寒川来说实则是一目了然。只要没有多余动静, 那就能确保此刻安全。   他想到白天那会儿,小胖子的一些习惯:在何处放纸笔,又在何处放自己喜爱的书本。依照三个书房、整整齐齐待在二楼来看,莫尔顿夫妇都是喜欢读书的人。而他们给儿子布置出的房间,则透露出:这对夫妻,想要从儿子小时候起,就培养他的好习惯。   这是人之常情。季寒川心中理解,再以欧文的习性动作,去倒推莫尔顿夫人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他手指在桌子附近按了按,眼里划过一丝细微的光。   果然……   只听一声机关开启的响动,季寒川顺利地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本子。   宁宁感慨:“太顺利了。”   季寒川沉默一下,看着眼前精致的羊皮卷轴,开始新一轮疑神疑鬼。   不过这毕竟算是收获。   季寒川考虑片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多做些什么。   ……   ……   往后,躺在床上时,季寒川还在模模糊糊地想:就像是宁宁说的……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点过于顺利了?   他听到窗口传来的动静,是熟悉的“客人”再度来访。虽然闭着眼睛,但其实依然能感受到光线。这天晚上,季寒川难得没有侧躺,而是面对前方,手上抱着本子,旁边的羽毛笔还在流墨。既然要守住手上的东西,那起码得学会装模作样。此刻来看,场景就是:家庭教师在写今天日记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   有橘黄色图案的甲虫再度从来访者衣袖、衣摆中掉出来,似乎比昨天晚上的量更大。它们四处攀爬,有几只甚至爬到了床上。季寒川面无表情,想:难道等最后一天,我会直接被这些虫子淹没?   实话说,是有点恶心了。   不过当下还好。甲虫“巡逻”一圈,坚定对活人不感兴趣的基本方针不动摇。季寒川呼吸绵长,嗅到了昨夜也曾来过的腐臭味。这回,那味道停留的时间更加短暂。   季寒川将心比心。   他以自己寻常面对其他玩家的经验,想到:如果是我的话,做出种种行动,旁人无动于衷。那说实话,挺无聊的。   多半也会失去兴趣吧。   他不知道身边的游戏生物是否是同样状况,但这一次,对方离开的速度果然又要比昨天快一些。宁宁坐在窗台上,看着“客人”一瘸一拐的背影,叹为观止。   她有一种很奇妙的预感。虽然寒川爸爸现在还没有摸索出整个故事脉络,但很快,就该得到一个初步成果。   又到天亮。   先前,季寒川是下午五点、将近六点的时候,抵达庄园。而今,他在晨曦初起时睁眼,迷茫地看一看四周,然后对着被羽毛笔墨水弄脏的羊皮本,低低骂了一声。   管家依然在恰好的时间过来,季寒川也依然没听到任何准备早餐的动静。不过今天早晨,这位家庭教师表现得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管家要问,便看到眼前年轻人叹息着,问他如何能清洗掉羊皮卷上的墨痕。   他显得很痛苦,说:“我已经尝试过清洗——但事实上,我也不敢用太多水过去,至于清洁的材料,虽然可能会洗去墨水,但很有可能同样洗掉我的羊皮卷上写着的东西。”   管家看一眼家庭教师手上的本子。他很熟悉这个,过去几天,这个新来的小家伙一直都拿着它,无论是在上面画出附近山峦景色,还是古堡结构。他大约真的很珍惜它,所以这会儿不小心将其染污,就十分无法接受。   管家不好多说什么,勉强劝慰:“韩先生,这也算是岁月留下的一片痕迹。”   季寒川叹道:“岁月。好吧,库克,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依然表现恹恹。   管家心里其实觉得,这年轻人的态度实在有点过头、钻牛角尖。不过他未多说,看对方心情不好,甚至主动提议,问他是否要再出去打猎。   这算是给季寒川递了个梯子。   哪怕管家不说,他也会主动提起。但自己的要求,和NPC的建议,到底不同。简单来说,前者之下,他被监视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至于后者,嗯,大约可以自由发挥。   所以他叹息一声,以一种不像拒绝管家先生好意的态度,说:“也好,我确实需要做一些事情来放松,忘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餐桌上,欧文也察觉了韩老师的不对劲。他问了几句,便表示不可思议:“老师,你真是……”   太幼稚了!   季寒川不说话,心想:哦,现在是“好”欧文。   欧文大度,摆摆手,主动说:“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不,十个和你这一样的本子!”   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小少爷在展现自己大方,同时,这也是一种对于金钱的炫耀。事实上,羊皮造价谈不上“昂贵”,但这仅仅是相对于其本身价值来说。可如果是当做“书写用具”而言,这算得上是一道门槛。在造纸术没有流传到西方之前,《圣经》大多被写在上面。加上活字印刷术也未流传来,以至于《圣经》只能被神父们手抄。这样一来,民众的识字率低到吓人。   不过这是两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到现在,欧文所说的“十个羊皮封皮的本子”,一样是不错的礼物,但谈不上奢侈品。   季寒川和他道谢,很郑重,表示自己感受到了小少爷的好意。同时,也婉拒了他的建议。他抚摸着自己的本子,兴许因为浸了水,所以那本子封皮颜色有微妙变化。不过一时半会儿,欧文和管家都没有察觉这点不同。他们听这家庭教师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季寒川先问:“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欧罗巴吗?”   两人面面相觑,当然回答不知。   季寒川就说:“我曾听传教士提过这里。在他的描述中,这里是流着奶与蜜之地……当然,”笑一笑,“在来到这里之后,我也听到了许多人故事中的东方。我得说,这两边对于彼此的印象,都有很大的误解。”   欧文安静地听故事。   季寒川则完全临场发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自己手上的本子,非常、非常特殊,不能被任何一个其他人的礼物替代。   这也是在解释,为什么他在庄园里睡了三天,两天都要把本子搂在怀里。   他带着一点忧伤,说:“这是我‘新的开始’的象征。”   欧文懵懵懂懂:“哦……”   季寒川吃饱,放下刀叉,笑道:“好了,欧文,我知道你有功课要做。库克先生为了安慰我,又提供了一些弹药。所以呢,现在,我就要去林子里一展身手。”   欧文眼神闪烁一下。   季寒川看他,啧啧称奇,想:难道又切换了?知道“我”只打过兔子,并不像口口声声宣扬的那样是天生猎手?   不过这下子,欧文什么也没说。   季寒川也不算遗憾。今天一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中,枪声不断响起。一个上午过去,季寒川打了三只狐狸、两只野兔。 第602章 道具   在猎物附近, 季寒川分别找到了两张皱皱巴巴的速写,一封信件, 一块怀表, 以及一个满是锈痕的花冠。   他把所有东西收好, 羊皮本封皮变得鼓鼓囊囊。其他东西勉强能塞下, 唯有花冠, 无论如何都放不进去。季寒川考虑了会儿,干脆将其放入口袋。   是该有样可以被直接拿出来防身的东西。   大抵因为驾轻就熟, 季寒川拎着五只猎物往下走的时候,时间和昨天下到山涧时差不多。   宁宁一面啧啧称奇, 觉得爸爸效率未免太高。一面,又微妙地想:其实不能这么说。   其他玩家哪怕拿到猎枪, 要打中猎物, 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可能折腾很久, 才能在达成其他条件之后, 拿到“游戏”给予的安慰奖。并且, 的确,这些东西会在日后发挥作用。   因为邵佑爸爸的叮嘱,宁宁没有这样对季寒川直说。但她也能看出来,寒川爸爸早就发现这点。   季寒川枪法甚好, 不说百发百中, 至少在听到小动物窜在灌木丛中的动静后, 十次开枪, 总有一半次数能射中猎物。   这样一来, 也无怪他能找到这么多道具。   至于其他东西——   她随季寒川一起在溪流边坐下。天气更闷了,身上一层薄薄的汗。认真说来,谈不上“热”,却黏黏腻腻,让人无端不舒服。   季寒川还能忍受,他待过更糟糕的环境,与撒哈拉沙漠里的炎炎烈日、南美洲的凶险雨林相比,其他环境都能算得上天堂。   “我有种预感。”在烤兔子的时候,季寒川慢吞吞说,“这可能是我吃得最后一顿安生饭。”   已经是第三个早晨,安全时间即将结束。   考虑这些,季寒川顺手把余下的野兔、狐狸一样剥皮,却并未烤制,而是选择了能更长久储存的方法:熏肉。   他忙忙碌碌做这些,宁宁静静看着他。同一双眼睛中,邵佑一样看着自己的爱人。   等到肉块们被挂起来、青烟浮上,季寒川转动着串起兔子的树枝,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早晨那会儿,管家没有提起安娜的状况,他自己也担心耽搁出门,所以不曾说到。但等回去之后,就可以问问,昨日讲好的约见可否进行。   花冠带在身上,是该有用。昨天就在想了,要和女佣们多接触。有了花冠,可以拿这个当话头。手上东西多,可以承担一些试探成本。   今天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没再找到新的猎物。季寒川相信,如果自己再多花些时间找寻,说不定可以“集齐”所有道具。但他觉得,以这越来越低的效率来看,很可能得不偿失。   那么接下来,可以把重心转移到对女佣的了解上。   说到底,他已经算收获颇丰:六个林子里的信物,再加上莫尔顿夫人的羊皮卷轴。   季寒川粗略地读过羊皮卷轴上的内容,有些像日记,同时也是在病故之前对丈夫、儿子的叮嘱。其中有一句:“霍华德,我离开之后,最不能放心的,就是你和欧文。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欧文还是个孩子……”   羊皮卷轴上有很多字,都在岁月里消磨,再也看不分明。就连最后的落款,都模糊不清。   不过季寒川还是能读出一位妻子、母亲,对自己家人的关心。   他给自己做出计划:争取今天下午,拿到去三楼的邀请。   计划完这些,兔子差不多烤熟。季寒川尝了一口,邵佑问他味道如何。季寒川说:“没有公司附近那家熟食外卖好吃。”   邵佑听着,笑一下,说:“好,我今天中午就叫那家外卖。”   季寒川叹气,喃喃说:“真过分,这么勾引我。”   他回到古堡的时间,比昨天要晚一些。熏肉做好之后,不好放在外面。但若直接拿在手上,同样奇怪。所以季寒川将其分做几份,装在自己身上不同地方。乍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他肩膀、腰腹的臃肿,以及小腿上的累赘。   管家看他手上空空,惊讶道:“我听到很多声枪响。”   季寒川从中确认了枪声的传递范围,“唔”一声。回来路上,他想过这种可能性,也做好计划,知道自己最好怎样应答。   他没有完全否定自己的能力,但也没直接承认自己打到多少猎物。   季寒川说:“我觉得,对那些不幸中弹的小东西来说,山中泥土就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哦?”管家像是兴味。   季寒川假笑,说:“世间万物都应该这样轮回。狐狸在活着的时候吃兔子,但死了之后,它会变成草,被兔子吃掉。相比之下,人类更像是横插进这样轮回的坏家伙。所以,我打猎的时候,会尽量让维持自然的平衡。”   他化用了下《狮子王》中的台词,不过管家显然没听过这样的话。管家意外,说:“原来韩先生会这么想。”   季寒川反问:“那库克先生觉得呢?”   说着,他有意无意,去看外面的花园。以这两天看到的花匠照料方式来看,这些郁金香其实长得过于繁茂了。但想到下面爬着的甲虫,一切矛盾,又变得理所应当。   管家沉吟,说:“我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不过,韩先生说得对,世间万物都会归于尘土,包括你我。”   语毕,他死死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有种预感,自己这会儿要是点头,管家恐怕会就势让他“归土”。   所以他大声笑了笑,说:“我说了,库克,人类是那个插入万物轮回的存在。我的话,并不希望自己和狐狸有一样的归宿。”至于具体“希望”什么,当然不能说。   管家眯着眼睛,像是恼恨季寒川的滴水不漏。   两人讲了几句话,餐厅那边,欧文大声问,为什么还不开饭。   听到这话,管家瞬时收敛神色。他对季寒川说:“原来是这样。”说着,做出邀请的动作,与季寒川一起往餐厅走去。   路上,季寒川“顺口”问起安娜的状况,加上自己探望的事。管家静了静,说:“因为‘那个’的缘故,”说得很含糊,可能是考虑到欧文就在不远处,兴许会听到两人谈话,”她现在不太适合见光,所以,可能要到天黑之后,才能让韩先生见她了。”   季寒川心想:天黑之后啊。   按照这场游戏的尿性,恐怕不会有好事等他。   他为难,再度强调自己的人设,说:“库克,天黑之后,我就看不清东西了,这对安娜实在太不礼貌。”   管家幽幽地看了他片刻,安慰:“没有关系,韩先生。”停一停,“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见面时间稍微往前,比如黄昏时刻。”   听这说法,这个环节留给了玩家讨价还价的空间。   季寒川想一想,“好。”   到时候,如果再有突发情况,就见机行事吧。   等走到餐桌边,欧文显然不满,问季寒川为什么让自己等这样久。   季寒川拉开椅子坐下,信口说,自己和管家聊天,交流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哲思,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   “哲思?”欧文不明所以,看向管家,“哎,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管家沉默,像是认为这种生与死的话题不适合与小少爷交流。至于安娜的事,更是直接被管家从心里划掉,默认此事只能与家庭教师说。   季寒川能脑补到。倘若管家就此和自己交换意见,一定会认为,母亲病故、恶魔诅咒……此类话题,对小少爷来说,还是太早。   欧文显然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加大了声音。   矛盾一触即发,季寒川作壁上观。   管家更为难,站在原处迟疑不定。   欧文:“库克,”小胖子叫了管家的名字,明明还是童声,里面却多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厉,“你要敷衍我吗?”   实话说,季寒川原先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在小胖子话音落下时,一个比“‘敷衍’这个词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难了”更快冒出来的感觉,让季寒川蓦然警醒。   ……有一道视线,朝这边压来。   这甚至不算是季寒川“敏锐”,更像是玩家们必然会察觉到的“设定”。那个瞬间,他皮肤上的汗毛竖起,一股具象化的凉意擦过皮肤,引人战栗。   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管家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他身体一下子紧绷,连季寒川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季寒川正考虑着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压来的方向。   是古堡入口地方,那两处旋转楼梯。   那里有一副巨大的油画。   季寒川垂下眼帘,默默庆幸自己昨天晚上的一番表演。   同时,管家微微欠身,嗓音发涩,说:“关于宇宙、星空,万物轮回。”   欧文听着,久久不动,显然还是狐疑。他看一看管家,再看季寒川,用眼神确认这两人有无欺骗自己。   季寒川尽量把自己剔除出欧文的观察范围。他一边切熏肉,一边用叉子拨开肉上的纹理,确保今天自己即将咽下的不是安娜的尸体。   嘴巴上提醒:“欧文,你要知道,库克先生始终在认真、尽职尽责地照顾你。”   欧文静一静。先前的气势如潮水一般,缓缓退走,只剩下小孩子的幼稚和任性。   他不满,声音比先前抬高许多:“我当然知道这个!”   季寒川暧昧地笑一下:“是吗?我还以为……”   他看看欧文,再看看管家,对欧文做口型:你很有勇气。   这是一句夸赞,却听得欧文眼皮一跳。   他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总算记起,自己昨天在书房里,还在因为管家有可能接近,而瑟瑟发抖、惊惧不已。那时候,家庭教师用类似的话劝慰他。   欧文勉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题,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管家尚未开口,季寒川就淡定地说:“你这个年纪,更适合学习更基础的东西。”   欧文皱眉,不悦地看着季寒川。他想说什么,但季寒川先一步开口、打断。他面容多了几分严肃,说:“欧文,待会儿,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告诉你为什么不能这样。”   欧文深呼吸,“什么故事?”   季寒川:“《伤仲永》。”   欧文:“……”不懂。 第603章 忽悠   话题被季寒川岔开, 管家感激地看他一眼。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哦, 这又要走“管家其实也害怕欧文, 至少害怕欧文的某个‘人格’”路线啦?   他重新梳理方才状况。   大厅里那副油画, 在欧文的心情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赋予了他异乎寻常的力量。所以在原本的“好”、“坏”欧文之外, 又多出一个成员,大约可以称作“欧文plus”。   季寒川又被自己逗笑了。他心不在焉, 想:好、坏……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辨别这些实在有些麻烦。所以归根结底,他只需要知道, 两边都不是好东西,这样既可。   唯一的问题是, 管家前面说, 凡人不可以对抗恶魔。虽然管家只是轻描淡写、一点就过, 但季寒川还是非常在意这句话。按照这个意思, 加上“连神父也不能解除恶魔诅咒”的设定——在没有听过欧文版暴雨天说明前, 季寒川暂且给它们六分可信度——要存活到第七天,必须要借助其他超自然力量。   季寒川不觉得自己在林中捡到的东西能让他撑到第七天,得来太容易。所以他认为,无论是速写、怀表, 还是用炭笔写在麻布上的“遗书”, 都至多能在第六天护他平安。余下的线索, 需要在古堡中找寻。莫尔顿夫人的羊皮卷轴是一样, 但显然不够。   季寒川想:今天晚上找个机会吧, 可能需要去另一个书房看看。   那个他一直知道的、属于莫尔顿先生的书房。另外,得重新想一个“借口”。接连两天忘记羊皮本,这未免假过头。   ……   ……   等吃完午饭,到了小胖子那间书房。欧文在椅子上坐下,一脸严肃,看季寒川,下巴抬起来,说:“你说吧!”   季寒川看他,像是有点忧伤,说:“看来今天就是我保住工作的关键了。”   欧文:“……”   欧文负气,“你是我的老师啊,怎么可以向着库克说话!”   季寒川:“我只是——算了,先给你说故事。”   欧文轻轻“哼”了声,像是很不满意季寒川转换话题。不过他还算给面子,大约是前面两天的课程,让他对季寒川印象不错。所以这会儿,小少爷表现大度,愿意给这个“站错队”的家庭教师一次机会。   他说:“但是我要知道,你的确是为了我考虑。这得是有道理的,而不是属于大人的惺惺作态。”   季寒川笑一笑,“大人吗?欧文,有时候我确实觉得,你很像是一个‘大人’。”   小胖子安静一下,望着季寒川。他的眼神骤然深许多、暗许多,季寒川甚至觉得,他背后的影子要站起来。他当机立断,该换话题,说:“不过,我所说的故事里,那个孩子也与你有一样的经历。他很聪明,聪明到连许多大人都自叹弗如。”   总结一下,他的重点在于“前车之鉴”。   季寒川“苦口婆心”,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在我的国家真实发生的‘历史’。所以,欧文,这两天给你讲课,我除了担心自己很快要失去工作,”叹气,“还会有这样的顾虑。原本……不瞒你说,我虽然模模糊糊地担忧,但并未明确想明。但今天,听着你和管家的话,生命、死亡、轮回,这些是太遥远的话题。欧文,我还是觉得,以你现在的年纪,不应该考虑这些。”   欧文沉默。   季寒川说:“我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一些事情,这可能让你对其中部分事情,嗯,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见解。但是,”他咬重字音,“你毕竟是个孩子。你应该成为一个孩子。”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欧文的表情。话里的重点,则总是放在“孩子”两个字上。   五十岁的莫尔顿先生,五岁的欧文少爷——季寒川怎么能不多想?   不过,他也担心自己疑邻偷斧。欧文的表情在变化,从一开始的纠结,到后面安静。按说是没什么问题,但季寒川还是觉得,某个瞬间,自己在欧文面上看到了讽刺的痕迹。   一闪而过,很难察觉,简直像是老旧电影中只出现一帧的爆米花图片。   “不,”欧文最终说,“你说,你知道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但你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季寒川心道:来了?   他温和地看着欧文,不忘保持自己与这小少爷之间的距离。木质的椅子雕刻精细,上面坐着年纪很小、圆溜溜的男孩儿。但光看着男孩儿的眼睛,便会觉得,他有远超于年龄的成熟。   欧文问:“我昨天说到哪里了?”   季寒川欲迎还拒,和他确认:“你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要和我谈论这些吗?欧文,你知道的,我不愿意让你沉浸在过往的悲伤里。当然,我很希望帮助你。”   “帮助我。”欧文喃喃说。   “对。”季寒川说,“和昨天一样——只有勇敢面对,才能‘走出去’。你看,今天餐桌上,你就做得很好。”   欧文起先没有理解季寒川的话。等听明白了,他眉毛纠结地皱起。   季寒川面不改色。他话里的意思,是:你昨天那么害怕管家,但当打开门、发现自己的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之后,不就放松下来啦,今天还敢怼人?   至于几乎快要被写在欧文脸上的“我是精分”,不好意思啊,他没看到。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表情不合时宜,欧文冷静一下,说:“我以为,你不赞同我在餐桌上的话。”   季寒川叹气,无奈似的笑一下,说:“我也很矛盾。虽然知道库克先生很用心,但你毕竟很小。我不知道……在东方,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却有不同的结局。欧文,我认识你了,所以希望你是幸运的那一刻。但说到底,我也只能承认,自己不是上帝,所以不能看到未来和过去。我只是觉得,你的确要感谢库克先生的爱护,同时,你也要知道,你是他的‘主人’。”   “主人?”   欧文若有所思。   季寒川咳嗽一声,说:“这两种心情并不矛盾,欧文,你可以理解这个吗?”   欧文“嗯”了声,说:“大概——韩老师,我现在确定了,你确实没有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孩。所以前面的故事,我会仔细考虑。”   季寒川一石二鸟,微笑道:“好,但你说了,要先告诉我听?”   “对,”欧文整理思路,“昨天说到哪里了?”   季寒川提醒他:“一个雨天。天气实在很坏,我想,虽然你在古堡中,但兴许还是能嗅到空气里潮湿的水汽。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停留在石棺中。而你和莫尔顿先生,正在等待一个人。”   “等待一个人,对。”欧文说,“那是神父。”   “笃笃笃!”   欧文缓缓讲述。   “笃笃笃!”   他现在才这么小,当时更是不太记事的年纪。一切画面,对他来说,都显得很模糊了。但是,他记得一排长长的火把。那火把蜿蜒、向下。   “笃笃笃!”   他提到了敲门声,并且懊恼地表示,这声音,实在在自己耳边萦绕了太久,是每一个噩梦的开场白。所以,他才会在昨天听到管家敲门的时候,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这样啊。”季寒川温柔地说。   欧文恍惚了下,“对,我告诉过你了,我做了很长时间噩梦。”   他像是终于察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应该太有条理性地讲话。所以这个下午,季寒川听到的故事颠三倒四。他在心里慢慢梳理,花了些时间,整理出了一个轮廓:   那天晚上,神父赶来,而莫尔顿先生抱着年幼的欧文,与神父一起下到“下面”。   按照欧文的话说,他们走过了一个很长的回旋楼梯。他特地比划:“和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是不一样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用另一根手指在上面转圈,说:“起码——得要是这么多圈。”   季寒川沉吟:虽然他这么笃定,但也说不好。小孩子,又是噩梦,所以可能会被他无意之中拉长。   总归,在火把的耀耀火光里,欧文看到了石棺中的母亲。   他说,那个神父告诉父亲,他有办法,让母亲活过来。   季寒川原本已经听到几乎走神。   但这句话,却猛然将他拉回来。   他神色不动,说:“活过来?难道是上帝对他子民独有的指引?”   “不,”欧文咽了口唾沫,露出后怕的表情,“老师,父亲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后面的事,但我总是害怕。”   季寒川看他。   欧文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季寒川,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复。   他要继续讲述吗?   还是这个老师也不愿意听,要他独自承受。   季寒川斟酌,说:“欧文,按理来说,我不该……”   欧文脸上的表情迅速失望下去。   同时,季寒川听到了很轻、却又切实存在的“窸窸窣窣”响动。十分熟悉,这两天晚上,都有类似的声音伴他入睡。当然了,那是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季寒川:“我很矛盾。”   他“坦诚”。   又开玩笑,问:“作为老师,我当然原因为你排解苦难。但是——欧文,你在父亲不愿意让你告知旁人的情况下,对我说这些话。这是否意味着,哪怕我与你约定,让今天的对话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也不一定会遵守?”   欧文瞠目结舌。   旁边,宁宁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另一个世界里,少女笑着在沙发上躺下。电脑从她膝盖上滑下来,被另一只手接住。婴鬼坐在宁宁旁边,问:“怎么了啊,这么高兴?”   一边说,一边暗暗去看群里的动静。   没有动静。   婴鬼的眼神暗了暗:这么说来,可能是宁宁去了其他地方?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宁宁可以在不同世界之中穿梭,他却只能被困在这里,等待她不知何时才有的光临。虽然这段时间,宁宁总是会在。但婴鬼又知道,自己身边的,只是“一部分”宁宁。 第604章 不同之处   婴鬼心思转换, 宁宁似乎不曾察觉,说:“寒川爸爸遇到的一个小鬼, 遇到了运行机制里没有过的选项,卡住了。”   婴鬼安静一下, 想:这很有趣吗?   可宁宁觉得有趣。   那我也——   宁宁重新坐起来, 注意力却没有放在婴鬼身上。   婴鬼静静注视着她。   与季寒川和邵佑离开时相比,这会儿,婴鬼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他想要让自己的外貌年龄比宁宁大一些, 为了这个,甚至牺牲了一部分力量。宁宁对婴鬼的选择不置可否, 他知道, 宁宁兴许还要觉得自己无聊。但他甘之如饴, 不会后悔。   现在, 宁宁依然停留在十五六岁,婴鬼却已经是高中生、大学生的模样。如果现出原形, 走在玩家或学生NPC之中, 也不会有人发觉古怪。   他有一张对男生来说过于莹润、阴柔的面孔, 显得温文尔雅,俊秀而没有攻击性。玩家们正在进行游戏,通过关卡。没有了“深渊攻略组”, 哪怕眼下仍然无人死亡, 但每一个关卡之中, 仍然充满了尖叫。   他们期待着“一年以后结束游戏”, 却不知道, 婴鬼还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   莫尔顿庄园中。   欧文纠结片刻,说:“老师,你是对的。”   季寒川“唔”一声,观察他:虽然前面那么说……   但我不会卡线索了吧?   他斟酌言辞,考虑接下来要如何说。总之,责任是欧文的,自己是无辜的,莫尔顿先生是不能得知的。   不过在他之前,欧文先一步释然,告诉季寒川:“我想到了。”   季寒川挑眉。   欧文:“父亲叮嘱我时,我并未起誓。当时,我实在太小、太小,不明白自己遇到什么,只能感受到害怕。但现在,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和第二个人提起,自己曾将一切告知予你。”   季寒川纠正:“不要说‘第二个人’,欧文,去掉这个,直接说‘不会提起’——无论是你的日记里,或是没有旁人在的旷野,都要囊括其中。”   欧文十分纠结,看着他。   季寒川从容,说:“或许你没有听过一个关于‘树洞’的故事。”   再说了,谁知道莫尔顿先生、管家……他们还算不算“人”啊?   欧文再度被季寒川“说服”。   有了这漫长铺垫,他也总算开始讲述接下来的状况。   季寒川听着,神情一点点严肃。   他果然听到了很大的不同。   管家说:恶魔诅咒夫人,而神父到来之后,将这份诅咒均摊给八个女佣。她们虽然生病,却不会死亡。   欧文却说:“那个‘神父’,他并没有带来‘上帝的指引’,只带来‘恶魔的交易’。”   季寒川听到这里,调整表情,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欧文冷不丁问:“你不害怕吗?那可是恶魔啊!”   季寒川无奈,“我是一个东方人。”   欧文愣住。   季寒川;“来到欧罗巴之后,我努力——对,我努力地想要融入这片土地。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但说到底,我们成长在不同的文化环境里。”   欧文又被他绕晕。   季寒川总结:“我愿意‘信奉’上帝,愿意接受这里的信仰。但是,”他强调,“我是一个东方人,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有另一个神明的传说。我……也不知道。”   欧文眨了两下眼睛。   他像是想到很多事情,不过到最后,还是继续讲下去。   “好吧,”欧文说,“原来那并不是真正的神父。”   真正的神父,在冒雨赶来的路上不幸摔进山涧。再爬上来时,他体内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欧文拧眉,说:“父亲需要完成一件事情,之后,就能复活母亲。”   季寒川听他停顿片刻。这“片刻”显得尤其长,过了约有半分钟,他终于发觉,此处应该是自己的责任。   季寒川问:“什么事?”   欧文背后的影子窜动,小胖子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知是否是看他脸上的无语,欧文深呼吸,补充:“但是在那之后——”   季寒川:“在那之后?”   欧文嗓音压低,轻飘飘说:“她们就开始‘生病’了。”   季寒川安静片刻。   他问:“欧文,你的噩梦内容,又是什么呢?”   欧文一怔。   季寒川说:“你梦里有敲门声,有那个往下的楼梯。之后,你又会看到什么?”   欧文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怔怔看着季寒川,眼神都在此刻失去焦距,似乎被家庭教师的话,推进那纠缠自己多年的恐怖故事里。   “笃笃笃!”   他总会先听到这样的声响。接下来,是“吱呀”的推门声。有一个穿着皮衣的人走进来,对方身上有血、有泥水。这些是欧文成长过程中才慢慢看到的东西。   那个人看一看四周,露出挑剔的表情。而父亲沉浸在失去母亲的忧伤中,完全由着对方指使。两人谈了几句,这时候,小小的欧文坐在旁边椅子上。他看着窗外闪电,看着暴雨笼罩着的庄园。窗外的郁金香被雨水打湿,花瓣落在地上。他想:母亲要是看到了,一定很难过吧。   但母亲看不到了。   父亲和来人已经讲定。他被一把捞起来,父亲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而欧文没有听清。他们下去那走道,蜿蜒向下,终于到了一处空旷地方。四周都灰蒙蒙的,偶尔有几次,欧文也能看到其中坐着的人影。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似乎都是身材健硕的年轻小伙,但也可能是狼狈、快要死掉的病弱男人。   石棺停留在这片空地之间。父亲抱着他,要把他放进去与棺材里的母亲一起……   “呼,基本到这里,我就惊醒了。”   欧文拿出手帕,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   他说着,都觉得后怕,坦然:“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梦到这些了。”   季寒川心想:有意思,把你放进棺材里?   这话有两种解释。   其一,简单一些,既然是“噩梦”,主角总是怕死。而在欧文描述的整个场景中,最接近“死亡”的元素,就是躺着他母亲的石棺。他恐惧于未知,本能地想要活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在“接近”了死亡之后,梦反倒不能继续,所以会惊醒。   其二,则要麻烦很多。   还要分更多状况讨论,譬如:半夜出来晃荡的客人、欧文影子里的“小伙伴”,究竟是欧文自己,还是——按照他这个说法,很有可能的,是莫尔顿夫人?   往这条线靠拢,故事线一样很完整,从她书房里找到的羊皮卷轴算是一种佐证。她那样放心不下孩子,所以哪怕自己死掉了,都要跟在孩子身边。   即便如此,“是欧文自己”的可能性,还是不能忽视。   万一他说的不止是“噩梦”,而是真实经历呢?   譬如:欧文的确死了,但被莫尔顿先生用邪术复活,所以才有了小胖子身上的种种异动。   最后,则是管家那边的说法。   与小胖子相比,管家那边的整场故事称得上“和平”。季寒川想了一圈,甚至想不出,有什么自己相信管家,而非小胖子的理由。   既然是想活命的玩家,自然必须从最坏角度考虑。欧文虽然没有明说“复活方式”,但从狩猎、郁金香、女佣们接连“病倒”,也可能推断出,答案多半是活人祭祀,甚至颇为血腥。   他想:如果小胖子这边是假的,管家那边才是真,我会有什么损失吗?   两边的矛盾,主要在于:神父身份,女佣去向。   季寒川福至心灵。   如果接下来找到和神父有关的东西,按照欧文的说法,那一定非常危险。但从管家的故事来看,或许能够救命。   至于女佣,倒是无妨。两边都没说女佣具体是怎样死去,某种程度上说,管家与欧文的讲述可以并存。   他考虑这些事,还要不冷待欧文。季寒川问:“你上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   欧文说:“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如果不是你说起‘地牢’,我可能也不会再回忆起这些。”   季寒川和他道歉:“是我的倏忽。”   欧文摇摇头,“不。你说得对,我不能逃避,应该直面这些。再说,”他闭上眼睛,“有的时候,我也会想。”   季寒川:“什么?”   欧文:“这些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吗?”   他问。   “我记得,打开地道入口的,是一个郁金香雕像。但是,我往后再要寻找,却已经找不到这个雕像了。”   ……   ……   他们讲了太久和语言课无关的事情。   其中,季寒川稍加引导,不出所料地拿到了小胖子的“朋友”卡。在小胖子看来,或说在本场游戏的判定下,欧文能与季寒川说这些隐秘过往,那当然是超出师生之外的关系。季寒川达成目的,又知道,革命尚未成功。   成为朋友,只算是有了“被邀请”的资格。   到后面,管家来叫晚餐的时候,欧文遗憾地说:“老师,我想今天学习的这些东西,我一定能很快复习完。”   季寒川鼓励他:“是吗?这样很好。”   接下来,小胖子得知,今天晚上,自己需要一个人吃饭。   他诧异,问为什么。管家斟酌一下,看季寒川。季寒川解释:“我要去探望安娜。”   他原先还想,如果小胖子追根究底,自己要怎么应对。但在下楼时,欧文看一看窗子方向,见到即将落下的太阳。他扶着楼梯扶手,下楼的速度都加快一些,信口说:“安娜?对,你前面提过这个。好的,希望她早点病愈。”   接着,就冲向餐桌。   季寒川看着欧文的背影,微微一怔。   朋友……   这是三楼的入场券?!   他安静片刻,忽然意识到:不对啊。   他前面,倒是被欧文绕进去了。   小胖子这样子,像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真的有问题,“噩梦”不仅仅是“噩梦”吗?   “韩先生?”管家在一边问。   季寒川回头,笑一下,说:“对了,前面忘记问你。虽然库克先生那么说了,但其实,我还是想给安娜做些什么,所以——”   他摸上胸口的花冠。 第605章 探病   管家:“哦?”   季寒川问:“我想知道, 这里有没有比较特殊的风俗。我送花冠给她,是否会造成误会。”   他旁敲侧击。   管家沉吟:“韩先生, 其实你不必……”   季寒川微笑着打断他,说:“就当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   管家叹口气, 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他带着季寒川一路走去配楼, 路上则提出,想看看季寒川提到的花冠样式。季寒川露出些赧然,说:“是我在林中打猎时捡到的, 觉得很精巧、好看。虽然有些陈旧,但另有一番韵味。安娜是个不错的姑娘, 如果, 我是说, 这不有违本地习俗的话, 我希望这个花冠能安慰到她。”   管家耐心听着,见季寒川扯了很长一段话, 一直到两人踏入配楼、季寒川的视线落在四下。踏入楼门的一刻, 周边光线迅速一暗, 他们像是走过了光与影的交接点,季寒川听到了阴影处细细低语声。闻声望去,见到一扇闭合的门扉。管家没有说什么, 但季寒川看到, 心想, 如果以“乐观”态度考虑, 这后面大约是庄园里其他NPC角色。男仆、花匠……不过不太可能是厨师, 后者应该在厨房。   他心想:对了,这两天,倒是一直没有和庄园里其他人打过交道。   距离是恒定的,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女佣所在屋子的门口。当管家手推向屋门时,他停下来,像是催促,又像是无声无息地威胁,问:“韩先生,你所说的花冠,究竟是什么样式呢?”   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季寒川看着他,微笑一下。与古堡相比,配楼中的光源很少,除了屋门,就只有走到尽头一扇很小、很高的窗。有黄昏最后的光线照进来,却因为角度关系,只能找出窗前一小片角落。   像是金子被稀释,铺在地上。   季寒川直接伸手,接着管家的动作,去推屋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到里面。季寒川抬眼,看着拥挤、逼仄的女佣住处。通铺,稠闷空气迎面而来。他看到了正依偎在一起讲话的多莉丝和乔蒂,看到正在做手工活儿的维拉,同样,看到了躺在最内侧的安娜。   因开门的动静,所以女佣们一起转过脸,看季寒川。这并不是全部女佣,还有人在顾宝那边工作,服侍小少爷的晚餐。不过好歹有多半人,所以季寒川看了,心口的石头放下一些,暗暗嘀咕:我运气总不会那么糟糕。   往好处考虑,如果这些女佣真的全部与花冠无关,也算能一次排除多半。   再有,他捏一捏一直握在手上、抱在胸口的羊皮本,不动声色地用它护住自己心口处。   屋内,连躺着的安娜,也在此刻被另一名女佣扶起来,虚弱地往这边看。   季寒川在此刻,终于慢吞吞地拿出胸口的花冠。在林中捡到时,这花冠显得灰扑扑,并不出众。上面原先有镶嵌的小颗珍珠,只是已经掉落了,余下金属的托。   然而在这一刻,或许因为光线缘故,或许是“游戏”也在暗示玩家,你找到了有用的东西。他初把花冠拿出时,竟觉得手上的小东西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线。连上面缺失的饰品,也在眨眼间,多了模糊的影子。   季寒川身体稍稍测了下,勉强算是“想要挡住女佣们的视线,好向管家确认”。但事实上,以他的角度,什么都挡不住。   管家眯起眼睛,眼角笑纹在这一刻多了几分锋利。他低头,端详着季寒川手上的东西。而同一时间,季寒川余光偏向女佣,快速地一一扫过诸人表情。多莉丝和乔蒂不以为意,安娜虚弱而无力,扶着她的女佣面上则带着对安娜的忧心。浑身苍白、冷硬的莫妮卡兴致缺缺,已经挪开视线。但是……   维拉不同。   红头发的、原先正在忙着自己手上事情的维拉,在看到季寒川手上的花冠时,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很错愕、很悲伤的表情。她面色变换,兴许因为夕阳的缘故,季寒川觉得,维拉的面孔第一次这样生动。   不再是纯粹的僵硬,也没有昨日擦门时,门被打开,小少爷生气了——她因之流露出的惊惧。   在此刻,维拉的表情是完全“人性化”的。季寒川察觉到她的不同,视线在她身上缓慢停留时,她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手有伸出的趋势。却像是记起什么,一个激灵,又缩回原处,忧虑又紧张地看着四周。   察觉到没人留意自己后,维拉松了口气,悲伤卷土重来,却不敢多余表现。   这一切说来复杂,但在季寒川眼中,不过电光石火一瞬。他好像只是出于“心虚”,往女佣们的方向看过一眼,之后,就紧张地等着管家的答案。   管家:“这个啊。”   他语调拖长。   抬起一只手,想要自然而然地触碰花冠,最好将其端起来、仔细观察片刻,而后再得出一个结论。   但是在那之前,眼前年轻的家庭教师像是倏忽改变主意。季寒川咬咬牙,仿若终于意识到“随便捡来一个花冠送人”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行为,于是懊丧地收回手,将花冠重新放在口袋中,然后说:“算了——库克先生,在我的家乡,这种贴身物件,在男女之间,有着非常特殊的含义。”   管家眼皮眨动,皮笑肉不笑:“这样啊。”   季寒川忧虑,说:“我心情非常矛盾。”叹气,适当地留白,“不过,算了,既然来到这里,是该鼓起勇气。”   他喃喃说着,便要往内,去安娜身边。   管家视线幽幽,落在季寒川身上,却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和季寒川一起靠近,而是始终站在门口,以一种近乎于“俯视”的姿态,看着屋内种种。   短短几步,季寒川走过靠在一起低笑的多莉丝和乔蒂,走过冷冷看着自己的莫妮卡,走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让旁人发觉自己意动的维拉,然后在安娜身边站定。   他半蹲下来,口袋却似乎没有打理好。从维拉的角度,倘若细看,能看到一点花冠的影子。   季寒川心里勾勒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安娜。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做噩梦”。但这只是敷衍NPC们的幌子,季寒川记得很清楚,当时安娜表情骤变,身上衣服起起伏伏,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上爬动。结合这两日晚间自己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茂盛的郁金香丛,以及花下的小家伙们,所谓“东西”,不做他想。   当然是那些背后带着橙黄色花纹的甲虫。   真正的问题在于: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安娜是半死不活,还是已经死了?   如果是从管家的角度推断,答案是前者。从欧文的说法,则是后者。   但更有可能、或说季寒川从头到尾更倾向的答案是:两边都有问题。   他们的话,应该一样真假交织。换言之,在最初就直白展露出的危险,未必是真的“危险”。   为了这个,季寒川才踩着“安全时间”的尾巴,亲自跑来确认女佣状况。甚至于,安娜的“死”或“活”都不算其中关键,真正值得在意的是,安娜对自己是否还有善意——如果答案是“否”,问题就可以改成:林子里捡到的那些道具,能起到多少作用。   他面上关切,实则有几分漫不经心,看着自己面前的安娜,温和地问:“安娜小姐,我听库克先生说起,你生病了,便想来看一看。”   同时,心想:不管怎么说,我“运气”还不错。安娜的位置,在整个房间最靠窗户的地方。出了问题,至少可以翻窗跑路。   安娜听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点红晕,说:“韩先生这样关心我,我实在,咳咳,”咳嗽两声,再放下捂住嘴巴的手,“不胜感激。”   季寒川盯着她,琢磨:刚才她放下手的时候,嘴巴里晃了一下的影子,是虫子吗?   这个念头一起,连旁边其他女佣们都变得微妙起来。   季寒川说:“谈什么‘感激’呢?只是你孤身在外,哦,还有大家。”   他看向其他女佣,嗓音平稳,有种让人安心的奇特力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拼,离开了父母、家人,只剩下自己。这样的经历,让我想到自己。”   安娜静静注视着他。   季寒川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掺杂着怀念。他柔声说:“安娜,虽然我们只见过短短几面,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等你离开这里,回到家中,你会有美好的生活。”   安娜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她又开始咳嗽。捂住嘴巴的手指虚软无力,指缝微微打开,季寒川看到了里面冒出的虫子脚。   细细的黑色虫脚刮蹭着安娜苍白的手指。季寒川怀疑,恐怕不止一只甲虫都被安娜咳到掌心,然后又被她有些困难地咽回喉咙。但即便是这种时候,面对一个“一无所觉”的季寒川,安娜还是维持着正面的、毫无攻击性的姿态。   季寒川见状,也说不好,是自己之前的行为获得了安娜的友善,还是另有他故。   他又说了几句,中心思想,是把自己过来探望安娜的行为,描述成“对同在异乡打拼的人的惺惺相惜”。花冠的话题没有再提,但季寒川有意说到了怀表、速写、信件,以及用炭笔在麻布上书写。讲话的时候,他始终留意所有人,默默记录他们有无露出什么不同。但兴许是他讲的太含蓄,所以只有莫妮卡一个人,在季寒川说到“炭笔”时,眉毛稍微挑动了下。   太阳在缓缓下落。   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季寒川站起来,往外走去。   他迎接着所有女佣的目光,迎接着管家的注视。在走回管家身边时,季寒川在自己心口画了个十字。他说:“愿神与安娜同在。”   管家沉默一下,季寒川觉得他兴许在笑。不过这会儿,管家还是接上季寒川的话。   “是的,”管家说,“愿安娜一切顺利、平安。” 第606章 第四个夜   回古堡的路上, 管家提出,虽然天要黑了, 不过季寒川仍然可以去餐厅吃一顿晚饭。季寒川含笑婉拒,说自己刚刚经历了一番思绪起伏, 还是想静一静。管家盯着他, 端详季寒川的表情。季寒川坦然回事过去,想:我只说“静一静”,可没说不吃东西。所以待会儿, 我把熏兔子拿出来,应该也不会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 对我大惊小怪。   管家没有为难季寒川。   这是季寒川进入本场游戏的第三天整, 七十二小时, 种种危机, 仍然掩盖在平和的庄园生活之下。   等回到房间,季寒川一边用熏兔肉填饱肚子, 一边重新梳理当前线索。   已知:古堡的主人之中, 莫尔顿先生是个喜好以人类为猎物的狩猎爱好者。而欧文的话, 为他的狩猎爱好提供了依据。他杀死那些来自各处的年轻男人,基本可以被断定,是为完成复活仪式。   其中, “目的”算是很次要的信息, 所以季寒川不觉得自己遭遇了另一个谎言。但具体的“仪式对象”, 还需斟酌。   而莫尔顿夫人, 目前所有信息来源, 包括那个羊皮卷轴,都在强调她温柔、与人为善。在想到她时,季寒川撕下一块兔肉,缓慢咀嚼。如果说那些欧文和管家迫不及待透露出的,属于“初级线索”,需要判断真假。而自己经历一定危险,摸索、寻找到的,是“中级线索”,后者的可信度一定大于前者,但仍旧有“游戏”挖坑的可能。   季寒川有种强烈的预感。   接下来,自己应该还会碰到其他和莫尔顿夫人有关的事情。可能是其他可以显示出夫人意志的物品,譬如一封信、一段缺失的日记,甚至由超自然现象呈现出的图景,或者简单些,是来自女佣们的口述。这些,会让他更完整地认知到莫尔顿夫人。   最复杂的是欧文,已知的三种人格,因为展露得太容易,所以季寒川反倒要考虑“全黑”的可能性。再有,管家。仔细思索之后,季寒川认为,管家的“阶级”,要在欧文之下。   女佣们、其他角色NPC……   季寒川想着想着,忽而收住。   信息太过冗杂,是否也是一种“陷阱”?   他考虑了太多方向,对于每个角色,都要从好、坏、中立——许多种角度考虑,再一一决定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面对。另外,还有具体如何判断。这些事情,占据了季寒川过多精力,他甚至有些时候没有去考虑更本质的问题。   要怎么活过第七天?   至于像以往那样,找到一个可以沟通、能够成长为“祂”,并且愿意接受邵佑那种玩法的游戏生物,反倒成了次要的事。   只有季寒川一个玩家,显然不能为这个可能存在的游戏生物提供足够的“养料”。所以一定要说的话,不如从源头尝试策反。这又有前提:能让季寒川在第七天也活下来的东西,兴许会对“祂”造成一定的伤害。宁宁和邵佑要插手、暴力威胁,也可以从中着手。   云层更厚重了,遮住月亮,一点星光都见不到。   季寒川沉吟良久、良久。   他在两件事上画了圈。   一,找到打开地牢通道的郁金香雕塑。   这个可以明天开始做。另外,明天干脆尝试一下,让小胖子带他去三楼卧室上课。   二,在莫尔顿先生的房间,寻找线索。   季寒川为后者找了一个堪称“草率”的理由:   他自言自语:“昨天,我想要拿回自己的本子,却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当时太慌乱,可能碰到什么东西,却没有留意到。今天,我想要再去看看,确保自己的确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哦,这个听起来不错。”   正因为整体构想不够精巧,反倒有了些奇妙的可信度。   他和昨天一样,摸索着上楼。临走前,季寒川犹豫一下,把花冠放在桌上,以防有意外来客。   他想一想,还在上面压了一张写了一半的“日记”。内容照旧是编的,照应下午对管家说的话。他写,来了欧罗巴之后,见了许多风土人情上的不同。在自己的家乡,那片在此地人看来神秘、充满浪漫气息的东方大陆,一年之中,会有几个特定节日,给年轻男女相交。   这些年轻男女会一起去桃花林,一起去江河边。他们赏花、踏青、和歌,最后心慕彼此的人订下约定。他写,自己当时,曾经编了一个花环,但是没有机会送给心慕对象。又写,自己原先想要抛却过去一切,有崭新人生。但是今天之后,才发觉,其实过往生活还是在自己骨子里刻下深深印记,不能真的做到忘却。   羽毛笔蘸墨水,写得很快。季寒川尽量用了简单的词汇,甚至专门找宁宁确定了下,都在中考要求的1500个词中——他看着,琢磨,看过《圣经》的人,应该差不多能看懂。如果实在不行,也别无他法,只当媚眼抛给瞎子看。   写完之后,他叹口气,露出一点刻意的伤感。等酝酿好感情,才把自己暴露在黑暗之中、那副巨大油画的“注视”之下。   季寒川深呼吸,想:昨天一无所知,感觉还好。今天再来,就有点紧张了。   思绪在前一半时,他还算认真。但等往后,想到“紧张”,他唇角飞快地勾起一下,又被压下。   他默念:我是一个担心自己被辞退的家庭教师,路痴,夜盲,真是为难人啊。   四周寂静。   有了昨夜经验,这一回,季寒川驾轻就熟。   他默念:郁金香、书房——   最好的结果是,莫尔顿先生会和自己夫人一样,留下一部分文稿。从他的角度,应该可以窥见这座庄园过往的全貌。   到时候,也能不用由季寒川胡思乱想,而是直接指导,莫尔顿先生究竟是失去妻子一人,还是老婆孩子一起不在。   季寒川考虑着这些,上楼。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尽量走靠近窗户的地方。看似晕头晕脑,实则一直在估量方向。又想:话说回来,那个“客人”接连两天,都是从我房子离开。不走正门,算是抄近道?简直……   简直像是,到了晚上,正门会落锁,困在里面的“他”没办法从容离去似的。   季寒川踏上楼梯最后一层时,喉咙忽然一干。   与昨夜不同,这一刻,他感知到了强烈的危险!   他颈后的汗毛竖起,感官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周围明明还是一片安静,但季寒川听到了细碎的悉索声,不是来自窗外、花园,那未免太过遥远,而是就在他身边。   “他”在这里!   那个每天半夜到访的客人,今天并未离开古堡,而是守在其中,像是一根树桩,迎来了往上撞的兔子。   季寒川垂眼,面不改色,继续往前。   来都来了。   现在在跑,不是显得自己很心虚吗。   ……   ……   他手指在墙上摸索、找寻方向。   与白天的从容自若不同,这一回,来自东方的家庭教师犹犹豫豫。外面的一点风,都会惊动他,让他往外看去,呆立半晌,然后才缩着脖子、收回视线——天怜可见,这种程度的光线下,他几乎相当于眼盲,连立在眼前的东西,被“他”递过来、几乎贴在脸上的张牙舞爪的虫子,都没法看见。   他大约是很困惑于自己所处方向,脸上也露出犹豫目光,手指在门的纹路上仔细确认。“他”看在眼里,近乎兴致缺缺,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   等到终于“确认”了,韩川老师松一口气,还是为难。他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周遭响动一下子加大。那些不引人注意的、又切实存在的响动,让“他”都几乎要一个激灵。   终于,韩川碰到了门锁。“他”回神,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每天小少爷下课、离开书房之后,管家先生都要将门锁好。   但那个韩川先生似乎不觉得门上的锁是一种阻拦。   他手指碰到锁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什么东西,在锁眼里一捅,就传来轻轻的“咔嚓”声,门锁打开。   宁宁忍住,不给寒川爸爸播报。但她其实很想说:那个家伙,脸上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了!   这让宁宁有种奇特的愉快感,像是和其他伙伴炫耀自己父亲非常、非常厉害的小孩儿。她唇角扯起一点弧度,紧接着,记起什么,又冷静下来。   “他”现在没有攻击,是因为一种写在游戏生物骨子里的“固定程序”。在面对猎物的时候,他们总是要悄悄露出一点自己所在的痕迹,可以是脚印、声音,甚至是某处飘过的一抹影子。像是做菜之前,总要腌制材料。只有“腌入味”了,烹饪起来,才能有更好的味道。   对游戏生物而言也是一样的。   一点轻描淡写的显露,就像是每一次调料的添加。能存活到现在的玩家们别的不说,至少胆子足够大。即便这样,面对恐怖存在,他们至多是更能适应,却并非不会害怕。   就好像是在悦来酒店,下楼梯时的赵可、井碌二人。他们能在其他玩家面前维持最根本的平静,祸水东引。但与之同时存在的,就是他们越来越惊惧的内心。   这套玩法是“游戏”经过许多运算、从玩家群体中得到的一个消耗最少、收益最多的方案。宁宁甚至分析出更根本的算法,玩家们的负面情绪被化作很多个档次,而这个档次是以他本人的心理状态作为阶段划分的依据。一般来说,在达成某一档后,游戏生物才会有更进一步举动。   然而这回,这个无往不利的机制,竟然失效了。   季寒川是真的心如止水。   虽然公平地说,他也有几刻意外、惊讶,乃至“紧张”,但他太会调节心情,迅速就用其他心思消解了这些负面心理。   宁宁为此出神片刻,想到:虽然邵佑爸爸说了,我们最好不要给寒川爸爸提供帮助。但说到底,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帮助”。 第607章 农夫与蛇   季寒川推开一扇门。   他只推开一点缝隙, 而后侧身进去,关上门,环顾四周——   一门之隔,“他”被留在外面。   虽然刚才那会儿,季寒川始终是“睁眼瞎”,但他毕竟看到了那个夜半来客真容。   “他”佝偻着身体,像是一只虾米。甲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被他毫不在意地捏起来, 还往季寒川眼前、身上递。前者, 季寒川无视。后者,咳, 衣服太厚,他虽然有感觉, 但要当做“没感觉”,也一样说得过去。   就这样,他暂时脱身。不过季寒川也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消耗完了怪物的耐心。接下来, 不出意外的话, 他很快会迎来一波狂化。   所以这回,季寒川把视线转向窗户。   同时,他也在心里勾勒着方才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绝对、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一张五官扭在一块儿的面孔, 身体像是由肉块拼成, 上面挂着宽宽大大的衣服。往好处考虑, 这是一个畸形儿, 很适合成为麻布上所写的“怪物”。往糟糕地方想,这就是“复活”之后的后遗症。像是灰姑娘,到十二点,身上裙子、水晶鞋,加上南瓜马车,都会恢复原状。而外面的那个家伙也一样,每到太阳落下——   季寒川往前走动。   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自己和欧文上课的房间。这里的布置、摆设,他都很熟悉。这不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喘息,也是季寒川接下来行为的跳板。   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角度,不把后背留给窗子,一样不能留给门口。这之后,季寒川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他在心里默数,同时,又看着窗外。   他瞳孔轻轻一缩。   竟然……   有人,在从配楼里出来。   天气太闷热了,云层那么厚重,像是下一刻就有雨水落下来。但这时候,云层又仅仅起到遮蔽月色的作用。   季寒川虽然眼力不错,但也要从各个方面综合推断,才分辨出外面走动的影子是谁。   维拉裹着一个披肩,左顾右盼,往古堡方向走。她大约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寻的对象,此刻正在二层,窗边,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的脚步偶尔有踟躇,但很快,又重回坚定。   季寒川想到与自己一门之隔的怪物,有些迟疑。他权衡,自己如果此时下去,和维拉聊一聊,是否会再出现安娜当时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维拉来找自己,这似乎在向玩家说明,其实安娜之外的所有女佣,都仍然是“正常”的。   季寒川撇一撇嘴,疑心病又起。他客观地判断,别人不说,莫妮卡的面色、状态,绝对谈不上“正常”。   但是——   他心中一动。   这是否说明其他东西?   比如,莫妮卡对庄园的隐秘,其实有一些了解?   她为了自保,于是做出一些将自己融入其中的改变。   季寒川抿着唇,思索片刻,觉得很有可能。   他正要继续看楼下动静,忽然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声响。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   正像是欧文噩梦中描述的一样,那敲门声很快、急促,像是一种无声的催命符。季寒川勾起唇角笑了下,看着门下往进爬的小东西,又收敛表情,露出一点紧张、害怕。   他“慌乱”地想要逃走。动作之中,难免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东西:欧文放在桌上的文具、书本,以及其他零碎摆设。这让家庭教师更加难受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想要将一切收拢,偏偏难以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越来越乱。这让家庭教师露出了难受、仓皇的表情,最终,他咬咬牙,不再考虑所有东西原先是如何布置、摆设,而是粗略地将它们捧起来、放在桌上。   离得最近的一只甲虫已经爬到了季寒川脚边,同时,外面的敲击声越来越大,季寒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恐怕整个古堡都回荡着这样的响动。但在窗外,维拉依然对一切一无所知。   季寒川考虑:不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个女佣去猝不及防,撞到了那个追着我的怪物,她岂不是要落到和安娜一个下场?   他微微拧眉,近乎无奈,嘀咕,大约是早晨过于顺利,拿到了太多东西,所以“游戏”想要从其他地方得到平衡。   季寒川做出决定。   “砰砰砰!”   敲门声变了,应该称为“砸门声”。季寒川翻身到窗上,一心赶路的维拉并未留意上方的影子。而季寒川左右看一看,左侧,是昨夜去过的、属于莫尔顿夫人的书房。右边,则是他今晚原本的目的地所在。   “砰砰砰!”   季寒川叹了口气。   算了。   明天、后天……   总是有时间的。   “砰砰砰!”   “咔嚓。”   他背后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声音。   这时候,维拉也走到离古堡很近的地方,近乎是季寒川窗边。离开房子时,季寒川仍然把被褥摆成昨天那样乍看上去躺了一个人、实则不过普通凌乱的样子。加上天色太暗,所以维拉并未察觉不对。她踮一踮脚尖,眯起眼睛,想要叫醒床上的人。同时,她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往桌子方向看去。   “咔——嚓——”   门上的裂痕显然更大。   危险近在咫尺!   季寒川不再犹豫。   他向下跳去!   两层距离,几乎只在眨眼间,他就落在地上。高度平平,他甚至不用滚一下卸力。落在地上的动作很轻,像是一只猫。维拉听到一点风声,浑身一抖,以为遇到险情。但她紧接着又察觉到,不对,这似乎是……   “咔嚓!”   书房房门碎裂!   一道黑色的影子冲入其中,冲到窗边!   “他”往下看,俯视着整个花园。这时候,一直被浓云遮住的月亮终于露出了一点影子。风不知道从何处刮来,无数甲虫从泥土中爬出,一起往古堡方向爬去。月光之下,这些甲虫的背部反射光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涌动的湖泊,上面有粼粼波光。   而“他”背后,同样有这样多甲虫。虫子一只接一只地从袖口掉出,像是没有尽头。“他”身体重新打开,宛若郁金香在月色下绽放,原本虽然丑陋、畸形,但毕竟还算人类形态的样貌彻底消失不见。   “嘘。”   季寒川安抚瑟瑟发抖的维拉。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   红头发的女佣脸上露出惊慌神情,死死咬着牙,不开口讲话。   “他”的身影从二楼窗口折下来,可以被称为“脚”的部位稳稳地停留在书房地板上,身体却越拉越长。最后,从上往下,从家庭教师的窗子往里看。   “他”看到了一个熟睡的男人。   那双眼睛转动一下,环顾四周。地面上的皮箱、男人手边的羊皮本、干干净净的桌子。这样无声地注视,持续了很久、很久。维拉在发抖,季寒川哭笑不得,还要花一点心思,想:不知道邵佑会不会干预啊。   季寒川将心比心。   如果邵佑和其他人这样亲密,哪怕是出于绝对合理的缘故,季寒川想,自己或许、可能,都会有些在意。   这的确超过“绅士风度”的范围了。   维拉身材瘦削,他却算得上高大,这会儿,又是背朝窗口。而维拉,就在他身前,整个身体,包括头发都埋在被中。   她被完全掩盖住。两人——嗯,姑且当维拉是“人”吧——身体不可避免地有所触碰,为了让维拉不发抖,季寒川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维拉安静下来,有些过于寂静,季寒川又走神,想,自己这样子,其实很像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的农夫。   他又在想笑了。   另一个世界之中,宁宁屏息静气,看着这一幕。她不懂得人类的“吃醋”那么复杂的情绪,事实上,这种关头,邵佑也的确没心思想这些。他借着宁宁的眼睛,看向窗外。如果一定要给外面的东西下一个定义,只能说,那是一堆膨胀的、扭曲的肉块,像是实验室里被催熟的癌细胞集合,有着粗糙的、像是树上瘤子一样的硬壳,上面欢快地爬动着甲虫。   唯一还能与“生命”挂钩的,则是那玩意儿的眼睛。可和庞大的身躯相比,那两颗与正常人无异的眼睛,反倒成了最令人恶心的存在。   宁宁给季寒川设定了十个危险等级,当下状况,已经达到“七级”。而在此前,只有安平轮那一场,寒川爸爸因为和“祂”交战,而被冻伤、落在水上,与冰蓝色晶体血液一同漂流的时候,出现过更高的情况。   那条虚无的、没有边境的长河之中,两个世界轻轻触碰,即将交融。   那双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到被褥之下的异动。   宁宁低声说:“它需要找到爸爸‘不对劲’的地方。”   邵佑不言。   宁宁也开始觉得,自己此刻讲话,更像是一种应对机制。她近乎难以置信,想:原来我也会紧张,原来我竟然在紧张!   也就是这一刻,宁宁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寒川爸爸……   也不是真的不“害怕”吧?   他毕竟还是一个人类,虽然经历了很多、近乎对所有恐怖场面脱敏。虽然他背后有邵佑和女儿,出于对家人的信任,他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出事。但说到底,只要是人类,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总会有最本能的反应。   而季寒川对此的应对就是:用另一种思考方式,将这样的恐怖消解。   他会去想那些让自己开心、愉快的事。   譬如此刻。   “农夫与蛇”的比喻,让季寒川在稍稍轻松的同时,又记起什么。被子轻轻浮动,但并未达到怪物的攻击判定。季寒川是人,需要呼吸,于是胸膛起伏,这再正常不过。   但他借着这动作,将那顶绣痕斑斑的花冠,戴在维拉头上。 第608章 红头发   “呜……”   季寒川似乎听到了轻轻的抽噎声。但他背后仍然安静, 没有异动。他没察觉怪物在空气里挪动时会出现的轻微风声,更没有窗户被打开的动静。而维拉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在达成条件之后、只有玩家能听见的BGM。   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状况,在游戏进行当中,直接被切入过场CG。此刻的状况十分相似,再有不同,也只是——   他睡着了。   季寒川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走在林地中, 小心翼翼, 怀里放着好不容易攒够钱、预备送给未婚妻的花冠。   他心想:未婚妻?   这么看来,“游戏”倒是很懒散啊, 给维拉相关NPC和麻布遗书NPC斯科特发了类似剧本。   与作为“家庭教师”、在林中打猎时不同。这会儿,季寒川手里只有一把小刀。他已经很疲倦, 腹中饥饿,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每走一步,都觉得腹部痉挛。他想到这些,迟疑着摸一摸额头, 发觉:我发烧了。   虽然有意识, 但此刻实则是身体在自己走动,季寒川被困在躯体之中,却更像一个旁观者。往前的速度很慢, 没走十多步, 就要停下来喘息片刻。扶着树, 忧虑地看着四周。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 手臂上有擦伤。伤口得不到妥善处理,已经开始发炎、化脓,稍微碰一下,就疼到浑身抽搐。   他继续往前走。   季寒川冷眼看着,“脑海”中慢慢翻出属于这个人的记忆。其中有和斯科特不同的地方,他的未婚妻到庄园之后,曾给他寄了一封信,把原本两人定情的花冠送回,劝他不要等待自己,和村子里的另一个女孩儿结婚吧。   季寒川看着,心想:这是不是在暗示,维拉的理智值要高出很多?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年轻人还是来了。他很执拗,不相信未婚妻真的要离开自己。可是这一来,他却陷入了地狱。斯科特吗?他在地牢里见过这个人,对方一遍一遍告诉他,他们心爱的姑娘都已经离开人世,留存在她们体内的只有魔鬼。但他并不相信斯科特的话。   如果真的是魔鬼,怎么会把花冠寄回来呢?   他想要找到维拉,问个清楚。   可惜的是,到现在,他也知道,自己多半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呜——汪!”   林中传来狗叫。   是莫尔顿先生的猎犬。   “汪汪!”   那声音越来越近,季寒川听到了灌木被拨开的声音。这具躯体转过头去,仓皇地看着背后。喧闹的狗叫声之外,他听到了马蹄声。狩猎的大人物来了,而他的姓名,不过是一缕微尘。   “汪汪——!”   猎狗冲出灌木!   那畜牲直接朝他扑来,将年轻人撞翻在地。热气腾腾、带着腥臭气息的舌头舔在他脸上,獠牙随之而来。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旁边涌来更多狗,而后,是马蹄音。莫尔顿先生愉快地宣布:“哦,我又捕捉到了一个猎物,真不错。”   紧接着,他眼前的画面就黑了下去。   这样的黑暗中,他听到细细哭声。猎犬撕咬着他的身体,他太虚弱,无力挣扎。旁边有男人的笑声,颇具兴致地对他的死法评头论足,“不过,这个猎物实在太不健康了。看看他的手臂!那样虚软、细瘦,完全比不上之前那个。”   疼痛让他的身体变得麻木,魂灵开始上升,迷茫地望着这片山林。他看到了广袤天地,看到了远处海洋。最后,却又被一股力量拽下去,重新落在泥土之中。   他正在被掩埋。   泥土从天上落下来,盖上男人的面孔。季寒川透过其中缝隙,去看填土人的面孔。花冠被留在林子里,等到一个可以捡到它的人。   他眼睛微微眯起,分辨出:哦,是花匠啊。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寒川下意识觉得,此刻应该到了另一个白天。   但出乎意料的是,光线仍然黯淡。   他迟疑一下,发觉怀中空空,维拉已经不见了。等把被子掀开一点,细细搜寻,连花冠也不见影子。只有两根十字形叠在一起的红色头发,暗示了睡前种种不是一场幻梦。   他撑着身子坐起,盯着那个简陋的十字。   是巧合吗?   但如果“游戏”里不存在对于恐怖的侥幸,那对于“正义阵营”的象征,又怎么会是毫无意义?   最终,季寒川把维拉留下的两根头发绕在手指上,编成一个细细的指环。   这期间,外面渐渐有了光。这是唯一一次,季寒川在“天亮”之前醒来。他权衡,自己应该推开门,还是应该打开窗。   时间流逝,最后,是窗子被推开。他凝视窗外的土地,觉得今日的泥土好像比以往都要细碎很多,像是有什么东西将整个花园犁过一遍。他视线往更远地方,看到花匠、男仆、厨师、几个女仆、管家……他们一一从配楼中走出,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们没有留意站在古堡一楼窗边的季寒川。   而季寒川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些人。他很快意识到,这个“观察”的机会,应该就是除了昨晚的梦之外,第二个他将花冠“还给”维拉的奖励。这个念头,让季寒川有几分薄薄感慨,想:这奖励未免过于丰厚了吧。   好到令人不安。   指明了方向,却也带来了另一个危机。   想到梦里斯科特与“我”的对话,季寒川沉默地想:如果把那封麻布遗书一样“还给”与之有关的女佣,我会得到这样平和的安全时间吗?或者……干脆是仇恨度翻倍?梦里虽然只是在记忆里短短展示了几句话,但已经能看出斯科特对于自己未婚妻的不满——说得更详细些,是对于“占据了未婚妻身体的恶魔”的仇恨。   他在窗边,间晨曦微光一点点透过云层。郁金香迎风摇曳,酿成一片瑰丽灿烂的花海。   花匠停留在几株郁金香前,蹲下身,用手指伺候土地。男仆开始砍柴,而厨师打着呵欠,与其他人一起进入古堡。到这个角度,这批人消失在季寒川的视线之中。   季寒川垂眼想:这么说的话,斯科特的遗书,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约有八成。   这却是他找到的第一件信物。如果他当初停止找寻,那也不会知道斯科特对于“占据未婚妻身体的恶魔”有那么强烈的、仅仅是提起,就要咬牙切齿的仇恨。这么一来,再按照现在的思路,可能就要迎面撞上枪口。   先前,季寒川觉得女佣是“邪恶”的一方,而信物们让他能从中获得喘息之机。现在,他的感受有了微妙不同。   如果说把女佣分作几类,安娜、维拉,显然站在天平两端,中间是其他人。季寒川仍然觉得,莫妮卡恐怕已经无限靠近安娜。至于乔蒂、多莉丝,她们则在中间游走。   他想:还是要知道维拉今天状况如何。   如果她真的因为花冠而“超脱”了,那季寒川大约知道,这个古堡之中,正在发生什么。   ……   ……   管家还是在往常的时间敲门。   他敲门的时候,季寒川仍然靠在窗边,闲闲盯着外面,琢磨:如果说女佣们变化的触发点是信物,当然,还有半夜缠上身体的甲虫,那这些角色,男仆、花匠,又会被什么触动?   他端详着花匠们做事的方式,像是一种学习。虽然在此前,季寒川对花木栽培几乎一无所知。但现在,他自觉,自己可以自称“郁金香种植爱好者”。仍然不算专业,但能稍微糊弄。   而在那“笃笃笃”三声响起的时候,花匠、男仆——他们继续着先前的动作,宛若那些在古堡中安静地、机械地执行每天工作的女仆。他们嘴巴紧紧抿住,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宛若魂灵游走在外,留下的只有躯壳。   “笃笃笃。”   管家耐心,继续敲门。   而季寒川回头,叫一声:“来了。”   他开门,见到了门口的管家。库克先生神色幽幽,看着他。与前两天的早餐邀请不同,这一回,他脸上露出一个严肃神色,问:“韩先生,昨天晚上,你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动静?”   季寒川先问。   紧接着,他面上出现了许多神色。犹豫、挣扎,从眉间眼角,到脸颊的微微颤动,再到嘴巴向下撇去。最终,季寒川深呼吸一下,说:“十分抱歉,库克先生。”   库克:“哦?”   他进一步追问:“韩先生,难道你知道什么。”   季寒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手指蜷缩一下,像是要忍住画十字的动作。他迟疑、再迟疑,最终喃喃说:“这里没有告解室,这实在……”   管家眯一眯眼睛,催促:“你可以告诉我。”   季寒川终于吞吞吐吐,说了自己“不小心忘记羊皮本”,“不小心进错门”、“想要弥补之前的过错”……等等一系列故事。管家听着,露出惊诧、难以置信的目光。最后,季寒川说:“其实昨天晚上,应该已经有人‘抓住’我,我猜是欧文。”   他看着管家。   “毕竟,这个古堡里,除了欧文,没有旁人在了。”   管家的神色顿时微妙。   季寒川慢吞吞说:“但是,我还是跑掉了。” 第609章 速写   他表现得像是每一个做了错事、被人抓住,再因之懊恼的人。   而管家静静地看着他, 最终, 叹一口气。   他低声告诉季寒川:“韩先生,请不要和小少爷提起这些。”   “为什么?”季寒川露出诧异目光, 又迟疑, “可书房的门,不是……”   坏了吗?   管家沉默片刻,“原因,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你不要提起,小少爷就不会知道。”   季寒川安静下来, 眉尖一点点拢起, 是很惊讶的样子。他仿佛难以接受良心的谴责,默默望着管家,神情之中带着些仓皇、可怜。但直到最后, 管家仍然是坚持的, 所以季寒川只能叹口气, 喃喃说:“好吧。”   他想一想, 还感谢对方:“库克先生,谢谢你的宽容。”   而管家看他,显得温和,包容, 说:“宽容, 是的。韩先生, 过去几天的相处,小少爷很喜欢你。”他讲到这里,有一个微妙的、几乎是在特地表现给季寒川的停顿。而后,管家又说:“如果小少爷再问,书房的门为什么坏了,到那时候,请你不要讲话。”   季寒川配合地做了个用封住嘴巴的姿势。   管家满意地笑了。   季寒川记起什么,问:“不过,库克先生,门坏了的话,是否需要修葺”   管家一怔,慢慢说:“这……的确。”   季寒川说:“我有一个想法。今天给欧文上课,可否去他的房间?”   管家闻言,神色微微变化,看着季寒川。   他像是在审视什么。但半晌后,管家慢慢开口:“这个,还是要看小少爷的意愿。”   季寒川微笑:“当然,我问询问欧文的意见。”   这就再没什么好说了。   管家安静下来,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像有一刻停滞。之后,餐厅传来隐约声响,管家像是终于回神,对季寒川说:“现在,韩先生出来吃饭吧。”   早餐和昨天、和过往每一天相差无几,但味道有所变化,有些放了太久、介于尚且能吃与腐败之间的味道。   季寒川尝了味道,就放下刀叉。   小胖子倒是胃口很好,将面前饭菜席卷一空之后,还跃跃欲试,往季寒川的餐盘上看。他问:“老师,你为什么不吃完这些面包呢?”   季寒川说:“哦,我吃了太久这里的饭菜,有些思念家乡的味道。这样的心思出来,就有些食不下咽。”   欧文听着,忧心忡忡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假笑一下,说:“请你不要担心我。这种心情,在我的家乡,有一个特殊、美好的名字。只不过这样的词语太深奥了,你还没有学到。”   欧文露出兴味的目光,说:“我很期待。”   这之后,欧文照样是要上楼、完成莫尔顿先生布置的功课。但在那之前,他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问季寒川:“老师,你今天也要打猎吗?”   季寒川看一眼窗外,“似乎要下雨了。”   欧文:“似乎……”   季寒川“愉快”地决定,“今天,我就不出门了。来到欧罗巴之后,我看到了很多这里才有的、美丽的花卉。之前虽然有所了解,但毕竟只是一些浅薄的认知。欧文,我想要在庄园的花匠先生那里学一些东西。如果今天你在学习之余放松,往外看一眼,可能就要看到我与花匠,哦,他们叫做伊凡和布莱克——我们在一起。”   欧文瘪一瘪嘴,“我甚至有些羡慕。”   季寒川笑眯眯说:“这样吗?”   欧文:“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耸一耸肩,“你知道,父亲实在给我布置了太多功课。虽然我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但想到他回来的时候,我课业做的不完美,或者有其他状况,我就忍不住发抖。”   “欧文。”季寒川叹一口气,忧虑地看着这小男孩,“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或许吧。”欧文安静一下,“但父亲说了,这会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这对师生你来我往,聊了许多鸡汤。之后,库克提醒欧文,说要到他学习的时间了,欧文才恋恋不舍,上楼。   今天来收拾餐具的是两个昨天没有在配楼中的女佣。季寒川端详她们面孔,想要把他们与速写里的人影重合。但这实在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归根究底,这个时代还没有拍照技术,而旁人的绘画,别说五官是否准确了,连头发、眼睛颜色等特征都看不出。   这也就算了,速写中女孩儿的年龄也与现在不同。   其中一个孩子只有五六岁年纪,张一长娃娃脸,像是一个小天使。她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勾勒得十分细致。西方写实画法在这里体现出来,季寒川能看出女孩儿衣领上的褶皱。如果只有一张画,或许还不算明显。但看另一张上的少女,两边放在一起,后者穿着显得尤其简朴。   季寒川思前想后,搭话,问:“卡萝,你家乡在哪里?”   名叫“卡萝”的女佣怔一怔,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说:“虽然你只是在这里帮佣,但我看你做事的姿态,总觉得优雅、流畅,不像是一般的女佣。”   卡萝听着,脸上露出些羞赧。她左右看看,见到了在桌子另一边的同伴妮可。卡萝手上捏着麻布,说:“先生,你说笑了,我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生长在村子里的女孩儿,不一样的是妮可。”   “卡萝!”   另一个女佣不满地轻斥了声。   卡萝便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但因为方才的对话,她苍白的面孔有了些血色。   季寒川看着她,笑道:“你们的关系好像不错?难道是来自一个村庄的朋友?”   因为方才的对话,此刻,卡萝瞄一眼妮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妮可与她对视一眼,告诉季寒川:“这倒是真的,不过先生,你知道这些,又要做什么呢?”   季寒川说:“做什么……不,我并不想要‘做什么’。只是今天天气很糟,小少爷又有自己的课业要做。”   他讲到这里,楼上忽而传来一声隐约的尖叫,是欧文问管家:“我的书房!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寒川的眉尖顿时拢起。   欧文的声音其实很模糊,他只能捕捉到一些零星词汇。但拼凑一下,还是能猜到小少爷正在说什么。   接下来,管家的安抚,倒是全然没法听清楚。季寒川沉吟片刻,对妮可和卡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往前,想要知道欧文与管家当前是什么状态。   两个女佣被他留在餐厅。妮可和卡萝相视一眼,没说话,继续完成方才的工作。   而季寒川踩上旋转楼梯。到这时候,他总算能捕捉到管家的只言片语。出乎意料,他竟然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季寒川则被摘得干干净净。   “……今天早晨,我们便发觉,维拉不见了。”   管家这样说。   “不见了?”欧文反问,嗓音还是被抬得很高,显然不满,“库克,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时,季寒川再度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此前也有过的气氛。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左手边传来,二楼的声音停顿片刻,宛若管家在小少爷的连声逼问下失去言语。季寒川目不斜视,假装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不同寻常。但上楼的一路,两边都是灯座。在一个灯座的反光里,季寒川看到——   他喉结轻轻滚动。   那副巨大的、在他进入古堡的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油画,在此刻,抬起了眼睛。   虽然早在先前,季寒川就有了这样的猜想。但切实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季寒川迅速收敛视线,好像方才不过是最普通、寻常,不会发觉到什么信息的一撇。他听管家轻声细语,安抚小少爷。他把书房的问题,推到了维拉身上。   季寒川沉默:很奇怪。   他想要开始思考、分析管家究竟是要做什么,但这一次,他的另一份理智在那之前叫停,并且告诉他:再来一次,无非是陷入前面那些死循环。你相信谁、不相信谁,哪边是真、哪边是假……与其现在就开始纠结“管家为什么要在欧文面前‘保护’我”,不如仔细听完接下来的话。并且,最重要的,寻找关于郁金香雕塑的线索。   他想:我当然还是应该去一次莫尔顿先生的书房。这个工作可能并不适合在夜晚完成。   季寒川有八分把握,知道:昨夜之后,只要自己再在晚上出门,就一定会遇到那个怪物。而这一次,对方不会再像昨夜那样,对他轻轻放过。   整个下午,都要给欧文上课。那留下来的时间,当然就是清晨。不过这样一来,他仍然要想办法,躲避旁人的目光——也许不算很难,书房的门坏了,负责修葺的当然是男仆。管家监工,只要给厨师、花匠另外找些事情做,就可以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从外面进入那个房间。   季寒川考虑这些事,又听管家说话。 第610章 花匠   在管家的话里,维拉昨天夜间来到古堡, 偷了东西, 然后逃走。而被破坏的门,就是她的罪证。   欧文听着, 起先愣住, 而后浮出几丝纠结。他先说:“我没有听到……”   管家平静地说:“哦,我早上找韩先生确认过,他也没有听到。”   欧文便不说话了。他的声调又回到了以往那样, 这会儿犹豫着,问管家,“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们是否要向警长汇报?不, 我们得抓住维拉。”   听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   在欧文心情恢复的时候,季寒川也察觉到,来自油画的压力在逐渐减少。等到一切平息, 他若有所思, 看向那副巨大的画作。上面的莫尔顿先生冷峻、硬朗, 铁灰的胡茬、钴蓝色的眼睛, 一切都让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冷漠。   “事实上,我们可能没办法抓住、惩戒她,”管家说,“这片山脉很大, 我们不知道维拉从哪个方向走。这不是狩猎季节, 我们没有猎犬, 没法追踪维拉的踪迹。最重要的是,小少爷,要下雨了。因此,我们也不能让男仆们下去报信。”   “下雨,”欧文重复,看向窗外,“对,老师也说,要下雨了。”   管家轻声说:“如果雨水造成山洪,维拉可能直接变成一具尸体。倘若真是这样,那是给小偷最好的结果。但这样的危险存在,我们便不能让忠心的男仆冒险。”   季寒川得出结论:哦,维拉“不见”了。   他心情骤然畅快。   果然是这样。   欧文则沉默。   过了会儿,他似乎被说服了,只是转头看着书房里,他还是很犹豫。管家适时建议,说小少爷可以检查一下自己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欧文抿着嘴巴,露出严肃模样,说:“好。”   但他还是纠结,说:“如果你们要找一个新的门安上,这会打扰到我的!”   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前面用了这个理由,是想要上三楼。但现在,似乎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走上楼梯,进入欧文和管家的视野。欧文起先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季寒川的到来。管家倒是发现了,他看着季寒川,眸中似乎有深意。季寒川笑了下,叫:“欧文。”   欧文闻声抬头,轻轻“啊”了声,“老师。”   季寒川解释:“我在餐厅那边,听到这里的动静,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之后,担忧地看一眼眼前碎裂的门扉,“这究竟是……”   管家满意。   欧文看一眼管家,再看季寒川,说出先前自己听到的那番解释。他看起来愤愤不平,想要和季寒川抱怨,说女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但季寒川“心虚”,所以他提前岔开话题,问:“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学习?”   欧文叹气:“在门被修好之前,也只能这样了。”   季寒川借势提出:“欧文,你想去哪里?”   欧文斩钉截铁:“哪里……我也只能在自己的房间。”   季寒川停顿片刻,露出一丝讶然,说:“我以为你会选择莫尔顿先生的书房。”   欧文却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凝重,说:“不行的。”   他看向季寒川。   “不行的——”   这小胖子低低地、带一点笑音说。   这一刻,他体内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灵魂。   不过转眼,下一刻,欧文又回归以往的表现。他告诉季寒川:“爸爸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书房,就连平日的打扫,也不会经过其他人的手。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那间书房的钥匙。”   季寒川听着,露出一点惊讶,“竟然是这样。”   “是啊,老师。”欧文倒是对这种情况接受良好、十分习惯,又坦然,说,“我妈妈的书房倒是一直有人清洁,不过……我不想去。”   小朋友脸上多了点对于母亲的思念。   管家在一边适时插话,说:“今天早晨,我和韩先生确认情况的时候,韩先生就提起过,是否可以在小少爷的房间完成今日的课程。”   欧文无奈,“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对,”季寒川说,“似乎只能这样。”   他讲完这些话,就与欧文与管家分别。再下楼,卡萝和妮可都不在了,整个古堡一层空空荡荡。   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想:很明显了,安娜做出了“触犯”夜间怪物的举动,她让我逃走。因为这个,她的灵魂最终还是堕入了那个怪物手中。虽然在季寒川探病的时候,她的表现仍然友好、温和,但她嘴巴里的虫脚,最骗不了人。相比之下,当时温和的态度,也变得引人深思起来。   而维拉,则是另一种状况。季寒川倾向于,她在感受到花冠中的“爱意”与“关切”之后,得到了灵魂的超脱。   ——到这里,那些苍白着脸的女佣,以至于庄园中所有默默工作、做事的角色,在季寒川看来,都有了共同之处。   他们就和早上的那份面包一样,处于“可以入口”和“腐败”之间。进一步,是维拉,直接离开整座庄园。退一步,则是安娜,被彻彻底底同化。   莫妮卡曾经对炭笔做出反应,加上她在所有女佣之中堪称最僵硬、没有人格的一个,所以季寒川觉得,她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哪怕没有推动,但因为时间消磨,她也即将堕落。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季寒川走出古堡。上午还很长,想办法探索莫尔顿先生书房的事不急于一时。小胖子的态度,倒是给季寒川提了个醒。能让欧文着重强调“不能进入”的,要么里面有重要线索,要么,就是会触发很危险的状况。   那就更不能走门了啊。   走道逼仄,室内空间复杂,真遇到不合适的状况,想逃走都很难。如果从窗户过去,则进可攻、退可守。他完全能够视状况,决定自己是留在外间的广阔空间内,还是从旁边窗户钻进古堡。   季寒川考虑着事情,走到两个花匠之间。他默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伊凡,布莱克。这两个人,前者要瘦一些、高一些,像是一根地地道道的豆芽菜。当然,中世纪的欧洲没有这个,这里的人依然囿于坏血病。   布莱克则要矮、要壮,连脸颊上都圆乎乎的,像是一个肉包子。   他们两个人一起干活儿。季寒川看了一会儿,记起昨夜“梦”里,两人抿着嘴,往下铲土的样子。他脑海里过着两人当时的表情,微微笑了下。   宁宁:“……”来了!   在昨夜的发现之后,再见到寒川爸爸出现这样的神情时,宁宁忧心忡忡。   她看着寒川爸爸和两个花匠讲话,问起他们栽培郁金香的习惯,对这片花园多有夸赞。伊凡不善言辞,布莱克却颇为能说会道。季寒川问起和郁金香种植有关的状况,布莱克就露出自豪的笑容,告诉他,自己与同伴有多么用心。   季寒川说:“可这样一片花海,应该要耗费很多精力。”   布莱克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伊凡:“再说,也不知是我们的功劳。”   布莱克皱眉,看对方一眼。伊凡自知失言,补充:“能否种出漂亮的花,最重要的,还是原本的环境,土壤的酸碱程度。”   布莱克:“咳!”   伊凡更慌乱了,“不,我是说——这里的土壤,其实原本也不适合栽种郁金香,这种娇气的花,更适合酸性土壤,然而……”   “咳咳!!!”   布莱克咳嗽的声音更大了,撕心裂肺的,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伊凡被吓到,彻底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   季寒川也关切地问布莱克,是不是生病了。他还提到,就在前两天,女佣安娜也因为“水土不服”,而卧床不起。   伊凡听着,脸上因为惊慌而出现的红晕瞬间消散下去,变得惨白。布莱克安静一会儿,眼神复杂地看季寒川,说:“我听说,安娜已经康复了?”   “是吗。”季寒川说,“管家告诉我,因为不能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安娜已经要离开。”   布莱克:“离开……就离开吧,她也不是第一个。”   季寒川便问:“嗯?布莱克先生的意思是,之前这里也走过很多人?”他显得忧心忡忡,“毕竟,你们知道,要说‘水土不服’,我才是最有可能出现这种毛病的一个。”   布莱克说:“也不是。”他解释,“像是我,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这段时间是开花的季节,于是我和伊凡的工作重心就在这里。但到了其他时候,我们也会忙些其他事情。”   季寒川问:“比如狩猎季节吗?我听库克先生说起过——”   布莱克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他,笑眯眯说:“果然啊!不过这么说的话,你们在庄园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布莱克不置可否。   季寒川问:“有莫妮卡的时间长吗?”   伊凡一愣。   布莱克也有些不习惯季寒川问题的跳脱,回答:“莫妮卡……不,那还是她在这里的时间更长。”   “这样啊,”季寒川说,“我看她那样成熟、干练,就知道,她应该是在这里工作最久的女佣。”   布莱克没有反驳他。 第611章 摔倒的   季寒川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慢慢地, 又问到其他女佣。他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 说:“我知道安娜是最晚来的一个, 但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布莱克好脾气地听他讲话。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季寒川已经知道,莫妮卡之外,最早出现在庄园中的女佣是多莉丝和乔蒂,而后是安娜身边那个照顾她的碧琪。接着,是已经“盗窃之后逃走”的维拉, 还有妮可和卡萝。   季寒川默默推断:这么说的话,至少妮可和卡萝是“安全”的。   讲话过程中, 季寒川也不动声色地穿插一些与花卉栽培相关的话题。花园很大,他借着对某种颜色郁金香的好奇慢慢将两个花匠带到看不见莫尔顿先生书房窗子的角度。借着, 就是给伊凡和布莱克找点事情做。   季寒川事先已经确认过:“不过, 这么大一个花园,万一出现什么倏忽……”   他讲这话的时候,左顾右盼, 把声音压低一些, 承认:作为“家庭教师”, 他其实是担心自己, 害怕遇到什么状况, 犯下一点小错, 之后就被莫尔顿先生惩戒。   季寒川隐隐觉得, 或许这些角色背后, 有着一个统一的意识,在纵览全场。而他这话,也能和早晨与管家那一番“坦白”对上。   布莱克笑道:“先生是很宽厚的人。”   伊凡也说:“我们并不是一直都能种出这么漂亮的郁金香,也会有不成功的时候,不过先生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布莱克朝季寒川挤挤眼睛,问:“这么说起来,难道韩先生遇到了什么问题?”   季寒川眨眼,显得有些尴尬,眼神心虚地乱飘,岔开话题。   他还问:“其实我也很意外,听小少爷说,这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话。先生在夫人去世之后仍留着这片花园,是纪念。”   “是。”布莱克说,同时,也有点好奇地看季寒川,不明白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季寒川摊一摊手,笑道:“在我的国家,有一个词语,叫做‘触景伤情’——在心爱的人去世之后,看到她曾经用过的东西,就会回忆起这个人的去世,于是有了一样难过的心情。”   “这样啊。”布莱克感慨,“也不能说没有。先生的确在花园里来去匆匆,很久没有停下来欣赏。”   伊凡也说:“嗯,是这样的。”   季寒川:“不过也是,在古堡里,我没有看到任何和郁金香有关的装饰品,先生到底还是会在意的。”   他讲话,同时看着伊凡和布莱克的表情。   伊凡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布莱克……   他笑着,说:“这个,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了。”看看四周,“我们都在外面工作,没有机会进入古堡。”   季寒川笑道:“原来如此。”   他了解完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之后,看看天色,觉得天际发青,暴雨将至。   伊凡和布莱克没有讲话,但他们在一起工作许久,早有默契,知道要如何伺候好身边的花卉。   一切都很平静、安宁。然而片刻后,伊凡擦一擦汗水,要站起来走动,脚下却忽而一拐。   他瞪大眼睛,一声短促地“啊”还卡在喉咙中,就整个人朝茂盛的郁金香丛栽去!   布莱克原先在他旁边,见状大喊一声:“伊凡!”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自己的同伴。但旁边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挤开了布莱克,朝伊凡伸出手。   然而伊凡跌下去的速度还是太快了,家庭教师又似担心自己踩到其他尚且完好的郁金香,最终,也没有拉住伊凡,只能眼睁睁看他落入花丛中,压倒了一大片郁金香。   伊凡和布莱克都愣住。片刻后,伊凡脸色煞白。他仓皇地站起来,背后沾满了泥土。或许因为此刻是白天,所以土壤上方的甲虫并不多,但还是有一只挂在伊凡背上。他没有察觉,额头上迅速滑落冷汗,磕磕巴巴说:“布莱克!这——”   布莱克也很紧张,“你先出来!”   两个人磕磕巴巴,要处理眼前一片狼藉。旁边的家庭教师大约也有忧心,想要帮忙。布莱克抬高嗓音,对伊凡喊:“你怎么能这样不小心!”   伊凡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旁边的家庭教师也开始忐忑,不知道想起什么,显得心不在焉。   两个花匠忙忙碌碌,开始挽救。家庭教师犹豫半天,还是说:“那,那我还是……”   布莱克没有回头,直接说:“不好意思,韩先生,我们现在有事要做。”   家庭教师叹一口气,超旁边走去,表示自己识趣、不会在这种时候依然打扰。   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还是那样忧心忡忡。心里,却在想:按照花匠的话,他们不会进入古堡。也对,最了解古堡里的一切的,还是女佣们。原先不问她们,是担心撞上已经几乎堕入黑暗、和安娜一样的女佣,毕竟她们人太多,之中一定有所不同。但从刚刚问出的话里,结合已知信息,至少花匠的话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他可以去询问卡萝和妮可?哦,还有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人。   厨师。   他同样是一个“在古堡内工作”的人。   季寒川考虑了一会儿,顺手取出几块熏兔肉,用来填肚子。不出所料的话,中午、晚上,所有饭菜的状况会越来越糟糕,这大约是一种象征。管家今天释放了善意,这让季寒川更加警惕他对自己讲述的故事。可如果从这个方向考虑,或许反倒是“游戏”的一点心机。   总之——   他咽下干巴巴的熏兔肉,抿一抿唇,有些口渴。   季寒川已经站在古堡之下,抬起头,就能看到二层的窗户。   他听到欧文的书房传来东京,果然是管家以及男仆。此外,季寒川从远往近走,一路都在留意三楼窗子,确保那边不会站着一个悄然觊觎着一切的影子。   安全。   他做出判断。   之后,季寒川稍稍做了下热身运动,便像一只灵巧的猫,踩着泥土、窗沿,包括古堡石壁上的参差缺口,迅速而轻巧地从外间爬上二楼。他特地找了不会被从欧文窗口留意的角度,然后再从边缘慢慢摸过去。   他先把护窗板打开,而后看到里面还拉了窗帘。   季寒川挑眉,望着眼前玻璃。与后世明净的玻璃不同,庄园里的窗子显得混沌许多,含有杂质,但仍然能看见内间。   宁宁坐在旁边窗台上。   她看起来有些忧虑,望着季寒川。见到女儿的表情,季寒川就明白,里面一定隐藏了什么东西。   乃至危险。   他忽而有些不确定,想:我是不是应该先去三楼看看?欧文的房间倒是没有拉窗帘,至少能知道他在不在。   说做就做。   他花了点时间,确定欧文的确趴在桌面上,手上拿着羽毛笔,身前铺着羊皮卷。季寒川看到的是侧影,能确定是欧文,但因为玻璃上的杂志,看不清太多东西。他已经满意,重新下来,到了莫尔顿先生书房的窗边。   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管家一样听见了,抬头看一眼窗外。   宁宁看他走近。   她是整个庄园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穿着现代化的衣服,坐在充满岁月痕迹的石墙上。等到管家抬手、将窗户闭合,连同护窗板一并拉上。宁宁站在屋内,看他动作停顿片刻,而男仆们立在原地,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木偶。   过了会儿,管家笑了一声,说:“点一根蜡烛吧。屋子里这样黑,什么都看不见。”   便有男仆去点蜡烛。   宁宁环顾四周。   她不受光线影响,像是一个几百年以后的游客,甚至抱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电脑。轻轻的一声响动后,火苗窜了起来,管家端起烛台,喃喃说:“不够,还是太暗了。”   窗外开始落雨。   雨滴落入泥土之中,越来越大。布莱克和伊凡身上很快全部都是泥浆,他们还在艰难地扶起每一株郁金香。雨水的浇灌下,甲虫们从地下冒头,欢快地在整个花园窜来窜去。   管家吩咐:“还是多点几根。”   男仆们看着地毯、书籍。管家笑骂道:“我是说蜡烛啊!蜡烛。”   男仆们开始动作。在没有玩家在的时候,他们脸上没有表情,不存在自己的喜怒哀乐,完全由管家操控行动。到此刻,蜡烛上的火苗们相继燃起,烛台在墙壁上,点亮这一小方天地。管家淡淡看了片刻,说:“继续吧。”   男仆们便继续修着书房的门。   宁宁看着这些NPC脚下。她看到厨房,看到更深的地方。墙壁上的血污,靠在锁链上的白骨,最中央的石棺,地上的纹路……   她又四下看。   隐藏着的郁金香雕像——   宁宁眨一下眼睛,对此处的管家和男仆失去兴趣,往旁边走去。   她的身体宛若虚无,穿过书架,穿过墙壁,来到了另一个黑暗的地方。窗子大体是闭上了,所以方才关窗的管家虽然往左右看了看,却并未发觉不对。但还是漏出一点缝隙,让光线照进来。虽然艰难了点,但还是可以看清这间书房的大约布局。   再有,就是坐在书桌前,那个有着烟灰色头发的人影。 第612章 书房   时间退回三分钟前。   季寒川始终留心, 听到了旁边的脚步声。他眯一眯眼睛, 蓦然下定决心, 拉开身侧的窗帘。   “刷”得一声, 季寒川看到了一个背对自己的人影。   他瞳孔猛然一缩!   一头烟灰色头发,被打理得柔顺。身上穿着他见过的衣服,就在刚来的庄园的那天晚上,莫尔顿与他吃过一顿晚餐。当时,他就穿着这一身……   空气里弥漫着腐臭气息,比夜间来客身上的能加明显。   季寒川身体紧绷, 下意识就要远离此处。管家的脚步越来越近,书房原先也只有几步长度, 对方即将抵达窗口。到时候,头一偏, 就会看到——   季寒川一顿。   他发觉:宁宁不见了。   小姑娘竟然在管家准备关窗户的同时, 走进了欧文书房。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微微怔忪。紧接着,他回神, 身体放松下来, 没有犹豫, 进入了莫尔顿先生书房。   跳入窗口、关窗, 一气呵成, 只留下一点缝隙, 一方面是透气, 另一方面, 则是方便自己观察四周景象。   过了片刻,宁宁又出现。季寒川背对她,正查看桌面上的各种物件。大都是信件,他一一看过去,默默阅读,又想,其实自己应该拿一根蜡烛过来。要是用这里的蜡烛,难免会被发现。   风吹动了窗子,雨水已经滴落。季寒川读信,邵佑看着他的背影。来到这个游戏之后,季寒川身上、皮箱中,都是适合本时代的衣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带着繁复装饰的衬衫,因为方才在墙上攀爬,上面多少蹭了些灰尘。   亚麻色长裤,衬衫下摆扎入裤子里。   腰身劲瘦,身材俊挺。   他低头,因读信专注,所以嘴巴轻轻抿起。等看完几封,再抬头,望着眼前的莫尔顿先生——的尸体。   季寒川凑近看。   他能看到对方涣散的瞳孔,还有脸颊上的尸斑。这是郁金香开花的季节,春天,很适合万物繁衍生息,当然也包括了细菌和微生物。虽然莫尔顿先生现在看起来仍然是“人形”,但季寒川知道,恐怕自己稍微碰一下,就会打破这虚假的外表。   “你离得这样近,不会怕吗?”   邵佑问。   他是用宁宁的声线,又带了属于他的低沉,平稳。季寒川听到,轻轻“唔”了声,说:“这很难避免。”   邵佑:“嗯?”   季寒川笑了下,“我现在确实,嗯,挺安心的。”   邵佑:“……”   他安静下来。   季寒川想一想,说:“宝贝,我知道你和宁宁的打算,但刚刚那种情况,她离开了,就是告诉我,这里可能会有点小‘惊喜’,但没有真正的状况。”   而在真正危险出现时,邵佑和宁宁不可能不在他身边。   就像是昨天晚上那样。   邵佑听了这话,轻轻叹息,别无他法。另一个世界里,他看宁宁,宁宁心虚地看天、看地,眼神乱飘,最后认真声明:“我,嗯,我刚才真的没有想太多啊!只是想研究一下地下那个……”   邵佑无可奈何。   莫尔顿先生的书房中,季寒川花了半小时时间,了解到许多信息。到这时候,管家和欧文话语中的矛盾,有了清晰的解。   信件很多,季寒川翻出了陈旧的几封,是莫尔顿先生在许多年前写给教堂,询问自己妻子的病有无救治的可能。另外,他还提到,欧文的状况有所“好转”。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最终没有寄出去。   再有,他也收到很多回信,上面提到诸多治疗方式,倒是没再谈及欧文的状况。   甚至没有询问一句,莫尔顿家的小少爷是否安好。   最先,季寒川还觉得这是否是巧合。但等他看完所有信件之后,季寒川确定了: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欧文!   唯一一封,就是莫尔顿先生没有寄出去的。   季寒川沉思片刻,手指慢慢摩挲着信纸。因为时日长久,这些被保存下来的信件纸张已经开始发脆、发黄。他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是:以欧文的年龄来看,莫尔顿夫人在几年前生病、去世……他之前,是觉得莫尔顿先生这个年纪,有了孩子,是一件奇怪的事,也因此有诸多想法。但如果,这个孩子的存在,是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季寒川便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方向。   不论是欧文、还是管家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个世界观里,切实存在着“恶魔”。   只有教堂有所了解得孩子,莫尔顿夫人突如其来的重病,欧文的年纪,加上夜晚欧文的状况。最后,是管家说的,夫人病重时,恶魔告诉先生,只有让夫人堕入地狱,才能让她永远留在先生身边。   先生拒绝了恶魔,恶魔因此恼羞成怒,为庄园下了一份诅咒。   季寒川心想:前面那些故事,我不知道真假。但从庄园的状况来看,“诅咒”是真的。   哪怕是欧文那个截然相反的故事里,也存在邪教仪式。这两边,兴许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诅咒的存在,让女佣们游离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同时,也让莫尔顿先生猎杀着诸多人。   想到这里,季寒川同情地瞄一眼书桌前的莫尔顿先生。以他现在看到的情况来看,那个猎杀诸人的,是否是真的“莫尔顿先生”,还很难说。   他转身看宁宁、邵佑,“我有点想作弊。”   邵佑以一种温柔、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季寒川问:“如果我猜对了,告诉我,嗯?”   邵佑:“这么说的话,你哪怕猜错,也能排除掉一个答案。”   算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在京市大学里,季寒川就用过这一招。但当时,他在寒川身边,与现在状况不同。   季寒川叹气,“不能这么说——嗯,好吧,现在的确有点心痒。”看起来是“接受现实”。   他不再追问,宁宁反倒问邵佑:“这样好吗?”   邵佑安静一下,说:“是。”   宁宁撑着下巴,有些困惑、不解的看着邵佑。不过片刻后,她倒是自己“想通”——他们还是太弱小了。倘若有一天,寒川爸爸不得不面对“没有人来确认答案”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   她此刻认真认识到自己方才的错误,于是心情多少有些恹恹。   离午饭时间还早,隔壁仍然有零星的响动,看来修葺工作任重而道远。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季寒川伴着雨声,一点点摸索着书房书架,想知道暗道是否开在这里。但一番检查下来,没有结果。   可能是真的不在此处,也可能的确需要经过NPC告知,才能知道确切答案。   他算是收获颇丰,从窗台翻下去,临走前不忘关上护窗板,也检查好,确保没有雨水落入屋内。等到了自己房间,季寒川看着自己肩头的雨水,打开窗户,往外看。   “老师!”   他听到一声叫喊。   季寒川眼皮跳了下,抬头,见到从三楼探出半个身体的欧文。角度关系,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哪个一直跟着他,飘飘忽忽的影子。   季寒川心想:倒是把你忘了。   又想:以莫尔顿夫人的个性,莫尔顿先生多半也留有手札。既然不在书房,兴许会在卧室?   那就是三楼了。   他淋了一头雨,倒是不在意。欧文问:“老师,你刚刚在做什么?”   季寒川笑了下,毫不心虚,丝毫不认为这句话是“游戏”在暗搓搓地挖坑、让玩家误以为欧文方才看到自己从窗外进屋。好歹有前面的经验撑着,他很确信,自己“下楼”过程中,没有吸引到任何视线。   所以他回答:“我在看雨。”   欧文果然接受了这个答案,问:“可雨有什么好看的?”   季寒川说:“哦?那下午上课的时候,给你讲讲其他故事?”   欧文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他像是每一个被昨夜憋疯了的小孩儿,再自律、懂事,都带着想要偷懒、浪荡的天性。这会儿兴致勃勃,和老师隔空喊话。过了片刻,另一颗头从窗口探出来,却是管家。他不太赞同,“韩先生,小少爷,你们在做什么?”   欧文“嘿嘿”地笑了下,轻快地答:“我们在看雨呀!”   管家头痛:“小少爷,你这样子,会生病的,快点回房间吧。”   说着,他不轻不重地看了季寒川一眼,像是某种警告。   季寒川便说:“好了,欧文,隔着窗户看也是一样的。你快点完成功课,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早点吃午餐?”   最后一句话是问管家。   管家斟酌一下,“的确可以。”   季寒川就笑道:“好啊,那库克先生,你先忙,我去厨房告诉厨师先生。”   管家看他。两边一起淋着雨,上面还有一个暗搓搓冒头的欧文。他大约被小少爷弄得无奈,点头答应:“这样啊,也好。”   欧文小小地欢呼了声,缩回头去。季寒川友好地向管家笑了下,同样回到屋内。   他表情不变,还自己拨弄一下头发,拧掉上面的雨水。看着潮湿、阴闷的窗外,季寒川叹了口气。   他尽职尽责,扮演一个“思乡的人”。   管家扮演的角色、欧文的至少三个人格、莫尔顿先生的画像……   他考虑着这些事,慢吞吞地抬起脚,往厨房去。   离本场游戏结束,还有六十八个小时。 第613章 厨师   庄园里的厨师叫道格。过去几天, 季寒川都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唯有管家对他介绍人的时候, 两边相互报了名字、问了句好。   此人身材壮硕、高大, 满脸横肉,是典型的“厨子”形象,有些像AG秀世界里遇到的玩家屠夫鲍曼。但真正与鲍曼相比的话,他又显得有几分“娇小”。   季寒川主动来找他,一方面,是想试探有无郁金香雕像的线索。另一方面, 就是准备看看自己早晨错过的食物究竟是什么。   另外,他也觉得, 厨师这个身份,与其他游戏生物相比, 显得有些“游离在外”。他不像是女佣, 总出现在玩家们眼前。更不像管家、欧文,每日和玩家打交道。   男仆像是管家安静的猎犬,花匠在季寒川的梦里参与了狩猎, 完成善后工作, 是庄园罪孽的一部分。只有厨师, 细细想来, 哪怕去掉这个角色, 把他的所有工作分担给女佣, 也不会让现有的一切有什么不同。   从这个角度推断, 一定有什么还没有被挖掘出的东西。   季寒川考虑完, 倒是真正开始相信,郁金香雕像的线索就在这里。   他笑吟吟靠在厨房入口,看着里面正在做面包的厨师。另外,卡萝和妮可在这里帮忙。   两个女佣正在筛粗面粉,仔细将里面的麸皮筛掉。这是个很花时间、经历的差事,她们已经做了许久,精细的面粉有了雏形。两人不辞劳苦地工作,旁边的厨师则在生火。   “啊,韩先生……”   女佣们看到季寒川,卡萝先看一眼妮可,然后叫他。   季寒川咳一声,说:“库克先生请我来传达,小少爷希望今天可以早点吃午餐。”   卡萝看看差不多晒好的面粉。虽然是相当令人疲惫的工作,但她并不显得辛苦,脸色与以往一般无二。听了季寒川的话,她点一点头,对旁边的厨师说:“道格先生,现在可以烤面包了!”   厨师粗声粗气地说:“好。”   但季寒川看了片刻,发觉,这似乎并不是中午的食物,而是晚上。至于中午的面包,则在更早之前就做好。   如果真是按照这个流程做出,那早晨的时候,那种奇怪的味道……   季寒川想一想,走上去些,笑道:“这里的烹饪方式倒是和我家乡有很大不同。”   卡萝好奇地看着他。但她又总要顾及妮可,在妮可扭过头,硬邦邦说“那,道格先生,我们就先走了”之后,卡萝顿时为难,左右看了看,还是要去追妮可。   季寒川看着,觉得有趣。虽然有心确认一下两个女佣的状况,但现在,还是眼前更重要。   他思索:那两张速写的出现,应该不是偶然。所有信物中,只有两张速写是“相同”的,以此推断,它们对应的女佣过往就有关系。妮可和卡萝来自同一个村庄,但并非一直在一起工作。多莉丝和乔蒂倒是一直黏在一起,但目前还不了解更多。   两个速写上的女孩衣着存在区别,所以季寒川觉得,这暗示了女佣的家境。虽然都来到这里、成为佣人,但至少女童速写的主人年少时,曾有一段富裕。这很符合妮可和卡萝的状况,再结合从花匠布莱克那里套来的信息——可以一试。   季寒川一边想,一边用手指沾了一点面粉,放在鼻翼间嗅了嗅。   他眉尖瞬间拧起。   和早晨的面包一样,上面竟然有一种腐败的味道。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一下子想起二楼书房里的莫尔顿先生。他心情有些古怪,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又觉得这是否太过扯淡。正沉吟,旁边的道格揉着面团,将面团摔在石案板上,“咚”一声,惊醒了季寒川。   季寒川看他,笑道:“我也来了几天了,但一直没有和道格先生问候。”   道格瞥他一眼,像是对季寒川这样的开场白很不感冒。   季寒川不以为意。他在布莱克和伊凡面前,是对种花颇感兴趣的年轻人。到了这儿,就是想要研究中西方烹饪方式有多少不同的探险家。他凑到道格身边,看他揉面团。里面多少还是有些麸皮,但已经算得上精细。要知道,厨师、女佣们自己吃的面包,可是并不会过筛的粗面粉制成,也就是典型的“黑面包”。拿起来可以当武器,吃着会刮伤喉咙。   季寒川说:“我听说过,国王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会把一种‘皇后面包’赐给手下的士兵。”那才算是现代化意义上的真正“面包”,松软,用上牛奶和糖,“道格先生,这里会做‘皇后面包’吗?”   道格终于说:“不会。”   季寒川笑道:“这两天,我有些想法。”   他还是用清晨讲过的理由。一顿饭不吃,勉强说得过去。两顿饭,也还算有一个理由。但倘若到了晚上,他还要再“饿肚子”,恐怕就能被那个夜里的“来客”视作怪异、可以攻击。   所以季寒川在和道格东扯西扯、观察他的同时,也提出,自己想要借用厨房,做一些自己家乡的东西。   他对“烹饪”实在谈不上擅长。虽然真实水平,要比在安平轮上煎鱼肉时要高明一些,又在京市大学里跟着邵佑“练习”许久,但面对此地陌生的厨具,季寒川心知肚明,自己能做出什么东西,可以想见。   不过他不打算炫技。   这个年代,东西方的菜色有很大不同。人们对那个遍地黄金珠宝、绫罗绸缎的“东方”,有很多无谓的想象,可最终还是落回他们理解的地方。   东方宫廷内没有杜兰朵公主,更没有阿拉丁的飞毯,可这里的人并不知道。   换言之,季寒川随意做一份“中餐”,只要和古堡里寻常的食物有所区别,就能过关。至于味道如何,反倒要排到后面。   道格看他一眼,说:“你会做饭?”   季寒川摊手,很无奈,又正直,说:“这是当然。”   道格不说话了。   在莫尔顿庄园里,连管家的食物,都只是粗略筛过一遍的面粉做成的面包。只有这个家庭教师,可以吃和主人一样的东西。大约是出于这个考虑,道格沉思一下,点点头,答应季寒川自由发挥、自主创新。   季寒川借机和他拉近关系。   大约一个小时下来,他察觉:与其他游戏生物相比,道格的“自我”要完整许多,这掩藏在他不善言辞、粗苯庞大的外表之下。但如果这些男性游戏生物也有着和女佣一样的光谱,那季寒川觉得,男仆们是莫妮卡、是如今的安娜,花匠们是居中的妮可和卡萝,而道格就是维拉。   这是很不靠谱的比喻,但季寒川被自己逗笑。古堡里有储存的橄榄油,平日道格也会用它来煎一些蔬菜。不过这回,季寒川尝试炒菜。   成果平平,看得道格在一边抽气。   这么一折腾,原先说“早点开饭”,也又拖到了平常时间。   餐厅内,欧文十分不满,开口催促。管家温和地应声,果然去厨房看情况,就见到家庭教师和厨师相谈甚欢的一幕。管家看了,咳一声,提醒,小少爷已经等了许久。季寒川“唔”一声,歉疚地说起,自己在厨房里做了家乡菜,原本想着尝试一下,不知道味道如何。一不小心,就过了很长时间……   道格在一边听着。   他沉默地守着面包炉。到最后,都没有对于季寒川的话,额外补充些自己的看法。   他的存在,就像是庄园古堡中的石砖。安静地、不容忽视地伫立在那里,偏偏因为太理所当然,所以被所有人忽略。   欧文:“所以,你在厨房里吃饱了?”   家庭教师露出心虚的目光。   他解释:“在我的家乡,做饭的人是要在厨房里先吃完的。只有这样,才可以确定菜肴的味道。”   欧文皱眉,露出点纠结的表情,但他又不能确认,家庭教师是否说了实话。   到最后,小胖子也只能闷闷地说:“好吧。”   而在结束之后,原本对接下来课程十分期待的小胖子摸摸肚皮,开始意兴阑珊。季寒川在旁边说:“这是夫人曾经尝过的味道。”   他问欧文,感觉如何。   欧文想一想,承认:“一般吧,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季寒川端详他。   他看着小胖子脸上生动、鲜活的表情,慢慢微笑一下,“不过,我的故乡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也说不好,你的母亲究竟是从何而来。”   欧文说:“嗯?难道你们的故乡,还会有不同的味道?”   “是,”季寒川说,“如果今天下午,我们可以早点结束课程的话,或许你可以尝尝第二种来自东方的味道。”   “这样啊。”小胖子沉吟,转眼又笑了,“好吧,老师,我接受你的提议。”   这一刻,欧文身上,倒是没有那些完全不像是小孩子的地方。 第614章 你需要   有了欧文的话, 到下午四点出头, 季寒川又晃进厨房。这回, 负责筛面粉的是多莉丝和乔蒂。   季寒川看了她们一会儿,觉得这是否是“游戏”在给他误导选项。所以他考虑片刻,笑眯眯问,“乔蒂,我看你的手指侧面有一个茧子。”   乔蒂看他, 手上拿着筛子,回答:“是有这么一回事,先生。”   季寒川就说:“在我的家乡, 只有那些大画家才会有这样的茧子。所以乔蒂, 你会画画吗?”   乔蒂露出意外目光。   多莉丝看一眼道格,见厨师这会儿仍旧背对她们,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才斟酌一下,回答:“乔蒂的父亲是一名画家。”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心想:这指向性,未免过于明显了。   乔蒂轻轻地叫了声多莉丝的名字, 示意对方不要多说。多莉丝撅起嘴巴,面粉在空中乱飞, 沾上她的脸颊。   季寒川继续说:“没有想到,你父亲竟然会学画画。”   多莉丝看起来仍然想说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 乔蒂就咳嗽一声。多莉丝只好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话咽下去, 但显然欲言又止。   所以在筛完面粉、准备离开之后, 多莉丝凑到季寒川耳边,快速说:“韩先生,乔蒂小时候家境很好哦,是后来出了意外,所以才……”   “多莉丝!”   乔蒂又叫了一声。   “来了!”多莉丝应道。她跑上去,挽住乔蒂的手臂。多莉丝原本就比乔蒂要稍稍低一些,这样一挽,倒是显得两人亲密无间。季寒川耳边还有多莉丝讲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气息,温温凉凉。他垂眼,想了片刻,又回到道格旁边,准备晚上要用的蔬菜。   再加上刚刚筛好的面粉,季寒川心想,要不然做天妇罗?虽然并非自己国家的食物,但简单、好上手,哪怕做坏了,还可以推锅给其他原因。   正想着事,旁边道格忽然开口,闷声闷气,对季寒川说:“你很关切那些女佣的状况?”   季寒川回神,看他。两人站在一起,气质却格格不入。季寒川挽起衬衫袖子,整整齐齐地将袖口叠好,实现落在道格满脸横肉的面孔上。他笑着说:“在我的家乡,男性应该照顾女性。”   道格冷笑了声,似乎对此十分轻蔑。   季寒川有意皱一皱眉,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说,这种‘照顾’,仅仅是一种礼节。前面那会儿,我听说,乔蒂和多莉丝也刚来这座庄园不久,还没有适应……”   “你听谁说的?”道格问,“她们两个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也就比莫妮卡要晚一段时间。”   季寒川轻轻“啊”了声,露出惊异、困惑的目光——他对此熟门熟路,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大程度上调控表情,表现出自己的心情——喃喃说:“怎么会?是不是我还是没有记清楚几位女佣小姐的名字,所以搞错了。”   他看起来在自我怀疑。但随着季寒川的话,道格的态度愈发明显。他还是冷笑,扭过头,自顾自地做面包。过了片刻,季寒川看他这样,问;“道格,难道她们真的骗了我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看起来很受伤。   道格揉着面团,沉默片刻,对季寒川说:“在这里工作,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   季寒川连忙点头,说:“我知道!其实在哪里,都是这样……”   “不,”道格说,“你过于活跃了,韩先生。”   季寒川眉尖微微拧起。   他说:“我只是想和其他人处好关系。这里的工作环境,的确很适合我。”   道格:“……”他又冷笑。   季寒川并不因道格的态度而急切、乃至羞恼。对方越这样,他越清楚,道格兴许真的可以提供线索。只是在这同时,季寒川也摸索着道格的性格,觉得自己只有表现得更“蠢”一些,才能更快得到答复。所以接下来,厨师就听见这异国来客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说道格是否和女佣小姐们之间存在误会,这些天下来,明明所有人都很好。   道格不耐烦了,从旁边取下一块面包,塞到季寒川手上,言简意赅:“吃。”   季寒川看他。   道格虽然长得敦实、壮硕,但事实上,论及身高,他和季寒川相差无几。只是季寒川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方有肉的类型,所以乍一眼看去,只会觉得,道格才是更加有压迫性的那一个。   此刻,道格:“你这么说,为什么不吃呢?”   季寒川叹气。   “好吧。”他承认,“其实——”   道格眼角抽动。   门口,一道影子一晃而过。   季寒川:“我虽然口口声声说‘愿意信仰上帝’,但事实上,我信仰的,是家乡的宗教。每个月这几天,都只能吃用特定方法处理过的食物。但在欧罗巴大路上,我看到了太多你们对于‘异教徒’的处置方式,所以……我不敢暴露这个。中午那会儿,我很感谢你帮我隐瞒。说感觉这里很适合我,也是因为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教堂、无处不在的神父。”   道格听着,没说什么。   季寒川和他“坦诚”,信口胡扯着自己接连两餐都拒绝古堡中食物的原因。外面的影子离开了,季寒川的坦白也到了尽头。最后,道格说:“够了。”   季寒川无辜地看他。   道格先看一眼门口,再回头,望着季寒川。他酱紫色的嘴唇动了动,季寒川看清楚了他的口型。道格说:“你或许是个聪明人。”   季寒川不动声色。   道格:“希望你可以活得久一点。”   道格:“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刚刚所有话,有多少真,多少假。”   说完这些,他扭头,再去揉面团。小少爷的晚餐被季寒川包揽,所以道格这会儿是在做给佣人、包括他自己的黑面包。他手上极有力,将面团捏圆搓扁,而季寒川看了片刻,开始处理自己这边的蔬菜。   他心不在焉:几点了?哦,我要进入第五天。   前面和道格说的话,从自己听说多莉丝与乔蒂是最近才来的女佣,到不吃这里食物的原因,当然都是假话。但从道格的意思里,季寒川知道,他给予的信息与花匠们一般无二。   而多莉丝额外在季寒川耳边补充的那句话,则让他有种微妙的感觉:怎么觉得,多莉丝口中乔蒂的身世,和卡萝口中妮可的过去那么相像?   他古怪地想:哦,难道在“未婚妻”剧本发了两次之后,“家道中落”的剧本同样有两次?   那这么看来,自己最好也不要继续探寻怀表和信件的主人了。无论它属于乔蒂、多莉丝,还是碧琪,总归没什么好结果。   他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羊皮本,再把用面粉裹好的蔬菜油炸。油声“噼里啪啦”,道格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摩、学习。季寒川看他,主动与这个厨师交流,说起一些东亚特有的蔬菜,和用它们制作而成的酱料。两人也算“相谈甚欢”,但在这过程中,道格忽然开口,轻轻地、迅速地说了句:“你需要逃走。”   季寒川一愣。   道格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季寒川沉默。他望着厨房外,见到一片沉沉暗色。他忽然想到:这么说来,之前我看管家和安娜,觉得只有他们身边有点亮光,其余地方都是黑暗……这样一个女佣魂灵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庄园,又算是什么地界?   季寒川有些恍然,意识到,也许在自己坐着马车,缓缓进入莫尔顿庄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退路。这么说来,不开启荒野求生支线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安静下来,道格反倒笑了声,声音沉闷,像是从胸腔里发出。这个狗熊一样的男人回头,不再看季寒川,却继续和他讲话,说:“我以为你会继续装傻。”   季寒川斟酌,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道格揉面团的手一顿,露出索然无味的目光,原先的一点灵动神色从他身上黯淡下去,他又变成那个整天待在厨房里,日复一日坐着重复的菜肴,让所有人都忽略过去的厨师。   但季寒川道:“道格。”   游戏里一定存在“生路”。   与那些往上凑的NPC不同,道格和花匠都游离在外,是季寒川主动找来,或许的确处于“所有人都想杀了玩家”的“所有人”之外。当然,也有其他可能,譬如:道格与花匠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没黑暗吞没,他们仍然想要逃离,但又身陷囹圄,许多事不能亲自做。因为这个两边一起盯上了初来庄园的玩家,想要利用他,找出逃离的方式。而后,再直接将这方式抢夺而走。   季寒川念头转了一圈,欣然发现,还是后者更加令自己安心。以“游戏”设计的原理,也更加有可能。说到底,再没有什么比“被给予了希望,之后却再剥夺”更令人绝望的事情了。   所以他说:“毕竟,你没必要帮我啊。” 第615章 方位线索   油锅的声音更大了。   像是有水溅进去, 发出了巨大的“哗”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搅一下, 声音便更大, 遮住了厨师与家庭教师的交谈。   厨师说:“不装傻了?”   季寒川“犹豫”一下,“这两天,我是发觉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但这里实在太远,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厨师沉默一会儿, 说:“你可以在这个古堡中走动,今天下午,甚至去了小少爷的房间。”   季寒川想了想欧文房中的景象, 诚实地告诉他:“但小少爷的房间里确实没什么。”   这是实话。   下午“上课”, 一多半时间,还是给欧文讲故事。而欧文听着,季寒川便借口找道具、更清楚地为欧文比划, 把小胖子的书桌、书架,全部摸了一遍,初步确定, 依然没有机关。   道格说:“哦,的确不在欧文的房间里。”   季寒川看他。他还是一副傻兮兮、愚蠢的样子, 显得天真又莽撞。邵佑看在眼里,有些怀念,又觉得新奇。他第一次见小猫时, 小猫简直像是小刺猬, 一身的防备。到后面, 才慢慢软和下来,能被他抱在怀里。像是这样装傻、佯作什么都不明白的寒川,邵佑只在偶尔的扮演游戏里见过。但那得是很放松、很轻松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   季寒川张了张口,“我不……”明白。   道格说:“你可以上三楼,去另一个房间。”   季寒川安静一下,在脑海里勾勒着整个庄园的布局。他对这种中世纪欧洲建筑实在说不上熟悉,在一楼晃来晃去,都没有找见一个合适的地方。然而,欧文此前说过的,那个很长、很深的旋转楼梯,或许……   并非从一楼进入?   甚至不是二楼。所以,小孩子才会觉得无比漫长。   季寒川问厨师:“为什么?”   他看起来实在很好利用。   所以道格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告诉他:“你要寻找一个郁金香雕像。”   季寒川睁着眼睛,眼睛一眨都不眨,和他确认:“郁金香?雕像?多大?就和外面的郁金香一样吗?”   旁边的油声低了下来,外面仍然是安静的。道格说到这里,露出了不太自在的目光。他犹豫一下,先走出去,看一眼厨房外面。确定安全了,才回来,继续对那个初来乍到的东方人讲话。   他原先沉闷的表皮被剥了下来,显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急切,告诉季寒川:“对,和外面那些郁金香一样,是一株很漂亮、很精致的金属雕像。你看到,就知道应该怎么开启它。”   “我不明白。”季寒川语气平平,“你不是要让我‘逃走’吗?但这样,哦,难道说古堡里有一个可以出去的密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自己逃走?”   他露出了胆怯,而又怀疑的目光。   道格眯缝起眼睛。因为脸上肉太多,这么一来,他的眼睛几乎要被人忽略。他露出一丝凶悍,但很快,这样的神情又隐去了,变成了无可奈何。他说:“我已经没办法出去了。”   季寒川判断:假的。   但他还是“诧异”,连声追问:“怎么回事?”   道格却不愿意回答。   油声再度低了下去,道格扭过头,粗壮的胳膊带着面块。季寒川再问了几句,他便露出不耐烦目光,粗声粗气,说:“闭嘴!做事!”   “哎呀,道格,你怎么能那么对我的老师讲话。”   旁边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季寒川便“一个激灵”,扭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小胖子和管家。他手上还有面粉,这会儿尴尬地挠挠头,反倒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那两人大约完全没有听到早前厨师和家庭教师的对话,小胖子兴致勃勃地走过来,而管家告诉家庭教师:“韩先生,小少爷对你的烹饪方式很感兴趣,说了很久,要过来看看。”   “对,你在做什么?”   欧文抬起头,问他。   季寒川抿着嘴,露出一点被掩饰的恐惧。他犹豫一下,蹲下来,把小胖子抱起,要他看自己已经炸过的天妇罗。他轻声细语,给小胖子介绍。而欧文露出感兴趣的目光,尝了一个,评价:“嗯——一般般嘛。”   小胖子十分矜持。   季寒川笑道:“一般?那可能是我们口味不同。”   小胖子眼睛转了转,看着旁边另一个空盘子。他狐疑,问:“你不会是又吃过了吧。”   季寒川耸一耸肩帮。   小胖子愤愤不平,说:“不行!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要和我一起吃饭。”   管家咳嗽一声,叫:“小少爷。”   这一声后,欧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和任性。但他还是憋着一股气,于是挣扎几下,从季寒川怀里跳下去,“吧嗒吧嗒”往外。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还是很阴沉,看云的状况,兴许之后还要再下雨。管家担心地叫了声,追着小胖子离去。   “咚”一声,一块面团被砸在石案上。   原本看着小胖子与管家离去方向愣神的家庭教师哆嗦一下,转头看向厨师。   厨师说:“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他这会儿开口,就仿佛方才不讲话,是感受到了管家和小少爷的到来。   季寒川不言不语。   厨师:“提醒只有一次。之后再怎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   季寒川安静片刻,“由衷地”说:“谢谢你,道格。”   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唔,如果我真的可以出去,那我会告诉警长,让他带领人马来这边。”   道格听着这话,诡异地笑了下。   他说:“是吗?我很期待。”   听起来倒更像是嘲讽。   季寒川“一无所觉”。   转眼,又到天黑,家庭教师照旧用羽毛笔蘸了墨水,开始写日记。   他写:“今天是我来到庄园的第五天。当然,开始工作的第四天。我被邀请到欧文的书房,他的确是一个小绅士了,还告诉我,说莫尔顿先生答应他,等他再长大一些,就送他一匹小马。”   “库克先生告诉我,维拉偷了东西,要逃走。好吧,是他告诉欧文。我还是很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愿祂宽恕我。”   “今天下了雨。听库克先生的意思,很容易出现山洪。我心里有很多疑问,最简单的一个,昨天晚上……嗯,维拉究竟去了哪里?对了,也许我经历的事情,和库克先生所说的事情,并不矛盾。”   写到这里,来自东方的家庭教师似乎振奋许多。他下笔的速度都变快了,继续写:“也对!这样一来,就所有事情都能说得通。哦,库克先生真是个好人。”   “除了给欧文上课之外,我还尝试制作了一些来自家乡的食物。离那里太远,我已经不太确定这些食物的味道。邵,把所有积蓄都给我,送我离开的时候,可曾想到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但现在,我用你给我的最后一点钱,买下了这个本子。我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希望你在大洋的另一边,同样可以平安。我也许应该大度,希望你忘记我,可还是……”   后面的笔迹开始模糊不清。   邵佑看完,点评:“不错的苦情剧。”   季寒川耸一耸肩,不说话,准备睡觉。   邵佑倒是有点惊讶,问:“不打算去楼上看看吗?”   季寒川:“不了,之后吧。”   邵佑安静下来,季寒川反倒笑一笑:“你和我说这些,我虽然知道要控制,但还是忍不住想,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是希望我上去,还是担心我上去?”   披着宁宁皮的邵佑默默挪开视线。   季寒川看他。面前分明是少女秀美的侧脸,但他只看到那双眼睛,那是属于邵佑的、能看出许多情绪的眼睛。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好在白天下了雨,夜里颇凉。季寒川安静片刻,说:“好吧,我是有考虑过。但风险太大了,现在去,可能得不偿失。虽然,的确,里面应该有离开这鬼地方的关键线索,甚至唯一一点可以对抗‘恶魔’的东西。”   邵佑在他面前消失,转而挪到季寒川身后。   季寒川好笑。   他轻轻笑了声,权当自己在自言自语:“嗯,所以我准备再过……我想想,四十八个小时。”也就是来这里的第七个自然日晚上,离游戏结束还有十数个小时,“那会儿,再去寻找‘真相’。”   邵佑叹道:“睡吧。”   季寒川静一静,说:“晚安,爱你。”   邵佑唇角弯起一些,温柔地说:“我也爱你,寒川。”   这道平稳的嗓音之后,是真正属于少女的、轻快很多的嗓音。宁宁说:“我也爱你呀,爸爸!”   季寒川听到这里,终于失笑,转过头,看宁宁一本正经。他靠在床头,知晓晚上恐怕又有客人,但这个时间应该尚且无事。所以季寒川问:“最近陶安安怎么样?”   宁宁“啊”了声。虽然爸爸这里只过了几天,但她和陶安安的相处时间已经指数性上升。 第616章 叫早   宁宁客观评价:“虽然还是很烦, 但真的很有用处。”   “有用?”季寒川问。   宁宁解释:“他在的场地, 算得上一个微缩型的‘游戏’。”又和前面的双六世界不同, 双六世界到底只让宁宁将一切数据化,却不能做更多,毕竟所有鬼怪都属于同一个“卡池”。但在婴鬼所处的那个京市大学版本中,整整五十个关卡,三千左右名玩家, 足以组成一个小型“游戏”的雏形。   再加上原先的“祂”是与“游戏”本体十分近似的存在,婴鬼撰取力量、上位的过程,又与邵佑潜心布置、积蓄能量的过程有几分相像。宁宁此前已经与邵佑爸爸、加上同伴们谈过, 他们应该怎样做, 才能在“游戏”大环境里复制京市大学里的夺权经历。   婴鬼对此十分热切。时光机有一定进度,Woolf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不过宁宁对此不算关心。她这边和季寒川讲话, 另一边,则和婴鬼坐在芍园食堂里,半点不在意旁边灰尘, 计算要以怎样的频率启用时光机,才能不弄疯所有玩家, 同时最大程度上获取他们的负面情绪。   婴鬼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相处模式,还遗憾地对宁宁说:“宁宁,其实你可以长大一点了。”   他知道, 宁宁之所以“不长大”, 停留在十五六岁的样子,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分出太多精力去不同世界。所以婴鬼撺掇,说:“其实你不一定要那么亲力亲为地监督呀!”   他酸溜溜的。   宁宁和程娟关系好,和画师有师生关系,这两边,婴鬼实在别无他法。但其他地方,譬如战神、郭晓璐、Woolf,他慢慢观察,发觉宁宁其实和他们并不算相熟,最多是能讲几句话的程度,所以,何必亲自去到每一个世界呢?   宁宁说:“我得对爸爸沟通好的世界负责呀。”   婴鬼撇嘴,不以为意。   但他又隐藏好表情,知道,宁宁愿意出现在这里,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负责”,而他的行为,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以婴鬼换一种方式,说:“或者,我把力量分一点给你?”   宁宁:“算了吧。”   婴鬼:“为什么?”   宁宁叹气。   她以一种俯视一切的目光,看婴鬼。   婴鬼被这样注视,心中火苗越窜越高,几乎发狂。但他还是露出原先的笑,温柔又楚楚可怜,过分阴柔的面孔,因为长大许多,显出几分昳丽样貌。钟欣是美人,陶孟的脸也可圈可点,汇聚到婴鬼身上,他再刻意将自己往漂亮方面塑造,自然有一张好脸蛋。可惜的是,宁宁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宁宁:“你还是太弱了。”   婴鬼懵掉。   宁宁:“你觉得我和你差不多,对,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和你相差无几。但是——”   但婴鬼是一条溪流,上限只有这样。   宁宁却是所有溪流汇聚成的江河,她要面对的,是一整片海洋。   婴鬼听着,愣住。他手指微微颤抖,觉得宁宁离自己很远。这一刻,他忽然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快、那么迫不及待地“长大”。他明明想要离宁宁更近,为她做更多事,让宁宁无法离开他。但现在,他好像反倒把宁宁推远。   不过宁宁完全没有感受到婴鬼这些复杂的情绪。   她见对方静立不动,还疑惑,叫:“陶安安?”   婴鬼下意识说:“叫我‘安安’!”   宁宁无所谓地“哦”了声。婴鬼看她这样,有种古怪、奇妙的安心。他知道,其实下一次叫自己的时候,宁宁依然会说那三个字。就好像是他们两个人——两个“游戏”中诞生的生命专属的奇特符号。   他的心情平息下来。   心想:虽然这样,但我还是不一样的。   ……   ……   在莫尔顿庄园的第六个自然日里,早晨,又下了雨。   布莱克和伊凡修复了昨日倒下去的郁金香。季寒川再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这两人看他,露出后怕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伊凡险些再度踩入花丛中,被布莱克一把拉住。   季寒川见状,颇为郁闷,说:“你们至于这样吗?我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   两个NPC不置可否。   季寒川叹气,深感有缘无分。之后,他又寻了时机,去找女佣们。   季寒川考虑很多。   虽然认为多莉丝和乔蒂那番话很可能是对自己的误导,但他同样担心,是自己先入为主,反倒偏向了错误的答案。所以他额外和女佣们交谈,问她们,女佣们到底是以怎样的顺序,来到莫尔顿庄园工作。   而女佣们的答复,算是意料之中。   ——她们并没有给出一个多么确切的答案。   除了莫妮卡和安娜之外,所有人的到来顺序,都被叙述得很模糊。   莫妮卡说:“我怎么会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多莉丝和乔蒂:“嗯?这里总是有很多人呀!啊,你问我们来的时候卡萝和妮可在不在?”犹豫一下,“好像是在的……你知道,我平时工作就行了,不用关心太多的。安娜那样来了之后没两天就离开的同伴太多了,实在没有精力一一了解。”   碧琪:“哦,我来的时候,曾经想,‘那两个人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一起,难不成是罪恶的同性恋人’?什么?哪两个人?”皱眉,“也只能是多莉丝和乔蒂吧,不过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印象里的两个人并没有她们那样的亲密,所以难道其实是卡萝和妮可?”   卡萝和妮可:“当时是莫妮卡带着我们熟悉所有工作的,不过之后,她就去带其他人了。你问碧琪那时候在不在?唉,我怎么知道,每天光工作都忙不过来,你知道栏杆扶手需要擦多少次吗?当时最希望的就是分配到筛面粉的工作了,虽然辛苦,但也只是辛苦,不会出现做错了的情况。昏天黑地地做了很久,才开始认识周围的人呢!不过那会儿,莫妮卡说,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女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都离开了。”   安娜:“我……咳咳!”   虫子腿从嘴巴里、袖子口冒出来。   季寒川:“……”   季寒川果断离开。   他梳理着已知信息,抬眼,看了看三楼的窗子。   又过了一天。   第七个自然日的白天,清晨,季寒川醒来,下意识要睁眼,可忽然觉得不对。   他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几乎要忽略不计的响动。   “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正埋伏在他身边。虽然闭着眼睛,但季寒川感受到了自己身前那巨大的阴影。肉块盘踞了整个卧室,黄色花纹的甲虫在那些狰狞的肉块上爬动。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睁开,自上而下,俯视季寒川。   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眨动。   季寒川呼吸平稳,装睡。   肉块们颤动着,将卧室变成了虫子的巢穴。季寒川的嗅觉也开始回笼,觉得整个卧室都被浸在一种湿乎乎、粘哒哒的腥臭液体中。肉块晃来晃去,上面时不时冒出许多牙齿,牙齿再张开,伸出舌头,酱紫色的舌头卷起旁边一只甲虫。   “咔嚓咔嚓。”   甲虫的腿被留在牙齿外面。   等牙齿消失、再出现,这一回,是在季寒川的脸颊旁边。舌头伸出来,轻轻地舔了舔季寒川的头发,腥臭味扑鼻而来。   季寒川的呼吸还是很稳。   肉块像是失望,扭动几下,虫子们掉下来。一指长的甲虫落在季寒川脸上,家庭教师终于有了更多反应,大约是面颊上的触感太明显,他轻轻“哼”了一声,皱起眉毛,胡乱晃一晃头,虫子落了下去。   “笃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天花板上的眼睛望向门口。   “笃笃笃。”   管家的嗓音传来,叫:“韩先生?韩先生,吃早餐了——”   这时候,无论是虫子,还是其他东西的动静,都慢慢消失。“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像是从窗子退了出去。   “笃笃笃。”   “韩先生?”   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迈的管家走进来。   但他眼前,却并非干净、整洁的房间,而依然是方才的肉块、虫子。甲虫们密密麻麻地爬在玻璃窗上,像是一种别致的花纹,“注视”着里面的家庭教师。   看着眼前虫巢,管家面色不变,走到床边,低头,亲切地叫:“韩先生?怎么还不醒呢,平常不都是这个时间醒来的吗?”   带着眼睛的肉块一点点挪下来,到了管家身边,一同注视着季寒川。   “韩先生?”管家叫。   “老师。”牙齿出现在眼睛下方,嘴巴张开,粘稠的口水流下来,落在被子上,出现的却是欧文的嗓音,“老师,你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睛呢?”   “韩先生,你醒了,我们知道你醒了,快点睁开眼睛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你得要吃点东西,接下来,还要给小少爷上课呢。”   “老师!老师!要上课了!”   肉块上渐渐有了欧文的五官轮廓,然而这时候,他——或者“它”,背后依然是庞大的肉块、虫巢。   季寒川:“……”还让不让人好好装死了! 第617章 倒计时   在虫巢怪物、管家的注视下, 床上那个东方男人眼皮颤动, 似乎要苏醒。   窗上的甲虫重新开始爬动,“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大。怪物张开嘴巴,恶意又兴奋地注视着家庭教师。   然而——   似乎是睡前的迷糊阶段, 男人头一歪,接下来,就又回到深层昏睡阶段。   虫巢怪物、管家一起猝不及防。   两张面孔贴在季寒川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 管家缓缓站起身, 看着眼前怪物一点点从天花板、墙角……各个角落落下来, 被挤压、收缩,成了人形。   再从一瘸一拐、满脸肉瘤的怪物,变成小少爷欧文。   欧文看一眼管家,再看看床上的男人。   他仿若方才是梦游,此刻问:“库克,我怎么会在这里?老师怎么了?”   在欧文讲话的时候,甲虫们落在窗子下, 钻入土中。   太阳破开云层, 阳光照在庄园之中。   宁宁看一眼窗子,再看床上的爸爸。   她低低“嘶”一声,觉得自己该揉揉脖子。   ……   ……   季寒川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又过去两个小时。这回, 他感觉到一条温热的毛巾, 落在自己额头上。   耳边有讲话声, 仔细分辨,正是卡萝和妮可。卡萝问,韩先生这是怎么了。妮可则回答,不知道啊,可能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有这两个游戏生物在,季寒川判断,自己应该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   他缓缓睁眼。   卡萝正在和妮可说,今天分到这样的工作,总算能有一刻轻松。妮可笑一笑,要讲话,视线便落在季寒川身上。   她“呀”了声,提醒卡萝,自己则拎起裙摆,说:“我去告诉库克先生!”   说着,就往出走去。   卡萝则忧心地过来,问季寒川:“韩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了?”   季寒川揉着脖子:“我?还好。”   卡萝看他,犹豫着问:“之前是发生过什么吗?”   季寒川有些肌肉拉伤,但好在目的达成。早晨那会儿,装睡不是办法,迟早要被发觉。甚至他觉得,欧文、管家那番话,原本就是判定自己“装睡”。虽然不知究竟面对着什么情况,但从那无处不在的细碎响动来看,季寒川也不觉得自己能逃跑。所以他选择了更简单、便捷的一招。   如果“装睡”不管用,那真的“睡着”呢?   他此前练过格斗,知道以什么样的角度动别人脖子,能在不对别人造成伤害的情况下,让人晕厥。落在自己身上,要艰难一点,不好控制,又不能动手,只能通过脖子本身的扭动去寻找角度。   能晕两个小时,恐怕还有这场游戏本身设定的缘故。   不过这么弄,一来是会造成心肺损伤,二来,就是直观的脖子扭伤。季寒川在颈上按了几下,眉尖拧起。又见卡萝小心翼翼地看自己,他说:“也不是,应该只是落枕。”   卡萝眨动眼睛,看着他。   她是一个面容、长相都没什么特色的姑娘,放在人群里,恐怕稍微挪开视线,就要再找不到。不过此刻,季寒川从她眼里读出了颇多情绪。有些失望,但没有更多。   季寒川慢慢停下挺多,双手在身前,手指交叉,有意无意地转动那个用维拉头发编成的发圈。   这个动作吸引了卡萝的视线。   季寒川说:“再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只是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欧文上课。”   露出怅然目光。   卡萝看着、听着,口干舌燥。   她无疑是地抿了抿唇,问:“韩先生,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好呢?”   季寒川笑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啊。不过最好的预计,是今天晚上吧,嘶……”   他仿佛想要耸肩,但动作又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只好抽着气,不再讲话。   卡萝看他,仍然显得忧虑,不过也安慰:“韩先生,还是不要太勉强……”   季寒川笑一笑:“怎么会呢?不算勉强的。”   两人说话间,屋门被推开,欧文和管家进来。   管家看起来十分担忧,欧文更是小炮弹一样扑过来,问季寒川到底怎么了,早上怎么会晕倒。季寒川无可奈何似的,还是那番落枕的说辞。管家看着他,像是沉思片刻,说:“韩先生遮掩,倒是真的很伤身了。”   季寒川叹道:“谁说不是呢。”   小胖子便说:“你以后睡觉,可要小心啊!”   季寒川提出:“是要小心。可是欧文,我今天可能……”   他准备借势请假,养精虚弱。   欧文撅起嘴巴,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想了想,看着季寒川有些肿起来、和平时一看就不同的脖子,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又叮嘱季寒川:“你可一定要养好身体啊!”   季寒川笑道:“当然。”   这一天,白日里,季寒川吃了自己之前准备的、已经快要吃完的熏肉,留下寥寥几口。然后,再检查一遍羊皮本。   他手指抚摸着最外面的羊皮。墨水污渍最后也没有洗掉,好在不影响什么。只是大约因为浸了水,羊皮的颜色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更多时间,季寒川在睡。睡醒的时候,也出去转了转,看布莱克和伊凡种花,看道格做饭。他旁敲侧击,想知道晚上是否会见到这些游戏生物。讲话的时候,感受到落在自己背后的目光。季寒川神色不动,却从前面几个NPC面上看出犹豫、挣扎。   所以他知道,自己大约只能当一个独行侠了。   季寒川心中遗憾。   这一天,小胖子欧文都没太给韩老师额外找事。季寒川睡醒之后,倒是去了一趟三楼,坐在欧文房间里,随手抽了本书看。“游戏”对于这些零碎东西的设计仍然很到位,他这么随手一拿,书里都有完整内容。季寒川津津有味地看完,又困了。这回,他干脆在欧文房间里小睡了片刻。   既然自己屋子里也说不上绝对安全,那其他地方,全部半斤八两。   他拿捏很准,睡醒时,欧文一脸无语,蹲在季寒川身边,完全是小孩样子。季寒川看他,心想: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确定了,小胖子背后跟着的并非莫尔顿夫人,而是他自己的另一面。   “另一面。”   季寒川玩味地想了想这三个字。   更晚的时候,天色暗下,小胖子和往常每一日一样,急匆匆地吃饭、回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等到钟摆敲响十一下,有什么人,悄悄出现在家庭教师的窗外。   季寒川放下一根羽毛笔,看着外面站着的女仆,走过去,靠在窗边笑一笑:“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过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妮可问?   季寒川看看她,再看看卡萝,心想:你这样子,倒像是被卡萝直接拉过来,看起来怪不情愿。   不过有人用,好过没人用。他大大方方,回答:“我听人说,三楼那里,莫尔顿先生的住处,有一个郁金香雕像。”   妮可睁大眼睛。   到此刻,季寒川相当于图穷匕见。   他笑道:“只是我还是不知道,那雕像在哪里。”   离本场游戏结束,还有十八个小时。   妮可的呼吸开始急促,她脸色惨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躯体内冲撞,争夺着控制权柄。最后,妮可艰难地抬头,看着季寒川。   她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卡萝在一边,忧心地看着她。   妮可有些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   她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宛若后悔,抿一抿唇。   她的嘴巴像是两片玫瑰花瓣,和相貌普通的卡萝不同,妮可就是花园里那株很漂亮的郁金香。   季寒川没有理会妮可的话。   他的视线越过妮可,去看这女佣身后。前面两天,也一直在陆陆续续的下雨。到此刻,都谈不上天晴,仍然有细细的雨水,像是一种雾气,落在莫尔顿庄园之中,落在每一株郁金香之上。细细的雨水在花瓣上凝聚,落入花心,成为一个个小小的琥珀,映出天空的影子。   季寒川说:“真是一片漂亮的花园,你觉得呢?”   妮可痛苦地闭上眼睛,卡萝面上也显出一些难过。季寒川看着她们,心想:她们知道的,可能比我之前以为的还要多……   在季寒川曾经有过的视野之中,他被埋入土下,只看到负责挖土的两个花匠。   但或许,如果他做更多的梦,看到更多景象,就能看到花匠挖土、将猎物迈入郁金花丛中的时候,在他们背后的一双双眼睛。   或许来自莫尔顿先生,来自管家,来自欧文。   来自他的一条条猎犬,来自古堡的每一个私密角落。   来自厨师道格,也一样,来自女佣们。   季寒川短暂地想了片刻。   这并非多么肯定的想法,仅仅是一种猜测,但或许的确如此……   因此,妮可恨恨地咬了咬牙:“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季寒川好整以暇,看着她。 第618章 上楼下楼   一刻钟后。   女佣们屏息静气, 颤颤巍巍, 看着黑暗里的卧室。   季寒川不打算再从油画眼皮子底下上楼,于是选择了更加简单、方便的外墙。这也带来一点小麻烦,就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佣。不过他很快找到了轻松的解决办法:分两趟走, 把卡萝和妮可背上三楼。   先上来的是妮可。   路途当中,季寒川虽然背负了一个人的重量,但依然矫健、敏捷。妮可在他背上, 看着男人颈后的一点点奇怪弧度。如果不是清晰地看到这个, 她或许会怀疑韩先生白日里的所有喊痛都是假装。但既然看到了……   妮可忍不住低声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季寒川观察一下欧文那边的窗口, 然后打开莫尔顿先生卧室的护窗板。   他抽空回答:“你不想要那副画像了吗?”   妮可身体颤动一下。   她像是很悲伤, 许久都不讲话。季寒川吩咐:“你来开窗。”   妮可勉强笑一下,说:“我还以为……”   你不会害怕呢。   季寒川莫名其妙,“抓紧时间。”   妮可叹口气,打开窗子、翻进卧室。   季寒川在外面听着,确保无事发生。   等到卡萝过来的时候,她安静许多。   两人全部踩入卧室之后,卡萝急切地走到妮可身边。两个女佣相互看着对方, 确保对方安然无恙。之后, 家庭教师不耐烦地提醒:“快点,速战速决。”   女佣们对视一眼,视线幽幽。   接着, 妮可走到莫尔顿先生的床边。   妮可回身, 叫季寒川:“韩先生。”   季寒川拧一拧眉, 上前。   妮可低声说:“我也不太确信, 但……”   要说“莫尔顿先生卧室里的郁金香”,最明显的目标,就是这个。   这里有一个灯台。   放蜡烛的地方,就是郁金香的层层花瓣之间。   妮可抓住自己的裙子,看着眼前男人。她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一边,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把那副画像藏在哪里,可惜一无所获。   她看到了男人已经有些皱巴巴的衬衫、沾了泥土的裤子。再有,就是那个始终不离身的羊皮本。   季寒川对着灯台,琢磨片刻,伸手一掰。   灯台被他从中间掰下来。   季寒川:“……”   准确地说,原先直立的灯台,这会儿弯曲了,成了一个直角。季寒川再尝试扭动,感受到一点阻力,但稍稍用力,就听到墙壁“轰轰”挪动的声音。   他微微笑了下,拿出两块火石,吩咐妮可和卡萝:“去点几盏灯来。”   两个女佣看着出现在三人面前的长长台阶,深呼吸一下,照做。   又一刻后,三人踩上台阶。密道长久没有通风,空气里都带着潮湿、腐败的味道。但季寒川心里琢磨一下,觉得与早晨自己屋子里的臭味相比,这里的气味只能算一般。   卡萝似乎忧切,频频回头,想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下来。妮可低声劝了几次,卡萝叹道:“我知道,但还是……”   忍不住。   妮可便忧虑地看着她,没再多说什么。   三人继续往下。   脚踩在台阶上,能感受到鞋子下方的潮湿青苔。一路走时,季寒川顺手点亮了旁边的灯。卡萝更担心了,开口:“韩先生——”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片不大的空间内。   季寒川没有回头。有了背后的光,他的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长。算着距离,这会儿应该走到二楼和一楼中间。他回答:“嗯,怎么了?”   妮可捏了卡萝一把,卡萝瘪了瘪嘴,到底问:“你这样把灯点亮,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季寒川听着,忍俊不禁。   他嗓音里都带着笑意,轻快地说:“当然会引起啊。”   卡萝眼睛微微睁大。   她问:“那你怎么——”   季寒川说:“点不点亮,都要被发现。既然这样,还是让咱们走得轻松一点。”   “咕咚。”   卡萝咽了口唾沫。   她不再说什么了。   季寒川看着眼前的墙壁,腐败气息越来越明显。他脚步不停,始终很稳,坚定地走向未知。或许是因为密道中的拐弯太多了,他们像是走在一个螺旋之中,几次转向之后,季寒川生出一种奇妙的错觉。   他还是和自己开玩笑,想:你这样子,简直像是正在走向地狱呢。   烛火在他手上摇曳,忽明忽暗。在“故乡”的传闻中,盗墓贼下墓的时候,都要带着这样一支蜡烛。之后,倘若拉住熄灭,就是起尸,要有危险。   眼下,蜡烛的光火越来越小,宛若就要熄灭。季寒川看着,心想:这里的空气质量很糟糕啊。   可能确实不太适合人呼吸。   可惜的是,因为台阶过于扭曲、转弯,虽然最外面的门开着,但还是很难通风换气。   季寒川有些怀念从前。往前数十局,温泉酒店里,自己一脚就能踹塌一堵墙。到现在,却很为难了。   他继续往下。   终于,在背后两个女佣的呼吸声里,他脚踩上一个平面。前脚落地、发觉这点时,季寒川又把脚收回来,试着把蜡烛居高,想纵览全场。   奈何烛火实在太小,不支持这项决定。季寒川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半蹲下来,在台阶上,研究眼前一方地面。   他看不清这片空间里有什么。眼力好,但至多分辨出隐隐约约的轮廓。还不如这样,至少能看清身前半米里有什么。   一片黑红色的、在斑驳石板上凝固的液体。   季寒川看着上面半个脚印,意识到,自己刚刚应该就踩在上面。   他表情不动,晃一晃蜡烛,去照旁边。背后,两个女佣低声讲话,卡萝问妮可,韩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妮可大约又掐了卡萝一下,不让她打扰。   季寒川心想:这是第七天了。带她们过来,应该已经没有之前维拉那样的作用。不过能随意聊聊、让我知道这儿不光是只有危险,也算好事。   他站起来,把手上的烛台挂在墙上,拿出羊皮本、羽毛笔,在上面快速勾勒几笔,拿到卡萝和妮可面前。   “这是?”   两个女佣面面相觑。   季寒川简单说:“地上的东西。我只能看到一小片,”那片黑红色的凝固液体,被人当做颜料、墨水一样,在地面这一“画纸”上画出一片繁复的纹路,“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总体来看,这片纹路是圆形,季寒川看到了往两边延伸的弧线。   女佣们犹豫一下,摇头。   季寒川叹气。   他说:“没办法了,上去找找吧,先生的房子里可能有线索。”   至于线索是否在莫尔顿先生的书房,季寒川不太确定,但觉得应该不至于。他前面大致检查过那里的书架,如果真有此类东西,不说记忆深刻,起码也会留有印象。   卡萝和妮可晕头晕脑,又要随季寒川往上。卡萝瑟瑟发抖,拉着好友的衣袖,显然不敢。但她们没法反驳季寒川的要求,只好跟着他。   妮可问了句:“韩先生,你不担心外面——”   季寒川:“难道让我自己猜这是什么?这风险也太大了吧,不如看看。”   两个女佣对视一眼,没办法。   大约因为前面的动作始终迅速、并不迟疑,所以季寒川给自己额外挣出了时间。   他重新上楼,屋子里仍然清清静静。季寒川左右看了看,思索着自己在欧文房间的所见。按照前面经验,欧文的种种习惯,正是来源于莫尔顿先生与夫人。小胖子会在床头放一本书,那莫尔顿先生……   “有了。”   他从床上、枕头边,拿起一个厚厚的本子。   窗外,雨比之前更大了。甲虫们在郁金香之下爬动,一个一瘸一拐的影子,走在古堡之中。   季寒川把羊皮本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快速翻阅,去寻找其中出现的图案。   不论是管家还是欧文,他们话里的意思,棺材之中,都是莫尔顿夫人。而按照季寒川原先的想法,整个故事应该要更简单些:不知道什么缘故,莫尔顿夫人怀上了一个恶魔。   她或许原先也有与丈夫的骨肉,那恶魔侵占了这个孩子的身体。也有可能,一切都是恶魔的幌子。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旁人都不知道欧文的存在,在给莫尔顿先生的信件中从未给提及。可以解释为何莫尔顿先生要和教堂说起自己的儿子,包括他们一家搬来这种僻静山林,以及莫尔顿夫人早年的病。   而此刻,季寒川想知道的是:围绕着石棺的东西,是一种诅咒,还是一种安抚?   前者无疑是来自欧文,后者则来自莫尔顿先生。   整个庄园里的存在,管家,男仆,女佣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控制。花匠和厨师要好一些,但也知道危险,并且成为帮凶。   他方才看到的图案,还是太少了。   这会儿,季寒川找到莫尔顿先生笔记中所有类似的图案,将相关页数折起,准备待会儿下去之后,再仔细查看。   他动作很快,在卡萝和妮可还在忧心忡忡时,便重新吩咐:“下楼。”   “嗯?嗯……”   两个女佣晕头晕脑,跟着他上下跑动。   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瘸腿的人影走到了一楼某个房子的门边。   “他”面孔上的肉瘤扭动着,甲虫从头发里爬出来。   “老师——”   门打开了。   人影闪进屋内,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块。“他”的身体开始快速膨胀,很快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所有墙壁。之后,那双眼睛垂下来,看着床上那一块鼓起。   “他”叫:“老师?”   床上安安静静。   “他”觉得愤怒,甲虫一只只落下来,爬到被褥之下。   下面空空如也。   须臾之后,发觉这点的眼睛抬起来,望向旁边的窗口。   “他”看着外面的,从配楼到这里的两排脚印。   ……   ……   “这个……也不是。”   季寒川手指在本子上一一扫过。   在每一个图形旁边,莫尔顿先生都标明了图形具体含义。如他所想,此人对恶魔颇有一番研究。可惜的是,虽然百般小心谨慎,到最后,莫尔顿先生依然没能摆脱死亡的结局。   季寒川礼节性地哀悼片刻。   他有些好奇,想知道接下来,莫尔顿先生是否还会“现身”。当然,到那时候,出现在那副躯壳内的是什么,便不好说。   卡萝和妮可安静下来,季寒川吩咐:“你们也不要光是站着啊?来,和我一起找。”   两个女佣愣了愣,被季寒川拖来,一起陷入搜寻的汪洋大海。   “窸窸窣窣。”   声音在整座古堡中蔓延。   大厅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肉块随着声音一起蔓延,占据了整个黑夜中的古堡。乃至于向外蔓延。整个莫尔顿庄园宛若屹立在黑夜里的怪物,庞大,沉默,又危险。   “这个——”   卡萝凑过来:“有些像!”   妮可皱眉:“但没有画全。”   卡萝叹气:“如果先生在这里就好了。”   季寒川闻言,瞥她一眼。   他随口问:“莫尔顿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卡萝回答:“先生吗?他很关爱夫人。虽然严肃了些,但的确是一个好人。可惜的是,先前他因为夫人的病症四处奔波,十分憔悴。”   说着,卡萝流露出一丝怅然。   季寒川说:“你们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卡萝嘟囔:“你前面是不是问过这个?当时就说了呀,我也不知道。”   妮可:“就好像来这里很久、很久,失去了时间观念。”   季寒川淡淡“唔”了声,没有再多询问。他垂眼,看着本子上的文字。与前面那些精细描绘的图样不同,这一个,分明只是随手图画。但到底注明,说用这个图案,可以镇压那些异变的尸体。   这只是莫尔顿先生对恶魔相关研究学习的一部分。他当时恐怕也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这个图案,会出现在自己妻子的石棺旁边。   “窸窸窣窣。”   声音更近了,就在季寒川身畔。   他在楼梯最后一层,想要阖起手上的本子,开始破坏那一滩液体绘制而成的符咒。但即将开始时,又迟疑一下,记起什么。   甲虫爬过卡萝的鞋子,女仆惊叫一声。   “韩先生!”   季寒川没有理会。   他活动一下筋骨,到底踩进那片黑暗所在。   ……   ……   “窸窸窣窣。”   肉块打开了莫尔顿先生的房门。   那双眼睛一眼看到,床边的暗门被打开,露出下面的长长地道。   眼睛犹豫一下,没有过去。   片刻后,二楼,一扇门打开、关上。挺拔的人影从中走出,从后方,只能看到一头烟灰色的头发。   ……   ……   前面到底是透了会儿风,让蜡烛的光线没有那么昏暗。   石棺阖起,季寒川花了点精力,将棺材盖子推开。   蜡烛的光照过去,季寒川看到平躺在里面的身影。黑发黑眼的女人有一张秀美的面孔,手放在胸前,被摆成捏着十字架的姿势。但因为长久维持这个动作,她的手指已经微微松开。   虽然在这里躺了不知多久,但她的尸体并未腐败,宛若活人。   季寒川看了片刻,笑一下,“倒是比你丈夫要好很多啊,夫人。”   莫尔顿夫人无声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并未阖起,而是就这样睁着。从前,无声无息地看着棺材盖。此刻,又沉默地、安静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放下心。   他原先担心,“游戏”是否要再阴自己一把,等破坏了前面的图案,才知道里面沉睡的并非莫尔顿夫人,而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现在看来,“游戏”至少遵循了一定程度上的节操,没有做出这种事来。   这之后,季寒川又端着蜡烛,走了一圈,看到旁边一副骨架。从衣服判断,这大概就是那位在欧文和管家的故事里都有出现的神父,只是两次身份不同。   季寒川蹲下来,看他片刻,从他残破的口袋中找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浑浊的液体,季寒川大胆揣测,“这不会是圣水吧?”   未免也太磕碜了。   正考虑,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季寒川皱眉,拿着那个小瓶子站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加大,像是数之不尽的甲虫在往下涌来。可惜周身黑暗,他只能看清烛台点亮的一小处。   季寒川抬手,去点旁边的烛台。   做这个动作时,他视线往旁边偏转,看到了自己手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蠕动的肉块。   肉块贴在墙壁上,甲虫在上面欢快的爬动。妮可和卡萝的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整个地下空间,宛若只有季寒川一人。   季寒川手微微一顿。   接着,他像是方才从未停顿似的,将手中烛火凑到烛台上。   宁宁在一边,看着一切。她见寒川爸爸回身,背后、手上,都有光芒。   这样的光线,也让楼梯口的人影显露出一丝轮廓。季寒川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往前走去。   他停在莫尔顿夫人的石棺前。   一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拿着羊皮本。   有另一个存在,随着季寒川一起前进,一样停在石棺边缘。烛台往高,照出对方的面孔。那个“人”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叫季寒川:“韩先生。”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寒川面无表情看他。   他头顶、背后,肉块们涌动过来,要将季寒川包裹在其中。眼前,一个石棺的距离,已经成为尸体、开始腐烂的莫尔顿先生就站在那里。在季寒川的视线中,对方低下头,看着棺材中的东方美人,露出一个怀念的表情,说:“我第一次看她,是从地狱里抬头。她坐船来到欧罗巴,踏上这片大陆,就引起许多人追逐。”   季寒川喉结滚动。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是——   “莫尔顿先生”微微笑了下。他身上的腐败痕迹已经消失了,又变成那个季寒川来到庄园的第一天,在餐桌边彬彬有礼,和季寒川讲话、用餐的绅士。   季寒川无声无息地挪动脚步。   他问:“你说这些,是想暗示我,你们感情很好,哪怕这片——嗯,符咒,被破坏了,也没有用吗?”   “莫尔顿先生”愣了愣。   他还是微笑,带着一种宽恕、怜悯的表情,看着季寒川。像是再看着一只可怜的、落入陷阱的老鼠,再做最后的挣扎。他说:“韩先生,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欧文很喜欢你,何必要做这种事呢?”   季寒川抬手,把另一个烛台点亮。   在火光照耀下,肉块显露出一丝躲闪。季寒川瞥见,脚下步子加快,点亮第三、第四个烛台。   “老师!”   那些肉块叫他。   “老师,老师——”   “他”的声音拉长,从中显露出小胖子的模样。季寒川尽量收敛视线,不让自己看到。他急切地点亮着所有的烛台,其间,脚下绊了一下,几乎倒在地上。好在很快,他又直起身来。除了脚下出现一小块不引人注目的湿迹之外,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越来越多的虫子爬动,几次爬过季寒川脚面。有了烛光,季寒川可以看见:在楼梯口处,那一个个熟悉的影子。微笑的管家,拉长了脸的道格。面色惨白的男仆们,低着头、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的花匠。在她们之后的,则是几个女佣。   视线对上女佣时,季寒川像是有所触动。但很快,他挪开目光,没有再看。莫妮卡和碧琪一左一右,钳制住妮可。多莉丝和乔蒂则负责对付卡萝,两人将卡萝夹在身体之间。至于安娜,她原先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在季寒川的视线转过去时,她开始不断、不断地咳嗽,像是要把整个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开始,虫脚只是出现在她的指缝中,但慢慢地,越来越多的虫子出来,安娜没办法用手指遮住。   她的身体不能承受这样剧烈的咳嗽,于是安娜跪下来,手撑着地面,原先的咳嗽,在这会儿成了呕吐。数之不尽的甲虫从她嘴巴里出来,爬上那些挂在墙壁上的肉块,也爬到季寒川面前。季寒川盯着那些小东西背后的橘黄色看了片刻,挪开视线。   安娜还在咳嗽。   这声音充斥着季寒川的耳膜,让他眉尖微微拢起。终于,他点燃了最后一根蜡烛。   这一切过程中,“莫尔顿先生”都维持着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目光,看着季寒川。   等到蜡烛全部点燃,这一小片地下空间中,有了昏昏亮色。卡萝承受不住压力,爆发出“呜呜”的哭声。花匠不耐烦了,从旁边抓起一把甲虫,要塞进卡萝的嘴巴。   卡萝爆发出一声尖叫,险些挣脱多莉丝和乔蒂的钳制。不过在那之前,一个更大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呕——”   安娜呕吐。   她原先虽然虚弱,但仍然健硕的身体,在长久吐出甲虫的过程中,变得骨瘦如柴。   这会儿,薄薄的皮包裹着骨头,而这层皮肤之下,是狰狞的虫形。   “呜……”   卡萝眼角飚出泪花。   她不断后退、不断后退,想要远离花匠。   而从安娜那里回过神的花匠还是一步一步逼近她。   “呕……”安娜又爆发出一声呕吐声。这时候,她的身体越来越佝偻下去,女佣的裙摆下也冒出甲虫。不大的空间已经要被甲虫占据每一个角落,除了石棺上外,四处都是它们的影子。   倘若季寒川在此刻抬头,看一眼头顶,他就要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缀在一起,爬上爬下。最近的,几乎要挨在他头顶。它们不断地坠落,像是雨水一样,砸在地面的虫子上,然后再从墙壁上爬。 第619章 东方美人   “看来韩先生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   “莫尔顿先生”这样说。   他站在一片甲虫之中, 安之若素, 甚至待那些虫子颇为亲切,拿起一只,端详片刻, 将其放入自己的嘴巴中。   季寒川看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他面无表情,想:这实在太不环保了吧。   又想:这种设定倒是很省事。明明只是一般的食腐甲虫,但因为太多太多, 的确有了异乎寻常的恐怖——   季寒川不断地思考这些事情, 以消解内心的情绪。而在此事, 因点蜡烛、绕了一圈, 他已经站在台阶下。旁边就是跪在地上、越来越瘦削而嶙峋的安娜,面前则是管家。   所有“人”凝视着他,肉块从背后涌动过来,要将季寒川裹入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季寒川动了。   他抬手,撑在管家肩膀上借力,身体腾空而起, 硬生生从管家与道格之间挤出一条路!   “莫尔顿先生”脸色一变, 肉块身上出现无数张嘴巴,细细密密的牙齿之中,酱紫色的舌头翻腾着, 重复同一句话。   “抓住他!”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   这样的声音重重叠叠, 宛若波浪, 拍打着墙壁上、地面上的虫子。安娜依然在呕吐, 但已经没有人在乎。宁宁倒是蹲下来,在她面前端详片刻,看着那张宛若骷髅的面孔。   小姑娘思索片刻,盘腿坐在地上。虫子直接透过她的身体,而这不在一个空间之中。   她给自己出了一道题目,计算:还要多久,安娜才会迎来“终结”。   细白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繁复的能量在宁宁眼里成为一个个数字,开始飞速计算。附着在肉块上的甲虫因为前者的动作,“哗啦啦”地掉下来,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眨眼功夫,季寒川就到了卡萝与妮可身边。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两张纸片从空中落下来,落入两个女佣怀中。   妮可与卡萝睁大眼睛。   她们惊讶、惊喜地看着季寒川,同时,也看着季寒川背后,几乎与肉块融为一体的莫尔顿先生、管家……两个女佣的身体开始消失,却并非像是安娜那样变成一只又一只虫子,而是化作光点。她们好像突然多了用不完的力气,推开身边的其他女佣,对季寒川说:“韩先生,你快跑!”   季寒川纳闷:“我没打算跑啊。”   两个女佣愣住。   季寒川的手指上,维拉头发做成的指环微微发热,像是来自哪儿红头发女佣的恨铁不成钢。不知不觉,季寒川已经站在所有人之上。但他背后,肉块们开始聚拢,封住了退路。   季寒川客观地:“看吧,光凭借你们两个,确实没办法让我出去。”   卡萝眼里冒出一丝水光。   季寒川皱眉:“怎么还来苦情戏呀?”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轻快的、近乎于玩笑的情绪。这声音落在宁宁耳中,她原本敲击键盘的动作慢了一些,心中揪紧。   另一个世界里,宁宁说:“寒川爸爸,他在害怕。”   邵佑看着她。   也是通过宁宁,抬头,去看着台阶之上,所有游戏生物之上,近乎被甲虫埋没的季寒川。   他面上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放荡不羁,俊美的面孔因此又添几分辉色。他心不在焉地笑着,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无论是危险,恐惧,还是死亡。   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刺入黑暗。可这片黑暗实在过于庞大,几乎转瞬功夫,就要把破口带来的一点光亮吞噬殆尽。   宁宁近乎在颤抖。   她痛苦地、绝望地意识到:寒川爸爸从来、从来都不是“不害怕”!   他从前的笃定,从前的胜券在握,都更像是一种假象,一种安慰。他怎么会不害怕,怎么会不恐惧于面对死亡?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迎难而上!   宁宁的数据库开始混乱,许许多多的世界因之而混乱。她想要挑战那个至高无上、藐视众生的存在,可她在那个存在面前,依旧宛若稚子面对成年人,太过弱小,无能为力。   她看着邵佑。   邵佑爸爸说:“他会没事的。”   宁宁战栗。   邵佑爸爸注视着她,眼神很温柔。她想到自己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很弱小,什么都不明白。那时候,邵佑爸爸于她,也像是高山之于孩童。到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波动的数据库开始平息。   山淮村里,广城之中,京市大学内——   那些熟悉的同伴们一起问她。   “宁宁,你怎么了?”   宁宁抬头。   她看着程娟,看着画师和姜林,看着婴鬼。   她看着战神,看着郭晓璐,看着Woolf,看着这些人背后的世界,还有那片虚无的、没有止境的长河。   她回答:“我没有事。”   宁宁说:“我只是……”   她安静下来。   ……   ……   原本已经占据了整个地下空间、唯有那片往上的台阶还算排除在外的肉块之中,出现了一道缺口。   粘附在季寒川身侧的肉块开始颤抖,上面的虫子往下掉落。   原先被遮蔽的烛火重新开始摇曳,照出其中出现的人影。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她从石棺中站起,迷茫地看向四周。   她分明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虫子,却又仿佛一无所觉。“莫尔顿先生”身边的肉块挪开了,他原本与之融合在一起的手臂、脸颊,开始复原。季寒川远远看着,心想:有点……恶心。   那些在半夜怪物身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得以统一存在的肉块,这会儿倒是乖乖巧巧,为“莫尔顿先生”塑造出一张儒雅的老绅士面孔。他站在石棺旁边,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看着石棺里的女人。   那个女人问:“亲爱的,发生了什么?”   “莫尔顿先生”露出些为难的目光,说:“我们的家里来了一个强盗。他把我们驱入地下,又追赶过来……”   说着,所有游戏生物的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季寒川惊讶地、震撼地发觉,在这个怪物口中,自己竟然成了反派?!   他心情颇为复杂,有种微妙的“为什么游戏生物也能这么不要脸”的心情。   同时,也在端详莫尔顿夫人的状态。   眼前的场景,和季寒川原先猜想的,不太一样。   方才,给烛台一一点上火的时候,季寒川一直在尽量用鞋子破坏地上的符咒。后来觉得收效甚微,干脆打碎了刚刚捡到的瓶子。其中的液体落在地面上,倒是的确起了作用,迅速腐蚀掉那黑红色、已经凝固不知多久的粘液。   大约因为原先封住石棺的符咒不再,所以莫尔顿夫人从当中醒来。看肉块对之避让的态度,再加上“莫尔顿先生”此时的话语,季寒川起先觉得,这个女人的确是本场游戏中最大的正方NPC。可听着、听着,他又有种古怪的感觉。   莫尔顿夫人完全没有发觉眼前场景有什么不对。   她轻飘飘地说:“有强盗?那怎么办呀。”   “莫尔顿先生”说:“亲爱的,我会杀了他的,请你放心。”   莫尔顿夫人则说:“好的,你要小心呀。”   她一边说,还一边招呼管家、厨师等“人”,要他们过来,与自己一同躲避。   季寒川身边出现了难得的空白,不过往后看,旋转的楼梯之后,仍然是一片黑暗。这块儿的肉块撤离了,上面的恐怕还在。如果他此刻慌不择路往上,那就是真正死路一条。   所以季寒川不动。   他看着眼前的“莫尔顿先生”,心中快速思索。   油画,管家,其他NPC……   欧文。   季寒川抬高嗓音:“不要过来——”   “莫尔顿先生”轻蔑地看他。   季寒川大喊:“你们的儿子在我手上!如果你们对我怎么样,那我的手下等不到我,就会直接杀了你们的儿子!”   “莫尔顿先生”脚步一停。   他蓦然回头,看着石棺旁边的莫尔顿夫人。东方美人听着季寒川的话,露出了困惑的目光。她拧着眉毛,手指点上额头,犹豫着喃喃自语:“儿子?亲爱的,我们有儿子吗?”   “莫尔顿先生”安静下来,许久没有讲话。这个过程中,东方美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仓皇地看着四周,像是在此刻终于发现自己身侧不同。原先虽然陈旧,却毕竟干净的石壁,在此刻多了粘稠的液体。耳畔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去看,脚边爬过一只之前从未见过的虫子。   莫尔顿夫人开始后退,她慌乱地警告:“你们不要过来!”   这话是对管家等人说的。   “莫尔顿先生”沉默片刻,自己往下。   东方美人拒绝了所有NPC的靠近,哪怕面对自己的丈夫,也依然瑟瑟发抖。   而“莫尔顿先生”沉吟片刻,眼睛里的黑色收敛下去,又变成原先的人类瞳仁。   他看着“妻子”,温和地说:“亲爱的,你忘了吗,我们收养了一个小男孩。他是我妹妹的儿子,名字叫做‘欧文’,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但是,”话锋一转,“我们不应该相信这个恶徒的话。谁也不知道,他的承诺是否有用。最重要的是,也许欧文这会儿已经出事了,他只是这样说着,要牵制我们……” 第620章 火   随着“莫尔顿先生”的话, 那东方美人渐渐平静下来,似乎相信了眼前“丈夫”的话语。   但季寒川看在眼中, 危险直觉之外,反倒有一种更加特殊的感觉。   他依然觉得, “莫尔顿先生”——包含他身后的肉块, 包含显然已经要被某种“集体意志”吞没的其他游戏生物——就是这局游戏的核心。但这种环境中,对方对莫尔顿夫人的态度, 实在有些值得推敲。   想到这里,季寒川捏了捏自己手上的羊皮本。   他考虑:是我过去, 还是想办法让她过来?   依照几个女佣被“超度”的方式,季寒川认为,这是一种提醒、明示,告诉玩家,应该怎么样, 才能“唤醒”莫尔顿夫人。算时间,这会儿至多凌晨一点。夜晚还很长,虽然离开很难,但还是要想个办法。   季寒川朗声笑了笑, “尊敬的夫人, 如果欧文这会儿没有出事, 你们却放弃他,以后真的不会难过吗?”   原本已经镇定、想要丈夫继续对付眼前男人的东方美人微微迟疑, 看向丈夫。   “莫尔顿先生”暗暗皱眉, 肉块开始缓慢、不引人注目的挪动, 但还是仿佛惧怕火光。察觉这点时,季寒川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里面的一块布。里面浸润了许多油,裹着他此前留下来的子弹。来复枪已经交还回去,这些东西还在。   他可以制造一场小型的爆炸。   季寒川想。   同时,也考虑:会不会因为这场游戏只有一个玩家,所以才出现这样的不同?   他一边和“莫尔顿先生”口舌交锋,一边缓缓往后退去。   那个顶着人类皮囊的怪物见状,冷笑一声,觉得季寒川这是想要逃跑。可是他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或者说,哪怕有女佣们帮忙,他原本也不可能离开,而是会被肉块吞没、同化。到这会儿,他再要跑,就更不可能。   唯一令人为难的,是旁边那黑发黑眼的女郎。她始终眉目含忧,轻声细语,问“莫尔顿先生”,他们下来地牢,为什么没有带上欧文。话语间,莫尔顿夫人脑海里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微笑着,想,对,欧文啊,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他长得比一般小孩要圆润些,胖乎乎的,但很聪明。他和自己与丈夫一样,喜欢读书,喜欢学习。丈夫甚至为他请了家庭教师,要教他自己国家的文字。短短几天,欧文就——   季寒川退到了游戏生物们的视线之外。   他背后,就是堵住台阶的蠕动肉块,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虫子。季寒川身在其中,是虫巢之内唯一“正常”的样子。   宁宁的视线穿过所有阻碍,和邵佑一起,看着他。   他们默默地想:寒川——   寒川爸爸……   已经拿到了结束这场游戏的所有关键性道具。   他一定可以顺利脱出!   虽然人消失在视野中,但那讨厌的声音还在。“窸窸窣窣”的虫子爬动中,季寒川要额外分出一点心神,辨认“莫尔顿先生”对东方美人讲话时的动静。对方说:“对,欧文的确是一个好孩子。”嗓音温柔、低沉,像是附带了某种魔咒,“就和你现在想起来的一样。”   莫尔顿夫人喃喃说:“我想起来的……”   “是一个喜欢吃东西,总把自己吃得肚子圆鼓鼓的男孩。”那家伙含笑道,“虽然叮嘱他,要他不要那么贪吃了,但他总是不听话,真让人头疼。”   “头疼。”东方美人跟着重复。   “莫尔顿先生”还要再说些什么,好稳定现状,就听到一阵凉凉嗓音传来,嘲讽似的,说:“你是说楼上那个一瘸一拐,瘦巴巴,走起路来像是一副骨架子一样没有半点儿肉的丑八怪吗?”   随着他的话,背后的肉块开始涌动,虫潮逼近!   季寒川“嗤”地笑了声,回身看着那那些虫子,露出一个笑来。   “莫尔顿先生”顿觉危险。   东方美人因季寒川的话,再度陷入怔忡。她看四周,可四周图景总是不同。一时是黑乎乎、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东西,站在她周围,又贴在墙壁上。一时又是普通的地牢,还有熟悉的人们……   “啊——!!!”   她捂住自己额头。   稍微在脑海中勾勒一下季寒川说出来的图景,莫尔顿夫人的头就像是针扎一样疼。她眼睛一眨,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一具棺材。莫尔顿夫人愣住,心想:这里怎么会有棺材?   她脑海中重复着“丈夫”先前的话。收养的小男孩儿,闯入家中的强盗,还有被迫进入地牢的人们。耳边总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正在爬行。   周遭所有一切都僵持了,鼻翼间似乎传来了有东西被火烧灼的味道。“噼里啪啦”,甲虫的壳被烧爆。季寒川也没想到,火攻的效果的确不错。他把手上子弹用了一半,再点燃□□,就酿成了眼前的火海。问题在于,有些过于不错了。他皱着眉,“咚咚咚”地踩下台阶,背后的衣服几乎被火焰燎到。但这时候,一阵温凉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轻轻推了季寒川一把,又让火势稍稍减弱,给了季寒川离开的空间。   他原本以为是宁宁。   然而到了台阶之下,火焰也蔓延过来之后,季寒川看到宁宁依然在安娜旁边。这时候,安娜低着头,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出去头发、衣裙之外,已经完全看不出,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影”。   季寒川粗略看了一眼,接着,这她的身影就被往后追来的火焰淹没了。   而这时候,他手上那条细细的、编织成指环的头发落了下去,很快被虫潮淹没。   季寒川心中一动,记起来:是维拉。   这是维拉对玩家最后的帮助。   火光之中,莫尔顿夫人额头更痛。“莫尔顿先生”被激怒,身体抽搐记下,因那东方美人此刻未往这边看来,他脖颈、身侧,那些原先汇聚成身体的肉块几乎要重新挣脱出。   莫尔顿夫人喃喃说:“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季寒川观察她,赶在怪物之前插话,一边继续考虑,为什么她的作用这么大,一边说:“可能是我的手下还是放火,要把这里烧掉吧。”   他倒是接下了“莫尔顿先生”塞来的剧本。不过接下来,就轮不到怪物再说什么,只剩下季寒川的自由发挥。他默念:人类不能击败恶魔。   甲虫朝他涌来,顺着季寒川的裤子,爬上他的身体。也有更多,去填了她身后的火焰。   肉块彻底不耐烦了,朝他垂落下来,上面甚至沾着火苗。季寒川的手臂被烧灼,上面迅速燎起一串水泡,形容狰狞,季寒川眉尖微皱。宁宁在一边提心吊胆,想:寒川爸爸一定很痛!   对于人类来说,烧伤的确是一件痛楚的事情。季寒川借此,迅速扭转了自己的立场,言简意赅说:“夫人,我之前从来没有伤害过人,成为强盗也是被逼无奈。你看到了,他们并不在意我的死活。”   莫尔顿夫人犹豫。   这短暂空档里,火越烧越大。季寒川接近她,每走一步,都非常辛苦。旁边的游戏生物想要阻拦,但肉块几乎抵挡不住火焰。季寒川心中嘀咕,这其实也很奇怪——   不过算了。   虽然看不到外面,但在季寒川想来,整个庄园恐怕都没有幸免。这么一说,区区一把放在地下室的火,对于怪物本体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莫尔顿夫人问:“真的?”   季寒川看她,火焰烧上他的头发。他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灼的气息,浓烟滚滚,刺到眼睛流泪。   这是不破不立。   如果没有那把火,他早在走来的路上,就被肉块和虫潮吞没。现在,虽然有烫伤,但他还是牢牢抱住、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上的羊皮本。季寒川自嘲地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又沉默一下,想:还是会有用的。毕竟邵佑、宁宁……   他是那么有恃无恐。   烟雾太多,季寒川咳嗽两声,用一只手捂住口鼻。这几乎起不到作用,眼前的莫尔顿夫人却像是丝毫不受环境影响。   但她迟疑说:“是的,那股味道非常浓烈,我们得上去。”   有她这句话,火焰似乎都变得小了一些。莫尔顿夫人沉默片刻,重复:“我们得上去。”   随着她的话,肉块竟然在两人面前开辟出一条通道。   东方美人左右看一看,寻找自己的丈夫。   她的记忆十分混乱,这会儿困惑地说:“亲爱的——你在哪里?”   被火焰裹住的怪物在她背后回应,“亲爱的,我们一起上去吧。”   接着,肉块开始分割。它们把没有被烧灼的地方分出来,这个决定显然让肉块整体萎靡很多。“莫尔顿先生”重新出现了,衣冠楚楚,挽住妻子的手臂。莫尔顿夫人笑一笑,开始往上走。她轻轻地、像是抱怨一样说:“你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呀。”   季寒川看她这样,以为她忘记了自己。肉块再度涌过来,裹住了季寒川的小腿,要往上攀爬。这一回,他背上也开始疼痛。强烈的烧灼感让季寒川近乎麻木,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貌一定惨不忍睹。短短时间内,身上无数地方烧伤,恐怕活不了多久。   但是。   季寒川看着手上始终、始终没有被火焰燎到的羊皮本。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花了一点时间,才去想:其实我还是没有护住它。不过没关系,看样子,这玩意儿也不需要我“保护”。   有这个念头在,季寒川瞬间坦然很多。他叫了声:“莫尔顿夫人——”   “啊。”   东方美人混沌的大脑记起什么,转头。季寒川看着她的瞳仁,耀耀火光中,他形容狼狈,身上皮肤出现大块大块的烧伤,乃至焦枯。但在东方美人眼中,他仍然只是站在普普通通的空地上,旁边一点烛火照明,季寒川甚至没有在当中看到石棺的影子。他心中一动。   “走呀。”东方美人催促。   在她这句话之后,那些缠住季寒川腿脚的肉块松下去很多。季寒川抬起腿,完全是凭借一口气支撑。他心里默念:我要出去。   他可以出去!   他走过一条火焰的长廊,头脑昏昏,在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几乎倒在地上。   但不行。   还没有结束!   出现在三楼卧室里的,只有“莫尔顿先生”、夫人,加上季寒川。看着季寒川的状态,“莫尔顿先生”唇角扯起,露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他无声地张口,要对季寒川讲话。但在那之前,莫尔顿夫人问:“这里怎么没有人?”   她问:“你们之前说过的、那个被绑走的孩子呢!”   “莫尔顿先生”安静一下。   他慢慢说:“这个,得要问韩先生……”   他们背后的台阶里,两侧墙壁上,仍然有许多、许多,数之不尽的甲虫。   季寒川勉强找了个桌子倚靠。他近乎要晕倒,更剧烈的疼痛反倒能使人清醒。他冷冷笑了下,说:“孩子怎么样,难道不应该问你吗!”   “莫尔顿先生”一愣。   季寒川说:“夫人,”他转向旁边的女郎,声音虚弱,带着一丝奄奄一息,“你带我上来,就是救了我,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语气很虚弱,最后只剩下气音。   这不是刻意表演。   季寒川大脑之中,有一个区域清晰地知道:你玩儿脱了。   虽然上来了,但他还是可能快要死了。   耳畔似乎又传来了钟摆声。窗外一片寂静,雨声淅淅沥沥。季寒川沉默地想:你要再坚持十六个小时左右。   季寒川没有力气讲太多话。他就是靠在那里,惨然笑了下,对莫尔顿夫人说:“夫人,请你过来一些。”   “这是……”   那东方美人犹豫。   季寒川轻轻说:“我手上有一封信。”   莫尔顿夫人睁大眼睛。   季寒川说:“是‘他’写给……”   他甚至没有说完这句话。   季寒川的身体晃了晃,“咚”一声,朝地上倒去。   地面上的甲虫爬到一边,又转回来,爬上季寒川的身体。   宁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而那东方美人左右看一眼,迟疑着,对“丈夫”说:“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   “莫尔顿先生”皱眉。   他尽量温和,说:“何必看呢?剩下的强盗不知道去了哪里,咱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对了,还有欧文。”   “莫尔顿先生”旧事重提。   他说:“欧文在等着你和我去救他呢。”   莫尔顿夫人恍惚一下:“欧文?”   “对。”   东方美人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图景。她困惑地想,好奇怪啊。虽然亲爱的告诉我的欧文、我脑海里的欧文,正是我想要的孩子的样子。他不必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甚至可以在外貌上有一些缺陷。但他需要聪明、坦诚,有只属于孩子的淘气和任性。最重要的是,他要和我和亲爱的的性格很相似,要浪漫、细腻。长大一点时,也要学会作为庄园继承人,需要知道什么。   他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孩子,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亲爱的!”   “莫尔顿先生”拉住东方美人的手。   她却没有理会,还是迟疑又迷茫,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瘸着腿、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脏兮兮,被宽大布料裹着身体的小孩。   他天生就有畸形,长成那种可怕的样子,一定是恶魔附身的缘故。莫尔顿夫人想,自己一定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但既然有了,那就是她的孩子呀!   她眨一眨眼睛,眼睛里落下无知无觉的泪水。   东方美人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脚步,整个庄园开始颤抖。楼下,那副巨大的油画裂开,里面却不是墙壁,而是一个巨大的、仿若眼睛一样的空洞。肉块们开始往里面爬去,静默又迅速。   只留下“莫尔顿先生”,依然停留在三楼。   被于是拍打的郁金香原先有些蔫哒哒的,但在此刻,又像是回到了从前的美好。云层被风吹走,清冽的月光照下来,笼罩着宛若活物一样的庄园。   莫尔顿夫人走到了季寒川身边。   她没有去看那个倒下去的人。这不包含任何情绪,不代表她是怜悯,还是厌恶。她只是没有去看,并且蹲下来,把注意力放在男人手上的羊皮本上。   这时候,东方美人背后,“莫尔顿先生”冷漠地看着一切。   虫潮在退去。   它们之中,有一些被肉块一起带回画像之后的黑暗里,也有些爬到了窗外,深入泥土。   莫尔顿夫人犹豫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下定决心:“我没有不相信亲爱的。”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落在庄园之中。   她细白的手指一点点触碰那个羊皮本。   难道是里面记载了什么吗?   自己的丈夫,和“强盗”,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莫尔顿夫人的头脑晕晕乎乎的,却还是努力去思考。上了楼之后,她眼前的图案不再闪闪烁烁,不会有时不时出现的石棺影子,更没有那股焦糊臭味。现在,旁边的窗户“轰”一声被风吹开,外面的雨水落入屋内。纤长手指点在羊皮封面上,莫尔顿夫人原本觉得,自己需要翻开它,然后在里面找到什么东西。信件,或者其他。   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用心一些,总可以找到。   抱着这样的心思,莫尔顿夫人的手指碰了上去。   一阵刺目的光亮,照亮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莫尔顿夫人听到一声痛苦的喊叫。她手指哆嗦了下,下意识以为是倒在地上、来历不明的强盗。然而出乎意料,光线落在强盗身上,竟然仿佛一种治疗。那骇人的烧伤痕迹开始消失——不,不是消失,仅仅是“好转”。即便这样,也足够让东方美人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在这之后。   她记起什么,回过头。   背后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道灰烬,被从外面刮来的风吹拂着,一路往外,融入雨水之中。   一楼,那副巨大的油画后的黑暗在肉块填入之后开始缓缓变化,成了寻常的墙壁。东方美人困惑着,低头,看着眼前的羊皮本。   羊皮从本子上掉落下来,露出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她看到了一块怀表,一封信,一块麻布,上面似乎还有用炭笔书写的痕迹。她没有细看,更多注意力,放在外面那块羊皮上。   ——这正是季寒川在二楼书房找到的那一块羊皮!   只是在那天晚上,他将它缝在自己的本子上。到了白天,又光明正大地告诉管家、告诉欧文,自己在羊皮本封面上撒了墨水,用水去洗,却洗不掉上面的痕迹。   管家和欧文接受了季寒川的借口。他们完全没有发觉,家庭教师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在夜最深的时候,肉块或许会攀爬到那个暗格外,看着里面的东西。原先用来包裹记事本的羊皮被季寒川卷好,放在里面,成了一个不太完美、但毕竟不曾被发现的赝品。   季寒川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哭声。   他谨慎,最初没有睁眼,而是稍稍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稍稍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疼痛。但这种疼,并不让季寒川多么难受,更多的,却是欣慰。他还活着,受了伤,但只用再坚持十个小时。   有光线照在他面孔上。   哭声更轻了,像是一片羽毛,钻入季寒川耳中。   他到底是坐了起来,往四处看。看到坐在床上的女郎,黑色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她在哭,哭自己死去的丈夫、死去的孩子。许多年前,她踏上欧罗巴大陆,引来了恶魔的觊觎,最终,毁了家庭,害死了丈夫,连孩子都保不住。   她起先不知道自己生下的究竟是什么。欧文是漂亮的男孩,可到了晚上,他的小脚会变成羊蹄,肉乎乎的身体会瘦骨嶙峋。她开始生病,丈夫为了救她,走上一条不归的路途。到最后,庄园彻底落入恶魔手中。   她哭着,哭着,季寒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窗外。   他眼睛眯起一些,想:雨停了。 第十一卷 Ⅺ不夜城 第621章 第十一场游戏   在莫尔顿庄园的余下十个小时, 季寒川与莫尔顿夫人聊天。   此时去厨房,里面的各种材料都已经腐败, 爬着蛆虫。季寒川看过,面不改色地出门, 花了两个小时, 带回来一只烤兔。   莫尔顿夫人吃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说:“我很少吃这样的食物。”   季寒川做好准备, 要听她讲一个故事。   莫尔顿夫人果然开始讲述。   她遇到丈夫的时候,丈夫比她大二十岁, 是足以成为她父亲的年纪。   季寒川听到这里,眉尖轻轻一挑。莫尔顿夫人察觉到,微微笑了下,说:“许多人都觉得,我是贪图他的身份、财产。但是, 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富有,是青春年少还是白发苍苍,甚至——不论他是男是女,我知道, 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季寒川客观地:“但如果他没有财产, 他也不会饱读诗书。如果他青春年少, 他便没有足够的权利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如果他是女性,”耸肩, “在这个年代, 他一定早已经成为他人的妻子。”   莫尔顿夫人听着这些话, 看向季寒川。她显得很意外,又有趣,笑一笑,说:“没想到我会听到这样一番评价。”   季寒川客客气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莫尔顿夫人不置可否。   她继续讲述:“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的头发、眼睛颜色,让我被这里的人视作不详。是他保护了我,和我结婚。我们当时就谈论过,决定不要孩子。你知道,他毕竟比我大二十岁。”   “但我还是怀孕了。”   “我明明……不可能怀孕的。”   她艰难地说。   虽然没有表明细节,但这句话,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   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加上莫尔顿夫人此刻的笃定,全部指向一个答案。   莫尔顿先生大概已经失去了使她怀孕的能力。   莫尔顿夫人的面色苍白片刻,“他相信我没有出轨,于是只有一个答案。有恶魔附在我身上,想要借我的身体出生。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搬来这个庄园,对外假称生病,寻求教堂帮助。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出生了。”   西方文化背景下,“恶魔”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猜测方向,而这同样也是“现实”。   “这是一场灾难。”莫尔顿夫人说。   季寒川心想:倒是和我之前猜的差不多。   而后,管家和欧文的话也的确各含真假。神父是真,从外面赶来,想要“妥善处理”小少爷。恶魔是真,从莫尔顿夫人的肚子里出生,对母亲满怀恋慕,同时仇视莫尔顿先生。   莫尔顿夫人悲伤地说:“我当时一直在告诉自己,说欧文的确是我的孩子。但——”   但恶魔缓慢地渗透着、控制这整个庄园。白天与黑夜中的欧文的确存在区别,但同样对人类满怀恶意。只是前者唯独对莫尔顿夫人有一分热切、好感,后者则滋生出了更大的野心,想要除去莫尔顿夫人这个弱点。   季寒川听着,没有太多想法。   如果他当时继续抽丝剥茧下去,兴许也能找到这些复杂的故事真相。但当时他选择忽略,一心一意直入主题。事实证明,这仅仅在他考虑是否破坏符咒的时候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也省了很多事。   晚上的欧文渐渐占据上风。   莫尔顿夫人病故,而这时候,莫尔顿先生也被邪恶侵蚀了心智,开始一场针对人类的狩猎。狡猾的恶魔用“这样一来,你的妻子就可以回来”欺骗他,也让他带来更多女孩儿,作为新的、被蚕食着灵魂的猎物。   莫尔顿先生终于不堪重负地死去,但哪怕他死了,也在被恶魔操控。   他成为了恶魔的新肉体,偶尔,夜晚的欧文会借用他的眼睛,在白天醒来。   管家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猎犬。白天和夜晚的欧文都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对哪边忠心,于是时常试探。不过在季寒川想来,他也只是想要活下去,于是开始和恶魔狼狈为奸。   至于莫尔顿夫人——   以本场游戏内的逻辑解释:白天的欧文不愿意让她死去,夜晚的欧文虽然不愿意被钳制,但也知道,一旦杀了她,会引起更大的逆反。于是两边折中,将莫尔顿夫人封印在古堡地下。   然而季寒川唤醒她。这时候,虽然是夜里,但白天的欧文短暂地占据了上风。它进入莫尔顿先生的身体,与夜晚的自己分离。   它想要蒙骗莫尔顿夫人,可是等到对方真正想起一切时,它知道,自己失败了。   夜晚的欧文重新蛰伏。   季寒川听到这里,心情有些微妙。   按照这个故事结局,到了晚上,那个庞大的肉块照样会出现,附着在整个古堡上。   他暗暗嘀咕,觉得幸好自己拖到了最后一天,不用等到又一个夜晚。   当然,以“游戏”出题人的逻辑来想,莫尔顿夫人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就纯粹是出于“平衡”了。   因为只有一个玩家存在,前面又有诸多阻碍。季寒川走过了数个必死局面之后,达成所有条件,迎来“必生”。   莫尔顿夫人静静地坐在他面前。   她有一张出奇美丽的面孔,符合了时人对东方美人的所有想象。哪怕只是这样坐着,都自有一种清丽气质。说完所有故事之后,她以一种意外的语气,对季寒川说:“我猜你一定也有爱人。”   季寒川思考一下,“对。”   莫尔顿夫人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随着她的话,旁边的本子像是被风吹动,“哗啦啦”翻开,露出季寒川曾经写到邵佑的那一页。   季寒川没有侧头。他半真半假,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么说来,我们的经历和你与莫尔顿先生的故事有些相像。”   东方美人听着,随着季寒川的话,露出微笑。   慢慢地,就到了下午。黄昏时刻,楼下传来了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响动。昏色光线落入屋子里,照着莫尔顿夫人的面孔。她面上有一种奇怪的净秀,对季寒川说:“你快点走吧。”   季寒川却说:“你可以送一样东西给我女儿吗?”   莫尔顿夫人微微一怔。   季寒川说:“我女儿比欧文要大一些,她现在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长得更大。”   莫尔顿夫人视线幽幽,光影将她美丽的面孔分作两半。楼下的声音更明显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楼梯行走。季寒川听到了清晰的、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莫尔顿夫人考虑了会儿——她考虑的时间太长了,简直像是一种拖延。最后,这个美貌的女郎拿起了那个写了自己对丈夫、对孩子最后的话的羊皮卷轴。   卷轴明明是浮在空中的,却像是被另一只手接住。莫尔顿夫人怔了怔,顺着那只手往后,见到一个秀美的少女。对方和她一样,黑发黑眼,像是被一面镜子照出。看到她,那少女唇角弯了弯,说:“你好啊,我是宁宁。”   季寒川拿起旁边的来复枪,走到窗前。   他俯视这个庄园,看到配楼的窗子上注视自己的几道身影。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们。   太阳还在下落。他蓦然笑了下,踩上窗沿,直直下跳!   在空中,季寒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身体,拿起来复枪。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但此刻,窗口,宁宁朝他看去。邵佑借着女儿的眼睛,轻声说:“他可真是漂亮。”   “的确是一个美丽的灵魂。”   莫尔顿夫人赞同。   邵佑转头看她,见到了莫尔顿夫人背后、从门口涌入的肉块、甲虫。“轰”一声,子弹冲上那些从一楼窗口伸出来的狰狞肉块,整个古堡开始剧烈地颤动。季寒川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往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想:这也太麻烦了。   他背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身前,郁金香之下,白骨爬出土地,要抓住季寒川奔跑的双足。   他不知疲倦地跑动。终于,当太阳有一半被山峦淹没,一切戛然而止。   ……   ……   季寒川又在庄园待了两天,唯一的食物是自己和莫尔顿夫人分了一半的兔肉。   他颇为郁结,再看看窗外消失的郁金香丛,到底想:真是一局隐藏剧情过多的游戏啊。   不过他并不感兴趣就是了。   ……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寒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到了一片喧嚣中。   旁边有人在喊:“林瀚!林瀚!”   季寒川听出来,那是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他眼皮跳了下,终于抬头,往四周看。   是夜晚。   但路边火树银花,头顶都有彩灯。人声鼎沸,一眼望去都是辉煌灯火。   “林瀚!”   有人一把从他手里抓过什么——   季寒川瞥一眼,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他后知后觉,刚才那句“林瀚”,可能也是叫自己。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他看到旁边墙壁上出现的血字。   “生存至天亮,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你是正在读初二的学生‘林瀚’,身边是你的母亲。刚过完年,但这条庙会街还在。趁着还没开学,你的母亲好说歹说,要带你出来转转,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家里。”   “注意事项: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季寒川的视线在上面落了许久。   扮演类的游戏?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过。上次“扮演”,还是去了海城一中,直接成为过去的自己。旁边还有邵佑,季寒川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判定为OOC。   不过这会儿的情况显然不同。   他有了“母亲”。换言之,是一个了解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季寒川还有更深的怀疑。   在独自进入、四处都是杀机的普通游戏都没杀死他的情况下,“游戏”为他挑选了这一局扮演类游戏。别的不说,至少林瀚的性格,他就得好好琢磨琢磨。   他这么长久不讲话,只是沉着脸,站在来往的行人之中。旁边的女人在收了他的手机之后,似乎不意外儿子这会儿的反应。但还是说:“来都来了,走,好好转转!”   季寒川慢吞吞地“嗯”了声,伸手:“你把手机还给我。”   虽然眼前只有一个“母亲”,但看四周环境,这是在不像是一个扮演类游戏应该存在的场所。所以季寒川怀疑,自己待会儿还会遇到同学等角色。甚至很有可能的是,他现在正在手机上和人约定,待会儿要去哪里见面。   如果不去,就会被判定成OOC……   季寒川想到这里,终于有点头疼。   林母听了季寒川的话,皱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手机还了回去。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季寒川拿过手机,在心里下了判断:和母亲关系生疏。   只是不知道是小孩儿的中二病,还是真的关系冷淡。   不管怎么说,都得花点时间,先寻找线索。   季寒川大致瞄了眼手机,果然看到几条新消息。他需要花点时间仔细查看,大马路上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林母总是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季寒川看得头疼。正好,旁边有一个公厕。   他便说:“妈——”   话音落下,季寒川微微一顿。   林母看着他。   眼神直勾勾的,连带旁边的NPC们都转过目光,一样用一种呆滞的、木偶一样的表情,朝他看来。 第622章 林瀚   周遭的灯光在这一瞬间黯淡下去, 整条街道都显得安静了许多。那些华丽精美、巧夺天工的花灯上,倒是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季寒川面不改色:“我缺钱了。”   林母一愣。   她的神色松了许多, 同时露出复杂的目光,失望, 混合着“果然如此”。原本中气十足的女人安静一会儿, 说:“缺多少?”   季寒川随意地用手指滑动着手机,显得有些不耐烦:“你看着……”   他试探。   周遭空气又冷了下去。   季寒川改换语调, 嗓音轻了些,四下看一看, 眼神乱飘,恐惧又懦弱。“五、五百!”   林母抿一抿唇,像是不太满意儿子的状态,恨铁不成钢,偏偏又无能为力。她安静一会儿, 说:“我没有带现金,待会儿吧。”   季寒川瞄一眼手机上的绿色APP,斟酌着语气,显得有些焦灼、急切:“你给我转账呗!”   林母没说话。   但这并不是因为OOC, 而是林母陷入个人情绪之中。季寒川看在眼里, 小动作更多了。他挠了挠头发, 视线乱飘。最后,咬咬牙, 说:“就……尽快给我转吧, 我去下厕所。”   语毕, 他没有犹豫地回头,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几个方向。   这个年纪,得和父母相处成什么样,才连叫一句“妈”都是OOC啊?   如果关系真的糟糕到那个份儿上了,怎么可能有时间精力来看花灯?   有这两点在,季寒川很容易给自己找到了疑似人设:父母离异,平时跟着父亲,母亲偶尔来探望。   这是游戏信息里没有提到的细节,但并不矛盾。   而这么一来,他又需要知道,“林瀚”对他母亲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有了几次语气变化,最终定格在“本人懦弱无能,不敢对外人做什么,只能在家人面前颐指气使”。   不过这只是季寒川的初步想法。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游戏’一定会找一个和我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物”。   接下来,还是得要好好在手机上翻找线索。   他走到厕所里,找了个隔间。这里是个旅游景点,因为人多,厕所实在不算干净。季寒川只当坑位边上是马赛克,刚从到处都是肉块、甲虫的莫尔顿庄园里出来,这里的场景实在算是预料之内。   他先看日期。   新年刚过,阳历日期在二月初。中部城市,不出意外的话,日出时间在七点四十左右。   而现在是晚上八点,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季寒川看了片刻,轻轻“啧”了声,想:对,这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不过“游戏”应该不至于不要脸到来个“根本不会有日出”的设定吧?   他有些不确信地想。   说起来,此前,鑫鑫旅馆的世界,也看到了一样的要求。但当时就有特殊情况了,玩家们在鑫鑫旅馆中耽搁的几个小时,实则是郭晓璐的一场梦境。换言之,玩家们在旅馆中挺溜的时间,并不能和外面的时间流速划等号。   这么说来,这里可能有其他麻烦。   他退出日期,点开聊天软件。从上到下看,林瀚加入了一个讨论组,里面有人@他,问他现在在哪里。季寒川思索片刻,点进去看。果然,里面的内容不太友好。连他刚刚问林母要钱的举动,也能和其中对话对应上。   圈他的人姓孙,名叫孙庞,群里还有其他几个人,看起来都是孙庞的朋友。他们正在和“林瀚”友好协商,想问他“借钱”。只不过“借钱”的数量不止有五百,而是八百,他问林母要少了。   他刚刚一直看手机,直到手机被收走,应该就是正在和孙胖等人商量,可否宽限一些。不过孙庞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正是季寒川和林母的背影。   季寒川:“……”哦咯,一点也不意外啊。   孙庞威胁他,如果他不把钱交出来,自己就要来捣乱一通——原话说的很脏,季寒川把那几条文字信息也归类成马赛克。   大致看完,再看其他信息。和“母亲”的对话内容很久才有一次,都是约定时间、地点,看起来这是离婚的父母约定过的,三个月才有一次的见面。他点进林母朋友圈看了看,发觉一张自己的照片。林母的文字完全没有她刚刚和儿子对话时的为难、伤心,而是高高兴兴的,说自己和儿子出来逛不夜城。   不夜城……   季寒川琢磨一下这几个字,再想想外面的布置,释然:这应该是这个旅游景点的名称。   他抱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暂时退出聊天软件,搜索更多。   从天气预报上看,自己这会儿在西城。   有了。   他仔细看网页上、百科里的景点介绍。   以唐文化为背景的步行街,北起宝塔寺,南至太宗广场。   旁边配了详细介绍。宝塔寺里留存着玄真法师的舍利子,太宗广场上则有一个雕塑群,主体是高台上的天子,旁边是奏乐的宫女。   季寒川大致看过一遍,心里有谱,重新回去看社交软件。   主要是和孙庞的私聊、转账。这么一看,林瀚已经被压榨很久。季寒川想要不OOC,就得乖乖送上去当沙包。甚至此刻,他都察觉周围有些变凉、安静,原先在厕所里抽烟的人正操着一口方言聊天,到这会儿,声音却没了。   他没什么表情,在讨论组里打字,说自己问母亲要钱了,问孙庞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着急。又说,自己在……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林瀚?你丫是掉里面了吗?!”   一道公鸭嗓,听起来是青春期变声的男孩儿。   季寒川叹口气,心想:原来是已经来了啊。   他应了声:“马上、马上!”   嗓音发颤。   一边讲话,一边要冲水。   手按在冲水键上时,季寒川视线一偏,看到了蹲坑的下水处。   他眨了一下眼睛,那里的东西也朝他眨了下眼睛。   季寒川挪开视线,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眼镜呢,是不是落在外面了……”   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门。   迎面对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胖子。季寒川暗暗觉得,如果欧文的五官扁平一些,头发眼睛换个颜色。眼前这个,恐怕就是那小东西长大之后的样子。只是和虽然哪哪都不对,但毕竟对“韩老师”还算尊重、有礼貌的欧文不同,眼前这个毫不客气,直接伸手,拽着季寒川的领子把他拉下去,然后看一眼蹲坑处的马赛克,啐了口,“卧槽林瀚你他妈也太恶心了吧!”   季寒川弱弱回答:“这不是我——”   但孙庞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或者说,他原先也没有想要得到“解释”,而是兴致勃勃地对季寒川说:“唉,你蹲过去,就蹲在旁边,我给你拍一张‘合影’。”   季寒川:“……”   见他不回答,孙庞立刻眉毛竖起,大喊:“卧槽,我他妈说话你他妈不听是吧?!”   季寒川:“……”这是什么绕口令啊。   有其他游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朝这边投来目光,见到两个年轻小孩儿“勾肩搭背”,于是又挪开视线。   季寒川想到刚刚水道里对自己眨眼的东西,还是弱弱开口:“不、不是!”   孙庞冷笑:“还不快去?”   季寒川说:“我、我和我妈一起来的……”   孙胖瞅他,“你他妈这是在威胁我啊?”脸上露出几分兴味,“行啊你,长本事了?”   大约是他的话里含义太明显,旁边的人听到这里,终于问:“你们是同学?”   孙庞皱眉,手勾在季寒川肩上,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叔,我们闹着玩儿呢!”   那个成年男人又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忽然觉得自己肩膀被狠狠一掐,正是孙庞下的手。他自己其实没有多大感觉,毕竟说到底,孙庞不是鬼怪,只是一个中学生。他存在的作用,是让季寒川OOC,而非让季寒川害怕、惊恐。再加上季寒川其实还用着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旁人看来的时候,是这个叫“林瀚”的孩子的样貌。归根究底,他伤不到季寒川。   不过因为孙庞掐的这一下,他还是“一个激灵”,说:“嗯,对,我们闹着玩儿呢!”   一边说,一边笑。   那个成年男人狐疑地看着他们,但最后,大约是出于“懒得多管闲事”的心理,说:“那你们别占着厕所‘玩儿’啊,其他人还上不上了!”   孙庞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表面上是和季寒川“勾肩搭背”,实则是直接将人夹着,离开这狭窄的公厕。走的时候,那男人也看到了隔间里的马赛克,声音传出来:“这在外面上厕所的,得讲点公德心啊!”   孙庞就恶意地对季寒川说:“听见了没,林瀚,人家让你又公德心呢!”   季寒川“唯唯诺诺”,重复:“真的不是我。”   “废话什么。”孙庞说,“说好了一千啊,你什么时候给我?!”   季寒川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说:“一、一千?”   他尽力回想着自己读高中那会儿,被混子们勒索的学生。   如果季寒川早几年遇到邵佑,他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生阅历”。一中是好学校,里面学生就算勾心斗角,也最多偷偷笔记本、藏藏作业,而不是像九十八中那样,上课下课都带着折叠刀。他脑海里还真出现几张模模糊糊的面孔,而那些混子的形象,则与此刻的孙庞重合。   虽然懦弱、不堪一击,但人毕竟不是面团儿。在遇到非常过分的状况时,哪怕是最没用的人,也知道反抗。   当然,这种反抗,总是迅速被镇压。   孙庞在自己的手机上发私聊给季寒川,问:林瀚,你之前借我的一千块,什么时候还啊?   然后再把季寒川手里的手机抢过去,回复:孙哥,你再等会儿啊,我现在真的凑不够。 第623章 借烟   季寒川看在眼里, 惊讶:这小胖子,倒是比看起来要有脑子。   但落在“林瀚”身上,就是磕磕巴巴, 鼓起勇气,说:“你!你这是——”   孙庞一个眼神转过来。   “林瀚”又不敢讲话了, 只是面上流露出很多痛苦、无奈。他闭上嘴巴,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走在五颜六色的灯火中。兴许是因为过于绝望, 这个被勒索、威胁的初中小孩儿一晃眼, 看着挂在树间的桃花形灯笼,竟然觉得那并非一盏盏漂亮的粉色花朵,而是人头。   季寒川:“……”真是没有创意啊。   孙庞还在用季寒川的手机自导自演, 过程之中, 他颇为兴奋,始终在发出笑声。季寒川无力又无奈, 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看四周,看自己母亲是否在此处。   而这时候, 厕所里。   成年男人把烟头掐灭,蹲下来,上大号。   他很嫌弃旁边的脏污, 但出门在外, 也没有办法。   在外面已经憋了一会儿, 此刻, 虽然周围都是臭味,但他肚子总算不翻江倒海,还算舒畅。期间,他又点起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外面有人来人往的声音。他心里嘀嘀咕咕,还是觉得刚刚出去的两个年轻人古怪。但片刻后,他心里又多了一种自我安慰的中庸态度,想:小孩儿嘛,就是打打闹闹过来的!越打、越闹,才说明越感情好。   他很快说服自己。   肚子里“稀里哗啦”,臭味更重了。男人听到了一声干呕声,有点尴尬,觉得自己肚子太不争气,但隔壁那兄弟也不至于这样。   烟慢慢抽着,还剩一半儿,和厕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一种遮掩,还是催化。   有人问:“哥们儿,能给我一根吗?”   男人一愣。   他心想:这……什么人啊,平常出去,不都是借火吗?还有这样直接要烟的?   但自己毕竟有点“理亏”,所以男人还是决定大度一把。他从口袋里摸索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不乏得意地想:哥们儿我这可是中华!   抽出来了,他问:“兄弟,你自己有火吗?要不然我给你点上?”   说完,自我唾弃:怎么跟个哈巴狗一样。   对方倒是乐了,说:“可以啊哥们儿,冲你这句话,我都要晚点……”   男人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   他听到了一阵吞咽声,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听得男人犯恶心。他想到一个笑话:从厕所里出来,体重反而重了两斤,那两斤是打哪儿来的?   不行,想得他自己更恶心了。   他把烟点上了。自己那根抽到头了,被扔掉,地上再多一个烟头。男人拿着新烟,左右看看,两边隔间下都有空隙。他这才发觉,其实自己一直没听出来那个要烟的兄弟是在那边。所以他咳了声,顺便清了清嗓子里的浓痰。   “咳——呸!”   吐到地上。   那个声音笑了:“哥们儿,不是我说啊,你这卫生意识不行!”   男人不耐,说:“行了行了,还抽不抽啊?”   “抽抽抽!”对方急忙说。   “抽你把手伸过来啊。”男人说。   “哦哦。”对方答应。   男人左右看看,“不是,你手呢?”   “你低头,低头!”   “我低了啊。”男人纳闷,可再怎么看,都觉得总有两边都没人。   “低头,低头!”   那个声音抬高了,比之前要尖锐一些,男人听得耳朵疼。   “我他妈低了!”他也生气了,“你他妈到底抽不抽?!”   “抽,抽!”对方急了,“不是啊,你低头!我就在你下面!”   “你他妈——”   男人骂到一半儿,愣住。   下面?   他咽了口唾沫,有种一盆凉水从天灵盖泼下来的感觉。   “对啊,就在你下面。”那个声音又安稳下来,带着点轻飘飘的笑意,“你低头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听着,面色一白。   他捏着烟的手开始哆嗦。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裤腰带上。虽然之前刚刚上完厕所,但这会儿,好像不是讲卫生的时候。   “你往下看呗。”   那个声音又来了。   男人心里升腾起一股惊恐。   “往下看啊!”   嗓音抬高,“你倒是往下看啊!”   男人蓦然站起来,偏偏脚下一晃。之前蹲了太久,现在腿脚发麻,走不动道儿。这也就算了,有什么东西突然握上来,捏住他的小腿。男人头皮一炸,听那个自己已经开始熟悉,刚刚还一起笑骂,这会儿却无比令人恐惧的声音说:“兄弟,你跑什么啊?”   他终于还是低头。   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孔,在蹲坑里,看着自己。   ……   ……   “林瀚!”   林母叫到。   刚刚儿子去公厕,林母想了想,走去路边。一来,是给其他人让道。二来,则是也犹豫,不知道儿子要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那人亏待儿子了?   不应该啊……   当时她愿意把抚养权交给前夫,也是因为林瀚是个男孩儿。前夫那家伙,林母心里清楚。大男子主义,脾气差,完全不把打老婆当回事儿。也正因为这样,他极为看重“香火”。林瀚是男孩儿,跟着他,前夫不一定负责,但前夫他妈得把孙子当祖宗供着。   林母思索着,自己要不要给前夫打个电话,问最近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活动,让儿子额外花钱。不过电话刚打出去,她就开始后悔,觉得前夫那样子,一看就不可能关心儿子在学校的状况,最多期中期末问一句成绩。   好在电话没有打通。   她叹口气,把手机放下来,有些惆怅。儿子长大了,不亲近妈妈,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还是会难受啊!   她也不是多么善于言辞的母亲,平日里拼工作,难得抽出时间。此刻,左右看一看,觉得儿子怎么进厕所那么多时间还没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在逃避和自己相处?   这么一想,林母又开始难受。但抬眼,她看到儿子和另一个少年勾着肩膀。林母眼前一亮,自发地意识到,儿子可能在这边遇到了朋友。   很正常。林瀚学校就在附近,周围一片儿,很可能有他的同学。   林母紧张地整理一下头发,朝儿子走去。   这时候,公厕里,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敲门:“喂喂!怎么还不出来?!”   厕所门一晃,竟然被推开了。   这人一愣,看着里面。原来没有人,而且还挺干净,像是刚刚被拖过,没有出现一般景区那些恶心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奇怪,也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来看看。一边想,一边进了隔间。   “这是?”   林母看着孙庞,问季寒川。   季寒川没有回答,反倒是孙庞先开口了。他很亲热地样子,说:“阿姨你好!我是孙庞,是附中高一的,和林瀚是铁哥们儿!”   林母惊讶,心想:原来不是同班同学啊,高一吗?   之前一直觉得儿子性格是不是有点阴郁,也担心林瀚在学校和人社交的情况。林母并未想到,原来儿子的朋友圈已经囊括到了高中部。这个发现,让她颇为欣慰,笑一笑:“你好啊,孙同学。”   孙庞“嘿嘿”地笑了笑,说:“阿姨,林瀚可以跟我去逛逛吗?这里还有其他同学呢!就等着林瀚了。”   林母张了张嘴。   她其实不想答应的。   毕竟和儿子几个月才见一次,儿子又不太亲近自己的样子。   她也知道,每次和儿子见面,自己都要发好多朋友圈——这个行为,招来了很多私下里的嘲笑,都说她没用,儿子根本不待见她。   但此刻,是难得一次的相处,林母还是希望一切能好好的,哪怕知给她一个面儿上的安稳呢。   可她去看儿子,却见儿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林母心中酸酸涩涩的,一瞬间就被打击到。她是个不受儿子待见的妈妈,儿子恐怕真的很不愿意和自己出来。   这时候,她恨不得把自己支付软件里的所有余额都转给儿子。刚刚孩子要了钱,自己还犹豫。可除了给钱之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能和儿子交流的办法。   林母最后说:“好吧。”   “谢了啊阿姨!”孙庞立刻笑道。   在他胳膊下面,季寒川百无聊赖,但还是配合地抖了一下。   一切安稳。   他考虑自己怎么过关。   首先,得解决“OOC”的问题。他需要遇到一点刺激,从而达成“性格大变”。   其实也有另一个方式,就是直接远离这些林瀚的熟人。连认识的人都没了,那当然无从判定OOC。问题是,林瀚这个性格,根本没办法主动远离。季寒川甚至预想到,待会儿,自己可能就会经历一次校园——虽然不在校内——暴力。   林母又说:“你们也别玩儿太晚啊!”忍不住叮嘱,“稍微转一会儿,就回来吧。”   她还是想和儿子相处啊!   虽然知道,到时候也是另一重难过。   林母悄悄想,要不然之后,自己假装自己一个人转,实则是在儿子后面跟着?   不过这么多人,恐怕很容易跟散吧。   孙庞笑道:“阿姨,你放心吧!我保证把林瀚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林母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应了声,笑道:“好啊,对了保持手机通畅。”   “嗯嗯。”孙庞敷衍地答应,接着,就夹着季寒川,把人拖走。   路上,他说:“行啊你,你妈也真够啰嗦的。不行,刚刚听了那么久,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说着,就又要来抢季寒川的手机。 第624章 花灯   季寒川哆嗦一下, 手机理所当然地被孙庞抢走。   孙庞“嘿嘿”笑着,大约也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开窍,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他眼珠一转, 落在旁边的“林瀚”身上,又问:“喂喂,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钱?”   “林瀚”嗫嚅道:“我刚刚问我妈要了。”   “哦哦。”孙庞听着,笑道:“那是我不该把你薅出来了!要不然, 你这会儿已经拿到钱了?”   季寒川安静下来, 不说对不对。不过他这幅懦弱的样子, 孙庞看不过眼,却很熟悉,知道林瀚就是这种性格。想到即将到手的钱, 孙庞精神振奋, 连带的,看季寒川的眼神都温和了些。季寒川察觉到这点之后, 考虑一下,又打个哆嗦。   “行了!”   孙庞心情好,“原本还想着, 和你好好玩玩儿。不过林瀚,你今天这么上道,嘿嘿。”他心情好, 于是就宽容大度, 放过他啦。   季寒川心不在焉, “嗯”了声。   孙庞看看四周。   他们走到了较深的地方。道路分作两边, 中间则是花灯长廊。这里的花灯扎得非常精致、漂亮,是飞天舞女的模样。孙庞眼神一晃,有一刻,听到女子轻轻的笑声。他嗅到了脂粉香气,不算浓郁,但令人魂牵梦绕。   季寒川在一边,看着孙庞说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愣神。   他眉毛挑动一下,再去看四周。来这儿的人太多了,堪称人山人海。如果真有鬼怪出来,那光是踩踏事件,都足以造成灾难。   不过这一眼,季寒川看出了其他问题。   除了孙庞之外,在花灯旁边愣神的男人,似乎不少……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下到七八岁、勉强有了性别意识的男孩儿。   季寒川眨了两下眼睛,困惑,自己方才也看了花灯,但并没有这样全神贯注。   他犹豫一下,觉得时间还早,大约还在安全限度内,可以一试。   这样想着,季寒川转头,一样看向花灯。   他面前的飞天反抱琵琶,笑盈盈地看他。季寒川心里默数:三——   二。   一。   眼前照旧是彩色布料扎出来的灯。   没有一丝半点其他感觉。   季寒川心中诡异。   他推了推旁边的孙庞,见对方长久不理会自己。季寒川皱眉,干脆从旁边一脚踹了上去,直接踹上几孙庞的腰。   孙庞“嗷”了声,整个人扑到地上,险些冲破围栏。   季寒川事先看好了角度,没让他扑到别人身上。   等从地上爬起来,孙庞怒视自己背后,揉着腰,想要找到刚才“暗害”自己的人。   但他只看到了几个愣愣盯着花灯的男人,还有他们身边或者生气,或者在玩儿手机、完全没有留意到男友不对劲地女生。哦,再加上一个林瀚。   孙庞狐疑地看季寒川。   他不知道,在自己这样的表情露出来的时候,季寒川就安安稳稳,知道他不可能怀疑自己。   果然,片刻后,孙庞挪开视线。   他还不知道林瀚啊?   完全是个孬种,自己从他身上榨出来不少钱了。   要是林瀚真能一脚把他踹出去,他也不会在林瀚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啊。   不过撒气还是必要的。   原本,孙庞已经觉得,因为马上要拿到钱,所以自己可以大度一把,今晚就不打林瀚了。但现在出了这种事儿,他满肚子火气,找不到发泄口。他往前,一把拉住林瀚的领子,肥胖的脸上挤出几道横肉,恶狠狠地咬着牙,声音里又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说:“哎,你刚刚看到是谁踢我了吗?”   季寒川当然摇头。   至于围观者,季寒川刚刚踢出去一脚之后就迅速表现出惊讶、紧张的样子。倒是真没人发现,他就是罪魁祸首。   林瀚“哼”了声,说:“废物,带着你有什么用。”   说着,就半夹半钳,半季寒川拖了出去。准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季寒川老老实实被拖着,知道此人说白了,还是欺软怕硬。   过了会儿,孙庞和另外几个平日一起玩儿的男生汇合。他们见了林瀚,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基本就是趁着路人不注意,一拳锤在季寒川背后、肚子上。   虽然有“游戏”加成,但说到底,他们只是几个初中生,这点力量,对季寒川来说,完全是毛毛雨。   但他还是表现得很痛。   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几人推来搡去。   旁边有安保人员过来,问:“喂,你们在做什么?!”   孙庞心里大呼晦气,照旧是那一套。把季寒川脖子一搂,就说:“我们是朋友,玩玩儿!”   “真的吗?”   这个安保人员倒是比之前在公厕里看到的男人要负责很多。   季寒川“嗯”了声之后,他还一再和他确认,并且劝道:“我看你们,是还在读书吧?小弟弟,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问题,你得积极寻求老师、家长的帮助!”   他和季寒川讲话的时候,孙庞等人相互看看,挤挤眼睛。其中有一个男生往旁边指了指,做口型:孙哥,咱们去那边?   这个男生说的是街道两边的建筑。   虽然是旅游景点,但这里实际上是开放、不收门票的,政府有意将不夜城往文化中心的方向打造。季寒川稍微看了几眼,就在其中见到了美术馆、音乐厅、电影院等。另外,看远处的LOGO,这里还有超市和商场。   这些发现,让他稍微安心一点。至少之后出状况了,这么庞大的人流有地方可去。   而那个做口型的男生的意思,就是:街角还是不够僻静,不如直接找个已经歇业的建筑?   虽然商场、超市这个点还开着,不过美术馆、音乐馆早就关门了啊。   进去之后,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林瀚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在孙庞的“淫威”之下,季寒川:“嗯嗯嗯——”   安保人员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庞借机把人拉过来,说:“哎呀叔,不是都说了吗,我们是玩儿!玩儿!对吧,你要是不放心,让林瀚现在也抽我一巴掌?”   这当然是假话,他怎么可能让林瀚翻身到自己头上。果然,听了这话,林瀚哆嗦得更厉害了,用一种恐惧、想要逃离的目光看着他。孙庞冷冷看他一眼,季寒川简直想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想做出凶狠的样子,可不就成了四不像?   不过他不能笑。   季寒川冷静下来。   孙庞这么一说,反倒是那个安保有点两头不是人。他征询意见地看一眼季寒川,季寒川“下意识”避开视线,但孙庞又掐了他一把,所以季寒川勉勉强强说:“对啊叔,要不然我打他一下?”   安保尴尬了,站回原处,说:“我看你们都还在上学呢吧?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   孙庞不耐烦地应下来,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赶紧走人。   这回,他们也不随着人群乱逛了。孙庞还是有点惦记刚刚自己闻到的香味,还有一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他这个年纪,早就懂得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平时和同龄人凑到一起,也难免开几句黄腔。想着想着,孙庞开始心热。   他掩饰性地咳了声,半拉半拽,把季寒川拽到美术馆门口。门已经关了,几个混子面面相觑,研究一下门锁,发觉开不开。他们有点苦恼,季寒川脸上倒是露出一点隐约的笑。孙庞起先没看到,是另一个混子见了,“哎哟”一声,捏着拳头过来。   他们不远处就有长椅,椅子上有坐下来休息的老少。孙庞皱眉,“顺子!你不怕再把刚刚那家伙招来啊?”   顺子厌烦地皱眉:“啊?那不玩儿了?”   孙庞想了想,灵机一动:“对,咱们去商场!”   其他混子莫名其妙,“商场?到处都是人……”   孙庞志得意满:“我知道个地方,没监控,而且安静,没人!”   其他混子赶忙问起,究竟是何处。孙庞神神秘秘,说:“急救通道啊!我之前走过一次,空空旷旷的。”   季寒川想:听起来很容易撞鬼啊。   他趁着混乱,看了眼手机。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几个混子已经把这事儿骂过一遍了。此刻季寒川再看,恰好是没信号的时候。不过他原本也只是为了看时间,知道此刻已经八点半。   看样子,外面还能安生一段时间。   季寒川权衡。   去了商场,楼梯间,万一真的撞鬼——   哦,那不是正好吗?   恰好可以摆脱这些NPC。   至于他们会不会死掉,就不在季寒川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在过往的每一场游戏里,都会尽量保证玩家存活,甚至照顾游戏生物。他是玩家,但邵佑和宁宁都已经是“游戏”的一部分。季寒川站在两种截然对立的身份之间,为自己划了一条底线。他不会审判任何人,但他愿意凭借自己的喜恶,去救所有在“陌生”观感以上的人。   虽然明知道,游戏生物和NPC们会一次一次面对重复的、既定的命运,但在这样漫长又残忍的轮回之中,给他们一点光亮,或许就能让未来变好一些。   季寒川始终这么想。   不过此刻,显然,孙庞等人在他会搭把手的范围之外。   他会因为钟欣对邵佑一次企图动手,而把人丢给莫文昭,最后更是眼睁睁看着钟欣死掉。也同样会在此刻,看着几个兴奋着商量要怎么招待“自己”的NPC,藏好眼里的笑意。   他们往前。   商场灯火通明,几人进去的时候,先嗅到其中熏香气。   孙庞自有一番见识:一楼的逃生通道还是可能有人,不如往上。   “林瀚”眼观鼻、鼻观心地随着他们一起。   孙庞等人嘻嘻哈哈,说着学校外面网吧涨价,说到自己前两天找到的“好片”。之后,孙庞得意地说,林瀚之前问自己“借”了两千块,说好马上“还钱”。   “卧槽……”   顺子等人惊叹。   他们立刻用同样的眼神打量林瀚,把他当钱袋子。   而季寒川低着头,手指抓住衣角。宁宁看了,明知道寒川爸爸是演戏,都有点生气。   更别说是后面一直跟着的、想着多少能看看儿子的林母了。 第625章 羞辱   林母已经跟了有一会儿。   期间, 一度跟丢。   因为人太多,林母个子又不高,很容易就迷失在人群之中。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了在路边, 被安保抓着训话的儿子和他的“朋友”。   林母乍一看到,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几个半大小子走路不仔细, 惹了麻烦。她犹豫了会儿,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看看。最后还是按捺住了, 男孩子嘛,淘气,有时候外人说话, 是比家长要管用的。   这么一想, 林母又有点心酸,思绪拐到儿子不亲近自己上面。   之后, 几个男孩儿要走,林母整理一下心情,连忙跟上去。   她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太没面子。另一方面, 又忍不住贪婪, 想要多看儿子一眼。   这么看着看着, 慢慢察觉不对劲。虽然她离那几个男孩儿有一段距离, 但有些东西,太过明显,骗不过眼睛。林母是个成年人,平时又要做生意,最擅长看人情是非。她心中古怪,默默想,怎么感觉瀚瀚并不是真的和孙庞等人关系好啊。   他就像是一个被孙庞等人逗来逗去的玩具,高兴了,往头上拍两把。不高兴了,就用手肘,直接往肚子上顶一下。   旁边那个个子瘦瘦高高的男生这么做时,林母屏住呼吸。那一瞬间,儿子的背弓了下去,像是虾米一样。哪怕远远看着,林母都忍不住想:那一下,应该很疼吧。   到底怎么回事?!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她跟着几个男孩儿,走到了商场的逃生通道。这里并不是一个幽暗、散发着绿色荧光的楼梯间,而要大、空旷很多,有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空地,四面都刷了白墙。几个混子四处看了看,放松下来,知道没有监控。   发现这点之后,顺子捏一捏自己的手,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狞笑着,朝季寒川走去。   林母瞪大眼睛!   那群小畜牲,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根本不是儿子的好朋友,而是要虐待他!   林母万分恼恨。   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看出儿子的异样,甚至主动点头,让儿子和孙庞离开。   从楼梯角往下看的时候,她还听到那群小畜牲讲话。话里的意思,是已经勒索林瀚有一段时间。   林母心痛如刀搅。   她直接要冲过去,把儿子拉回来。   至于“对面是四五个青少年男生,你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种问题,被林母忽略。   她情绪上头,没有精力分辨太多。再者说,林母多多少少,抱了点“我是个成年人,这群毕竟是小孩儿,能把我怎么样”的心态。   所以她大喊了声:“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顺子脚都踹出去了,却又顺着声音,往楼梯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   顺子一愣,下意识放下脚。另一个混子见了,骂道:“卧槽,怎么今天没一件事儿顺啊,又来一个八婆?!”   孙庞是唯一一个知道林母身份的人。他眼睛又转一下,想到自己之前在片子里看到的情景,心里有了主意。   他说:“什么八婆,有没有礼貌啊,叫‘阿姨’!”   顺子一愣,没听明白。   孙庞笑眯眯地往林母所在方向走,顺口科普:“这是林瀚他妈。阿姨,你怎么来这儿了啊?我们在和林瀚玩儿呢。”   其他人这下听懂了。一时之间,脸色精彩纷呈。他们玩儿的是霸凌,但也没想过牵扯进来家长。一般来说,哪怕真的有人去给学校告状了,流程也是:他们被学校老师约谈,被霸凌的学生被家长接送一段时间。   不过这不是结束。   按照孙庞这一伙儿兄弟的习惯,如果之后那家长不接送了,他们就会再度找上去。还是老一套,最多言辞更丰富些,问“好兄弟”借钱。   如果一直接送到毕业,那也有办法。活生生的人,还能真一天到晚都不出门啦?他们会去学生家门口蹲着,只要单独出来,那就凑上去,“叙叙旧”。   话说回来,正准备打人家儿子,人家妈就过来了,还是有点刺激啊。   顺子等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但看孙庞那架势,似乎已经有主意了。于是他们对视一眼,留下一个人,钳住林瀚的胳膊。余下的人,则一起往林母走去。   季寒川四下看。   他纳闷:难道我想错了,这里没有鬼?   不应该啊,这么好的时间、场合。   以方才在公厕里看到的那位眨眼兄弟来看,此刻,应该有不少地方,已经出现小规模的伤亡。只是消息还没有大范围传开,恐惧也没有开始蔓延。   林母则后知后觉,看着眼前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子,往自己这边来,终于认识到自己冲动。   但她还是柳眉倒竖,喝道:“孙庞,我还当你们真是林瀚的朋友,可你们——”   孙庞笑道:“阿姨,你别生气呀!我们确实是朋友啊,玩儿玩儿,当什么真。”   一边说,一边稍微让开一点,给林母留下看到“林瀚”的空隙。而那个钳住林瀚的混子会意,抬起膝盖,往季寒川肚子上顶。   林母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挨打。   她目呲欲裂,拿起手机,威胁:“你们——我要报警!我要去学校找你们老师!找你们家长!你们这么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做这种事!”   孙庞听着,眼睛眯了眯。   他森然一笑:“阿姨,你这么说,可就太不够意思了,这是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林母咽了口唾沫,心里多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她是大人。   她怎么可能因为几个毛头小子语焉不详的“威胁”害怕?   想到旁边的儿子,林母愤怒之余,又多了几分勇气。她冷笑,拿起手机:“少废话,你们这样子,平时没有少欺负人吧?”   孙庞至少说对了一点。   他们在这里折腾很久,但整个逃生通道,还确实没有旁人进来。   惨白色的光线公平地照着所有人,孙庞等人离林母越来越近。林母捏紧了手上的手机,心脏“怦怦”乱跳,同时忍不住去看旁边面色苍白、虚弱地看着自己的林瀚。   她心中悲伤,想到:看他们那么对待瀚瀚,这种事情,恐怕不是第一次了。   这么一想,连过去儿子管自己要钱,也被林母记起来,觉得这是否也是被孙庞等人拿去。   她正想着这些事,忽然“啊”了声,眼睛瞪大。   却是手机被孙庞抢走。   孙庞试着打开翻,但发现上面上了锁。   他有些兴致缺缺。   重新把经历放在眼前的中年女人身上。   林母这是出来见儿子的,对她来说,这是几个月才与一次的郑重仪式,所以出门的时候,林母力求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林瀚面前。她化了妆,预备好,到时候要和儿子一起拍很多照片来发朋友圈。   孙庞嘲笑她:“阿姨,你还化妆啊,你这是见儿子,还是见小老公?”   林母被这么羞辱,又气又恼,“你——”   孙庞说:“唉,”左右看看周边的兄弟,“这也太老了吧!”   顺子看他,意识到什么,“孙哥,你不会是想……”   他手上做了个猥琐的动作。   左手食指和拇指圈成环,右手食指在这个环里进进出出。   孙庞听了,得意地笑了下,说:“是啊,怎么样?”   顺子“嘶”了声,眼神乱飘,一看就是在想:不怎么样。   其他人哪怕原本没听懂,但在看了顺子的手势之后,也明白了。其中一个混子忍不住说:“不是吧孙哥,这也太老了!”   孙庞瞪他一眼,“老?”   他原本想嘲笑对方,一看就没见识,不知道熟妇的好。   但被这么一说,孙庞也有些拉不下脸,开始自我怀疑。   所以他转念,把主意打到了“林瀚”身上。   孙庞把林母的手机扔到一边,不耐烦道:“怎么可能?我是那么重口味的人吗?”   顺子心里吐槽:看起来也不是不是啊。   这话像是绕口令,所以他只是想想,没有真的说出口。   孙庞倒是“啧”了声,命令:“废话什么!还不快把人抓起来。”   顺子等人犹豫。   孙庞见状,说:“我说你们,好歹有点志气啊!从林瀚那窝囊废那里要钱,一个月才能有多少?够塞牙缝吗?”一顿,换一个更加明确的表述,“够开黑吗?”   几个混子摇头。   但是他们也不是被冲昏了头脑,其中一个说:“咱们又不是只有林瀚一条鱼。”   “要我说,你们就是没见识。”孙庞不屑一顾地说,视线又落回林母身上,“我们这儿明明油条大鱼,你们不捞,啧啧啧。”   “大鱼……”   “孙哥,我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   孙庞看着诸人,笑了下,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林瀚,”他喊,“你还是处男吧?”   “林瀚”瑟瑟发抖,不明白孙庞是什么意思。倒是林母,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惨白了一瞬。   她下意识想跑,但旁边的混子眼疾手快,抓住她。   林母绝望,觉得命运弄人。自己明明……明明只是想看一眼儿子啊!   其他人也在发蒙。   孙庞直接“啧”了声,抬手,抓住林母的手臂,把人向着林瀚拖去。   他个子高、长得壮。哪怕年龄相差了一倍有余,孙庞钳制林母,还是极度轻松,简直像是巨人抓小鸡。   林母被他拉着,惨叫,用手去掐孙庞地胳膊,再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同时,大喊:“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没有人理会她。   连他的儿子,也救不了她。   孙庞笑着,说:“阿姨,你别紧张啊!你应该挺有经验吧,这事儿不能急。顺子,手机拿出来,我们给阿姨拍一个纪念照。”   林母听到这里,挣扎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但她完全不是体重将尽自己一倍的孙庞的对手。   “呜、呜呜!” 第626章 顺子   林母看向自己的儿子。   她一咬牙, 狠狠心, 直接低头,猛然咬上孙庞手臂。   孙庞长得胖,手臂自然也粗。林母这么一口下去, 没有留余地, 直接咬得孙庞手上皮开肉绽。   孙庞“嗷”得一声,倒是和之前看花灯那会儿被季寒川踹的时候表现一模一样。   他痛极,也怒极, 直接一抬脚, 朝林母踹了过去。   季寒川看到这里,眼神微微一动, 心想:差不多了。   还真是一打瞌睡就送枕头。   季寒川原先要担心,怕自己OOC,直接被“游戏”判定可以攻击。   但此刻,孙庞把他“黑化”的理由,直接摆到了他面前。   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母被直接踹上肚子。   孙庞手臂上鲜血淋漓, 把他痛得够呛。   其他混子完全看不明白此刻的发展,只是直觉再这样待下去会很危险。于是其中一个人说:“那个, 孙哥, 我突然想起来, 今天晚上我爸让我早点回去。”   “呸!”   孙庞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看着地上捂着肚子、瑟瑟发抖的中年女人。   他直接抬脚, 要去踩林母面颊, 嘴巴里说:“孬种!怂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刚刚那个男生, 还是在说林母。   林母眼角落泪,捂着肚子,再也忍不住,开始“呜呜”地哭。   她原本要维持的仪表、面子,在此刻,全部被打破。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林母心中惧意更甚。到这会儿,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再继续觉得孙庞“只不过是个小孩儿”。   那明明是一个体格远远胜过自己的男人!   虽然孙庞这么说,不过那个男生犹豫一下,一咬牙,还是走了。   虽然平时都是一起要钱的,但他只想收收学生之间的保护费,没打算这么年轻就把自己作进局子啊。   有了这么一个开始,其他人都开始人心浮动。   同样转着眼珠,心里琢磨,是否要找个借口溜走。   不过在那之前,孙庞冷笑着说:“你们他妈的就是一帮废物!哦,以为到这儿就完了?孙爷爷我告儿你们,没那么容易!都到这样了,你们还觉得自己不是从犯!”   顺子和另一个男生听到这里,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孙庞的语气又软下来,说:“还等什么,快把这八婆架住。对了,之前不是找到一个网站吗?我们拍完之后,就把视频给那个网站老板发过去。他约稿,一男一女是多少钱来着,三百块?不过咱们这是亲生母子,肯定钱更多!”   这么一想,孙庞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   他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笔。情绪高涨之下,再看地上那个刚刚咬过自己的女人,都不再像用脚踩她脸,而是想要换个东西折磨她。   林母惊恐地:“不、不行……”   “有你什么话。”孙庞踢她一脚,看着旁边“林瀚”,淫笑道,“好,我知道了,原来阿姨是着急啊!不急,马上就让你们舒舒服服。”   林母近乎崩溃了,哭喊着:“林瀚,你快跑,快跑!”   孙庞不耐烦,说:“跑个锤子!他要是能——嗷!”   他叫了第三声。   孙庞瞪大眼睛,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背后刚刚被人踹了一脚。   恶狠狠的比方才在外面看花灯那会儿要重很多。   孙庞这么一摔,正脸贴地,嘴巴里“哗哗”流血,门牙都差点摔下来。   这会儿摸一摸,虽然没摔下来,可好像也有些松动。   孙庞恼怒至极。   他破口大骂:“你这贼孙子!敢踢孙爷爷我?!”   一边说,一边想到什么,转头看旁边那个原本负责钳制林瀚的男生。   这一眼,却让孙庞眼睛瞪大,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那个男生竟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也就算了,孙庞恍惚之中,竟然还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身影蹲在那个男生身边。   他眨一下眼睛,那个身影又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孙庞:“……”怎么回事儿?!   他正陷入混乱,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季寒川大喊一声:“妈!”   这一回,林母身上没有再被触发“OOC”。   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幕之后,林瀚受到刺激,有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   季寒川原先觉得,“刺激”恐怕需要依靠这里的鬼来进行。谁能想到,孙庞等人竟然这么快就超额完成了kpi。   在他接连解决了那个钳制自己的男生和孙庞之后,顺子还在犹豫,不知道是否要跑,另一个男生却跑到没影儿了。   见状,顺子也骂了一句,一样脚上抹油。   孙庞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季寒川,眼里闪烁着仇恨。不过念头一起,他又哆嗦了下,莫名觉得身边发冷。   那边,季寒川扶起地上的林母。   嗓音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哭腔,“妈,对不起。”   林母刚刚眼睁睁看着儿子踹翻孙庞,还有些愣神。听到这话,她心中悲痛,哪能不明白儿子这是为了自己,终于第一次反抗。但还是有残留的羞耻感,实在是孙庞之前那主意过于恶心。哪怕为了儿子以后考虑,她都得做些什么。   不过季寒川先一步说:“妈,我们快走吧!”   他也感觉到逐渐降下来的温度了。   虽然主要是针对孙庞,不过要是待太久,难免会被纳入攻击范围。   林母一愣。   季寒川低声说:“我刚刚录着像呢。”   林母明白过来,原来儿子手上已经有证据,不用再和孙庞他们歪缠。   她心中恨恨:“行!”   又想:但毕竟没有发生犯罪事实,而且听孙庞前面的话,他读高一,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满十六周岁。   想到这里,林母心中暗恼。   不过在那之前,最重要的,还是先离开这里。   她实在不想再在此地停留了。   季寒川扶着林母,走出逃生通道。   一门之隔,外面就是商场二层。门推开,外面的喧嚣声立刻入耳。离这里最近的是一家炸鸡排的店,正散发出阵阵油香。林母当即就愣住,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呼救声没有被听到,是因为附近没有人。可现在,这里分明……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背后关上。   孙庞正从地上爬起来,“啐”了口,吐出一嘴血沫子。   季寒川这一转头,恰好看到他。   同时,也看到孙庞背后那个血淋淋的影子。   他见状,露出一个微笑。   而孙庞抬头,恰好对上“林瀚”这会儿的笑容。   他登时就怒了,站起来。手臂上的咬伤,脸上的摔伤,都让孙庞直接记恨上这对母子。他下定决心,等自己出去之后,一定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不过在那之前,他哆嗦一下,想:这可真是够冷的啊。   孙庞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出去,恐怕会引人注目。所以他的打算,是从旁边楼梯下到一楼,然后拐去旁边的洗手间,先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   想到洗手间,孙庞冷冷地“哼”了声,记起刚刚在公厕,自己试图让林瀚上演一出“狗吃屎”,然而失败。   他迟早有一天,要拿到照片!   想到这里,他迈起脚步,往楼下走去。   这一下楼,才发觉,拐角的地方,顺子竟然站在那里。   他是背对孙庞的,不过孙庞当然能认出来顺子的背影。见了对方,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往顺子背上派去。   “我草你妈的,你他妈就这么跑了?!跑了?!”   手落在顺子身上——   不。   手没有落上去。   顺子的身体上出现一块凹陷,直接让孙庞的动作落了空。   孙庞愣住。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顺子的身体,好像成了一个面团儿,而且是已经被人揉过、捏出一个坑的面团儿。   他后知后觉,眼前是否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孙庞迟疑着、僵硬地抬头。   顺子依然背对着他。   但他的脸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看着孙庞。   明明刚刚才分开,可此时,孙庞却觉得自己不认识顺子了。   顺子的脸色比刚才白了几个度。   他一个到处打架的学生,脸色原本被晒得黑黝黝的,哪像现在,简直像是刷了一层白油漆。   孙庞咽了口唾沫。   他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顺、顺子?”   他叫了声,声音却越来越低,身体也下意识往后退去。   然而退了没两步,背后就撞上了什么。   那不是墙壁。   而是热乎乎、黏糊糊的,带着液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孙庞又咽了口唾沫,他的大脑在疯狂发出警报,告诉他,眼前一切都不对劲,有问题!   那个顺子竟然朝他笑了。   他对孙庞说:“孙哥,你往后看看啊。”   孙庞腿软,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不能够往后看!   一旦看了,一定——一定会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他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刻,身体好像不听他使唤。   他的头慢慢地转过去,看着背后。   背后是台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孙庞愣了片刻,松了口气。   他喃喃说:“什么都没有。”   顺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幽幽地,告诉他:“对,是什么也没有。”   孙庞冷静下来,转回头。   可是——   他发现,自己已经转不回去了。   他的脖子,刚刚扭了一百八十度,变成和顺子一样的样子。   ……   ……   “妈……”   季寒川轻轻叫了声。   他叫得很没有心理负担。   在现实生活里,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说出过这个称呼。   不过现在,他很快入戏,低着头,坐在林母身边。   林母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记挂刚刚的羞辱,还是应该心痛儿子的遭遇。   但她毕竟是一个母亲,所以后面的情绪很快占了上风。   林母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坐在商场内的一把椅子上。   周围是来来往往,不知道身边正在发生什么的、幸福的人群。   季寒川慢慢说:“有一段时间了。”   林母叹气,“告诉老师了吗?”   季寒川说:“没有,不敢。” 第627章 逃生通道   背后就是商场中庭, 季寒川一边和林母讲话, 一边留心观察楼下动静。   与外面的喧嚣不同,商场内人不算多。   从逃生通道出来,是在九点出头。他半真半假地编故事, 结合一些此前见到的校园霸凌, 说起过往经历。林母听得心疼至极,问儿子,之前为什么从来不提。季寒川听了, 沉默, 不多说话。   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林母想到先前说的“报警”, 默默计划。瀚瀚才上初二,明年中考,不能被这种恶劣的事情影响。虽然想让那几个混蛋被惩罚,不过最重要的,恐怕是给儿子转学。   这个时候, 她又有点庆幸儿子才读初二,不是在最关键的时期了。   再有, 那几个混蛋毕竟未成年, 又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好在已经不是义务教育阶段, 但在退学和记大过处分之间, 林母还是觉得后者更有可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了心情, 说:“瀚瀚, 你回去之后,和你爸……说一下这件事。”   季寒川看着眼前女人。   林母想到刚刚孙庞如何对自己,他那些话、行为,不由一阵恶心。真报了警,这当然是重要证据,可让那么多人听着、看着……   不过比起自己的脸面,还是儿子更重要。   林母叮嘱:“你一开始也别说太清楚,就提一下他们一直勒索你。算了,我也和你一起回去。咱们明天去警局,视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录的?”一顿,担心录视频只是儿子想劝自己太久,才找的借口,又问,“真的录了吗?”   季寒川解释:“一开始是录音。”   林母叹道:“这样啊,也好。”   她暂时还没有做好重听一遍的心理准备,所以犹豫了会儿,说:“你存好,明天给警察看吧,唉。”   季寒川点头。   林母便安静下来,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季寒川没再特地安慰她,刚刚的行为,已经算是“林瀚”小宇宙爆发,到现在,他还是那个懦弱、不爱与人交往的少年。   “瀚瀚……”   过了不知多久。   林母振作,“好了,咱们回去吧,事不宜迟。”   季寒川看一眼时间。   十点半。   正好,商场里开始播放广播,提醒顾客们这里快要关门。林母站起来,无意中看到旁边那道逃生通道的门。视线落上去,她微微一怔,从门下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红色。   是什么东西?   刚才有这个吗?   念头一起,好奇心翻涌而上。林母的心思完全被占据了,下意识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她抬脚,急切地往逃生通道入口走去。   走了两步,却又怎么都走不动了。   耳边有儿子的声音,起先很远,听不真切。但之后,又像是近了点。最后,像是雷霆似的,直接在她耳边炸开,叫:“妈!”   林母一个激灵。   她这下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鸡排店旁边,离逃生通道入口已经几步之遥。鸡排店的店员正在收拾柜台,听着旁边那对母子的动静,好奇地转头看来。   林母身上发凉。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自己刚刚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小幅度地抖了下,转头,看着儿子,不敢再去看那道白色的门。   “瀚瀚,”林母说,“咱们……”   季寒川看她。   在季寒川眼里,他还是自己原先的模样。但在林母看来,眼前这个,是自己才十三岁的儿子。个头在同龄男生里不算很高,平时总在看手机,低着头,缩着肩膀,不太爱讲话。她以前也觉得,儿子是否太没有“男子气概”,今天倒是无意之间撞破原因。   但此刻,林母又觉得,儿子似乎一夕之间就高大很多。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心干燥、温热,温柔又坚定,说:“妈,你是不是还是很在意前面的……”   林母不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完全不受控制。   季寒川说:“我们说好,明天去报警。”   林母勉强弯了弯嘴唇,“嗯。”   季寒川:“那咱们走电梯吧。”   林母:“嗯。”   她被儿子拉走了。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往那扇白色的门看一眼。   倒是鸡排店的店员,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这会儿收拾好东西,从柜台内走出来,相互讲话,按照往常习惯,往逃生通道走去。   从这里下楼,可以直接去商场一个偏僻的小门。不夜城周边一大片都不能行车,要走这里,才更方便去公交站。   两人难免说起方才那对奇怪的母子。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男店员撇撇嘴。   女店员:“老年痴呆?不过这发病年龄也太早了吧。”   有鲜红的液体从白门之下缓缓流淌出来,不过两人都没察觉。   男店员踩在一滩液体上,继续往前走。   他说:“有道理,现在不是新闻都说吗,这种病的发病年龄越来越小了。”   女店员:“前两天还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糖尿病,看得我都不敢喝可乐。”   男店员:“哈哈,不至于,”一边讲话,一边推门,“嗯?是不是灯坏了,里面这么黯。”   女店员抬眼,又眯缝起眼睛,“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男店员:“可能吧……”   不过这也不是怪事。   两人继续走。   进了这扇白色的门之后,地面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有男店员脚下踩出一个个血红色脚印。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   “还说呢,你自己不是也凌晨两三点还在发朋友圈。”   “哈哈,那么关注我啊……卧槽,兄弟你站这儿吓死我了。”   “……咱们快点走吧。”小声讲话。   “呃,走走走。”压低声音。   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成了奔跑。   “啊!你推我——”   “……”咬着牙,往前跑。   “啊啊啊啊——!!!”   奔跑声,夹杂着轻轻的牙齿摩擦骨头、有什么东西在血肉之中翻搅的声音。   “呼呼,刚刚那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   ……   ……   大约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激,寻找电梯的时候,林母走路速度很慢。   季寒川也乐见于此。他有种预感,虽然商场还算安静,但外面恐怕已经开始混乱。   路过直梯的时候,林母往旁边看了一眼。季寒川说:“妈,这个还要等呢,咱们走扶梯吧。”   直梯太容易出事了。   如果是季寒川一个人还好,但加上林母,还是到开阔一些的地方更安全。   林母这会儿心慌意乱,不知不觉中,把“成长”了的儿子当成主心骨。儿子这么说,她脑子转都不转,直接点头。   广播声还在继续,伴随着柔和的音乐。   季寒川算着时间:往最好方向预计,十二小时天黑。自己七点多出现在这里,到现在,三个小时过去。没有到三分之一时间,鬼怪应该尚未开始暴动。   但说不准。   “游戏”能把他丢到这里,除去“林瀚”性格上的问题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准备。正因为时间短暂,所以鬼怪可能更加凶恶。   不夜城之外的区域恐怕没法出去。问题在于,能否将林母送走。   想到这里,季寒川又很快否定。   “儿子”不见了,林母可能会选择回来。   虽然理论上说,出去之后,“林母”这个角色就相当于不存在。可保不准,“游戏”会在计算人物性格之后,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么一想,季寒川心情又有些微妙。   他眼神复杂,落在林母身上。   宁宁在一边察觉到,邵佑问:“怎么了,寒川?”   季寒川与邵佑对视一眼。   口型:她会不会是“游戏”特地放在这里的?   为了给他拖后腿、添乱。   邵佑:“或许可以‘放弃’她。”   季寒川叹气。   他决定:之后看情况,再想想吧。   商场很大,他们这会儿大约在中心区域。   季寒川找好电梯,在旁边看了会儿,觉得暂时没有问题,于是扶着林母上去。   往下的短短几十秒中,他始终留意四周,眼观六路。从头顶,到脚下。   好在一直到重新踏上地面,都没再发生什么。   季寒川活跃气氛:“妈,你知道得往哪边走吗?”   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林母听到儿子叫自己,打起精神,往四周看了看,分辨:“这边是对着不夜城那个门,不过咱们坐车回去的话,走后门比较合适。”   季寒川权衡。   走前门,可能迎面撞上人群,还有步行街上那些诡异的花灯、天空上的人头——季寒川可不相信那是自己“眼花”。厕所里的那位眨眼的兄弟,说不准也要来凑热闹。   另外,路两边的雕像,这会儿想想,同样很可疑。   那走后门?   季寒川快速在脑子里划掉这个选项。   还没有到真正危险的时刻,已经接连遇上那么多问题。往前,好歹有一定心理预期。往后,就是真的处处“惊喜”。   季寒川说:“还是走前面吧。”   林母一怔。   季寒川低声说:“也不知道孙庞他们现在在哪里。” 第628章 聚集的   林母听着, 心情复杂。   原来儿子到底是害怕的。   这不怪他。之前被欺负了那么久, 当然会担心自己被打击报复。   但即便这样,在自己被侮辱的时候,儿子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   林母温和地说:“好, 咱们往前走。”   两人便迈开步子。   广播放了很久, 按说商场差不多该清场,但这一路走,旁边却还是有很多人。   他们也不走动, 就是站在那里, 脸上露出纠结、焦虑。林母看到一个女孩儿,捏着手上的奶茶杯子, 里面的奶盖都要溢出来、流到手上了,女孩儿还一无所觉。   或许因为自己前面遇上事儿了,所以此刻才这么疑神疑鬼吧。   林母安慰自己。   虽然季寒川有意控制着速度,想让两人慢点出去,但磨蹭了会儿, 他们还是看到大门入口。   林母呆滞了下,“怎么那么多人啊?”   季寒川抬眼看。   果然, 真的很多人。   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有的人坐在角落的地上, 呆呆不动。也有人焦灼地看手机, 似乎在打电话, 可总是拨不出去。   季寒川想到什么, 问:“妈, 你刚刚过来那会儿看花灯了吗?漂亮不?”   林母回神,手不自觉地捏在儿子手臂上,勉强笑一下,当儿子这是在岔开话题,让自己分心,能更安定。所以她也算配合,回应说:“漂亮啊,竟然能扎成那么多样子。瀚瀚,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和你小姨带你去城墙上看灯会。”   季寒川:“……”这怎么记得。   他不说话,只是笑。好在林母接了下去,很怀念那会儿的光景,“不过走到一半儿,你就睡着了,我只好抱着你。结果下了城墙,你又醒来,哭着说要看灯。”   季寒川咳了声,若无其事:“刚刚那个花灯有一组飞天啊,抱着琵琶,特别好看。”   林母觉得儿子这是在害羞,所以配合地说:“对,好看。”   季寒川进一步确认:“除了琵琶还有什么来着?那个叫什么?我忘了。”   林母很久没有这样和儿子心平气和讲话。她想了想,“有吹笛子的吧,我记得那个吹笛子的身边还有彩带,灯一开,太好看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扎的。”   季寒川确信了,林母的确有看到。   结合自己刚才和孙庞看花灯时的景象,他心里有了模糊猜想。   要么,是只有色欲熏心的人会受到花灯勾引。   这要简单一点,虽然在大基数下,还是会有很多NPC中招,但相比于第二种可能,已经算是平安情况。   要么,只要是直男,或者弯女,总归是喜欢女性的人,都会被吸引。   结合那个七八岁、看愣了的小孩儿,季寒川微微迟疑。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林母不会出现孙庞的情况。   他稍微安心一点,两人继续往外走。   到了门口,一双双眼睛看过来。视线落在身上,带着探究、迟疑。   林母下意识哆嗦了下,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本能地,她知道,恐怕有问题。   所以林母拍了拍季寒川的手,停下来,在旁边看了一圈,找到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人,恰好也离的很近。   林母问:“你好,麻烦问下——”   她起先是用正常音量,还是和季寒川初听到时一样,中气十足。   刚刚开口,旁边的女人眼睛一瞪,如临大敌,快速地说:“小声!”   虽然气势很足,但声音很低。   林母见状,一怔,有些被吓到。她后知后觉,从下楼到现在的一路,除了商场广播之外,自己好像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个发现,让林母微微紧张。   但想到旁边就是儿子,她振作很多,依言压低声音,“商场不是关门了吗,大伙儿怎么还在这里。”一顿,“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那女人“嘶”了声,看看林母和季寒川,再看看外面。   她含混地说:“出了点事。”   林母眼睛瞪圆。   “什么事儿啊?”   女人犹豫:“说不好,反正不太安全,还是现在里面待着吧。”   说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让林母心里浮起很多猜测。   她迟疑着往外看。   季寒川一样往外看,见到璀璨灯火。   他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林母倒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于是再斟酌一下,猜:“是不是有案子啊?”   女人:“可能吧。其实我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一会儿有人说厕所里有个杀人狂,一会儿又说是人贩子。还有人说是哪个杀人犯在这儿,已经捅伤了好几个……”   “不是捅伤。”   旁边有人接口。   神神秘秘地,混合了点惊惧。   “那是?”   这有点地下特工交流的气氛,林母配合地问。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陪着老婆孩子一起出来遛弯儿,穿着灰色T恤,裤腿宽宽,手臂上说不出是肥肉还是肌肉。   他讲话,旁边牵着一个女童的女人就皱眉,把女儿往旁边拉了点。   男人把手放在脖子上,比划着划拉了一下。   林母眼睛瞪得更大了,旁边的女人也倒抽一口冷气。   “真的啊?!”   “我远远看了一眼,”男人说,“地上有个头。”   林母念了句“阿弥陀佛”,深切地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今天约儿子出来,全是事儿。   但这么一想,又觉得倘若不约,自己也没机会知道儿子被欺负。那以后,孙庞等人照旧会对瀚瀚敲诈。她心里安生了点,问,“公安来了?”   “来了吧。”男人说。   林母叹气:“也不能不让人出去啊。”   “保护现场嘛,”男人安慰,“可能等取完证,咱们就能走了。”   林母若有所思。   季寒川听着这番对话,心里总结。   人头恐怕确有其事。   联想到天上那些东西,再加上男人只说了头,没说完整尸身。季寒川琢磨:难道是头把身体抢走了?   那有点麻烦。   不过最初出现的时候,应该会有提示的。   再有这两人的话透露出另一个信息。   这群人恐怕都多外面的事没有具体概念,只是出于羊群效应聚集。换言之,如果再出来一个“头羊”,恐怕会有糟糕的从众反应。   季寒川记起什么,试着验证刚刚的想法。   他说:“妈,别说这些了,听着怪渗人的。”   一边讲话,一边皱着眉头,搓了搓手臂。   林母看到,顿时心疼,“好好好,咱们不说了,有警察呢。”话音落下,立刻,“呸呸呸,对不住啊瀚瀚。”明明都说了“不说”,偏偏再提到公安,那不是可这劲儿让儿子再往案发现场去回想啊。   她脑子转了下,学着儿子刚刚那样,和其他人聊起别的事情。慢慢地,加入讨论的人更多了,但也都维持着一开始的默契,声音一直很低。   季寒川打量了一圈。样本太小,但这里确实女性比男的更多。   他有意无意地,又提起飞天花灯,还说:“刚刚我看到好多人直接看愣了。”   这话出来立刻有人道:“我也看到了,拽都拽不走!不至于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呢,我先是听一对情侣吵架,哦,也不是,是那个女的单方面和男的吵,男的就那么傻愣愣的。最后那女孩儿气狠了,直接扇了男的一个巴掌,男的才回神。”   “哇,那女的岂不是气死了。”   “喊着要分手呗,直接跑开了,那男的就追。”   季寒川又插口。他拿捏着语气,尽量让自己表现成“虽然还很害怕,但想要在母亲面前做出小男子汉的样子”,说:“我看到的是一个比我大点的哥哥,”是说孙庞,“后来不知道谁把他怎么着了一下,直接扑地上去了,这才恢复。”   “嘶……”   “别说了别说了,这也渗人啊。”   “嗯?”季寒川露出一点困惑的样子,“我觉得那些花灯还好。”   “我也觉得。”那个带着老婆孩子的男人插话,“也没多好看啊,毕竟是布扎出来的,差点吓到我闺女。”   季寒川:“吓到?”   男人:“说是在对她眨眼睛。”   其他人:“不是,大哥,咱真别说了,我毛毛的。”   “老黄,”男人的老婆也发话,“你提这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捂着女童的耳朵。   男人自知理亏,“呃,不说了。”把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来,看起来很想抽。但环顾一下周围的环境,叹口气,又放下去。   季寒川整理信息:也就是说,他在看到花灯的同时,又要担心女儿。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没被吸引。   再说那对情侣。这大概算是一种提示:给被花灯吸引的人足够的刺激,一样能让人挣脱。他之前踹孙庞那一脚,可能有点刺激过度。   人群再度安静,各自沉默着。林母看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往十一点跑了。   她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电话回林瀚奶奶那边。虽然前夫不负责,她在婚姻过程中和婆婆也有嫌隙,但林瀚这个点都没音信,那老太婆恐怕还是真的担心。   不过试着拨电话,依然拨不通。   林母叹气,小声说:“怎么还是没信号啊。”   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人第二次共鸣。他们相互讨论着,才知道,大伙儿信号都不行。整整一晚上,最多发出去一两条微信,那还得碰运气。   季寒川眼角抽了抽:这么说来,孙庞运气确实不错? 第629章 换头鬼   兴许因为楼下聚集了很多人, 虽然楼上的商铺大都关了, 但一楼的几家服装店还没打样。   眼看得不到太多线索, 季寒川又有点在意“掉在地上的人头”。他干脆拉了拉林母, 说:“妈, 要不然咱们再逛逛?”   “逛逛?”林母踟蹰, 没明白儿子怎么突然有了心情。   季寒川“嗯”了声,脸上透出些慌乱。   林母看了, 心疼,知道刚刚的对话恐怕给瀚瀚带来一点心理阴影。她叹口气,答应, “行吧。”   季寒川早就看好目标, 林母点头之后,他就带着她,进了离入口约有五十米的一家服装店。   更远的地方已经关门, 近一点的, 待会儿要是除了乱子,又很容易被波及到。   林母不知道季寒川这番“良苦用心”。她说是答应逛逛, 但对眼前的衣服兴致缺缺。这儿东西太贵了, 随便一双靴子就要五六千块。随手翻了下挂在最外面的围巾, 林母咂舌,看起来平平无奇, 竟然要七八百, 她可消费不起。   旁边有店员过来, 林母有心问问状况, 但想到儿子刚刚忧虑的表情,还是闭上嘴巴,听店员说:“阿姨,要不要给你搭一身啊?这围巾就很配你,现在是夏天,过季清仓,还打折呢。”   林母有点心动,刚刚那一摸,质地的确不错,便问起价钱。   店员笑眯眯说,“两件五折。另外,全场三件八点八折,可以叠加。”   林母开始算:“所以我拿三条围巾,第三条就是八点八折的价格了?”   她也不是真的想买,就是听到了,便跟着说说。   店员:“对,然后前两条是五折之后再打八点八折。”   林母默算一下,还是觉得贵。但折扣力度这么大,她另有一种心动。   季寒川在一边看着,见林母和店员讲价。他随手拿了件外套,也是秋冬的衣服。这里是有夏装,但换衣间不可能安生。虽然要拖时间,但最好只在外面照照镜子。   “妈,这个挺合适你的。”他招呼。   林母惊喜,这是儿子第一次给她挑衣服。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咬咬牙买下来,就当是送自己的礼物,也未尝不可。   穿上之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再看标价签。林母咂舌,好家伙,这么一件毛呢大衣,竟然就要小三千。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她正犹豫,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林母愣住。   这一声尖叫,像是一击重锤,砸碎了她原本佯装出的宁静。   林母的手开始颤抖。她低着头,心中大乱,方才的对话、在二楼时的一幕幕,被孙庞踩在脚下时的绝望,全部涌入心头。   但她不能这么倒下去。   瀚瀚还在呢。   林母深呼吸,调整表情。她转头,看着正在另一个衣架前给自己挑选衣服的儿子。他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这会儿好奇地探头,往门外看。店员们则皱眉,嘟嘟囔囔说:“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怕了,万一人被吓到,不敢往这儿来了怎么办。”   “不至于,不夜城人流量大着呢。”   “谁知道……”   她们抱怨几句,看起来不太把外面的动静当回事。但紧接着,外面的声音加剧了。这里离大门原本就不愿,一个个人从几人眼前跑过,最先还是零星地跑,但短短几秒钟之后,就成了乌央乌央的大部队。店员们瞪大眼睛,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喊:“把门关上!”   也有人想往店里躲。   站在门口的店员急急说:“快进快进,到底怎么了?”   “有鬼……”   进来的人喘息道。   林母听了一耳朵,脸色瞬时煞白。   她也觉得自己不应该信。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有鬼”?谁还不是听着马克思主义长大的?问题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也控制不了啊!   涌进这家服装店的人不算很多,只有十来个,更多人选择跑去更远的地方。   林母收回心思,把手上的衣服挂到一边儿。情况特殊,也没精力分辨原先这在哪个衣架上。她喊了声:“瀚瀚?”   人呢?!   刚刚明明还在旁边!   林母心慌意乱。   她视线转了一圈,终于在店入口找到儿子的身影。一米六出头的少年,这会儿站在橱窗前,旁边就是模特。他比模特还矮了一头,这会儿往外面望去。   季寒川觉得,自己应该看到了让人群惊慌失措的原因。   门口方向,有几个“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一个个都很诡异。   用通俗地话来说:它们的头和身体并不配套。   老太太的头,脸颊皱巴巴的,头发稀疏,下面却是壮年男人的身体。一米八几的个子,看起来极为违和。   中年男人的头,按在一个小朋友身上,细胳膊细腿,穿了条白雪公主的裙子,冷着脸,四处看,见到什么,于是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往旁边走。   季寒川目测,这群鬼东西离自己还有三十来米。按照走路速度来看,自己还能多站一会儿。   那个小朋友身体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拉出来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两三岁,比中年男人还低很多,惊恐地“哇哇”大哭。   中年男人手一动,掐在小姑娘脖子上。季寒川看得很仔细,觉得中年男人这动作很像是捏丸子:在一团丸子里,用拇指和手指捏成圈,锢起一小团肉馅,然后手指缩紧,那一小团肉便和其他肉馅失去联系,成了圆溜溜的丸子。   在他的动作下,小姑娘的脖子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后,掉在地上。   中年男人招了招手,不知从哪儿飞来一个人头,落在小姑娘脖子上。   季寒川看到这里,眨一下眼睛。   他心想:这回倒是有点配套了。   小姑娘脖子上的,也是个女童头颅。虽然年纪上大了点,但乍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   两个人手拉手,继续往前走。   季寒川沉思:也就是说,除去一开始用来“提示”的这几个鬼之外,接下来,鬼和人的区别,恐怕会越来越小。   他正考虑,忽然觉得自己肩膀被人搭上。   季寒川身体一僵,手下意识放在那人手上,一套擒拿动作几乎条件反射地用出来。   不过理智也赶来,他感受到了对方手背上的皱纹,温热的皮肤。季寒川平静些,转头,果然是林母。   林母焦虑地:“瀚瀚,你怎么在这儿啊!快走!”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一眨眼空档,刚才进来的人都没了,试衣间的门紧紧闭着,门把上的标志是“有人”。   林母浑身发抖,但儿子就在旁边,她得冷静!   林母拽着季寒川往前,想要去拍门,好歹进去。   但拽了两下,儿子不动。   林母几乎崩溃,脑子里转过许多可能,生怕儿子也成了怪物。但季寒川先一步凑过来,说:“妈,来这边。”   林母愣住。   她脑子一片空白,被儿子拖到旁边。   季寒川带她到一排挂在墙边的衣架旁,让林母和自己一起钻到后面。   这时候,外面的几个鬼已经离得很近了。   林母心中挣扎,觉得还是去试衣间更加保险。可儿子先一步钻进去,她咬咬牙,只能舍命陪君子。   “妈,”季寒川说,“你得稍微蹲一点,可能会腿麻,不过不要动,不要有声音。”   林母心脏狂跳,答应下来。   她进来之后,才发觉,脚底下有一个矮矮的台子,恰好不至于让脚露在衣服下面。腿再弯一点,从外面看,的确很难发觉这里藏着人。   同时,她却能通过衣服之间的间隙,往外看。   林母最先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鬼”。   可很快,她见有人推门,正是那个老太太头、壮年男人身体的古怪东西。   门被店员锁上了,不过它很快从旁边找到一个消防锤。   季寒川见状,若有所思。   “妈,”他小声说,“你把这个围上。”   林母一愣,低头,见儿子给自己递了一条围巾。   再转头看,瀚瀚脖子上也有一条。   她脑子还是很乱,不知道这围巾是从哪儿来的。但儿子这么说了,她也来不及思考,连忙围上。   季寒川稍稍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围巾有没有用,但看那只鬼找消防锤的动作,对方的力气恐怕和正常人一样,所以才不能直接砸开门。在这同时,又有直接把人头弄下来的特殊能力。给脖子点防护,算是防患于未然。   随着玻璃门“哗啦”一声碎掉,老人头、男人身体的鬼走进来。它没有看季寒川和林母藏身的地方,而是径自朝试衣间走去。   林母看着,睁大了眼睛。   她心跳更快了,疯狂地想:还好、还好!   “砰砰砰!”   鬼开始砸试衣间的门。   里面的人脸色惨白。他们像是沙丁鱼一样,足足五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内。   “没事儿,它砸不开……”   他们相互安慰。   鬼砸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放下手。   林母提心吊胆地看着。   季寒川也饶有兴趣地观察。   见换头鬼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蹲下来,看着门下那道足有三十厘米高的缝隙。   林母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换头鬼从那条缝隙之中,钻了进去。 第630章 还是   林母连呼吸都不敢了。   倒是季寒川, 在发觉林母状态不对之后, 用手机打了一段安慰的话, 送到林母眼前。   林母看了, 大致是告诉她, 别害怕, 待会儿儿子会带着妈妈逃离这鬼地方。   她看着,眼眶发热。   尤其是联想到之前瀚瀚是怎么被孙庞等人欺负, 林母便觉得:我之前怎么会觉得,瀚瀚被那老太婆养得对我没什么感情了呢?他明明是个好孩子。   心思都牵挂在儿子身上之后,林母的心绪倒是平稳一些。她仍然害怕, 但更怕自己拖累儿子。这么一想, 眼前的诡谲画面,都多了几分接受度。   林母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一定要让瀚瀚活下去!   她还是不知道, 好好一个夜晚, 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又想,不夜城成了这样, 那外面呢?会好很多吗?   试衣间里传来一阵惊惧交加的尖叫声, 也不知道换头鬼是怎么挤进那小小空间。   片刻后, 几颗头从外面飘进来,男女老少都有。   试衣间的门打开了, 林母抬眼去看, 见到几张自己刚刚见到的面孔这会儿滚出来, 咕噜噜的, 带着惊恐的表情。有一颗头,甚至滚到了离她和儿子不到两米的地方。   林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他……它过来了,我就自己跳出去!不能让这群鬼东西伤害瀚瀚!   强烈的情绪之下,她甚至忘记害怕。   那一颗颗飘来的头进入试衣间,片刻后,一个个人走出来。   林母睁大眼睛,悚然发觉,那些自己刚刚见过的人,脖子上已经换了脑袋!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而在那之后,换头鬼中有几个离开这家服装店,余下两个,站到了另一个试衣间前。   它们敲门,小声说:“那些鬼已经走了。”   看到这里,林母再也忍不住。她抬起手,咬住自己手掌侧面的肉,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虽然刚刚那个换头鬼的行为,已经证明这个试衣间根本拦不住它们,但这一刻,林母还是忍不住祈祷: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可是——   听了两个换头鬼的话,试衣间里的人相互推搡一会儿,有人问:“你、你是谁?!”   林母心想:还好,还知道警惕。   换头鬼却回答:“呸,好心好意提醒你们,还被怀疑上了啊?!行,咱们走。”   说着这句话,两个换头鬼开始往外。   林母看得目瞪口呆。   这换头鬼,竟然还真的有智商?!   门内又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离得远,林母听不清楚他们在争论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刚刚隔壁传来的尖叫声,恐怕让试衣间里的几个人心有余悸。   “不过隔壁出事儿,说明这个门确实不能防住那些鬼——嗯,那些东西。”   试衣间里有个人这样说。   其他人犹豫,但还是不肯点头。   那人急了:“不是啊,你们还打算住这儿了?刚刚的鬼可能是因为吃饱了,所以走了,说白了是咱们运气好。但之后,谁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过来。你们在这儿当缩头乌龟,我可不伺候!”   讲到最后,声音拉高。   林母咬着下唇,紧张地看着眼前。   那两个换头鬼并没有走太远。到了门口之后,它们又轻手轻脚地往回,就守在试衣间旁边。   门内还在争执。   “你怎么知道那些鬼东西就走了!”   “不然呢?外面……”   他们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到后面,林母跟着痛苦。   最后,是另一件事,说服了躲在试衣间里的NPC们。   他们刚刚在商场入口见到几个换头鬼的时候,它们可没有讲话。   所以……   外面“提醒”自己的,应该真的是人吧?   他们咬咬牙,打开门。   林母看着这一幕,腿一软,几乎晕倒。   但还没倒下去,一只手从旁边过来,扶住她。   林母转头,见儿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是叫:妈。   林母又坚强起来。   一排裙子之外,那颗留在地上的人头维持着死去时的表情,“注视”林母。   林母发着抖,看那些从试衣间里出来的人左右看看,欣慰地:“没事儿——”   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地上滚着的几颗人头。   最先出来的那个人被骇到,往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裤子登时就湿了。   黄色的尿液淌在服装店的大理石地板上,分外显眼。   而其他人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有人尖叫,有人撒腿就跑。也有人腿软,直接坐在地上。   那个撒腿就跑的年轻男孩儿,竟然真的跑掉了,转眼消失在服装店门外。   剩下的,一个年轻女孩儿想要躲回试衣间里,但换头鬼已经提前一步拉住了门。   女孩儿原先显得很困惑。她好看的眉毛拧起来,问:“你这是——”   毕竟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没看出来,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一颗头。   换头鬼勾起嘴唇,露出一个笑容。   它没说话,而是抬起手,把手放在女孩儿脖子上。   女孩儿躲闪不及,接下来,她的脖子就像是捏丸子一样,滚到地上。   在场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除了季寒川之外,都受到很大刺激。   林母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咬破。她浑身发抖,这种情况实在太超出预计。   等到所有的NPC头都掉在地上,两个换头鬼又在其他试衣间检查了一圈。其中一个试衣间里,有个中年女人蹲在塑料凳子上,特地没有关门,只是闭拢着,自己蹲在门后。换头鬼从门下的缝隙往里看,不见人影。   它慢慢走了。   中年女人松一口气。   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在上面。   她额头上青筋暴起,脑子陷入混乱,用最后一点意识抬头。   另一个换头鬼竟然从两个试衣间之间的格挡翻过来,腰还在上面,手臂落下来,用捧着皇冠的姿势,捧走了中年女人的头。   “咚”一声,中年女人的身体栽在地上。   林母看到这里,满心绝望。   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心想:我和瀚瀚真的可以逃过这一劫吗?   她也不太相信啊。   可瀚瀚才十三岁,还有大把的日子呢。   林母转头,看着自己儿子。她想说:瀚瀚,妈妈这就出去,吸引那几个鬼的注意力。你马上跑,不要停留!   但在留意到她的目光之后,儿子竟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母绝望之中,有了一丝古怪的安心。   儿子似乎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有主意。   她咽了口唾沫,又后悔,觉得自己咽唾沫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会不会引起那几个鬼的留意。   在巡逻完所有试衣间之后,换头鬼们开始在的服装店内晃悠。   它们从柜台下面拉出一个小男孩儿,又从一个中间的衣架里拉出一个老太太。   最后,几个换头鬼晃悠到了林母和季寒川所在的衣架前。   隔着一条条裙子,林母甚至在某一刻,与其中一个换头鬼对视!   她浑身紧绷,又发烫,血液在血管中沸腾。   被发现了吗?   这就要死了吗?   或许……和儿子死在一块儿,也是某种幸运?   这里都这么危险了,外面只会更危险吧。   然而,出乎林母意料的是,片刻后,那个换头鬼竟然走开了。   或许觉得服装店里再没有猎物,几个换头鬼往外走去。   眼看所有鬼都离开,去了商场更深处,林母近乎虚脱。   她背靠着墙壁,原先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不能动弹。额头上、背上,全部都是冷汗,原先化的妆也都花了七七八八。   不过这不是留意这些的时候。   虽然换头鬼不在这里,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已经完全!   季寒川低声对林母说:“妈,你慢慢站起来,对,小心,咱们走几步,你先活动一下腿脚。”   之前太过安静,此刻,他讲话的声音出来,林母都宛若惊弓之鸟,又在旁边看了看。   当视线对上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头时,林母眼泪“唰”一下就留下来,近乎绝望地想,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是一场噩梦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得出去啊!   林母知道事情严重性。虽然腿脚依然很难受,稍微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成千上百根针上,但她还是咬咬牙,说:“好了,咱们走!”   又转念,想:可我们能走去哪里?   季寒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从刚刚的状况看,换头鬼受到的限制很大,如果躲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就几乎不可能被它们伤害到。   问题在于,从刚刚孙庞旁边那个血淋淋的影子来看,所谓“封闭的空间”,一定存在其他危险。   季寒川甚至觉得,“游戏”把换头鬼设置的这么弱,就是一种陷阱。倘若真的找个小黑屋把自己关起来,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他略略思索一下,想着这条街道上的其他东西,最后说:“妈,咱们先出去。”   “出去?”林母一怔,本能地不赞同。   “对,”季寒川却没有给她犹豫的空间,“出去。” 第631章 不能离开   林母:“可是, 如果外面都是刚刚那种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提出:“瀚瀚, 你看啊, 刚刚那几个人, 要么是被从门缝里钻进去, 要么是主动推门出来。所以,咱们只要找个没有那么大的门缝的地方, 自己也不开门,不就安全了吗?”   季寒川看她,心想:哦, 果然是个错误选项。   他犹豫一下, 林母还要再说,季寒川却道:“妈,其实刚刚在楼上的时候……”   他嗓音拖长一些。   这让林母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不由问:“瀚瀚, 怎么了吗?”   季寒川:“孙庞旁边,好像有个女鬼。”   林母瞪大了眼睛。   “什么?!”   季寒川:“还有之后, 你不是往门口走吗?也不对劲儿啊。不过那会儿我以为是你被刺激到了, 没想到后面再遇到这些。现在想想, 当时恐怕你也是中招了。”   林母心脏乱跳。   儿子不说还好,一说, 她手心一片冷汗。   林母打着冷颤, 说:“可是如果出去了, 咱们真能好吗?”   季寒川说:“我是觉得, 那些鬼啊,都是照着有人的地方去了。这会儿,可能街上反倒是空的。”   林母犹豫。   “母子”二人站在服装店里,地上都是人头,这画面,诡谲至极。   片刻后,林母下定决心:“好,瀚瀚,妈妈听你的。”   她有点感叹,说:“你真的比妈妈勇敢多了。”   季寒川没说什么,“嗯,咱们走吧。”   虽说如此,但在从服装店出去的时候,林母仍然花了很大功夫,来做心理准备。   倒是季寒川,不以为意地直接迈腿,走到店外。   四周空旷,换头鬼们不知道已经走去哪里。其他躲藏的人群,也无影无踪。   他抬头,看看中庭之上。   可能都去二楼、三楼了吧。   见儿子这样态度,林母也慢慢挪出来,还是害怕,却知道不能拖儿子后腿。   两人相互搀扶。准确地说,是季寒川搀着林母,往外走。   路上,季寒川思索:换头鬼应该能打得过,飞天对我和林瀚的妈妈都不起作用。这么说来,外面总该还有些别的……   等到出了门,凉风吹来,林母发着愣,看眼前街道。还是熟悉的景象,花灯,树上缠着的灯带。她记起什么,急切地说:“瀚瀚,咱们回你爸家去!”   季寒川停顿一下,说:“妈,咱们怎么回去?路上可能也要出事儿。”   林母却很有主意,“走回去,现在我是不敢坐车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车。不过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分钟路,很近。”   季寒川听着,眼皮颤了颤,心想:二十分钟吗?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他由此考虑,兴许今晚游戏的场地,还真的不止有这条街道。   所以季寒川说:“好,妈,咱们试试。”   林母没听懂儿子话里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路上很空,显得寂寥。但这样的空,却给了林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在亲眼看到几个换头鬼之后,她觉得自己恐怕不能相信儿子以外的任何人了。   季寒川则抽空,又看了下时间。   在服装店里折腾一番,此刻是十一点多,离十二点还有些距离。   距天亮八小时左右,即将开始真正的危险。   他手腕一翻,手机被收进口袋。林母留意四方动静,担心哪里窜出个人来。不过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季寒川严重怀疑,再经历一点刺激,林母就得直接心脏病发作。   所以,在发现路边的雕像真的不见了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这一路,母子二人走得不快不慢。   但他们还是在十二点之前,来到了步行街边缘。   这里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季寒川前面在百科配图里看过一次,此刻再看本体。   与在上上一场游戏见到的战神像各有千秋:后者是纯粹的大,前者,则在主体雕像之外,另有无数配合的小像。   主体雕像是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带冠冕,不怒而威。   在他身边,是坐下来抚琴、抱着琵琶的宫女。   而男人看着眼前的不夜城,宛若他还和千百年前一样,纵览自己的国土。   在他治下,海清河晏,盛世安康,万国来朝。   总得来说,实物是比图片上要宏伟一些。但倘若真的是旅游的时候看,季寒川觉得,自己恐怕兴致缺缺。   在他眼前,林母走入一片季寒川无法通过的薄膜。她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侧一冷,再回头,儿子还立在原地。   林母:“瀚瀚?”   季寒川不动。   他没法再往外了。   有点失望,但也不算意外。   林母脸上闪过种种神色。   恐惧、忧虑——她担心林瀚在刚才的短短时间内,遭遇了什么危险。   虽然儿子的头还在他肩膀上,但从之前与别人的谈话来看,这里除了换头鬼,也有其他危险!   但附近又没有飞天花灯。   林母犹豫一下,到底回到儿子身边,急急叫到:“瀚瀚,你怎么不走了?”   季寒川看着她,心想:如果她留在这里,很难说还能活多久。   甚至于,林母的存在,纯粹是给他添麻烦。   季寒川说:“妈,我好像出不去。”   林母睁大眼睛,脸上露出迷茫神色。   她没听懂儿子这句话。   “出不去?”林母问,“瀚瀚,你在说什么?”   季寒川解释:“这里好像有一面玻璃。”   他用比较通俗的语言。   “把我挡在里面了,妈,你看,就是这样。”   林母眼睁睁见儿子抬手,手往前,的确是他说的那样,在碰到什么东西之后,就再不能往前。   这个发现,让林母又哆嗦了下。她近乎绝望,看着儿子,再看四周。几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景象。但到现在,只有他们……   季寒川平和地说:“妈,要不然,你先走吧。”   与林母的担心不同,季寒川知道,只要她“离开”了,那就是真的不会再有危险。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林母会有什么反应。   “不,不行!”   林母果然坚决反对。   她几乎哭了出来。   按说,自己是长辈,在儿子面前,不可以有这样的软弱流露。   可现在的情况,几乎要压垮林母。   她起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麻木地重复:“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   季寒川沉默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像是又成了那个林母印象里阴郁、不爱和自己讲话的少年。   林母眼中含泪。   她已经知道,自己儿子那么好,那么顾及自己,是小男子汉,会保护妈妈。   她哽咽着说:“当时,我把你留给你爸了。他根本不关心你啊,我对你关心也不够,否则的话,怎么能让你被那几个混蛋那么欺负。现在,这里是这样,我怎么可以把你留下!”   季寒川不说话。   林母:“我……瀚瀚,妈妈这回和你一起。如果真的、真的不行了,那大不了,咱们母子两个,死都死在一起。”   季寒川:“……”   季寒川:“妈,我没打算死。”   林母一愣。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奈何儿子的反应,实在太让人出戏。   这一刻,林母又觉得,自己根本不理解,也不了解儿子。   季寒川花了三秒钟时间,给自己的变化,以及接下来会有的种种行为,找了一个还算合理,至少不会被判定成OOC的解释。   季寒川说:“其实妈,我在家的时候,挺喜欢看鬼片,还有玩儿一些有恐怖元素的游戏的。”   林母愣愣看他,不知道儿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言简意赅:“我可能比你有对付这些东西的经验。所以妈,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能赶你走。但是,接下来,你得听我的。”   林母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捏成拳头。   她“嗯”了声,见儿子左右看了看,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林母问:“什么啊,瀚瀚?”   季寒川指了指自己背后。   古代的君王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千年以后的国土。   季寒川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个比较关键的NPC。”   理由也很简单:“游戏”塑造世界的根本,在于捏出令人们恐惧的东西。问题是,他背后那位,所有人都曾经在历史书上学过。他们可能会评价君王的功过,认为他是个好皇帝与否。或许会喜欢这样一个历史人物,或许出于各种原因讨厌他——无论是觉得与他相关的知识点太多,不愿意背诵。还是认为他杀了自己的哥哥,不顾伦理亲情。或者,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缘故。   在这之中,很难有一种情绪,是“恐惧”。   “NPC?”   林母迷茫地问。   季寒川:“对,就是‘非玩家角色’,嗯,算是一个游戏里的术语。”   林母听儿子这样说,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想说:可是瀚瀚,这不是一个“游戏”啊!   这是真正的、会让你丧命的危险地方!   可这么一想,林母又迷茫地发觉,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可以让母子二人活下来的方法。   甚至刚才的服装店里,就是林瀚救了他们两个。   所以她只能说:“好,瀚瀚,你要注意安全啊。你要……怎么过去?” 第632章 怎么办   季寒川心想:还能怎么过去?   他到了几十层的写字楼上, 都能在大楼外墙来去自如, 更别提眼前的小小高台。   不过面对关心自己的林母, 季寒川不好太敷衍。   他想了想,说:“爬上去吧, 总得试试。”   停顿片刻,又多说了句:“妈, 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   林母犹豫。   季寒川解释:“你在这儿的话, 我不管到了哪里, 一低头, 都能看到你。但如果你去了太远的地方,藏起来了,那出了事儿, 我都不知道。”   林母艰难地“嗯”了声。   季寒川看她, 安抚:“你也别怕。要是真有问题, 我一定会下来救你。”   林母却说:“不,瀚瀚,要是我出事了,你不要管我!”   她说着, 胆战心惊,看一看四侧。   林母喃喃重复:“嗯, 别管我, 你赶紧跑。”   语毕, 又想起来, 儿子根本跑不出这条街道。   林母脸上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目光,仓皇地想: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母子啊。   季寒川看她,安慰:“总之,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林母怔了半晌,终于轻轻“嗯”一声。   也只能这样。   她在这天晚上,无数次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此刻,儿子从眼前离开。他做了几个热身运动,便轻巧、灵敏地爬上高台。   林母看着儿子的背影,还是怔忡。   季寒川其实没有林母以为的那么轻松。   在走到那些宫女雕像旁边的时候,他就陷入了一场幻境。   耳边传来真实的丝竹声,眼前画面一晃,他步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身侧是表演的歌女、舞女,眼前,则是九阶之上的天子。   天子在壮年,志得意满。   季寒川脚步微微停顿一下,闭眼,再睁开,眼前又恢复了正常图景。   他花了些功夫,走到天子雕像旁边。   天子意气风发,对着自己治下的盛世抬起一只手。   季寒川站在他旁边,比他低一些,说:“陛下,这里有妖邪作祟啊。”   他耳边仍然有丝竹声声。   甚至此刻,一方面,季寒川理智上知道,自己再往前走,就会滚落高台。客观地讲,摔不死人。但换了其他玩家在这里,真跌下去,恐怕要受一番罪。   但他眼前,同时出现无数珠宝、绫罗,季寒川诡异地想到了巨龙堆积金子的山洞。   这个联想一出来,他很想笑,又忍住。   心思浮动间,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说:“你去宝塔寺中,取法师留下的舍利子。”   季寒川一怔。   他眼前的珠宝、绫罗,忽而消失了,只留下寂寥夜色。   旁边的雕像也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只静静立在那里,看着眼前夜幕。   季寒川抿了抿唇,心中转过种种思绪。   之后,他余光一闪。   林瀚妈妈——   她背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蓝白相间,脸上写满恐惧,轻手轻脚地去到林母身边。   林母全神贯注地看着儿子,以至于没有发觉。   季寒川见状,大喊:“妈,你背后——!”   他嗓音传出很远。   以至于季寒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喊出这声之后,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林母也被吓到。她猛然回头,捂住自己的脖子,看着背后的女孩儿。   女孩儿却像是一样被吓到,尖叫了声,往后退去。   在这期间,季寒川飞快地从高台上下去,回到林母身边。   林母这才发觉,自己潜意识里有多么信任儿子。她往后退了一步,和儿子站在一起,警惕地看着眼前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快哭了,说:“我不是、不是——”   不是鬼啊!   她停顿一下,又想起什么,磕磕巴巴说:“你们、你们是不是?”   完全语无伦次。   季寒川看她片刻,视线转到女孩儿口袋里。他隐隐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轮廓。   再结合女孩儿裤子口袋里有的手机,他心里浮出一个猜测。   季寒川说:“我们相互证明一下?”   女孩儿睁大眼睛。   季寒川说:“我妈几个小时之前在朋友圈里发了我的照片。你知道吧,那些鬼东西是抢人头的。”   女孩儿听到这里,轻轻“啊”了声。   她转而又犹豫,“可我不爱自拍。”   季寒川:“你的公交卡。”他提醒,“上面是不是贴了一寸照?”   女孩儿听着,惊喜地记起什么,手忙脚乱取出自己的公交卡。   “对,上面有照片!”一顿,“是我小学时候拍的了,可能……”不太像是现在。   林母拿过来看,对照着女孩儿的五官。的确,少了点婴儿肥,但的确还是照片上那个人。   再看名字,女孩儿姓石,名叫石娜娜。   她安心一点,也给女孩儿看自己的朋友圈。然而没有网,不能打开。   石娜娜看起来快哭了,也下意识去捂自己脖子。   季寒川:“呃,妈,相册里也有照片吧?”   林母恍然大悟:“对对,我都忘了。”   石娜娜低低“嘶”了声,小心翼翼地往过一点看。   等见到照片里的“林瀚”,她松了口气,快哭出来:“我总算看到一个活人了。”   林母见女孩儿这样,有些心软,“好了,咱们都能好好的。”一顿,问季寒川,“瀚瀚,你刚刚,有没有什么,呃,收获?”   季寒川简单地回答:“说要我去取舍利子。”   林母一愣。   季寒川说:“就在前面的宝塔寺里。”   他们现在在整条步行街最南边,而宝塔寺在步行街最北。   换言之,他们需要穿过整条危机四伏的街道,才有可能获取关键道具。   “舍利子啊。”   林母喃喃说。   “是玄真法师的舍利子?”石娜娜问。   季寒川:“对。”   石娜娜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看着眼前街道。   她坦诚:“我、我不太敢去。”   林母听了,也说:“对,瀚瀚。你看,咱们现在在这里,已经蛮久没有遇到什么鬼东西了。但如果再进去,恐怕还是危险。”   两人站在一边。   季寒川冷静地想:哦,这是在打感情牌?   他侧面提醒“游戏”,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能保护你。”   ——别在这个时候判定我OOC啊,否则之后怎么让这两个NPC拖我后腿呢?   林母一怔,再看旁边的石娜娜。   石娜娜问:“那我呢?”   季寒川看她。说起来,两人这会儿应该是“同龄”。但连石娜娜,都比林瀚要高一些。这一眼,季寒川也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一个普通的少女NPC,还是更深处的“游戏”。   他说:“我会尽力的。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的话,可以留在这里。”   潜台词似乎是:我一个人要护住几个NPC,也很费力啊。   但有了他这句话,石娜娜反而下定决心,“不,如果你们一定要去的话,好,我也和你们一起!”   “唉,丫头,”林母叹道,“你这是……”   她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眼前的女孩儿和瀚瀚一样大啊,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石娜娜去死。   另一方面,她一样觉得,石娜娜要是一起的话,无疑会给自己儿子增加负担。   林母想到这里,不说话了。   她得不出一个最合适的解。   季寒川快刀斩乱麻:“行,那走吧。”   石娜娜眨眼,“不再多做点准备吗?”   季寒川看她:“哦,你护住自己的脖子就行。”   石娜娜不知道想到什么,哆嗦一下,安静下来。   他们重新走回了不夜城。   除去飞天之外,这里还有其他花灯,从动物到植物。此外,还有一个帽子似的大灯,足足占据了一整个路口。   有三米多高,五六米宽。   上面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晕,与其他颜色的光彩混合在一起。   三人从旁边走过,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动。   “大姐,小同学——”   季寒川面色不动,继续往前。   “哎哟,等等!”   有人忙不迭地从花灯后面钻出来。   一个、两个……转眼功夫,季寒川三人面前多了四五个人。   有了前面遇到石娜娜的经验,这回,林母很快知道要怎么做。   那几个人反倒愣了,看样子,是压根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掏出身份证、手机等,给林母他们验证身份。   的确是本人。但林母见状,十分纳闷,“你们怎么在这里?”   几人解释,“前面不知道出什么乱子了,人开始往旁边的店里涌,我们几个没挤进去,但又害怕,不敢待在外面。正好,这里有点空。”   林母“哦”了声,下意识看一眼季寒川。   她看起来很犹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让他们一起吗?   可是这么多人。   或者,干脆让石娜娜留下来?   林母考虑着这些事,但季寒川已经知道,他们一定会跟自己走。   他们这个往宝塔寺去的队伍,人会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容易出乱子,好让他心力憔悴。   所以在几个男人说要一起时,季寒川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再往前走。   一条步行街,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背后的人再增加,上了十个、二十个。   季寒川心里默算:嗯,差不多该出事儿了。 第633章 路上   原先挂着桃花灯的地方空空如也, 算时间, 季寒川觉得, 那些人头恐怕已经全部找到“归宿”。   他为自己的冷幽默扯了扯唇角,又考虑:一棵树上大约七八个桃花灯, 再加上原先在天上的……地面那么多人,被换头鬼挤下来的活人人头藏在各处, 无从查觉。另外,也不是每个人都正好带着证件, 或者手机里有自拍。   他们接下来, 应该会遇见一些无法证明自己“活人”身份的人。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 还不足以制造出动乱。所以季寒川脑海里推出一个完整剧本,那些无从证明的人会被冲出来的换头鬼挤下头颅,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子, 才好让他们这一行人四分五裂。   他想完, 心中索然无味。长街漫漫, 除了树上缠着的灯带之外,路上阒黑。路边的雕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跑去哪里……   不会有好事。   他想到这里,意识到什么, 视线往两边一转。   时间很晚,街道两边的店铺关了灯。   季寒川原本只是随意看看, 但在视线转到一个玻璃门上时, 他视线停驻两秒钟, 对上了其中影影绰绰的身影。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此刻再看, 那身影又像是消失了。   这群人里,除了林母和季寒川外,也有其他人系围巾。天到底很冷,寒风瑟瑟刺骨。因队伍领头的少年安静,所以后面的人也没有声息。   然而这份平静,在季寒川心里默数了六十个数之后,被打破。   先是有人悄声问:“哎,我说,咱们去了宝塔寺那边,真的就没事儿了吗?”   “谁知道……”   “说不好。”   他们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头羊的迷路羊群,没有自己的主意。   但与羊群不同,他们中是有人心怀不满。看着身边聚集的“同伴”越来越多,于是起了心思,想要鼓捣其他人和自己一起走。   如果季寒川愿意当一只老母鸡,在乎其他人的性命,那他在这个时候,应该会出面管束、劝导。   不过季寒川听着,只是拧了拧眉毛,回头斥道:“安静。”   他只是个初二学生。   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冽,看着背后一群大人。   林母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到底站在儿子身边,一言不发。   刚刚那会儿,她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一样有隐隐约约的忧心。但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大事小事,实在有点把林母压垮。她也担心,如果自己开口斥责,会给儿子引来麻烦。   现在看儿子亲自开口,林母心中欣慰之余,也惆怅,原来自己之前想东想西,到底是让儿子不满了吧。   石娜娜则犹豫一下,想到,这么下去,这个好不容易零散组合起来的小队伍,恐怕要分崩离析。   说来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   石娜娜心中茫然,下意识去判断,自己应该往哪边去。   她是个和林瀚一样的中学生,女孩儿,学校里体侧八百米,往往是勉强能及格的成绩。   如果出了事儿,石娜娜直觉,自己运气好的话,不会被人推出去挡枪。但即便是这样,也可能直接落在最后面。   再说了,后面那群人,之前躲在各种地方,现在晃出来了,又闹矛盾。   实在不像是多有主见的样子。   石娜娜心一横,手指捏着自己校服袖子,脚下不动。   他们几人站定,对后面一群人来说,就像是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儿,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简直是一个巴掌直接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说什么?”   其中一个一米七高,腆着肚子,三四十岁的之男人抬高音调,“小毛孩儿,还命令起人了?”   季寒川听他这么说,倒是不生气,而是多了种诡异的欣慰。   看来“游戏”也知道,他其实不太可能因为这种人停留,所以走另一种路子。   是要拖时间吗?   他笑了下,脸上的阴郁在这一刻淡了下去,竟有种奇怪的友善。   在那男人看来,就是小孩儿刚刚憋得久了,脾气不行。现在被自己“教育”,于是认识到了错误,想要向叔叔道歉。   男人登时就飘了。这伙人里,不少人之前都没见到换头鬼直接找“替身”的状况,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虽然听的时候,一惊一乍,但没有具体画面,就不能感受到真切的恐惧。虽然因气氛加持,他们也有些疑神疑鬼。但到此刻,这种疑神疑鬼有了新的作用:明明害怕,又不是让人直接失去理智、变成鹌鹑的程度,所以反倒像是自然界里炸了毛的鸟、被人戳了一指头的河豚,显得色厉内荏。   季寒川环视周围人。   他问:“其他人呢?你们也想要继续讨论吗?”   旁人听了这句话,显然迟疑。   季寒川在这短短时间里,抬头,看了眼天上星星。   和鑫鑫旅馆那场游戏不同。当时一直在下雨,云层遮住了月光,根本没法看到星星的轨迹。但当下看来,星子、月亮一直在挪动。虽然其中变化很细微,但的确是时间有所推移的样子。   季寒川提醒眼前的NPC:“是你们要跟上来的。如果只是想要有更多人聚集的话,你们现在人也很多。”   “小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皱眉。   季寒川说:“如果你们不怕引来鬼的话,可以声音更大一点。”   男人“哈”了声,“不会吧,你们还真觉得有鬼啊?鬼呢,鬼呢?”   往后说的时候,他声音抬高。   一边说话,一边挑衅地看着季寒川。之后,视线转开一些,落在旁边的林母身上。他“语重心长”,说:“妹子,现在学校都是怎么教小孩儿的啊,这小同学怎么那么封建——”   季寒川往前。   男人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季寒川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初中生,又一副阴沉沉的样子,说一些胡话。什么换头鬼啊、舍利子啊,都是瞎说的。如果他们真的去了宝塔寺,拿舍利子,那明天一大早,恐怕就得被警察铐起来。   这是偷窃文物啊。   这么一想,男人更加理直气壮了。他扯着嗓子,对旁边的人说:“你们也真是的,被一个小屁孩儿这么指挥,还真不累?”   他说到一半儿,石娜娜视线无意中触碰到旁边的店铺,顿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几乎被吓哭了,下意思去拉林母,“阿、阿姨!那是……”   林母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自己儿子身上。   眼见瀚瀚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林母的呼吸几乎停滞。她当然担心,但在担心之余,又想到之前在商场逃生通道里,瀚瀚直接把孙庞一脚踹了出去。   经历了当时的事情,她没办法再把孙庞当普通小孩儿看。孙庞比这个男人要高、要胖很多,从这个角度来讲,力气大约也要更大。如果瀚瀚连孙庞都能对付,那对这个男人,大约也信手拈来。   石娜娜瑟瑟发抖。   林母不理会她。   虽然放心,但还是担心啊。   石娜娜眼睛瞪圆,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晚上跑来这边,乖乖在家里预习不好吗。   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玻璃门背后,一个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们——还是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石娜娜原本还在想,这可能是之前躲进其中的游客。但在它们手贴在玻璃门上,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指一指地面的时候,石娜娜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她害怕。   初中女生脸颊苍白,嘴巴因为恐惧而失去血色。耳畔像是传来了声音,又似乎离她很远。周遭一下子乱了起来,人群散开,有人尖叫着往旁边逃去,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花灯后面。石娜娜听着这些动静,视线却还是凝聚在地上那颗正对自己,死不瞑目的头上。   她脑子一晕,腿下发软,险些倒在地上。   刚才挑衅季寒川的男人却已经倒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堪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季寒川的膝盖顶着他的肚子,手扣住男人脖颈。   他看起来像是风一刮就能被吹走,偏偏其他人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这是怎么样的力气啊!   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竟然能把体格数倍于他的成年人打倒在地!   地上的男人满头冷汗,讨好地笑一笑,说:“小、小同学,咱们还是……”   季寒川问:“还有谁有问题吗?”   旁人闭嘴,不言。   林母看儿子没事,终于抽出心思,去看石娜娜的情况。这小丫头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竟然一下子把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刚刚情况紧急,她没有留意。这会儿看了,才见石娜娜满脸晕眩。   “阿、阿姨。”   石娜娜浑身紧绷,紧张兮兮地叫她。   林母听了,心想:刚刚就奇怪了,这闺女是不是有点结巴啊,每次说话都要颤一下。   石娜娜倒是不觉得自己结巴。   她想往林母背后蹭。   但在目光挪回来,看到眼前状况的时候,她又停顿住。   石娜娜不敢相信地看着被人群围绕着的季寒川。   虽然前面眼睁睁看季寒川爬高台,但那毕竟主要考验身体灵活程度。不像是现在这样,直白地展示了力量。 第634章 三人组   石娜娜有种怪异的安心。她觉得, 自己只要一门心思跟着这对母子, 那或许、可能, 真的可以活下去。   她不敢和林母说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同时心中疯狂预警, 期望那些换头鬼晚些出来,至少离开此地。   她一颗心都揪着, 对林母说:“阿姨,咱们是不是……早点走?”   林母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还是更看重儿子。   所以她安慰了句:“闺女, 你放心, 看瀚瀚的。”   石娜娜坐立不安:“嗯嗯。”   季寒川听到背后传来的对话声。   他从男人身上站了起来,再看一眼周围人。人数已经比前面少了,刚刚那下子, 有人被骇到, 落荒而逃。此刻, 其他人则都闭着嘴巴,老实不少。   季寒川说:“愿意闭嘴的,可以跟上来。”   说着,就往林母和石娜娜的方向走来。   他叫了声:“妈, 走吧。”   而后继续往前。   在他背后,方才聚集在一起的人们面面相觑, 各有各的心思。   不过慢慢地, 一个接一个人跟上。也留了几人, 停在原地。   石娜娜抱着胳膊, 提着一口气,纠结,自己如果给林瀚说刚刚看到的画面,会不会也在林瀚厌烦的范围之内。   好在林母解救了她。   林母记得刚刚石娜娜的不对劲,所以拉了她一把,对儿子说:“瀚瀚,刚刚娜娜有话要给你说。”   “林瀚”看来一眼。   石娜娜心里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胸抬头,然后才咬着牙、绷着脸色,说:“林瀚,旁边那些店里,好像都是……”   季寒川不以为意:“都是鬼。”   石娜娜瞪大了眼睛。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季寒川。   有鬼啊!   她毫不怀疑,和刚刚那个不知好歹的中年人不同,林瀚是切实知道那些鬼有什么能力的。   但他竟然这么放松?!   石娜娜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甚至疑心,刚刚的所有害怕,再到林瀚的态度,都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石娜娜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手指,重新侧头,看着旁边的店铺。   而在几人身后,那些仍旧跟着的、刚刚被勒令要安静的人,看到了前面几个人之间的种种小动作,也有人寻着石娜娜的视线,往旁边看。   “卧槽……”   哪怕知道不该开口,但还是有人忍不住,爆了句粗。   石娜娜浑身发冷。   短短时间内,那些站在玻璃门前的换头鬼,竟然还增加了。   它们安静地注视着外面,对上石娜娜的眼睛,就对她笑一下。   石娜娜只觉得自己的小腿上被绑了厚重的沙袋。   她迈出脚步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艰难。   季寒川留意到,有点无奈。   在他看来,石娜娜比宁宁如今的容貌略小。所以虽然此刻自己和石娜娜“同龄”,但他还是更把对方当一个小辈。   季寒川:“你得学会无视他们。”   石娜娜喃喃重复:“无视?怎么无视?”   季寒川脚步放缓慢一些,好让后面的人跟上来。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冷漠,同时又夹杂了兴奋。   季寒川遗憾地想到,哦,这大概是因为刚刚和人动手了,但没有动爽。   之前在京市大学,悦来酒店那个关卡中,他和异变者打架时,邵佑就在身边。之后浑身热血沸腾,也有邵佑帮忙泻火。   到现在,别说邵佑了。他自己一张初中生的脸,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哪怕邵佑真的在这儿,季寒川都怀疑对方亲不下口。   他将心比心,对此十分理解。   理解之余,就更加烦躁。   季寒川客观地:“你们就当自己是猴子。”   NPC们愣住。   季寒川想了想,纠正:“算了,还是当它们是猴子吧。想象一下,你们在动物园的观光车里,”虽然这车是11路,“旁边一路都是老虎、狮子,这种时候会不会害怕?”   NPC们听着这话,心情复杂。   有人嘀咕,也顾不上季寒川之前的要求了,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反驳:“可那些东西又进不来啊!”   季寒川诧异:“它们也不能瞬移啊。”   NPC一愣。   季寒川:“人家明明白白地在那儿给你看呢,你倒好,还那么想要和人接近啊?”   NPC听到这里,哆嗦一下,“不、不是,没有。”   季寒川微微一笑,“那不就结了?”   NPC们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   但左思右想,也没找到哪里可以反驳。   虽然仍然有种被恐怖的东西盯上、因之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也诡异地被“安慰”到。   季寒川提前打预防针:“所以呢,”他的语气散漫,随意,“不要让不能确定身份的人接近你。”   NPC们纷纷表示受教。   这期间,林母始终没有其他反应。   季寒川稍稍松一口气,知道,到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完全摆脱“OOC”的威胁。   接下来,就是进入宝塔寺了。   步行街虽然很长,但总有尽头。   接下来的路上,原先被甩到后面的那些人重新追了上来,看起来心有余悸。   季寒川持一种无所谓态度,不介意他们跟不跟。   倒是那些NPC心怀不满,觉得他们之前主动离开了,这会儿再跟来,实在不要脸。   不过危险境况当前,领头的少年都不介意了,那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好说。   走到三分之二距离的时候,旁边一个奶茶车里,突然冒出几个人影。   原本就提心吊胆的NPC们被骇到,有人险些又要惊叫,但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巴。   奶茶车上的人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紧张,先说:“我们也是人!”   季寒川眼神飘过去,无动于衷。   奶茶车上的人赶忙“哎”、“哎”地叫了几声,又从车上下来,追到季寒川身边,问他们:“你们要去哪里?”   几个NPC警惕地捂住自己脖子。   季寒川倒是不担心有人上来就摸自己脖颈,但他还是稍微往后退了步,表明态度。   林母熟门熟路地要求:“先证明。”   石娜娜则问:“不对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人!”   这话一出,后面跟着的NPC们顿时更加紧张,起先还不动声色地往人群内钻,到后面,险些大打出手。   这些暗潮汹涌,季寒川注意到了,只是没管。   奶茶车上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两个男的身上穿着围裙,看起来是奶茶车上的工作人员。一个女的是常服,似乎是游客。   听着石娜娜的话,两个男性工作人员连忙解释:“我们刚刚看到过这个小兄弟。”   他们指着季寒川。   林母狐疑,其中一个人比划着,说:“你当时和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在一起,安保大叔和你们说了半天话。喏,就在那里,我们看见了。”   林母听到这里,心下一松,知道这是真话。   但在这同时,她又烦躁:再来新人,会不会把前面几人之间的纷争车轱辘一遍?   季寒川无所谓说:“嗯,证明。”   三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目光。   林母定一定神,给他们解释,如果打算加入这支小队,得要先拿出什么。   两个工作人员带着胸牌,倒是很快收获了林母和善的目光。   比较麻烦的是那个女生。她解释,自己刚换了手机,确实没有自拍。此外,原本就是饭后出来散步,也没有证件。   季寒川听到这里,唇角弯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来了。   “嗯,那你留在这里吧。”   他说。   女生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两个奶茶店工作人员也替她解释:“是这样,我们是在动乱一开始就躲到车上的,她前面还在买奶茶呢,真的不是那种……那种东西。”   “对啊,如果她是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你也看了我们的工作证了,应该知道……”   季寒川没说话,往前走。   他态度摆在这里,其他NPC们也抱团,一起忽略奶茶车三人组。   奶茶车三人组面面相觑,女生看起来快哭了,说:“要不然你们先走吧?”   剩下两个男的安静一下,犹豫着,最后却说:“这样,我们还是跟上……”   “他们不让咱们跟啊!”   “咱们跟在最后。”男的说,“如果真的不让,咱们再回来。看他们这样子,是有明确目的地的,可能知道些什么。”   女生心头颤了下,到底不愿意独自一人躲回奶茶车。   所以她说:“好、好吧。”   三个人跟上去的时候,起先提心吊胆。   但慢慢地,的确没有人赶人。   季寒川掐着时间,不出所料,在他们走近宝塔寺之前,类似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这回,缀在最后的成了六个人。   宝塔寺已经近在眼前,季寒川比照着之前看过的照片,觉得还是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巍峨、宏伟。不像现在,可怜兮兮地藏在黑暗里,显得黑黢黢的。   这边也有一个小型广场,最外面是玄真法师的雕像。   在场诸人刚刚见鬼,这会儿看到玄真法师,心有余悸,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个个都双手合十,行了个佛门礼。   两个奶茶店工作人员有样学样,可还没抬头,身边就“咕咚”一声。   他们凝神看,见刚刚与自己一同躲藏的女生的头,“咕噜噜”滚到了自己身前,碰到前面一个男人的脚后跟。 第635章 宝塔寺   人群之中又起波澜。   季寒川欣慰, 想:总算到了这一步。   人头是有限的。之前遇到的情形中, 换头鬼每挤掉一个活人的头,都有一个它的同伴飘过来。所以季寒川觉得, 这就是换头鬼的“机制”。   因此, 他不担心那些店铺里的换头鬼出来。   在季寒川看来,那些东西,充其量是在给玩家造成心理压力。只要不去理会,就不会出事。   而现在,则是给玩家添乱, 造成“内讧”。   脚跟被碰到的NPC先是觉得小腿一痒,并不知道发生什么。还是背后,两个奶茶店店员冲了上来,一起磕磕巴巴,把前面的NPC都挤到。NPC们生气了,再顺着奶茶店店员的动作回头看, 才发现原先和他们一起的女生已经换了一颗头。   而那个脚后跟被碰到的人骤然意识到, 自己刚刚究竟接触了什么。   场面骤然混乱。   季寒川安静地看了片刻,说:“走吧。”   林母和石娜娜一愣。   “可、可是——”   这么就走了吗?   那个换头鬼, 明明就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啊!   石娜娜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荒唐感。   林母其实感觉差不多,但她更看重儿子。   儿子这么说了,林母当即跟上:“好, 走吧!”   季寒川又看一看其他NPC。   短短时间内, 跟着走了一路的NPC们不说跑得七七八八, 但也有很多人到了十多米外的地方, 紧张又警惕地看着这边。   季寒川无奈,叹了口气,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围巾。   石娜娜听到了很清楚的咽唾沫声响,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在紧张。   林瀚想干什么?!   这成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瀚瀚……”   林母叫了声。   季寒川安抚地说:“妈,放心。”   想一想,记起什么,又抬手,取下来林母脖子上的围巾。   儿子的手过来的时候,林母浑身僵硬。她知道眼前是瀚瀚,但这种动作还是让她害怕到了极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之前在服装店里看到的景象。   “没事。”季寒川说。   他轻巧地把林母的围巾也取下来。说来,一切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接下来,NPC们看着季寒川走向换头鬼,从紧张,到惊愕,最后再到麻木。   片刻后,两个换头鬼分别被两条围巾捆住。他们被季寒川捆成一种类似于篮子的姿势,肚子贴着地面,四肢往后,围巾在他们的手腕、脚踝上,系了结实的死结。   在旁人眼里不过一米六出头的少年转过身,问林母:“妈,你不怕了吧?”   林母心神恍惚,迟疑:“嗯……”   她虽然今晚已经无数次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儿子。但在这一课,这种感觉还是无比明显。   虽然没有出现OOC判定,但林母还是问了一句。   季寒川听到的时候,心想,“游戏”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啊。   如果他这会儿回答不好,结果恐怕不太美妙。   但他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说:“之前孙庞他们……我其实一直想反抗的。”   林母一愣。   石娜娜自觉地扭头,往旁边走了两步,不窥探其他人隐私。   NPC们站在宝塔寺的外墙外,不知道如何进入。   眼前的墙足有两米多高。因为时间太晚,参观时间早就过去,门也锁着。   季寒川:“我有跟着一些教程训练,但一直不敢真的在现实里常识。”终于沉默一下,“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妈,你……我可能还是‘不敢’吧。”   林母心里充满了对儿子的心疼,喃喃说:“瀚瀚。”   季寒川:“不过也是因为今天晚上,我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训练,是有效果的。”   他用了轻松些的语气,林母听着,动容。   季寒川说完,转头看着眼前朱墙。   有两种方案。   要么,他开锁。要么,找东西垫在脚底上。   林瀚不像是会前一种技能。   季寒川说:“咱们找点东西,踩着往上吧。”   NPC们认同,开始搜寻。既然是小广场,附近就有很多卖东西的人。他们花了点时间,找到几个凳子,这会儿垒起来。不算稳,但可以踩上去。   因为季寒川方才直接把两个换头鬼做成“篮子”,这些原本害怕的NPC心中平白多了一股勇气。他们发觉了,原来那些换头鬼也是“普通人”——他们并不值得害怕,只要不让自己的脖子被碰到,就能安然无事。   还不如丧尸呢。   心气上来了,做事都显得麻利不少。   不过在垒起凳子之后,他们又担心朱墙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开始迟疑,不知道应该让谁先进。   林母心里也觉得,自己儿子一直都在打头阵,到现在,是该让小孩子退下来,换大人上场。   不过季寒川没有这个意识,他不理会旁人乱晃的眼神,直接踩着凳子,翻到墙上,然后用手机手电照明,看着朱墙内的状况。   晃了一圈,没见人影。   季寒川说:“安全。”   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妈,你也上来。”   其他正蠢蠢欲动的NPC听了这句话,安静下来。   林母上墙,季寒川扶着她,让她跳入院中。原先心里犯嘀咕的NPC们见了这一幕,安静许多,一个个排着队,往上爬。   期间,季寒川无意中一抬眼,看到不夜城中出现了许多影子。   他粗略一看,明白,恐怕是那些换头鬼到底出来了。   之前皇帝雕像只说舍利子有用,但没说具体怎么用。再看看小广场里玄真法师的雕像,季寒川有几种猜测。   要么是交给这两个雕像之一,从而出现安全结界。要么,舍利子在玩家手里,算是一个小型庇护道具。   季寒川原先还不确定,但看着换头鬼们的动作,他觉得答案应该是前者。   单个的换头鬼很难对他造成伤害,但几十个、上百个呢?   他们堵着步行街,季寒川又要怎么过去?   甚至于——   NPC们可以踩着凳子,走到宝塔寺院子里,那没道理说换头鬼们不行。   想到这里,季寒川轻轻“啧”了声,略觉心烦。   看来得加快速度了。   宝塔寺中的“塔”有七层,名叫金昌塔。   季寒川不知道现实世界里舍利子具体在哪一层,但当下,他想,应该会在最高处吧。   他有种不祥预感:等到自己取到舍利子的时候,再低头看,可能金昌塔下已经全部都是换头鬼。   这猜想实在糟糕。季寒川摇了摇头,决定先顾好眼前。   有事情做,就好过躲在黑暗之中瑟瑟发抖。   到现在,满打满算,还是二十人左右进入宝塔寺。   再到金昌塔内,黑暗之中,人心浮动。   在NPC们眼里,他们可不确定舍利子究竟有没有作用。问题是,这都出现鬼了,当然也不能用常理判断。从这个角度来说,多半是有用的。   而有用的东西,最好还是被自己捏在手里。   所以上塔过程中,起先,所有人还算和和气气,不争不抢。   但走了没两层,人们开始心浮气躁,发生口角。   这一回,季寒川没有阻止。   塔里太安静了,这很奇怪。   没有在墙角哭着的女孩儿,没有突然搭在自己背上的手,甚至没有突如其来的黑暗。   这毕竟是个现代旅游景点,所以塔里通了电,可以开灯。   连灯都好好亮着,闪都不闪一下。   季寒川看了,不觉得安心,只觉得还有更大的“礼物”在等待自己。   这个念头起来,他略觉烦躁,抿一抿唇,继续踩台阶。   走到第三层、再往第四层走时,背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季寒川脚步停下。   他回头,看着两个似乎失去理智、在地上扭打的男人。   他们拉着对方的领子,不消片刻,拳拳到肉,一个把一个揍出乌鸡眼,另一个把前者揍得嘴巴流血。看样子,是牙齿刮破了腮肉、舌头。   其他NPC们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劝架,反倒开始破口大骂,怕他们招来换头鬼。   连林母,都忍不住皱眉,说:“这也太不像话了。”   而在这句话之后,她旁边的NPC转头过来,眉毛竖起,说:“你说什么呢!咱们好好的走,他们打起来已经够麻烦了,你还在这儿挑拨内部矛盾?!这是安的什么心?”   林母愣住。   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短暂地发怔之后,立刻回神,冷笑:“你还有脸说?!你们一路走到这儿,还不都是我儿子的功劳,你竟然这么和我说话?!”   NPC:“哈,你儿子,你是老母鸡下蛋吗,有个儿子了不起啊?我看你就是个废物,一路都在拖人家后腿。”   林母气急了,“呼哧呼哧”喘气,手抬起来,就要抽NPC巴掌。   NPC也不甘示弱,同样抬手,眼见手掌就要落下、砸在林母脸上。   季寒川恍然。   原来是这样。   他想:难怪我之前那么心浮气躁。 第636章 走入   想通之后, 季寒川心平气和。   他扭了扭自己手腕。   察觉动静, 那个和林母吵架的人脸色一白。   之前季寒川怎么对付两个换头鬼,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每人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这个看起来瘦弱、实际上却爆发力惊人的少年。   但出乎意料的是, 季寒川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深呼吸了下, 看着所有人,说:“脑子还能用的,继续走吧。”   旁人一愣。   他们起先没听懂季寒川这句话的意思,但看那少年人视线转向地上扭打的两个男人,似乎不屑地轻轻“嗤”了声, NPC们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恍然。   不对劲!   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们所有人。   而他们竟然还没有一个小孩儿看得明白。   意识到这点之后,之前那种被抽巴掌的感觉又来了。因为金昌塔的不同,几个NPC因此心头浮出一股火气,恨不得直接往前, 扯住季寒川的领子, 把他从窗子推下去。但想到之前他在小广场时、甚至在更久之前,把一个比他高许多、壮许多的男人踩在地上的动作、画面, NPC们偃旗息鼓。   季寒川之前说什么来着?   “脑子还能用的”。   这不明明白白是说,被这个塔刺激到的人,脑子不能用了。   想通这点之后, NPC们心中尴尬。   环境重回平静, 再往上, 那个小孩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回,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而是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散漫、随意,完全是观光的旅客,而非在恶鬼眼前走了一遭,这会儿要去寻找救命的东西。   他说:“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不能往上了,就停下。”   NPC们听着,无人敢开口多说。   人比人,实在气死人。   不过季寒川这么一句话,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放下念想。   虽然心绪起伏,但明白意识到这点之后,NPC们也在各自想办法应对。   无论是心里默背“莫生气、莫生气”,还是埋头直走。不管怎么说,玩家大部队还是比较顺利地来到了第四层。   林母也在其列。   她虽然刚刚被激怒,可绝大多数心思,仍然放在儿子身上。   跟着儿子,才是她最大的目标。   至于舍利子、救命的东西……的确也很重要,但在林母心里,要排到第二位。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算是一群人里最清醒的之一。   慢慢地,有人经受不住情绪磋磨,烦躁地挥出一拳,砸在墙壁上。   这一拳,造成了连锁反应。刚刚被压抑下去的火气重新升腾起来,人们又开始推推搡搡,相互指责。不过这一回,季寒川没再停下脚步。   他在四楼到五楼的台阶上,对林母说:“妈,接下来,你得跟紧我。”   再看一眼林母背后的石娜娜、奶茶店店员等人。   能好好跟上来的,一共六七个。   季寒川对这种结果颇为欣慰。不过归根究底,都和他没关系。   他随意地吩咐:“这样,大家相互拉着手。最后一个人呢,你记住自己是哪边手拉着人。”   林母一愣,没听懂季寒川是什么意思。   石娜娜倒是联想多了些,皱着眉头,心里浮出不祥的预感。   她有心多问一句:你这话说得,怎么好像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但看林瀚的态度,显然是已经打算把楼下还在打斗的人甩掉、排除在他们这个小队伍之外。   石娜娜直觉认为,如果自己此刻问了,恐怕待遇也相差无几。   所有人都心浮气躁,没道理林瀚是个例外。   他现在表现不明显,可谁知道,林瀚心里的火山爆发了多少……   考虑到这些,石娜娜最终闭上嘴巴。   她记着自己前后的人:前面是林母,后面是一个奶茶店店员。   那个店员是大学生兼职,更多是在体验生活。石娜娜原本还有点别扭,但后面观察,觉得对方似乎完全把自己当小朋友。   她莫名其妙安心,两边手握起来,又觉得大家其实都一样,掌心冰冰凉凉,滑滑腻腻,都是冷汗。   石娜娜忧虑地看着林瀚。   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待会儿一定没事。   而石娜娜的疑问,也不只是她独有。   宁宁一样奇怪,问:“爸爸,你觉得上五楼之后,会有东西把你们分开吗?”   季寒川诧异,看她。周围有人,不好讲话。但看季寒川的表情,明明是:我怎么知道?   宁宁郁结。   季寒川眨眼:但是在这种地方,所有人不能分开,不是常识吗?   宁宁犹豫,心想:好像是的。   她没再说什么。   外面的换头鬼越来越近了,时间紧迫。爸爸放弃下面那些人,是个正确的决断。至于他背后这些,宁宁心想:某种角度上说,带着他们,的确有用。   季寒川的考虑则要简单很多。   这毕竟是个单人游戏。换言之,“游戏”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断定,进来这里的,一定不止有玩家一人。   而如果哪个玩家是自己单独进来,那金昌塔对情绪的影响,其实不足以阻止他上七楼。   前面其他NPC的所作所为,更大程度上,是给季寒川添乱。   但如果排除掉这些乱子呢?   在一个存在鬼怪的世界里,这样明晃晃、不出任何问题的电灯,实在有点显眼了。   季寒川走神,教踩上四楼到五楼的最后一个台阶。   他环视一圈,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介绍。而后,眼前一黑。   背后传来轻轻的抽气声。   季寒川却欣然,只觉得理所当然。   好像合该是这样的。   他眼睛扫过楼梯口的位置,心想:不过,六楼到七楼的楼梯,可能得换个地方找。   这算是很好猜到的“失分点”。   前面六层,玩家们上楼时,都不用经过塔内布置,只需要一次次转身、往上。   这回形成一种思维定性,以至于到了六层,再往上时,一样简简单单地转身。   季寒川严重怀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恐怕会一脚踩进哪个鬼嘴里。   还是检查一下为妙。   正好手机还有电。他走在最前面,也有空余的手可以开手电。   他从从容容,走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林母等人看来,季寒川就像是被墨水淹没。   最先进去的是一只脚,然后是腿、半边身体、头颅……最后,则是和林母握在一起的手。   林母心中紧张。   她一咬牙,跟了上去。   这是自己儿子啊!   但在林母身后,其他NPC却各有各的反应。   楼下已经足够奇怪了,再往上,好像还更加危险。   哪怕舍利子真的有用,也得有命拿啊!   抱着这个念头,奶茶店店员之一、握住自己同事和一个陌生人手的店员松开了手。   他身前,与石娜娜一手相握的店员一愣,回身。   石娜娜走入黑暗。   另一个店员挠了挠头,往楼下退去。   他旁边,有人抽了口气,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往上,拉住前面的店员。   前一个店员用最后一点时间,仔细看对方的脸,记住:哦,是一个比自己稍微大几岁的男人。 第637章 牵手的人   这么一来, 进入五楼的人, 加上季寒川,一共有六个。   按照手拉手的顺序, 分别是:林母, 石娜娜,奶茶店店员,年轻男人,年轻女人。   最后两人是一对情侣。   想到今天晚上的无妄之灾,他们心中就提着一口气。   季寒川还算平静地往上。   他琢磨着套路, 所以在背后林母的手开始僵硬、冰凉,甚至有尖细指甲刮上来的时候,不为所动。   又有点遗憾,想:不过我不动,不代表其他人一样不动啊。   这倒是猜的很对。   上楼的路程,一下子被拉得很长。   此前, 季寒川一直有数台阶。每一层之间, 应该是二十四层。   而在这回,数够了二十四层, 他脚下依然是楼梯。   季寒川不动声色,继续往上,好像没有察觉到不对。   而在他背后, 刮蹭着他手的指甲做的更明显了。季寒川心中吐槽:你要想多点刺激, 起码得给我一扇窗户吧。这么乌漆墨黑的, 什么都看不见, 能有什么恐怖效果?   不过他这么吐槽,可对于其他NPC来说,眼下的刺激已经足够。   每个人的感受都有不同。   林母并不知道,在儿子手心里,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但她心惊胆战,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前后都出现了意外!   前面拉着儿子的手,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手上慢慢长出毛发,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动物。   她甚至听到了低低的“嗷呜”声,声响回荡在林母耳边。林母哆嗦一下,不期然地想到自己小时候看电视剧,玄真法师取经,路上碰到劫难。其中一难,是法师变成了老虎。   如果是在平常,不,甚至是在他们走到这片黑暗之前,林母都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自己的儿子,还能变成老鼠?   刚刚那个男人说话很难听,但林母觉得,对方至少有一点说对了。   瀚瀚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啊,虽然自己和他爸离婚了,不能参与瀚瀚的成长。但说的难听点,小孩儿脚底板儿上的痣在哪,她都一清二楚。   林母心里默念:瀚瀚说了,我们得把手拉紧。   不能松开。   那肯定是自己儿子没错!   大约是林母太坚定,所以在她的触感中,儿子的手又回来了。   那“嗷呜”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林母松一口气。   这才有心思,仔细感受背后。   那个叫石娜娜的女孩儿,和瀚瀚差不多大。自己都怕成这样,她该有多怕?   林母不会像是担心林瀚那样担心石娜娜,但还是念着对方。   而在注意力转移过去之后,她眼睛蓦然睁大,听到几声细微的、像是钥匙刮黑板的声音。   又像是有什么人在挠谁的骨头。   紧随其后的,是几道被压抑住,却带着明明白白痛苦的声音。   林母听得越仔细,那声音就越明显。   好像是石娜娜被鬼啃食着身体。再接下来,“咕噜”一声。   林母整个人都哆嗦一下,险些跳起来。   这声音,放在来不夜城之前,她都会觉得,只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可半个晚上过去之后,林母脑海之中,那个“东西”有了清晰的指向。   人、人头……   石娜娜死了吗?   林母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惨白。   可惜四处都是黑暗,没有人能欣赏到她此刻面色。   有鬼啊。   她无声地、绝望地告诉自己。   墨水一样的空气里,极度惊惧之下,一颗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林母眼角边滑下来。   她咬着牙,脸颊发颤、抽动,整个人都狼狈到了极点。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这条楼梯为什么那么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瀚瀚为什么还在走?如果石娜娜已经死了,自己拉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林母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忽然觉得小臂一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伴随着一点风声。在外面,林母不会留意到这点动静。可此地不同,任何一点声响,都非常明显。她听到石娜娜嘶哑的声音,对她说:“阿姨,你快松开手!你背后是一个鬼啊!”   林母恍惚地想:我背后,是鬼。   石娜娜:“阿姨,我已经要不行了,但是你和林瀚得上去!你们得拿到那个东西!”   林母听着这话,心神动荡。   石娜娜“呜呜”地哭了起来,嗓音嘶哑又绝望,语无伦次,一会儿叫着“爸爸妈妈”,一会儿只剩下抽气声,说:“我好疼、好疼啊!阿姨,那个鬼在吃我,我要被吃掉了——啊啊啊!!!”   她嗓音骤然抬高,发出一声痛极的哀叫。   林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恍惚地、不知所措地,缓缓松开了拉住石娜娜的手指……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一阵欢呼似的响动。   这片粘稠的黑暗近乎附着到了林母的手腕上。只要她松开石娜娜,就会有什么东西趁虚而入。   林母已经相信大半,觉得自己背后跟着一只鬼。自己得要赶紧躲开她,快点跑走!   但在手指一点点松开的时候,因为过于恍神,她脚下绊了一跤,险些崴了脚。   身前,儿子走路的速度没有减缓,林母只好赶紧站起来,跟上儿子。   背后,出乎意料的是,她摔倒时,石娜娜竟然静止不动了。   林母再往前,石娜娜才动了起来。   这一个小插曲,让林母更加迷茫。她反复地想着儿子前面的话,要拉好手,看清楚自己两边是谁。她心想:我当然知道了,前面是瀚瀚,背后是娜娜。   不过这个念头一起,她脸色一白,想:不对啊,娜娜的头不是已经滚下去了吗?这么说来,和我说话的,又是什么东西?   林母喉咙发干。   她进一步想:之前往这边走的时候,瀚瀚一点儿都不害怕路两边那些店里的鬼东西。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反正他们也不过来。   就当自己是在逛动物园。   这些话在林母心底重复。   她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却想:对啊,动物园。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些鬼最希望我做什么?   应该希望我把手松开。   那我一定不能拖瀚瀚后退!如果我松开了石娜娜,那之后,鬼再变成瀚瀚的样子,我要怎么办?   林母也没想到,自己想到儿子之后,信念一下子坚定。石娜娜的声音,都跟着远去。   他们走着这条没有尽头的台阶。   除了季寒川之外,其他人多少疲惫起来。   季寒川则在考虑,结束这一切,应该有个契机。   总不能是“走满半个小时”吧?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赖了?   季寒川沉默片刻。   哦,“游戏”的尿性,无赖一点,正常。   他近乎没办法地想到。   也就是一走神的功夫,季寒川忽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眨眼间,自己左右手都在后面,一样牵了东西!   一边是刚刚那个冰冷、指甲尖锐的鬼东西。   另一边,则是明明白白的干燥手掌,带着皱纹、茧子,是林母的手。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我这两只手都拐在后面的样子,看起来也太弱智了吧?!   一顿,又想:啧,有点麻烦了。   他还能轻松吐槽。   但在季寒川背后,隔着几个人,队伍末尾的年轻女人,冷汗却已经浸透了衣服后背。   她今年二十六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美工,每天的工作就是修图。和男友谈不上感情多深,两边是相亲认识的,相互觉得对方不错,就进入下一个流程:订婚。   结果出来约个会、散个步,就遇到这种事。   女人,也就是周彤,面儿上还好,心里其实已经崩溃了。   刚刚那个奶茶店店员松开手的时候,周彤其实也想松手。   她压根不想进来!   留在外面,最多变成脾气暴躁的疯子。但进来之后,兴许就要没命啊。   可是男友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自己跟着另一个奶茶店店员走上来了,同时,大手紧紧扣着周彤。   周彤想要开口,说自己就留在外面等候。但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未婚夫拉进了这片黑暗里。   接着,就是没有止境的行走。   如果只是这样,那周彤还能接受。   问题是,她走着走着,气喘吁吁之余,想要抬手擦汗,却一个激灵。   自己的两只手上,竟然都拉了人!   这个发现,让周彤一下子僵住。原先,疲惫太过,甚至压过了原有的恐惧。但到现在,所有心思重新浮起。周彤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偏偏脸颊烫得惊人。她近乎是麻木的,把自己当做一具尸体,被那两只手往上扯。   她头脑混乱,不敢多想。   但那个问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了出来。   周彤想:我拉着的两个人——不,是两个“东西”,到底哪一个,才是史锐?   也就是她的男朋友。   在宁宁眼里,这六个人,在最后一个也进了黑暗之后,其实就没有往前了。   他们只不过是站在原地,一直抬腿,但腿还是放在原先的台阶上。   而除去中间那些人,一头一尾,寒川爸爸和一个女人,手里分别拉住一块粘稠的黑暗。   那个女人还好,只要队伍真正往前走了,她自然而然会发觉有一边停在原地不动,继而松手。   如果不松……   宁宁沉吟。   又愉快地想:那也无所谓呀!   反正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死在这场游戏里了。   拖到这个时候死,对她来说,反倒是一个大进步。   倒是寒川爸爸那边,比较让人担心。   宁宁坐在季寒川面前的台阶上,手撑着下巴,略觉惆怅。   她很想帮忙,可惜邵佑爸爸不让。   这么一来,只能——   嗯?   宁宁精神一振。   季寒川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握着的两只手。   他拒绝去通过手上细节,判断哪边是林母,哪边是鬼。   否则一定会陷入猜忌的循环,没完没了。   季寒川另辟蹊径。   他手上猛然一折。   那只带着尖锐指甲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折弯过去,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另一边,却传来声痛呼,以及尖叫,急切又慌乱地想要甩开季寒川,偏偏不得其法。   季寒川唇角挑起。   他松开其中一边,继续往上。   这一回,走了十多步,他便踩上一个平台。   到六楼了。   这里倒是有窗户,月光洒落,照出季寒川,也照出他背后的一张张面孔。   季寒川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青面獠牙是基础,头歪眼斜很正常,头破血流更是天经地义,肠子都流出来也理所应当。   不过无所谓。   在别人眼里,他应该也是这幅尊容。   季寒川松开了手,往前走了两步,打开电灯。   灯泡“嗤”一声亮起,照出当下场景。   六楼平台比下面要小一些,旁边就是楼梯。   随着灯亮起来,原本正因周围人面貌而胆战心惊的NPC们定眼一看:   所有人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第638章 天花板   宁宁简直太好奇了。   她想了半天, 还是开口, 问:“爸爸,你怎么知道?”   同时,林母紧张地问:“瀚瀚,刚刚在楼梯上, 咱们是不是——”   季寒川说:“我不知道。”   林母一愣。   她后知后觉,嘴巴里开始念“阿弥陀佛”。现在人还没离开鬼周围呢, 怎么能那么掉以轻心?还是瀚瀚做得对,嘴巴闭紧, 不要冒犯人。   宁宁也愣了愣。   她心里知道,寒川爸爸刚刚那句话, 不止是对林母说的。   甚至多半上,是回答她。   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困惑。   季寒川则想:我确实不知道。   当时是胡乱猜了一个。   他做出反应,“游戏”给出一个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所以季寒川松开了惨叫的那个“林母”的手。   归根究底, 是因为,他觉得“游戏”在拼命告诉他,这边才是真正的林母。   但如果当时是他想太多、猜错了……   也没办法。   他是愿意救人, 但不代表他愿意为了邵佑以外的其他人搭上自己。   当时, 季寒川已经想好。如果往前二十四步,自己依然到不了六楼,就把另一边的手也松开。   不过在做出决定之后,看宁宁的反应, 季寒川也猜到, 自己多半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再到此刻。   眼见楼梯在旁边, 林瀚却不在往前,奶茶店店员忍不住问:“小同学,咱们不走了吗?”   不知不觉,是真的把季寒川当成主心骨。   其他几个人神思恍惚,心有余悸,看着旁边的楼梯,都一阵害怕,不敢再往前。   恰好,林瀚也说:“刚刚上楼的时候,有点奇怪。”   所有NPC都脸色一白。   季寒川说:“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往上走。”   NPC们愣住。   他们陷入了一样的沉默。对啊,要不要再往上呢?刚刚走了那么久,不明不白地出来了。可之后,谁能肯定,又有一样的好运气?   这简直是拿命在赌!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只有这短短一个晚上。   所以面对季寒川的话,他们迟疑、退缩。   林母则更多是心疼。   瀚瀚只是一个孩子啊,怎么能背负那么多?   奶茶店店员心烦意乱,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他还算懂礼貌,这会儿要抽烟,于是自觉地走到窗户边。   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尾,打火机的火苗“蹭”一下窜起来,点燃烟草。   呛鼻的气味涌入所有人鼻翼之中,石娜娜咳嗽了声,默默地离店员远了点。   店员抽着、抽着,视线落在远方月亮上,一时之间,想:要不然,我还是从这儿一头跳下去吧?   至少死得清净。   这个念头一起,他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原本,是先要确认一下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树叶遮挡。   但在视线落下之后,店员眼睛瞪大,“卧槽?!!!”   他手一抖,烟直接掉了下去。   店员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对诸人说:“下、下面!”   其他人不明所以。   店员抹了把脸,咬牙。   “得上去!”   他坚决地说。   “不、不然……”   看他半天说不清楚,其他人不耐烦了,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店员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分说。   情侣中的年轻男人皱眉,往前走去。   片刻后,他看到了和店员一样的场景。   而在他之后,周彤、石娜娜,加上林母,都一次凑到窗边。   这是个很窄小的窗户。四个人严严实实,遮住了所有地方,没有留空地给季寒川。   不过季寒川不需要看。   他能猜到下面正发生着什么。   无非是换头鬼们进来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正好。   不过为了确认,季寒川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点亮还剩下百分之二十左右,凌晨两点。   离天亮仍有四个多小时,换言之,不到最危险的时候。   而外面换头鬼密密麻麻的情境,对季寒川来说,其实不算陌生。   人海战术是造成心理压力的重要流派,“游戏”常用。   他左右看了看,琢磨着主意。   楼梯是不可能走的。   但七楼还是要上的。   在视线落在旁边的消防锤时,季寒川眼前一亮。   ……   ……   “瀚瀚……”   林母试着劝,“你这是想做什么?”   季寒川已经从旁边搬来柜子,踩在脚下。又在展品柜里取出一把古代匕首,拿在手上。   情侣中的年轻男人皱眉,喃喃说:“你疯了吧?”   季寒川不理会他。   男人啐了口,左右看看,还是想找人和自己一起上楼梯。   虽然有之前的事前车之鉴,但因为他是走在中间的人,所以男人并不知道季寒川遇到了怎样的抉择。   他只觉得周围人会变成其他东西,不过都是幻觉,熬过去就能过关。   他自然而然地把女友周彤看做自己一边,然后试着劝奶茶店店员。   至于小女孩儿石娜娜,史锐犹豫了下,觉得把她带上也行。   他虽然没有活过第一关游戏、成为玩家,但在此刻,自然而然地懂得了什么叫“用其他NPC来当垫背的”。   不过此刻,史锐好说歹说,那个店员都没有同意。   开玩笑啊。   比起走楼梯上楼,当然还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更轻松。   店员已经做好决定。   自己就待在这里,看林瀚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他要是真把头顶那个板子砸穿了,自己佩服,顺便也能上楼、拿到舍利子。   但如果没有,换头鬼在这空余的时间里上来了,他也不亏。   这不是还多活了会儿吗?够抽几根烟了。   史锐见他油盐不进,额头青筋跳了跳,去看旁边的女孩儿。   石娜娜正一心一意,盯着林瀚的动作。   至于旁边的林母,从一开始,史锐就没有把她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人家儿子还在这儿发疯呢,轮得到自己把她拉走?   眼见说服不了店员,连石娜娜都不配合,史锐气急,直接拉着周彤,就要走台阶。   出乎意料的是,周彤竟然停留在原地,俨然不愿意离开。   史锐惊讶,“彤彤,你?”   周彤叹了口气。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什么期待,那史锐这一声,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她:从头到尾,史锐果然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意愿。   在之前,一切还算和平的时候,这算是缺点,但不算要命。周彤盘算着,自己这个年纪,不上不下。要分手,来得及。但要找到一个物质条件和史锐差不多的,可能就比较困难了。史锐虽然有点性格上的小毛病,但毕竟可以磨合。   但到了这种危急关头,一切暴露。   好像来不及和史锐磨合了。   周彤说:“我也不太想上去。”   史锐惊愕。   他指着季寒川,“你不会觉得他真能把天花板凿开吧?”   周彤看着男友,突然很意兴阑珊。   她说:“无所谓吧。”   史锐沉默。   周彤:“我累了,是死是活,都行。”   听到她这话,旁边的店员笑了声,“姐,要一起抽烟吗?”   周彤看他一眼。大抵因为抱了一样的心思,所以此刻虽然店员,没有明说,但她还是有种奇怪的恍然:对,她至少可以主动选择死法啊。   于是周彤朝店员走去。   她接过店员手里的烟,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平。”店员说。   “我叫周彤。”周彤自我介绍,停顿一下,“好了,至少有人和我一起死,路上作伴。”   他们言辞之间,像是认定,自己定然撑不过今晚。   林母听得恼怒,回头斥道:“说什么呢?自己相似,也别拖着别人。”   周彤和薛平一愣。   他们都惊讶,意识到:这个女人好像是认真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   抱着这个心思,两人再往头顶看。   他们眼睛蓦然瞪大!   短短时间内,那个初中男孩儿,竟然真的用消防锤和刀子在天花板上开出一个洞?!   “卧槽……”   薛平又爆了句粗口。   只不过这回,与之前的惊惧不同,但他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赞叹,等到那个口子开到可以容纳一个人的时候,薛平简直要把季寒川当老天爷来摩拜。   季寒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别说,还真有点累。   但他其实没有多少惊喜的心情。   虽然楼上的状况和自己的猜测不太一样——   试着开灯的时候,季寒川做好了灯打不开的心理准备。   谁能想到,竟然顺利开开了。   但他依然不打算走楼梯。   “上了那个楼梯就是走向必死”的想法,在他试着凿开天花板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游戏”必然存在生路。   这是最基础的、“游戏”本身也没办法改变的机制。   就像虽然这玩意儿一门心思想要弄死季寒川,但也只能针对性地把他扔进一个又一个游戏里,想要借助其中鬼怪、乃至玩家的力量让他死掉,却不能直接将季寒川抹杀。   而眼前状况,实在一览无余。   季寒川原本还要在“从外面往楼上爬”和“直接凿开天花板”之间犹豫。但看了一圈,没找到绳子,反倒见了锤子、刀子,他就恍然,知道答案是最后一种。   果然,整个过程都很轻松。   哪怕出现在这里的玩家不是他,一样能通过天花板之间的洞,去到七层。   季寒川手勾住开口的边缘,撑着身体,爬入其中。   他看到了摆在玻璃柜里的舍利子。   那之后,季寒川兴致缺缺,先把下面的人一个个拉上来。   这花费了一点时间。等一切结束,已经两点半、快三点。   留在下面的最后一个人是史锐。   而在季寒川抓住他的胳膊时,史锐听到了楼梯处传来的声音。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一个又一个“人”,从五层到六层、被黑暗笼罩着的楼梯里走了出来。   而这些“人”手上,抱着那些前面大打出手,或者纯粹胆怯恐惧,所以留在四层、五层的人的头颅。 第639章 舍利子   史锐的嗓子都哑了。   他没办法尖叫, 手紧紧拉着季寒川的手, 力气很大。如果换个场景,他们在水中,快要溺水,旁边来了水鬼——季寒川觉得, 自己兴许都要被他拖得一起淹死。   不过此刻,他斥了声:“别拉我。”   史锐一愣。   季寒川抓住时机, 将人往上一扯!   旁人佩服、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从外表上看,林瀚比史锐低了快一个头,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把史锐这么个大男人直接拉上来的?   不过短暂怔忡之后,季寒川吩咐:“你们把那边的柜子推过来, 盖在这个口上。”   NPC们脑子晕晕,完全不知道怎样应对眼下状况。听季寒川这么说了,就下意识照做。   季寒川端详一下地板, 再看看旁边的柜子,心想:这会压塌吗……应该不至于,从此刻到换头鬼们上来, 应该会有一定缓冲时间。   他心里默念, “游戏”会给所有出现在这里的玩家提供生路。   同时,视线转向金昌塔第七层。   这里的东西很少。   除了玻璃柜之外,就是墙壁上贴的介绍。   主要讲玄真法师对古代文化发展做出的贡献。不止是宗教方面,而是深入到更多细节。玄真法师从天竺归来时, 带回许多典籍, 之后又主持翻译。许多现在常用的词语, 就是当时翻译得来。   季寒川端详片刻,旁边林母等人推好柜子,所有人把视线落在林母身上——她是林瀚的母亲,林瀚又是在不像个好相处的。所以此刻他们都寄希望于林母,想要从她身上得知下一步如何做。   同时,NPC们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看玻璃柜中的舍利子。   七层没有开灯,舍利子却带着淡淡的光晕。   这群人里,周彤、史锐……从前有亲戚来西城,他们带亲戚来宝塔寺处参观,一样会上金昌塔。当时,也曾见过柜子里的舍利子。可此刻再看,却觉得眼前舍利子身上发生很多变化,从形到神,都有不同。   史锐动了点歪心思。   他联想自己之前看过的玄幻小说,觉得:可能只要拿到舍利子,就能保护自己平安。   正考虑,他不动声色地往玻璃柜旁边挪,手也要贴过去。这时候,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史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林瀚竟然直接扔来一把刀!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一把从展示柜里取出来的古刀,这会儿竟然显出异乎寻常的锋利。刀刃擦破了史锐的手,让他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周彤原先对他心思淡了些,但此刻,哪怕是出于“两人从前毕竟认识”的心态,还是关切道:“你得赶紧止血!”   说着,犹豫一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   史锐凝神看:竟然是一片卫生巾。   他脸色一黑。   周彤解释:“这个比较干净、卫生。”出厂的时候就消毒过,“也能吸收血。”   史锐咽了口唾沫,脸色更黑了,但是没有组织周彤把那片卫生巾贴上来。   手上还是痛。其他人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这时候,季寒川已经走到柜子旁边,把刀从上面取下来,然后再狠狠往下一插!   史锐瞪眼,看着这一幕。   季寒川记起什么,很不真诚地和他“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哥,我刚刚也看了,这柜子安保等级还挺高,又没钥匙,只能这样。”   史锐恨恨地看着他。   季寒川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连续插了许多刀,终于打碎了特制的玻璃。   其实也可以开锁,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挑衅躲在暗处、一直盯着的“游戏”。   从他之前的表现里,林母可不知道,自己儿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开锁能力。   等玻璃碎裂、掉在地上,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   有什么东西狠狠碰着柜底,“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柜子摇摇晃晃。   季寒川沉吟。   有点巧合了。   刚打开柜子,就有这种声音……   就好像说,“我知道你已经拿到可以应对这些换头鬼的道具,既然有了生路,就来吧”。   季寒川想到这里,笑了下,把柜子推开。   其他人惊恐地看着他,想要阻止,可耐不住“林瀚”动作太快。   季寒川拿着舍利子,蹲下来,看着眼前那个自己砸出来的洞。   他漂亮的手掌张开,手指修长,掌心带着茧子,却还是白皙,上面就是散发微光的舍利子。   一人一鬼对视。   那个从洞口探出头的换头鬼“咚”一声,掉在地上。   季寒川眼皮一颤,笑了。   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季寒川:“我有两个提议。”   他对在场的NPC说。   “要么,所有人试着一起往楼下去,生死自负——这个舍利子,应该能有一定的防御功效。”   NPC们喉结滚动,艰难地看着季寒川。史锐还是显得愤怒,直接问:“凭什么该你拿它?!”   季寒川以一种惊讶、好笑的目光看着他,史锐更生气了,觉得这个小孩儿的表情,简直像是一个成年人,在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儿闹腾。   不过季寒川很快说:“哦,凭你打不过我吧。”   史锐:“……”捏紧拳头。   林母问:“瀚瀚,那第二个提议呢?”   季寒川说:“我一个人出去,想办法把它放到太宗雕像手里——可能玄真法师的雕像也有用?总归都试试。”   史锐当即说:“不行!你是不是想一个人偷跑!”   然后对其他人说:“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季寒川看他一眼。   他心情有点微妙。   因为第一轮游戏的筛选,存活下来的玩家里,很难有史锐——包括之前那个在路上挑衅他的中年男人——这样的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他见多了死气沉沉的玩家,能和史锐相对讲话,也是一种开阔视野。   季寒川彬彬有礼,问:“史叔叔的意思是,还是想和我打一架?”   旁边,邵佑忍俊不禁。   季寒川从前叫人“叔叔”,都是叫邵佑的父亲。那个时候,也是很有礼貌。不过邵佑知道,小猫心里可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尊重。   他不算生气。   等到后面,季寒川真的开始尊重邵安远先生,却已经到了情势慢慢危急的时候。   再到邵安远去世,两个人一起参加了他的葬礼。在墓园中,他们站在邵先生的墓碑前。季寒川对邵佑说:“我觉得叔叔恐怕不太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   邵佑安静。   季寒川:“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邵佑闭上眼睛。   季寒川再转向邵先生的墓碑,很认真地承诺:“叔叔,我知道你还是对我不看好。但我会保护邵佑。”   邵佑把他带离了过往那片泥潭,又给了他真实的爱意,让他成长、可以在未来的泥泞深渊里活下去。   所以他会保护邵佑的。 第640章 路途   史锐心里有火气, 偏偏不敢和季寒川硬碰硬。   所以他环视一圈, 想拉拢其他人。   然而,在史锐视线转来的时候, 林母、石娜娜纷纷避开了视线。   奶茶店店员薛平也说:“你的意思是, 你妈妈也留在这里?”   季寒川停顿一下, 说:“对。”   史锐抓紧时间阴阳怪气:“把老娘留下有什么用?盗墓的都知道让儿子下斗呢。”   一句话没说完, 就被女友瞪了一下。   周彤并不知道,她的生命只有这一个晚上。   她还在认真地想, 等自己离开之后, 就要和史锐说清楚分手。   然而,不夜城成了这样, 外面的世界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周彤心思浮动。   季寒川礼貌地:“如果你们可以直接从这个塔外面爬下去,舍利子也可以给你们。”   史锐一愣。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愣住了。   林母难以置信地看看儿子, 再看看窗子。   柜子又被推回洞口之上, 段时间内,他们没有再听见冲撞声。   林母嗓音发干, 说:“瀚瀚,你的意思是——”   季寒川:“哦,我会从外面爬下去。”   这对他来说不难。   不过季寒川也猜到, “游戏”原本给玩家设计的生路,是让他拿舍利子开路, 一路回到下面。   在这之中, 舍利子的作用一定是有限的。不过不知道, 这个限度是以时间来体现,还是以换头鬼攻击的强度来体现。   不出意外的话,到快要天亮时,舍利子会失去作用。   他心思转了一圈,林母坚决不同意:“不行!你怎么能往下爬?!瀚瀚,就算你真的做了很多训练,这也……”太过了。   她话里有一个中心,就是对儿子的关切。   不过林母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已经换了其他人做。   这不算坏事:证明真正的林瀚在经历第一场游戏的时候,顺利活了下来。   不过他一个初二学生,往后的路能走多远,就不得而知了。   季寒川没有和她争执的意思。   而是说:“妈,我不想死在这里。”   林母一愣。   季寒川:“它们总是要进来的,如果不能在它们上来之前把舍利子交给玄真法师或者太宗,我们一样得死。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区别。”   林母听到这里,像是觉得十分难过,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   季寒川说:“我出去了,还有一线希望,让我们都活着。”   听到这里,史锐原本想要冷笑一声,表明态度。   但室内一片寂静,其他人像是都被林瀚的话影响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季寒川眨一下眼,想:他们好像误会了。   不过不碍事儿。   史锐还想说话,比如:那你把舍利子留下来,先爬下去。确定不摔死的话,我们再把舍利子扔给你。   不过当下这个气氛,他有预感。自己要是这么说,恐怕讨不得好。   最后,史锐撇了撇嘴。   他心烦,眼睁睁看着气氛滑向滴落。石娜娜眼睛里含了一泡泪水,林母更是要哭出来,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之前没办法带着儿子享福,这会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命。她又深恨自己无能,如果自己一样可以从塔外爬下去,儿子岂不是不用走上那条危险的路?   季寒川看到这一切。   他心里知道,再拖下去,“告别”只会越来越麻烦。   所以他略略一点头,没在说什么,直接走到窗口。   其他人看他。   那瘦弱的少年手撑在窗沿上,动作出乎意料的灵巧,像是一只蝴蝶,直接飞了出去。   林母蓦然冲上前去,站在儿子原先站的地方,往下看去。   林瀚果然在往下爬——   他动作很快,让林母想到了林瀚之前在高台上爬上的时候。   不过这并不能让林母安心。她仍然很紧张,咬着下唇,看着楼体。   与此同时,背后的声音又起,“咚咚咚”的,是换头鬼在顶撞柜子。林母之外,其他人都因为这个动静一个激灵,往七层中间看去。他们脸色难堪,薛平提议:“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   周彤:“对,得加固一下。”   林母显然顶不住事儿,石娜娜还是个小姑娘。至于史锐,周彤现在对他颇无语,懒得沟通。   她和薛平商量着,尽量找些东西,把柜子固定更劳一些。   不过整个七层,一眼就能看清楚,实在没什么好用的材料。   两个人绞尽脑汁,忙忙碌碌,同样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些事做,不要总沉浸在对危险的恐惧之中。   再说季寒川。   他花了三分钟时间下楼。   到院子里之后,不出所料,周围挤满了换头鬼。它们看着季寒川,而季寒川望着其中一个,笑一笑,抬手打招呼。   换头鬼一动不动。   季寒川再低头,观察手上的舍利子。然后,他遗憾地得出结论:时间太短了,接触的换头鬼也不够多,看不出来啊。   他摇摇头,决定暂且把这件事放下,先往出走。   林母便在楼上,见儿子宛若一个出现在水中的气泡。他身前、身后,换头鬼都挤挤挨挨,只有季寒川身边那一块,换头鬼空出了直径大约七十公分的圆圈。   瀚瀚走在其中,从容、冷静。   林母心想:原来瀚瀚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如果“游戏”有一个明确的意识,可能会气急败坏,恼怒于林母的心思。   季寒川花了点时间,走到墙边。他脚往墙上一踩,便蹬起身子,跃起一个高度。之后,手搭在墙头,再一使劲,直接翻了出去。   林母睁大眼睛。   儿子越来越远,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季寒川走到了哪里。   但她还是尽力用视线搜寻。   季寒川翻出宝塔寺之后,先走到玄真法师身边。   这一路依然顺畅,他很轻松地把舍利子放到玄真法师手里。   这之后,法师雕像周围一圈换头鬼宛若被什么推动,原先只有七十公分的圆被扩宽到十米直径。   季寒川看在眼中,眉毛轻轻一挑。   他考虑:总觉得这是个诱饵。   再想一想,记起:对了,楼上那些人。   光是这样,他们可没法出来。   所以季寒川叹了口气,拿回舍利子,继续往前。   因玄真法师周围的一片空白太明显,这一幕,林母到底看见了。   她茫然,看着儿子越走越远。有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被儿子抛弃。这个念头,让林母心神动荡。但到最后,她犹豫,想:哪怕瀚瀚真的就这么走了也没关系吧。   他活下去就好。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得先冷静下来,不要让其他人发现这点。   林母抿了抿唇,不说话。   背后,薛平和周彤热火朝天,先把墙壁上的介绍板撕下来,然后找到刚刚季寒川留下的工具。一把锤子,一把刀子。   两人讨论,要怎么处理。石娜娜也加入进来,表示自己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几人开始聊天,说着自己的状况。他们都有默契,无一人提到离开的林瀚。但这样寻常的对话,却可能是最后一次有。想到这点,三人心头郁郁。   连尽量用着轻松语气的聊天,都多了点“最后”的滋味。   季寒川走在楼上。   他原本便没打算继续在换头鬼之间穿行。   离开宝塔寺前的小广场后,季寒川便上到屋顶。   一路往前走,音乐厅、美术馆,全部在他脚下。   不过这条坦途上,还是出了点意外。   一颗人头晃悠悠飘来,出现在季寒川脑后。   季寒川听到了风声。   他手插在口袋里,垂眸往前,像是无从留意周围动静。   那人头是一个青年女人面貌,长相平平,是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认出的样子。   它悄无声息地接近季寒川,却不知道——不,或许是知道的——自己的影子,已经落在季寒川身边,被玩家看在眼里。   季寒川心想:对,之前换头鬼一直都是以人身出现。一个人身换头鬼挤掉活人的头,再有一个人头飘过来。   这无形之中,可能带给玩家一种认知:   只会在天上飘来飘去的人头,可能并不可能伤人。   但这注定是一个谬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最初的换头鬼,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些人头本身,就可以给玩家带来伤害!   季寒川的唇角轻轻勾起。   他心情不错,觉得自己在溜小动物。   有这颗人头在,至少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遇到别的鬼怪。   时间进入最后三分之一,季寒川不敢打包票,说自己此刻遇见飞天,照样会心平气和。   不过他是有家室的人啊,老婆孩子都在一边看着。虽然邵佑和宁宁都知道,有些东西,出于“游戏”的设定。但季寒川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应该只对邵佑有感觉。   两口子的事儿,哪轮得到其他妖魔鬼怪插足。   为了配合人头,他甚至有意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似乎是察觉到旁边的鬼了,于是紧张。   换头鬼跟得更紧。   季寒川想到了飞头蛮。   眼看太宗广场越来越近,不远的地方,就是刚刚他和林母出来的广场。   季寒川终于发难。   他猛然回身,这个时候,人头离他只有短短半米距离。季寒川身体往后一跳,人头跟来,错过了季寒川眼中狡黠的光。   他飞起一脚。   用腰部力量,带动腿部,再到脚。   右脚挨到那人头,恰好是人头冲来的时候。“砰”一声,人头竟被直直踢开,划出一道抛物线!   季寒川拔腿就跑!   他身侧都是风声,眼里是楼台边缘。季寒川心中计算,从那边直接跳下去,四层,需要在地上滚动卸力,不过可行——   走到一半儿,他余光一闪,看到了楼顶出现的人影。   很熟悉,不久之前,两边刚刚分别。   是孙庞、顺子等人。   还有两个炸鸡排店的店员。   他们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季寒川。   “面对”他,身体却是背面。   季寒川恍然,原来自己和林母离开楼梯间之后,他们竟然有这样的遭遇。   不过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和自己无关。   于是季寒川脚步不停。   他耳边有一道讲话声,也像是钻入脑海里,要他回头。   季寒川冷静地想:可我没兴趣。   他跑到了楼台边儿上,照自己方才所想的那样,纵身一跃!   再抬头,看着俯视整个不夜城的君王。   舍利子依然在季寒川手上。   ……   ……   那道光晕忽然加大了。   像是一个罩子,被倒扣在整个不夜城之上。   北起宝塔寺,南至太宗广场。   七层的人们听到了楼下传来一阵声响,周彤猛然站起来。   她原本坐在柜子上,忍受着身下的震动。   但此刻,震动忽然消失了。   她急急走到床边,往下看。   那些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的换头鬼,竟然全部不见了。   周彤恍惚。   她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过了片刻,薛平问:“周姐,你要纸吗?”   周彤有点茫然,转头看他。   薛平尴尬地对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周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活下来了。   至少在今天晚上,她活下来了。   石娜娜打破了感伤气氛:“我们要下去吗?”   林母当即坚定地说:“下去?嗯,当然要下去!”   瀚瀚还在下面呢!   也不知道瀚瀚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儿子,确认林瀚的安危。   不过史锐提出反对:“虽然换头鬼可能不见了,但那个楼梯呢?”   NPC们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   连林母也安静下来。她心情复杂,再往外看,想:瀚瀚会回来找我吗?   如果季寒川听到她这么问,大概会明白地说:不好意思啊,没打算。   林母活了下来,对他来说,算是自己超额完成任务。   此刻,他坐在高台上,耳边仍有丝竹声。太宗皇帝视线垂落,像是一座沉沉的山,压在季寒川身上。   如果是普通玩家,这会儿经历了千难万险过来,应该动弹不得。   不过季寒川状态还好,他体质毕竟远远超出一般人。   此刻,季寒川微微笑一下,友好地问:“你可以送我一件东西吗?”   停顿一下,补充:“不对,是送我女儿东西。” 第十二卷 Ⅻ回到最初 第641章 第十二场游戏   宁宁再度出现在那片虚无的空间之中。   她眼神空洞, 却像是蕴含了万千信息。   无数数据从她眼中涌过。   她感受到什么, 蓦然回身——   然而,身边的每一处, 都有来自“游戏”的注视。   那个存在在震怒。   “游戏”已经想了许多方式。   从最初的清洗, 再到AG秀。   从京市大学, 整整五十个关卡。再到莫尔顿庄园, 来自另一个文化背景的恐怖。   季寒川全部安然度过。   “游戏”没有情绪,不会懊恼。   宁宁试着接触, 想要感受到那个存在的心思。   在这会儿, 她缓缓意识到,自己真的和从前不同了。   她眼睛闭上。   波动的数据流归于安宁, 时间在这里失去作用。季寒川坐在她面前的一个肥皂泡泡中,而一个个海城、山淮村……分布在整个长河。   “游戏”会关闭不能产生足够负面情绪的世界,可这些与宁宁有所牵连的世界, 却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一根枝丫,变得枝繁叶茂。   与“游戏”整体相比, 它们还十分弱小。然而因为运行机制作用,很难将它们全部关闭。   哪怕是“游戏”本身,都需要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来产生力量、供养几身。   宁宁聆听着来自于那个存在的声音。   无所不在, 无处不有!   而后,她蓦然睁大眼睛。   “不好!”   原本凝滞的数据流, 在此刻, 再度飞速涌动。   那个存在注视着季寒川。   如果不能杀死他, 那就让他活下来。   “爸爸——”   宁宁惊叫。   她看到邵佑。   海城一中内、天诚集团中。   无数个世界、无数个邵佑。   “游戏”到底关闭了部分世界,而在剩下的世界里,力量不断向着其他游戏生物涌去!   同一时间,季寒川仍然坐在太宗雕像下。   他们之间的时间完全错开。   季寒川经历了很短的、从天光乍破,到日出东方的时间。   而邵佑已经经历过无数年月。   在感受到“游戏”明晃晃地恶意时,邵佑果断断尾求生。   他舍弃了部分自己还只是普通游戏生物的世界,想要守住其他地方。   同时,宁宁能接触的其他世界感受到了危机,开始壮大。   然而时间操控的能力,始终掌握在“游戏”手中。   他们可以改变某一场游戏中的时间,却不能改变全局。   邵佑损失的世界越来越多。   不过在这之中,他和宁宁另外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对邵佑的攻击,某种程度上,算是“游戏”钻了自己规则的空子。   的确成功了,但也留下漏洞。   宁宁趁虚而入!   ……   ……   天亮之后,季寒川迎来了短暂的休息。   只有两个小时。   这场游戏,倒是没有时间上的陷阱。   这段时间,邵佑和宁宁都不在身边,不过季寒川已经习惯。   他虽然遗憾,但也知道,像是京市大学那样的世界,可遇而不可求。   往后,恐怕都无缘得见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涌起一些情绪。他还是坐在高台上,身侧的雕像失去了昨晚的特殊之象,变得普普通通。   坐了十几二十分钟之后,季寒川想到什么,跳下高台。   他往宝塔寺方向走。   季寒川心不在焉,决定:看看他们的情况吧。   等到了地方,进入金昌塔,他没有再感受到心浮气躁。上楼梯,也一路顺畅,不再有黑暗。   天亮之后,金昌塔变回了普通景点。季寒川站在五层的窗子边上,看着旁边的介绍。他想:我之前好像从来没有和邵佑一起出去旅游。   他心里的遗憾又升起一些。   再往后,季寒川来到七楼,看着被各种东西堆起来的洞口。太阳升起一些,天边浓艳瑰丽的朝霞散去了。他坐在窗口,想到什么,在口袋里摸了一把。   没有烟。   季寒川眉尖微微拧起。   他心想:不,我不抽烟了。   手指摩挲一下,就这样坐着,等两个小时结束。   到了最后十五分钟,季寒川又记起什么,重新下楼,找了一家便利店,匆匆拆开一块面包。   在意识昏沉感来袭时,他舔了舔唇,把嘴巴里的面包咽下去。   算是做好所有准备。   ……   ……   “死亡,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你是在海城读大一的学生‘季寒川’,有一个十分相爱的男友。可在最近,你莫名觉得,男友有些不对劲……”   “注意事项: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季寒川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三行字。   片刻后,他嘴巴张开,难得说了脏话。   这是什么意思?!   红字很快就消失了,而季寒川反反复复地想着最前面两个字。   死亡。   他面色冷淡。   连带第二句的身份介绍,到此刻,都像是可以忽略了。   他依然是季寒川。这和当初海城一中的状况有些相似,不过——   什么叫“死亡”?   他在这里死掉之后,还有机会进入下一个世界吗?   季寒川一肚子疑问,最能肯定的,是“游戏”在借机搞事。   想到这里,他轻轻叫了声:“宁宁?”   没有回应。   季寒川心中一沉。   他安静下来,心思更细,打量四周。   花了点时间,季寒川意识到,自己此刻应该在学校里。   他背着一个书包,肩带只挂在一边肩上,里面装着书本、电脑。联想到之前“游戏”说明中的内容,大一……   季寒川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其中的课表、时间。   这天是周三,此刻在下午,他应该刚下下一节课,要离开学校,回自己和邵佑在外面的房子。   那房子是邵佑买下来的。他有“零用钱”,是一个季寒川十八岁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数字。而在成年之后,邵佑就开了证券账户,算是某种消遣,把“零用钱”翻了一倍。   用这笔钱中的一小部分,他在两人学校之间的地方买了一套公寓,作为自己和季寒川的住处。   至于日期。今天是周三,邵先生已经在培养邵佑接管天诚,这个时间,邵佑应该在天诚实习。   这些记忆慢慢回笼,季寒川却不觉得高兴。   他找不到宁宁了。   虽然刚刚还在想,希望和邵佑与宁宁再度相见,但此刻,宁宁失踪,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预告。   季寒川深呼吸了下,告诫自己:冷静。   他继续下楼。   慢慢离开校园,中间几次差点迷路,好在走到一半儿,记起手机上的导航功能。   他往外,同时,想了想,给邵佑打了个电话。   他得确定一些事情。   比如:这个世界里的邵佑,是否是真正的邵佑。   这个怀疑乍听起来,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但当前一切都显得古怪,季寒川觉得,多上点心,总是好事。   此外,他也按照习惯,在心里推算,这场游戏的边界在哪里。   死亡……   这两个字又冒出来。   “嘟、嘟、嘟——”   手机里传来等待音。   季寒川和自己确认:“游戏”在上一场中,也没有杀掉我。这狗东西一定会想出新的办法,这场游戏也是一种体现。   “死亡”。   “嘟、嘟——”   季寒川蓦然侧过身,一脚踹在旁边的路沿上。   冷静。   深呼吸。   “嘟——”   电话没有接通。   季寒川一只手握着书包带,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他明明站在学校里,周遭是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是年轻面孔,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对作业的烦忧,对舍友的一点抱怨。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他又叫了声:“宁宁?”   依然没有回音。   这一刻,季寒川莫名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这感情太突如其来,他几乎想要直接尝试“死亡”的结果。念头一起,季寒川心中警惕。他反复默念:宁宁没有出现之前,我不也过来了?邵佑……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哪怕短暂地联系不上,对,我们仍然会有相逢的一天。   最初的数十场游戏里,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一点点成长。   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面色很冷,虽身材俊挺,面容隽逸,可这样往前走,旁人的视线却莫名不敢落在他身上。   四周无人。   走到学校门口,看着排队的出租车,季寒川考虑:我是要去天诚,还是去“家里”。   他心头像是一片孤冷荒漠,做着最理智、不含感情色彩的判断。   可在这个时候,他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嗡嗡——”   季寒川浑身一震。   他低头,拿出手机,手指微颤,看着上面的名字。   没有什么亲昵的昵称,而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别人看了,也不会知道,他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怎样亲近的关系。   邵佑。 第642章 疑虑重重   季寒川有片刻怔忡。   他依然站在方才的地方, 明明再无其他改变。但这一刻, 他又似乎被从寂冷沙漠中拉了出来,回到人间。   他垂下眼, 深呼吸片刻, 默念:得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邵佑。   而后接通电话。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到此刻, 才觉得腿部微微发僵。季寒川用一种讽刺的心态想,原来这就是自己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 刚刚的表现, 倒是给了“游戏”足够的材料。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里面传来的声音。邵佑叫了声:“寒川。”   十九岁的邵佑, 嗓音比京市大学那会儿还要年轻一些。他所有烦恼都只在于自己日后要继承的产业上,同时,也做两手准备:如果往后, 父亲不愿意接受寒川, 他也得有能力为两人撑起一个未来。   他刚刚开会,手机调了静音, 结束之后才看到寒川的电话。从响两声看,寒川等了许久。邵佑看到,心里当即“咯噔”了下, 觉得男友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   所以他回拨过去,带着点担忧, 问:“怎么了?”   两句话, 五个字, 落入季寒川耳中。   他魂灵真正归位,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知道这的确是邵佑。   季寒川问:“你在哪里?”   邵佑疑惑,但还是回答:“公司。”   季寒川脑海里回想一番,确定自己还记得邵佑在天诚集团那一层。他当机立断:“我去找你。”   邵佑心想:找我?难道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说:“好。你现在在哪里?”   季寒川:“学校。”抬头,看了看旁边,想找一个具体方位,“二食堂旁边。”   邵佑心里过了一遍小猫学校的布局,了然,“打车过来?”   季寒川:“对。”   邵佑:“好,那我过二十分钟下楼接你。”   季寒川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很期待,又迫不及待。邵佑又说了几句什么,季寒川认真听了,更多还是在脑海里勾勒着十九岁邵佑的模样。等通话结束,他看看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嗯,还是二十八岁时候的样子。   不过在京市大学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次嫩草,这会儿季寒川很坦然。他脚步加快,几分钟后,抵达校门口、打车。   因为这种雀跃心情,直到上了车,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已经很陌生的街道时,季寒川才记起一件事。   他眉尖缓缓拧起。   怎么觉得……   邵佑的态度,好像不太对?   他重新思索。   在脑海里过了一边刚刚邵佑的所有话,一个猜想,逐渐成型。   结合宁宁消失、这是一个扮演类游戏——季寒川手指捏了捏,指骨发出点声音。前面开车的司机对乘客心情一无所觉,还在自来熟地聊天,问他读大几了,是否是去天诚公司实习。季寒川听着,有些不适应这种清晰的烟火气,不过他还是回答:“大一,去找人。”   司机便挑挑眉毛,觉得自己懂了:还能找谁,女朋友嘛!   看来是姐弟恋。   天诚的办公楼在繁华路段,远远看去,在一众高楼之中,都显得引人注目。季寒川付钱、下车时,离他打电话给邵佑过了二十二分钟。   路上不巧碰到几次红灯。   他拎着书包,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么走到一楼大厅,一眼望去:前台、旁边的会客沙发……前台其实认识他,这会儿已经露出一张笑脸,想要招呼。不过旁边同事拉了她一把,她再眨眼睛,看到小邵总过来。   两个年轻姑娘对视一眼,多少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些心照不宣。她们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处在这个环境里,难免要八卦一下豪门继承权纠纷。虽然在法律上,陈管家才是季寒川的养父。但在很多人眼里,陈管家只是替邵先生认了这个“父亲”身份。   这些消息影影绰绰,没有来源,毫无依据,又最难澄清。邵佑从前听到的时候,是好笑心情更多一些。他不生气,季寒川自然更没有感觉。往后,两人倒是觉得旁人想象中的这份关系有些难得的禁忌感,便拿“哥哥”、“弟弟”的称呼玩儿了几次小游戏。那以后,季寒川见到邵先生,从不脸红的他竟有了一点诡异的心虚。   这是后话了。   此刻,邵佑从电梯出来时,季寒川还没来。他也不急,等待片刻,果然见到男友走进众诚大楼,视线在大厅里转了一圈。   邵佑便往前去。   季寒川转头看来,似乎邵佑一动,他就分辨出男友的脚步声。邵佑原先担心他出事,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中午才从学校走,两人还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饭。短短两个小时,一节课时间,寒川就要来找他——   邵佑仔细看季寒川。   从头发到脚跟,不像是出事的样子。随着他的步子,寒川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炽热。邵佑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还是缓慢地想:怎么觉得,寒川这个表情,是恨不得吃了我?   当然是情侣之间的“吃”。   他迟疑一下,却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停在季寒川身边。   两边对视,在邵佑心思浮动的同时,季寒川心里的那个可能性也被圈起来,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他直面现实。   眼前这个邵佑,的确是他的男友、爱人没错,但他并不是十年之后的邵佑。   他没有过往记忆,不知道这个世界将滑向什么方向。   他只是纯粹的、在工作和学业之中寻找平衡,又在邵安远和邵佑之间尝试让两边接受彼此的那个邵佑。   季寒川想到这里,眼皮颤了颤。   邵佑立刻问:“寒川?”   季寒川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一顿,“还有工作吧。”   邵佑看他,心想:寒川果然很不对劲。   同时,他没有否认季寒川的话,而是说:“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季寒川慢慢笑一下,说:“好啊,多久。”   邵佑说:“两个小时吧。”差不多是六点正常下班时间,“晚饭咱们是在家里做,还是从外面买来吃?”   季寒川想一想,“自己做好了。”   邵佑心里划拉着菜单。   季寒川说:“我来做。”一顿,“我们一起去买菜。”   邵佑惊讶。今天之前,寒川的确进过厨房,不过其中味道……嗯,客气点说,不算“惨不忍睹”,但也的确不是好吃的程度。他有了另一种迟疑,觉得自己是否做错什么事。寒川知道了,所以来找他。   不过邵佑很快轻松,觉得清者自清。他和寒川之间是太一帆风顺了点,小猫自然而然地愿意和他在一起,都没有更多意见。虽然这样也很好,不过如果他们之间能有点小小波澜,当做感情生活中的调剂品,似乎同样不错。   既然“误会”他,就应该有“补偿”。   他心思转了一圈,答应:“好。”   季寒川看出邵佑误会,不过他有点懒得指明。邵佑带他上楼,给他找了个空着的小会议室休息。季寒川坐在里面,先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他仔细推敲,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部分“游戏”的阴谋。平心而论,当下世界,的确对他有很大诱惑。虽然与邵佑分别时间不算很长,仅仅两个月。但正是这样短暂的分离之后再见,让他心底像是有无数根羽毛在轻轻撩拨,带着难言渴望。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边茶水间里有咖啡机,不过味道一般。两个小时,不算漫长。他刚刚吃过面包,同样不饿。季寒川思来想去,迟疑:如果这里的“死亡”仅仅代表一个——怎么说,现象?在鑫鑫旅馆里,他也在其他玩家面前爆炸过,而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到这里,也有类似可能性。   季寒川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理。   如果他从旁边跳下去,应该就会进入下一场游戏了。   但这未免过于简单。   “游戏”拖住了宁宁,让他不能和邵佑“本体”联络。至于这个世界的邵佑,他可能只是没有觉醒……理论上,是这些道理。但季寒川反复想过,扪心自问:如果我是“游戏”呢?   面对一个堪称是自己眼中钉、肉中刺的玩家,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一个蝼蚁,竟然还妄想从自己这里撰取力量、推翻自己。   季寒川想:我会怎么做?   他在乎的,都要夺走。他拿走的,都要还回。这还不够,他必须得痛苦的死去,才算解了“我”心头之恨。   季寒川尽量用凶恶的态度想过一遍,又推翻。不,“游戏”受到的限制太多了,不像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季寒川更倾向于,“游戏”遵从着某种机制运转,对自己的针对,也只是那种机制的一部分。   这里一定是杀招。   而季寒川最担忧的事情,无非是邵佑被伤害到。   如果他从这里离开,会伤害到邵佑呢?   季寒川心里忽而撞进这样一个可能性。   他微微怔忪,想:不、不对……   但他和邵佑分开那么久,并未要死要活,“游戏”难道就不知道,简简单单的分别,至多让季寒川心绪变化,却不会真让他有什么强烈反应?   季寒川想:“游戏”一定是知道的。   虽然原理不明,但一个以玩家负面情绪作为能量来源的存在,对于“情绪”的分辨,一定异常敏锐。   所以季寒川只能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他喉咙微微干哑,手中的纸杯不自觉地被握紧,其中咖啡流了出来,沾了一手。也淌到季寒川裤子上,已经凉了,不会烫到,但还是让季寒川略觉不适。   不过他没有心思想这些。   他反反复复问自己:是什么情况下,邵佑会受到伤害?联络不上我?不,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有了前一次经验,邵佑一定知道——他只要让力量增长下去,终有一天,会像是京市大学里、陶安安从“祂”手中拿过权柄一样,接管“游戏”的权限。   这是个漫长过程,但“游戏”之中,不存在时间概念。到那时候,他总能找到季寒川。   真正的“伤害”,是邵佑力量消亡。   他不再是“祂”,甚至不再是游戏生物,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NPC。   所有海城相关的游戏都关闭,所有他出现的游戏都不存在的话。   他会迎来真真正正的死亡!   季寒川想到这里,瞳孔一缩。   同时,会议室的锁“咔嚓”一下,门从外面拧开了。 第643章 沟通   邵佑进来。   他原先心情不错, 想到明天早上没课,公司这边暂时也没有自己的事。家里有之前买的东西,寒川做饭的手艺不好, 不过自己可以提前叫好外送……考虑着这些, 他抬眼, 看到坐在桌子边儿上,手上咖啡撒下来,快要凝固,裤子脏兮兮的季寒川。   邵佑眼皮一跳, 反手关上门, 往前几步, 看着季寒川。他见男友一样抬头看自己, 眼神深邃,掺杂了许多复杂情绪。邵佑直觉不对, 他深呼吸, 问:“寒川,你到底怎么了?”   季寒川心想:怎么可能?!   在不夜城的时候, 邵佑还好好的,和他开玩笑,用温柔的、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宁宁在所有世界中穿梭, 交到很多新的朋友。虽然对陶安安有很多抱怨, 但也是这样的抱怨, 让她愈发鲜活。   哪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他们都算是很幸福的一家人了。   可短短两个小时, 不夜城游戏结束之后的休息时间,邵佑就沦落到会被“游戏”抹杀的程度?   怎么可能——   他这样想,心里却又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是有可能的。   正是因为时间的混乱,他在不夜城中两个小时,对于邵佑来说,可以是两百年、三百年,乃至更久。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喉咙干涩。再到邵佑进来,他心里浮起一个模糊的可能性。   要怎么确认一切?   不难。   答案就摆在眼前:让这个邵佑成长,让他可以撰取源于玩家恐惧的力量,让他变成游戏生物!   这样一来,邵佑本体就可以联系到他。   假如还存在“本体”的话。   他闭了闭眼睛。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和邵佑在京市大学里待了一年,但接下来,根据季寒川的记忆,要到大二左右,邵佑才会第一次遇到鬼怪。之后,他还去京市大学交换,为了不影响季寒川。再往后,才是他挑破两人之间的问题,同时一样被牵扯进去。   再来一回的话,他可以提前挑明,甚至可以实现将一切都和邵佑说清。但季寒川可以控制两人之间的沟通,却不能控制鬼怪,让它们提前出现。   此外。   他心想:邵佑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之后那么爱我吧。   季寒川心中微沉。   他有了一点茫然,无措。邵佑很关心他,愿意和他一起。他当然是喜欢季寒川的,但和十年之后的深沉感情相比,和那种愿意以自己成为游戏生物,也要让季寒川作为“人”活下去地决意相比,眼前这个邵佑,对他还仅仅是“喜欢”。   想到这里,季寒川回答:“嗯,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邵佑一顿,敏锐地察觉不对。   季寒川却比他更了解男友此刻会有的想法,补充:“放心,没想和你分手。”   邵佑眼睛微微眯起,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考虑过怎么让寒川“补偿”自己,但听到这句话,他心中还是升起一阵不快。   六点多了,太阳要落山。会议室里没有开灯,黄昏的光线融融落进来。   邵佑说:“那就还是考虑过了?”   他嗓音微冷。   看着小猫走神,又眼神乱飘,轻轻“嗯”了声。   邵佑:“……”   他想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不过在他讲话之前,季寒川站起身。   他随手把纸杯放在一边。裤子上的咖啡已经凝固了,布料贴在腿上,有些难受,不过还可以接受。他手上也有点脏,不过季寒川觉得,邵佑应该不会在意这个。   他往前一点,邵佑背后就是会议桌。两个人挨得很近,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心跳。他知道邵佑很喜欢自己的面孔,于是有意靠近,睫毛都忽闪,呼吸落在邵佑唇边。   季寒川说:“邵佑,你相信我吗?”   邵佑一怔。   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原来是小猫那边出了状况?   有人找小猫麻烦了?   邵佑拧眉,心绪平和许多,抬手搂住季寒川的腰。几乎是手刚一扣上去,寒川就更近了。两个人挨在一起,完完全全贴紧。他感觉到了寒川身体的一点变化,邵佑彻底被安抚到,想:小猫还是很在乎我的。   那之前的所有含糊不定,加上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   邵佑仔细想,觉得自己是否理解错了,小猫并不是在“威胁”,而是在认认真真告诉他,他会和邵佑在一起的,不会分开。   他的手隔着春夏之交薄薄的一层衣服,去抚摸季寒川后背。小猫像是很喜欢这样的亲密,主动亲了亲他。邵佑彻底心平气和,说:“有事情的话,咱们要好好沟通。”   季寒川说:“对,我是要和你沟通。”   邵佑:“嗯,说吧。”   季寒川:“回家再说。”   邵佑挑眉。   他看着男友笑了下,眼里都带着光彩。邵佑有点心动,但想到季寒川这会儿身上脏兮兮的样子……他是很喜欢把小猫一点点洗干净,但这里毕竟是公司。   邵佑说:“我在这里放了一身工装,给你拿来?”   也就是西裤加衬衣。   季寒川还是笑,说:“好啊。”   邵佑看他这样,没忍住,又勾着季寒川肩膀,低头亲他。   两个人从天诚出来的时候,天边有晚霞。季寒川换了衣服、洗了手,脏掉的衣裤被找了个纸袋子装好,拎在手上。   邵佑是开车来的。等上了车,他问:“寒川,晚上打算做什么菜?”   对于这件事,他一样换了想法,觉得可能是小猫的一种表白。   这样的话,的确可以试试。   季寒川报了几个菜名:“红烧肉,腌笃鲜。嗯,炒个青菜,然后煮个年糕汤吧。”   听起来是颇为自如的样子。   邵佑手放在方向盘上,实话说,是有点惊讶。寒川说菜名的时候太平静了,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但两人住在一起,虽然白天不会一直在一处,而是各去各的学校——但这根本算不上“分别”吧,寒川哪里来的时间练习?   他带着这种疑虑,和季寒川一起去超市挑菜。邵佑也不是擅长此道的人,所以看不出季寒川是胡挑乱选,还是真的有策略。不过以他的眼光看,至少几个被放进篮子里的春笋、小青菜都颇为水灵。   结账的时候,季寒川想了想,顺手从旁边架子上拿了几个安全套。   邵佑说:“家里还有。”   季寒川镇定地:“这个味道看起来不错。”   邵佑便不说什么。   等回家,季寒川放下书包,再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之后,他去厨房,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专业”,开始做菜。   邵佑原先靠在门边看他。被男友目光注视着,季寒川心不在焉。他已经想好,这顿饭结束之后,自己会尝试将接下来的事情和盘托出——问题在于,“游戏”不一定能让他说清楚,有很大的可能性,邵佑作为NPC,是没办法听到和“游戏”有关的所有状况的。   问题就卡在这里。   所以季寒川也做了第二手准备,曲线救国。   哪怕不知道“游戏”相关的事情,邵佑也需要知道,季寒川变了。   他知晓很多这个年纪的小猫不该知道的事情,除去做饭之外,还有格斗、枪法……只是不知道,看到这些之后,邵佑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信任他。   季寒川有浅浅惆怅。   他洗着小青菜,又想,在京市大学中,邵佑做饭,自己也喜欢在旁边看。当时,自己的心情,或许能和邵佑此刻重叠。幸福、期待……   如果能这样维持下去就好了。   他把洗好的青菜放在一边,开始切肉。   所有动作都透着熟练。   认真说来,也算不上真正熟练,只不过是在京市大学的一个半月休息时间里养成些习惯。但落在邵佑眼中,已经足够他觉得疑惑、拧眉。   而在切肉过程中,季寒川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来,转头看邵佑一眼。   邵佑不明所以,季寒川说:“我忘记了,还要蒸米饭。”   邵佑笑了下,说:“好,我来。”   他也不算四体不勤,所以在蒸上米饭之后,也开始在其他事情上给季寒川打下手。剥蒜、烧水——零零碎碎的事情做完,邵佑擦这手,问:“还有什么事情?”   季寒川考虑一下。   窗外的光线更暗了,已经真正到了晚间。城市灯火漫天,天空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粉紫色。他们在一栋普通公寓楼中,一起做饭。   季寒川慢吞吞:“哦,是忘记一件事。”   邵佑露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季寒川说:“来,亲我一下。”   邵佑眨眼。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季寒川很平静,睨他一眼。邵佑便失笑,凑过去,果然吻一吻季寒川。   这个吻很快结束,偏偏季寒川又追了过去。邵佑抱着他,手原先在腰上,之后下滑一些,揉一揉,再拧一下,说:“听话,先吃饭。”   季寒川轻轻喘息一声,抱怨:“不做的话就别勾引我。”   邵佑认真想:勾引?难道不是你勾引我?   不过季寒川很快剥夺了他的话语权,说:“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邵佑还想开口,季寒川:“你会影响我的。”   他嘴唇上还带了刚刚接吻的痕迹。语气平静,偏偏因为方才两人的接触,足以让邵佑浮想联翩。   所以他笑一下,说:“好,不影响你。”   而后离开餐厅,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开始查看邮件。   再过二十分钟,米饭蒸熟,三菜一汤被端上桌。再舀上米饭放好,季寒川招呼:“来吃饭。”   邵佑心里已经有些期待,这会儿看到成品,惊讶又惊喜。再尝一下,味道果然不错。   他说:“很好吃。寒川,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不怪他问。   两人也不是第一天住一起了,对男友在厨艺上的天分,邵佑心中有数。在他看来,寒川想要练到这会儿表现出来的程度,至少得几个月时间,还得每天都认真学习。   季寒川想了想,说:“你猜?”   邵佑笑道:“猜不出啊,毕竟——”   季寒川:“毕竟我的确‘不该’有时间。”   邵佑一怔。   他听出来,季寒川这话里透着其他意思。不过没有更多提示的情况下,邵佑的思绪不免再绕回之前的逻辑。他吃饱喝足,心情很好,并且很期待今晚另一种意义上的“吃饱喝足”。这么一想,便希望尽早解决自己与寒川之间的一点“小麻烦”。所以他说:“如果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季寒川眨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没有。”   邵佑皱眉。   他耐心,说:“寒川,我们说好的,沟通。”   季寒川说:“对,我们说好的。”   邵佑看他。   季寒川重复:“我们说好了,要沟通,但是——”   邵佑还是看他。   他终于开始觉得奇怪。 第644章 探寻   但要凭借这些信息, 猜到季寒川究竟要表达什么,还是太难了。   邵佑皱眉,见季寒川开口。   季寒川说:“你仔细听。”   他决定还是试一试。   季寒川记起什么, 又说:“现在是七点五十。”   他们这顿饭吃得可真够晚。   邵佑不解其意, 但点头, “对,七点五十。”   季寒川挑眉,强调:“你记住这个。”   还把自己和邵佑的手机摆在一起,不一样的屏幕主题, 一样的时间。   邵佑:“……”寒川这样强调的样子, 是有点可爱。   季寒川:“未来两年里, 你会不断遇到鬼。十年之内, ‘内测’结束,开启‘公测’, 整个地球被切分成成千上万个小世界, 玩家,也就是第一轮游戏之中活下来的人, 会进入这些小世界中轮回。”   他说了这些,知道这番话让一个对“深渊游戏”一无所知的人听到,恐怕会一头雾水。但季寒川只是想知道, 邵佑究竟能“听到”多少。   而事实上, 他看着邵佑的表情, 已经知道答案。   他听不到。   准确地说, 他看到季寒川讲话, 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于,他的所有意识都在告诉他,要他忽略季寒川正在说的话。   因季寒川之前有意叮嘱,所以此刻,邵佑抓住了这种疑惑、不解。就好像男友成了外星人,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接触。   直到季寒川说:“我说完了。”   邵佑回神。   他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里。   对于方才古怪的认知在迅速消退,留下的是遗忘,就像是季寒川什么都没有说过。邵佑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开口,再问一遍寒川,希望他遇到什么问题及告诉自己,沟通。   邵佑的脸色微微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他尽力想要留住方才的古怪感觉,但随着认识消退,就像是一碰水从指缝之中留下,最终,没有留下一星半点。   而这整个过程里,季寒川都看着邵佑。   他看邵佑的表情一点点变化。餐厅开着灯,清晰地照出了邵佑从疑虑,到耐心,再到催促。   他问:“寒川,我们说好的。”   沟通。   你得讲话。   季寒川却问:“现在几点了?”   邵佑皱眉,“七点五十——”   季寒川说:“你重新看。”   邵佑低头。   两个并排在一起的手机上,显示了时间。   八点十分。   邵佑:“……?!”   这一刻,他心里转过许多思绪。最先是想,难道寒川在恶作剧,玩起时间魔术?又想,不,寒川没有这样的兴趣。   但在着之前,寒川同样不会做饭。今天晚上,却已经能烧得一手好菜了。   他神色变幻。季寒川站起来,收拾碗筷,说:“我去洗碗。”   虽然从装修到现在,厨房里几乎没有开过火,但在一开始设计的时候,还是安装了洗碗机。所以季寒川要做的,只不过是把剩下的饭菜归置,然后把空盘空碗放进洗碗机里,加好洗洁精。   这之后,他有意在厨房停留了一段时间,再出去。   邵佑依然坐在餐桌边上。此刻,他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脚步声,抬头。季寒川有点意外,想:这个表情,倒是有点像是后面独揽大权的小邵总——也不对,那个时候,邵安远已经不在了,他是邵总。   他感受到了无形的气势、压力。   不过季寒川不在受影响的范围之内。他甚至觉得,男朋友此刻的表情实在太性感。所以季寒川非但脚步不停,还干脆走到了邵佑身边。为了不吓到人,他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与邵佑相对。   邵佑则一直在观察他。   看小猫轻松自在,随意又放松,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总是一样的从容。   邵佑眸色一暗,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十分钟里,自己虽然对小猫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事实上,又是已经相信他。   否则的话,他不该只在这里坐着,而是会做更多准备。   季寒川说:“你知道吧,有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邵佑安静。   对,他知道了。刚刚消失的二十分钟时间,还有自己心底残留的薄薄印象——绝大对数环境下,NPC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甚至于,他们会因为时间错位而有一刻察觉古怪,但很快,又要忘记自己方才的心情。   但是,季寒川一直都在告诉邵佑,让他留意那个、留意那个。如此一来,邵佑终于察觉不对。   还有一点。   对于他来说,小猫是很特别的。   季寒川会觉得,这会儿的邵佑其实没有十年之后那样关切自己,对他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兴趣”。但在邵佑看来,季寒川已经足够不一样了。   毕竟是自己的小猫。   他还是问出口:“你是寒川,对不对?”   话音落下,看到眼前青年眼前一亮,像是很高兴于他的问题。邵佑隐隐感受到有什么地方不同,像是无形之中,某个窥探过来的东西被这句话撼动。但这种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一无所觉,看小猫笑眯眯说:“对,是我。”   邵佑:“但你也不是‘寒川’。”   这一回,季寒川考虑了下,说:“这可能是一种理解。”   邵佑:“看来你不太赞同?”   季寒川:“毕竟‘我’只有一个。”   一顿,又记起,这是个扮演类游戏。   季寒川更倾向于认为:这个世界,是“游戏”为了困住自己而开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这并非第一次……邵佑会和其他“季寒川”在一起吗?   他想到这里,心情波动。   邵佑:“你好像在暗示什么。”   季寒川:“我在尝试——”知道“游戏”对于信息的边界在哪里。   说到一半,季寒川意识到,后面半句话又被吞没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头疼。好在这一回,邵佑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份消失的声音。他心中疑问堆积越来越多,最后又落在一个重点上。   邵佑:“那‘我’呢?”   季寒川看他。   心里正想:海城一中的邵佑能认出“我”,如果再有其他扮演类游戏,他会给我说……对,之前那些,是杞人忧天。   他松了口气。   而后,就听到邵佑的问题。   季寒川心中满意,说:“对,‘你’就是你。”   邵佑若有所思。   他和季寒川讲话,像是在打哑谜。不过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好像也只有这种哑谜似的话语,不会被那股神秘力量阻拦。同时,他也在根据小猫的话,来推断季寒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他眼前就是季寒川本人。但是,小猫经历了一些事情,让他有了很大改变。   后面那句话问题更大。小猫强调说“他”只有一个,这仿佛是在暗示——不,几乎等同于“明示”了,说邵佑不止有一个!   但在之后,又有那样的回答。   邵佑仿佛看到一重重迷雾。   有很多个“我”,又都是“我”。   这是小猫自己的认知,还是事实?   邵佑当然希望答案是后者。但假如是前者,看着眼前季寒川,他想到从下午接到电话至今的种种。会议室里的亲吻,小猫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爱欲。厨房中的索吻,再到现在,洗完碗回来之后,小猫没有再坐回原先的地方,而是到自己身边。   他们两个人的膝盖都碰在一起。   邵佑说:“我猜,除了刚刚那顿饭之外,你还给我准备了其他惊喜?”   季寒川考虑一下,坦诚:“对。”往后十年,邵佑联系过的那些教练、境外佣兵组织,他都留有印象,很大一部分记得联系方式。这一回,如果重走前路,毫无疑问会轻松很多。不过其中遇到的鬼怪,再来一回,他知晓如何应对,这是好事,却也可能成为坏事。   季寒川心中计较。   正如邵佑在AG秀世界之后就不让宁宁继续帮他,此刻,季寒川也在考虑,他当然可以保护邵佑,但或许让他亲自面临一些危险,才是更好的选择。   曾经有邵佑和宁宁为他托底,这个时候,季寒川也可以为邵佑托底。   邵佑问:“可以展示给我吗?”   季寒川简单地说:“你预约一下靶场。”沉吟片刻,“有个地方,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联系得上。”   十九岁的邵佑太嫩了,别人不一定买账。   邵佑原先带着其他心思,但见季寒川正色讲了这些,他也跟着严肃,记下季寒川说的号码。   而后,季寒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能交代的,应该说的差不多。交代不了的,也没其他办法,只能等待特定时刻到来。   不过在那之前——   他看着灯下的邵佑。   之前有过亲吻,但最终只算是浅尝辄止的邵佑。   季寒川说:“我很想你。”   邵佑眉毛轻轻一挑。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暗示性地看了眼旁边放着的购物袋。买好的菜已经下锅、入肚,余下的,就是其他东西了。 第645章 准备   季寒川一点点尝试, 花了很多时间,让邵佑知道,自己从几年以后回来, 现在身手不凡。   这个周末, 他们去了靶场, 另有一家拳馆。前一半时间,邵佑看着季寒川开枪,每一枪都命中靶心。他眉尖挑动一下,虽然此前已经有了预感, 但真的看到这一幕时, 还是会惊讶。   而到了拳馆, 这样的惊讶, 变得有点麻木。因季寒川的年纪摆在那里,邵佑虽然找了人引荐他们, 但旁人见了季寒川, 还是露出一点不多不少、恰好能展示出来的不以为然。季寒川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挑战旁人。他似乎对那些人非常熟悉, 虽然没有到张嘴就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外号的程度,但等交上手后,拳馆中其他人骇然, 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出招都能被季寒川洞察。之后讨论, 也觉得季寒川似乎对于种种招式、套路都非常熟悉。   看到这里之后, 邵佑饶有兴趣地去换了一身衣服。   他也有从小练泰拳, 只是和人对战的经验要少一些。两人对垒, 台下的人对季寒川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转向,一个个开始担心邵佑的人身安全。不过也有人提醒,说着两个年轻人一起来,而那个引荐人甚至对邵佑的态度更加好些。这么说来,这个新上场的小伙子也许更加厉害。   他们屏息静气。   看台上两分钟分出结果。   邵佑被季寒川压在台上,季寒川甚至没有大喘气。他头发垂下来,腿压在邵佑两腿之间,带着点笑意,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用膝盖顶了下,很轻微,像是某种暗示。邵佑再挑眉,季寒川低声说:“老公,我有点想你了。”   邵佑:“……”他承认,自己还挺喜欢这样的小猫。   季寒川看着他,眼睛很亮,带着一点热血上头的兴奋。拳赛原本就是个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地方,邵佑往下瞄,是能看到小猫身上的一点异动。   这之后,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进了更衣室。这个拳馆算是个比较私人性质的地方,更衣间都是单人用,也有每日消毒。邵佑之前听季寒川的意思,恐怕两人之后会时常来这里,所以他干脆包下其中一间。   等到大汗淋漓地换好衣服,又洗了个澡,终于出来。   季寒川看起来很餍足,笑嘻嘻地说,很想邵佑。   邵佑提醒他:“这一周,咱们挺多次了。”   季寒川露出一点委屈,说:“平均下来,也没有很多吧。”   邵佑若有所思。   表面上听来,这话的意思是小猫觉得不够。但往深处想,却是:他们此前恐怕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分别。   两人上车。司机是邵先生那边的人,摸不准小少爷为什么有射击方面的兴趣,不过没有多问。陈管家倒是打来一个电话,但也是客客气气地,拐弯抹角,只希望邵佑不要耽搁“正事”。至于射击,邵佑要是喜欢,陈管家那边可以安排专业教练。   接电话的时候,邵佑看了季寒川一眼,季寒川点头。   邵佑就答应。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还是来亲他。那会儿,屋子里的大灯关了,只剩下一盏小壁灯,有昏色光线,照在季寒川皮肤上。在邵佑看来,这是小猫十九岁时候的身体,肌肉只有薄薄一层,紧实又漂亮。腰线流畅,从背后看,能见到腰窝。   不过那会儿是正面看。   季寒川亲他的时候,很雀跃地含着他的舌叶。柔软、高温,很亲昵又迫不及待地吸吮。邵佑像是泡在一片温热的泉眼中,等一个吻结束了,他抱着季寒川汗涔涔的腰,说:“你好像学会很多?”   那是以后的“他”教给寒川的吗?   季寒川身体直起一些,看着邵佑,像是在端详他的表情。片刻后,小猫笑了起来,说:“老公,你吃醋啦?”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再亲亲他,说:“爱你的。”   邵佑:“……”手扣在季寒川的腰间,指尖触碰到皮肤,柔韧又紧致的肌肉在他掌心之下。   季寒川感觉到,心中一片柔软,额头抵着邵佑的额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这样郑重过,对邵佑说:“你在担心什么呢?”   邵佑不言。   季寒川想:我总觉得他会懂。但我不说,他怎么能懂?   季寒川:“我知道谁是我爱的人啊。”   邵佑一顿,说:“你好像说了很多遍‘爱’了。”   季寒川说:“总比没有机会说了再遗憾要好吧?”   邵佑皱眉。   再到他们从拳馆出来,坐在车上的时候。挡板被放下来,季寒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领口之下,就是邵佑亲吻的痕迹。他看起来很放松,几乎是在享受这一刻——不,邵佑能感觉到,寒川是在享受每一刻。   所以邵佑开始想,在寒川经历过的那个未来,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念头转到这里,就开始不忍。他的手和季寒川扣在一起,久久没有讲话。片刻后,觉得肩膀上一沉,是寒川睡着了。邵佑侧头去看,能嗅到季寒川发间洗发水的清香。小猫的头发也显得很柔软,蹭在邵佑脸颊上。他不自觉地心中放松,等到许久之后,堵车了,他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看了季寒川很久,并且始终带一点笑。   他仔细考虑着寒川透露的所有消息。   邵佑猜出来,这一切,恐怕与某种超自然力量有关。   “游戏”对于信息泄露的判定与在其他方面一样刻板,只是在这同时,又另有一种敏锐。天诚旗下包含娱乐产业,季寒川曾经试着用剧本的方式告知邵佑具体发生过什么,可还是失败。   不过总结下来,邵佑知道,自己也应该有和小猫一样的锻炼。从枪法、到体术。季寒川这会儿还没有想到,无形之中,自己改变了邵佑对于未来的决定。   他安然睡着。   周围是邵佑的气息,季寒川晚上刷牙的时候,看着镜面。如果是在其他世界里,他需要防备。运气好一点,镜子里是虽然闹腾、但毕竟算是己方队友的血腥玛丽。运气差一点,则是变成自己样子,只等着吞吃自己的镜鬼。或者更糟糕,里面空空如也……   他吐出一口泡沫,漱口。   镜子里的画面与他的动作同步。季寒川看着,叹了口气。   “游戏”的策略还是奏效了。   他有预感:这个世界,虽然一样会出现鬼怪,但有很大可能,并不会和真正地球一样沦为一场场游戏的场地。鬼怪会让所有人深受其害,可只是地球的一种改变,而非毁灭。   而在那之前,他已经开始不愿意离开。   之后几周,季寒川有空的时候,就往外跑。   慢慢地,他确认,整个海城、长三角地区、东部地区……整个国家,都被囊括入场地。这之后,大一暑假,他坐着列车,从东北,进入邻国。   顺利进入。   他小心地试探着,不去乘飞机。要是在乘到一半儿,遇上界限壁垒,自己直接从天上掉下来,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他在外乱跑,同时谨记,邵佑大二的时候会第一次遇见鬼,那个时候,自己得在邵佑身边。   这一回,他们之间不会有漫长的隐瞒。   他在暑假结束之前回到海城。   邵佑理解他这一次远行。两人没办法就此直接说清,但邵佑已经猜到很多东西。他知道,小猫恐怕在确认什么,而这需要确认的事情和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至于邵安远,他更是没有什么特殊看法,只是对儿子要求他增加安保、同时最好多健身的事情略有微词。   日子总是过了下去。   这一年,天气转凉。大二开学,季寒川没有刻意维持学业。事实上,在真正读书的时候,他也算不上成绩优秀。这会儿一切重来,面对已经十数年没有看过的课本——这里面加上了进入“游戏”之后的时间——季寒川更是两眼一抹黑。他挂了很多科,导员找他谈话,季寒川就势提出,自己其实在考虑休学。   导员反过来,劝他,希望季寒川不要这样自暴自弃。   季寒川:“……”不是,没有,我是认真的!   邵佑倒是说,“寒川,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说到底,你其实不能确定,一切真的会和你记忆里一样。”   季寒川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邵佑就是“邵佑”,但他没有往后那些记忆,不知道“游戏”对于人类命运的玩弄……   玩弄。   他静一静,说:“对。”   邵佑说:“还是留下来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亚马逊雨林里的蝴蝶扇动翅膀——”   可能引发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   季寒川看他片刻,“好。”   如果真正的世界里,邵佑提前知道,十年之后,一切都会崩溃,那他多半会直接放弃支撑公司,而是聘请职业经理人,把更多时间花在对自己的提升上。   季寒川相信这点,所以他知道,眼前的邵佑多半也能想到。   但此刻邵佑的话,给季寒川指出了另一种可能:这种“知道”,一样会被利用。   虽然邵佑对“游戏”的了解至今都是全部凭借季寒川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的推测,但不得不说,他已经有了一些体悟。   季寒川想到这里,手指轻轻摩挲了下。   这里会有危险……   却不一定和他的记忆中的等同。   没错。   他又想抽烟了,不过这一回,季寒川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忍住。他甚至想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冲动。说起来,其实已经算是戒掉。   树叶开始变黄的时候,邵佑每周周末都要在公司,周内则有两天。虽然没打算休学,但他向学校申请了免上课、直接考试。   于是邵佑也接到了导员谈话邀请。   和季寒川那边不同,邵佑的学校对于学生们的整体管理更加宽松。举例来说,季寒川的学校必须在大学四年之中按部就班地修完学分,邵佑这边却可以在时间规划合理的情况下提前去上大三、大四的课程,只要达成毕业要求,那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提出毕业申请。   导员要谈话,也只是希望确认,邵佑是真的有规划,而非一时兴起   等邵佑从办公室里出来,一切成了定局。   这一切,他没有特地告知邵安远。大学生了,算是成年人,学校也不觉得有事就要叫家长。   不过也没有隐瞒。 第646章 父子谈话   邵安远问了, 邵佑便明说。当时父子两人吃饭,邵安远看着邵佑,说:“你似乎在计划什么事情。”   邵佑考虑了会儿,有点好奇,不知道自己和寒川讲话时出现的种种不同之处,是否一样会在自己与父亲的对话过程中出现。但想到寒川偶尔透出的几句暗示,似乎几年之后,父亲受到牵连, 离开人世……   他说:“对。”   邵安远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是用一种很轻松、随意的语气, 像是在和邵佑闲谈。这的确算得上一次闲谈, 季寒川不在, 只有父子两人, 就在邵先生住处吃饭。厨师是请了很多年的, 做出来的菜都是邵佑年幼时候的味道。他胃口不错, 慢慢吃着, 说:“有人告诉我, 几年之后, 世界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邵安远看着他。   邵佑察觉到父亲眼神的变化,说不上自己是觉得意外,还是理所当然。但父亲似乎可以听见,所以他说:“所以,算是一种提前准备?”   邵安远皱眉, 说:“邵佑, 我没想过会是这种理由。”   邵佑说:“是, 很难相信。”   邵安远:“既然是‘改变’,你应该和我说。”   邵佑不言。   邵安远淡淡道:“如果这种‘改变’真的牵连很广,那天诚势必要受到影响。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我们可以利用这份影响,提前发挥作用——前提是,你说的是真话。”   邵佑不言。   这一刻,他忽而觉得,自己此前的很多想法,可能还是太简单。   过了片刻,邵佑说:“也可能这种‘作用’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邵安远:“哦?”   邵佑:“我也不太确信。”   邵安远面色不动。   邵佑考虑一下:“是,我相信‘改变’必然会出现,但是其中细节……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他其实有些意外。   看父亲的意思,似乎并不奇怪他会“相信”,而是仅仅觉得邵佑的处置方式不够从宏观角度出发。   考虑到这些,邵佑干脆直白询问。   而邵安远看着他,说:“你才是和那小子接触最多的人。如果你觉得他身上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   邵佑眼皮一跳。   父亲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分明是,他已经知道,“改变”是从季寒川那边听来。   邵佑心思停顿一下,而后才开始恢复。他心想:对,理所当然。父亲不会特地追踪我,但是——我也从来没有避开他。过去半年里,有许多事,都是找陈管家去安排。父亲到现在才询问,恐怕是已经观察很久,有一个初步猜测。不,甚至很有可能,父亲已经知道了什么。   毕竟这会儿他仅仅是天诚少东,邵安远才是老板。按照寒川给出的信息,整个世界都将动荡。虽然这份动荡尚未找上邵佑,但寒川从来没有说过,他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人。   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化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里,邵佑捏着筷子的手稍微紧了紧。   他侧头,看着窗外天色。   而后带着一点恍然,想:要下雨了。   他从邵先生住处出来的时候,天色阴沉,云成了青色。父子二人吃的是午饭,但看天色,像是已经要到傍晚。   路上果不其然堵车。一排车子待在马路上,像是一个个棋子,被整齐排列。   手机“嗡”得震动了一下,季寒川发了个兔斯基的表情包给他,是兔斯基用耳朵敲门,问“在不在”。   邵佑的心情原先因为恶劣天气,有些沉闷。但看到聊天窗口的画面,他忍不住笑了下,郁气像是被扎了针的气球,开始一点点散去。   邵佑:嗯,已经吃完饭了。   邵佑:正在回家路上。   这天是周四,邵佑不用去公司。不过他和季寒川讲好了,下午要去拳馆。   邵佑另有一番打算。   有些事情,要去别人的地界做,还是麻烦。他算了算自己名下资产,在季寒川“回来”之后,邵佑额外多了几笔投资,收益都很可观。旁人看,是说邵安远虎父无犬子。但邵佑知道,这都是因为季寒川有意无意的几句话,暗示了未来一些公司的前景。   仔细想想,邵先生那么容易相信,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总归,他看着卡上的数字,八位数,或许足够买一个别墅,装修一下,用作以后做各种训练的地方。   说干就干。   邵佑一边和季寒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一边联系人,想要知道有无合适的、正在出售的地方。天气更阴沉了,可雨总是落不下来。虽然在车里,温度合适,但看看外面,邵佑还是有些浅淡的不舒服,像是那些凝结在空气中的水汽都贴了上来,沾在皮肤上。   手机又震动一下,是寒川问,他走到哪里了。   邵佑看了一眼窗外某个大楼,回复。之后,寒川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再发消息。邵佑也不是很诧异,他们又不是连体婴,也不是刚刚开始谈恋爱的初中情侣,没必要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向对方汇报自己的动向。   不过寒川不发消息,其他电话也一样拨不出去。   邵佑微微拧眉。   他看着手机左上角,信号还是显示满格。虽然这样,可再试着上网,一样连接不上。   邵佑好像有一点了悟。应该是天气太差,影响了信号。他刚刚这么想,再眨眼,果然,坚挺已久的四格变成空格,手机彻底失去联络作用。   邵佑嘴角微微抽一下,认命,放下手机。   车子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往前了。   他左右看看,见到其他车主。有人打开窗户,要透风。往远一些,甚至见到一只趴在窗口的小狗。风吹过来,卷起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报纸、塑料袋,贴在旁边的窗子上……   车子启动了。   方才熟悉的那些“邻居”一点点变远。   邵佑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他心中微微烦躁,翻来覆去,想着父亲餐桌上的那些话。他一开始那么说,是有意不想暴露寒川。但之后,父亲显然已经知道。邵佑考虑,寒川会不会因此遇到什么麻烦。如果真是这样,他自然万万不愿。   心思转动间,没有留意旁边。这天路况实在不好,好不容易过了上一个路口,结果到新路口,照旧堵车。邵佑再往外看,乐了,竟然还是方才的“邻居”。一条雪纳瑞趴在窗口,很有人性似的,对周围其他景色完全不感兴趣,一心一意盯着邵佑。只不过,小狗的嘴巴上不知道沾了什么,有些脏兮兮、黏糊糊。   他转过视线。   车子里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冷。邵佑说:“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司机没有动弹。   邵佑拧眉。   不止如此,在他那句话之后,温度似乎更低了。他只好再说一次:“叔,空调——”   说到一半,邵佑忽然停顿。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司机的面容。   说是司机,其实从前是邵安远的保镖,在很多年前时,就跟着邵安远打拼。当时环境不如现在,邵先生会遇到一些危险,也全凭借周围这圈“兄弟”帮忙,才能安然走到现在。等到时间久一些,邵先生年纪大了,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闯劲、冲动,学会和人约在喝茶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谈话。   而他身边的人,身体状况渐渐不好,没办法再当保镖。好在邵先生念旧情,给这些兄弟一个个安排了去处。想要彻底退下去的,就给钱,足够颐养天年。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在家乡开一家小店。要是愿意留在海城,那更不错,邵先生投资,无论开茶馆开始咖啡店都很好,圈内人自然会照顾生意。   若是还想给邵家父子“帮忙”,那也不错。邵佑的司机就是其中一个,虽然没办法再和人硬碰硬,但开开车、偶尔应付一点小麻烦,仍然绰绰有余。过去半年间,邵佑和季寒川切磋,这个司机偶尔看了,还能笑呵呵地,给两人提出一点小建议。当然,更多建议,是给邵佑。对于季寒川,司机看了半天,叹道,后生可畏。   邵佑又想:哦,难怪父亲会知道……   他得承认,司机给出的建议,对自己来说很有用。一来二去,他心里多了一份对于“老师”的尊重。   两边关系融洽。   但再融洽,也不能阻挡此刻邵佑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阵寒意从天灵盖一直窜到脚底,脑内空白,只剩下司机的面容。   不!   那不是司机,而是——   “空调?”对方开口了,张开嘴巴,邵佑能见到嘴巴里爬动的蛆虫,“我在开车,手不方便,你自己过来调吧。”   邵佑沉默。   他极度惊惧,反倒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的尘埃落定之感。   邵佑说:“算了,就这样吧。”   语气有点冷硬。   乍听起来,是小少爷对于司机不配合、不听自己要求的不满。   虽然已经挪开视线,但邵佑脑海里还是反反复复地重现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那个“司机”,已经换了一张面孔,从原本国字脸的中年人,变成一个瘦削的、活像是吸了毒之后被埋进土里,然后再从里面爬出来的鬼东西。除了嘴巴里的蛆虫之外,他——或者“它”,脸颊上有腐烂的、直接掉下来的皮肉,能看到里面已经变成绿色、长了毛的脂肪。眼睛干干瘪瘪,脖子上有一块儿豁口,可以直接看到骨头。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邵佑又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空气。   不知不觉之间,空气里已经溢满了臭味。邵佑此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味道,但他觉得难以呼吸、想要呕吐,并且第一时间无师自通。   这是腐烂的味道。   自己撞鬼了!   这恐怕……   就是寒川在未来里,时时会碰到的场面。 第647章 雨   季寒川原先正在窗户边儿上坐着, 摆弄手上的几个小玩意儿。   国内限制颇多,但还是能搞来一些具备杀伤性的东西。邵家也算有渠道,所以现在,季寒川手上拿着几个开了刃的飞刀,以及一把唐刀。   他漫不经心,想:这都多久了啊。   又想:我“回来”这么久了,虽然平时一直有锻炼,但毕竟不能和人真刀实枪地硬干, 这么下去, 会不会手生?   但他到底还是希望鬼怪晚一点出现的。   当然, 只是“晚一点”, 而非干脆不来。他始终清楚地知道,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他需要让这里的邵佑成长起来, 而非被温水煮青蛙似的溺死在这里。   别的不说, 宁宁还去向不明呢。   正考虑间, 季寒川侧头, 看了眼窗外天色。   从他的角度看, 外面是晴天。只是市中心的某个地方略有阴沉,像是要下雨。   这种特殊的天气现象,在旁人看,值得发一次朋友圈。在季寒川看,则有点奇怪。   他考虑一下, 看手机, 意识到, 自己已经和邵佑失去联系超过五分钟——五分钟,哪怕是最闹腾的初中生,也不会因为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这点时间不回复自己而生气,更别说是季寒川。要是真忙起来,邵佑几个小时不看手机都是常事。   但这一刻,季寒川抿了抿唇。   他心跳越来越快。   有种诡异的、熟悉的感觉。   在“游戏”里的时候,他经历很多,不会害怕绝大多数鬼怪。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季寒川已经知道许多“出题套路”。而适当的紧张,仅仅是为了让他不松懈。   与此刻不同。   他想到什么,低头,查了一下地图,看邵佑此前报给自己的方位。然后,他拿着地图抬头,估量自己与那片阴云之间的距离。   呼吸声还在加重。   季寒川命令自己:冷静。   这只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场雨……   “轰——!”   他看到闪电,看到雨水落下。同一时间,偌大海城,无数人见到了市中心的那一片阴云。他们或许惊讶地讲一句,然后就扭过头去。或许反应多一些,要拿出手机,录一组视频。   而季寒川,他咬咬牙,把几把飞刀装在刀套上,系在自己身上各个地方,最后,将唐刀藏进袖子里。   他走了出去。   “轰——!”   又有一身雷声。   邵佑试着开门,但门上了锁。   感觉到这点之后,前面的“司机”阴测测地笑了声,有意问邵佑,他这是在做什么。   邵佑虽然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但他本能地知道,自己应该镇定。   想想寒川。   邵佑说:“车里太闷了,透透气。叔,开下窗户吧。”   他的语调很自然,和之前一样,带着点小少爷对于不听话的司机的不满。随着邵佑的话,轻轻一声“啪嗒”,一条白花花的蛆从司机脖子上的豁口中钻出来。而司机对此一无所觉,“哦”了声,不再说话。   邵佑心想:我可能被困在这里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手指微微发抖。但是,出乎意料,片刻后,窗户竟然开了。   邵佑有片刻失神。   他视线落在窗子边缘,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告诉他: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是——   他需要踩进去。   否则的话,难道要和前面的鬼共处一室?   不,那才是真的危险!   想到这里,司机恰好又开口,问:“这么大够不够?”   邵佑冷静地:“再大一点吧,呼,通通风。”   做出气息不畅的样子。   于是司机继续按车窗按钮,原先开到三分之一,这会儿,是三分之二。它又问邵佑:“这回呢,够不够?”   邵佑迟疑片刻。   他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做出怎么样的回答才算是安全。但是,他知道,当下的空隙,仍然不足以让自己从窗口离开。   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窗外那一只雪纳瑞。这一回,邵佑见到更多:雪纳瑞背后,那个原本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小婴儿换了个方向,扭着头,看着邵佑。明明两边离得很远,偏偏这一刻,邵佑竟然看出了婴儿眼睛里映出的图景。雪纳瑞的背影,还有邵佑。   以及,邵佑背后,那个嘴巴里正“哗啦啦”往下掉着蛆虫的鬼。   邵佑头皮发麻。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这个意识,让邵佑一阵恶心。但他知道,这会儿一点露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邵佑还算镇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想想寒川。   这样的日子,他经历了很多年,吃了很多苦。他回来了,很想我。我没有和他共度的过去,但我有和他的未来。如果我“留”在这里,那甚至连重新想起一切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车子再次启动。   邵佑则想:这毕竟是一个鬼。之前,我要求它开空调,它不开。之后,窗户倒是开了。   算是一种误打误撞。   邵佑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自己身边的窗子按钮。   他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那个开车的鬼,不知道是从那边来。但总归,它可能不太熟悉这辆车。   这是他的机会。   车在往前,轮子碾过短短时间里路上积起的水洼。雨水被风从窗外吹进来,打湿了邵佑的头发、上衣。他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镇定,忘记了恐惧,心里只剩下自己的目标。   要离开这里。   车子行驶的声音,遮住了窗户落下的声音。   终于,最后三分之一的窗户,同样落了下去。而邵佑看着窗外,车子还在行驶。很危险,他可能直接摔出重伤,不过还是得尝试。   车里更冷了,不过这回,邵佑没有再觉得这是“空调”引起。他屏息静气,手指按在窗沿上。   就是现在!   “咚”一声,他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地角度翻了出去,滚在地上。邵佑有意让肩膀先接触地面,不出所料,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似乎是扭伤。但以此作为代价之后,他疼的眼泪都要出来,却依然能站起身,跌跌撞撞,往路边走去。   “轰隆隆——”   雷声又响!   昔日繁华、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邵佑看一眼天空,见到了厚重阴沉云层的边缘。他辨别方向,试着朝外走去。   邵佑有一种预感:自己恐怕是唯一一个……不,至少是少数几个,被拖入这片诡异地界的人。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点安慰。邵佑和司机的关系实在不错,他并不想看对方真的出事儿。   他踉踉跄跄往外。   虽然不知道一切从何而来,但只要走出这片阴云,应该就没事了吧。   持续不断的强烈疼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   但走着走着,邵佑想起什么,忽然一个激灵:   路上没有人。   那之前在车上,他看到了邻车上的婴儿和雪纳瑞……   仔细想来,这似乎是在天色变化之后,他看到的唯二两个“活物”。   念头一起,邵佑遍体生寒!   ……   ……   “季少。”司机叫了声。   他脸色沉沉,车停在路边。   大雨磅礴,雨幕之下,季寒川打着一把黑色的打伞。   司机其实不知道季寒川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季寒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刚刚发觉少爷不见了,正慌神,想要打电话给少爷,就听到了后座上传来的铃声。再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司机绞尽脑汁,也不知道,邵佑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因之手脚冰凉,把车停在路边,快速地想,自己应该做什么。   打电话给老陈?   电话接通了,要怎么说?“喂,老陈,我正开车呢,少爷忽然不见了……”   恐怕对方会觉得他有神经病。   直接报警?   “喂,你好,我车上有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失踪了。”   更是没办法说清。   正焦头烂额,忽然听到一阵敲击窗户的声音。司机先是心中一喜,以为是邵佑“回来”。他还是很迷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回来了,就能把一切抹平。说不定是他年纪大了,终于该退休,所以有了短暂失忆。   然而扭头看,窗外并非邵佑,而是季寒川。   那个年轻人虽然打着伞,但一副被雨水淋透了的样子,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更衬得脸色苍白。   他看一眼司机,再看看后座,问他,发生了什么。   司机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想,这未免太过巧合。   他还在犹豫,季寒川又重复一遍:“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他明明只是说了很平淡的一句话,司机心里却窜起一阵寒意,好像是本能在告诉他,要快点告诉季寒川答案。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   如果回答晚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司机迅速说:“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在开车,然后忽然发现少爷不见了!我给他打电话,但是……”   季寒川拧眉。   他和司机确认:“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司机说:“就刚刚。”   季寒川抿一抿唇,说:“具体一点,看你通话记录。”   司机这才想到,赶忙去看。之后,告诉季寒川:“十七分钟前。”   季寒川再问:“你就是走在这条路上吗?”   司机茫然:“对——”   季寒川言简意赅:“上车。”   司机愣住。   季寒川:“我要看行驶记录。”   司机懵懵懂懂,上车,调出行驶记录给季寒川看。   他见这年轻人拧眉,脸色越来越糟糕。司机意识到,他恐怕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在三分钟之后,季寒川命令“掉头回去,到这附近”时,司机一个激灵,手放在方向盘上,问:“季少,你是不是知道少爷在哪里?”   季寒川坐在座椅上。   他身上的雨水,把座椅弄得湿淋淋、乱七八糟。   司机莫名又是一抖。   他不敢再问,踩上油门。 第648章 相向运动   季寒川默算。   从邵佑给自己发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 到司机打电话的时间。   “表世界”和鬼怪创造出的“里世界”交汇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里。   但司机好好的,一路观察,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失踪。这个念头,让季寒川心情越来越糟糕。他得面对一个现实:有很大的可能性,自己同样不能被“选择”。   不过总得尝试一下。   他安慰自己:你毕竟是玩家。   如果说“游戏”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慢慢寻找着“内测成员”,将这些人一个个拖入恐怖之地。那没道理,自己一个从其他游戏世界过来, 地地道道的“玩家”, 要被排除在外。   车子绕了一圈, 重新行驶回前面经过的路上。司机战战兢兢, 不住地从后视镜看身后那个年轻人。他就坐在那里, 双腿交叠, 紧抿着唇, 神色冷峻。原先俊美的面孔, 被乌黑的、湿哒哒的头发勾着, 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妖异。   眼看离先前季寒川在行程记录上指出的地方越来越近。   司机觉得, 自己似乎听到季寒川说:“如果三个小时之后我再不出来,你就报警。”   司机一愣。   紧接着,他悚然发觉。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车子座椅上的季寒川,竟然一样消失了。   车子骤然刹车。   后面的车躲闪不及, 直接撞了上来。“咚”一声巨响, 司机额头冒汗。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三个字:“见鬼了, 这是见鬼了!”   交警很快赶来。   来人记得这个车牌,询问状况时十分吻合。那个撞车的车主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但也能看出,自己撞上的车子价格不菲。不过方才那情况,路上有监控,自己也有行车记录仪,显然是对方全责,所以此人并不忧心。   司机也对此心知肚明。他很快说没事,一切走保险。之后,似乎又被问了一段时间话,他才浑浑噩噩离开。   他没再开车,而是坐在路边。雨水淋落,司机整个人都是懵的。过了许久,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他意识到:虽然季少说了,三个小时之后再打电话——哦,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但自己一定要听吗?   先生把少爷交给他接送,就是信任!季寒川也还罢了,只是少爷的小孩子脾气。如果少爷本人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司机不再犹豫,拨通了电话。   ……   ……   半小时之前。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而后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依然是车上,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低头看,自己袖子上就有一条蠕动的小可爱。   季寒川面不改色。   车窗封闭,温度越来越低。   嗯,全部不是事儿。   与此同时。   路边,一个书店中,邵佑躲在书架背后,心里计算着自己和乌云边缘的距离。   还要一段时候。   可是——   “汪、汪汪!”   狗叫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个小孩儿“咯咯”的笑声。听到这个声音,邵佑面上一变。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自己的躲藏似乎没有用处。那个婴儿鬼,加上雪纳瑞,似乎都能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的躲避,它们的追杀,不过是一种类似于猫捉耗子的游戏。等到被玩腻了,他就要被直接弄死。   想到这里,邵佑轻轻咬牙。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了,但说到底,还是会迷茫,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说“外面”的世界这么危险,那之前他是不是根本不应该离开车子。到现在,手臂关节已经肿起来,稍微碰一下、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邵佑额头上全是冷汗,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好歹没有试图往出跳,扭伤脚。那样的话,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听着狗叫声、婴儿的笑声,判断它们究竟到了那里。   不能灰心丧气。   他警告自己。   得要想办法。   对了,这家书店是挺有名的连锁,邵佑从前来过,知道里面上班该有制服。虽然此前没有到过这家店,但建筑布置大同小异,或许他可以找到职工的换衣间。   想到这里,原先升腾的恐惧彻底被压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遮掩行踪,在心里构思着待会儿要搭建出来的陷阱——也说不上陷阱,充其量算是一个“诱饵”,把婴儿鬼和雪纳瑞吸引到书店最深处,自己趁机逃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邵佑跳车的时候没有拿手机,不过很多店铺里都挂着时钟。邵佑并不知道这些时钟时间的准确性,粗略估计一下,自己已经在这鬼地方待了小半个小时。   他深呼吸,调整状态。   大约是因为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计划上,等一切准备好,邵佑才意识到,好像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婴儿笑声了。   可这件事,却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拧起,一瞬间心悸不已。鬼怪怎么可能放过人类?或许自己已经到了“猫”没有耐心的一刻。它们可能正埋伏在周围,等待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过——   邵佑看着眼前布置好的装置。   他参照了一些陷阱制作方法,材料很简单,是书架上厚厚的书摞。触发装置,则是用矿泉水瓶改装成的沙漏。很粗糙,不过原理摆在那里,邵佑检查一遍,觉得应该没有问题。   一切顺利的话,五分钟之后,这个装置会发出一声巨响。之后,书摞会把他原本的衣服压在地上。   至于邵佑自己,则已经换上了从员工换衣间中找到的一身常服。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汗味儿,如果是平常,邵佑一定不愿意将它穿在身上。不过这种危机关头,不能计较太多。他甚至很庆幸,自己竟然真的找到地方,并且衣柜没有锁。   只是不知道这里原本的人去了哪里。   邵佑抿一抿唇,最后看一眼自己做好的装置,而后转身离开。   这一回,他一直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其实之前就应该这么做了,可惜当时心中慌乱。没办法,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他穿行在一个个书架之中,一面担心,觉得雪纳瑞和婴儿鬼就在附近,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面又宽慰自己:你那么想,除了吓唬自己之外根本没有用处,还不如想想寒川。   如果两只鬼不在,当然很好。如果真的在这里,至少死之前,有一点快乐的记忆。   想到这里,邵佑微微苦笑。   他已经长得颇高了,一米八几,个子仍然在缓慢蹿升。可能因为这个,身上的衣服并不如何合身。最开始那会儿,穿着的时候,还能忍受。但走着走着,就像是原本不算很合适的鞋子,能凑合着穿,穿久了却要磨脚——邵佑这会儿,就是一样的感觉。   但不是“磨脚”,而是衣领在摩擦,让他脖子发痒,又有点奇怪的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圈在他的脖子上。他抬手,接了一颗扣子,有些窒息。不过在解开这颗扣子之后,又能顺畅地呼吸。   依然没有听到两个鬼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书店门口。   从此处往外看,阴云阵阵,暴雨倾盆。邵佑有一丝迷茫,看着云层边际,想:我怎么觉得,这些云,还在往外扩张呢?   是因为有风吹,所以云也会挪动地方吗?   还是——   他眸色一凛。   还是,他原本就想错了?乌云边际,不算是真正的出口?   这个念头出来,邵佑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喉间干涩,一时之间,整个人的理智都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他回到了谈判桌上,两个邵佑分坐两边,小猫则是裁判。一边说,自己应该回去,寻找进入这鬼地方的地方。另一边说,他已经走到这里,难道要行百里者半九十?   但邵佑又有一种预感。   以之前婴儿鬼和雪纳瑞对他的追杀来看,他可能并没有“选错”的机会。   只是……   说到底,那两个鬼究竟去了哪里?   ……   ……   两个鬼自然跟着季寒川。   季寒川友好地下了车,再友好地和雪纳瑞打招呼,忽略它下巴上干透之后显得黏黏糊糊、丑兮兮的血。和邵佑不同的地方在于,季寒川还记得拿上手机。   他找了一家店看时间,确定:这里和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季寒川松了口气。他只害怕遇到自己进来之后,邵佑已经在此处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乃至更久的状况。虽然,邵佑大约也能应对……   他毕竟在瞒着季寒川、瞒着所有人的情况下,独自与这些东西做了两年斗争,之后才被季寒川戳破。哪怕是那个时候,邵佑都有一种“这是我的麻烦,不能牵扯你进来”的“坏习惯”。季寒川花了很大功夫纠正,终于有了日后不隐瞒、共同面对的邵佑。   他想着这些事,在街道上走动,查看四处动静,心想:邵佑现在到底在哪里? 第649章 书店   至于婴儿鬼和雪纳瑞, 则不远不近地缀在季寒川身后。   偶尔发出几声笑声、狗叫声, 算是BGM。   季寒川听在耳中,觉得这两只鬼还挺敬业, 值得被颁发一个“最佳职工”奖状。   他在下车的地方, 没有见到邵佑的身影。之后抬头看看天色, 心中有了预计。邵佑不知道“游戏”的尿性,很有可能被误导——毕竟, 季寒川这么个老油条, 都已经被“误导”过。   这并不是邵佑在原先世界里经历的第一场灵异事件。   想到这里,季寒川面上不显, 心中怒火滔天。   ……这么说来, 他可能去的地方, 就很多了。   背后跟着的两个小家伙,则给了季寒川灵感。   他隐隐察觉, 它们似乎在“驱赶”自己去某个地方。   季寒川欣然, 顺着它们前去, 到了一家书店门口。往里看,阴阴森森,不过玻璃门上一个手印, 让季寒川眉尖轻轻挑动一下, 往里走去。   他却没有想要探查。   而是直接走到柜台上,翻了片刻, 果然找到一根用来写宣传板的油性笔。是金色芯, 季寒川试着在旁边桌子上写了几笔, 觉得颜色还算清楚,于是拿着笔,又回到门边。   他写:我是寒川。   后面画了一只小猫。   季寒川考虑一下,写了此刻的时间。   虽然司机说邵佑没带手机,不过这家店里同样有时钟,从门口一眼就能看见。   季寒川又想了想:这个小孩儿和小狗像是要赶咱们去什么地方,总归,反着走就行。   然后画了一个粗糙的地图,在上面涂一颗五角星:出口大概在这里。   写完这些,他放下笔,低头,和玻璃外面的婴儿与雪纳瑞对视。   婴儿的眼睛黑洞洞的,里面爬出一条又一条蛆虫。雪纳瑞倒是正常一点,不过身上的毛掉得七七八八,完全成了一条秃狗。比起“这是一个恐怖的鬼”,在季寒川看来,它更像是急需被动保组织拯救的小可怜。   季寒川当着两个鬼的面,给玻璃门上了锁。   婴儿鬼、雪纳瑞:“……”   而后,季寒川溜溜达达,往书店内走去。   他的想法是:从手印来看,邵佑应该进来过这里。门还完好,锁没有锁上,但也没有损坏,看不出过多痕迹。   门内一样有个手印。   所以很有可能,是邵佑进去之后,两个鬼也跟着进来。   推门进入。   之后,大约因为自己进入“里世界”,把两个鬼吸引过去,邵佑正好离开……   简而言之,把门锁上,不说能抵挡多久,至少能争取一段时间。之后,玻璃碎了的话,动静也够大,可以提前警醒。   季寒川暗暗吐槽,偌大一个里世界,竟然只有两只鬼,实在有点寒碜。   应该还有其他东西躲在暗处,伺机以待。   他绕了一圈,找到了最内侧书架后倒下的一摞书本,同时,看到了被压在下面的袖子。   季寒川微微皱眉,半蹲下来,把袖子拉出。他捏着邵佑的衣服,表情微妙。邵佑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适应游戏,不过到底是,新手。   他站起来,随手把邵佑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有些臃肿,但至少好过用手拿,那才叫累赘。   到这里,季寒川听到“哗啦”一声,玻璃碎裂。   他神色不动,继续往前。既然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肯定有其他替换。季寒川虽然对这个书店毫无印象,但他前面看到一个相片墙,知道这里有员工制服。   他没觉得邵佑会裸奔,此刻对方一定不会躲在换衣间里。   但季寒川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既然第一次灵异事件发生了变化,那再有其他其他隐藏的危险,也理所应当。   婴儿的笑声和狗叫声更近了。   季寒川找到换衣间,反手关门,又从旁边拉了个凳子,顶在门把手上。   他环视一圈,看到墙边的柜子。走过去看,柜子锁竟然全部开着。   在季寒川看,这简直是大大咧咧地写着“这里有鬼”。他眼神暗了暗,将其中一个柜子打开。里面是看起来很普通的衣服,长袖长裤,适合这个季节穿。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终于找到了标签上沾着的血。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在这同时,听到了婴儿笑声。他不耐烦至极,拿着手上的上衣,又从旁边柜子里取了另一件,往门边去。   木门正在被什么东西碰撞,“咚咚”有声。季寒川把椅子拿开,心中默数。这个门出乎意料的结实,但也有可能只是有意要折磨其中躲藏之人,要让他时刻走在钢丝上,不知道门什么时候会开。   可惜的是,季寒川注定不能体会到“游戏”这份良苦用心了。   他把门打开,迎面扑上来两个影子。   季寒川眼疾手快,身体避开,同时将手上衣服套在其中一个影子上。腐臭味更加浓烈,扑面而来。不过和莫尔顿庄园那个被虫巢包围的早晨相比,只是小事一桩。   季寒川面不改色。   他手上还拿着衣服袖子,顺势一甩。又是“咚”一声,季寒川这才有功夫分辨,原来被甩出去的是那只雪纳瑞。它被困在衣服之中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可怜。   而这时候,季寒川腿上传来一阵冰凉触感。   他低头,再度对上婴儿鬼黑洞洞的眼睛。那小鬼朝他咧嘴一笑,嘴巴里除了蛆虫之外,就是青紫色的、快烂掉的牙床。季寒川看到,心想:这么说,陶安安确实会可爱一点。   他想到陶安安,不免再度想到宁宁。季寒川略觉惆怅,叹一口气,怜悯地:“你也太丑了。”   婴儿鬼震怒!   它蓦然张开嘴巴,像是要一口咬住季寒川小腿!   然而在那之前,季寒川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它的嘴巴里。   婴儿鬼愣住。   它嘴里开始冒出汩汩血液。   季寒川听到一个沙哑的、似乎来自于中年男人的声音,痛苦地喊着:“好痛,好痛啊……”   他没有回头。   而是又去衣柜,拿上又一件衣服,再回来,把趴在地上,俨然虚弱很多的婴儿鬼裹在其中。   期间,雪纳瑞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身上还缠着那件T恤。季寒川一看,乐了,干脆把婴儿鬼和雪纳瑞身上的T恤缠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环视周围,见原先好歹还闭合着的柜门一个个露出一条缝隙,像是其中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季寒川友好地和它们打招呼,说:“给你们留了一个小朋友和一只小狗。”   而后表情不变,蓦然往外冲去!   换衣间的门开始闭合。   季寒川眼睛看着逐渐合拢的木门,嘴巴一撇,想: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冷静又冷酷,“砰”一声,屋门阖上,季寒川在那之前,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样,从最后二十公分的缝隙里蹭出来。   虽说如此,木门还是夹住了他一片一角。其中一股巨力,要把季寒川扯入缝隙!   季寒川面无表情,手腕一翻,唐刀从袖子里出来,将那一角衣服切断。   屋门之中一片寂静。   季寒川惆怅,想:邵佑的衣服,好像还挺贵的。   自己这么随随便便就剪坏了,理论上说,是需要赔偿。毕竟他吃邵佑的、用邵佑的,偏偏还要搞这种小破坏,实在太不应该。   不过作为一心一意寻找“游戏”进展的季小猫,他也得承认,自己确实没什么积蓄。这么说来,摆在面前的选项只有一个。   肉偿?   季寒川一面考虑,一面瞅着眼前门锁,犹豫自己要不要以德报怨,帮里面的鬼一个小忙。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捅入锁孔。片刻后,轻轻“咔嚓”了声,铁丝断在锁孔中。这么一来,旁人再不能将其打开,除非将整个木门撞碎。   这之后,季寒川把铁丝余下的一小截重新收好,然后往外。   他踩过地板,身后,光线一点点黯淡。季寒川像是从地狱走向人间,背后、头顶的墙壁开始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枯萎”的状态。一滴散发着腐败臭味、几乎变成黑色的血从他头顶滴下,季寒川身体一侧,避开。血滴到地上,瞬间腐蚀了一大块地板。   他往出走去。   短短时间,天色更暗。   暴雨之中,季寒川衣服被狂风吹起。他抬手,随意地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扒到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季寒川思来想去,心中庆幸,自己是在书店门内写字的……   他一愣。   回头看,原先的“书店”,已经可以直接换个招牌,直接变成鬼屋。至于门上的字,也已经随着婴儿鬼的进入,变成碎片,落入积水之中。   雨水冲刷着腐败血迹,季寒川露出一种混杂了“遗憾”、“惆怅”的目光。他视线转动,重新端详旁边每一家店铺。无论是奶茶店,或者日料……都很正常。季寒川也不能肯定,书店就是婴儿鬼和雪纳瑞试图将他驱赶而入的陷阱吗?或者只是一个幌子?   最重要的,邵佑在哪里?   他分辨一下方向。   如果我是邵佑——   “呼!”   邵佑扶着身侧墙壁。   他脸颊涨红,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他尝试要脱掉,却只让这件衣服裹得更紧。 第650章 脱身   因为衣服带来的窒息感, 邵佑没走几步, 就要停下来喘气。   他越来越难受,有一种清晰的认知:自己如果选错了方向, 那等待他的, 就是毫无疑问的死亡结局。   寒川——   他念着这个名字。   用一种温柔的, 蕴含了一丝悲伤的心情。   衣服勒得更紧了,他嘴巴张开,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快要死去的鱼。再环视周围环境, 恰好,四处都是水。   邵佑又喘了口气。   而随着他吸气、吐气, 身上的衣服缠的更紧, 完全像是一条蛇, 要让它找到的猎物窒息。   邵佑艰难地往前走,昏昏沉沉, 环顾四周, 花了很长时间, 酝酿出一点理智,想要判断:这里是我进入这个鬼地方——字面意义上的“鬼地方”——的地段吗?   他仔细看旁边的高楼,这会儿, 倒是有点庆幸。一切走向而今地步之前, 寒川曾问过他到了哪里。之后,他的注意力倒是全部被婴儿鬼和雪纳瑞霸占, 不能分出更多精力, 来留意周遭环境。   他有些受不了了, 于是再停下来,考虑一会儿,在给自己找一个手杖和就这么走下去之间迟疑。   有了手杖,走路能轻松一些。但寻找手杖的过程中,他同样可能倒下去。   极度缺氧中,邵佑眼前画面开始模糊。他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折腾了,多有一点时间往前也好,兴许能碰运气。小腿上像是绑了沉重沙袋,邵佑咬着自己下唇,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尝见了血腥味。他看四周,雨水冲刷着马路。低头看流水,能隐约窥见自己如今的面容。脸颊涨红不说,甚至有些被憋得发紫。哪怕小猫见到了,恐怕也会觉得丑吧。   想到这里,他眼前到底一昏,往前倒去。   临倒下前,却忽然有一种被拉住的感觉。   有人抱住他,试着帮他解开身上的衣服。邵佑再有一点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对方腿上,头枕着对方膝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看到一张熟悉面孔。他头脑太晕了,分辨不出眼下是什么状况。寒川来了吗?他怎么会来?   正想着这些,见那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刀。邵佑看到这里,想要讲话。他想知道寒川要做什么,为何要拿刀。   邵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但在他开口之前,意识深处便有一只手拖住他,将他拽入深渊。   季寒川没有理会这些动静。自然心疼,不过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用唐刀,割开开了自己手心。   鲜红的血液滴下去,落在邵佑身上的那件T恤上。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布料,可鲜血滴上去之后,却很快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像是被吞没。   季寒川不动声色。   在几滴血之后,他手往高抬,血滴与衣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邵佑身上的T恤有微微躁动,本能地想要追逐,却又舍不得已经被自己捕获的猎物。   季寒川挑眉。   他看一眼周遭,表情有些奇怪:如果自己没有赶来,邵佑恐怕……   也能出去。   事实上,两个世界的交界点,就在他们眼前。如果季寒川刚刚没有拉住邵佑,那邵佑往前一倒,恐怕恰好能离开这个里世界。   不过到时候,他身上穿着的、鬼附身的衣服,也一样会跟着离开,到现实之中兴风作浪。   所以虽然季寒川知道,出去之后,要把这身衣服扒下来会容易很多。但他还是选择在里世界里,稍微付出一点血,提前解决问题。   他把手拿的更远了,血滴被风刮走,混合在雨水之中,淌向远方。到这时候,邵佑身上的T恤终于按捺不住,缓缓解开扣子。一颗一颗,邵佑涨红的面色稍有缓解。不过附身鬼显然很狡猾,也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否虚张声势,只是想要救人。   季寒川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邵佑的关心,那往后,无论他放再多血,这附身鬼都不会从邵佑身上离开。   所以他拧一拧眉,低低地骂了声,佯装自己是一不小心划破手掌,这会儿要找其他东西止血。附身鬼虽然有谋略,但智商也只到这里。在季寒川离去一米、两米之后,它终于完全脱离了邵佑的身体,往季寒川身上扑去!   季寒川倒是有点意外,意识到:恐怕轻敌了。   他前面见过换衣间里的鬼,所以自然以为邵佑身上这个也相差无几。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大威胁。可当下看,或许因为已经喝过血,或许是因为刚刚在邵佑身上缠了许久,吸收了邵佑的生命气息,所以它有了更多能力。   但也仅此而已。   时隔二十分钟,季寒川再度听到了狗叫声。他眼里亮起一丝微光,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扑来的衣服。邵佑仍然躺在地上、雨水之中,不过季寒川知道,他一时之间不会有危险。   他以一种近乎于逗弄的态度,带着附身鬼所在的T恤往后。那衣服像是要直直往他头上套来,季寒川毫不怀疑,一旦被套上,它可没有耐心给他穿好,恐怕会直接裹着自己的五官,让自己窒息而亡。   不过那也得碰到他再说。   季寒川身形灵巧,一次次躲避,让附身鬼显而易见开始焦躁。雨水之中,渐渐露出一个人形。   狗叫声更近了,混合着婴儿的哭声。   哭声刺耳,季寒川听到,头痛。   他心想:算了,就到这里。   而后,在附身鬼要扑过来的时候,猛然侧身——   婴儿鬼和雪纳瑞发出一声哀嚎。   季寒川笑眯眯地和那三个缠在一起的鬼道别,说:“拜拜啦,回见。”   他这么说话,脚下动作却不见缓慢,而是直接朝前冲去!   背后一阵风声,三个鬼似乎在短时间内达成了某种协定,不像是之前在书店里那样先起内讧,而是直接朝季寒川冲来!   季寒川看起来轻松,神色却很谨慎。他心中计算,要从什么角度,才能恰好捞起邵佑。这么一说,邵佑此刻还赤裸上身。   季寒川喃喃自语:“我老婆要被人看光了啊。”   邵佑刚从窒息之中恢复意识,就听到这么一声。   他起先一愣,紧接着,觉得一股巨力从自己手臂传来,好在没有拉他受伤的那边。他错愕,瞪大眼睛,下一刻,听到了许久没有听见的汽笛音。   而后是刹车声、轿车相撞的声音。   马路上冷不丁出现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赤裸着上身,任谁看了,都要被骇一跳。   季寒川动作很快,把自己身上那第二层外套脱下来,裹在邵佑身上。邵佑仍然有些虚弱,怔怔看着季寒川。片刻后,他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抬起季寒川的手。   上面的伤口还在流血。被雨水冲刷太久,旁边的肉泛起一些白褶。邵佑有再多疑虑,这会儿全部变成纯粹担心。他低声叫:“寒川。”   季寒川看他,想:我在这块儿亲他,是不是太刺激旁边的人了?   交警再度赶来此地。   一个小时之前,同一个地点出了车祸,司机是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到这会儿,又出事,主角却是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人。   几个当事人司机控诉,说他们不知道从哪儿钻来。交警不认得邵佑的脸,于是秉公办事。邵佑心神不宁,听了片刻,说:“警官,你记一个号码,找他处理吧。”   当然是陈管家。   交警一愣,旁边的车主也恼怒了,问他要怎么办。虽然有保险,可此刻出了车祸,明年保费就要涨价,算是一次平白无故的损失。季寒川听着,将心比心,觉得的确算飞来横祸。他看邵佑一眼,邵佑仍然很不在状态,说:“哦,会有赔偿的。”   车主骂骂咧咧,邵佑倒是渐渐回神。交警要记他的身份,邵佑心平气和,说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交警写着写着,忽然一愣,看着“邵”字出神。片刻后,记起什么,面色一变。   季寒川看完全场,同样福至心灵,“对了,之前这块儿是不是也有车祸?”   邵佑不解其意,交警垂眼,默认。季寒川轻轻“嘶”了声,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同时对邵佑解释。   司机此前联系了陈管家,正胆战心惊。这会儿,陈管家亲自赶来,问司机究竟发生什么。司机颠三倒四的说完,陈管家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司机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老陈啊,你说这,这不就是见鬼了吗!”   他说到这里,手机“嗡”一声,紧接着是:“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是他的手机铃声。   司机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的备注:季少。   他不敢接。   刚才季寒川在自己车上直接消失,这会儿打电话过来的,是活人,还是……   司机整个人哆嗦一下。   陈管家原先正考虑,但见司机面色,便知道此人实在害怕。他面无表情,自己把手机拿过来,想着过去这段时间里季寒川身上的种种不同。之后,陈管家点到接听键。   他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片刻后,还是深呼吸,一阵头大。   季寒川轻飘飘告诉他:“自己和邵佑遇到点事,有十来个目击者。”   陈管家拒绝去想具体是什么事。他的重点,放在“目击者”。   这还能压住吗? 第651章 去医院   陈管家往车祸地点赶去。   路上, 他神色沉沉, 做出许多推断。最终,长叹一声, 给邵先生打了个电话。   事情与和“现实”截然不同地走向发展。   季寒川乐见于此。今天的状况, 邵佑突然失踪——这已经足够让他警惕。他不能沉溺在过往记忆之中, 那十年之间的经历可以成为他的经验,却不能让他囿于过往, 以至于无法应对突发情况。   既然这样, 不如直接把水搅浑,让一切从根本上变得不一样。   陈管家赶来之后, 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少爷和季寒川。被波及的车主看一眼陈管家, 到这会儿, 也猜出那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应该是富二代。   于是车主安心一些,心里嘀咕, 如果自己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处理, 就把今天的事儿曝光出去。类似的事情从来不少, 之前不就有好几起熊孩子坑爹吗。   想到这里,车主挺胸抬头,气势汹汹。   陈管家把季寒川和邵佑叫到一边, 先了解情况。   两个年轻男孩儿对视一眼, 季寒川朝邵佑点头。邵佑知道,这是因为寒川依旧不确信他讲话能有多少内容被陈管家听见。与其这样, 不如自己来说。虽然同样无法说到那些核心的地方, 至少不受其他信息误导。   所以邵佑简明扼要, 抓住重点:自己和寒川的确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至于之前在哪里,可以以后再详谈。   陈管家听着,皱眉。很多年前,他刚开始为邵先生做事的时候,其实同样有类似的感官。从那天之后,自己会走入一个与过往截然不同的世界。但现在……   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顾及场合,压下去,对两人道:“好,我来处理就好。”   这不只是对于那些人的赔偿。   陈管家看四周,从监控摄像头到眼前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最终,他做出一个决定。   “真相”当然不适合流传出去。   那就还是按照普通事故处理吧。   当然,还需要叫来律师,让在场所有人签保密协议。   几个留下来的车主被陈管家的阵势惊到。不过他们未曾联想到灵异方面,而是觉得这是有钱人家在保护小孩儿。虽然方式不敢苟同,不过仔细想想,谁又能不羡慕。   有人生出其他心思,想要借此敲诈一笔。不过更多人还是安安生生的拿钱走人,在保密协议上签字。   对于后者,陈管家微笑以待。但对于前者,律师们听完,露出古怪的笑容: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敲诈”的,看来国内普法事业依然路漫漫啊。   这是后话了。   季寒川和邵佑先去医院。   两人互相心疼,坐在车上,前面依然是那个胆战心惊的司机。司机时不时地往后看,生怕自己一恍神,背后两个人都消失了。季寒川原先正在和邵佑低声讲话,他是想要安慰邵佑的,于是话里都很不正经。邵佑问他疼不疼,他就说不疼。还假意“道歉”,然后凑到邵佑身边。   他知道邵佑很喜欢自己的脸。   连用哪个角度看起来最好看,季寒川都摸索得很清楚。他讲话,邵佑能见到男友流转的眼波,挺秀的鼻梁,水红色的、花瓣一样的嘴唇。那哪里是在和他说与伤势有关的事情,明明就是在索吻。他嘴巴一张一合,邵佑可以看到里面红嫩的舌尖,暧昧地勾引他。   不过邵佑不为所动。   他说:“坐好,寒川。”   季寒川眨眼,露出一点错愕、不可思议的目光,简直是在明明白白地说:我难道那么没有吸引力?   邵佑见了,头疼。   不过在头疼之前,他身体稍有动作,换来手臂一阵绞痛。邵佑低低抽了口气,脸颊苍白。两人身上都淋了雨,湿乎乎,水顺着真皮座椅往下淌,在身下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很不舒服。   季寒川看男友这样,顿时正经起来。他犹豫,问:“我帮你正骨?”   邵佑惊讶。   季寒川反倒又否决了:“不,还是让医生来吧。”   如果是在紧急情况,他当然就做了。但当下还算和平,他正骨又势必非常粗暴,可能会给邵佑带来二次伤害。   季寒川说着,叹口气,之前的神色淡了下去,成了纯粹的怜惜。   邵佑被他这样看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从前是他捡到小猫,教小猫读书,也教他一点点变成可以走进上流商会都不让旁人觉得突兀的俊彦。可现在,世界变了一番模样,两人之间的情势都像是完全倒转。   小猫对他,没有从前那一丝薄薄警惕。从前邵佑总是觉得,如果自己想要结束这段关系了,那小猫一定能潇洒地离开。到现在,他却认为,这个从几年后回来的小猫非但不会走,还会直接把自己打包装箱,带到猫窝里慢慢地舔毛。   这没什么不好。   只是,到底不习惯。   他一直想要“恢复记忆”,但在这一刻,这样的想法变得无比迫切。   车驶离了那片城市中心突兀出现的阴云,外面阳光落进车子,找出两个面面相觑的落汤鸡。   邵佑咳了声,问季寒川:“你的伤呢?”   季寒川不以为意,“过去冲一下就好了。”礼节性地消消毒。   邵佑皱眉。   季寒川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可以借此卖惨。   果然,邵佑:“给我看看。”   季寒川:“哦……”   乖乖抬起手。   掌心上,这么久过去,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也不可能完全凝住,稍微碰一下,还是会有鲜血渗出。邵佑捧着季寒川的手背,只觉得入手冰凉。他定定看着,眼里神色复杂,到底问:“痛吗?”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实以为季寒川要说“不痛”。方才那个鬼地方,自己那么狼狈,寒川却游刃有余。他虽然昏迷过去了,但还是残留了一些记忆。知道寒川是怎样戏弄让自己忧虑不已的鬼怪。   甚至——   他赶过来的时候,身上穿着自己之前脱下去的衣服。   这让邵佑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寒川找到了他布置的地方,然后拿出了他的衣服。在这之余,他知道邵佑的判断有问题,知道他身上穿着鬼附身的T恤。所以,他才把衣服穿在身上,来找邵佑。   就连他的伤,也是为了邵佑受的。   更别说,如果不是邵佑毫无头绪地进入“里世界”,季寒川原本也不用有这一遭冒险。   邵佑越想,心中越沉重。   然而,季寒川的回答出乎意料。   他对邵佑说:“很痛。”   邵佑一怔。   他握着季寒川的手也跟着僵住,再看那道伤口。两人已经很近了,肩膀挨着肩膀。季寒川侧头,看起来很可怜,说:“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是觉得那个东西应该会想要喝血吧,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车前,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心想:我是一块菠萝。   我听不懂季少在说什么!   今天回去之后,得赶紧打辞呈,最好明天就有人换班。   不过这么一来,老板会不会觉得我太不仗义?   司机开始左右为难。   他背后的小情侣却渐入佳境。   季寒川:“还好之前想找两把小刀玩玩,出门的时候,又恰好带上了,否则我那个时候可能只能拿牙咬,那应该更疼吧。”   邵佑听在耳中,手指握住季寒川手背。   季寒川维持着表情,心想:他很吃这一套啊。   这就好。   两个人在一起很久,后面有漫长分离,但毕竟仍有宁宁在其中递话。季寒川有自信,知道自己的确了解邵佑。   从前是邵佑照顾他、扶持他,这会儿,季寒川也没有觉得两人之间掉了个个儿。他是认为,以后,就是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了。   他有经验,但邵佑也会有独特的看问题视角。一切顺利的话,邵佑日日在他身边,和他同床共枕。季寒川心里,充斥着“我不能失去邵佑”的强烈情绪。天长日久,邵佑总会“觉醒”。   到那会儿,一切归位。 第652章 在医院   邵佑说:“去医院之后, 找医生缝针。”   季寒川:“那应该也很疼。”   邵佑抿唇。   季寒川体贴地不去刺激司机。他轻声说:“你亲亲我, 我就不疼了。”   邵佑又是一怔。   季寒川:“我当时在家里, 看着这边的乌云。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发觉你没有消息,我就开始担心, 之后干脆过来。你不要有压力, 哪怕没有我, 你也能出来,我只是稍微‘善后’了下而已。”   邵佑抿唇。   他心中有强烈情绪, 想:哦, 原来他都知道。   他低头,看着季寒川掌心,那里的伤口是很长一道,是寒川为了救他才有的刀痕。邵佑想到这里,心中动荡, 最终, 低下头去。   他并没有亲吻伤口所在,而是轻轻地、像是蝴蝶落在花瓣上,又像是蜻蜓点水,这样吻一吻季寒川指尖。   这个亲吻出现的时候,季寒川比先前还要清楚的愣住。他指尖很烫, 让寒川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 三四岁, 读幼儿园。学校体检, 要抽血。小朋友们排成一排,都害怕看到针尖。只有他,勇敢地站在所有人之中,传授经验,说:“很快就过去啦!很快!”   等到针尖真的落上来,他瞪大眼睛,不敢看上面冒出来的小红点。有同学问他痛不痛,季寒川也都坚持,不让其他人看出来,自己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点疼痛。   这当然不能透露,否则也太不“男子汉”。   但在此刻,邵佑那个很轻、几乎算不上“吻”的亲吻,宛若一根小小的火柴,点燃了往后的炸药。   季寒川安静了会儿。邵佑原先觉得,寒川是否不满意了。但他对此意外地坚持,想说,伤口之后要缝针、包扎,不能让它感染。   可出乎意料,他看着寒川,见那个在鬼怪面前守护自己,在过去半年的靶场、拳馆中,恣意又强悍的寒川,竟然从耳尖红到脖颈。他手指蜷缩一点,留意到自己的目光,眉毛都要竖起来,有意摆出很凶的样子,看着邵佑,说:“你……别这么看我啊!”   邵佑心动。   ……   ……   两边的伤都不算很重。   司机去了一家邵先生持有股份的私立医院,提前联系好医生,顾客和外科都在一间房中。季寒川其实想说不必打麻药,直接缝就好,这算不上多强烈的痛楚。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刚刚都在邵佑面前那么示弱了,没必要再忽然转换人设。   之后,邵佑手臂上上了一个辅助的夹板,季寒川则把手缠成粽子。   医生叮嘱了卸夹板、拆纱布的时间,邵佑专注地听着,季寒川走神。邵佑察觉到,有点无奈,心里却柔软一些,想:这是寒川啊。   从“里世界”出来以后,两人都没有认真说话呢。   所以在处理好伤时,邵佑礼貌地问医生,可否给自己和寒川一点私人空间。有这句话,他们得到一个安静的换药间。   司机也如蒙大赦,溜到外面,找了个僻静角落抽烟,思考人生。   “寒川……”   “你……”   两人对视。   季寒川笑一下。他面前是桌子,于是完好的手撑着下巴,受伤的手也放在桌面上,衣服上的雨水干了些,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邵佑看了,才发觉,自己身上也一样糟糕。   所以他咳一声,说:“算了,还是给咱们开个VIP间吧。”   可以洗澡。   季寒川看邵佑,想说,你这样子,真的能洗澡吗?   不过邵佑也有自知之明,说:“好歹擦一擦。”否则太难受了。   季寒川耸肩。   他们找医院的私人服务去买衣服,事态紧急,不用多好的牌子。等买完、把几个纸袋子提进单间时,季寒川已经放好热水。   邵佑挑眉。   季寒川理直气壮,用保鲜膜包好自己手上的手,说:“我其他地方又没有伤。”   说着,就把身体泡进热水里,眯一眯眼睛,像是餍足的猫,嗓音都低下来。下巴埋在水里,看起来平白多了一分乖巧。邵佑看着,疑心小猫要在这种地方睡觉。他伸手,搅动水波,然后听季寒川叫:“老公。”   邵佑手一顿。   季寒川说:“帮我洗头发吧?”   邵佑沉吟。   季寒川又睁眼,笑眯眯地看他。他大约真的很爱邵佑,眼里都是温柔又清晰的情意,说:“我待会儿也帮你洗呀。”   他从邵佑已经干了、却还是显得一缕一缕,的确该洗的头发,慢慢往下看。   看着这个年纪的邵佑光洁的额头、英挺的鼻梁,往下,从喉结,一路看到被自己剪开的衣服之下露出的一小片肉色。   季寒川舔一舔唇,暗示地问:“要不要?”   邵佑去摸季寒川额头。   季寒川立刻老老实实,带了点委屈:“我没有发烧,是认真的。”   邵佑放下手,淡淡说:“不要胡思乱想。”   季寒川:“嗯——”   他看着邵佑用一只手,很不熟练地压洗发水。季寒川过去帮忙,两人一起,各用一只手做事,慢慢也有些默契。感觉着邵佑手指在自己头皮上轻轻按揉时,季寒川忽而说:“其实今天,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很害怕。”   邵佑低低“唔”了声。   季寒川:“所以可能有点,嗯,反应过度了。”   邵佑:“不算‘过度’。”   季寒川忍俊不禁。邵佑拿了喷头冲水,将头发上的泡沫都洗去,之后再来一回。等到白色泡泡越揉越多,季寒川继续道:“我担心自己去晚了,也担心你遇到状况,没办法自己应对。不过现在看,算是我杞人忧天。”   他声音一点点变轻。   季寒川:“看到被书埋住的衣服的时候,哪怕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出事,那一看就不是下面有人的样子啊。可哪怕理智上再知道,实际想想,我还是有点害怕。”   邵佑听着,慢慢又“嗯”了声。   他低头,看季寒川。   见小猫闭着眼睛,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轻轻地晃动。又因为光线,在眼睛下方投下一道细密的阴影。   他又拿喷头,再一次冲水。虽然只有一只手能用,不过邵佑做的很仔细。像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把小猫捡回家里一样。他当时没有亲自给寒川洗澡,到这会儿,算是一种难言的“补偿”。   做完这些,小猫身体在水下。因水波晃动,带出一份诱惑色彩。邵佑看着,说:“我一直在想你。”   季寒川眼皮颤动一下,“嗯?”   尾音是上扬的。   邵佑:“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处理。又想,原来你之前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东西。”   季寒川安静一会儿,再开口,问:“心疼啦?”   邵佑没有否认。   季寒川还是闭眼,说:“老公,心疼的话就来亲……唔。”   邵佑低头吻他。   季寒川的眼睛在薄薄一层眼皮下滚动。他感觉到,邵佑的舌尖舔过自己的眼睛,是一种温热的、温柔的姿态,很珍惜,又爱惜。他几乎要以为邵佑不带任何欲望了,但接下来,亲吻往下。邵佑含着他的唇舌,一点点拨弄。季寒川喉咙里溢出低低的、急促的声音,觉得自己被邵佑完全拿捏住、掌控着节奏。   “唔——!”   最终,一切结束了。   邵佑重新洗了手。 第653章 国家队   他们在浴室里“谈心”。   季寒川听邵佑仔细说了他在“里世界”中的种种作为, 从跳车, 到被追进书店, 之后又艰难地做出抉择。   最后,季寒川说:“挺好了,考虑很多, 只是对‘套路’太不熟悉。”   他已经和邵佑换了地方。   邵佑伤到肩膀, 不好躺在水中, 只是坐在浴缸里。季寒川手臂发软,帮男友揉搓着头发。期间, 他稍有停顿, 是听到外面的一点动静。季寒川心中有计较,很快回神,继续给邵佑打洗发水、揉出泡泡。   季寒川传授经验:“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影响。可能乍一听是比较难,我的建议是, 先特地去接触一些, 好让自己脱敏。”   邵佑听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放在浴缸边缘,手指收紧。   季寒川看到了,嗓音依然很稳,说:“其实套路也就那些。欧美血浆片, 日系恐怖片……平时多看看。”   邵佑问:“你看过很多?”   说到这里, 忽然觉得发顶一直在揉搓的手停了下来。邵佑微微一怔, 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抿唇, 垂眼,看着身前水面下映出的影子。   寒川不见了。   邵佑心跳速度加快。   他轻声说:“寒川,别闹。”   依然不见人影。   邵佑拧眉。他的呼吸都显得急促,之后僵硬着,缓缓转头,想要看背后——   “错了。”   一道嗓音传来。   季寒川往前两步,回到浴缸前,“不要看。绝大多数情况下,你表现得一无所觉,鬼也会很有挫败感。”   邵佑挑眉。   他缓缓说:“你很有经验?”   讲话的同时,也是平复着呼吸。   季寒川看他,从侧上方看,能见到男友紧绷的肌肉在一点点放松。他很心动,但想到刚刚外面的动静,到底叹一口气。同时苦恼,觉得自己来了这里,按说是用过去的身体,不是真的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能这么容易被影响?   季寒川严肃地考虑。   最后不太正经地得出结论:可能还是素久了吧。   季寒川回答:“经验,嗯,比你有。”   邵佑安静,季寒川从背后抱住他,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季寒川说:“你现在会不会觉得不好受?”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邵佑身体再度紧绷,像是想要从他这个拥抱之中挣脱。不过季寒川亲一亲男友的耳朵,嗓音还是之前那样,有点委屈,说:“我之前也有很不好受的时候。”   邵佑一顿。   季寒川说:“你要多关照我一点,知道吧?”   邵佑无可奈何,说:“我还要怎么关照?”   季寒川:“比如待会儿,你得保护我。”   邵佑一怔。   他起先没有明白季寒川的意思。是之后,两个人换好衣服,季寒川笑嘻嘻地和他相互吹头发。花了很久,推门出去,看到病房里竟然多出许多人。   邵佑:“……”转头看季寒川。   季寒川一脸正经,看天看地,最后凑过来对他说:“这里隔音挺好的。”   邵佑:“……”   他面无表情,重复男友之前的话:哦,保护他。   看来寒川已经知道了。   不过这回,同样是自己不如男友敏锐,邵佑却没有更多想法,而是好气又好笑,往前几步,叫:“爸、陈叔。”而后是旁边两个人。   季寒川跟在他身后。   他视线幽幽,落在邵佑眼中两个“陌生人”身上,心想:“现实”里,我见到他们,是几年之后呢?   五年、六年?   也好像没有那么久。   他胡思乱想,跟着邵佑坐下来。陈管家没有讲话,这不是他能插口的场合。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在确认过季寒川和邵佑是一同经历之前异状之后,那几个陌生来客对邵先生、陈管家温和说,请他们先出去,自己想和两个孩子谈谈。   两边对比,看年龄,季寒川和邵佑的确算是孩子。   邵先生眼神一沉,却没有反对。他看一眼邵佑,眼里有深意。不过之后,那个前面讲话的中年人还是温文尔雅,带着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宽和,说:“这也是为了邵先生的安全考虑。”   邵安远听到这里,站起来,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之后离开。   邵佑挺直腰杆,以一种保护的态度,身体微微往前。   季寒川心想:这样的邵佑,有一种和前面很不一样的性感啊。   来人先做了自我介绍,明确告诉邵佑与季寒川,近段时间,全国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状况,于是国家组织了专门部门对此调查。   季寒川想:嗯?竟然这么早?   邵佑听着,倒是比季寒川上心很多,仔细问:“里面所有人都有类似经历吗?”   中年男人笑一笑,说:“那倒没有,只是遇到相关状况的话,我们会过去了解。”   邵佑客观地:“那能让部门里所有人都相信,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吧。”   中年男人温和地说:“毕竟有很多摆在眼前的‘证据’。”   虽然国人从小到大,都受唯物主义教育,但在明显不能造假的证据之下,还是有人愿意去考虑,的确有什么超现实的状况发生。当然,不一定是鬼怪相关。据中年男人说,部门里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外星科技导致的结果。   邵佑听着,没有过多言语。他更想知道,自己和寒川以后会走向何方。   季寒川则慢慢琢磨出要点。   现实中,邵佑不想牵连周围人,所以自始至终都小心隐瞒。也是因为这个,到很久之后,有关部门才知道他这么个“漏网之鱼”。   但这次,因为季寒川表现出来的不同,邵先生很早有所察觉。之后,恐怕有一番探查,而后便引来了“国家队”。   他往深处想,记起京市大学中的经验。再看邵佑,考虑:要他恢复记忆,更快的方式,当然是——   不断地接触灵异事件。   仅仅留在海城、按部就班的生活,当然不够。   他心中的计划越来越清晰,几乎可以直接对“国家队”来人和盘托出。问题在于,邵佑呢?   他愿意吗?   季寒川只觉得,自己又站在了悬崖边上。他脚下是繁花,繁花下是被遮掩的荆棘。他考虑很多,觉得邵佑不能只要这一时安稳,他需要、必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可是,季寒川又有点不忍心。   他想:我还是被温水煮青蛙了。   不过邵佑能对他狠心,他也应该对邵佑狠心。   邵佑一直在和眼前中年男人讲话。   对方对他有一些叮嘱,也提到,“国家队”已经撰写了一个安全手册,可以帮助人们更好的面对灵异事件。   邵佑问,那那条路会如何。“国家队”很无奈。   到这会儿,邵佑知道,来人中领头的那个姓罗,名叫罗辑。另一个是复姓,欧阳,名杰。   罗辑说:“那条路,是海城一条比较重要的干道,周围都是商业区,我们也不可能把它封闭起来,或者改道,这牵扯太多、太大,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邵佑皱眉。   欧阳杰说:“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么长时间,只有你和这个小朋友过去之后出事儿,甚至你也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吧,之前都没有类似状况。所以呢,绝大多数人经过那里,都是安然无恙的。”   邵佑冷不丁问:“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罗辑安静片刻,邵佑:“我是说,有没有一个比例?大概就行。”   欧阳杰含糊地说:“一个城市,大概每隔几天会有一起通报吧。”   邵佑:“但是有很多事,可能是没有通报的。”   罗辑默认。   季寒川却知道,在后期,“国家队”有得出一个大致比例:每一起通报之后,都是至少七起被埋没的灵异事件。而哪怕是通报了,有关部门也没办法保证灵异亲历者安然无恙,只是会给出一些建议,就像是现在给邵佑的那样。   至于事件发生地点,其实恐怖最初出现的时候,只是几个固定坐标。到往后,才开始扩散。   今天早前,季寒川把附身鬼在的T恤留在了“里世界”,就算是阻止了一次扩散。   邵佑再问:“把所有已知的状况总结一下,会有什么规律吗?”   这个问题罗辑倒是回答了:“是有,目前来说,海城出现的几十起通报中,有很大一部分有所重复。这些也会体现在给你的安全手册里,接下来,你只需要避开那些地方。对了,拿今天的路来说,我们之后也会联系所有记录在案的人,让他们以后都从那边绕行。”   他们这是纯粹的避让模式。   对于这个时间点的“国家队”来说,已经算是有所突破。不过在季寒川记忆里,那些被发现的、可以击退鬼怪的方式,此刻还毫无头绪。   好在季寒川别的不说,至少对“头绪”,仍有清晰记忆。他不能直接告知旁人结果,至少能做出一些引导、减少损失。   邵佑再问,罗辑再答。不知不觉,一下午都过去,彻底天黑。   医院这边的跑腿给邵佑和季寒川买的都是快销产品,不像他们从前衣服那样剪裁得当。不过两人都算天生衣架子,这么穿着,哪怕随便一坐,都各有各的好看。   罗辑的手表“滴滴”地响了两声,是闹铃。邵佑看过去,罗辑笑道:“今天聊了很多。这样,我把你拉进一个群,群里都是海城这边的伙伴。”   邵佑听着,点头。   罗辑又看向季寒川。   这一个下午,季寒川都没太讲话。此刻,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这个身世复杂的小孩儿也不紧张。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留意到罗辑的注视,而是把更多精力放在邵佑身上。   罗辑风里雨里都走过来了,能看出两人中的不同气氛,不过他无意多说什么。   到此刻,季寒川却忽然问:“之后我可以联系你们吗?”   罗辑一愣。   欧阳杰接口:“当然可以,群里有一个文件,你看看,就是一般上报的步骤。有紧急情况的话,打这个号码。”   季寒川看了,点点头。   罗辑和欧阳杰离开,季寒川往后一靠,倒在床铺上,看起来并不紧张,懒洋洋对邵佑说:“今天晚上咱们就住在这里吧。”   邵佑持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先问:“饿不饿?这里的可以叫餐。”VIP服务,味道很不错。   季寒川说:“好。”   他看邵佑打电话,决定两人今晚的菜单。季寒川对此毫无意见,只是视线幽幽,琢磨待会儿要怎么让邵佑答应。过了会儿,邵佑挂电话,察觉到季寒川的目光。他意识到,这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和前面浴室里的嬉笑玩闹并不相同,更郑重。   他被气氛感染,在床沿坐下,握住季寒川的手,轻轻问:“寒川?”   季寒川一骨碌坐起来,盘着腿。房间里开了灯,照出他略显蓬松的头发,有些宽大的衣领,还有其中露出的精致锁骨。他真的难得这样正经,问邵佑:“你愿意放弃‘天诚少东’的身份吗?”   邵佑一愣。   他斟酌很多,最后缓缓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季寒川眼神暗了暗。   邵佑补充:“寒川,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告诉我。有合适的理由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不是敷衍。   而是——寒川明显比他知道很多。而随着今天的事情,那层绕在寒川身上的枷锁似乎松懈下来,让寒川可以告诉他更多内容。邵佑考虑着这些,眉尖有细微的拢起,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开始考虑,如果自己真的从现在开始不插手天诚有关的一切,以后请专门的经理人来操持,会有怎样的结果。   季寒川说:“你怎么看罗先生那套方案?有人中招了,其他人知道,就避而不去。”   邵佑:“如果双方实力相差太大,那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最大限度上保全己方人员。”   一顿,想到下午那会儿,暴雨之中,不知道对几个鬼怪做了什么,让它们发出愤怒嚎叫的季寒川。   这一刻,邵佑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有些心热,更多的,是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茫然。他已经接触过,知道一切都很恐怖。但是,倘若真的有另一种可能——   他愿意尝试吗? 第654章 案例   邵佑定一定神, 说:“寒川, 你具体说说?”   季寒川听了这话,就知道,邵佑已经有倾向了。   他唇角略微勾起一些, 重点强调邵佑那件T恤脱离“里世界”之后会带来什么。邵佑听着,神色一点点凝重。   同时, 他也留意到,这一回,寒川讲话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寒川一直在强调“我认为”、“我猜测”。而在真切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之后,那个更高的存在认可了寒川可以通过“猜测”得知一切。   最后, 季寒川总结:“所以,仅仅是‘告诉有准备的人,让他们避让’这是不够的——总有一些人会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状况下, 进入那些地方。”   邵佑认同:“对。”   季寒川安静片刻,像是又陷入思索。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宽广的未来,整个社会随之动荡, 一切变得与过往截然不同。不过这一回, 情况或许会好很多。   他最后说:“所以, 我的想法是……”   邵佑耐心地听着。   最后,他告诉季寒川:“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但是, 进入那些地方的人, 不一定会接触到一切‘提前告知’。”   季寒川说:“所以要做两手准备。”   他说这些的时候, 邵佑留意看男友的状态,明显发觉,季寒川的语速快了一些,从容,又自信,和前面撑着头、抱怨学校课业的小猫完全不同。   这让邵佑认识到,小猫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紧张环境。   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漫长时间里,季寒川被塑造成了最适合在灵异世界里活动的样子。他或许并不喜欢、甚至痛恨这点,但这毕竟是事实,真切存在。   这让邵佑的心稍稍揪起一些。   不过之后,邵佑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也加入进去吗?”   季寒川看他。   他看出来,邵佑和之前一样,是纯粹疑问。   邵佑指出:“今天下午那会儿,我确实……挺拖后腿的。”   季寒川听着,先凑过来亲亲他,然后才说:“因为我‘需要’你加入进来。”   他停顿一下,甚至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不会考虑这种方案。”   邵佑沉吟。   季寒川:“你才是重点。其他人,如果见到了,知道有人遇到危险,我会帮忙。但是他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事情、死掉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邵佑听着,不置可否。   他没觉得寒川这样的想法有错。   甚至此刻,他的注意力被拉开一些,从原先沉重话题,落在寒川本人身上。寒川大约也察觉到了,于是笑吟吟地看他。   不过说到这里,他还是问:“一定?”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抬起手,摸一摸邵佑头发。   邵佑拧眉,不太适应这样的动作。不过接下来,小猫的动作,更让他惊讶。   季寒川手往下,拉住邵佑后领,猛然将人往下拽去、按到床上。   他又很贴心,避开了邵佑手上的肩膀,让邵佑从另一边接触床铺。甚至做这些时,他手都垫在邵佑身上,不让他受伤。   而后,季寒川翻身,跨坐在邵佑身上。   他低头看邵佑,灯光照着季寒川的头发,带出一点浅淡的金色光泽。他笑眯眯地,说:“那我就绑架你。”   邵佑挑眉。   季寒川说:“把你关起来,平时不让你出门,如果哪里有了消息,再和你一起去。”   邵佑咳了声,感觉到小猫正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很勾人。   季寒川总结:“嗯,先礼后兵。”   邵佑说:“为什么?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吗?”   季寒川一怔。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了,有点走神,再带一点真切的委屈。看表情,邵佑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先“抛弃”了小猫,才让他这样“有抱负”。   邵佑看着,叹气。   他再度告诉自己:寒川知道很多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我。   又想:他很爱我——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所以邵佑心软,不曾有伤的那只手去拉季寒川,与小猫十指相扣。之后,他暗示性地拉一拉小猫,说:“低头。”   季寒川怔怔地低头。   被邵佑抱住,拍着后背,说:“我相信你。”   他等了许久,听小猫轻轻“嗯”一声。邵佑又说:“我会想办法说服我爸——对了,如果先和罗辑他们两个谈一谈,应该会容易很多吧?”   邵先生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兴许觉得小孩儿事多。但在面对罗辑等人,总该是另一番态度。   季寒川听到这里,给他出谋划策,说:“对,也得先了解一下目前已知的‘场景’。”   邵佑欣然答应。   季寒川又想:按照“现实轨迹”,邵佑应该在某天晚上,在天诚办公楼第一次见鬼。现在一切被蝴蝶掉,但这并不意味着天诚大楼就安全了。   还是得去看看。   两个人拥抱了会儿,肩并肩,读起罗辑留下的说明。   市图书馆三层,原儿童阅览室。   利津路游泳馆。   午夜十二点到零点之间的广澄路十字。   ……   ……   这一条条下去,后面也附带了一些“解决方案”。   比如市图书馆,在几个部门协调、沟通过之后,把儿童阅览室挪到了另一个地方,原先的地方就被关闭,上面挂一块装修牌子,预计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摘下来。   游泳馆被勒令停业整顿。老板自然不服气,觉得自己平白受到损失,有关部门又拿不出一个理由——当然,也不是没有,无非是消防安全、食品安全……但这怎么能让他咽下这口气?总之是一脑门官司,还在协调之中。   广澄路十字,就很简单了,给所有交通广播台发了通知,说这个时间点此路段禁行。另外,也安排了专门人员设置路障。理由从修路到前方车祸,还在摸索一步到位的可能性。   看完之后,邵佑说:“你的意思,是咱们过去,想办法接触一下,最好‘解决’了?”   季寒川说:“应该没办法彻底解决的。” 第655章 处置方式   玩家并不具备与鬼怪正面交锋的力量。   邵佑想到在自己背后跟了很久的婴儿鬼和雪纳瑞, 赞同。   而季寒川的想法, 实则就是把在京市大学中的经验搬过来。自己经历过,知道一份“攻略”。而这份“攻略”,可以视情况决定如何传播。   首先, 那些已经亲历了灵异事件、算是被“游戏”选中为内测玩家的人,一定会受到。但这些人的数量是会更新的, 被牵扯进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季寒川想做的,就是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真的存在这些恐怖地点的时候,就告诉他们, 一旦遇见,应该怎么处理。   告知的载体也有很多选择:第一视角单机游戏、小说、电影……甚至密室逃脱游戏。   这当然很难。   别的不说, 电影算是其中普遍性最高的一种载体,可从筹备到真正拍摄,无疑要经历很长时间。相关审查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世界已经在切实变化了,不能再抱着过往认知来看一切。   如果一切可以顺利推行,结果无疑是:整个社会, 都陷入一种对于“恐怖”的习惯之中。季寒川想一想, 就能猜到, 这么一来,恐怕各路“天师”、“大师”就要重出江湖。   他想着, 有点头疼, 不过很快释然:走一步看一步呗。自己提出方案, 更多的细化、落实, 自然有专门人士解决。   再说罗辑和欧阳杰。   两人离开医院之后,坐车回到组织那边准备的办公地点。这支隐秘的队伍是有编制的,相关材料上,都写着“特殊事件专案组”。   路上,罗辑问:“欧阳,你怎么看?”   欧阳杰:“挺冷静的两个小孩儿。不过这么看来,‘外星人’的确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啊。”   目前,他们登记在案的受害者中,从年龄到阶层,都有很大不同。特案组曾经试图进行分析,找出这些人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他们甚至考虑到基因、智商……等等甚至有些不着边际的因素,还有组员玩笑似的提出,“会不会和脑电波有关系?我看那些小说,总要提到‘精神力’啊。”   受害者们倒是很配合特案组这些研究。他们中绝大多数都被吓破了胆,生活、事业都受到很大影响,也有人开始寻求宗教慰藉。海城这边如此,其他二线、三线城市的状况就更糟糕。特案组一直有相关数据记录,也会定期安排心理医生,同时提供一些金钱方面的资助。国家在面对家庭条件困难、有成员重病的国民时,有一整套方案。而这会儿,特案组把此类方案照搬一些,再根据具体情况改进一些,暂时用着。   其中,也有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或者在听说亲友遇到怪事儿,反倒得到了资助的人,于是也觍着脸过来“登记”,想要跟着混一份钱财。特案组调查了,自然要把此类申请打回去。那些混不吝的就威胁,说他们敢这样,就把一切曝光……   这是个困难差事。   所以欧阳话里,只说一句“冷静”,但他对季寒川和邵佑的评价其实极高。   罗辑也赞同:“对。”   两人讲完这句,相互看看,一起叹气。虽然小的给他们印象很好,但邵安远却很难对付。几人在病房里等待的时候,邵安远明里暗里,都在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已经猜到一些。   之后,罗辑和欧阳杰询问邵佑、季寒川的时候,却知道,这两个小孩儿今天是第一次见鬼。   “其实我是有点惊讶的。”欧阳杰忽然说,“之前那些登记的人,里面好像没有哪两个真的关系很近吧?”   罗辑拧眉,缓缓说:“对。”   因为这个,特案组里另有一种说法:兴许这些人是被“外星人”通过某种办法分门别类,然后再各个类别之中挑选。   譬如:把整个海城的两千万人口划分成一百万人一组,然后每一组抽取一个。   至于划分方式,兴许是地段,兴许是贫富阶级,也可能是年龄……这么一来,同样能带来现有的结果。   但如欧阳杰所说,今天邵佑和季寒川的情况,是一个很大的意外。此前倒是有人“声称”自己表哥表弟紧跟着撞鬼,但都被证明是骗局。   不过罗辑说:“也不一定。”   虽然欧阳杰没有明说,但罗辑还是自发地知道,对方还是在寻找“规律”。   欧阳杰叹道:“也对。”   他们一路商量,回到办公楼之后,匆匆扒拉两口夜宵,然后就又开始工作。办公楼在海城公安总局院里,是一栋灰扑扑的普通小楼,和整个院子格格不入。而他们团队要做的,就是仔细对于公安以及医院精神科转来的“疑似受害者”进行跟踪调查——毕竟,不是每一出灵异事件都和今天一样,有大庭广众之下明晃晃的证据,还有一个对特案组稍有了解的邵安远插手。   更多时候,受害人是不被信任的。   他们说自己撞鬼,其他人只会觉得他们有病。这甚至不能怪其他人,哪怕是罗辑和欧阳杰扪心自问,都要承认,自己加入特案组之前,一样抱着这样的心理。   或者,其他人相信了,想的办法却不是寻求国家机关帮助,而是去求神拜佛。这都算好的,特案组也在积极联络各个宗教场所,希望他们一样建立一个初步筛选之后进行汇报、由这边具体跟踪的系统。   但万一是“好心”找到一个江湖骗子呢?那受害者非但自己担惊受怕,还要被平白骗钱,实在可怜。   这个时候,罗辑和欧阳杰都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接到了来自那个特别镇定的小孩儿的电话。   他们当时正在面对一个从人民医院转过来的案子。具体地说,是一个小姑娘连续做了半年的噩梦,总说自己在图书馆里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叔叔。女孩儿父母听了,上心,带女儿去找心理医生。而医院那边看到了关键字,“市图书馆儿童阅览室”,才把消息递过来。   在更早之前,其实对于此类事件的处理,也是不同方案。一开始,特案组的人会觉得,既然儿童阅览室已经关闭了,那就没必要再让孩子父母平添烦恼,不必告知,当做普通心理问题治疗就好。但之后,他们发觉,接触过一次灵异事件的人,有很大概率再被其他事件卷入,这才有了如今的方式。   照旧是罗辑和欧阳杰搭档,与女孩儿父母分说。夫妻两人都是快三十岁,算是高知家庭,听着,面面相觑。罗辑觉得,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想要下楼右拐,直接报警。 第656章 天诚大楼   好在面对这种状况, 特案组已经积累了丰厚经验。他们有一套专门话术,来面对未成年人对此并不信任的监护人。   在这过程中, 欧阳杰电话响了起来。他对眼前夫妻说了句“抱歉”, 而面前两人正处于世界观被击碎、重组的将信将疑,怔怔地看了眼欧阳杰,什么都没说。   欧阳杰和罗辑对视一眼。   眼中含义是:给点时间。   之后, 欧阳杰走了出去。   他之前存了小邵总电话号码。此刻看了,就知道是邵佑有事找他。欧阳杰原先心中纳罕, 觉得莫非短短几天,小邵总又一次撞鬼?这未免过于倒霉。   不过等接了电话,他听着对面邵佑的话,陷入沉默。   邵佑当然不会和之前季寒川对他说事那样黏黏糊糊、长篇大论, 讲完一段, 先聊聊天, 再亲一亲安慰。   他很言简意赅,总结重点。欧阳杰听了半分钟,神情渐渐严肃,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摸了烟。之后,又想起来打火机被放在办公室抽屉里。   他摩挲一下手指, 站在窗子边上,看外面一片空地。梧桐树叶开始枯萎, 再过几个月, 又是冬天。冬天啊, 这可不好。之前有一个案例, 一样是从公安部门转来的,却是某个广场附近接二连三有人报失踪。之后才发现,是一个被周围居民堆起来的雪人,半夜总会“活过来”,把路过的人拖进自己身体里。   等到第二天,路过的人死去了,广场上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雪人。   邵佑察觉到欧阳杰不同寻常的沉默。   他停顿一下,知道对方这是在思索。   所以邵佑心里默数了三下,果不其然,欧阳杰问:“你这些想法……很大胆。但你有没有想过,具体让谁去实施呢?”   这的确是一个可以讨论的主意。   在更早之前,专案组也有人提出类似观点,但被其他人驳回——专案组的命,一样是命。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做好了为人民牺牲的心理准备。问题是,得分清楚“有价值的牺牲”和“无谓的牺牲”。   就拿广澄路十字来说,如果有人不小心进去了,那专案组会尝试着跟随进入、把人救出来,然后迅速撤离。这是建立在他们对广澄路十字状况有所了解,知道具体什么时间会出现鬼怪地情况下。   但他们不会闲着没事儿干,直接进去。   邵佑回答:“我和寒川。”   欧阳杰听到这里,笑了,说:“小邵总,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要是你真的没了,邵总会生气的。到时候,海城的商场一定震荡,这也不是小事。”   而是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令很多人丢工作的大事儿。   邵佑听了,意外。他和季寒川对视一眼,季寒川点头。邵佑心中一定,反问:“为什么你那么悲观?”   欧阳杰一怔。   他又想要抽烟了。恰好罗辑从刚刚的房子里出来,按照“流程”,余下的时间就属于那对父母。罗辑看到欧阳杰,走过来,两人并肩站着。罗辑摸出一盒烟,欧阳杰看了,一乐。   片刻后,烟雾缭缭,欧阳杰一样听邵佑讲话。   邵佑说:“其实我挺意外的,毕竟按照你们的说法,儿童阅览室那边就算了,受害者都是小孩儿,但游泳馆那边,一共三个受害者,你们竟然都没有总结出一点闯关规律?”   欧阳杰皱眉,说:“小邵总,我刚刚说过了,这不是玩笑。”   “闯关”两个字,像是把一切危险都消解。欧阳杰甚至觉得非常匪夷所思,邵佑可是刚刚九死一生地回来啊,他怎么能这么说?   邵佑跟着一愣。   他后知后觉:对,因为寒川说的时候,总是显得轻松——虽然邵佑能看出来,这种“轻松”本身,就是小猫的一种调节方式——所以不知不觉中,邵佑也有了一样的用词。   不过他仔细想一想,不觉得这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拿先前病房浴室里的状况来说,寒川对他最重要的一个提示就是,不要害怕。   至少不要表现出自己很害怕。   邵佑此刻还不知道,这种心理上的“碾压”,会给实际情况带来怎样不同。但此刻,他从容地说:“解决恐惧的最好方式,是面对。”   欧阳杰沉默。   季寒川笑了下,邵佑看他眼神,直觉小猫好像又想亲自己了。他有点奇怪的苦恼,带着点炫耀似的,想:小猫真是粘人啊。   这种“炫耀”,可能是面对过去的自己,也可能是面对将来,那个知道一切,偏偏与小猫分离的自己。   他捏一捏季寒川的手。季寒川笑眯眯地,做了一个给嘴巴上缝拉链的手势,之后就不动了。邵佑倒是没放开他,而是一边与欧阳杰讲话,一边慢慢地揉着季寒川手指。从指肚开始,一点点摸一摸、捏一捏,像是在玩弄真正小猫的肉垫。从指尖,到掌心,最后与小猫十指相扣。   欧阳杰因为邵佑的话,想了很久。   但他还是反对,说:“我们不能让普通公民涉险。”   邵佑看一眼季寒川。   他说:“也许只有拿出一份答卷,你们才会正式地看待这些。”   欧阳杰听着,心中一紧。   邵佑笑了下,轻飘飘说:“没事,我会等到养好伤的。”   欧阳杰:“……”   邵佑礼貌地问:“欧阳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倒是反客为主。   欧阳杰皱眉,神色冷下来。这通电话之后,他对邵佑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从让特案组最放心的受害者,变成:熊孩子,没有分寸,不知轻重。   所以此刻,听邵佑这么问,欧阳杰的语气也不好,硬邦邦地说:“没有了。”   邵佑挂了电话。   欧阳杰烦躁,抓一把自己的头发,对旁边的搭档说:“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罗辑从中途开始听,见欧阳杰这样态度,他倒是想到了更多。   罗辑低声说:“你记不记得,邵安远一开始就不对劲。”   欧阳杰一愣。   罗辑:“我怀疑——”安静一下,也说不准自己心里那股预感究竟代表什么。他深呼吸,最终说:“这样吧,咱们去找邵安远谈谈。”   欧阳杰深呼吸,“嗯,是该谈谈。”   邵安远总能管教自己儿子吧。   不过他话音刚刚落下,自己手机就传来震动。欧阳杰臭着脸,拿起手机看,消息果然来自邵佑。   邵佑写:欧阳先生,罗先生,也许你们现在打算去找我父亲聊聊。他的确可以告诉你们一些讯息,不过,希望你们是在考虑清楚这次谈话后果的情况下,谨慎选择对我父亲提出的问题。   欧阳杰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哟,还威胁咱们呢?”   罗辑安静一会儿,说:“我再翻一下那天的报告吧,不对劲。”   欧阳杰皱眉,不可思议地看一眼罗辑。罗辑却说:“你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司机的话?邵佑先不见了,他在路边惊慌失措,然后见到季寒川过来。季寒川直接让他去一个地方,他去了,季寒川果然消失……”   欧阳杰眼睛微睁。   他眉尖还是拧起的,这一回,却多了十足困惑。   “对,很奇怪。但是那会儿不是说,是因为邵佑给季寒川发了消息之后一直不回复,他觉得不对劲,所以出去找?”欧阳杰说。   “你记得那天季寒川的状态吗?”罗辑问,“他根本没看咱们两眼,就一直看着邵佑。”   欧阳杰迟疑。   他不太确定罗辑的意思,于是猜测:“你是说,他是个……跟踪狂?因为邵佑几分钟没有回消息,就直接追了出去?”   罗辑:“……”   他原先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听欧阳杰这么一讲,罗辑反倒开始迟疑了。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抽完一根烟。   而后,方才闭合的会客室门打开了,那对夫妇脸色苍白,走了出来,似乎是接受现实。   他们今天过来的时候,把女儿放在姥姥姥爷家。此刻,他们询问,是否只要避开那些手册里提到的地方,孩子就会安然无恙。   欧阳杰和罗辑还陷在方才的对话里,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话术。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是一般来说,孩子去的地方越熟悉,危害就越小。到了陌生地方,才更有可能中招。此外,特案组也强调,最好不要带着孩子乘坐什么大型交通工具,某个在海城被吓破胆的受害者试图离开此地,结果接连遇到了鬼大巴、鬼飞机,这会儿人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了。   夫妻两人听着,神色严肃。孩子父亲低声说:“以后咱们得去接囡囡上学放学,不能让她自己坐车了。”   母亲也说:“对,那些补习班,也得停一停吧……”   脸上都露出忧虑。   罗辑又宽慰他们,说国家不会放弃努力,总会找办法,将大家从这样的担惊受怕中解救出来。   说到最后,不免再想到邵佑前面那个提议。   等把这夫妻送走,罗辑进入办公室,说:“开会。”   ……   ……   他们给那对夫妻说,孩子以后尽量都在熟悉的地方活动时,并没有想到,邵佑第二天就送来一个“好消息”。   他这次是真的又撞鬼了。   撞鬼地点,就是天诚大楼。   认真说来,这其实算一次“碰瓷”。   季寒川回忆:邵佑和他讲过,那一天,天诚电梯坏了。而他要下楼,送一份文件。   他这会儿被人叫“小邵总”,但玩笑意味更多一些,并非真的有什么权力。邵安远让他听董事会,但同时,也让他从基层做起,一个一个部门轮转,熟悉所有工作内容。   如果没有后面的意外,这些步骤会进行很久,直到小邵总成为真的邵总。   不过一切都改变了。   他下楼,出了楼梯间,然后发现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办公室。邵佑意外,用手电筒照明,发觉所有地方都落满了灰。   这让邵佑毛骨悚然。   天诚大楼是邵安远的私人资产,邵佑再清楚不过,这里根本不可能眼前落满灰的办公室。他第一时间想要离开,但回头,却听到了楼梯间里传出低低的、乒乓球一点一点弹下来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借着手电筒惨白的光,邵佑看到一颗乒乓球朝自己滚了过来。他终于忍耐不住,拔腿就跑!   而背后,有一道幽幽的嗓音,问:“哥哥,你可不可以把球扔给我?”   ……   ……   季寒川:“不可以。”   四周寂静。   唯有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季寒川冷漠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多大的人了,连这点小事情都不动手?”   楼道里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但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轻轻“啧”了声,满脸都是“怎么到处都是熊孩子”的厌烦,左右看了看,便拉着邵佑,往办公间深处走去。   背后起先还是安静的,但他们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乒乓球又滚了过来这一回,直接滚到两个人面前。   邵佑心里记得寒川之前的话:不要害怕。   你表现出来怯懦了,就输了。   那些东西会随棍而上,要你的命。   果然,这时候,小猫叹了口气,说:“要不然怎么说熊孩子呢,这么调皮。”   然后面不改色,朝前走去,只当没有看到地上的乒乓球。   乒乓球再滚,季寒川都不动,不接触,不答应小鬼任何事情。   至于邵佑,他找到一个很好的缓解恐惧方式。如果是寒川的消解之术是用冷笑话逗乐他自己,那到邵佑这边,要稍微曲折一些:他想着小猫,觉得如果他们两个真的遇到那个不听话的、爱折腾的小孩,寒川应该也是类似态度。   所以邵佑开口,说:“小孩子的教育还是很重要的。”   季寒川立刻笑了,用着带一点旖旎的嗓音,问:“宝贝,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邵佑一怔,有点意外于话题的跳跃。   甚至更早的时候,约莫二十分钟之前,他被安排了个“下楼送文件”的任务,寒川却突然说,他要一起过来的时候,邵佑也很意外,不知道寒川要做什么。   现在看,寒川与自己一起下楼,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全,大抵是知道此处会出又一个“里世界”。这么说来,此刻的话题,也……   邵佑谨慎地:“性别不重要。”   季寒川逗他:“那什么重要?”   邵佑考虑一下:“我们要有孩子的话,很可能会没有血缘关系。”或者邵先生老当益壮,给邵佑造一个弟弟妹妹,被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他由此深思,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这样“大方”。另一方面,也在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打算继承天诚,而是和小猫去各处经历一场场恐怖,很有可能会丧命在哪个地方……那邵先生提前做些准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季寒川:“嗯哼?”   邵佑想得更多了,“我喜欢乖巧一些的孩子,要聪明,懂事。我们可能没有很多时间照顾她,之后整个世界都会渐渐变化。这么说来,讲这些可能有些没必要了。如果没有血缘的话,那相互陪伴的时间就是很重要的‘缘分’。小孩不是商品,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性格,更不可能在太淘气的时候‘退货’……”   季寒川“嗯”了声,“然后?”   邵佑却安静下来。   他说:“寒川,我想象不到,要在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会有一个孩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了,我可能只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吧——虽然这可能是最‘奢求’的状况了。”   季寒川听着,心中微动。   他想:邵佑果然是这样。   甚至他自己,也有一样态度。   只要平安就好。   可现在,他连宁宁是否平安都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在邵佑话音落下之后,两人背后传来了低低哭声。   还是刚刚那个询问可否将乒乓球递回去的声音,这会儿,却显得很难过。邵佑略觉惊讶,猜想刚刚寒川的话,是否是某种策略。季寒川倒是诧异,暗暗嘀咕:这可真是误打误撞。   这是一个少见的、他知道正确“过关方式”的灵异场地:此处的鬼,是一个事业上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在妻子出轨离家之后,就拖着儿子一起自杀。而在现实世界之中,邵佑找到种种线索,拼凑出真相,短暂地激怒了鬼魂,让它带着儿子一起追杀——这反倒让楼梯间里再无鬼魂。所以在放了一圈风筝之后,邵佑艰难地回到人间。   这回,有季寒川在,一切更加顺利。   他们在下午两点进入灵异场地,四点出来。同一时间,罗辑正在和邵安远谈话。 第657章 胜过一筹   欧阳杰电话又响了起来。   邵安远循着声音看过来, 露出一个体贴表情,说:“不如我先出去抽根烟?”   欧阳杰没讲话, 而是低头, 快速瞄了眼手机山的来电显示。   他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还真是那个小子啊。   这实在巧合。   欧阳杰淡淡“嗯”了声,邵安远笑一下,离开会客室。“抽烟”的借口实在过于粗暴, 没有人会信。不过邵安远的目的就在这里,他坦坦荡荡, 要告诉罗辑和欧阳杰,自己确实很支持特案组的一切决定,并且愿意配合一切工作。   等他出门,欧阳杰和罗辑对视。铃声不停地响, 但有前车之鉴, 欧阳杰此刻实则有些“狼来了”心态。所以他先盯着罗辑取出一个检测仪器, 快速确定四周有无窃听装备,而后才赶着最后一秒,接通电话。   之后,欧阳杰神色渐渐严肃,说:“……我和你罗叔现在在, ”看一眼罗辑,罗辑虽不明所以, 但听了欧阳杰这话, 立刻朝他做了个口型, “48楼, 三号会客室。”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脸色很难看。罗辑心有所感,问:“难道?”   欧阳杰垂眼,“对,又来了。”   哪怕已经猜到,听到这话,罗辑还是倒抽一口冷气。   在这之前,特案组记录在案的受害者中,遇到最多灵异事件的人也仅仅经历三场恐怖——这也就是他们之前对那对夫妻提过的,想要离开海城,结果接连鬼大巴、鬼航班的人。   但即便是这个人,他几次遭鬼,中间都隔着好些时候。   可现在,离邵佑经历的上一场意外才几天?此外,这里可是天诚大楼!如果连这里对邵佑而言都不够安全,特案组两人认为,己方有必要重新修订一下提供给所有受害者的手册。   不过在这同时,罗辑又想到一件事。   他语气有点古怪,说:“欧阳,邵佑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样?”   欧阳杰一愣。   罗辑进一步问:“他有害怕吗?”   欧阳杰咽了口唾沫,有些理解搭档的意思了,“没有……”   两人静默。   然后同时开口。   罗辑:“也许邵佑之前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   欧阳杰:“会不会他根本没有出事,只是找了个借口?”   两人相对,一起错愕于对方的想法。   罗辑:“你这么说,也……”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欧阳杰:“你还真考虑?不过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可能邵佑确实不太适合在外面待着。”   他们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几句,听到敲门声。   “笃笃笃”三下,克制又有礼貌。   欧阳杰和罗辑一起停下。欧阳杰:“请进。”   外面的人却似乎没有听到,仍然敲门,还是“笃笃笃”三声。   欧阳杰微微拧眉,罗辑记起什么,“这地方隔音好像不错。”   一边讲话,一边往前、开门。   他见到邵佑和季寒川。   这两人完全不似在医院那天的狼狈——事实上,哪怕是那一天,几人相见的时候,也是在邵佑和季寒川打理好自己之后,与欧阳杰和罗辑平素面对的受害者天差地别。可到现在,他连一丝惊魂未定都看不出来。硬要说,也只有邵佑抿着唇,有些走神。大约“开门”这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见到门内罗辑时,邵佑瞳孔稍稍一缩。   此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季寒川就更干脆。他头一歪,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罗辑怀疑他要直接靠到小邵总身上。他非但不害怕,甚至带了点笑眯眯的神色,和罗辑打招呼:“罗叔叔,欧阳叔叔。”   两人上楼那会儿,是和这层的天诚职工打了招呼的。邵安远说是“抽烟”,但人已经上了顶楼办公室,他毕竟忙碌。而邵佑露脸,负责守在这里留意办公室动静的人看了,心领神会:待会儿BOSS那边的人如果打内线下来,自己得提一句这个。   眼看小邵总和季寒川进会客室,外面的人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再说屋内。欧阳杰仍然不太相信邵佑和季寒川,所以见两人进来,他视线就落在两个小辈身上,挑剔地想到:袖子上蹭了点灰,额头上有一点汗水……也只是这样。   欧阳杰想:这装模作样的,连装都不上心!   欧阳杰:“小邵总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   倘若前面他因为罗辑的话,心里浮出了一丝“算了,先看看”的想法。那现在,看了邵佑和季寒川本人之后,这点想法也烟消云散。   邵佑听他这么说,倒是不生气。   他心平气和,说:“出事儿的是四十三到四十二楼之间的楼梯。”   欧阳杰一愣。   邵佑左右看看,拉着季寒川一起坐下。无独有偶,他就坐在方才邵安远坐的地方。   而季寒川在小邵总旁边,手撑着下巴,一脸百无聊赖,看着眼前一幕。   直到邵佑递给他一个眼神,季寒川才勉强坐好。   这番行为,大抵是有些表演性质在里面的。罗辑和欧阳杰对视一眼,想到邵安远方才提过的,出现在这青年身上的种种不同。邵安远其实没有说太多,这是他当做底牌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一开始就透露。只是两边有信息差,所以邵安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泄露了多少。   目前,罗辑、欧阳杰二人对季寒川的评价是:一个非常适应种种危险场合的小疯子。   这不算骂人,而是一种“客观描述”。   再结合眼前场景,还有之前马路上的事儿,邵佑与季寒川位置、形势完全不同的伤口,两人有了更多思量。   罗辑沉吟,问:“邵佑,你的意思是?”   邵佑:“我们刚刚进去,出来了,算是‘有经验’,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顺利过关——哦,欧阳先生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说法?我忘记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不软不硬地刺了欧阳杰一下。   欧阳杰自忖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他都四十多岁了,邵佑这个年纪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儿子吗?但对方这么不把恐怖的灵异事件当回事儿的态度,也让他更加生气。   俗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在欧阳杰看来,邵佑此刻的态度,也很类似:他这么不把灵异场地放在眼里,那早晚,会得到教训!   邵佑察觉到欧阳杰愈发不好看的面色,停顿一下,直入重点。   “我知道你们大概有很多疑虑。”他说,“但有些事情,不亲自面对,是没办法得到答案的。”   欧阳杰听着,“哼”了声,不言。   邵佑:“不如和我去看看。”   他看着欧阳杰与罗辑,最后,把视线落在罗辑身上。   先前那会儿,欧阳杰的抵触情绪显得很重。邵佑意识到之后,就开始有意比较他与罗辑之间的不同。而后,邵佑察觉,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欧阳杰相比,罗辑显得若有所思。   邵佑做出判断。   说服罗辑会更轻松。   至于欧阳杰,则可以等到日后,交给罗辑这个搭档去说服。   邵佑一一列举:“这有两个很明显的好处。第一,你们会清楚的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   欧阳杰脸色难看。   讲到这里,他其实有些相信了,但同时也觉得,邵佑的一言一语,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想:这小子得意什么呢?!   邵佑:“……第二,你们也会知道,有一个清晰的思路的话,所谓的‘灵异场地’,也会变得很不一样。”   欧阳杰沉默,罗辑则确确实实心动了。   从前,在灵异场地面前,人类几乎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小心翼翼地躲避,即便如此依然被动地进入,然后经历一番磋磨苦难。最后,还不知道能否出来。   毕竟特案组能接触的,都是确认出来了的受害者。此外,整个海城、乃至全国,每天有那么多人报失踪。更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被埋葬在“里世界”里。   如果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哪怕明知道困难重重,甚至会有所牺牲。但那之后,可以换来一个好结果。   罗辑想:我要不要接受邵佑的邀请呢?   在这么考虑的同时,无形之中,罗辑把邵佑和自己放在了同等的平台上。对方不再是一个小孩儿,身上没有“邵安远的儿子”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份,更多的,是一个以受害者身份,冷静地与自己阐明分析的青年。   所以在邵佑询问:“罗叔,欧阳叔,要和我一起下楼吗?”   季寒川瞥他。   邵佑眼睛眨动一下,补充:“我是说,和我,加上寒川,咱们四个一起下楼。”   季寒川这才满意,往后靠一下,默默笑了。   罗辑则在这一刻,心想:不过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是……   值得探究。   他此前觉得,邵佑是两个人之中更加主导的一个。可仔细想来,他不由考虑,如果没有季寒川的话,邵佑真的可以离开那些恐怖世界吗?   毕竟,从特案组的调查报告来说,季寒川的体能远比邵佑优秀,此外,无论是对枪械的使用,还是对格斗技巧的纯熟,季寒川也都胜过一筹。   这么一想,罗辑的心情又有点微妙。   想:胜过……一筹? 第658章 消失   罗辑咳嗽一声。   “欧阳, 你看呢?”他询问搭档,并且阐明观点,“我觉得可以。”   欧阳杰烦躁。   罗辑这话, 简直是跟在两个小孩儿后面打他的脸。   他安静一下,说:“老罗,咱们得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啊。”   万一邵佑出事儿了呢?   在人家的地盘, 把人家儿子搞没了?   这怎么给邵安远交代?   大约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听到这里,邵佑记起什么, 一样扯了个非常粗暴、约等于直言明说的借口,和季寒川一起出去, 等罗辑和欧阳杰的答案。   这让罗辑感到非常稀奇。在此之前, 从来都是他自己担任“给你们留点时间, 我先出去”的角色, 这回却宛若倒转。   一切仿佛轮回。   刚才, 是邵安远借口“抽烟”。这回,则是罗辑自己点起烟。   他不光自己抽,还给欧阳杰点了一根,用手臂碰一碰他,“欧阳?”   欧阳杰叹口气,把烟拿过来, 抽一口。烟雾过肺, 欧阳杰嗓音闷闷的, 问:“你怎么样?”   罗辑:“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可以试试。”   欧阳杰嗓音抬高:“试试——你他妈知道那小子是谁吧?要是他真有事儿了,整个海城、乃至全国的经济都要受到影响!”   罗辑咳了声,说:“不至于。”   欧阳杰冷笑。   罗辑思考片刻,“行,就当你说的有道理。”   欧阳杰还是冷笑,想:就当?我他妈说的就是有道理,不用你这么勉为其难地“就当”!   罗辑:“……但咱们不去,难道那小子就不会想其他办法证明了吗?我是觉得,他刚刚见鬼,这是真话。”   欧阳杰抿唇,想:对,我也没说这是假话。   他已经相信了。   罗辑:“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咱们这会儿拒绝他,之后呢?咱们总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地跟着。这小子再要‘证明’,他又会怎么做?”   欧阳杰一愣。   他顺着罗辑的思路往下想,呼吸一点点变粗,“恐怕会去那几个咱们知道大概状况的地方。”   如果一个新的灵异场所不足以让他们相信,那旧的总可以吧!   只要他说出来的细节能和里面状况对上,不就能证明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欧阳杰有些头疼、牙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哪那儿全部不得劲儿。他手上的烟抽完了,想换另一根。不过罗辑阻拦他,说:“把窗户打开吧,散散味儿。”   欧阳杰略带哀怨地看他一眼,罗辑“哈哈”一笑,自己站起来,亲力亲为。   等他回来,欧阳杰已经收拾好心情。罗辑看着,柔声说:“欧阳,你说的没错,咱们的任务,就是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待会儿,咱们真的跟下去了,也是这个目的。”   欧阳杰闷闷地“嗯”了声。   罗辑:“行,那咱们做好思想工作了,这就去?”   欧阳杰:“等等。”   罗辑:“……”   罗辑:“还等什么?”   欧阳杰:“我更新一下遗书。”   罗辑愣住。   他们开始做这个工作的时候,组织上就有要求,每个人都写好遗书,并且进行好财产分配,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不时之需”,就是指:特案组成员牺牲在岗位上。   不止是欧阳杰,还有罗辑,包括组织里的所有人,以至于此刻,罗辑听欧阳杰前半段话时,心里有些许不满。但听后半段,一切都烟消云散。   他叹了口气,拍一拍欧阳杰肩膀,说:“欧阳,我知道,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思考方式不太一样。”   欧阳杰安静了会儿,这回,是到了空气里的烟味儿差不多散去了,他才点头。   之后,特案组两人出门,给等在外面的邵佑和季寒川说了自己的决定。   讲话的时候,邵佑坐在一个办公桌前,季寒川就靠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两个人低低讲话。欧阳杰猛地一看,脸色又开始扭曲,嘀咕了句“同性恋啊”。罗辑咳嗽一声,欧阳神色一正,一起走上前。   他们讲了几句话,然后下楼。   邵安远那边的人见状,连忙分出一人悄悄跟上,同时拨内线给邵总。邵安远听着,心中冒出些古怪念头。他想:难道……   而后就听说,下面有人跟上去了。   邵安远心中一紧。   虽然没有人给他阐明全部真相,但邵安远从陈管家、司机等人的拼拼凑凑中,也能想到而今状况。另有,司机在经历了前面的事情之后,状况很糟,提出辞职。邵安远没有强留,给他发一笔奖金,就让人风风光光地离开天诚,回老家做一笔小生意。   “让人回来。”他在电话里说。   “呃?”打内线的人一愣,不太明白,但还是遵从了邵安远的意思。挂掉内线之后,就开始给跟下去的人发消息。只是大约因为一直在楼中,对方并未收到,所以久久不回复。这打电话的人皱眉,犹豫一下,站起来,对身侧同事说:“联系不上,这样,我下去一下。”   总不能打电话吧,那动静太大了。   旁边的人也没有反对。   于是打内线的人下楼。这是他很熟悉的工作场地,说实话,楼梯也没少走。有时候是因为两层之间距离不远,等电梯反倒更慢。也有时候,电梯上人太多,赶不及。哪怕这些都不算,公司楼上的电梯也不是第一次坏。   他心里并未多想,“咚咚咚”地下楼梯。然而拐过一个拐角,迎面撞上一个面色惨白的影子。   此人:“……卧槽!”   影子:“啊啊啊——!”   两人一起尖叫。   此处是第四十五楼。天诚旗下的产业囊括各个行业,每层不同分工,上下之间也不一定都认识。四十五楼听到楼梯间里的动静,一群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是否要过来看看,如果状况糟糕,要不要报警。   结果楼梯间的门一开,迎面撞上两个人。他们看看彼此,脸色都不太好,但好歹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面对四十五楼同事的“亲切慰问”,两人都显得尴尬,各自摆手说没事儿,之后一起上楼。   打电话的人骂:“你前面鬼叫什么呢?!”   影子也骂:“你当我愿意叫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卧槽我还以为是小邵总他们什么时候又绕道我上面去了!”   打电话的人愣住,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影子搓搓自己的手臂,喃喃自语:“吓死我了,妈的。”   平素在办公室里,几人讲话,不说温文尔雅,至少言语文明。到现在,被逼急了,终于爆出几句脏话。   他们相互询问情况——主要是打电话的人询问影子,毕竟自己待会儿还得给邵总汇报。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他问,“对了,给你发了消息,是没看到?”   影子一愣,点头看手机,承认:“嗯,当时挺紧张的,是没看到。”   “哎哟,祖宗,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就说,我待会儿要怎么给邵总交代!”   “交代……”影子一愣,“还能怎么办,就那么说呗。”   他跟着嘀咕。   “怎么说?”催促。   影子深呼吸,像是又想到了不愉快的经历。他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有点心不在焉、神思不属,慢吞吞说,“他们不见了。”   “嗯?”打电话的人没听懂。   “就是,不见了。”影子说,“我原本跟着,但也和他们之间隔了点距离,就是能听见声音吧。结果拐过四十三楼那个弯儿,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再往下,问四十三楼那边有没有人出来,都说没有。我寻思着,应该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我吧?所以着急忙慌地再去楼梯间,往下跑了好几层,都没小邵总他们的影子。这人呢,怎么跟凭空蒸发了一样!”   “凭空蒸发……”   打电话的人陷入一阵沉思。   影子:“对,然后我就想着,完了,坏事儿了!得给你们交代一下,所以就上楼。”   打电话的人:“你没想着拿手机发个消息啊。”   影子挠挠头,“嗨,那不是忘了吗,当时实在太慌了。”   连言语都很难形容。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那一刻,声音一下子消失,给影子带来的刺激仍然非同小可。他怀疑自己这样得被吓出病来,于是开始琢磨,是否要有仪式感一点,回家的时候买一颗柚子,用柚子水洗眼睛。   打电话的人安静一会儿,若有所思,最后败下阵来,“我这么给邵总说,邵总会不会开了我?”   “呃,那倒不会吧。”   “要不要稍微‘加工’一下?”   “不,”影子说,“我怀疑邵总也知道点什么,总归,你照实说就行。”   打电话的人叹一口气,脚下一踩,身体就在转椅上转了小半圈儿,手放在电话上。   他还是愁眉苦脸。   不过同一时间,心情比他糟糕的,大有人在。   譬如欧阳杰和罗辑。   他们完全以一种被动的状态,听着季寒川的“命令”。   没错,在进入这鬼地方之后,开始发号施令的人,就成了季寒川。 第659章 加入   季寒川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   如果说在进入此地之前, 他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只想要被小邵总抱在怀里呼噜毛的猫,这会儿,他则更像是刚刚出鞘的剑。   剑锋尖锐, 锋利而雪亮。   在乒乓球声音传来的时候,罗辑和欧阳杰都做出了“快跑”的决定,季寒川和邵佑则截然不同。他们讨论了会儿, 结论是这个小鬼很烦。   罗辑和欧阳杰的表情有点木。   往下看,他们更木了。   季寒川明确要求了躲藏的地点、精确到秒的躲避时间,甚至于这个过程中的呼吸次数。   很多时候, 欧阳杰都意外,自忖自己能否用一次经历, 总结出这些。   他遗憾, 又释然地承认:“我做不到的。”   所以欧阳杰缓缓放下偏见, 开始惊叹于季寒川的能力。   到这会儿, 他前面那些对于“熊孩子”的厌烦, 已经完全淡了下去,转化成一种钦佩之情。   只要是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加入特案组!   至于邵佑——   欧阳杰抱着一种罗辑没有想过的看法。   季寒川这把“剑”,似乎过于锋利了,一个不当,就有可能伤人。   但在邵佑面前, 他又总显得很安宁。哪怕是躲在办公桌下面的一点时间, 都要用手指在地板上的灰尘中写字, 再给邵佑画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表情。   看得欧阳杰叹为观止。   当然, 季寒川也并非在所有时候都这么“无所事事”。   他能这样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真的笃信此刻“安全”。   等到又两个小时过去,几人恍惚地从四十三楼楼梯间出来。欧阳杰神色严肃,对季寒川发出了加入邀请。这里面夹杂着一点点试探,而很快,欧阳杰得到了结果。   季寒川笑眯眯说:“我要和邵佑一起。”   欧阳杰和罗辑对视一眼。   ……这小子,就想着“借刀杀人”。   这是让他们说服邵安远呢。   两人耸耸肩,都有点认命的感觉。   至于邵先生,他已经在四十八楼的会客室里等了很久。天色转暗,路上的车排起长龙。邵先生站在床边看着,神色晦涩不明。   他等了两个小时,等来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养在身边的小家伙,还有两个特案组的人。   往后谈判,罗辑和欧阳杰算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至于季寒川和邵佑,只用等一个他们谈下来的结果。   往后一些,邵安远特地询问了邵佑本人的意见。   父子谈话,季寒川坐在外面,手上拿着一块十二面魔方,看起来很无聊的玩。欧阳杰原本觉得,季寒川应该是那种两分钟就能把魔方复原的人。但他屏息以待,十分钟都过去了,魔方只是越来越乱。   欧阳杰略觉失望。   季寒川不知道他这些复杂心思,一边随意地转动魔方,权当活动手指,一边往门边看。   出乎意料的是,等待时间很短。再过五分钟,邵佑就出来。   欧阳杰站起来,想问话。但他走了两步,意识到小邵总的小男友就在旁边,自己有点过于电灯泡。   不过季寒川并未站起走路,而是坐在原处,对邵佑挥了挥魔方。   邵佑走过来,欧阳杰自觉地往后避让一点。   季寒川:“怎么样?”   邵佑:“成了。”邵安远已经坦然面对“儿子未来恐怕会时常有生命危险”一事,并且觉得把邵佑交给特案组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至于天诚继承人的事,邵佑提了一句可以有个弟弟。邵安远听着,没有明确回应,只是叹了口气。   邵佑看他,心想,看来父亲对往后状况,心里已经有预计。   而这天之后,另有一项改变。   特案组给季寒川和邵佑办了无限期休学。   理论上随时可以重新进入校园,不过也只是“理论上”。   两边导员都有疑问,不过这些照旧是特案组去沟通。   季寒川对此十分高兴,邵佑倒是观感平平。私下里,才想:以后真的要不一样了。   谁能想到呢。   短短时间,自己就要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对于他们来说,学校、事业——两边都被从生活中抹去。余下的,就是特案组的生活。   海城这边,办公室里一共六个人。除了已经算得上熟悉的欧阳杰与罗辑之外,还有一个负责信息技术的女郎,名叫苗莉,平素都坐办公室,她还没有经历过灵异事件。两个外勤,一男一女,都是警校毕业,不过此前并不在一个警校,是成为灵异事件受害者、被调到海城这边之后才认识,分别叫窦云苏和郁萌。最后,则是负责文书工作的颜舒。   颜舒是一个气质温和的男性,很多时候也担负着和情绪崩溃的受害者交流的任务。季寒川和邵佑后来才知道,颜舒的大学、研究生专业都是心理学。季寒川听到这个,吐槽,说颜舒一天到晚和文件打交道是否大材小用。不过转念一想,对他来说,特案组恐怕算是一个难得“安全”的地方。   这不是说特案组就有办法应对鬼怪了,而是:在这里工作的话,颜舒会知道很多其他系统中不会了解的信息。   季寒川和邵佑初去报道的时候,窦云苏提出大家一起吃顿饭,算是给新同事接风。   没有人反对。特案组的人此前对季寒川、邵佑的了解都来自于纸面,最多加上欧阳杰非常主观的描述。最先是很不屑一顾,到后面,成了愧不如人。苗莉对此十分好奇,想知道在灵异场所中,季寒川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欧阳杰的态度这样转变。欧阳杰听了,略觉尴尬,咳嗽一声。   苗莉见好既收,微微笑了下,拿起调羹。   等吃饱喝足,几人算是对彼此有所了解。窦云苏还提出,想找个机会和季寒川切磋。季寒川欣然答应,窦云苏兴致高昂,问欧阳杰和罗辑:“欧阳,老罗,你们觉得我能赢不?”   两人委婉地回答:“还是到时候看看吧。”   郁萌在一边无语地转调羹,窦云苏“哈哈”笑了下,把这当做两人不好评判、以免破坏同事间团结友爱关系的证明。   一顿饭吃完,几人打道回办公室。到这会儿,气氛一点点转为严肃。   窦云苏和郁萌都问,季寒川与邵佑准备先从哪个灵异场所下手。两人说着,都露出孤注一掷的表情。他们的人生已经截然不同了,但如果能夺回一点先机,这是万幸……   季寒川反问:“你们觉得呢?有什么建议?我的意思是,一开始,最好选择压力小一点的地方——不,不用给我详细说。”他语气轻快,“如果提前知道太多情况,反倒可能会影响到时候的判断,没法打出通关啊。”   欧阳杰和罗辑慢慢落在后面。   罗辑瞄一眼欧阳杰,笑道:“这回你倒是不反对了?”   欧阳杰无语,“也不用一直拿之前的话刺我吧?”   罗辑:“对对对,你说的没错。”   欧阳杰说:“希望会有不同。”   罗辑:“对,希望……之前不是已经递上去了吗,加强大中小学生的体育锻炼,把体育成绩计入高考……一片动荡啊。”   他颇为感慨。   欧阳杰无奈地笑一下,喃喃说:“动荡就动荡吧,之前天诚里面的状况,至少得做到五分钟内跑一千两百米,否则哪怕知道‘攻略’,”这也是个季寒川习惯的说法,欧阳杰从一开始不习惯,到现在接受,“也没办法顺利出来。”   “这倒是。”罗辑赞同。   ……   ……   在一番讨论之后,特案组外勤部选定了第一个亲身经历的地点。   市图书馆原儿童阅览室。   选择这里,原因很多,其中也混杂了一些“几个在这儿出现心理问题的人的描述都不太一样,因为情况特殊,专业医生也很难判断”的情况。   郁萌介绍:“这里出现问题的,不止有小孩儿,也有两个大人。”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听。   郁萌又说了几句,其实都是以往在特案组被翻来覆去研究烂了的信息。最后,她停下来,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问:“咱们什么时候去?”   季寒川说:“现在就可以。”   郁萌一怔。   季寒川:“是觉得没做好心理准备?”   郁萌犹豫:“倒不是,只是……算了,就是没有做好准备。”   季寒川说:“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更没有‘准备’的空间。”   郁萌咬咬牙,喃喃说:“你说得对。”   窦云苏就干脆很多了,直接从一边抄起手机,钱包,说:“行了,走吧。”   特案组离市图书馆约有二十分钟车程。   几人赶过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离过去儿童阅览室关门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罗辑提前给图书馆管理人员打了照顾,有人带领他们过去、开门。期间,一个小孩儿跑过来,问:“哥哥,你们为什么可以进去?”   季寒川回头看她。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很像是从前的宁宁。乖巧,又胆大,被妈妈牵着,看着眼前一行人。   季寒川笑了下,说:“哥哥去打怪兽哦,拯救世界。”   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说:“加油!”   等季寒川回头,又听到背后小朋友给妈妈咬耳朵,“妈妈,刚才那个哥哥好幼稚哦。”   季寒川:“……” 第660章 市图书馆   季寒川心平气和。   季寒川冷静自制。   季寒川:“……”   几人进了门。来这边的老成员只有郁萌和窦云苏, 两人为礼貌计,这会儿没有明白地笑出来。但老同事对视一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点憋笑。   他们往前, 甚至听到背后两个人讲话。季寒川冷漠地:“想笑就笑。”   窦云苏睁大眼睛, 想讲话,不过被郁萌拧了一把。   郁萌示意:人家这明显不是和咱们说的啊!   窦云苏不解其意, 但背后恰好传来声音, 是邵佑。与季寒川身上鲜明的气质相比,邵佑就要平淡许多。虽然在这两人加入特案组之前,窦云苏和郁萌看资料, 一致认为两人之中比较难相处的会是这位小邵总。不过现在看来……   不能说“难相处”。   确切而言,是那两个人完全自成一个小世界。背后, 邵佑低声说了句什么。窦云苏悄悄瞥一眼旁边的窗户, 看到季寒川笑眯眯地侧着头,很专注地看邵佑。这一刻,似乎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干了。   窦云苏收回视线。   儿童阅览室约有一百平方,其中三分之一是书架,三分之一是长桌, 最后三分之一是借阅台及空地。他们此刻就站在门口的空地上。   窦云苏咳了一声,问:“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郁萌的眼神也有点游离。   虽然所有受害者的讲述不甚相同,但她还是一一想起来:一个小男孩儿说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再睁眼的时候, 就变得很小, 被其他人抓在手里玩儿。但其他小孩儿并非单纯“玩乐”, 而是要把他的胳膊、腿都撕下来。   一个年轻女人,原先是带自己侄子过来的。眼看自己侄子和其他小孩儿打成一片,她连日工作忙碌,干脆找了张桌子睡下去,觉得有图书馆工作人员盯着,不会出事。可这一睡,就出了问题。她梦到自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陌生人性侵,这个过程持续了很漫长的时间,她完全没办法挣脱。后来醒过来了,再看看周围环境,这个受害者原先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但晚上回到家里洗澡,她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真的有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迹。为这个,她还和男朋友吵了一架。   再有,小女孩儿,这次倒是没睡着,而是在书架里转了个弯儿的功夫,就找不到其他小伙伴了。旁边的暑假忽然变得很高、很大。颜舒和这个小朋友聊天的时候,让她把当时的场景画出来。小朋友认认真真地画完,递给颜舒。在那张A4纸上,代表小姑娘自己的小辫子火柴人只有两公分高,旁边是盘踞了整张纸的高墙。颜舒后来和办公室里其他人提起,别说小姑娘了,就连他自己,想到那会儿的场景,都有点发憷。   面对窦云苏的问题,郁萌不太确定,说:“是不是要睡一觉?”   窦云苏迟疑:“也不是所有人都睡过啊。”   郁萌还有另一重疑虑:“而且之前经历过这些的,都是单独的受害者。咱们是四个人,会不会面对不一样的场景?”   季寒川听到郁萌的话,从邵佑身上稍稍抽出一点精力。   理论上讲,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现在只是“内测”的最初阶段,据季寒川所知,这个地方不太可能出现“分线”模式。   不过他没有这么说,而是道:“市图书馆这边没有出现有人真正受害的消息。”   郁萌一怔,窦云苏若有所思:“对,广澄路是有人车祸了,游泳馆也有人溺水,差点没救过来。”虽然最终还是抢救成功,但那得归功于现代医学,“这边倒是没事儿,呃,我是说,‘物理’上没事儿。”   拿那个年轻女人来说,她在发现自己身上痕迹的当时,就毛骨悚然地报了警,之后走程序,去医院做检测。医生检查过,认为她的身体确实遭到了侵入,但并未有其他人的DNA残留——不止是精液,还包括一些汗水、手指上碎皮等等。   有这些“证据”,按说如果女人坚持,也不是不可以立案。问题在于,她连自己遭到侵犯的时间都说不清楚。   警察和她男朋友问,她也只能说,似乎是自己和侄子在图书馆的时候。但这里四处都有监控,年轻女人又没有去过厕所,相当于一路都在镜头下活动。男朋友最先还对她很担心,又忧虑,忙前忙后,医生都夸了两句。但等到监控看完,男朋友脸黑了,认为女人是出轨,之后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现,所以匆忙撒了个谎,还拖着医生、警察一起表演。   两人因此吵架,男朋友阴阳怪气,说不好意思啊,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吵着吵着说到分手,好巧不巧,他们在警局吵架的声音太大,有一个接手过和特案组对接的警察从外面路过,听出关键词,于是敲门进去——因此,这个案子才被转到了特案组这边,确认有一个受害者。   但即便这样,出于保密协定,女人依然不可以对自己的男朋友阐明真相。到现在,男朋友已经单方面和她分手。   她受到了来自灵异场所及男友的双重打击,生活中许多方面都被影响。   郁萌说:“是挺惨的。”   季寒川:“不过窦哥说的没错。”   按照实际年纪来看,他比窦云苏和郁萌都要大好几岁。但此刻,季寒川很面不改色,直接把人叫“哥”。窦云苏也不知道自己被平白叫老了几岁,听季寒川这么说,只当是小朋友有意和大家处好关系。   他想一想,恍然:“对,所以这的确是个适合咱们第一次锻炼的地方。”   对于“没有人物理上出事儿”的事,窦云苏非常确定。   图书馆这边的数据可以追查,在封闭这里时,特案组耗费了很大精力,一一排查过去。   郁萌也回过味儿来,“哦哦,小季的意思是,这里比较安全?”   即便真的所有人被丢到不同地方,大抵也会受到很多残害。   与季寒川和邵佑经历过的那两场恐怖事件相比,的确算得上很温和了。   郁萌明白,心下稍稍一松,但总体而言,仍旧是警惕的。   他们列了个很粗暴的计划:先在整个儿童阅览室转悠一圈,争取一步搞定。如果实在不行,再聚拢过来,趴在桌子上睡觉。   因为年轻女人的经历,窦云苏往郁萌方向看了好几眼,略觉忧心,吞吞吐吐地提议,要不然郁萌就不要参加后一项活动了。郁萌沉默片刻,想到年轻女人经历的事情,心里也有点膈应,含糊地说:“再看吧。”   窦云苏叹口气,心想,行,那就再看吧。   市图书馆的书架都是金属质地,呈现出一种浅灰色,约有一米八高,童书区这边,上面两层往往是空的,下面则有许多五颜六色封皮的卡通书,也有一些带着游戏兴致的厚册子。季寒川在其中一个上面停下,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经常见同班同学看的冒险小说。邵佑顺着季寒川视线看过去,听小猫笑着说:“当时大家都会炫耀自己手上有里面的解密卡,还有人试着用这个做暗号。”   他没再细说,但邵佑知道,寒川的言下之意是:只有我没有。   邵佑握住季寒川的手。   儿童阅览室被“搬走”,但里面所有东西都留了下来,毕竟特案组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导致出事。   季寒川往下看,又见到一些童话书,还有迷宫手册。他心态放得很稳,只当自己是真的陪小孩来玩儿。看到迷宫册子,干脆拉着邵佑坐下来,要和他一起玩儿。他一本正经,把册子在自己腿上摊开,随便一页,主题是“海洋历险记”。   图书画得不算精致,但另有一种童趣。季寒川兴致勃勃,邵佑便也相陪。只是在手指在纸页上一点点滑动的过程中,邵佑明显感觉到,季寒川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很多句话,他都是说到一半儿,又停了下来。   邵佑侧头看季寒川。   见季寒川眉角眼梢都是淡淡的笑意,说:“我们这样走,就可以离开这个迷宫了——”   邵佑听着,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寒川在拿着这本迷宫手册的时候,心里是在想谁呢?   邵佑因为这句疑问,许久没有讲话。季寒川留意到男友不同寻常的神情,手搭上他的肩膀,想:我要不要亲一亲他。   四下静悄悄。郁萌和窦云苏起先还和他们一起走,后面大概释然了,觉得如果这里只有一个“入口”,那他们无论怎么走,都能和季寒川与邵佑撞在一处。但倘若“入口”太多,那即便一开始就在一起,在真正恐怖降临之后,一样有可能分开。   此刻,季寒川能听到那两个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郁萌也在回忆童年,窦云苏则笑她几句,说“没想到你小时候也会看这种花哨的公主故事——”说到一半儿,被郁萌“镇压”。   季寒川心想,哦,他们大概在十来个书架之后了。   有书本遮挡,他们看不见这里。   他唇角轻轻勾起一点,到底倾身过去,小声咬着邵佑的耳朵,问:“老公,你在想什么?”   邵佑回神,失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小猫这样子,怎么可能是在往后的惊悚经历里遇到了其他什么人。   所以他如实相告:“我总觉得你刚刚是在怀念什么人。”一顿,“抱歉,寒川,我应该……”   更信任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过季寒川随意地说:“你看出来了啊?对,是有点。”   邵佑沉默。   邵佑心绪浮动。   邵佑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头,垂眼,不动声色:“是谁?” 第661章 迷宫书   季寒川考虑一下, “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   邵佑听出他的意思,似乎是忧心被那个带来一切改变的存在限制。他理解,却觉得心中空空, 久久不言。   季寒川尝试着说:“是一个小女孩, 把你和我叫做‘爸爸’的。”   邵佑表情不变。   季寒川叹口气,怅然:果然, 宁宁、邵佑……这些都是牵扯到“游戏”本身的存在了。更有甚者, 要说到这些,无疑要讲到很深的地方。“游戏”的能量来源、甚至对于“游戏”本身是什么东西的猜测……   无怪乎会被禁言。   季寒川没办法,只好亲一亲邵佑。   他感觉到, 邵佑的情绪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糟糕了。   显然, 因为季寒川没有解释, 让邵佑有了不好的联想。   季寒川明白这些,偏偏无从言说。   他心情跟着烦躁。搭在邵佑肩膀上的手指稍稍动一动,尝试着深呼吸一下,避开关键信息,给邵佑暗示。但在这过程中,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   影子。   他面前,邵佑身上,落这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影子。   季寒川瞬间意识到:自己背后恐怕有什么东西。   看邵佑表情。他带着点紧张, 更多却是冷静。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时, 邵佑心中一动, 干脆手扣上季寒川后脑, 把人拉过来,主动与他接吻。   季寒川知道,这样一来,邵佑的视线就合情合理地离开自己身后。这个认知,让季寒川心里冒出一点酸溜溜情绪,仿佛邵佑并非因为爱他而吻他,而是为了其他东西。   季寒川心情不好。   他动作有变化,一点点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唐刀。   邵佑明明不应该能看到他的动作,但在季寒川这样做的时候,有一只手压上来,温柔又坚决,制止他。   季寒川的心情倏忽好转。   虽然邵佑还在别扭,但他还是很关切自己的。   他们接吻,自成一片天地。八个书架外,郁萌和窦云苏却没有这个捷径。两人浑身僵硬,站在书架前——要命的是,郁萌还好,只有半边额头露在空空如也的架子上。可是窦云苏不同,他完全暴露在空架子前,一看就知道此人不是来取书的。   所以到最后,窦云苏只好别别扭扭地蹲下来。在着同时,又心有不甘,保持着一个预备起跑的姿势。他和郁萌就着前面的话题,只不过两个人都心不在焉,所以接话本身也接得毫无意义。譬如窦云苏讲冷笑话给郁萌:“一个香蕉,走着走着忽然滑倒了!为什么,因为……”   郁萌僵硬地:“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不看窗外,但两人之中,摆着一部手机。   而此刻,窦云苏和郁萌有意无意地,去看着手机屏幕上映出来的画面。   他颇为崩溃。   手机屏幕对着窗口,照出了外面的东西。   只是眨眼功夫,外面竟然成了一片黢黑。更有甚者,一只怪鱼,竟然游在外面。   窦云苏看了两眼,更崩溃了: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最恐怖的是,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手机上看窗口的玻璃,却发觉,玻璃之后,除了怪鱼,似乎还有更多东西……   窦云苏的脸色开始扭曲。   他小心翼翼地说:“老郁啊,你说他们两个还在不在?”   郁萌屏息静气。   她上学那会儿,从小学开始,就经常被人起外号叫“郁闷”。到现在,同事们还算友好,尊重她的想法,对她的称呼从“老郁”到“小郁”。然而此刻,郁萌觉得,自己恐怕没有更加郁闷的时候了。   她究竟答应了什么啊!   怎么觉得自己特别主动地一脚踩进坑里了呢?!   郁萌:“不、不知道。”   她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惦记着季寒川的话:一定不能给鬼存在感。   所以此刻,她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忧心忡忡,看着身侧书架。又恍惚,说来外面究竟是什么时候黑下去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窦云苏提议:“不、不然,咱们去看看他俩吧?”   郁萌轻轻点头。   她心中也有疑虑。如果季寒川和邵佑就在这里,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如果他们不在,那完了,只剩下自己和旁边的二货。郁萌光是想一想,就一阵头痛。   两人讲好,开始往书架后面挪动。   挪了几步,郁萌咬咬牙,站起身——   之前蹲了太久,虽然谈不上脚麻,但这么猛然站起来,她头脑还是晕眩了下。   两人牢记季寒川的叮嘱,继续一路讲冷笑话,一路看书架旁边。因为不敢将视线对上窗户,所以他们往书架边看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显得得了眼科疾病,眼皮抽抽。这么艰难地抽抽了半天,前面书架后拐过来两个人影。   两边相见。   窦云苏和郁萌露出惊喜神色。   季寒川和邵佑倒是平静如常。其中,季寒川举起一本书,说:“我们想借这本,要去借阅台。”又问窦、郁二人,“你们呢?”   两人愣住。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恍然,意识到季寒川说的“保持冷静”,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明明他们几米之外,就是窗户,外面盘踞着不知是什么的怪物。虽然目前玻璃还没有破碎,但往后总会出事的,怪物进入图书室。   季寒川一脸莫名其妙,瞥了窦云苏一眼,“怎么了?发愣?”   窦云苏赶忙回神,轻轻咳嗽了声,说:“哦,我们没有什么要借的书。”   季寒川兴致缺缺,和邵佑肩并肩,往借阅台走去。他们从窦云苏和郁萌之间穿过,窦云苏一个激灵,赶忙跟上。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个跑去邯郸学人走路的寿陵少年,想学季寒川和邵佑的走路姿势,结果没两下,成了同手同脚。再接下去,恐怕也得爬着出门。   窦云苏连忙挪开视线,看向一边。   几人到了借阅台旁边。   季寒川左右看看,“没有人啊。”   窦云苏和郁萌抱着学习心态,想:我看你怎么表演。   季寒川把迷宫书夹在腋下,思考一下,从借阅台旁边的空出走进去,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你们也来。”   窦、郁二人不解其意,但还是跟上。邵佑自不必说,季寒川进去了,他就跟着进去。   而后,窦、郁二人就见季寒川坐了下来。   他们一怔。   随后,郁萌先一步反应过来,也跟着一屁股坐下,同时拉了窦云苏一把。   窦云苏小声地“哎哟”了下,屁股和地板亲密接触。他龇牙咧嘴,揉着自己尾巴骨。原先的紧张、忧虑,被这一摔去了七七八八。而后,见季寒川轻轻咳了声,开口:“我有个想法。”   他这么说,窦云苏眨眼,恍然:整个儿童阅览室里,借阅台当中的地方,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帮他们这群人避开窗外怪鱼视线的地方!   窦云苏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不过他识趣,没有在季寒川讲话的时候开口。   季寒川:“你们刚刚有看什么书吗?我是说,翻开看。”   窦云苏和郁萌相视一眼,再一起摇头。   季寒川:“那你们有没有问过前面那些受害者,在进入灵异场所之前,他们有看什么书吗?”   窦、郁二人一愣。   他们迟疑,说:“还真没有。”   窦云苏:“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和刚刚看的书有关?”   话音落下,他视线落在季寒川手中的迷宫手册上。   他疑惑不解。如果说几人如今遇到的场景,和那个小女孩儿描述中一样,那窦云苏还能弄明白季寒川为何有此一言。然而看样子,即便他们此刻的状况与书的内容有关,季寒川手上也应该是一本《海底两万里》,而非迷宫大全。   季寒川没说什么,直接把迷宫书翻开,露出自己和邵佑刚刚玩儿的那页。   他和邵佑之间的小矛盾还在,不过面对现状,两人肩并肩,季寒川头一歪,就靠在邵佑肩头。他手指在那迷宫书上点了点,说:“我猜是这个。”   窦云苏恍然,“嗯,这倒是有可能。”   郁萌比刚才更郁闷。   她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心态,想:就这么简单吗?   郁萌:“如果这样的话,那楚欣雨?”也就是那个和男朋友闹翻的年轻女人,“她只是带侄子过来啊,有没有自己看书。”   窦云苏:“准确地说,是咱们没有问。”   郁萌沉默。   在季寒川和邵佑加入之前,特案组对于灵异事件的处理,是非常简单的。   他们没有考虑过“对抗”的可能性。   所以面对新的受害者时,特案组的工作更倾向于了解事情如何发生,具体在什么地点、时间。另外,就是对受害者状况的后续追踪、照顾。 第662章 打道   拿海城这间办公室来说, 每个人的分工都有不同。老罗和欧阳倾向于和一些官场文书打交道,譬如今天,正是他们和图书馆沟通过, 所以才有季寒川等人的进入。其他人, 也各有各的事。   郁萌和窦云苏虽然是警校毕业的,但在进入特案组之后, 两人快速抛弃了自己此前所学, 并且悲观地认为,除了一些体能训练之后,过往的一切课程, 都没有用处。   可现在,季寒川的话, 却给她指出一种新的可能。   也许, 不是没有用。   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自己选择跳过这个方向。   郁萌心情沉重。   季寒川说:“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具体的,你们出去之后再问问。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书的问题——”   窦云苏:“那就把这批书全部烧了, 之后就没事儿了?”   郁萌眼里划过一丝希望。   他们能由此从鬼怪手中抢到主动权吗?   人类也不是任它们屠戮的!   季寒川:“不。”   他轻轻说。   看着窦、郁二人的神色转向失望。   季寒川:“重点不是这些书有问题,而是‘在这里’的书有问题。那些中招的受害人,总不可能全部是第一次过来吧?换言之, 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 有什么力量作用在这里, 导致出事。”   郁萌哑然, 窦云苏叹气,“那要怎么办?”   他们讨论这些,倒是一时之间没有留意此刻的处境。季寒川讲话,同时看一眼腕上手表,不动声色。   状况很清楚:虽然屋子里的灯光照出一点外面东西的轮廓——在内明外暗的情况下,窗户玻璃原先应该成为类似于镜子的存在,但竟然能映出外面的东西,甚至在邵佑身上投下了影子。季寒川倾向于认为,这些都是“设定”。   违背现实生活中物理规律的设定。   迷宫大全上显示的适用年龄是四到九岁,在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看来,天上可以飞独角兽,海里或许有美人鱼。   季寒川觉得,如果自己一行人和窗外的东西硬碰硬,也不一定状况糟糕。   不过这么想来,似乎又很没必要。既然没有人会死,那说明这里的通关方式在于其他方面。季寒川心思翻转,有了答案。   时间流逝。   只要熬过一定时间,就能平平安安,回到现实。   他有一搭、没一搭和郁萌与窦云苏讲话,邵佑偶尔插一句。明明是鬼怪环绕的场面,硬生生被季寒川造作成了大学生茶话会。   季寒川反问:“如果这里重新开放的话,可以保证在里面的任何人都不看书吗?不止是实体书本,还有手机上的电子书,可能还需要包括电影、电视剧。”   窦云苏听着,头大,老老实实说:“我猜不行,就算把这里改装成咖啡厅,毕竟是图书馆啊,肯定还要有人拿着书本过来。”   季寒川耸一耸肩膀,郁萌倒是突发奇想:“对了,之前老罗和欧阳不是说过,希望找个能给所有人练胆的地方吗?他们的打算,是去鬼屋啊,或者到电影院包场看鬼片啊。但如果这里真的比较‘安全’那其实……”   窦云苏眼前一亮,“对,这倒是个主意,回去之后可以和老罗他们两个说说。”   讲到这里,窦云苏又有点犹疑,左右看看。他小声问:“咱们到底要怎么办?是不是得出去?”   郁萌听着,跟着安静下来,心里原先那浅浅的不确定再度浮出。   季寒川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答案,而是说:“你们觉得呢?”   窦云苏和郁萌一愣。   看眼神、表情,他们心里应该都在想,难道这次行动的主事人不是季寒川吗?之前欧阳可是特地提到,季寒川连他们几分几秒之后从躲藏地方离开都有所要求。但现在,却给了他们自主权?   窦、郁二人若有所思。   这或许也是一种“这次的灵异场所实在很简单”的暗示。   所以两人开始讨论。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柜台山摸了纸笔,在纸面上画了市图书馆的平面图。郁萌低声说,他们必须得要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虽然完全不科学,但整座图书馆,可能已经被浸没在深海中   这话出来,窦云苏反对,提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还没有水淹没他们?   郁萌一愣。   对啊,虽然他们这一间阅览室被窗户封死,但楼下大门可没办法“封死”。   这个念头,让郁萌心脏“怦怦”乱跳。她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太没有想象力了,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可能发生什么。窦云苏则以玄幻小说常年阅读者的身份,郑重地:“我认为,也许咱们这个阅览室,已经被切割进了单独的空间。咱们推门出去,见到的不再是外面的走廊。对了,也可能这个切割空间很大……”   郁萌咽了口唾沫。   窦云苏说着,还是头疼,“这里真的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他一边是和郁萌讨论,一边是自言自语。   在他和郁萌身侧,季寒川看一看邵佑。   邵佑盘腿坐在那里,腰背挺直。明明是个逼仄场地,却偏偏被他坐出了一股谈判桌的架势。   季寒川恍惚一下,心情愉快,想:他真的很帅啊。   转念,神色又淡下许多,遗憾地想:可惜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窦云苏和郁萌冥思苦想,季寒川一样绞尽脑汁。   邵佑在一边,看着眼前动静。   他抿着唇,神色渐暗。   ……   ……   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忽然之间,光线明暗有了变化。一点阳光照进来,宛若拨云见月。   沉浸在讨论中的郁萌和窦云苏并未注意,但季寒川留意到,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窦云苏和郁萌一愣。   他们眼睛睁大一点。这回,是窦云苏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捏着纸页的手收紧,蓦然站起身,看着窗外已经恢复如常的街道。蓝天,白云,熟悉的城市。他怔忪,宛若做了一场不清晰的梦。之后郁萌也站起来,眼睛睁大一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外面状况。而后,郁萌抬手,捂住嘴巴,肩膀颤抖。   窦云苏听到搭档的动静,回过身。   “老郁?”他问,“你这是……”   郁萌擦了擦眼睛,说:“没事儿,我是太高兴了。”   窦云苏抿一抿唇,不说话了。   郁萌:“我之前没有想过,原来竟然还可以这么简单。”   她讲话,声音像是在飘,眼睛睁大,绕过借阅台,去窗边。   她还是不太确信,一遍一遍地自问,也是问窦云苏、季寒川——她们真的出来了?   季寒川“唔”了声,算作回应。所以窦云苏可以回答:“真的、真的!”   但相比之下,他的心情就不算很美妙了。   刚刚那会儿,窦云苏是真的非常认真地分析情况,连消防通道都考虑到。他的初步想法是,找一个相对小的空间,把所有缝隙都堵死,不让水留进来。再有,搜集食物。市图书馆一楼,有个小卖铺。   可眼下场景,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窦云苏:你想得太多、太错了!   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   你看,出来了吧?   郁萌又哭又笑,窦云苏安慰着她,心不在焉。   季寒川在后面看着,还和邵佑留在借阅台中。   他最终尝试说:“世界很大,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知道的。”   邵佑看他。   季寒川打擦边球成功,再斟酌,“你还记得林雷他们吗?我忽然想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他们了。虽然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说,也想给他们提个醒吧。”   他轻声细语。   窦云苏回头,喊:“不行啊,咱们有保密条例的!”   季寒川:“……”   邵佑唇角忍不住勾起来。   季寒川没办法,说:“你也觉得我玩儿那个迷宫太幼稚吗?”   邵佑听了,心中微动。   寒川的三句话,结合起来,其实是:   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他以后,会知道。   林雷——寒川和自己说过很多次,林雷的奶奶对他非常照顾,算是寒川过往人生里少有的亲情,他曾经很羡慕林雷有这么一个温柔、爱护孙子的奶奶。   玩儿迷宫幼稚——小猫想到的人,是一个“幼稚”的存在。   几方面叠加,再加上季寒川此前说起的那个关于“孩子”的话题,邵佑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所以……   他和寒川,果然会有一个孩子?!   ……   ……   几人打道回府。   路上,窦云苏主动说,自己要化悲愤为力量,这次的报告,就交给他了。   季寒川惊诧:“报告?”   郁萌解释,原来每次有灵异事件出现的时候,特案组都要写报告。其实罗叔和欧阳负责的情况更多,但耐不住这回那两人没有参加。   一般情况下,特案组对于写报告都是轮班的。所以别看窦云苏现在这么主动,他多半是觉得市图书馆的状况确实乏善可陈,需要写的字数很少。   窦云苏:“……”喂,干嘛这么拆台。 第663章 办公室   郁萌看着窦云苏憋闷的眼神, 抿嘴一笑。   她心情仍然复杂。但在此之外, 却另有一种轻松。   须臾后, 窦云苏看看季寒川、邵佑,觉得这两人似乎默认了自己写报告的结果。窦云苏转而又轻松起来,“嘻嘻”笑一下,记起什么, 问:“对了,之前好像还没说。季哥, 邵哥,老郁之前那想法, 你们觉得怎么样?”   邵佑一怔, 季寒川倒是听明白了, 当即就笑道:“你把我叫‘哥’?”   虽然理所应当,但窦云苏这样自觉,还是有些让季寒川惊讶。   窦云苏可不知道季寒川的实际年龄要大过他。   听了季寒川的话,窦云苏抓一抓头发, 说:“季哥, 其实你早看出来咱们刚刚只用等着, 就能出来了吧?我和老郁还有挺多要和你学的地方呢。”   他这么说了, 郁萌心中也微微一动。   她跟着笑一下,玩笑似的叫:“对啊,季哥, 以后可得多带带我们。”   私下里, 却戳戳窦云苏的腰, 和他咬耳朵:“光是我们这么叫,倒是没问题。可这么一来,颜哥和苗姐是不是有点尴尬啊……”   窦云苏犹豫一下,小声说:“不会吧?就咱们内部的小玩笑。”   郁萌想想:“也对哦。”   再说回刚才的话题。   季寒川考虑一下:“我觉得可以。”把市图书馆的原儿童阅览室利用起来,变成一个练胆场地,“具体的还得罗叔他们去走流程吧?”麻烦都是别人的。   这算是应许窦云苏的主意了。窦云苏“嘿嘿”一笑,心情美妙。   他们一路回办公楼。等到了地方,罗辑和欧阳杰不在,苗莉正在给自己冲咖啡。虽然是秋老虎仍在发威,但老楼中显得很凉,不必开空调。见四人进来,苗莉看一眼挂钟,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出来之后就直接解散了呢。”   郁萌笑一笑,“哪能啊,我们爱岗敬业的。”   颜舒原本正在筛选各个部门发来的疑似灵异事件,闻言抬头,问起市图书馆究竟是什么情况。郁萌和窦云苏七嘴八舌地和他们说了,刚讲起来,自觉惊心动魄。但越往后,便慢慢觉得:“就这?”   苗莉问。   颜舒也意外:“没想到会是这样。”   窦云苏伸了个懒腰,说:“行了,我先去写报告。季哥、邵哥,你们先休息,嘿嘿。”   他一溜烟儿消失在几人面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处,咬起笔杆子。季寒川笑了下,问旁边人,自己和邵佑能做点什么。郁萌眨了两下眼,“哦哦,咱们来和颜哥一起筛案子。”   季寒川点头。   郁萌心里痒痒,想了想,又问:“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其他地方?”   季寒川笑了下,“这么迫不及待?那不如今天晚上吧,广澄路十字……”   郁萌心动,喊:“云云,你说呢?”   窦云苏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怒吼:“别这么叫我!”   郁萌忍笑。   苗莉在一边看着,晃一晃手中咖啡杯,有种奇妙的感觉。这是第一次,窦云苏和郁萌出完外勤,竟然不请假休息两三天,而是依然笑笑闹闹。她看窗外,这会儿是快要六点,已经是将近日落的时候。苗莉低头,抿一口咖啡,心情愉快。   黄昏的光线照了进来。   不算很热,却照得人懒洋洋,昏昏欲睡。   郁萌思来想去,还是遗憾地说:“不然还是改天吧?今天云云写报告,恐怕得拖一段时间,兴许赶不及广澄路十字那块儿。”   季寒川无所谓,说:“行。”   郁萌兴致勃勃,说:“大家今晚都留下来加班吗?我来点外卖?季哥、邵哥,我给你们说啊,旁边那家馆子,小炒可是一绝。其实兄弟单位的食堂也还可以,”是说海城公安总局,“不过我们刚在这边落脚的时候一直吃,有点腻了。呃,对了,你们也办一下他们的饭卡吧?老罗给批张条子,能走特殊通道。”   她想法跳跃,连珠炮似的说了很多,季寒川含笑听着。   最后,他婉拒:“不了,我和邵佑就先回去。”   郁萌轻轻“啊”了声,原先的兴奋一下子冷却下来。不过转念一想:对哦,办公室里六个人,老罗的老婆孩子都不在海城,欧阳杰年轻的时候结过婚,然而这桩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再往后,他也没有什么长久关系,更别说小孩。   至于其他几个人,苗姐据说有一个很烦人的前男友,颜哥倒是和所有前任都和平分手——分得人家心服口服,只遗憾自己错过了颜舒之后,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伴侣。   至于郁萌自己和窦云苏,她上一任男朋友还是大学那会儿。窦云苏要惨一点,读高中的时候暗恋一位女神,后来上警校,和女神分隔两地,却硬生生当了两年备胎……光是这么想想,郁萌都要由衷地感叹:惨,好惨。   总而言之,他们余下这些人,都是孤家寡人。   只有季寒川和邵佑,有伴侣,难怪更想要和男朋友过夜生活,而非留在办公楼苦逼加班。   郁萌振作精神,挥挥手:“那明天见啦。”   季寒川含笑答应:“好,明天见。”   等他们两人离开,走在院子里,苗莉在楼上见两人讲话。她手上的咖啡杯快空了,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们大约是在商量晚餐。这是很寻常的幸福,可惜在进入特案组的时候,苗莉、郁萌……她们都觉得自己不会再有。   苗莉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灵异事件,但特案组中一直都有人信誓旦旦,说长久接触此类事件之后,总有一天自己的“体质”也会被激发,从而过上三天一受惊五天一扑街的日子。   苗莉对此不置可否。   日子还很长,走一步看一步。   郁萌给其他人点餐,之后便坐在颜舒身边,果然和他一起看案卷。此外,她也在想:“如果说今天下午,我们遇到那些,是因为季哥之前在看迷宫书,上面正好是和海有关的内容……”   她咬着自己指甲,精神一振,翻开联络簿,给所有市图书馆相关的受害者打电话。   一个个电话过去,郁萌心里渐渐有了答案。最先是那个和男朋友闹翻的年轻女人,她接到郁萌电话的时候,似乎一样在加班。郁萌心里升起一些社畜同病相怜的惆怅,而后问起,那天在图书馆里,她有无看什么书。女人一愣,不解其意。如果不是郁萌知道,心理医生此前已经给出诊断,说这个受害者很坚强,更多在意的是自己以后的生活,而非那天的噩梦……郁萌恐怕会后悔自己这一个电话。   但女人并未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而是敏锐地抓住重点,询问郁萌是否有什么线索。郁萌想一想,含糊地点头。   女人轻声说:“其实我没有看书。但那个时候,隔壁座有两个小女孩,在讲故事。”   郁萌屏息静气:“什么故事?”   女人犹豫一会儿,说:“《睡美人》。”   挂断电话的时候,郁萌还是有些怔忪。所有女生都听过这个故事,郁萌起先甚至在犹疑,觉得是否季寒川的判断也有谬误。但她转念,在手机上输入关键词,搜索。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动态网。   睡奸、昏迷之中生下孩子……   郁萌看得目瞪口呆,转而恍然。   之后,则听到:《拇指姑娘》、《爱丽丝梦游仙境》……   一列答案。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中有灯打开。兄弟单位的同事也在加班,办公楼上灯光全亮。   郁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愣了会儿,才意识到是谁。   她猛地跳起来,往外跑去,不忘朝其他人喊:“外卖来了!我去取!”   ——这是特案组最普通,又最不同寻常的一天。   再到季寒川和邵佑。   离开办公楼后,两人回家。   有了前面经历,在超市买菜的时候,季寒川察觉到,邵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放在四下。他挑青菜的手顿一顿,心想,难道老婆还是在意之前的事?   这就有点头疼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解释清楚啊。   不过季寒川又观察了会儿,觉得邵佑的重心应该不在此处。   他不因为自己若有若无的接触而有什么反应。拿菜的时候手臂碰在一起,推车的时候手在对方手背上擦过。到最后结账,邵佑的视线落在收银台旁边的架子上。季寒川见了,促狭地笑,说:“这个味道可以试试?哦,好像还是螺旋的……太刺激了。”   邵佑无奈地看他,倾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你确定?那之后可不能后悔。”   季寒川立刻收敛神色,老神在在地说:“其实我觉得普通的也不错。”   这里没太多排队的人,偶尔有,也没太听明白后面两个年轻男性在说什么。倒是负责收音的中年女人,显然很熟悉旁边货架上有什么东西,于是用一种古怪眼光看季寒川和邵佑。季寒川觉得,自己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原来活着的同性恋长这样啊”的含义。   季寒川:“……”   他们离开超市。   季寒川干脆问出口:“我怎么觉得你之前在那面有点心不在焉?”   邵佑正在把袋子里的东西往车后备箱放。闻言,他动作不停,而是随意地说:“有点担心吧,不过应该也很没必要。”   “担心?”季寒川不解。   “对。”邵佑道:“感觉……没什么安全的地方。”   先是从父亲家到自己家的路,到天诚大楼,再到市图书馆。   过往那些在邵佑眼里稀松平常的地方,一夕之间便充满了危险色彩。   他难免疑神疑鬼。   季寒川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等邵佑说清楚,他眨一眨眼,心里浮出很奇妙的情绪。他知道,邵佑此刻的忧心是真实的,甚至在更早之前,自己还没有发觉一切改变、仅仅觉得邵佑身上有些不对的时候。那会儿,现实中的邵佑甚至不能确保自己可以从每一次危险之中逃脱,所以他看待周遭一切,恐怕都要更加胆战心惊。   邵佑放好东西,阖上车子后盖,就觉得身侧小猫似乎有一些变化。   他不解。   看季寒川凑过来,安慰地亲亲他,然后大方地说:“哎,你别害怕。” 第664章 烧烤摊   邵佑一怔。   季寒川笑一下, 说:“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邵佑:“……”   他皱眉,“别说这种话。”   季寒川却还是维持着原先的表情, “我知道,你一定也是这样。”   邵佑一怔。   季寒川:“所以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邵佑看着眼前男人。   从十八岁时候的雨天, 到现在。   小猫似乎自觉完成了“安慰”任务,于是推一推他,要他上车。他站在车边,手插在口袋里, 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享受着这个秋日的晚间。邵佑心里浮出从前那样不可思议的念头, 觉得:我大约真的很幸运, 才会在那一天,让司机停车……   他跟着笑一笑, 上车,驱车离开此地。   ……   ……   第二日午夜。   在选择以什么车子出行的时候, 季寒川拍板:“就公车吧。”   欧阳杰欲言又止。   他们这个部门, 虽然权力尚可, 堪称拿到“尚方宝剑”,但这只在与其他部门协调沟通时有用。但本身来说, 账面上的资金很难看。   几个小年轻的工资也不过六七千,好在单位可以提供宿舍。   这可是寸金寸土, 房价一路飙到十万以上的海城啊!   所以对于难得拥有的公车, 欧阳杰也抱着十足珍惜的态度。   不过话说回来, 也不好让小同事吃亏。   想到这个, 欧阳杰咬咬牙,决定耳不听为净。   一个车能坐五个人。驾驶位、副驾驶位,剩下三个在后面。   因此,在商量具体人选的时候,郁萌和窦云苏自然要来。余下一个,欧阳杰和罗辑就“自己是否要乘势上车”之间讨论几句,罗辑“大方”地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欧阳杰。   季寒川想了想:“这样,你们想坐在哪里?”   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说:你们选好之后,余下两个位子,就是我和邵佑的。   在场其他三人深呼吸,都感觉到了接下来选择的艰巨。   郁萌斟酌,说:“从目前得知的信息来看,其实所有人的危险系数是差不多的。”   窦云苏严阵以待:“但是,”没有了之前的嬉皮笑脸,又切换到正经模式,“司机的人选很关键。”   欧阳杰在一边摸出一根烟,再看看几个小辈,眼神询问,介不介意自己抽。   季寒川看他,邵佑轻轻咳了声,季寒川立刻扭过头,一本正经地听郁萌和窦云苏讲话。   邵佑一愣,不解其意。   片刻后,他意识到什么,轻飘飘地看小猫一眼。   小猫一样看他,眨一眨眼,做口型:我没有想抽。   邵佑叹口气,在桌下握住季寒川的手。   两人这番互动,欧阳杰秉持着“不能当电灯泡”的态度没有细看。不过他迟疑着摸索一下烟屁股,还是把烟又放了回去,寻思自己以后还是带点口香糖什么的来吃。   郁萌:“我的意思是,咱们三个里,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可以但当司机的角色,可以毛遂自荐。但如果大家都觉得不行,那就还是请季哥,和邵哥。”   听到她和窦云苏对季寒川、邵佑的称呼那会儿,欧阳杰和罗辑的表情十分精彩。   不过到这会儿,欧阳杰已经可以镇定自若地听下去了。   窦云苏想一想:“对,这样最合适。咱们是去试炼的,同时也是想要摸索出一套适合所有人的方案。”   和文化部门的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些时候,罗辑和欧阳杰为此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   不过进展大约不太妙。   窦云苏隐隐听说,现在的“不太妙”,已经是邵老板插了一脚的结果。如果不是邵安远先生愿意以天诚旗下的文娱产业作为老罗的后盾,恐怕连现在的“不太妙”,都不会有。   内部派系林立,加上很多人并不能清晰地理解灵异事件带来的损害。还有一批人觉得,不管怎么说,灵异事件仅仅发生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像是现在这样,标记所有人的身份、地点就足够了,不用那么杞人忧天……   窦云苏不知道谈判的具体过程,但他能从罗辑和欧阳杰嘴巴上越来越多的燎泡判断,这两个人一定非常头疼于接下这个活计。   然而不接又不行。   郁萌和窦云苏讲到这里,欧阳杰回神。   他记起此前与广澄路受害者谈话的内容。   “外面有东西在追。”   “什么东西?”   “一个——”   “什么?”   “一个人。”   “……”沉默。   受害者一样沉默,陷入了恐惧回忆之中。他们对外面那个“人”的描述倒是非常一致,都说是一个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最先,只是在车后面跑着,身影时远时近。但过一段时间,就会悚然发觉,这老太太已经趴在了车子背后的窗户上,阴测测地看着车子里的人。   她已经干瘪下去的嘴巴里会流出口水,那些口水落在车子上,就会将玻璃腐蚀。   一般到这里,受害者就要开始尖叫,慌不择路。   目前为止,几个活下来的受害者都是在一点之后、甚至一点半之后才开进广澄路路段的。   但听季寒川的意思,他似乎打算一开始就进去,和里面的鬼玩儿长达两个小时的赛跑?   就算是平常,开两个小时夜路,都难免心生疲惫。   欧阳杰最终认怂,说:“我可能做不到集中注意力两个小时。”   毕竟全车人的命都摆在这一个人手上。   他说到这里,觉得这么一来,应该就是季寒川担此重任了。   不光是欧阳杰,郁萌、窦云苏……包括邵佑,都这么觉得。   但季寒川听了欧阳杰的话,“哦”了声,又扭头看邵佑。   他笑眯眯地,问:“老公,你呢?”   郁萌、窦云苏、欧阳杰……   三个人一起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如果不是原先就坐着,几人自觉,他们恐怕得摇摇晃晃,站不稳。   不过毕竟都是成年人,对此也早有了心理预计,所以很快,郁萌和欧阳杰都调整过来。之后,郁萌看一眼依然一副头顶天雷样子的窦云苏,熟练地掐他一把。   把窦云苏拉回人间。   邵佑虽然无奈,但也有点微不可查的欣悦。   他不动声色,说:“好,我试一试。”   欧阳杰听着,眉尖微微拧起。见季寒川拍板,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结果,愉快地说:“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余下三个人沉默。   季寒川问:“谁坐副驾驶?”   余下三人齐齐看他。   季寒川见状,像是想说点什么。不过稍稍考虑之后,他又笑了,说:“嗯,那我吧。”   余下三人:“……”这分明是他们期待的结果,但此刻,听季寒川这么说,几人却并不觉得欣喜,而是一股寒意从脚跟儿窜上来,直上天灵盖。   欧阳杰安慰自己:不是说那个老太婆进不了车子吗?那充其量,就是有只鬼在自己背后舔窗户。   没事儿。   他镇定地说:“嗯,那我坐后排。”   季寒川提醒:“你们三个把位子也分一下。谁中间,谁两边。”   三个人面面相觑,第一次发觉,原来车上的位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主要是中间和两边。两种答案,优缺点都很明显。在中间,那老太婆口水滴答的时候,时间一长,兴许就要先受其害。可要是两边,旁边就是窗子,也说不准……   郁萌心中忐忑了会儿,提议:“不然咱们抓阄吧。”   这样最公平,也最“随机”。   他们已经把最困难的地方抛给季寒川和邵佑了,余下的,应该自己消化。   剩下两个人都接受这个提议。   于是抽签。到最后,结果是,从左到右:郁萌,欧阳杰,窦云苏。   他们商量这些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一点鱼香肉丝的香味。   往后,几人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颜舒原先在看案卷,但过了会儿,大约觉得这几个人不讲话之后比之前还要吵一点——各种小动作,椅子腿在地上摩擦,不住地按圆珠笔,“啪嗒啪嗒啪嗒”……   颜舒拍板:“这样,为了感谢大家的贡献,我请你们吃烧烤吧。”   窦云苏一愣,“这怎么好意思。”   郁萌倒是琢磨出味儿来。她刚才一样被窦云苏制造的垃圾噪音弄得心烦意乱,正要发飙,就听颜哥开口。于是此刻,郁萌当即说:“不用了颜哥,我正好也想吃烤鸡翅呢。嗨,我说,要不然咱们直接出去搓一顿,然后就开车上路?”   窦云苏认真抗议:“别这么说啊,不吉利。”   郁萌微微无语,伸手去捏窦云苏嘴巴,把窦云苏捏成鸭子嘴。   窦云苏:“唔、呜呜!”   其他人失笑。   季寒川:“行,这附近哪家烧烤好吃?”   郁萌兴致勃勃:“在旁边一个小区门口!其实挺简陋的,但味道真不错。哦,不过过去的时候不能穿工装,会把人吓跑。”   毕竟严格来说,这种一到天黑就摆出来的烧烤摊不太符合市政规划。   季寒川啧啧称奇:“还有这种讲究。”   郁萌笑眯眯地:“当然啦。”   几人说着离开。   欧阳杰原本还有点郁闷,觉得自己刚刚吃过午饭,胃里还没消化空,不过也被郁萌强行拖走。   认真算来,郁萌算是办公室所有人里身形最“娇小”的一个,苗莉都比她高上几公分。她半开玩笑地拖欧阳杰出门,其他人看着,都笑起来。   空气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想到待会儿要经历的事,吃烧烤时,郁萌原本还能叽叽喳喳讲话,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紧张。   窦云苏和欧阳杰的话也逐渐变少。   唯有季寒川和邵佑,两人起先是低声讲话,像是在谈论上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慢慢地,欧阳杰给自己叫了点酒壮胆,郁萌和窦云苏也跟上。季寒川看一眼酒的度数,没有阻止,但婉拒了他们和自己干一杯的建议。至于邵佑,有现成的理由。   如果没有被鬼弄死,反倒被兄弟单位查了酒驾,那多尴尬。 第665章 广澄路   其实欧阳三人也知道, 这点酒,不会醉。   不过有了一个“壮胆”的理由, 郁萌就能大胆地问:“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季哥, 我们之前看了你们资料嘛,说你是邵总管家的养子。”不过是在季寒川十八岁之前几个月收养,细究起来,里面兴许有不少门道。   如果真要就此研究下去, 恐怕有人要喝一壶。不过郁萌这回儿, 只是兴致勃勃地询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是季哥被收养之前, 还是之后?”   听她话里的意思, 是对季寒川前面那一段被邵佑“金屋藏娇”的经历一无所知。   季寒川轻轻咳了声,说:“你好奇心真重啊。”   旁边, 窦云苏和欧阳杰两个人眼神乱晃。窦云苏附和着季寒川的话,说:“就是, 老郁, 好奇心害死猫。”   欧阳杰不说话。   郁萌捧着脸。她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 但季寒川看她,在这一刻, 莫名想到宁宁。   而邵佑感觉到了男友情绪的变化。他意识到什么,顺着季寒川的视线看过去, 不太确定地想:我和寒川的孩子, 难道是这幅样子?   真是意想不到。   郁萌虽然好奇, 但她这么问了, 其实做好不被回答的心理准备。   不过当下,食物慢慢吃完,季寒川没兴趣虐待自己的胃,于是放下筷子。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总需要一点小事打发。他想一想,干脆叫烧烤摊老板取一副纸牌过来,洗过之后,给所有人发牌。   其他人目瞪口呆。   不明白季寒川要做什么。   看牌数,也不是要斗地主的样子啊。   等发完了,季寒川才说:“这样,我知道大家都有挺多好奇的事情的。不过说起来,我和邵佑也觉得和大家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熟悉。所以呢,我想到了一个最快的法子。”   欧阳杰心里飘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紧张地问:“什么?”   季寒川笑吟吟说:“真心话大冒险啊。”   规则很简单。   他们这儿五个人,于是随机留四张牌当底不动,之后一人十张。   所有人不看牌面,但可以从牌里随机抽。每次抽出来的牌面最小的人输掉,可以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欧阳杰当即说:“我觉得自己的年纪其实不太适合玩儿这个了。”   郁萌倒是挺有兴趣,眼前一亮:“有点回到大学的感觉啊,我可以!”   窦云苏也说:“嗯,反正也没事情做。”   邵佑自然不会反对。   季寒川再看欧阳杰。被他一盯,欧阳杰觉得自己心里再多意见,都说不出口虽然季寒川总是笑眯眯的,但他总想到之前自己和罗辑讨论的时候,那个“季寒川莫非一直盯着邵佑”的说法。光是同事合作,不觉得有什么。但偶尔有些时候,还是觉得此人危险。   欧阳杰:“咳——可以。”   这原先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一开始,抽到最小牌的人被提到的问题也很简单,甚至过于无趣。两轮下来,郁萌拍桌子,冷不丁问窦云苏,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谈下一次恋爱。   这算是渐入佳境。   酒慢慢变少,窦云苏“报复”回去,问郁萌一样的问题。而后两只单身狗抱头痛哭,一起哭诉每天看着新同事秀恩爱好辛苦。   欧阳杰在一边无语地看着,结果没多久,也一样被拖入战局……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   等到十一点半,周围的人换了几茬,好在桌子一直都够,老板没来赶人。几人结账,窦云苏和郁萌对视一眼,而后慢吞吞扭过头去,看天、看地,从见不到星光的夜幕看到脚底下爬过的蚂蚁,总之就是不看对方。   他们上车。   有欧阳杰挡在中间。   邵佑开车,季寒川坐副驾。邵佑提醒:“安全带。”   “唔。”季寒川点头,又遗憾,“其实你应该正好忘记系安全带,之后又要开车,没办法自己动手,只好我帮你……”   窦云苏竖起耳朵,郁萌叹为观止。   欧阳杰:你们这些小年轻花样真多。   他们驱车,前往广澄路。   路上果然遇到委托兄弟单位设置的路障。这回,是欧阳杰出面,从右边探出脑袋,递出自己的证件。兄弟单位执勤的人见了,有些不解,但还是把证件递了回去,要其他人挪开路障。同时,给欧阳杰敬了一个礼。   欧阳杰一愣。   然后心情肃然,回了一个礼。   车子缓缓向内开去,驶入夜色。   旁边起先还能看到商铺,但随着时间流逝,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路边的灯却黯淡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起,马路两边空空如也。   季寒川十分入戏,问:“我怎么记得这边不是这样啊,不是挺多高楼大厦的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邵佑手指在方向盘上捏了捏,似乎也不太确定,但是说:“应该没有吧,广澄路不就是直直一条道吗?”一顿,“可能是这边电缆坏了,所以看不到周围?”   季寒川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是个什么理由啊。   不过他还是配合,说:“有道理,嗯,那就再开一开。”   这个“再开”,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邵佑起先还有精力和季寒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到后面,注意力逐渐集中。   他虽然在欧阳杰他们几个面前表现得十分从容,可事实上,邵佑知道,自己心里是紧张的。   可寒川相信他、觉得他可以做好。   邵佑的眼神暗了暗。   那他当然要做好。   ……毕竟,这是寒川从“未来的邵佑”身上看到的结果啊。   这个季节,白天秋老虎发威,但夜晚已经有些凉意。   邵佑开车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计较:说起来,这次的经历,或许可以成为以后所有人遇到的马路鬼怪的“模板”。   毕竟一切都太典型的。   开不到尽头的路,后面追着的鬼怪。   不过看起来,那个将鬼魂投入地球的存在似乎还有一点良心:给受害者留下了进入之后察觉不对、关掉窗户的时间。   在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车里已经沉默许久。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种“不对劲”,又好像是房屋里的大象。总归,没有人愿意直面提起。   作为开车的司机,邵佑是精力最集中的一个。他要看前方,同时也要看后视镜,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撞到什么地方——乍听起来,是个很没必要的担忧。问题是,车祸往往也就发生在这样的时候。高速路上设置减速带的原因就在于此,要给长时间开一样路、看着一样风景的司机提醒,不要让他们因为长期没有变化的路面而心生倦怠。   他瞳孔忽然一缩。   有什么东西……   最先,是一个灰色的、在后视镜里几乎很难看清的影子。邵佑见到的时候,不由地坐直了许多。   他心如鼓擂,表现在面上,却是嘴唇抿起,眉尖微拢。一直操控着方向盘的手臂有些发僵了,虽然说实话,他并不需要转变方向。   车子继续行驶。   季寒川看起来还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他打了个呵欠,提议:“要不要听听广播?我有点困了。”   话音开始的时候,邵佑肩膀猛然绷起。直到听完季寒川话里的内容,他才放松一些。   要听吗?   这自然有好有坏。   往好处想:在天诚大楼多出来的楼层时,他们正是拼凑出了鬼怪背后出现了什么故事,才能找准鬼怪的弱点,逃出生天。而现在来看,唯一可以提供信息的,就是广播了。   听起来不错。   但往坏处想呢?   他开车,而广播毫无疑问会形成一种干扰,或许会让他分心。   此外,寒川其实并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他有意在欧阳杰几人谈起的时候回避了这个。如此说来,其实寒川也是在赌,赌放广播的时候,里面不会直接钻出来一只鬼。   邵佑的掌心有些被汗水濡湿。   他手心冰凉,带着点滑腻。   沉默地想:寒川这么问我,就是想要和我们一起决定了。   邵佑:“欧阳,郁萌,窦云苏,你们说呢?”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浑身一震,坐直身子,宛若上课被点名的小学生。   窦云苏和郁萌都想到了昨天——该说前天,在市图书馆中,季寒川让他们讨论,结果到最后,讨论并无意义的旧事。此刻不免犯嘀咕,难道同样的套路,还要再来一次?   欧阳杰心里没有这些弯弯绕,说:“也行。”   按照季寒川的意思,在灵异场所中,最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的注意力给鬼怪。按照这个思路,欧阳杰十分乐观:我不管是听相声,还是听歌,总之有点东西占住我的脑子,这总行了吧?   如果老太婆开始“砰砰砰”敲窗子了,我也在听广播,所以没有留意到,那不是挺正常的。   窦云苏和郁萌等了片刻,不见欧阳杰分析,也不见邵佑与季寒川催促。两人隔着欧阳杰,视线碰到一起,又快速挪开。郁萌说:“那也行。”   窦云苏:“嗯,可以吧,听个音乐?”一顿,“不打扰邵哥开车就行。”   季寒川笑一笑,“听个广播,怎么就是打扰了?”一边去按操控版。   不过很快,他微微拧眉,低声说:“好像没有信号。”   广播里只传出来“刺啦”、“刺啦——”这样的声音。   邵佑瞥他一眼。   季寒川看起来还是很乐观,说:“也对,毕竟是这个点了嘛。”   ……也对,毕竟按照目前的进展来说,一切都太顺利了嘛。   季寒川按着按钮,漫不经心地想。   这样下去,邵佑一心一意开车,两个小时,一下子就晃悠过去。   季寒川觉得有点不太够,所以想要加一点佐料。   他相信自己不会是唯一一个在广澄路这边开了广播的人,而且此刻时间还早,开广播本身不会是一个“必死”选项。   终于,再接连换了几个频道之后,里面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要停车吗?” 第666章 广播剧   说话的是一道有些粗哑的男声。   “这荒郊野外的, 你要是再折腾,我可就真把你留这儿了!”   车上几个人听到前面四个字, 提起一口气,惊疑不定, 以为有鬼这样不走寻常路,说出现就出现,一点气氛铺垫都无。   到后面,却慢慢又放下心。男声后面, 跟着一道女声:“呜呜!你这没良心的, 我真是后悔跟了你……”   “够了!”男声怒喝, “你有完没完?不是说了吗, 那都是应酬,应酬而已!”   “那小狐狸精都坐你腿上了, 你就那么搂着?!”女声更尖锐了,从原先的带一点哭腔, 成了这一句中的尖利喊叫。   “要不怎么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男声说, 郁萌几乎能想到此人不屑一顾地撇撇嘴的样子,多半还要腆着肚子, 头发微秃,脸上油亮, “一群大老爷们儿, 谈生意的时候逢场作戏一下, 用你这么大惊小怪啊?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把孩子管好了,不比什么都强?”   女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剩下“呜呜”地抽泣。   男人听着听着,觉得烦了,嘴巴里嘟嘟囔囔:“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就带带小孩,我就给你四千块。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媳妇儿不比你勤快?人家一边带娃还要一边工作,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哪像你啊。”语气里多出一点嫌弃,“你男人回了家,是想吃一顿热汤饭!还有,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穿着那一身脏不拉几的睡衣乱晃了,脸都不洗,看着不膈应人吗?”   女人被他说得愣住,过了会儿,才颤抖着声音:“宗仁昌,你有没有良心!你妈一天到晚要吃燕窝,吃鲍鱼。四千块?这四千块够买个屁!还不是我从嫁妆里掏钱出来贴?我给你儿子把屎把尿不够还要被你妈折腾,哪来的时间收拾自己?”   “哎我说你,咱俩的事儿,你扯我妈做什么?那还是不是你长辈,知不知道孝顺?丽丽就不是这样的,人家一天到晚地惦记着给家里老太太买金镯子。你呢,让你做个饭,多委屈你了?!你不想伺候我妈的话,有的是人……”   “宗仁昌——”   季寒川听着,眉毛挑一下,换一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公车的座椅上。   实话说,“舒服”可能是打一点折扣的。毕竟车子年久失修,座椅里面的棉絮都要结块了。季寒川原先是不想折腾“私人财产”,不过这会儿坐着,挪来挪去,都不觉得舒服。于是他又琢磨起另一件事,眼睛一下一下地往邵佑那边瞄,想:要不要吹点枕头风,好歹从天诚“骗”点捐赠?   他对越来越激烈的故事发展很不走心,不过季寒川背后,三个人听得屏息静气。   窦云苏忍不住说:“这男的真不是人啊!”   郁萌撇撇嘴,听着女人崩溃地大喊大叫,“丽丽?丽丽是谁?哪个狐狸精?”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年头的小三名字怎么这么没创意”,一边轻飘飘地说,“嗯,我觉得也是。”   窦云苏:“……”   窦云苏脸都白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个灵异场所,也就是说,自己一行人此刻听到的“故事”,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他最先那会儿安慰自己,说着可能是个广播剧。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不是人?!   郁萌说的没错。   这兴许是对住在广播里、天天干架的鬼夫妻。   他心下一乱,原先藏起来的惊慌,也在这一刻浮了上来。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宛若伤口结痂之后总是忍不住上手去扣的那一下,一面在警告他,让他冷静,不要做傻事。另一面,却在拼命诱惑,带着慌乱:要不要往右边看一下?   他脑补除了无数恐怖的情形,甚至劝自己:我现在这么担心,说到底,是不知道之前那些人话里的老太太是不是已经跟上来了。所以呢,其实稍微往旁边看一眼,还有助于我定心……   他几乎要被这种“歪理”说服了。   但就在这一刻,欧阳杰忽而开口,轻声说:“不对劲。”   其他几个人的神色一起凝重。   窦云苏犹豫着,迟疑,不知道短短时间,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不过他抬头往外看,瞬时就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几个人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加油站。   然而,窦云苏记得很清楚,所有广澄路受害者在叙述经历的时候,都没有提过这一遭!   窦云苏的心脏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无独有偶,这个时候,邵佑看了一眼油表,拧眉,“咱们出来的时候车上是多少油来着?”   季寒川说:“没仔细看,好像还有一多半儿?”   邵佑:“现在快见底了。”   季寒川:“……”   季寒川笑了下,“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邵佑沉默。   他此刻再看后视镜,发觉那个若有若无地缀在车后的灰色影子,竟然不见了。   离加油站越来越近,那熟悉的红色LOGO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做出决定。邵佑盯着油表看了片刻,缓缓放慢车速。   他也在权衡。   这会儿是零点四十左右,离“出去”还有一段时间。而现在这个油量,不论是消耗速度太快,还是压根被直接一键消除——总之,他只能在“现在去加油,面对不可预知的加油站”,以及“现在不加油,待会儿停在路上”之间选择。   而邵佑认为,相比之下,前者的自由度会更好。一旦车子停在路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面那个影子追上来时,一群人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虽然“两点以后就可以开出去”,但那前提是仍然可以开车啊。   后座上,特案组三人明白了邵佑的决定。   郁萌等人提着心,忧虑地看一眼季寒川。   不过季寒川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他甚至笑着说:“也对,今天晚上邵佑应该就是开错路了。之前这家伙出门,都是有司机接送的。结果吧,哎呀,迷路了。”   邵佑瞥他一眼。   季寒川很无辜,立刻坐端坐正,看样子,简直像是一个小学生,面对严厉的班主任。   邵佑看在眼中,到底叹了口气,摇摇头。   ……拿他没办法。   季寒川再问:“对了,大家要不要上个厕所啊?车上没有水。哎,也能问问路……”   特案组的几个人听着他的声音,心中微动。   他们不会觉得季寒川这是失忆了,不知道他们此刻究竟是什么处境。所以看他的态度,答案很简单:这是一种明示,告诉他们,要怎么做,才能不引起鬼怪注意。   欧阳杰面上不显,心里其实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最近恶补的恐怖片段。   他说:“不了吧。黑灯瞎火的,加完油,赶紧走人。”   讲到这里,欧阳杰停顿一下。   他其实更想直接说:待会儿千万不要分开!否则的话,根据“单独一个人必定遇害”的定律,谁知道这个单独出去的人还能不能回来。再有,如果回来了,那似乎更糟糕。毕竟两边都要犹疑,不知道对面儿究竟是不是原先的同伴。   不过从季寒川前面的话里判断,欧阳杰觉得,自己似乎不好这样直说。   他只好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必须盯得紧一点。再说了,郁萌和窦云苏两个小孩儿应该明事理,原本就不是会乱跑的人。   想到这里,欧阳杰心中稍定。   他们终于进入加油站了。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特案组五人之外,这里还有另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奔驰,正在加油。窦云苏职业病,眼尖,一眼看到坐在窗口的是一个男人,身材瘦削,脸颊都有点凹陷进去。窦云苏看在眼里,如果不是时机、场合都不对,他恐怕要过去查对方身份证,确认是否是吸毒人员。   对方耳朵上夹着一根烟。   有点不耐烦地看着窗外。   几人在一个加油机旁边停下,是92的油。工作人员过来,问要加多少。邵佑说:“加满吧。”   工作人员就笑一下。   和前面车里的男人相比,工作人员的面色要红润、健康很多。是个女孩儿,大约二十多岁,麻利地开始动作。车上,季寒川看了邵佑一眼,低声说:“你问问路呗?”   邵佑捏一捏小猫的手,然后探头到窗外,说:“你好,我们好像迷路了,想问问这是哪边啊?”   车里,季寒川看着操作台,轻轻“啧”了声,嘀咕:“刚刚那家庭伦理剧怎么突然没声儿了?都没注意到。”   后座上的三人一愣。   窦云苏心里拔凉拔凉,想:对啊,什么时候……   欧阳杰则感受到不对。他侧头,看一眼身侧的郁萌,问:“郁萌,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工作人员则告诉邵佑:“这是广秋路,往城外去的!你们开到这儿,是已经快要出海城了。”   邵佑轻轻“啊”了声,显得很苦恼:“这真是……我们原本是要拐进广澄路的,可能是天黑,没看清路标吧,绕了这么远。”   工作人员笑了下,看起来完完全全是活人的样子,态度很好,邵佑看着,总觉得对方下一句话就是“麻烦您给我评个分”,然后拼命暗示邵佑给自己打五星。   她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眼睛弯一点。是个短头发、显得很利落飒爽的姑娘,“我们这边儿经常有广澄路拐过来的人呢,是得给市政那边提个建议了,把路牌标志弄得明显一些……好了。”   她取出邮箱,问:“怎么付费啊?”   邵佑:“可以把pos机拿出来刷吗?对了,多少钱。”   工作人员轻飘飘说:“两百多一点。”   邵佑听着,心中微动。   他略感不妙。   此外,或许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恐怖即将降临。这一刻,邵佑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温开始降低的感觉。 第667章 二百   不过同一时间, 另有两件事发生,一定程度上分散了邵佑的注意力。   便利店里走出一个女人, 似乎是那个车上等候的男人的同伴。她身材高挑,没有画浓妆, 只随意地涂了眉毛、唇彩。看外貌,谈不上大美女,但也温婉可人。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另有手机、票据若干, 往车上去。   另外, 后座上, 郁闷脸色有点白, 手捂着自己肚子。她原先想说“没事”,但心思一动, 又记起季寒川说过。在灵异场所里,他们必须得做到信任同伴, 这才能协力合作、逃脱升天。所以郁萌犹豫一下, 还是说:“肚子疼。”   欧阳杰皱眉。   郁萌补充:“可能是前面烧烤吃坏了。”   欧阳杰:“但我们都……”   郁萌低低“嘶”了声, 肠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她想上厕所。   但念头一起,就想到前面季寒川额外提到的那句话。在灵异场所里, 话不能只听一层意思。季寒川提到厕所,这大约是在提醒, 不能去。   郁萌迷迷糊糊地想。   不能去啊, 那自己就这么忍着?   在读警校的时候, 经历过很多训练, 郁萌的忍耐力很好。这会儿,比起疼痛,她更在意的是:如果自己真的在车上一泻千里,那以后再面对同事,是不是有点难堪啊。   郁萌龇牙咧嘴。   她都能想到,为什么是自己被“选中”。这里就她一个女的,不像别人,去厕所了,还能一个上,另一个盯着。   这就更得忍住了!   因为绞痛,她偷偷把手掌探进衣服里,感觉到自己肚子上一片冰冷凉意。   前面,那辆奔驰已经开走了。不过那对男女似乎不太留心,一张票据幽幽地落下来,飘在地上。   邵佑这边的工作人员去取pos机。郁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但还是抱着“不能让其他人担心”的心态,提出:“对了,这里付费……”   是用什么来付账啊?   季寒川听着这个问题,回过头笑一下,逗他们:“刚刚那个妹妹说,价钱是二百多。你们别担心啊,咱们五个人,‘二百年寿命’的话,一个人只用付出四十多,死不了……哎哟!”   季寒川的脸颊被邵佑捏了一下。   邵佑轻斥:“不要乱说话。”   季寒川委委屈屈地看他。   放在往常时候,季寒川这么说是开玩笑。但此刻环境,车里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季寒川看看邵佑,而后对后座三个人说:“回避一下?”   三个人一愣,窦云苏先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眼睛。   郁萌有样学样。有一点事分心,可以让她暂时忽略肚子上的疼痛也好。   可是太难了。   最后是欧阳杰。他尴尬地咳嗽了声,低着头,眼不见心不烦。   车前,季寒川凑过去拉邵佑的领子,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他很“诚恳”,说:“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呀。”   邵佑几乎要无可奈何。   小猫这幅态度,摆明了是说,他是确实不觉得四处危险。这甚至和分明有鬼怪,小猫以玩笑方式来自我调节不一样。他身体是放松的,并不紧绷。   邵佑正想说什么,就见刚刚的工作人员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手上果然拿着pos机。   这一眼,邵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等走的近了,才发觉,这个pos机的样式和一般所见不太一样。但硬说要揪出什么错处,也很难说。   季寒川乖乖坐回远处,一副“不添乱”的遵纪守法态度。邵佑从杂物盒里取出钱包,在里面拿出一张卡。后座上,三个人把手放下来,紧张地盯着邵佑的手,看他把一张卡递给车外工作人员。   那女孩儿拿上卡,神色不变,说:“确定这里面的钱够哦,要是刷不出来就麻烦了。”   邵佑眼皮一跳,不动声色,“二百还是够的。”   “二百?”工作人员脸色一沉,这一刻,整个加油站的灯光都黯淡下去,像是一个陷阱,终于完成了对猎物的捕捉。同一时间,车上其他几人听见“吱呀”一声,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了,余下几个工作人员也出来。但他们的面色与红润、健康的年轻女孩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死人一样的青白,恶意地盯着加油机旁的车子。   窦云苏坐在最右边靠窗,是离这一幕最近的人。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这一幕,还是浑身哆嗦了下,轻轻骂了句“卧槽”。   更有甚者,在窦云苏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和那群鬼的距离变近了。   车子并未意动。   而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便利店,让便利店和加油机之间的距离缩小。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体而言,他们还有三分钟左右时间。   窦云苏浑身紧绷,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应激状态,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   他僵硬地扭头,看着正在与工作人员讲话的邵佑。   短短时间,外面的女孩儿身上迅速变化。特案组成员们肉眼就可以看到她脸上血色逐渐消失,要变成和便利店门口一样的东西。   邵佑看着,心中狂跳。但他垂眼,看到了后视镜里映出的寒川。   他心头稍定,想:如果是寒川的话,他会?   邵佑问:“那是多少?”   工作人员恶意地笑道:“二百万呀!”   邵佑瞳孔一缩,手指捏在方向盘上,看样子,是准备直接踩上油门,离开这里。   同一时间,郁萌身体近乎蜷缩起来,脸颊上是大颗大颗冷汗滚落。   坚持!   坚持啊郁萌!   她咬着牙,身上衣服都要被冷汗湿透。   工作人员凑过来,在邵佑身边。她面色完全变了,邵佑甚至能看到她眼睛里爬过的蛆虫。这一幕,让他又想到当初看到的那个“司机”。而此刻,女鬼讲话,嘴巴里散发出邵佑已经称得上熟悉的腐臭味,问:“你要跑吗?”   她看起来甚至是兴奋的。   “快跑,快跑啊!”   车子另一边,便利店里的其他人离车子还有一点距离。但这时候,所有鬼的头一起凑了过来,身体被拉长,整只鬼近乎成了橡胶,全部一起兴奋地大喊:“快跑啊,快跑啊!”   欧阳杰时刻关注着郁萌的情况。窦云苏离搭档远一点,心中焦虑,但也不知道郁萌此刻究竟多么糟糕。与此刻场面相比,前面市图书馆里的钱情况,就显得过于小儿科了。窦云苏眼前发黑,无师自通:他们不跑,这群鬼似乎还受到一定限制。但如果跑了,恐怕车子就要被直接掀翻在这里!   邵佑冷笑:“你们这是宰客!我要是不付,你们又能怎么样!”   话音落下,车身开始震荡,他们耳边出现一声声哀嚎。   女鬼笑了声,看起来很满意邵佑此刻的“嘴硬”,更加兴奋了,说:“好啊,那就不要付,留下来吧!”   于是那些头凑到另一侧窗边,额头挤着玻璃,五官都要糊在上面的鬼宛若复读机一样,喊:“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季寒川客观地:“这好像是一群海带啊,还都是青色的,扭来扭去。你们看,是不是很像?”   鬼们:“……”   窦云苏和欧阳杰:“……”虽然情况特殊,但真的很想笑!   便利店的门打开了。   工作人员鬼们被季寒川的话刺激到,于是开始向他们展示,留下来究竟会怎么样。   刚才还一片平和、灯光明亮、能看到货架摆放整齐的便利店,在此刻,化作炼狱一般的图景。窦云苏和欧阳杰看了一眼,面色便变动。他们在其中看到了一个被按在案板上,正在被一把漂浮在空中的刀一片一片切肉的男人。而两人都记得这个男人的面孔,他就是前不久广澄路一起车祸的亡者!   可他竟然没有死。   或者说,他的肉体已经死亡,下葬了,可他的灵魂竟然被以这种方式困在灵异场所中的加油站里!   季寒川看了一眼,“哇哦”了声。   那些被他评价成“海带”的鬼见他毫不恐惧,更加愤怒,额头碰撞着车窗。   邵佑倒是沉默了下。女鬼只觉得他终于被吓到了,但邵佑问:“那如果我加入你们呢?”   女鬼一愣。   邵佑说:“我是说,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人会进来吧?我加入你们,和你们一起干——可以算作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就连女鬼,听到他这话,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邵佑觉得自己摸清楚了。   至少在便利店接触车子之前,一行人就是“安全”的。至于接触之后,答案已经呈现在他们眼里。   而这短短几分钟,邵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所有的疑问说出来。他其实更希望车里其他人也能集思广益,不过小猫明显作壁上观,郁萌艰难地忍耐着腹部疼痛,已经很不容易。欧阳杰和窦云苏,一个分心关注郁萌,一个被近在咫尺的鬼弄得坐立不安、如坐针毡,所以邵佑只能自己上阵。   女鬼表情转换,露出一个笑容,里面照样是满怀恶意。邵佑看到,听她开口:“你在做——”   什么美梦呢。   话没说完。   邵佑问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这边是收天地银行发行的货币,还是人民银行?”   他在这一刻,有一些理解小猫的想法。   这些鬼恐怖吗?   吓人吗?   答案是“是”。   但在这同时,它们显然也必须遵从一定的规矩。只有达成条件了——譬如他在刚刚那会儿选择逃跑,或者他速度太慢,以至于车子被便利店吞没——才可以伤害闯入的人类。   如若不然,就只能对于人类的问题据实相告。   便利店近在咫尺。   女鬼脸色扭曲了下,连带周边环境都出现不同。邵佑看到了坟包,看到了一个个徘徊在其中的白色影子。但最后,女鬼只能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都可以。”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   欧阳杰和窦云苏也分心,郁萌心想: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来这里,只要车上放上几百万冥币,就可以安全过关了。   所有人心头一松,转而又紧张起来:问题是,他们手上并没有——   邵佑:“哦,刷卡吧。” 第668章 离开   他们错愕地看向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   连女鬼都瞠目结舌。   季寒川见了, 倾身过来一些, 手搭在邵佑左肩, 下巴落在邵佑右肩膀。他语气认真,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给你说一声, 你眼睛裂开了。”   蛆虫冲破阻拦,欢快地爬出来,在女鬼的脸颊, 鬓角上扭动。   季寒川和邵佑咬耳朵:“觉不觉得很低级?”   他的气息呼出来, 在邵佑耳边。邵佑又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心情,手搭上季寒川的手,低低说:“我亏大了。”   女鬼脸色难看, 却依然受到无形之中“规则”的限制, 僵硬地把邵佑给出的卡刷上pos机。   出现输入密码界面。   她转动pos机,对准邵佑,瞳仁浑浊, 宛若刚刚从坟堆里爬出来。   邵佑输入密码。   女鬼死死盯着这一幕,片刻后,看到“扣款成功”的提示。   这一刻, 加油站像是一块画卷,被人从中撕开。原先的阴沉、腐臭, 包括越来越近的便利店——全都不见了。   一切又恢复成最开始那副光鲜亮丽的样子。   工作人员女孩儿脸颊红润, 带着甜美的笑容, 露出八颗牙齿, 笑眯眯地把pos机吐出的票据递给邵佑,让他签字。   季寒川适时给他递了一支笔。而在拿到的时候,邵佑心中一动。   他写了连笔字。   邵佐。   “佐”和“佑”,两个字原先也差别很小。笔画再勾连在一起,近乎看不出区别。   工作人员女孩儿嗓音清甜,说:“欢迎您下次光临。我们给您办了会员卡哦,以后再来加油,可以有八点八折优惠,便利店里的商品也全部八点八折开放。”   邵佑眼神微动。   他态度淡淡,问:“如果我用天地银行付账,也能有这些待遇吗?”   工作人员女孩儿歪一歪头,眼里滑过一丝微光,说:“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哦,我们是正规企业。”   邵佑心中冷笑。他沉吟,心思转动,想:看来是已经度过这一关了,如果在这里一直待到两点……   他视线挪向操作盘上的时间。   零点四十刚过。   邵佑瞳孔再度微微一紧,意识到,原来在进入这个“加油站”之后,时间竟然从未流逝过。   着显然意味着自己的打算要落空,他们必须出去。   不过在那之前,他额外问了一句:“我们有个同事肚子疼,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药?”   工作人员女孩儿眼珠子转了转,提议:“我们有洗手间哦。”   郁萌原先正愣住,感动地想,原来邵佑在和女鬼对峙的过程中,依然留意着自己的状况。但紧接着,听到女鬼的话,她哆嗦一下,艰难地说:“不、不了!”   车外的身影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也卖暖宝宝哦,要不要来一片?”   邵佑问:“多少钱?”   “十万。”   郁萌:“……”老娘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   邵佑:“打折?”   “对,打折哦,只要八万八。”   邵佑说:“好,来一片。”   他没有给郁萌选择的机会,直接付了账,看那女鬼递过来一个看起来很劣质的暖宝宝。   邵佑拿在手里端详了下,觉得的确是“正常”暖宝宝该有的样子——虽然看起来质量很差,但是并没有什么血点、黑斑……一类看起来就“不详”的东西,附着在上面。   看过之后,他把暖宝宝给郁萌。郁萌心情复杂,还是担心。不过欧阳杰想了片刻,低声对她说:“咱们刚刚加了油。”   郁萌一愣。   她福至心灵:对啊,听邵佑和季寒川原先的意思,车子是真的没油了!所以进来加油站,成了必须的选择——在这种“绝对”方向之下,花了二百万巨款买下来的一箱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同理,一样掏了八万八巨款的暖宝贴,应该也确实可以用。   她心思转到这里,终于一咬牙,把暖宝贴撕开,隔着衣服,贴在肚子上。   温度一点点传来,相对的,她腹中疼痛竟然真的跟着散去了。   车子缓缓开出加油站,重新进入夜路。   途中还有一个插曲。   在驶过方才那辆奔驰加油的地方时,邵佑有意放慢车速,往外看了一眼。   他见到那张落在地上的票据,以及最重要的,签在下面的名字。   他眼皮跳了下,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时间开始重新走动。   郁萌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肚子不痛了,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她近乎虚脱,靠在后座上,眼神发直。   前座,季寒川和她确认了句:“感觉好点了吗?”   郁萌虚弱地:“嗯,好多了。”   沉默一下,又说:“我现在存款不够,分期给你还钱,可以吗?”   这是救了自己一名的东西,郁萌不会矫情到觉得邵佑是强买强卖。但没钱也是真的,所以她决定折中一下。   邵佑随意地说:“可以。”   郁萌“哈哈”笑了下,说:“嗯,出去之后我就给你写欠条。”   亲兄弟明算账嘛。   她知道邵佑不缺这点“小钱”,但不能理直气壮占人家便宜。否则长此以往,别人也是会厌烦的。   虽说如此,郁萌还是暗暗想: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有类似的状况了!   她宁愿像是天诚大楼里面那个灵异场所一样,玩儿命跑酷,也不想这么割肉啊。   郁萌苦中作乐。   车子往前开,几人讲了几句话,不知怎地,又扯到了刚刚的广播上。   季寒川又按了几下按键,遗憾地发觉,“好像找不到刚刚那个台了,是不是已经离开信号范围?”   他信口说。   到这会儿,再转台,都只有“刺啦”声。季寒川听了会儿,心烦,干脆把广播关掉。   后座上三个人此前担心的、会有鬼从广播里爬出来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他们默契地避开之前在加油站的所见所闻。欧阳杰记起什么,问:“邵佑啊,是这样。我手上有一点钱,但现在经济形势不太好。存银行呢,总觉得亏了。买房,都知道稳赚不赔,可我钱又不够。所以啊,就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比较放心的理财项目,你能推荐一下吗?”   窦云苏和郁萌听到这里,一起竖起耳朵。   他们想到之前看过的豪门八卦,暗暗想,邵佑恐怕是有专门的理财顾问的,甚至直接让人打理财产。不过欧阳这么一问,兴许的确能得到几分指点,自己一样能收益。   不过比较出乎意料的是,邵佑未有犹豫,直接报出几个股票,说:“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不过不要持仓太久,大概十一月的时候抛出去。”   窦、郁二人眼前一亮: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内幕消息?   邵佑从后视镜里看出几人的表情,补充:“这是我自己买的几支,有比较稳妥的,也有风险比较高的。看你们能接受的风险程度吧,也不一定要全部按照这些。”   他要赚钱养自己和小猫,来专案组以后又没有太多事做,心思就落下来了。此外,之前说要买的别墅已经购入,正在装修,再过些时日,就能搬进去。   不过那个时候,邵佑没有想到,自己和小猫会进入特案组工作,于是对许多房屋的设计都很私人化。现在装修快要完成,也不好修改方案。   其他几人听着,应下。   车子慢慢地开。   出乎邵佑意料的是,接下来,那道灰色的影子,竟然许久都没有出现。   一直到一点出头。   车里还在讨论,不过邵佑已经离开话题。后座上,郁萌和窦云苏商量着省钱小妙招。他们工资就这么点,没法“开源”,就只能走“节流”路子。   欧阳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郁萌则心里八卦,想,也不知道欧阳这几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有了方才的经历,几人心下不自觉地放松很多。哪怕明知道离两点还早,却下意识认为,既然已经经历过险情,恐怕接下来就是开车,一路抵达终点。   所以接下来,邵佑把车停下来的时候,三人都显得惊讶。   他们定睛一看:竟然是方才在加油站里遇到的那个女人,高挑、温柔,此刻站在路中心,张开手臂拦车。   邵佑知道此地最重要的是时间,不是车速,所以一直保持着一个偏慢的速度。好在道路两边没有限速标志,否则邵佑要怀疑,自己平均四十码,兴许还要因为低速被罚款。   也是因为这个,在女人出现的时候,他及时踩下刹车,没有走“车子仿佛撞到人,结果面前什么都没有”的惯常套路。   后座上的三人又开始紧张了。窦云苏鼓起勇气,到底左右看一看。经历了加油站的一遭,他对自己右边的玻璃有些脱敏,这会儿往过看,果然没见到趴在上面的老太太,但也什么都没有。   刚刚那辆奔驰不见了。   这个女人被独自留在路上。   她脸上带着愁苦,在邵佑停车之后,略转向一点惊喜,跑过来,敲一敲窗子。   邵佑想了想,把窗户降下来,说:“我们车上已经坐满了。”   ——哪怕不以“这女人八成是鬼”考虑,只以平常心态看,这句话说得也很有道理。   夜深人静,这么突然拦路的,会是什么?   往最好的方向考虑,要搭车。   那他们这边确实没地方给女人坐。   欧阳杰想到这点,挺胸抬头,庆幸自己跟来,给了在场其他人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女人听了这句话,看一看车子后面的三个人,为难地拧一拧眉毛,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看起来有话想说,不过邵佑又开口,不知道是巧合开始故意,总归是打断了女人的话,说:“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建议你报警。”   女人一怔,看着他。   季寒川则有点惊喜地眼前一亮,想:不愧是我老婆啊。   邵佑平和地:“我们在加油站见过,也许你不记得,但是……我们看到了,你当时是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所以,如果是他把你留在这里……”   女人听到这里,脸色骤变。   “不!”她哆嗦一下,“那、那是个鬼!” 第669章 劝导   车上五人听了这话, 表情各异。但总体而言, 都很微妙。   窦云苏戳一戳旁边的欧阳杰, 欧阳杰静默,身体默默后靠。窦云苏恰好和郁萌对视,两个人都一怔, 想到来这里之前吃烧烤,两个人被对方问题戳中心窝子的样子,于是又默默挪开视线。   邵佑不动声色:“这位女士, 你这样说, 我就……”   季寒川插话:“封建迷信不可取啊,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呢?”   车外,女人有些被噎住, 不甘心地看一眼邵佑。   邵佑对男朋友的说法十分赞同, 一起劝诫:“我也是这个意思。对了,欧阳,你来给这位女同志上上课, 开导一下思想。”   欧阳杰猝不及防被叫到,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沉默片刻,果断说:“我最近几个月都挺忙, 连党课都懈怠了。这样,小窦, 你来!”   窦云苏:“……”   郁萌忍笑。   窦云苏犹豫一下, 清一清嗓子。他其实还是担心, 怕自己这一群人把车停在这里, 会不会过于大胆,万一老太太还是追上来了呢?   不过听着邵佑、季寒川等人的话,窦云苏无形之中也被感染,到底放松一些。他略作考虑,建议:“我没记错的话,杂物盒里放了一本党章。”   车外,女人的手,微微颤抖。   车内,季寒川惊讶地“咦”了声,去杂物盒里翻了翻,果然见到了一本红色封皮的册子。饶是他,此刻再看外面的那女人——或说女鬼,车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都有点同情了。   邵佑咳嗽一声,接过男朋友递来的册子,翻一翻,再交予外面的女人。   他温和地劝道:“不论你经历了什么,都要记住,法律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我们是外人,又不知道具体状况,不好掺和你们家里的事情。但是有问题的话,去找有关部门求助,一定没有错。”   车外,女人的表情扭曲了一刻。   车里五个人都坐直,很真诚地看着她。   女人张了张嘴巴,神色变幻。窦云苏看了,紧张,小心脏“怦怦”乱跳,担心己方这一堆骚操作惹得女鬼黑化。同时,他也有点迷茫:进来以后遇到的种种状况,怎么和原先听幸存者说的完全不同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女人勉强说:“我知道你们也是好意,但是有的时候,‘不迷信’只是一种一叶障目的说辞。”   她这样讲,语气发飘,只是神色、音调能撑出一点“知书达理”的样子。起先几句很难开口,但到后面,稍稍顺畅一些。   “我最先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事实胜于雄辩。我的丈夫,真的是鬼!”   说到最后一句话,女人像是骤然切换了模式,嗓音惊恐,表情惨然。她眼睛瞪大,可以看到眼中血丝,嘴巴张开,邵佑特地看了一眼,确定此女和前面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女孩儿不一样,目前为止嘴巴里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蛆虫爬动。   他露出了遗憾表情:“这位女士,你这样真的……”   女人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不,你们不知道!我和老公原本是一起出来的,但路上吵了一架。这死鬼,在外面和小狐狸精不清不楚……”   特案组五人听到这里,心中皆是一凛。   这个剧情,有点耳熟啊。   不过后座上的三个人坐在逼仄地方,暂时没有被女人看到他们是什么反应。前面驾驶座、副驾驶座上的两人,则显得兴致缺缺,季寒川劝她:“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邵佑也说:“对,如果我是你的话,就把你老公打断腿,脖子上绑个链子,每天拴在家里。”   后座上的三个人:“……”听了这话,还怎么紧张得起来?!   郁萌、欧阳杰,再加上窦云苏,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去看季寒川。   这也不怪他们多想。以这两个人的关系,要说邵佑话里没有暗暗对季寒川表达什么的意思,谁信啊。   几人也原先还担心,怕季寒川因此生气。   不过季寒川非但不生气,看表情,欧阳杰甚至看出了一丝堪称诡异的“惊喜”。   季寒川想到了在海城一中那会儿,冒充邵佑的鬼影曾在自己耳边说话,“我如果不装了,你去喜欢别人……搞掉他的工作,他的学业,他的所有东西,那你是不是就只会喜欢我了?”   他以一种奇怪的甜蜜心态,想,果然,这就是邵佑啊。   不过考虑到其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季寒川还是建议:“宝贝,不要在警察面前把你这些违法犯罪思想说出来。”   邵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下,侧头看季寒川。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后座三人看天、看地、看女鬼。   车窗外,女人看起来几乎要绷不住了。想到前面加油站里的状况,特案组三人逐渐意识到,邵佑与季寒川的态度,似乎也有另一种意义。在女人把话讲完之前,他们兴许就是安全的?而与加油站不同,此刻,时间依然在流逝。   这个发现,让几人心中略有惊喜。   不过这一回,女人更坚决了,欧阳杰甚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不管你们再叭叭什么老娘都不会停下来”的决绝。   而在这同时,特案组三人心里,原先因为女人叙述故事和防擦广播剧吻合而出现的焦灼,则在不知不觉之间,完全散去。   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警惕,但实际中,三人还是无论如何都担心不起来。   女人抓紧时间,说:“在加油站那里,我去买东西,顺便冷静一下。回来以后,我想着是否要向他低个头、服个软,但还是不甘心。”说得咬牙切齿。   “结果呢,你们猜怎么着?”   “他竟然主动和我道歉了!说不应该这样!我就想着,好吧,他道歉了,毕竟是孩子他爸,日子怎么着都得过下去。”   这一回,忍不住插嘴的人成了郁萌。   在邵佑和季寒川的插科打诨下,郁萌的心性迅速成长。   又因为知道眼前只是一个女鬼,并非真正人类,连面对群众时的温和耐心都不用。郁萌一面惊叹于自己竟然想着“只是”女鬼,一面,则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她。   郁萌因是女生,平时遇到受害者比较警惕、不愿意和男警察讲话的情况,颜哥没办法,她会暂时顶上。这么一来二去,特案组遇到的案子不一定全部和鬼有关,有时候是单纯人祸。郁萌也经历过几次,面对抹眼泪的阿姨姐姐们,她自己能力有限,于是特地去查了本地妇联的章程。   她义正辞严,说:“你这种案例很典型啊,很多被家暴的女性都是这样的,一开始因为丈夫的道歉而心软,有好多还写了悔过承诺书呢!可你猜怎么着,最后都只有变本加厉的家暴!所以,姐姐,我觉得你现在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邵佑有点惊讶于郁萌的勇气,不过还是配合地:“我也是这个意思。”   季寒川笑眯眯补充:“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哦,”他恍然,“你刚刚说你老公是鬼,是这个意思吗?”   女人看起来近乎要崩溃。   她神色其实已经很可怕了,眼球凸出来,活像是一只金鱼,又像是海绵宝宝,怨毒又愤怒地看着车上的人。然而季寒川的手还放在邵佑肩膀上,人也亲亲密密地和他挨着,无声地给他支持和力量。这么一来,邵佑心里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安稳。   至于郁萌,她虽然有点怵女人——女鬼此刻的面容,但看到邵佑和季寒川,她又鼓起勇气:“希望你可以维护自己的权利,向妇联求助。海城这边妇联相关工作做的挺好的,会给你安排律师,还有暂时的住处。如果你是家庭妇女,很久没有出门工作的话,后续还会安排一些技能培训。比如做西点啊,当月嫂啊……只要努力,总能勤劳致富。”   女鬼不说话了。   它幽幽地看着车上五人,双脚和地面之间有一个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在这同时,她的身体被拉高,像是虚空中有一只手拉住她的头部,将她往上拽起。一头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在空中漂浮。瞪大的、半掉出眼眶的眼睛中,流出两行血泪。   邵佑看一眼时间。   一点二十三。   他遗憾地:“如果自己不能自救,那谁也救不了你——不好意思,我们还赶时间呢。”   女鬼这样子,看起来只要故事讲完,就会暴走伤人,所以邵佑选择提前走人。   他给车子打火,这期间,女鬼还是讲话。它说:“现在想想,我老公怎么会道歉呢……”   车子轰然启动!   邵佑踩下油门,驶离女鬼身侧!   然而女鬼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车子的变化,她依然挨在驾驶座旁边的窗子上,以一种空洞的嗓音说话。 第670章 鬼夫妻   女鬼说:“我老公这人, 心眼儿最小了。之前我骂他和其他大款学, 找秘书的时候全是花花心思, 结果被他找来的那个女大学生报了案,我们花了好大一笔钱才私了。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不长记性, 可能脑子都长在裤裆里吧。”   邵佑尝试着通过转换车速,看能否将女鬼甩开。他明显发觉,在六十码的时候, 女鬼迟钝了下来, 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跟上。八十码的时候,女鬼身体晃晃悠悠,被甩到十米之外。照这么算下去, 如果能到一百二十码, 女鬼应该就能彻底消失在特案组五人的视野之中。   不过邵佑没有这么选择。他想到许多,觉得这可能也是一个陷阱。还是前面的话,车子开快了, 路上恐怕还有其他东西在等待。   或许是有这个女人在的缘故,前面那个灰色影子觉得不必来找。   郁萌心惊胆战,时不时插话, 给女鬼介绍现在的帮扶政策。   季寒川看她一眼,郁萌原先心里一个激灵, 觉得自己兴许给大伙儿惹麻烦。但到后面, 她又觉得, 季寒川看自己的表情里似乎有几分微妙的“赞许”。这个发现, 让郁萌神色一正,继续讲话。   她口干舌燥,明显感觉到,女鬼的怨念越来越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一会儿,那女鬼甚至稍稍往后落了一点,不执着于黏在邵佑身侧,而是到自己这边的车窗外,冷冰冰地看着她。郁萌先是哆嗦一下,立刻挺起胸膛,看女人低下头来。   她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披落,落在玻璃上。郁萌瞪大眼睛,惊悚地意识到:这些头发,似乎在切割玻璃!   怎么办?!   郁萌惊慌不已。   她虽然想给团队做一些贡献,但万万没想过,会把自己推入这样的境地!   郁萌咬咬牙,正心头慌乱中,忽然觉得小腹一烫。   她起先愣神,而后想起什么,发觉发热的地方正是刚刚从加油站里买到的暖宝宝。   郁萌更不明所以了。但此时的发热,就像是一种提醒。她犹豫一下,把暖宝宝从自己衣服上贴下来,转而贴到车窗上。这一回,莫说郁萌,就是前面一直从后视镜里留意女鬼与郁萌状况的邵佑,都有些怔忡。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些贴在玻璃上、正在缓缓腐蚀车窗玻璃的头发,竟然开始融化了!   而这些融化掉的东西,竟然就那么渗透入了玻璃之中,涌入暖宝贴里。   郁萌战战兢兢地拿着暖宝贴。以她的角度,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觉得暖宝贴似乎在不走寻常路地越来越热。转眼,到了烫手的程度。而女鬼似乎放弃攻击郁萌,开始远离玻璃。   为了以防万一,郁萌还是又把暖宝贴在玻璃上贴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这时候,女鬼已经落后了。   郁萌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的东西,片刻后,又因为过于烫手,将它放下,只用手指摸摸耳垂。   郁萌有一肚子疑惑想要问出口。   不过在那之前,她看到前方的季寒川抬眼,从后视镜里,与郁萌对视。   他微微笑了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郁萌心领神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还是等到出去再说。   车子再往前行驶,这一回,女人已经不见了,不过邵佑并不会因此放心。   果然,在一点三十六时,又出了状况:路中间,停着一辆奔驰,黑色的,正是刚刚那一辆。   和刚刚遇到女人的时候一样,如果不是邵佑把车速压得极低,他兴许要直接装上去。   这回,他们又听男人讲了一个版本的故事,只不过忍气吞声的妻子成了颐指气使的黄脸婆,自己则是适应社会规则的成功人士。他不否认自己与妻子争吵,而是含混地说,路上发生一点不愉快,不过很快解决。邵佑听他绕了半天,没到重点。不过有前面女鬼的经验,邵佑没有给男人提醒,就让他自己颠三倒四,一句一样一次的话,可以重复五六遍。   过程中,男人的脸也开始变化。青色、浮肿,嘴巴张开,舌头掉出来。男人偶尔会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亡羊补牢,把自己过于长的舌头卷一卷,像是窦云苏小时候吃过的泡泡糖那样,重新塞回嘴巴里。这个过程,原本同样应该非常惊悚。奈何有了前面的经验,几个人心中十分麻木,觉得用不着自己插科打诨,这个男鬼也能把故事拖上二十分钟。   刚才女鬼说:自己上了车之后,发觉老公被替换了,变成鬼,自己惊慌失措之下跳了车,之后找他们求助。   而在男鬼这边,故事大抵是一样的。老婆下车之后,再回来,已经变成了鬼。   季寒川听着,撇一撇嘴:又是这个老套的故事。   雪山困境,问相信谁。   最简单的答案,当然是全部都不相信。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套路,偏偏季寒川已经不记得自己用过多少次。   在讲故事之外,男鬼聪明地结合了女鬼的状况,提到害自己的女鬼头发很长,可以卷住自己脖子、让自己窒息的那种长。几个特案组成员听着,到这里,终于稍微有点配合的态度:“原来是这样啊。”   男鬼皱眉。   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为此,他舌头再度滚落下来,几乎要垂到胸前。   邵佑冷眼看着,心想:这么不修边幅,一点都不会打理自己,难怪老婆对你那么抱怨。   他算计着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一点五十了。   接下来,大约很快……   男鬼倏忽露出惊悚的目光,喊:“来了!她来了!”   特案组五人精神一振!   男鬼哀求:“我们的车子出了点问题!肯定是那个女鬼动了手脚!”   他以如今的尊荣,说出这句话,实在非常没有说服力。   郁萌甚至有点想笑。   窦云苏的观感和郁萌差不多。欧阳杰的心思要深一些,忍不住考虑,如果是其他人呢?他们来到这里,遇到很多恐怖的场面。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其实马上可以离开。他们或许很难走到这一步,但倘若来了,面前是一个面容惊悚恐怖的男鬼,背后又跟着一个女鬼。两边互相指摘,八成要让受害者做出一个选择。如若不然,就有灭顶之灾。   然而欧阳杰已经可以自发地推出受害者做出选择之后会发生什么。   和郁萌前面说的那些“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样——你作为旁观者,劝架之后,被劝架的夫妻、情侣不会感激,还会埋怨你多管闲事,害得她们老公被打、进局子,于是要死要活、撒泼打滚,总之所有错误都由你承担。   欧阳杰抿唇。   男鬼求道:“你们让我上去吧!”   邵佑无声无息地踩上油门,说:“我们车上已经坐满了。”   男鬼立刻说:“我可以坐在车顶上!”   车里五人有些被震到。   季寒川心中一动:对,冥币可以准备,但如果过来这条路的人车上原先就没有坐满,他们又要怎么拒绝欲图上车的鬼?   此刻邵佑就是面对类似情况。   季寒川心里列出几套方案,而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邵佑。他能感觉到邵佑在这一刻的压力,同时,另有一种特殊心情。过往的那些年里,邵佑独自面对。他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又从中学会了什么?   季寒川知道,自己的到来,让邵佑轻松了很多,命运轨迹也有变化。所以他偶尔要担心,自己是否让邵佑进了温室,以至于很难与鬼怪接触,遑论因之变成“游戏生物”,觉醒记忆。可现在来看,似乎——至少在广澄路这个灵异场所中,他做到了。   邵佑静了片刻,外面的男鬼露出志在必得的目光。如果说方才的女鬼是一根扭曲的面条,那这男鬼就像是盘在湿漉漉的青苔石头上的蛤蟆。他的脸变成青紫色,下面浮现出肉瘤的影子。舌头卷了一圈,眼看要落上车顶。   邵佑说:“车顶有人了,你没看见吗?”   男鬼一愣。   “这哪里有人?!”   男鬼以一种混合了惊讶、兴奋的语气说,“小兄弟,危难关头,你可不能骗哥哥我!好了,快让我上车。我帮你看着,说不定还能拦住那婆娘一点。”   这是打一棍子,再给一颗枣。暗示进入此地的受害者,男鬼会帮他们对付后面的女鬼。   不过邵佑不会相信这话。   郁萌身体往前倾一些,捏紧手上的暖宝宝。她记得方才女鬼的状况,于是再度跃跃欲试。可出乎郁萌意料的是,这一回,季寒川轻轻咳嗽了声。郁萌侧头看去,见季寒川无声地朝自己摇头。   这是很难得的事。在郁萌看,季寒川面对这种情形时总比他们几个人站得高、看得远,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根据季寒川的态度、表现来判断自己是否做出正确选择。但以往,季寒川或许会对他们的做法流露出满意,或者干脆是无动于衷。但这是第一次,对方表现出了反对。 第671章 扔出去   郁萌想不明白。   不过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默念:我们是一个团队, 我们要相互协作、相互信任……   这也是季寒川一再强调的事情。   郁萌收起了暖宝宝贴。前面的无声交锋, 她很难参与。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郁萌绞尽脑汁,思索究竟哪里出错。她模模糊糊地想到: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让所有人都可以顺利逃脱……暖宝宝是用实打实的八万八买的, 但很多人并不会有这样的财力。   最简单的,郁萌手上也有几张各家银行的卡,其中许多一天都只能刷出几万块, 最高额度也只有十万, 这还是卡里的钱充足的情况下。如果换做她,在刚刚加油站那会儿,应该就只能安静等死, 或者谋求自杀了。   但是邵佑不但有钱, 还能刷出来。   郁萌叹为观止。   她又跟着想到:暖宝宝或许的确是一个很好用的道具,但是其他人手上没有。邵佑和季寒川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带着我们“练胆”,而是切实地创造艰难环境, 好摸索出一个真正适用于所有人的“攻略”。   郁萌心中动容。   邵佑坚持:“当然有人啊!你没看见吗,车顶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挺清秀的, 眼睛弯弯的,还有两个酒窝。”   他直接描述了加油站里工作人员的样子。   听了这句话, 男鬼脸色驰骋黄绿, 煞是好看。   邵佑:“这么一说, 你们在加油站是怎么付费的啊, 宗先生?”   男鬼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   ——早前,邵佑开车离开加油站的时候,曾经看了一眼飘到地上的票据。   那其实是一个付款单,上面还有宗仁昌的签名。不过结合实际状况,应该是女鬼去刷卡,再在上面签上宗仁昌的名字。   而在最下面,则注明了他们的“付账”。   一样是高达七位数的账单,偏偏是赊欠,并未还清。   宗仁昌面色更难看了,阴郁地盯着邵佑,时不时瞄一眼车顶。   邵佑看他这样,反倒是有点好奇:难道自己这个说法,还真召唤出了……   他沉吟,不过说到底,如果加油站工作人员真来了,也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邵佑心中安定,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了,你们这一对欠债的夫妻,怎么好意思拦路做这种事儿?给你们好声好气的建议,你们也不听,是真的能还上欠款吗?还是……”   男鬼沉默。   在这讲话的时间,女鬼终究追了上来,却并未贴紧车子,而是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车后。   快要到两点了,只剩下五六分钟。   邵佑看一眼,心中盘算:说起来,用天地银行付账的结果,应该和用人民银行付账不太一样。   从加油站工作人员,咳,鬼员的态度里可以看出这个。   邵佑综合判断,认为如果选择用天地银行支付加油费用,那车子里的油,恐怕会出问题。   也不是大事儿,但要平添一重危机。   至于外面的夫妻鬼,以他们的欠债来看,邵佑大胆揣测:他们抓了受害者之后,兴许要用他们,去给加油站顶账。当下情况却有点尴尬了,毕竟邵佑成了加油站会员,算是受到加油站庇护。加油站出品的暖宝宝,会伤害到女鬼。那这个男鬼,恐怕并不是害怕着邵佑的信口胡诌,而是被提醒他们与加油站的关系……   邵佑看着时间。   他问:“不如这样,咱们互相行个方便。”   男鬼问:“什么?”   邵佑:“你们的钱,是用天地银行付?”   男鬼点头,同时死死盯着邵佑。邵佑端详他,认为:如果自己此刻“承诺”会帮对方还清欠债,恐怕一样要被拖在这里。   所以邵佑并未直言,而是慢慢扯七扯八。他很擅长这个,毕竟年纪轻轻,就开始在天诚董事会旁听。要怎么把一段话拐来拐去,把十个字扩充成一百八十个字,邵佑心中都有数。   男鬼被他这么牵制着,像是一只被胡萝卜诱惑着的驴子,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承诺,偏偏对方总是不说。   时间流逝。   离两点还有十秒钟的时候,外面的男鬼脸颊膨胀,两腮臌胀,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蛤蟆了。但看得久了,邵佑非但不害怕,反倒有种“不如把他捉进动物园里参观”的玩笑心情。他温柔地想,等从这里出去之后,要记得说给寒川听,寒川大约也要觉得有趣。   想这些的同时,他手指微动,按下车窗下滑按键。   往下的却是郁萌旁边的窗子。   八、七、六——   季寒川眨眼,惊喜又欢欣地看着邵佑。   邵佑蓦然开口,说:“郁萌,把你的暖宝宝扔出去!”   郁萌一愣。   扔出去?   她前面在想,虽然因为邵佑、季寒川为大局考虑,所以不能在这块儿用暖宝宝对付外面的男鬼。但有了这个东西,自己出去之后,再有下次遇到灵异场所,周边没有其他人的话,光是凭借这个暖宝宝,也可以有喘息余地。   可现在,邵佑竟然让她扔出去?   八万八,就这么打水漂?   五、四、三——   郁萌咬一咬牙。   她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一面是自己刚刚勾勒出的美好未来,不用再有担心,有东西庇护自己。一面,却是邵佑的话,以及自己此前对于季寒川的深重信任。   她下意识去看季寒川。   然而这一次,季寒川没有看她。   郁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鼓噪,奔涌。她脸颊在这一刻涨得通红,头皮发麻,知道自己面临着最艰难的抉择。   二、一——   郁萌闭上眼睛。   “滴”一声,车上所有人猛然一震,看到前方迎面驶来的货车。   刺目的远光灯照过来,邵佑眼前发白。不过他手放在方向盘上,在心里勾勒一下方才货车的方向,猛然将方向盘往旁边打去!   轮胎在地上摩擦,滚出一道长长的车轮印。车上所有人被晃了一下,特案组三人心中狂跳,看邵佑顺利避开货车。   欧阳杰“蹭”得窜起一阵怒火,“哪个龟孙子敢这么——”   邵佑缓缓平复呼吸。   欧阳杰回头看那货车,却悚然发觉,自己背后竟然什么都没有!   只有寂静的、黑夜里的道路。   他骤然想起来,这条路上,分明四处都设置了路障!除了自己这一行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车子可以进入!   这么说来,刚刚那是……   窦云苏问:“郁萌,你刚刚……”   郁萌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说:“嗯,扔出去了。”   窦云苏“唔”了声,但郁萌定一定神,开口:“不过邵……邵哥,”她差点脱口而出“邵佑”,这么一想,郁萌觉得心里恐怕还是有点不满,不过既然是同伴,就应该有话直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八万八,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字了。”   邵佑安静一下。   他说:“当然可以。”   郁萌提起心。除了她之外,剩下两人也竖起耳朵。   邵佑思考一下,“不过确定要在这里说吗?现在挺晚了。”   郁萌咬一咬下唇。   她看季寒川凑到邵佑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邵佑显得惊讶,又和季寒川确定了一遍,才说:“大家现在累不累?之前在广澄路上的那些事儿,是今天晚上直接盘一下,还是明天再说?”   窦云苏挠挠头,“我还好。”   欧阳杰也犹豫一下。如果说刚刚还在想,今天晚上到这里就结束了。那消失的货车,就是在给他敲响警钟,告诉他一切尚未安稳。这种情况下,要回自己一个人的住处,实在有点让人心神不宁。   他们这毕竟只有一辆车。   此外,还有很多疑问:那个出现在其他受害者的叙述中,却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老太太……   欧阳杰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几个人现在要是分开搭车回住处,应该所有人都不能放心吧。”   季寒川举手,想说话。看他的表情,欧阳杰觉得,他应该想说“不啊,我挺放心的”。   不过在欧阳杰听到这话前,邵佑叫了声:“寒川。”   季寒川委委屈屈地放下手。   欧阳杰看在眼里,终于有了点已经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不过转念想想,就算是在灵异场所内,季寒川似乎也……   他清一清嗓子,主要是对郁萌和窦云苏说:“要是全部让邵佑开车送,也有点太劳人了。要不然,咱们找一家馆子,边吃边聊?”   郁萌满心只想知道答案,其实有点不耐烦听他们说现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还是定一定神,说:“都可以。”   窦云苏提醒:“万一被人听去了呢?保密条例。”   欧阳杰沉吟,想说,那或者去他家里。不过在他之前,邵佑开口。   邵佑微笑了下,说自己有一套别墅,说起来离这边不远,不如就过去住一晚。那边有几间客房,应该能住得下这些人。   “只不过要麻烦欧阳叔帮我们请一早晨假。”他说。   欧阳杰松了口气,“好,当然。”   窦云苏则干脆提议,既然要通宵,不如干脆叫一点外卖。小龙虾,啤酒……他迫切地需要这些,来找回“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邵佑听着,无声地笑了下,说:“好。”   大致讲好,窦云苏开始颇有兴致的叫外卖,并且拉上郁萌一起。郁萌起先还是有情绪,但很快,被拖入满屏幕的烧烤、小龙虾图片里,也开始流口水。   窦云苏察觉到郁萌的情绪变化,松一口气。   至于欧阳杰,他被迫缩在座椅上,给郁萌和窦云苏留下交流空间,长长叹气。 第672章 分析   离开路障那会儿, 负责值班的人看一看车上五人, 眼里有些惊叹、好奇, 再忍不住往广澄路中看一看。   虽然有纪律在,但毕竟是特殊时刻、特殊地点,所以欧阳杰和他们简单聊了两句,力证自己一行人真的活下来了, 不是他们做梦。此外, 也给大伙儿发了几根烟。   做这些时, 欧阳杰和窦云苏换了下座位。起先提到这点,郁萌身体有点僵硬,窦云苏也踌躇, 不过欧阳杰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直接做出决定。窦云苏小心地看了郁萌一眼, 郁萌咳嗽了声, 说:“愣着做什么啊,快过来。”   窦云苏就开始笑。   到这里,原先喝酒、吃烤肉那会儿产生的尴尬, 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们毕竟是搭档, 以前一起经历过很多危险,以后也要一同面对妖魔鬼怪。   两个人咬着耳朵, 下了外卖单。窦云苏知道郁萌一定还在肉痛前面那八万八, 不过他更知道, 郁萌一定能想通, 于是并不提起这些。他主动付了账, 看一眼周围。季寒川靠在自己座位上玩儿手机,没有特地避讳,竟然在玩儿很无聊的开心消消乐,只是开着静音。欧阳耳朵上放了一根烟,以一种中年人特有的惆怅表情看窗外,看得窦云苏一个哆嗦,暗暗警惕:我以后难不成也就这样了?   心思转到这里,回头,见郁萌有些发愣。窦云苏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不会讲那些尴尬的话题,但可能可以聊聊别的?明天老罗去了单位,见他们都不在,会是什么心情?说起来苗姐和颜哥要担心吧,是否应该发个保平安的消息……   正想着,郁萌幽幽道:“我现在看路上其他车子,都觉得窗子上要贴一张鬼脸。”   窦云苏“嘶”了声,心有戚戚。   他们一同去了邵佑口中的“别墅”。虽然已经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周围地段,窦云苏还是有些薄薄感慨。如果自己能顺利进入刑事部门,哪天查贪污腐败,兴许就有机会过来这边。没想到,走上不同人生路之后,依然能到屋内一观。   不过进了门,窦云苏就知道自己想法错了。这里根本不像是一个舒舒服服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冷冰冰的训练馆。邵佑大致介绍,说这里有一些健身的设备,甚至有一个拳击台。他明显没有把话说完,于是窦云苏心里不停“咯噔”,嘀咕着这里还有什么秘密等待发掘。   邵佑和季寒川低声说了两句话,之后把人带到一楼旁侧的会客厅。窦云苏坐在沙发上抖腿,不停地看外卖APP。郁萌正襟危坐,连欧阳杰都拿出一点平时在领导跟前开会的架势。   季寒川看他们这样紧张,心中一乐,说:“还有多久?”   窦云苏:“嗯?”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快了,十来分钟吧。”   这个点,路上没有车,外卖小哥如风穿梭,唯一要花费的就是等待时间。   季寒川笑了下,“好。那咱们是不是要——”   窦云苏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要从哪边捡起线头。倒是郁萌,她心平气和,问:“这样,我先给你们讲讲原先从其他受害者那边听来的情况?”   季寒川欣然道:“好啊。”   郁萌忍不住看一眼邵佑。   他们讲话的时候,邵佑手上拿着一个平板,手指在上面快速又毫不迟疑地点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显然不是参与进这段对话的样子。   郁萌略微犹豫,不过季寒川笑眯眯地“安慰”她,说:“没事,他听着呢。”   小邵总别的不说,一心二用是起码的。   再说,他现在做的事,也不用太上心,只是一些起码的操作。   郁萌听着,慢吞吞地“哦”了声,有点茫然,不过还是很快整理好心情,和季寒川讲了其他受害者口中那个凶残的老太太。此外,她特地强调,其他人都没有提到过出来以后还要受一场惊吓,险些“车祸”。   季寒川沉吟。   郁萌说完,再看一眼邵佑——她讲话的整个过程,满打满算,其实只有两三分钟——邵佑已经抬起头。   而在郁萌旁边,窦云苏轻轻“卧槽”了声。郁萌一愣,然后看到旁边原先以为只是普通格挡的一面玻璃上开始出现许多线条。再细看,郁萌认出来,这是海城地图,上面按行政区域做了标记。   她心中微松:原来邵佑也不是在“不务正业”。   地图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纵向空间,好在沙发摆放的位置也很恰当,类似于观众在电影院中排观看。   接下来,上面浮现出了数个红色区域,而每个红色区域的深浅又有不同。   特案组三人定睛一看,察觉出端倪。   欧阳杰失声道:“这就是目前已知的所有灵异场所!”   邵佑淡淡道:“对。”   季寒川则说:“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今天咱们进入加油站之前,背后其实一直跟着东西的——现在郁萌说了,我就觉得,那可能就是你说的‘老太太’。”   话题再被扯回来。   特案组成员们被迫从地图玻璃墙上收回心神,心中惦念许多,想知道上面的颜色深浅又代表什么。他们都冒出许多猜测:受害者人数吗?还是死者人数?似乎都不对……嗯?难道是出现时间?   到这会儿,广澄路之中的事,反倒被推到稍后的优先度。   不过几人还是耐着性子,往下听。到现在,倒是开始庆幸自己原先的决定的。   季寒川开口:“之前大家也发现了,所有存活的受害者,都有一个显著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在场所有人一起看窦云苏。   窦云苏则看自己手机。他原先在专心听季寒川讲话,所以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后来还是郁萌低声说了句“是外卖”,他才回神,把手机拿起来、接通。果然是外卖小哥,说已经到了别墅区外面了,门口保安要求与业主通话。   窦云苏“哦哦”了两声,把外卖小哥的话传达给邵佑。邵佑接了电话,之后挂断,说可能还需要几分钟。   窦云苏应下了,魂不守舍,脑海里冒出无数和外卖员有关的鬼故事。想到这里,又懊恼,觉得自己这种心态,实在有点不尊重人家外卖小哥。   他在这里嘀嘀咕咕,旁边郁萌看不下去了,豪爽地拍一拍窦云苏后背,说:“行了,待会儿一起去取。”   窦云苏感动地拉住郁萌的手,由衷地:“女侠!”   郁萌:“……”她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适合叫做“郁闷”。   旁边三人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忍俊不禁。季寒川侧头和邵佑讲了句话,邵佑点头,季寒川就说:“好了,今天情况特殊,大家应该都有点不在状态。这样吧——”   窦云苏和郁萌不明所以,但还是有点期待,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言简意赅:“大家都不用去了。”   几人一怔。   季寒川说:“让它去。”   “它”……?   窦云苏和郁萌听到旁边传来的一点动静。   两人心神紧绷,有种自己是已经被骗到屠宰场的肉猪的感觉。   看了旁边的欧阳杰,两人才勇敢地转头,看到旁边一只乖乖停着的一个被他们误以为是装饰品的小家伙开始动。   郁萌先睁大了眼睛,然后恍然:“这个!我之前看过发布会。”   窦云苏露出了“求指教”的表情。   郁萌:“一个家庭机器人,说是囊括了很多家务功能,也有娱乐功能,放电影之类的。还有开灯关灯,相当于是整个房间的中控系统?”   窦云苏叹为观止:“感觉完全不在一个时代啊。”   他们讲了几句,紧张感淡去了。窦云苏挠挠头,开始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有点太神经过敏?”   季寒川礼貌地:“有时候紧张也是好事。”   窦云苏:“呃,也对,毕竟咱们昨天,哦不,前天才刚刚从市图书馆里出来,今天又……不至于这么倒霉”   郁萌听他这么说话,露出一点惨不忍睹的表情,说:“停停停!不要胡乱立Flag。”   于是窦云苏又傻乎乎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邵佑在平板上安排了小机器人的路线,机器人启动滚轮离开了。季寒川想一想,记起自己前面说到哪里,继续道:“先不说‘车祸’。所有存活的受害者,都没有提到加油站,并且进入广澄路的实际时间都在半小时上下,最多不超过五十分钟。换言之,他们可能不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没有遇到更危险的事情。只是更简单、干脆一点的,他们‘没有时间’。”   在场其他人若有所思。   窦云苏咂舌,说:“不是吧,那些灵异场所还这么……我是说,有规章制度?”   季寒川含笑,想:可不是嘛。   甚至在这个时间段里,“游戏”的刻板程度比他往后经历的要多上许多。毕竟是“内测”阶段,背后那个存在在缓慢地搜集着数据,测验地球人究竟会因为什么产生负面情绪。季寒川甚至怀疑,也许在决定以“恐惧”作为标准之前,“游戏”还尝试过更多:愤怒,厌恶、妒忌……   不好说。   不过他对“游戏”已经非常熟悉,窦云苏却只把这当一种猜测。   所以在实际讲话的时候,季寒川也没有过于笃定,而是说:“是一种可能性。”   听起来十分谦逊。 第673章 外卖小哥   季寒川这样讲了, 窦云苏沉思片刻, 说:“是有这种可能性。”   他和郁萌都有些开始思考的架势。   欧阳杰的反应则与之不同。   他到底知道更多, 此刻琢磨:季寒川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语气……   依然让人觉得很笃定啊。   欧阳杰若有所思。   郁萌尝试推理,先问:“邵佑,你也看到那个影子了?”   邵佑:“对。不过离得很远, 我也没有看太仔细, 不能确认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位老人家。”   窦云苏心里吐槽:老人家?邵哥也太礼貌了吧!   季寒川抿唇笑了下, 说:“我眼神比他好一点,应该就是吧。”   邵佑看他,这一回, 季寒川露出了很自信的目光。   邵佑看在眼里,很想呼噜一下小猫下巴。不过顾及场合, 还是暂时挪开目光。   季寒川看他, 想:啊呀,老婆真可爱。   虽然邵佑有意识地控制了,但窦云苏和郁萌看在眼里, 还是有点想拿起火把。   欧阳杰则顺着两人的话, 往下思考:“如果真的是这样,会不会还有一种情况, 是遇到三个鬼、四个鬼……”   季寒川天马行空, 边想边说:“很有可能啊。你看, 咱们这回是五个人, 一个车。虽然没有证据显示人多之后遇到的鬼也会更多, 但如果真的有两辆,包括以上数字的车子的话,其实受害者逃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如果我是那个灵异场所的幕后黑手,我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对了,咱们五个人,其实已经是所有受害者里面人数最多的了吧?可能这也是之后遇到那对鬼夫妻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机器人打开屋门。它眼睛上装了摄像头,能看到屋外景象。   而摄像头的数据联通到了邵佑手上的平板上。   邵佑看着,外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塑料袋,落在地上,里面是窦云苏点的那些东西:小龙虾,罐装啤酒。原先听窦云苏说,他还点了几个不同口味,从普通的麻小到十三香。   邵佑神色不动。   他耳边还是小猫的声音,他和欧阳杰讨论——说是“讨论”,但基本上是小猫在输出观点。欧阳杰忍不住说了句:“你怎么那么轻松地从幕后黑手角度考虑啊。”   小猫理所当然地说:“这叫换位思考嘛!”   旁边,窦云苏和郁萌也被绕了进去,听着小猫那个“要从出题老师角度考虑才能拿到高分”的理论。于是他们进入角色,一起广开脑洞,如果自己是要吓人的鬼,那要怎么做?   郁萌很有创意地提出:“可能根据人数不同,抽到的广播剧也不一样。对,最后那个货车,也能被套进这个原理。我们在广澄路的表现,其实挺‘优秀’吧?但越是这种顺利的情况,就越容易在最后粗心大意,导致‘失分’。”   好在邵佑警惕。   小猫听着,眼前一亮:“有道理,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可行。”   欧阳杰额角青筋直跳,叹为观止。   这样的环境里,倒是没有人留意邵佑在做什么了。   邵佑短暂地思考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可以独立解决眼前的问题。   首先:外卖员不在,那眼前这一袋子东西,显然有问题。   所以小机器人往前,不忘带上门,直接拎着外卖袋,准备去小区的垃圾堆放处,不要污染环境。   不过邵佑又有点担心。小猫此前说过,不能把书店里拿到的衣服带出来——他让郁萌丢掉暖宝宝,也是这个道理——那外卖袋里的东西,如果被丢掉的话,一样算是被“扩散”了吗?   甚至更进一步,对整个垃圾填埋处造成污染?   小机器人停在原地,不再动弹。对应的,邵佑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小机器人的头跟着转动,三百六十度转弯,看周围环境。小区静谧,但邵佑知道,会有值班巡逻的保安。他不打算吓到对方,所以总要留意——话说回来,小猫晚上吃了夜宵,但之后一直绷着神经,大约的确饿了,所以还得找到真正的外卖员。   如果邵佑亲临现场,他会看到,在小机器人拎着外卖袋的过程中,袋子里、塑料盒中的东西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在袋中窸窸窣窣的扭动。可惜小机器人哪怕能三百六十度转动脑袋,毕竟时间有限,很难“低头”。   所以邵佑对此一无所知。   他能猜到一些,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还是换一种方式吧。   邵佑想。   小机器人走出一段距离,邵佑也不打算在没有解决完外卖袋之前就让它回到别墅里。所以它稍稍绕远了一些,去了小区内清洁人员平日休息的地方——清洁人员已经全部下班走人了,这里存放着一些清扫用具。   小机器人勤勤恳恳,把外卖袋放在一边,开始扫落叶。   这其实有点为难它,毕竟小机器人原本就自带了扫地机功能。至于原先拎外卖袋的“手”,则是更适用于置物、短距离运输。但邵佑试着操作了会儿,找到诀窍。   耳边还是小猫的声音,邵佑心里觉得,也许三个新同事都已经察觉不对了。如果真的有外卖,怎么可能那么久都不回来?不过他们没有看邵佑,也没有问他。   邵佑可以安心应对眼前。   等用扫帚扫起一堆落叶,小机器人辛辛苦苦地绕远,再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个打火机。   它把外卖袋放在落叶堆里。地方也是选好的,这里算是小区里很僻静的地方,巡逻车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又在夜里,即便冒了烟,其他人也很难察觉。   毕竟只是个家居机器人,没有惯常意义上使用打火机的功能,不过邵佑不慌不忙。   他控制着小机器人扬起机械臂,再猛然往下,把打火机摔在落叶堆里!   “砰”一声,质量很差的打火机直接像是鞭炮一样被摔爆。旁边的枯叶是极好的助燃物,眼前顿时冒起一片火光。小机器人的摄像头眼睛里,火焰熊熊燃烧,把里面的塑料袋也卷在其中。邵佑从屏幕里看着,眉尖微微拧起,想:这样可以吗?   他反思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国人惯性思想,总觉得火可以驱除邪祟。   不过再看火堆,塑料袋被烧坏之后,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是一滩黑色的、浓稠的液体,在火焰之中慢慢减少。   直到一切烧尽。   都没有巡逻车过来。   邵佑心里有一点浅浅猜测。他看着灰烬堆,小机器人圆溜溜的脑袋再一次转动。这一回,远远的,似乎总算有了灯光。   小机器人的轮子“咕噜噜”滚动,离开此地。路上,还遇到一个有点出乎意料的人。   “呼、呼!”   是已经送达时间超时,却还在别墅区里“迷路”,正拼命寻找方向的快递员。   能在夜间送外面的,都是胆大之徒,但即便这样,外卖员张翔心里还是有点发憷,犹犹豫豫地想,自己怎么感觉旁边这个别墅那么眼熟?   总觉得不是第一次经过了。   打住!别胡思乱想!   他一边勒令自己,一边缓缓思索,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一点声音。流浪猫?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遇到了半夜在小区内检查的工作人员。想到这里,张翔心里有了一些干劲,赶忙往前,结果人没见着,见着一个“站”在路中间的,有点像是雪人的东西。   张翔差点把一句“鬼啊”喊出来。   他两股战战,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儿朝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到了他身前。   那圆溜溜的脑袋竟然是一个屏幕!问他是否是来给某一户送小龙虾。   张翔晕晕乎乎,想说话,不过又怀疑眼前这玩意儿能否“听懂”。所以他把手机拿出来,认认真真地打字,说对。还问小机器人,它背后是否是自己的客户。又问,自己不小心迷路了,这是自己的错,但可否不要差评……   邵佑原本已经准备好戴耳机,不过看张翔这样子,也乐于和他文字聊天。最后,两边达成共识,小机器人拿着外卖走人,张翔则得到了不会投诉的承诺。   张翔狠狠松了口气。小机器人再给他指路,要从某个方向直接出去,就能见到小区大门。   之后,外卖小哥眼看着小机器人离开。   他恍恍惚惚,这一次的经历太“传奇”,冲散了他原先那些恐怖离奇的猜想。而接下来,他顺着小机器人指出的路线,果然顺利找到了大门、看到自己停留在外面的电动车。走出小区之后,张翔有种奇怪的逃出生天的庆幸。一面是理智,一边是直觉。他想着“呸呸呸,我就是迷路了,很正常!这种有钱人住的地方,所有房子都一个样”,而后赶忙骑上自己的小电驴,一溜烟儿地离开了。   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第674章 感染源   这个经历, 对张翔来说, 是往后工作中偶尔会和同事提起一句的插曲。   而对邵佑来说, 他操控着小机器人慢慢回来的时候,里面的小龙虾已经凉了。在场所有人都嗅到小机器人身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烟味,不过没有人问。他们经历了很多惊吓,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再添上一笔。有什么问题, 还是明天再说吧。   虽然外壳冷了, 但拨开之后, 里面的肉还带了点余温。几人戴上手套,不过很快还是把油星子溅得到处都是。邵佑拨得一本正经,不过他得承认, 自己不太擅长这个。其他四个人面前很快有一堆虾壳,只有邵佑这边, 战果不佳。   他也不介意。   郁萌几人暂且理清了广澄路的问题, 但还有暖宝宝的事情没有得到解答。   郁萌正要开口,忽然听季寒川问:“这上面的地图颜色,你们有想到什么吗?”   几人一愣, 都有点自己是学生, 正被老师考的感觉。不过他们此前是想过许多,这会儿, 竟然说出了同一个答案。   时间。   季寒川脸颊上带了一点红色的龙虾料, 手上戴着塑料手套, 也看不出他是怎么轻轻一掐, 就把肉剥出来。但没有吃, 而是放在旁边邵佑面前的盘子里,接下来说:“对,时间。”   郁萌等人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类似于被老师夸奖的欣喜。不过很快,他们又命令自己冷静——   季寒川:“或者更准确一点。”   他有自己的手肘碰一碰旁边邵佑的手,小声说:“要不然你还是不要剥了?拿个筷子,我帮你弄?”   邵佑苦笑不得,觉得自己平时明明是两人之间厨艺更好的一个,这会儿却被小猫当做四体不勤照顾。   虽然也别有一番乐趣就是了。   他果然摘了塑料手套,用湿巾擦一擦手,然后取来平板,继续操作。特案组三人看到玻璃墙上的图案变动,是那些颜色较浅一些的红色区域消失,只留下最初的一个。   几人沉默。   意识到:“哦,这是一开始那个案子……”   邵佑说:“对。”   地图旁边延伸出来几条虚线,虚线则连着三个文本框,上面大致记录了三个受害者的资料,以及他们的经历。   欧阳杰三人屏息静气。   如果说郁萌和窦云苏还有些怔然,那欧阳杰是真的心中狂跳,惊疑不定,忍不住思考,这些东西邵佑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的?   邵佑咳嗽了声,恰到好处地开口,有意无意,说:“对了,其实这个就是个我和寒川匆忙赶制出来的ppt,里面可能有不太准确的地方,大家要是看出来了,就提一下,我们后面再修改。”   窦云苏和郁萌两个人用匪夷所思地目光看着他。   PPT?   好像也没错。   两人一脸牙酸。   虽然前面看着玻璃墙上的内容,觉得十分高大上。但仔细想想,高大上的似乎是载体,而不是内容本身。   至于欧阳杰,他沉默片刻,再想到季寒川身上那些疑点。   季寒川又补充:“只是一种可能性,大家一起讨论。”   欧阳杰轻轻眯一眯眼睛,窦云苏快言快语,说:“我有点懵啊,等等,你们也才加入没几天吧?这些资料……”   季寒川:“嗯,其实之前主要是欧阳叔和罗叔在和邵叔叔谈,但我们毕竟早就被‘内定’了,所以也可以进内网。欧阳叔,对吧?”   欧阳杰猝不及防被叫到,只好:“嗯。”   窦云苏被这个理由说服。   季寒川:“可能也有我们没有一直跟着案子,所以反倒能用另一种视角看问题的原因在?总之呢,我们发现——”   那三个人里,有一个人,同时还经历了另一个地方的灵异事件。   玻璃墙上,余下两个人的信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区域的地图。上面标出了一条路线,还有一块稍微浅淡的红色。   看到这里,特案组三人心中警惕,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邵佑解释:“这是这个受害者平时上班、下班的必经路线,而第二个被发现的灵异场所,就在这里。”   路线旁边出现一个红点。   特案组三人明白邵佑的意思了。   “你是想说,这些人在从灵异场所中幸存之后,成为了‘感染源’?”   欧阳杰总结。   季寒川心想:对,就是这样。   嘴巴上倒是很谦逊,还是那句话:“只是一种可能性。”   然而听着这种可能性,窦云苏和郁萌沉默片刻,遍体生寒。   这一回,不用邵佑说,郁萌就明白了:如果说她们自己是“感染源”,那从灵异场所里面带出来的东西,当然更加恐怖,堪称“病毒炸弹”——难怪邵佑让她扔掉!   如果说她自己离开之后,对整个社会的危险系数是五,那那片暖宝宝贴的危险系数恐怕高达八十、九十。   她哆嗦一下,原先对邵佑的那点埋怨在此刻彻底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庆幸。虽然季寒川一再说,这只是一种假设,但郁萌清晰的知道,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而给其他人带来了灭顶之灾,那她往后一生都没办法解开心结。   窦云苏则完全愣住,身体往后倒去,呆愣愣地看着吊灯。   “不对啊。”他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   小龙虾的料汁从窦云苏手上的塑料手套上流下来,滴在沙发上,渗入皮质的纹路里。   沙发是白色,有一点脏污都非常明显。   不过邵佑和季寒川都没有就此直说什么。   他们耐心地看余下三人的反应。欧阳杰深深地看着季寒川,哪怕之后季寒川再用玩笑一样的语气说:“大家心态得摆正啊,虽然我和邵佑还找了一些佐证,但毕竟是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了,之后再找‘证据’,当然是一切都往上面靠,‘疑邻偷斧’听过吧,一样的道理。”   欧阳杰也没办法轻易否定这种“猜测”的真实性。   季寒川和邵佑给了他们缓冲时间,之后,玻璃墙上,地图上的颜色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最后,欧阳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样,你们把这个程序——这个PPT发给我,”他想着之后的打算,“我和老罗商量一下,对,也会找苗莉核实。”   苗莉是信息技术员,她的眼光、专业能力,一定是好过季寒川和邵佑的PPT。   欧阳杰心想:其实很好验证的。   如果说整个海城的所有数据还不够,那还有整个长三角地区,乃至全国。   如果是真的呢?   那他们这些“特案组成员”,要怎么自处?   他们从前以为自己是帮助别人的盾,可现在看,兴许却是害人的矛啊。   窦云苏说:“这样的话,我们还有什么努力的必要吗?”   他到底还是问出口了。   邵佑的视线在他手边停留了会儿,看着沙发上那片污渍越来越大。   窦云苏:“我们——是不是直接在灵异场所里自杀,比较好?这样的话,就不会牵扯……”   季寒川彬彬有礼:“这可能也是个主意,不过自杀之前,你可以考虑先把洗沙发的费用付一下,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要三万吧?”   窦云苏懵了。   不止是他,旁边的郁萌和欧阳杰也有点懵。两个人猛然低头,看着窦云苏手边的污渍,而后再扭头过来,检查一下自己这边——   两人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一不留神就欠钱。   窦云苏一脸纠结,“这、这……”   季寒川:“嗯,开玩笑的,这个家里请的阿姨就可以洗,你可以付一下清洁剂费用,三十。”   窦云苏:“哦、哦哦。”   被这么横插一脚,他原先那种厌世的感觉稍微散去一点。   欧阳杰沉默一下,说:“邵佑,季寒川,你们说这些,不会是这个意思的,对吧?”   季寒川笑一下,“对啊,我没想自杀,希望在座的其他人也可以珍惜自己的生命。虽然你们自己死了,但其他误入灵异场所的普通人会好好活着,再把这一切带到其他地方,就像是蒲公英一样。”   几人听着他这个比喻,遍体生寒。   蒲公英被风吹走,铺向大地。他们行走人间,带给其他人以灾难、恐惧。   季寒川:“这个过程既然开始了,摆在我们人类面前的,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尽力拖延,就像是窦云苏刚刚说的那样,尽量‘处理’掉所有进入过灵异场所、沾染了‘感染源’的人。但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这个做法不太符合人道主义。”   几人沉默。   窦云苏想到了季寒川先前提到的那些方案,忽然意识到,那个时候,季寒川的目的,就不仅仅在于为以后“灵异事件越来越多”做准备了。   而是在为整个世界沦为鬼怪的游乐场而给普通人扎预防针。   他沉默,手指微微颤动,再想要抽一根烟。   季寒川说:“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这都快要四点。”   几人的呼吸开始沉重。   窦云苏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小机器人,想要看出一点端倪。他回想邵佑经历的一切:路上遇见鬼,之后工作的地方遇见鬼。再之后—— 第675章 锋芒   “咕咚”一声, 窦云苏咽了口唾沫。   他看旁边郁萌、欧阳杰都摇头。分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大约连思路都未理顺, 所以暂时不知从何说起。这么一想,窦云苏也觉得自己的心思无趣了。看季寒川与邵佑的态度,应该和往常一样,“另有考虑”吧。   不过出乎窦云苏意料的是,郁萌还是开口了。   她很认真, 问:“你今天在车上那会儿,提到封建迷信, 给女鬼上党课。季哥,我就想知道, 你是纯粹拖延时间呢, 还是这种说法确实有用?”   郁萌这么一说, 窦云苏就想起来:对哦, 那本党章最后还是回到了杂物盒里。   他想一想,也开始好奇, 竖起耳朵, 想听到季寒川的答案。这么一想,又觉得老郁这次的确赢过自己了, 脑子活。要说他自己, 在离开路障之后, 连那个货车都没什么心思考虑, 怎么还能想到前面的话题。   季寒川:“你说这个啊。”   他还真认真想了想。   “两方面都有吧。郁萌, 你前面自己也经历过一些灵异事件, 对吧?那对比一下,你自己经历的,和今天、前天的两次,有什么不一样?”   郁萌听着,不用细想,就能直接回答:“心情。”   说完,她一愣。   季寒川:“对,要说‘有用’,就是会给咱们带来心情上的转变。当然,我不是说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是万能的了,你们也可以自己寻找答案。在那之前,有一个寄托,可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让你们冷静下来,至少分一分心,都是不错的结果。”   郁萌听着,有点明白了。   窦云苏则插话:“季哥,邵哥,这么一说,我也有个问题……”   季寒川转而看他。   窦云苏眨眼,莫名觉得,季寒川这会儿的眼神有点危险。   怎么说呢。   就像是在警告:有话快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按说有点凶,但窦云苏看了,并不会害怕。不过他理解季哥的心情,快速在自己那个“刚刚邵佑是不是又见鬼了”的问题上打了个叉。   他很释然。   欧阳还在这儿呢!按照纪律,明天邵佑是得写报告的。这么一说,自己这会儿的纠结,确实没必要。   所以他转而问:“你的‘信仰’又是什么?”   季寒川一怔。   郁萌在一边拼命咳嗽,咳到窦云苏以为她呛到。   窦云苏莫名其妙。   见季寒川露出一个笑容。   窦云苏是标准直男,能欣赏胸大腰细肤白貌美的女人,对娇小可爱也有偏好。虽然在他看来,郁萌是一个例外,算是“兄弟”——也因为这个,之前吃烤肉那会儿,听到了“兄弟”讲过去的事,窦云苏有种宛若被雷劈一样的“原来老郁也是女的啊”的错位感。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今天之前,他隐约知道,按照普世审美,季寒川和邵佑都算比较帅那一挂。但窦云苏有直男特有的自信,他觉得自己也不赖啊,是阳光帅气的英俊男子一枚。   但在此刻,他看着季寒川,见对方的笑意里有点恶劣的意思,说:“可能是我原本就有点喜欢里面的环境?”   窦云苏一愣。   他心思有点飘飘然,然后骤然再被拖到地面。原先对季寒川那张脸超脱性别的审美登时消失了,留下一种类似于上学那会儿看到档案袋里连环凶手的毛骨悚然。   他的危机系统在发出警报,告诉他:季寒川是认真的!!!   但这时候,他去看郁萌、欧阳……这两个人都不为所动。   更别说旁边的邵佑了。他看一眼季寒川,眼里有许多意味。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了解的领域,窦云苏无从接触。他浑身冰冷,头皮发麻,恍恍惚惚地想:对啊,短短时间内,季寒川已经经历了四次……   不,五次。   五次啊!   从资料来看,这甚至不包含灵异场所主动找上门来的情况。   而是他自愿进入。   窦云苏抿着唇,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他神色变动,有点无趣地叹一口气,抱怨:“你也太容易被吓到吧?”   窦云苏不言。   季寒川对旁边邵佑做一个无辜表情,邵佑看他一眼,到底笑了下,扣住季寒川的手。季寒川唇角弯起,态度一下温和了许多,对在坐三人说:“客房只收拾出来了两间,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会有人来住。你们分配一下,屋子就在那边,刚刚邵佑已经开了权限。”   这个别墅里安装了两套系统,平日闲来无事,就是最简单的智能家居,一切都可以直接在电子设备上控制。但一旦出事,也可以直接物理拉闸,停止一切权限,变成普通屋子。   特案组三人暂时不知道这些。   邵佑和季寒川也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大约是窦云苏的表情的确很不错,季寒川找到了一丝久违的愉快。邵佑拉着他站起来,季寒川也笑眯眯地和几人告别,说:“明天见。厨房冰箱里有食材,你们要想提前走也行,不过不用叫我们起床了……”   两人走远、上楼。   季寒川的嘀嘀咕咕声又传过来一点,似乎在说,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比在坐三人起得都早。邵佑再拉一拉他,季寒川立刻笑眯眯地和邵佑讲话。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特案组三人视线中,窦云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郁萌喃喃说:“这儿应该不会有面膜吧?”遗憾,摸摸自己的脸,再拍一拍旁边很不在状态的窦云苏,说:“晚安。”   她也离开了。   只剩下窦云苏和欧阳杰。   窦云苏:“欧阳,刚刚季寒川那句话……”   欧阳杰:“嗯?哦,你别多想。”   窦云苏一脸纠结。   欧阳杰平静地:“组织上知道一些。”   窦云苏一愣,渐渐张大嘴巴。   欧阳杰透露到这里,没有说更多。他一样站起来,说:“走了,睡觉。”   ……   ……   二楼拐角。   季寒川一只手被邵佑拉着,另一只手插在自己口袋中。刚刚几句话,带给他了很久违的兴奋感。季寒川近乎是感慨地,意识到:我真的……很不一样了。   邵佑不和他讲话,他闲着无聊,自己分析这份愉悦的来源。是因为邵佑和宁宁吗?或许,不,一定——一定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以往在他身边的都是其他玩家,季寒川对京市大学悦来酒店的楼梯间印象深刻。不知不觉中,邵佑和宁宁能从那些玩家的负面情绪里撰取的力量,和季寒川为伴侣、女儿“加餐”,于是因之而来的多巴胺结合在一起,成了一种特殊的应激机制。   季寒川想:哦,很有道理……   他心思转动,忽而觉得不对。   是邵佑。   邵佑猛然拉起季寒川的手臂。如果是其他人,此刻,季寒川大约会直接反手扣上对方肩膀,然后再将对方肩膀卸下。   但邵佑不同。   他很配合地被邵佑按在墙壁上,感受一下,笑眯眯说:“老公,你好疼我啊。”   邵佑的动作虽然猝不及防,却又很细心,不让他真的撞到。他会碰到墙壁的地方,邵佑都提前垫上他自己的手。   以往,他这么叫邵佑,这样说话,邵佑一定是颇为愉快的。   然而这次,邵佑久久不言。   旁边的灯光黯淡下去。   季寒川神色一点点收敛,察觉到邵佑身体压了过来,可并不是一个带着多少侵略性的动作。相反,他切实感觉到了邵佑的失落。他抱住季寒川,下巴压在季寒川肩膀上,低低地叫一句他的名字。   “寒川。”   像是在叹息一样,又像是怕自己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溜走。   察觉到这点时,季寒川近乎要迷茫了。他想:可是为什么呢?   他试探着回抱住邵佑,拍一拍邵佑的后背。   邵佑被安抚到,身体稍稍往后一些,再凑来,这一回,就是在吻他。   季寒川配合地被亲。   一边被亲,一边抓紧时间,给男朋友做心理辅导。   季寒川:“老公,嗯?”   邵佑又堵上他的嘴巴。   季寒川只好温温柔柔地回吻,心里胡乱想,邵佑怎么总说他是“小猫”呢?那这么说来,邵佑又是什么?嗯,某种大型犬?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但转念,又意识到,自己的防御机制不能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这实在太不合适。所以季寒川咳嗽了声,说:“宝贝,你……”   邵佑说:“刚刚的外卖员是鬼。”   季寒川一怔。   他想:对,我看出来了。   季寒川:“嗯,老公很棒,一个人解决了问题。”   邵佑低低地笑了下,说:“寒川,你这样子讲话,实在很像是……”   季寒川虚心求教:“什么?”   邵佑不说话了。他想,这毕竟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所以他吻一吻季寒川,暗示性地和他身体紧紧相偎,说:“你说我……很棒?”   季寒川当机立断:“当然。” 第676章 后续   邵佑放开他一点, 搂着季寒川肩膀,和人往卧室去。路上, 邵佑大致说了自己做了什么。季寒川听着,心情随着邵佑的话一路往上往下。最后,他沉吟,说:“还好是让小白去的。”   小白就是他们的家庭机器人,因为主体颜色是白色而得名, 十分随意,堪称敷衍。   邵佑说:“也对。”   两人在其他人不在的时候, 又开了个小会。季寒川说:“听你的意思,我觉得原先的外卖员应该是进入了一种鬼打墙。也不好说这到底是你‘触发’的, 还是他在其他地方就‘触发’了。哦, 也可能罪魁祸首是我。”   季寒川摊手。   邵佑失笑。   季寒川:“总之, 这个外卖鬼的能力之一是迷惑人的心智, 至少是一些感官吧,视觉和方向感是没跑了——我猜, 只是猜啊, 如果是你或者窦云苏过去拿外卖,那可能一开始就不会看着外面没人。但因为是小白过去, 它不会受到这些外在因素影响, 所以……”   算是误打误撞。   邵佑:“这么说的话, 以后进入灵异场所, 其实可以无人机作业?”   季寒川发呆。   他顺着邵佑这个思路畅想, “也不对, 鬼不是能让车里降温,而且一半还能让灯泡一闪一闪吗?”前者是邵佑亲身经历,后者,季寒川经历过许多次,邵佑却没有实际认知。   不过在“游戏”判定中,这难得并不属于对于“游戏”内容的透露。或许那个背后的家伙也觉得,这是在恐怖片里用了太多次,以至于毫不稀奇的场面。   邵佑:“也就是说,鬼可以影响电流?”   季寒川:“可以让无人机失效吧。”   邵佑沉吟:“今天晚上……”   季寒川想一想,纠正:“我的意思是,无人机的话,有点过于‘降维打击’了,所以会被禁止。但小白拿外卖这事儿,算是符合情境的。”   邵佑若有所思。   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十分正经。等回到卧室里,面对买了之后还没用几次的床,他们依然在说由外卖鬼延伸出来的种种猜想。邵佑提到,在决定用火烧的时候,自己其实也没有底。季寒川听了,有点心疼,又想亲亲他了。   邵佑一本正经,说:“这么讲来,明天得让罗叔给这边物业也打个招呼。”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好笑。他果然就笑了,容色惑人,漂亮的面孔让邵佑想到勾引水手跳入海中的塞壬。   季寒川:“罗辑应该也没有这么闲?不过怎么有点好笑啊,他们明天查监控,看到你让机器人烧落叶……哈哈哈。”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唇角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到后面,干脆往后一倒,躺在床上。   衣服被动作带动得往上,邵佑垂眼,能看到男朋友白皙、劲瘦的腰。   他不动声色地摸上去捏一捏,感觉到小猫的身体从一开始的放松,变得紧绷,又带着微微颤抖。最后一只手过来,扣住自己手腕。   邵佑眯一眯眼睛。   他想:小猫实在有点记仇。   季寒川把邵佑拉了下去,让他倒在床铺上,自己却翻身坐了起来,跨坐在邵佑身上。   邵佑挑眉,季寒川低头,亲一亲他,说:“老公,你好坏啊。”   他嗓音拖长很多。   邵佑想:小猫今天晚上,总是在撒娇。   他想到季寒川状态改变的节点,心思淡了一些。但很快,季寒川低下头,一边亲他,一边去解开邵佑的衣服。他能感觉到小猫身体在变化,当然,邵佑自己也不遑多让。   最后紧密贴合时,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季寒川眼神迷蒙,带着点勾人的水色。他看邵佑,目光起先是带着笑意的,往后,又一点点无奈。   他想要抱一抱邵佑。   不过邵佑显然忙于其他事情。   所以季寒川只好自己抗议,叫他:“老公,你亲亲我?”   他这句话话音落下,邵佑身体紧绷了一瞬。等到片刻后,他低头,又一次去吻季寒川。   听到小猫含混地说:“我是和现在的‘我’不太一样……但是,我的所有改变,都是因为你啊。”   邵佑一顿。   他安静地想:哦,原来他都知道。   季寒川:“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一起加油,让你快点想起来吧。   过了片刻,他听邵佑说:“……好。”   房间里始终没有开灯。   有月光照进来,能看到床上依稀的影子。一只白皙的手抓着床单,手背上有隐约青筋,像是这只手的主人难耐到极点。之后渐渐松开了,又往后滑去。   ……   ……   到第二天。   季寒川醒来的时候,难得有些发蒙。   四周环境谈不上熟悉或者陌生。装修的时候,每一份方案,邵佑都和他一起看过,最后也是两人一同敲定。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对这个房子再熟悉不过。但认真说来,在这里过夜,还的确是头一次。   季寒川感慨,在床上滚了一圈,觉得昨夜感受果然不错,床铺柔软,却又不会软过头。他从旁边扯过来一个枕头,垫在下巴上,看着旁边仍然在睡梦里的邵佑。   在季寒川的视线中,邵佑眼皮颤了颤。   在睁眼之前,他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小猫的目光。   他听小猫说:“醒了吗?”   嗓子有点哑。   带着点晨起的慵懒,还有点昨夜的回忆。   邵佑意识清醒过来,把人拉到怀里。两个人很亲密地拥抱在一起,邵佑问:“几点了?”   季寒川看一看旁边窗子,从日光判断:“十一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这话其实有点不像话。   但考虑到他们昨天四点散伙,之后季寒川又和男朋友做运动到六点,天都亮起,就又显得理所当然了。   邵佑“唔”一声,像是犹豫。他始终是一个自律的人,但现在,已经没有天诚这个重担压在肩头。这么说来,他的确可以放纵。   “算了。”   邵佑到底坐了起来,理由是:欧阳杰他们还在。   季寒川只好耸耸肩,说:“好吧。”   他们洗漱之后下楼。郁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到两人,和他们报告:欧阳杰已经走了,窦云苏在厨房里大展身手。至于她,则负责咸鱼。   再过一天,邵佑果然交了一份报告。   之后,特案组就前面两次“案子”进行总结。在窦云苏和郁萌的记忆里,以往这样的会议,都显得气氛沉重。可这一回,苗莉几次没忍住。她倒也不是直接笑场,但毕竟没有绷住原先撑出来的严肃表情。至于颜舒,他若有所思,视线一直在季寒川和邵佑身上打转。   主要是围绕季寒川。   这两个人都与旁人有很大不同,邵佑已经算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了。如果没有季寒川,颜舒应该会给他下一个“这小子天生就适合在灵异场所中的活动”的评语。但有了季寒川,邵佑只好屈居第二。   不过邵佑显然不在意自己“排名”稍稍往后。他还没有写报告的经验,只是模仿窦云苏市图书馆那一份。这么一来,广澄路报告就落在郁萌身上。   等会议结束,欧阳杰提到,要苗莉去下自己办公室,有话要谈。苗莉放下咖啡杯,挑一挑眉毛。   颜舒则专注地听窦云苏问季寒川:“季哥,咱们什么时候去那家游泳馆?”   郁萌听着,眼皮一跳。   她心想:你这么问了,依照季哥通关狂魔的个性,岂不是要今天就去啊?   果然,郁萌的心思稍稍落下一些,就听季寒川沉吟:“嗯,今天?”   说话的时候,他摸了摸下巴,修长的手指在皮肤上摩擦。天气又开始凉,所有人都穿了长袖。秋老虎偃旗息鼓,也就没有人注意,季寒川袖口下、手腕上留下的吻痕。   窦云苏“啊”了声,苦着脸,犹豫:“今天……”   是不是太早了啊?   郁萌叹气,提议:“季哥,你是不是打算把所有我们已经登记过的灵异场所都刷一遍?”   季寒川点头:“对。”   郁萌看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从大义上讲,季寒川这样,算是给特案组对于一切灵异事件的研究提供充足的实践支持。接连两场之后,她的心态也有很大不同。再想一想昨天晚上季哥关于“信仰”的话,郁萌认真考虑,自己是否也应该往心里装一点事情,好用于在灵异场所中的实践。   和窦云苏不太一样的是,郁萌从头到尾都没太看重季寒川昨天的答案。她有一种莫名而来,又很“值得”相信的直觉,认为:季哥可能是不太好意思说吧。   他放在心上的,当然是邵哥呀。   郁萌想了想,说:“但其实,所有场景加起来,也不是很多。季哥,你是已经有后续计划了吗?”   季寒川看她,笑一笑,说:“算是吧。”   无非是那两条路子。   要么,去更多地方。要么,再在海诚寻找。他还是有明显短板,譬如之前做的那个PPT,同样的数据、思路,交给苗莉,恐怕就远远不止是现在呈现出来的结果。如果操作得当,苗莉甚至可以“预言”出下一个灵异场所出现的地方,从而真正让季寒川等人成为“首刷”者。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谈这些,难免显得遥远。 第677章 游泳馆   窦云苏还在迟疑, 郁萌也觉得,这两天有点消耗太过。不过看季寒川和邵佑的意思,似乎并非一定要带上他俩。   郁萌扪心自问:那我想去吗?   似乎是想的。   所以她谨慎地询问,可否给自己和窦云苏三天休息时间,之后再去游泳馆。   季寒川看看她,再看窦云苏。他落在窦云苏面上的视线, 让窦外勤总觉得意味深长, 好像在说:你确定?   他确定了。   脱离了凌晨的诡谲气氛、陌生环境,眼前这个季寒川,也没什么让人害怕的。   所以窦云苏挺胸抬头:“好,三天!”   季寒川:“……”总觉得窦云苏联想到了奇怪的地方。   他看对方的眼神, 意思明明是:郁萌同学,你真的觉得窦云苏同学三天之内可以调整好状态吗?   可惜这回没有顺利传达。   不过这都是小事, 季寒川很快不放在心上。   特案组的生活平淡又无聊, 大多时候,他和邵佑都在帮颜舒一起把案卷分门别类。每天被转来的案卷都很多, 但其中真的遇到鬼的寥寥无几。海城还是一座太过大的城市, 八位数人口, 其中有一个悄无声息地坐上鬼巴士,之后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离开人间, 并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只徒留当事人家庭伤悲。   他们在接下来三天内, 满打满算, 是见到了两个受害人。只不过相关鬼怪都比较无聊, 分别是巷子里“拍皮球”,实际上在拍自己的头的小鬼,以及在某个居民楼里上吊,之后阴魂不散的怨鬼。   窦云苏还和季寒川、邵佑八卦了一下,后者存在的那间屋子原主人是有多倒霉。明明是地段很好的房子,他也是抱着投资心态买下,谁能想到每一个住进去的租客都频繁地做噩梦?   后面引起了特案组的注意,房主却还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之后,特案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房子出事,于是找出一些章程,合法地暂时禁止房主出租。房主得了一个准信,倒是能安心一点,不过他平白没了一笔资产,当然不甘心,于是经常打电话给罗辑“唠嗑”。   季寒川听到这里的时候,略感好奇,问:“如果房子一直没租出去了,那怎么就又出事?”   颜舒告诉他,在长久没有人住之后,那个房子似乎“进化”出了新的能力:住在远在几十里外的人,一推开自己家门,看到的可能不是自家房子,而是这间陌生屋子。   房鬼像是一只蜗牛。它不是把受害者拉到自己房子里,而是亲身上阵,带着房子不远万里去见受害者。   季寒川:“……”   颜舒解释,组里有给这个房子确定一个大概范围,附近民警也都心里有数,知道听到什么词儿了,要往特案组这边转。   季寒川慢慢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着、听着这些“故事”,从中找到一些自己和邵佑过去经历的影子。   不过现在,一切还没开始。   转眼三天过去。   这一回出发前,组内开会,讨论郁萌要不要加入。   郁萌十分错愕,完全没有想到,这还需要讨论。   窦云苏倒是犹豫一下,提出,进了游泳馆之后,郁萌要一个人去换一件、淋浴室。这一路,都可能暗藏危险。   郁萌听着,知道窦云苏确实关心自己,于是也摆正态度,认认真真和他分说:“你可以在知道情况的时候‘不建议’我进去,但是云云,你没办法确保我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周围都有其他人啊!我倒是觉得,正因为这里可能会有危险,还是我独自遇见的,才更有去的价值。”   窦云苏叹气,“你说得对。”   郁萌进一步说:“这和广澄路加油站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加油站那边,我一个人去了厕所,这摆明了就是必死。但现在,我有选择的余地。”   窦云苏:“我知道了。”   他给郁萌道歉,说自己不应该以“关心”郁萌的名义,反倒不信任她的能力。郁萌听了,好脾气地摆摆手:“行啦行啦,姐原谅你。”   窦云苏:“……”   他们插科打诨完,还是开车过去,这回只有四个人。   欧阳杰拉着苗莉统计过往数据。他已经和罗辑透露过这边的想法,罗辑起先觉得这是否过于异想天开。但欧阳杰口才不错,说了一顿,罗辑心动。别的不说,如果他们真的可以提前预料到灵异事件会在什么地方发生,这该有多好!   但这个想法还是过于大胆了。   正如季寒川此前说的那样,很多时候,欧阳杰也会自我怀疑,觉得他是不是看到了一些巧合,之后,这些“巧合”被当成了“证据”。他每天颠簸在两种情绪里,的确短时间内没有时间与年轻人一起进行下一次冒险。   罗辑则在四处打点关系的时候,偶尔想到欧阳杰的话。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疯了,有时候则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旁人提一句,好给欧阳杰和苗莉之后要折腾出来的东西铺路。   这是后话。   这天上午十点,四个年轻男女蹲在一个并未营业的游泳馆前,手上分别是油条蘸豆浆、煎饼果子、生煎包。等待时间比原本想象的要漫长一点,一直到十点半,有人匆匆过来。   是游泳馆的老板。   在窦云苏看来,这是和前面那位房主倒霉程度相差无几的一个可怜家伙。他见了窦云苏和郁萌,认识他俩,打了招呼,再被介绍了季寒川和邵佑,之后打开门,让几人进入。   游泳馆的空气里漂浮着薄薄的灰。进入的时候,季寒川想起什么,问游泳馆老板:“池子里有水吗?”   老板一怔,回答:“没有。”   窦云苏原本还不太清楚,季寒川说这话是在确认什么。按说,一切都已经提前知道答案了。   但到之后,他换好衣服,和季寒川、邵佑一起站在游泳池边,看眼前清亮的水池,才恍然。   窦云苏在想从前。   他发觉,和以往一样,自己完全不知道灵异场所与现实世界的交点在哪里。明明在换衣间的时候,他还在想,柜子、凳子上都是灰,看起来很陈旧,这里不太像是已经进入灵异场所。   窦云苏“咕咚”一声,又咽了口唾沫。   他忍不住去看女更衣室,想:郁萌呢?   她现在是还在真正的世界,还是已经来到这个存在鬼怪的世界。   心思转到这里,不用很久,窦云苏就开始担心。   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停止担心。   在心里默数三十秒后,窦云苏咳嗽了声,问:“季哥,邵哥,咱们要不要去看一下老郁啊?她是不是出状况了。”   季寒川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窦云苏被看得毛骨悚然。   季寒川说:“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去看她了,反倒比较容易出状况。”   窦云苏一愣,起先没有听懂。但之后,他脑子“嗡”的一下。郁萌出来的时候,就纳闷,看着窦云苏,问:“你怎么脸这么红?”   窦云苏咳嗽一声,掩饰性地:“有吗?没有吧。”   郁萌眯一眯眼睛,“心虚了,有鬼。”   窦云苏挪开视线,看着前面那片清凉的水池。   水波荡漾。   这池子最浅的地方是一米五,最深的地方则是两米。已经有些危险,不过还算在普通人锻炼身体、休闲娱乐的范围之内。几个人蹲在水边,都知道下去之后会遇见鬼。   最后,季寒川叹口气。   窦云苏听着,提着心,觉得季寒川是否要自己下去。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季寒川去看邵佑。   窦云苏完全搞不明白,两个人眼神交汇,可以传递多少讯息。但结果就是,邵佑答应了,他跳入水中。   不得不说,小邵总游泳的姿势很好看。矫健、优美。他游了一圈,到深水区的时候,窦云苏和郁萌都屏住呼吸,季寒川的神色倒是还好。   之后,邵佑平平安安地游了回来。   他摘下泳镜,趴在岸边,邀请:“你们也来吧?”   窦云苏刚想答应,毕竟来都来了,看邵佑游刃有余的样子,这里的危险系数也不是很大。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游泳馆老板虽然一直唉声叹气说着不想放弃这份产业,但说白了,这里的危险是和“水”挂钩的。如果把整个游泳馆拆除,换成其他建筑,兴许就能平安。   不过这都是罗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了。   窦云苏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事情,罗辑和欧阳一定也可以想到。在那之后,却还不执行,应该就是有其他困难。   他想了许多,一屁股坐下来,脚落在水中,感受一下温度。水很冰,窦云苏哆嗦一下,有种“就是这个味儿”的感觉。他要跳下去,可在那之前,忽然觉得腰间一痛。   窦云苏龇牙咧嘴!   又是郁萌。   郁萌又掐他了。   窦云苏郁萌,转头看郁萌,却见郁萌神色凝重。   他心里“咯噔”一下,再转头看水中,而后眼睛瞪大一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678章 人鱼   水里的哪里是邵佑?   那分明是一个……   窦云苏带着一点恍惚, 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生物”。   他又想起来那些游泳馆受害者们的案卷。   利津路游泳馆的受害者们,和市图书馆儿童阅览室那边的状况,有些相像。   但要更“糟糕”一点。儿童阅览室的受害者大都是小孩,虽然也有口齿清晰的大人,但更多都是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年纪的小朋友, 这给特案组的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颜舒问话的过程中, 总要参考家长的意见,把部分明显属于“幻想”的内容从小朋友的叙述中剔除。   虽然从后来的实践看,这做法不算正确,市图书馆原先就是一个非常有幻想色彩的灵异场所。但在当时, 颜舒的做法是挑不出错的。   之所以说相像,却又不同, 则是:利津路的受害者, 几乎给不出任何有效信息。案卷上的种种描述,基本都是来自受害者家属, 或者其他关系亲近的人。   他们频繁地提到:“好像是那天游过泳之后就不对劲了。”   “回去以后一直不太说话。”   “最开始只是不说话, 到后面, 才有不对……”   “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呆呆傻傻。”   “好像灵魂都被偷走了。”   他们这么说着。   窦云苏和郁萌也见过一些受害者。这里面没有死者,从科学角度上讲, 也很难论证他们身上变故与游泳馆的关系——这也是游泳馆仅仅“停业整顿”,而老板颇不服气的原因。   水质监测做了一遍又一遍, 从来没有出什么问题, 里面最多有点尿素、大肠杆菌。虽然勉勉强强够得上停业的原因, 但游泳馆老板一再跑关系,说自己已经整顿了。有的客人没素质,那也实在赖不到他身上啊!   总归是一脑门官司。   而到现在,窦云苏失神地看着眼前“生物”。   他看到了什么?   这竟然是……   一条人鱼。   她,或者“它”,有一头灿若黄金、若朝阳的金发。长发卷曲,宛若海藻一样垂下来,落在雪白的胸前。窦云苏可以看到人鱼胸口浑圆的轮廓,又暧昧地被头发遮掩。再往下,到了腰间,皮肤则渐渐被透明的、细而软的鳞片覆盖。   更往下,鳞片的颜色一点点加深,变成了翡翠似的绿色鳞片。颜色浓丽,与人鱼的眼睛交相辉映。   窦云苏看痴了。   在他旁边,郁萌睁大眼睛,又拧了窦云苏一下。   窦云苏“哎哟”一声,回过神,再看人鱼,眼前总有两个影子晃来晃去。一会儿觉得这是邵佑,一会儿又觉得这是再漂亮不过的幻想生物。正眼前发晕,忽而记起什么,心中一冷。   如果眼前真是这鬼玩意儿,那邵佑人呢?!   他蓦然抬头,看着更深处的水域。可这一次,却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窦云苏心中一冷,恰在此刻,他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歌声。   那歌声宛若天籁,落进了窦云苏耳中。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捂住耳朵,又奇怪,不知道郁萌为什么不受影响。正考虑间,他瞠目结舌——   好吧。   我错了。   郁萌哪里是不受影响啊。歌声一起来,她脸上的表情都恍惚了,趴在水边,手往下伸去,想要把自己的手交给这漂亮的人鱼。   窦云苏脸色扭曲,左右看看,觉得自己要是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一定跟着着道。但如果他不放手,老郁要怎么办?!   窦云苏咬咬牙。   他艰难地想:老郁啊老郁,你可不要怪我。   一边暗暗嘀咕,一边伸出腿,准备给郁萌一个窝心脚。   不过在那之前,有另一件事,阻止了郁萌的动作。   人鱼雌雄莫辩的面孔上出现一点笑容,拉住了那个朝自己伸来的手。   窦云苏听见一道嗓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季寒川的声音。   季寒川问:“你想邀请我下水吗?”   人鱼没有回答,但季寒川似乎听到了什么,说:“好。”   窦云苏面色聚变。   如果说郁萌刚刚被迷惑,他只是担心。那季寒川此刻受到影响,窦云苏肝胆俱裂!   虽然对季寒川有很多疑虑,但在窦云苏看来,这人无疑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强大的一个。他的存在,宛若一堵高墙,让鬼怪被挡在外面。可这一次,季寒川却……   难道也是被美色、歌声迷惑?   窦云苏喉结一滚。   他想到:不对。之前这鬼东西过来,可是顶着邵佑的脸。这么说来,季寒川是……   以为这是邵佑?   他心跳如鼓,决定改换方向,给季寒川一个窝心脚再说。至于邵佑如何,可以之后再计议。   正要动作,就见季寒川的身体往水中倾去。窦云苏心道:好,就现在!   但在那之前,他听到一个轻飘飘的嗓音,说:“别动。”   窦云苏一愣。   他看季寒川跌入水中,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他漂浮在水里,头发都飘动起来。人鱼围绕在他身边,像是即为欢欣。   窦云苏咽了口唾沫。   刚才是季寒川?   他让自己别动,意思是知道他准备“动”?   也就是说,季寒川的神智其实还在?   窦云苏有些被这一连串事儿绕晕。他面色凝重,看着季寒川和那畜生游远。人鱼离开之后,郁萌的神智渐渐清明。她往四处一看,面色一变,倒是和窦云苏原先的反应差不多。   她只以为窦云苏依然沉浸在怪物的迷惑之中,于是伸手,要再掐窦云苏一下,好“帮”他清醒。不过在那之前,窦云苏猛然躲开。池岸因刚刚季寒川跳下水的动作,一样溅上水,变得有些滑。因为动作太激烈,窦云苏险些直接滑下水中。   又换做郁萌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两个人看着水面,还是之前那样,清澈,透亮。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已经看不到季寒川和人鱼了。   两个人的面色都有点扭曲,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些。郁萌先说:“云云,你这样不行啊,刚才看着那个怪物,眼睛都直了。”   窦云苏说:“你不也一样?也没比我好多少吧。怪物一哼哼,你就想要跟人家走。”   郁萌:“……”   她得承认窦云苏这是实话,只是听起来让她很想掐他。   两个人相互讲了几句话,而后又沉默,他们看着眼前的水,心中浮起许多担忧。郁萌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反思:“我们是不是也做的不够啊。”   窦云苏:“……你说什么?”   郁萌承认:“我刚刚虽然有比你多坚持一会儿吧,”窦云苏听了,撇一撇嘴,不敢反驳,“但我……当时一门心思都留意你怎么样,没有去看季寒川。是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没有发现……”   窦云苏:“呃,但是季寒川他应该没有被迷惑。”   讲了最后的那两个字。   郁萌听着,神色轻松一些,却依然不太好看。她缓缓说:“这是好事,但是和我说的话没关系。云云,你当时是不是也只是看我?这很正常,咱们两个当了很久搭档,下意识都会留意对方。季哥和邵哥都是后面来的,而且他们太强了,完全是我们的‘前辈’。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相互关切,却会忽略他们。”   窦云苏沉默。   他过了会儿,才说:“可能你说的有道理。”   郁萌说:“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想让咱们真的成为一个团队,那这点必须得要改正。”   窦云苏安静,认可:“对。那现在咱们要做什么?”   郁萌揉了揉自己的脸,说:“季哥是清醒的,这是个好消息。回头,咱们可以请教一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现在的话,”她打起精神,“季哥虽然脑子还在,但那么下水了,应该就是去找邵哥。我的意思是,咱们虽然要帮忙,但不能一味地添乱,送人头。”   “哦。”窦云苏听明白了,这是说他们不适合下水。   郁萌眼珠子转了转,“但咱们可以做点别的。”   窦云苏:“比如?”   郁萌指一指眼前的水池。   从方才的状况来看,这个水池要比视觉所见要深、宽广很多。   窦云苏心里有了一点想法,但还是不太确信。奈何接下来,郁闷斩钉截铁,“咱们可以把里面的水弄出来。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水鬼啊!”   窦云苏:“……”得,好好的人鱼,被你说成“水鬼”了。   不过窦云苏仔细想想,觉得这可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心理战术。说到“人鱼”,总要和一些美好的幻想挂钩。但如果是“鬼东西”、“怪物”、“水鬼”,则能让人清晰地认知到那玩意儿的危险性。   而在种种传说里,人鱼的确又和灵魂联系在一起。虽然安徒生笔下的《小美人鱼》很美好,可说到底,连小美人鱼都在渴求一个属于人类的灵魂。   毕竟人鱼本身是没有灵魂的。   窦云苏客观地提出:“这应该不容易。我的意思是,这个水,很明显啊,太多了。”   郁萌说:“是。但至少,咱们做了,可以削减一部分水鬼的力量?如果它要维持这么多水,就会在季哥、邵哥那边稍稍分心一点……大概吧。”   说到最后,郁萌自己都显得不是很有底气。   窦云苏沉吟,“好。”   他们总得做点什么。 第679章 波光粼粼   两人说定, 便开始寻找游泳馆原有的排水装置。这倒是不难,他们心里有数。   利津路这个游泳馆用的是循环换水系统。   在泳池之后,有一个巨大的水泵房。其中有几个机子,分别负责抽水、过滤、加热,以及将这些处理好的水输回泳池。郁萌和窦云苏这会儿要做的,就是在打开抽水系统的同时, 切断输水系统。   两人默默研究。   至于抽出来的水要怎么处理, 他们倒是没有考虑过。仔细想来,他们甚至有点体会到季寒川前面说的那个“揣摩出题人想法”的思路——他们还记得老板的话,这里原本是没有水的!所以说到的,泳池里的液体, 不过是灵异场所里的一种“道具”。等他们顺利脱身,道具只会留在灵异场所之中, 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这么一来, 当然无论排到哪里都可以。   不过窦云苏还是有点紧张。   他们打开门窗,确保待会儿水可以四下流走。之后, 窦云苏用自己在数学上十分不擅长的脑子计算, “虽然可以排水, 但如果出水量大的话,毕竟还是会有一部分聚集在咱们脚底下。这样一来, 咱们还是有可能掉进去……”   郁萌跟他一起考虑。   “有这种可能性。”她说,“不过咱们为什么要一直在这儿待着?”   窦云苏一愣:“哦, 也对哦。”   ……   ……   话说两头。   一刻钟前, 季寒川看着邵佑游回来, 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和游泳馆有关的鬼怪事件了。远的不说,稍微近一点的,在双流游戏里,八小游泳馆中,季寒川就经历了一次近乎窒息的濒死体验。不过当下这回,倒是和八小迥然不同。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那个“邵佑”,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奇怪。“邵佑”趴在泳池岸上,摘下泳镜——这个时候,季寒川在他手指上,看到一点异乎寻常的光亮。   他眨一下眼睛,再仔细看,发现“邵佑”的每一根手指之间,都带着细细的蹼。   季寒川心中一凛。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再回去看,自然觉得哪里都是破绽。邵佑的眼睛要更好看一点,颜色很深,像是寂静黑夜,又像是山中深湖。邵佑的嘴唇更薄,胸膛更“厚”。   这么挑剔地想完一遍,季寒川心平气和。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这个家伙忙不迭地过来。算算时间,邵佑应该还没有出危险。   在这基础上,多经历一些和鬼怪的“亲密接触”,有助于他被“感染”的程度加深。换言之,走上觉醒记忆的道路。   他知道邵佑没有那么容易中招,这会儿不出现,应该是被困住。联想到邵佑前面提过的外卖鬼与真外卖员之间的故事,季寒川猜测,邵佑此刻兴许也遇到了类似的鬼打墙。   这也不怪他吐槽。“游戏”内测的初期,是有很多模板化的设定。到后面,对地球文化接触更多、了解更深了,也对人性之恶有了更清晰的数据,才有了往后的很多新设定。   季寒川觉得,自己应该不算非常担心。   ……这怎么可能。   哪怕“知道”邵佑多半可以应对,但万一呢?!   他听到一点歌声,知道眼前怪物的确有厉害之处。再想到邵佑此前说,偶尔在夜晚时看小猫,觉得小猫像是对水手唱歌的塞壬,季寒川心情颇为糟糕。   他面无表情地想:叫你立Flag。   这回遇到真的“塞壬”了吧?   他决定和这鬼东西走一遭,找找邵佑。按理说,自己能勘破怪物的伪装,邵佑应该也行,应该对自己男朋友有信心——但“有信心”,大约也和“忧心”不矛盾吧?   他跳入水中。   水明明很凉,但季寒川跳进去,并不觉得冷。   怪物绕着他转了一圈,在季寒川眼里,依然是邵佑的面孔,但破绽更多了。他看到怪物身后一片虚浮的水,好像有什么东西还在那里晃动。它游泳的时候,也不是像人那样两条腿分开踩水,而是并在一起。   季寒川心情恶劣。   他想:又是水啊。   从市图书馆到现在,三个灵异场所,就出现两次,完全是个这种元素杠上了。季寒川给自己讲冷笑话,觉得哪怕待会儿他们去了更深的水下,看到怪鱼,看到一个在水底的市图书馆,他都不会觉得意外的。   这个时候,怪物凑了过来,“邵佑”的五官有了些许变化,更深邃,也更柔媚,大约是这怪物原先的样子。季寒川没有心思看,不过很快,他留意到,怪物来拉他,要和他一起往更深处的水里去。   这件事,季寒川倒是还算欣然的答应。   他闭气能力很好,与怪物一起游过许多水,感觉到肺部压力越来越重。期间,怪物开始烦躁,不知道是有什么意外状况。“邵佑”的影子,像是褪色的装饰一样,总算从它身上消失了。起先是脸颊变化,皮肤上出现一个白色“豁口”,然后是背后出现了海藻一样的长发。最后,它眼睛里出现了幽绿色的光芒。   这里像是一片浅浅的海域。阳光依然可以透过水落下来,让季寒川看清楚眼前图景。   游了大约三分钟,季寒川眼神微动。   他看到一片零散地落在地上的贝壳。   而后又左右看一看——还是没有邵佑。   他不在这里。   季寒川有点遗憾于邵佑的“迷路”,他想一想,侧头看那怪物。这个时候,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出来:怪物有传统故事里的金发碧眼,以普通审美来说,的确是一个出奇好看的尤物。它的尾巴即便在水下都显得波光粼粼,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人鱼甚至炫耀性质地在他旁边绕了一圈,再凑过来——   季寒川往后退去。   人鱼一怔,露出了错愕表情。   它这样子,甚至有些无辜了。不过季寒川看着身下那些贝壳,说是“贝壳”,可能反倒是低估这些东西。每一个贝类,都足有一张床铺大小。这让他想起维纳斯女神诞生的画像,甚至和画里一样,那些贝壳之中,躺着一些颜色浅淡的影子。   不难想象,这就是之前那些案卷中的受害者。   季寒川有点厌烦了。   他觉得这个人鱼的攻击能力大约不是很强,技能点点在了幻觉上。此外,季寒川自忖,他是来找邵佑的,既然没有找到,那当然可以上去。   他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仅仅是觉得无聊。看一眼人鱼,没有丝毫经验,只有一点平平无奇之感。一个眼神之后,就踩着水,要往上浮去。   人鱼惊讶地过来,绕着季寒川又转了两圈。季寒川心里计算自己还能闭气多久,说实话,不是很乐观。但只要这个人鱼还保持着现在这样——   他眼皮猛然一跳。   失算了。   季寒川冷笑。   人鱼见自己的面容不能吸引季寒川之后,骤然露出了凶残的一面。它嘴巴张开,季寒川见到一排尖锐的牙齿,宛若鲨鱼。这样一幕,让他更觉得好笑: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之前才一直没有张嘴啊。   它而后出现了尖锐的刺,手伸过来,要拖住季寒川,把他重新带到下面去。季寒川往后避让,但他怎么比得过一直生活在水中的人鱼?一下躲闪不及,人鱼的手指抓住了季寒川手臂。它的手指看起来修长、白皙,如果不是中间细细的、近乎透明的蹼,但这就是一个钢琴家的手。然而这一刻,却宛若利刃,直接划开了季寒川的外套,在上面划出一道痕迹,甚至划入肉里。   鲜血流入水中。   和旁边的水融为一体,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季寒川皱眉。   他看一眼伤口,判断:不是很大。   还能坚持。   人鱼凶相毕露,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咸鱼相对。   于是季寒川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人鱼从看起来无害的漂亮生物,变成捕食者,游在季寒川周围,要抓住时机,要从他身上撕下更多血肉。   季寒川的肺越来越难受。他有点庆幸,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拥有的还是从前的身体——不过这么一说,他倒是更清楚的明白,当下环境,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应对的。这么说来,“生路”应该就是一直留在岸边,不能下水。   对于对灵异事件早有心理准备的人来说,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唯一为难的,还是现有问题:游泳馆老板要怎么办?让他白白蒙受损失,再告诉他,这里真的不能再开业吗?   再有,季寒川心有疑虑。接下来,哪怕这里被改建成其他东西,但一旦有水,恐怕都会出问题。   不过这就不是他需要在意的情况了。   外套从季寒川身上掉落,被水流冲走。   在旁人看,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决定,连人鱼都显得诧异。没有了外套保护,人鱼要伤害到他,只会更加容易!   这显得很愚蠢。   不过季寒川跃跃欲试。 第680章 打斗   他又开始兴奋了, 战斗带来的本能热血在他身体中复苏。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似乎很少再有痛快的时候。像是现在这样, 极度的危险, 让季寒川想到过去。他一次次走在悬崖边、钢丝上。而那个时候, 他身边有邵佑。   邵佑啊。   他在脱下外套的同时,手握住藏在袖子里的唐刀。   人鱼端详眼前猎物一会儿,便再度冲了上来。他们二者之间有天生的差距, 季寒川是人类,一面是水下呼吸带来的压力, 肺部的难受,一面则是水中阻力。他没有人鱼那样漂亮的尾巴,不能直接分开水流。但是, 这不仅仅是劣势, 也是机会——   人鱼的手再度伸了过来,想要像是刚才一样, 却直指季寒川胸膛!   它要剖开这个人类的心脏!   季寒川留意着他的动作。   他动态视力很好,这一刻,因全神贯注,于是人鱼的动作在他眼中仿佛变慢了许多。他看到那细细的蹼推开水流,朝自己冲来。   一切都很快。   季寒川身体稍稍往旁边,像是要避开。人鱼追来, 然而季寒川并非要走, 只是希望人鱼稍稍该换角度。   他手上的唐刀蓄势待发!   头顶似乎传来一点声音, 不过这一次, 季寒川没有精力看。   他握紧手上的刀,看着人鱼的手。两方相对,他有锋利武器,而人鱼的身体本身,就是它的武器。   两个武器碰撞!   唐刀洞穿了人鱼手掌!   人鱼吃痛。它的血也流了出来,同样是红色,里面流淌着一点淡淡的金色光芒。季寒川看在眼中,眼前一亮。他握紧手上的刀,腰往下折,避开了人鱼伸过来的另一只手。人鱼欲再动,腰上却传来一股巨力,是季寒川飞起一脚,踹在人鱼上身与尾巴相连的地方——还是腹部正中。   那里是人鱼的泄殖腔。   人鱼吃痛!   那张过于精致、不似现实的面孔微微扭曲。季寒川看在眼中,拔出人鱼手上的刀子。血更多了,将他和人鱼包围在其中。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有种古怪念头。   他听到了愈发近的水流声。   季寒川却还是不抬头。   他身体往人鱼背后绕去,有点感慨。敏捷不够,努力来凑。人鱼因刚刚的痛苦,动作稍有迟缓,不过依然比季寒川这个人类要灵敏许多。它一甩尾巴,直接飘到数米之外!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原先提着一口气,但到此刻,因人鱼骤然远去,季寒川心里那口气稍稍放下一些,便察觉到肺部近乎要爆炸的压力。不过这也是个时机。   水流声终于到了他身边,季寒川扭头过去,伸手,抓住来人的领子。   是邵佑。   邵佑其实有许多问题。   他在泳池里游了一圈,然后发现:自己游不出去了。   水面宽广无垠,明明能看到泳池岸边,可却只是“看到”,不能过去。   邵佑试着游了一会儿,确定这点之后,就不再动作。   他保存体力,同时思考,自己要如何破局。   而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决定潜水下去,看看情况。毕竟除了水面,似乎也只有水下值得探索。   这么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了几趟,他总算找到了与旁处不同的地方。一片巨大的贝壳铺在地上,另外,有两个影子,正在水中打斗。   他看到其中一个,瞳孔骤然紧缩。   是寒川!   他怎么在……   他是来找自己的吗?   这个认知,让邵佑快速下游。而后,他看到了水里染上的浅红色。邵佑心头巨震,看寒川与人鱼纠缠、打斗。他的头发飘散在水中,白皙的面孔上多了血色。邵佑因之担忧,却也没有错过小猫面上的兴奋之色。   他觉得高兴?   邵佑心头猛然一跳。   不过他还是没有时间细想,寒川在不停流血。另外,虽然人鱼短时间内落败,但以邵佑的眼光来看,如果时间长一些寒川不一定能一直占据上风。   毕竟两边的优劣都太明显。   他终于游到了寒川身边,接下来,被男友扯着领子,一把抓过去。邵佑有些错愕,但很快,韩川的唇覆盖上来。他感觉到男友在热切地亲吻自己,不过邵佑又知道,这只是一种空气交换。   旁边的水开始晃动。   人鱼再度冲来!   季寒川得了一颗喘息,猛然推开邵佑。肺部的压力稍稍小一些,不过想到自己从男友那边掠夺的空气,季寒川心知肚明,一定要尽早解决。   他又想到了下方那些贝壳,以及贝壳上面沉睡的影子。   两人分开,邵佑发觉自己手上多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把唐刀。   他瞳孔蓦然一缩,看向眼前。   这把刀给自己了,寒川呢?!   季寒川身上的确有其他武器。   是一个个短刀,原先插在刀套里,放在身上各处。自从那天去市中心的阴云下救邵佑之后,他就一直带着这些东西。大多时候不会拿出来,但当下有需要,自然用到。   短刀不比唐刀好用。   不过人鱼方才被他捅过一刀,心中有警惕。看着一个雪亮的东西朝自己飞来,人鱼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季寒川唇角扯起,在这一点空隙中,看一眼人鱼背后的邵佑。   邵佑心中一动,举起唐刀。   人鱼避开顺着水流过来的短刀。   而后背上剧痛!   唐刀深深地扎入它的身体。   邵佑眼睛睁大许多,看着自己的手。   那分明还是他最熟悉的身体部位,可在这一刻,邵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他唇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刀尖往下滑去。   像是剖开一条案板上的鱼。   切开了人鱼的背脊。   人鱼在剧烈挣扎!   邵佑几乎要被甩开。他晕头晕脑,呛了一口水,无比难受。不过他又始终牢记,握住手上的刀,并不松手。一片混乱水流之中,有人过来抱住他,一起握住刀,接着刚刚的动作,再度往下滑去!   这一次,人鱼的挣扎弱了许多。鲜血扑面而来,融在水中,扑了邵佑满头满脸。人鱼的血很凉,与人类完全不同。沾在身上,邵佑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意。   他牙关打颤。   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寒川又一次吻住他。这个吻温柔了许多,之后,邵佑的意识渐渐沉下。他明白自己开始上浮,眼前偶尔还是划过一个金色的影子,还有翡翠一样的尾巴。   ……   ……   整个游泳馆都铺满了水。   窦云苏和郁萌蹲在一个柜子上,胆战心惊,看着眼前一切。   他们的心不免下沉。   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什么动静了,季寒川和邵佑……   两个人从志气昂扬,到不太确定地讲话。窦云苏说:“老郁,你说季哥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厉害呢?”   郁萌原先在愣神,听到这句话,她“呃”了声,说:“天赋异禀?”   窦云苏咂舌,喃喃说:“真的啊。唉,为什么我就不……”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非常没有营养的话。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两个人看着柜子下面的积水,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离开特案组的时候,他们不说雄赳赳气昂昂,至少也真的颇有信心。可难道“信心”就到这里结束了?没有了季寒川和邵佑,他们提出的很多路子,应该都不会再用。   窦云苏越想,越觉得心中沉沉。郁萌脸色也不好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一声“卧槽”。   郁萌抬头:“你……”   她停了下来。   眼看着有两个人影,破开水面。   那两个影子现在原地停留片刻,而后向着泳池边游去。   窦云苏和郁萌大喜,也不顾身下的水了,不再担心“水鬼”要从里面冒出。他们忙不迭地跳下去,踩着水,走向泳池。   不过走着走着,又开始觉得不对劲。窦云苏用手肘碰一碰郁萌:“老郁,你说是不是……”   郁萌也犹豫:“会不会,又、又是?”   又是刚刚那个人鱼过来迷惑他们?   窦云苏:“也不至于吧,”分析,“毕竟这一回有两个人啊!”   郁萌:“但是,呃。”   他们都看到了季寒川与邵佑背后蔓延出的大片血色。   这让两个人颇为犹豫,不知该不该往前。尤其是这一刻,季寒川从水里拽出了什么,搭在岸上。   那个被拽出来的“东西”,有着一头金色的、海藻一样的长发。可是这会儿,却像是一条真正的鱼,被剖开背脊。   季寒川上岸,看了眼不远处愣住的窦云苏和郁萌,没说什么,把邵佑先拉上来,然后把刀子递给他。   邵佑问:“我来?”   “对,”季寒川说,而后环顾一下四周的水,很明显是窦云苏和郁萌做了什么,“我就说,这条鱼也太弱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岸上的人,削弱了人鱼的实力。   他想着这些,低头,笑眯眯地对邵佑说:“老公,加油啊。” 第681章 好奇心   邵佑没有说话。   他握住刀柄, 刀刃深深地扎进人鱼身体。他可以看到人鱼雪白的、混合了血沫的脊骨, 这让邵佑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接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背上一重。   当然是寒川。   季寒川趴在邵佑肩膀上, 双臂从背后圈住他的脖颈, 低声说:“老公,你看,它还有鱼刺呢。”   邵佑顺着季寒川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果然, 在脊骨旁边的血肉、器脏中,他看到了密布的尖刺。那些刺排列整齐, 寂静、毫无生气地埋在血里。   人鱼已经不再挣扎了,但从背后这样看,邵佑能看到它的心脏跳动。   季寒川的嘴唇落在他脖颈上, 若有若无地摩挲。邵佑有一种很奇妙的、觉得或许寒川才是那个勾人心魄的“怪物”的感觉。不过很快, 他又想,即便是这样, 我也甘之如饴了。   他像是被蛊惑的水手,按照寒川的话,取出了人鱼的心脏。而后,邵佑想到什么,看向水池。   季寒川笑了下,咬着邵佑的耳朵:“那些人已经‘死掉’了。”   邵佑拧眉。   窦云苏和郁萌端详着这边的动静, 默契、有眼色地没有继续往过。但随着邵佑取出人鱼的心脏, 他们明显感觉到, 自己脚下的水开始“退潮”。   他们相互看一看, 而后还是把视线转回邵佑和季寒川身上。   那两个人很亲密地挨在一起,邵佑手上的刀原先带着雪亮颜色,但到后面,刀锋被血染红。他剖开人鱼的尾巴,像是给鱼去鳞一样取代了人鱼的鳞片。那些鳞片落在尚余一些的水中,像是宝石沉浸在水里,闪闪发光。   窦、郁两人觉得自己等了许久。   大约过去几个小时,那两个人终于站了起来。邵佑身上沾了许多血,季寒川看他,眼睛很亮。有其他人在身后,不好直接讲情话。于是他小声说:“老公,你现在好帅啊。”   邵佑:“……”原来小猫还有这种特殊偏好。   他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季寒川背后的两个特案组成员。窦云苏和郁萌原本已经站到脚麻了,各自想着是否干脆再回之前的柜子旁边蹲着,然而在这一刻,他们对上邵佑的眼神。   两个人心中皆有寒意。   那是一双很黑、很暗,像是没有任何星辉月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看一眼,就像是被人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他们下意识地挪开视线。   邵佑忽而笑了下,抬起手,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去捧季寒川的脸。   小猫脸上原本也稍微溅上一点血,但这么一擦,才真正成了小花猫。他并不避开,但还是有点抱怨的意思,对邵佑说:“咱们两个这样子,待会儿要被当做杀人狂的吧——唔。”   邵佑亲了过来。   他在小猫唇齿间也尝到一点血味。不过同时,邵佑也感觉到,小猫始终是很轻松、很放松地迎接这个亲吻。他带着一点感慨,心想:他的确很爱我了。   不过。   邵佑的手掌一点点往后,最后落在季寒川颈后。他捏一捏那里,小猫就像是整个人都酥软,往他怀里倒。邵佑对此乐于接受,但他额外问了句:“寒川,之前你在水下,是怎么想的?”   季寒川又侧头亲一亲他,才问:“什么‘怎么想’?”   邵佑:“你确定自己能杀掉那条鱼,而不是被他杀了吗?”   季寒川:“……”   他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完了。   他想要掩饰,但最后,还是说:“我们回家以后谈这个?”   邵佑看他,见季寒川眼神坦然。他叹口气,说:“好。”   他答应下来。   窦云苏和郁萌听到踩着水的脚步声。   两个人鼓起勇气,往前看去。   窦云苏想:他们这样子,好像没法出去吧?   郁萌想:完了,我怎么有点想报警?   等走进,才发觉两人都是平常样子。季寒川问他们,等出去之后,能否帮忙去旁边买衣服。说着,又有点无奈,提到:“以后可能都得在车里备几件衣服换洗啊,三天两头出这种状况。”   语气很松快,完全不像是刚刚才杀过鱼。   窦云苏忙不迭地答应:“当然可以!”   同时,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瞄着背后一片完全可以被马赛克掉的场景。   季寒川说:“哦,你别想太多,虽然那一条鱼死了,但不代表这里变得安全。”   能量是守恒的。   在海城一中那场游戏里,季寒川杀了蜘蛛女心理医生之后,她的“角色”,很快被继承。在这里,季寒川觉得,或许是贝壳中,或许是其他地方,也会滋生出新的怪物。   不过多少算是掠夺了一点能量给邵佑。   季寒川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玩家”的话,兴许也要因为今天的经历,变成游戏生物。   窦云苏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相信季寒川的答案。他和郁萌都抱着一肚子问题,等离开此地,到了换衣间,眼前还是先前那样落了灰的场景,脚下也没有积水。几人知道,这是又回了正常世界。   这里的现实世界、灵异场所的交界点不是很清晰。   来的时候,窦云苏还因为男女换衣间分开而另有忧虑。到现在,却庆幸起来:因为这个,郁萌提前进了女换衣间,之后季寒川和邵佑脱了身上血淋淋的衣服,又大致找了点水冲洗,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留下太多灵异场所的痕迹。窦云苏看在眼中,严肃地学习。   等真正出去,他和郁萌兵分两路,一个人买衣服,另一个人去买水、毛巾——季寒川其实没有提到这些,不过郁萌心细,主动想到,说即便季哥和邵哥前面冲过,但里面的水应该还是不“干净”。   等窦云苏拿着东西回到换衣间,季寒川看了,都有点诧异,说:“出去以后得好好谢谢郁萌。”   他们离开游泳馆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游泳馆上依然落锁。   窦云苏开车,郁萌坐副驾驶座,季寒川和邵佑在身后。   窦云苏忍不住问两人,入水之后,又看到什么。   季寒川懒洋洋回答:“等看了报告,你不是就知道了。”   窦云苏挠一挠头,说:“我这不是好奇嘛!你们怎么就能把那个水鬼,咳,”他想起来,季寒川和邵佑并不知道自己此前与郁萌的一番解释,“就是那条鱼,给搞死啊。”   季寒川纳闷:“我怎么觉得你这说法怪怪的。”   窦云苏一愣:“啊?”   季寒川转而笑了下,身体靠在座椅上,和邵佑扣着一只手。他和窦云苏讲话的过程中,也会一直看邵佑。邵佑脸上带一点笑,季寒川见了,心动,又想亲他。   邵佑插口:“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很多水,你们做了什么吗?”   郁萌听到这里,心里知道,几次话题都被岔开,应该是那两人不打算详细回答。   她微微拧眉,略觉担忧。不过窦云苏暂时一无所觉,说起自己和郁萌的“英雄行径”。讲到后面,季寒川笑了下,身体一歪,靠在邵佑身上,客观地评价:“不错。”   窦云苏说:“其实一开始却是也挺担心的,也害怕反倒拖累了你们。唉,更害怕你们上不来。”   郁萌:“呸呸呸,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窦云苏配合地:“哦哦,不好意思,呸呸呸。原先只是试试的,也不知道最后有用没用。唉。”   他其实觉得没用。   不过季寒川说:“嗯,有用啊,我们能杀了那条鱼,主要就是因为这个。”   窦云苏一愣。   季寒川说:“如果是加油站里那群人,或者是之后的夫妻鬼,你们觉得咱们能应付得过来吗?”   窦云苏因为“咱们”两个字而心头微跳,郁萌:“应该不能。”   季寒川:“对,这次算是特殊情况了。”   窦云苏沉吟。   他心情不错,知道自己做了有用的事,总比觉得自己一直咸鱼要好很多。但等他想完一圈,还想再问的时候,一看后视镜,却见季寒川的眼睛闭着,靠在邵佑肩头,竟然像是睡着了。   他忍不住看了眼邵佑。   这回看,邵佑的眼神分明很温和。至于游泳馆里那一刻胆颤,窦云苏想,大约是自己的错觉吧。   他默默嘀咕:也不能说完全是“错觉”——主要是,那么血刺啦胡一个人摆在那儿,我有点职业本能,很正常!   这么想完,原先的种种心情,都渐渐淡了下去。   显然,这次写报告的人选只能是季寒川和邵佑二选一。窦云苏乐得轻松,等到下班时候,挥挥手,看季寒川和邵佑离开。自己则凑到郁萌身边,和她商量,晚上要点什么外卖。   郁萌看窦云苏傻乐的样子,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倒是苗莉、颜舒在外卖送来之后,几个人凑到一块儿吃那会儿,问了句游泳馆到底是什么情况。窦云苏想一想,说了自己和郁萌看到的景象。郁萌听着,心里琢磨半天,还是没忍住。等到更晚,要离开办公室了,才问:“云云,你觉不觉得……”   窦云苏:“嗯?”   郁萌说:“如果说杀了那条鱼没用,季哥为什么要邵哥杀他?”   窦云苏说:“应该还是‘有用’的吧。”   郁萌一愣。   窦云苏:“我觉得……知道的太多了,可能不是好事。” 第682章 梦里的   郁萌惊诧。   这竟然是从窦云苏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不过显然, 她没有听错。不仅如此, 窦云苏还反过来告诫她, 要她不要实践“好奇心害死猫”的真理。郁萌安静一会儿, 恍恍惚惚, “这都什么事儿啊。”   窦云苏心想:我也想知道,欧阳对季寒川的态度那么古怪——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他们讲这些话的时候, 季寒川和邵佑面对而坐。   两人没有去别墅,而是仍然在平时住的公寓里。路上, 季寒川兴致勃勃,一样要求点外卖。邵佑无奈,说:“咱们再遇到外卖相关灵异事件的概率很大吗?”   季寒川听着, 倒是不意外邵佑为什么这么问。他认真想了下, 说:“这种事很难说。不过我觉得,你的体质还没有特殊到这个程度。”   邵佑在心里重新念了一遍小猫的话。“你的”?可别说之前那些事, 就是小猫身上的不同,都让这两个字非常微妙。   他把这个疑问暂时记下来,准备晚上一并问。至于晚餐,邵佑随意地答应,外卖就外卖吧。   但让季寒川颇为失望的是,这一回, 来的是一个普通外卖员。他嘴巴上道谢, 可等拿着塑料袋进来, 脸上就透出了鲜明的失望。邵佑看着, 好笑。   两个人又洗了澡,再选择国人最特色的谈话方式:边吃边聊。   他们点了普通米饭炒菜,这么吃着,就有家常的感觉。邵佑说:“如果把那些贝壳里的东西带出去,可以让那些人‘苏醒’吗?”   季寒川考虑一下,回答:“我不知道。”   邵佑挑眉。   季寒川叹气:“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我又不是百科全书。有些事情,的确可以回答你。但有的事情,也真的不知道。”   邵佑:“但你白天那会儿说,他们已经死了。”   季寒川:“准确地说,是原本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邵佑一怔。   季寒川说:“广澄路那边,加油站里的人也是一个道理。你那会儿看他的时候,不会觉得他还是‘活人’吧?毕竟都成那副样子了,而且他当时的模样,是每一次广澄路进入灵异场所之后,都会重复的。”   邵佑眼神暗了暗,“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成为鬼了吗?”   季寒川考虑一下,心想:其实更好的说法,是“游戏生物”。   不过这时候,要是这么说了,很定会被“消音”。能和邵佑讨论到这个深度,季寒川已经有点诡异的满足,觉得这算是“游戏”看在邵佑今天多少掠夺了一点人鱼的力量之后,给予的特殊问答时间——这么一想,季寒川又有些难得的忧虑。   显然,邵佑此刻的进度,“游戏”不可能乐见。   他心情静了些,回答:“你觉得呢?”   邵佑心想:你这么说,答案应该就是“是”了。   他还不知道,兜兜转转中,自己与小猫以往扮演的角色完全错位。邵佑继续分析:“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之前那对鬼夫妻,我看了他们,觉得很……特别,”与人鱼、加油站工作人员等完全不同,“如果仔细去查,兴许能找到‘宗仁昌’这个人?”   说到这里,邵佑一顿。   他眼神更晦涩,当着季寒川的面,打了个电话。   过了不久,邵佑就得到确切回信。   一年之前,广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死者是一对夫妻。   男方姓宗,名叫宗仁昌。   更早之前,这里建过加油站,可惜加油站里出了意外,之后废弃。   再说郁萌与窦云苏口中的老太太,细细地查,这里的确有过老人车祸的新闻——甚至不是孤例。仅仅凭借口述的话,根本没有办法确定哪个车祸里的才是广澄路灵异场所中的鬼怪。   到这里,邵佑深呼吸。   他觉得自己既往的认知被打破了,整个人陷入一种怪异的世界观重建里。   季寒川也不心急,而是耐心地等他,顺便把盘子里的宫保鸡丁分成几份,笋丁、萝卜、玉米……全部分开。   可见无聊。   邵佑梳理思路。   他忽然意识到,广澄路里面的那些鬼怪,可能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兴许,只是从一个很小的场景开始,之后慢慢扩大。终于有一天,引起了特案组的注意。   这个认知,让邵佑的心跳加快一些。他往深处想,记起自己很早以前见到的故事。一对老夫妻对着猴爪许愿,希望拿到一笔钱财。他们果然拿到了,却是因为独子身故,所以得到了抚恤金。之后,两人悲痛欲绝,再许愿,希望儿子回来。儿子果然回来了,却已经是披着儿子皮的怪物。两人惊恐之下,对着猴爪许了第三个愿望,希望“儿子”快点离开。   邵佑心想:对,我之前只是想着,那些被夺走灵魂的人,是否可以回去。但是……回去的“他们”,很大可能已经不是“他们”。   他想通此节,眼神一变。再看寒川,见到小猫眼前的饭已经空了,盛着宫保鸡丁锡纸盒里被划分成泾渭分明的几块。   邵佑看着。   季寒川从容,把最后一块笋丁放在该去的地方,而后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邵佑安静片刻。   季寒川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喉咙发干,手指捏着筷子,自嘲地想: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有什么——   邵佑问:“‘我的’体质和‘你’不一样吗?”   季寒川一怔。   邵佑看他,过了半晌,他见季寒川张开嘴巴。   时间像是被偷走了。   他意识到了这点,却不能知道寒川究竟说了什么话。   邵佑怔然,明白,原来这也是“那个”问题。   他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邵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月亮,悬在天空上。   而视角一切,邵佑又觉得,其实自己就是那个月亮。他俯瞰着整个城市,找到了熟悉的公寓,从窗户望进去,看到躺在床上的寒川。   到这里,梦的意味发生了一些改变。天气转凉,可屋子里总是恰好的温度。寒川被“自己”搂在怀中,他看到“自己”的手顺着寒川腰线摸了上去,不知道碰到哪里,寒川猛地一颤,眼梢都红了,以一种难得脆弱的、让人看了,就想磋磨更多的神情,看着“自己”。   邵佑静静注视着一切。   他看到“自己”勾着寒川的腰,将他翻过身,趴在床上,而后又把腰抬起。这时候,寒川侧头过去,说了什么。邵佑没有听见,却能想象到。寒川那么微微拧着眉,脸颊发红。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呢?   无非是:“来亲亲我……”   于是那个“自己”果然去亲他了。   屋里的温度更加升高,一切都显得很激烈。邵佑奇异地并不生气,哪怕看着寒川在自己面前,被另一个身体玩弄到嗓音沙哑,只能发出来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到最后,喘息声骤然拉高,他的脚趾都蜷缩起来,被另一个“自己”圈住,然后用很难耐地声音,轻轻说,希望老公慢一点,不要这么磨自己了。   哦,他能听见寒川的声音了。   这一刻,邵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依然是天上的月亮,但在这同时,他也是床上的、与寒川亲密接触的人。他有了两个身份,并且对此十分适应。好像两边是他的左手和右手,天生就应该可以或分开、或一起使用。   这个梦进行了很久。   到第二天,季寒川洗漱好,甚至下楼跑了一圈,买好早餐上来,邵佑都没有醒来。   季寒川有点疑惑,坐在床上,低头,用手指去描摹邵佑的眉眼轮廓。这似乎影响到邵佑一些,季寒川看着他的眉尖一点点拢起,眼皮颤抖。到最后,却没有睁开。   季寒川叹气。   他去屋外,先给罗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邵佑可能会晚点去办公室。罗辑很快答应了,总归也不指望他俩能帮颜舒整理出什么。再说了,要是面对受害者的普通工作,罗辑自己都犯嘀咕,觉得季寒川能一句话把人刺激得心里病情加重。   不过罗辑还是额外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随意地回答:“昨天不是泡了水吗?邵佑感冒了。”   罗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是:这个理由未免太敷衍了点吧?   但仔细想来,好像也说得过去。   所以罗辑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废话,就说了“好,再见”。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若有所思。   他回头看卧室门,叹口气,自己坐在餐桌旁边,开始吃生煎。   之后,又一个人做了些拉伸练习、基础训练。一直到十点多,才听到卧室里有动静。季寒川站起来,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走进卧室。   邵佑揉着眉心坐起,看到季寒川,问他:“寒川?几点了?”   季寒川在床边坐下,把邵佑的手拉下来,自己碰一碰,觉得温度还好,没有发烧。   他说:“十点二十?吃东西吗。”   一边观察:脸色还好,但嘴巴有点干。   季寒川建议:“先去洗漱?”   邵佑:“唔。”   季寒川挑眉,觉得不对了。联想到昨天的状况,他心中微动,有些心跳加快。他紧紧盯着邵佑,说:“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话音落下,见邵佑耳根骤然发红。 第683章 贺岁档   季寒川一愣。   这个反应, 反倒是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他狐疑, 想:难道我想错了?   邵佑并不是……而是……?   只见邵佑露出一点尴尬神色,说:“是梦到一些。”   季寒川凑过去, 看着邵佑的眼睛, 问:“什么?”   邵佑说:“我和你。”   季寒川心里盘算一遍:是海城一中,还是京市大学?   他问:“嗯,我和你, 在做什么?什么地方?”   邵佑听着,眉尖却又拢起来。他此刻想梦里的场景,像是隔着重重白纱。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唯一清晰的, 就是床上交缠的身体。   这显得过于奇怪。在小猫显然带了点期待的眼神中, 邵佑含糊地说:“在这里。”   季寒川一怔。   邵佑:“做咱们会做的事。”   季寒川听着, 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着邵佑。   邵佑尽量正色,一样看他。   见季寒川感慨一样, 说:“你竟然害羞了。”   邵佑:“……”   他总觉得这个话题有些不妙。   季寒川笑眯眯说:“老公, 你害羞起来好可爱啊。”   他说着,甚至更过来一些,亲一亲邵佑的耳朵。   他甚至额外说了句什么,似乎是:“看得我都又有点……了。”   梦里真正的内容不了了之。   邵佑是的确不记得, 但他至少知道一点。自己从前哪有这么早晨叫不起来、直接一觉睡到十点多的时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可惜的是, 这天之后, 他再想继续进入前面那个梦, 都不能实现。   特案组的日子仍然继续,欧阳杰和罗辑隔三差五加入一次外勤小组的探索。听这两人透露,季寒川与邵佑此前提过的“传染”说,已经取得高层重视。并以此作为基础,搭建数学模型,好分析出接下来最有可能出现灵异场所的地点。另外,也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可能是受害者,却并未接触官方的民众。   一切按部就班地推进。   这一年,文化部门出台通知,正式在灵异相关的作品中实验性质地建设分级制度。社会上有很多对于这一措施的分析,绝大多数是认为,这是对于分级制度的先行实验——如果说暴力、色情相关的作品,可能会带来一系列问题,甚至损伤到自然人的利益,那灵异作品里,总不可能真的有鬼怪吧。   在他们看来,这算是分级制度的前哨,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   这一年春节,有三个鬼片上映。同时,灵异题材的作品在各个艺术领域遍地开花。但要平衡真正的灵异场所与“封建迷信”,仍然是个问题。   这不用季寒川与邵佑操心。   两人去看了那三个电影,觉得表现平平。三个故事,分别对应了海城市图书馆、广澄路十字,另外,似乎是因为游泳馆内容的后期制作难度比较大、成本高,所以对另一个故事的选材,有关部门在天诚大楼多出来的楼层与阴云之下的婴儿鬼与雪纳瑞之间犹豫,最后选择了更容易让其他人中招的后者。   舆论对这三个电影褒贬不一。   赞美的认为,毕竟是崭新尝试。时隔多年,大银幕上终于出现了真正的鬼,而非精神病人,可喜可贺。   批判的则认为,除了“真的有鬼”之外,这几部电影都再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故事粗暴、叙事冗长——特案组成员倒是知道原因。这几个灵异场所原本就不像是市面上原有的鬼怪作品,而是凭空出现在人们生活中,哪有什么背后逻辑?当然,或许有朝一日,人类真的可以追溯到一切的来源。但至少在现在,一切还是未可知。   至于叙事冗长,也不能怪导演组。听说剧本是特案组高层亲自敲定的,主要目的就是“不添油加醋”。他们是想要给不小心进入灵异场所中的人提醒,却并非是要让这些受害者有无谓的担忧。可这么一来,剧情波折要大打折扣,只好让戏中角色多些其他纠葛,再针对狗血感情戏来几个慢镜头。   三个鬼片的结局,在网络上也引起一番议论。   所有的鬼都没有被解决,闯入其中的人类大部分都死去,但活下来的角色们有着鲜明的特质。   出色的心理素质,灵活的身手,以及对旁人的关心、帮助。   这引起了一阵口水战。   吐槽主角过于圣母、觉得三部电影的主角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有人干脆去扒了三家电影的出品公司,想要找到其中的联系。   这些状况,都是放完新年假、开始上班的时候,窦云苏和郁萌你一言我一语聊天,季寒川从他们话中总结出来。   那暂时是之后的事。   对于邵佑来说,这是很特别的一个新年。年夜饭的餐桌上,邵安远对于季寒川的态度十分温和,言语中透露出一点自己老了,以后还要让季寒川关照邵佑的意思。邵佑听着,总觉得微妙。等到晚上回房,他才察觉出——   以往,邵安远看季寒川,是看“儿子带在身边的小玩意儿”。   但今天,他看季寒川,是“劳烦你照顾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换言之,是从对儿媳的挑剔,变成了对儿婿的“男人谈话”。   邵佑:“……”   他抬眼,看着浴室的门。寒川在洗澡,能听出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会儿,季寒川走出来,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正心不在焉地擦着。过了会儿,他走近了,察觉到邵佑眼神的不同。   季寒川眼珠一转,笑眯眯叫:“怎么了?”   邵佑阖上手中一本金融书。他已经很久不看这些,但这毕竟是邵安远留给他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他与寒川近小半年来研究的各种资料。重新翻起这些书本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看着他的动作,季寒川在男友身边坐下,亲一亲邵佑。   邵佑单手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腰间。   季寒川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邵佑听着,有些许自得。他想,我这半年来,好歹也练了一些。如果再回到拳台上,不至于像是之前那样……   季寒川颇兴奋,摸一摸邵佑手臂鼓起的肌肉,又低头亲他。   他们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等到年后上班,听苗莉的分析,搭建灵异场所相关数学模型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猜想,高层恐怕不会和那些专家说实话,而专家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用上初版了。现在还在实验阶段。”   “实验?”   窦云苏问。   苗莉想一想,缓缓说:“我猜,现在可能已经有了几个‘选项’。之后呢,就是根据这些‘选项’,看哪个被验证……类似这种吧,用来纠错。”   特案组其他人一头雾水。   他们相互看看,倒是都觉得,科技改变生活,或许也可以帮助人们应对鬼怪。   窦云苏开始吐槽新年档的三个电影,“我妈和我大姑快骂死拍板的人了,说大过年的,太不吉利。”   家族聚会的时候,窦云苏听着这话,心里给自己讲冷笑话:妈,这么一说,你儿子就是最不吉利的。   因为工作的保密性质,家里人只以为窦云苏是普通警察。   郁萌则说:“广澄路那个片子里,演我的女演员我还挺喜欢,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到签名。”   窦云苏惊讶:“你竟然还追星啊。”   郁萌无语:“我好歹得有点娱乐生活。”   不过也不算追星,更像是一种童年回忆。演她那个角色的女演员算得上是这一代人心里的“女神”之一,郁萌小学开始就开始看她主演的片子。说来也没几部,但每一部里面都有经典角色。可惜最近几年,女明星都没有太多作品。到现在,演上鬼片。即使是贺岁档,都招来很多嘲笑,说她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苗莉听着:“还被骂了啊,没想到。”   郁萌:“我那个角色不是比较吃重嘛。”戏份最多的,一是邵佑对应的人,二就是她,“还给她写了两千字小论文分析角色性格呢,不过她应该当是编剧写的了。唉,也不知道那些演员啊,观众啊,之后知道这都是真的,会有什么感想。”   郁萌托着下巴,发呆,畅想。   颜舒艰难地回忆:“你说的演员叫什么名字来着?”   郁萌:“李盈盈,怎么了?”   颜舒感叹:“我们果然隔代了。”   郁萌:“……咳咳,不至于,不至于。”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开始进入工作。   还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看案卷,归纳哪个有可能确实有状况,再去找相关人员谈话。   在这之中,慢慢地,几个看案卷的人不约而同,抽出了和某个地方有关的内容。   之后再看彼此,他们心里有谱。   郁萌有点紧张,问:“季哥,邵哥,你们也觉得?”   季寒川说:“嗯,有点奇怪,应该看看。”   那些案卷里,都提到了一处。   实验中学。 第684章 四个女生   这些案卷的焦点都是初中生, 而在家长、亲属对于几个初中生的描述中, 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四个字。   性情大变。   状况好一些的,是家长察觉不对之后, 觉得孩子临近中考, 压力太大,所以产生了情绪上的问题,于是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又恰好碰上与特案组有过对接的医院, 于是医生抱着“兴许”的心态,往这边转了一份病历。   这份案卷是郁萌抽出来的,她总结概括:“这个女孩儿学校对面是一个小学, 有时候门口会有一些卖小动物的商贩。”染成五颜六色的小鸡, 或者仓鼠、小兔子, “这个女孩儿把自己的午饭钱都攒下来, 买了很多小动物。”   其他几个特案组成员听着, 轻轻“嘶”了声,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   郁萌很快说了答案。   “她把这些小动物全部杀掉了, 埋在楼下花坛里。她家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 基本没有物业。还是其他人想要翻一下花坛,用这个地方种菜,才翻出来了很多小动物尸体。”   在一群中年人、老年人占据主体地位的小区里,这个消息登时就炸了锅。女孩儿的父母原本不知道和自家孩子有关系, 他们更关心的是, 初三上半学期开始那会儿, 自家孩子还好好的, 健健康康,可怎么一个学期下来,就显得有些营养不良,做什么事都有气无力?不仅如此,还经常坐在一个地方发呆,别人叫她,她都没有应声。   女孩儿的父母十分心疼,于是在寒假到来之后,可这劲儿给孩子做好吃的。有了丰盛的一日三餐,女孩儿的体重逐渐增加。看在她父母眼中,虽然值得开心,可又显得之前的消瘦更加奇怪了。   因放寒假,女孩儿没了便捷地买小动物的地方,恰好花坛被人翻开,她也很久没有动作。   不过如果能“忍住”,这个案例也就不会转到特案组这边。   过年那几天,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回到老家。她们老家就在海城附近,是农村。也是恰好,前段时间,老人养的一只猫生了一窝小猫。都是杂乱花色,老人没心思养,也没有做绝育的意识,只打算等小猫们断奶,就送给想要的人家抓老鼠。   夫妻两个每天忙着招待亲戚、四处走动,对女儿有所忽略。再回神,却听自家老人说,小猫们竟然死得死,丢得丢。这话仅仅是抱怨,叹完之后,就让儿子儿媳别忘了提醒自己,之后去某某家走动的时候,得记得说一声,答应给他家的猫崽子没活下来。至于丢了的,老人也不太关心。   儿子儿媳答应了,依然没放在心上。   直到过完年,要回海城。自家有车,开车途中,夫妻两个总觉得耳朵旁边有猫叫。他们相互看一眼,心中有猜测。等女儿睡着了,当妈的悄悄打开女儿书包,果然在里面看到一只小猫。   却不是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女儿喜欢小动物,于是把猫崽子揣回家,想要自己养。   这只猫身上伤痕累累,显然被虐待过,这会儿已经要断气了,连“喵”声也越来越弱。   夫妻两个人相互看看,从前的种种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两人遍体生寒。   ……   ……   在所有案卷里,这算是“状况好些”。   至少被弄死的都是自己买下来、或者干脆自家生的小动物,没有牵扯更多问题。   但闹到警局的几家,状况就五花八门了。   譬如:把邻居家的狗抱到天台之后,直接从楼顶推下去。   譬如:小区里有一个人工湖,里面有几只天鹅。把天鹅捉住之后,拔了毛,折断翅膀,再活埋。   国内并没有虐待动物的法案,这两样报案的时候,用的是侵犯他人财产的罪名。也是巧了,虽说事情发生在两个辖区,但受理案件的警察恰好有点交情。两边下班以后,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一个学校的学生,在差不多的时间开始虐杀动物,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啊!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状况最糟的一个女生,她爸妈离婚了,自己跟着父亲生活。离婚是很多年前的事儿,到现在,父亲已经二婚,娶了新老婆。从案卷上各方说法来看,这位继妻对继女谈不上多好、多坏,更多的是秉持一种“相敬如宾”的态度。过去几年,两边都这么处下来了,没有太大不愉快。还有女孩儿在学校里的朋友提到,女孩儿一直都说,她想考一个可以寄宿的高中,一中就不错。到那时候,就再也不用回家了。   这样情形中,继妻怀孕。当爸的原先还担心了会儿,怕女孩儿心理出现问题,不过女孩儿没有太多反应。   她从前就是这样子。放学回家之后吃饭,吃晚饭把自己关进房间。当爸的叹了几天气,被妻子“教育”一番,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   孩子是年底出生的,男孩儿。当爸的不说欣喜若狂,也的确喜上眉梢。等到老婆从医院出来回家,他喜滋滋地给儿子每天烫奶、换尿不湿。原先没指望女儿能帮忙照顾儿子,但在他哄儿子的时候,女儿也时常过来看。   在当爸的看,两个孩子关系和睦毕竟是好事,连继妻对女儿的态度都更和缓了点,私下里,也和丈夫说,毕竟是一家人。之前自己对孩子不是太好,但那是因为孩子总惦念着自己的妈,她也不想自讨没趣。现在呢,她想通了,就当是给儿子积德,成长过程中有个姐姐也不错。   然而两个人很快发现,儿子身上总是有一些淤青痕迹。继妻态度转变,不再让继女碰儿子。当爸的倒是不愿意怀疑女儿,总劝妻子,说小孩儿皮肤嫩,这也可能是儿子自己不小心磕了碰了。继妻听着,柳眉倒竖,威胁要回娘家。   当爸的焦头烂额。   过了没两天,继妻又有发现。   继女在半夜那会儿,潜入他们房间,把熟睡的儿子翻了个个儿……   这就闹得天翻地覆。   继妻哭成泪人,质问丈夫,他女儿这是谋杀!难道就放过去了?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婆儿子,当爸的咬咬牙,终于还是赞同了妻子的提议。他一样觉得,女儿这次太过分了。那么小的孩子啊,万一真的捂住口鼻了,不就没了吗?   他想不出女儿到底是什么状况。但在继妻看,答案再简单不过了。以前她爸之后一个孩子,财产都是她的。可之后呢,丈夫说了那么多次,以后要为了儿子多努力啊。听到继女耳朵里,岂不是就变味儿了?   女孩儿读初三,不过没满十四岁。又是“家庭矛盾”,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继妻也知道,小畜生不会被法律惩罚。但她主要是想要摆清态度,顺便逼着老公把小畜生送走,以后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如果老公实在不答应,那也只能考虑离婚了。   毕竟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他们家和那个摔了狗的学生在一个辖区。笔录做到一半儿,负责登记的警员听着当爸的唉声叹气,“其实小雨之前不是这样的,她之前最多是不爱和我讲话,但小孩子啊,都有这个时期,我也明白……可她怎么、怎么就!”   不说老泪纵横,也是心力憔悴。   警员听着听着,虽然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说,你家孩子在最近几个月性情大变?”   男人愣了会儿,犹豫一下,“可、可以这么说吧。”   有这句话,这个案卷就一并转给特案组。   总结下来,出事的四个都是女孩儿。   从书包里发现一个猫崽子的张梦南,扔狗的王可佳,埋天鹅的卢思琪,还有虐待弟弟的邱雨桐。   特案组的几个人对完消息,郁萌想到什么,又翻了翻案卷,顺便说:“这里面有没有提到四个小孩儿关系怎么样?”   窦云苏说:“王可佳和邱雨桐是一个辖区的,那边片警问过,说是虽然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的,也不算熟悉。”   郁萌“哦”了声。她坐在一把转椅上,这会儿脚踩着地面,自己转了一圈,手上拨动着笔帽儿。“啪嗒”一声拔下来,再“啪嗒”一声按回去。   季寒川拍板,说:“咱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来。这样吧,还是去学校问问。”   郁萌和窦云苏自然答应,郁萌还额外问了句,“颜哥,你要不要去?”   在和人问话的时候,还是颜舒出马比较有效。   颜舒看了看手边一叠其他案卷,似乎意动,又觉得工作堆得太多,一时半会儿做不完。   郁萌:“你想啊,你现在一起过去呢,就是给我们节约时间。把时间节约出来以后,我和云云就能多看几个案卷。”   颜舒:“……有道理。”他站起来,与郁萌等人一同往外。   几人去院中停车处,路上,邵佑和季寒川落在后面一点。   邵佑说:“那几个小姑娘,还算是以前的人吗?”   季寒川思考片刻,说:“很大概率上不是了。”   邵佑安静片刻,季寒川说:“而且放她们继续在外面接触人,也有风险。”   邵佑皱眉。   季寒川:“邱雨桐可能还好点,她现在算是烫手山芋。”也就是那个父母离婚的女孩儿,“她妈常年在外打工,不像是愿意回来的样子。她爸的态度,也只是给她额外租一个房子,每个月给上生活费,让她单过。”   这么一个女孩儿,哪怕在人类社会里消失,也不会有人留意。   但其他三个人,她们父母近乎不可能放弃。   邵佑叹气:“也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685章 心理问题   这个时间, 实验中学还没有正式开学, 但初三、高三都已经开始补课。在看警察过来的时候,门口保安似乎还紧张了下。季寒川没有这个生活经验, 郁萌倒是和窦云苏、颜舒一起笑了会儿, 然后看着状况外的季寒川、邵佑,小声对他们说:“可能是以为咱们是来查补课的。”   季寒川不懂。   郁萌大度地分享生活经验:“教育口查得挺严的,不让学校有额外补课, 经常有人去举报。”   窦云苏吐槽:“其实好多举报的都是外面那些补习机构。”   颜舒听着,有些叹为观止。季寒川则纯粹很多,啧啧称奇:“还有这种事。”   实中的初三一共九个班。其中, 邱雨桐和张梦南是三班, 王可佳和卢思琪则分别是一班、四班。乍听到这个消息, 窦云苏心想, 是否终于找到了几个女孩儿之间的联系。但没过多久, 希望破碎。   听说了他们来历、看过证件,甚至打电话去110查过一下几人警号的年级主任叹口气, 邀请他们坐下, 再找来当下没有课的几个班主任。不知巧还是不巧,三班班主任恰在其中,不过一班、四班的班主任现下都有课,于是没有加入这场座谈。   颜舒负责问话。   他态度平和, 讲话的时候会让眼前人有种春风扑面的感觉。能带初三班的, 都是骨干老教师。他们起先还有些紧绷, 不知这群警察是从何而来, 是否会影响毕业班的进程。   至于几个女孩儿寒假里出的状况,几个老师并不知晓。   特案组几人在来的路上,想好了一套说辞。   灵异场所的存在在系统中渐渐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很多人知道的并不准确,只有一点,遇到某些特殊情况,就可以甩给某个“传说中的部门”。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依然只是天方夜谭。   所以颜舒不可能说,他们怀疑实中有几个女生撞鬼。   他们的说法是:最近网上流传起了一种挑战,有点类似于之前的“蓝鲸游戏”,只不过后者是伤害自己,而现在这个版本,“挑战”则落实在其他方面。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大面积流传的话,会造成严重后果,影响这一代祖国花朵的心理健康,让她们不敬畏生命云云。   假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就是真话了。颜舒没有讲得太明白,这反倒让几位班主任浮想联翩。其中有人没有听说过蓝鲸游戏,提出疑问之后,颜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听得那几个老师直抽冷气,“怎么还有这事儿!”   “那咱们学校,这……”   “颜警官不是说了吗,这次的情况,和蓝鲸游戏不太一样。”   “对,”颜舒说,“具体的,我还不能透露太多。”   短暂沉默之后,颜舒提到,在他们通过信息技术定位找到地几个其他学校的小受害人中,所有人都出现类似状况:短时间内,变得阴郁、沉默,总归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里,不与人相交。   几个班主任相互看看,其中一个显然资历最老的问:“颜警官,那我们学校……”   颜舒说:“我们目前找到了四个同学,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挑战在离开线上端口之后,可以在线下直接传播。也就是说,这四名同学可能会通过现实生活,直接向其他同学传播关于这一类挑战的内容。”   几个班主任正襟危坐。   颜舒:“这样,你们有没有想到哪些学生?”   几个班主任讨论了一会儿,的确列出了一个名单。   特案组五人看了,邱雨桐、王可佳、卢思琪都在上面,但没有张梦南。   窦云苏说:“她父母的确对她保护得很好。”   颜舒则不动声色,提到,希望学校方面可以安排一下这些学生与警方的对话。此外,还有意无意地问,这几个学生关系如何。   名单上有男有女,班主任们想一想,提到某两个学生是不错的朋友,每天都一起去厕所。某两个学生似乎在谈恋爱,不过因为成绩不错,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性格变化,自己起先认为是他们两个分手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太疏忽,没有更多了解。   颜舒听了一耳朵初中生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过接下来,他还得在学生本人耳朵里听更多。   对于那个想要和学生们谈话的要求,几个班主任叹口气,答应下来,毕竟是配合警方工作。   班主任们说正好,这两天刚出了摸底测验的结果,算是有一个理由。   他们把教师休息室留给颜舒和那几个同学对话。其他学生显然对于老师突如其来、耽误课程的状况十分好奇,时不时就有人往外看,视线更多地落在季寒川和邵佑身上。郁萌两边看看,下结论:“年轻真好。”   窦云苏嘀嘀咕咕:“对,你已经老——哎哟!”   又被捏了一把。   季寒川做了个“收住”的手势,而后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几人安静下来,四处看一看。   实中的教学楼是近几年新建的,光鲜漂亮,一层八个班,另有一个教师休息室在八个班最中间。   此外,每一层两边,都各有男女厕所。   郁萌看到的时候,还额外说了句。自己读初中那会儿,教室在五楼,学校厕所却是操场对面的独立建筑。这可苦了她,想去厕所的时候总要纠结一番。   这里倒是没有这种苦恼。   季寒川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花坛里的棕榈树。过了会儿,邵佑说:“这几个女生不是一个班的,关系应该也一般般,可能互相都不认识。”几个班主任介绍班上学生之间的箭头时,从来没把箭头放在这几个女生之间,“说实话,我们不能肯定,她们是不是都撞邪。”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   其他人赞同,邵佑:“不过既然要假设,还是可以找一找这几个学生之间的共同点。”   “不过,”窦云苏四处看了看,“我之前就想说了,这里中招的人是不是太密集了一点?一个学校,那么多人有‘特殊体质’?”   郁萌听着,心中一沉。而在话音脱口而出之后,窦云苏也意识到不对。他记起什么,喃喃说:“感染。”   郁萌:“那就是有某个她们平时接触比较多的人?”   “或者,某个地方。”邵佑说。   窦云苏和郁萌沉默。目前信息太少,他们很可能推断出一个错误的方向。但在经历了几次灵异事件之后,对于这方面的事,他们又像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到此刻,几人一起侧头,看向走廊尽头、靠近一班至四班的洗手间。   学校的食堂、大门……这些地方,虽然邱雨桐等人一样全部都有可能接触,但考虑到其他年纪并未出现状况,所以答案范围被缩得很小。   郁萌安静一下,说:“我去看看。”   出事的都是女生,在场只有她一个女性,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不过窦云苏提出了反对意见,说:“太贸然了。”   郁萌皱眉,窦云苏:“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可以等一等颜哥那边的结果。说到底,目前这些,都是猜测。”   郁萌听着,眉毛并没有散开。说来也巧,在窦云苏话音落下之后不到十秒,几人听到一阵音乐声。接着,旁边教室里传来嘈杂动静。   下课了。   学生们鱼贯而出,去两边厕所,或者干脆只是靠在栏杆边上,透透风、讲讲话。也有很大一部分选择留在教室,无论是玩手机,还是和周围同学讨论刚刚临下课时老师留下的题目。   几乎每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学生,都要看一眼外面的季寒川四人。他们这次出来,穿了单位制服。仔细看去,其实和其他警局的制服样式不太一样。也是因为这个,前面年级主任才有很多疑虑,乃至给110拨电话查证。好在他们的警号的确计入系统,而110那边听到几个特殊的数字之后,心里就有谱,对年级主任安抚几句。   有的学生看过就过了,有人却似欲言又止。他们站在四班门口,左边就是教师休息室。大部分去厕所的人都选择去右边,但也有人选择左边。   季寒川视线落在这群小孩儿身上,再记起宁宁。他微微怔忡片刻,随后自我安慰:比起自己,宁宁才是更适合在“游戏”之中存活的那个。   他叫住其中一个女孩儿。   那显然是一个很爱打扮的小姑娘,对自己的校服做了些改造。季寒川看不出她具体是如何改的,但与旁人身上的面包口袋相比,眼前这个,算是个清秀小佳人。   对方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问:“怎么了?”   季寒川说:“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很配合,自我介绍:“鞠钰。”而后看看季寒川四人,目露好奇,“学校里有案子吗?你们是来调查的?”   季寒川说:“这个啊,无可奉告。”   鞠钰就耸一耸肩,看起来并无对于警察这一职业的天然敬畏。   季寒川不生气。不止如此,他还特地看了邵佑一眼,确定自己男朋友也不生气。   而后,才转过头,说:“我看到你上课的时候玩儿手机了。”   鞠钰:“……”   她有点不可思议,“啊?”   季寒川说:“我还看到你好像在搜索什么。”   鞠钰:“……”   鞠钰回头看看。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位置,以季寒川的角度,要说看到她手机屏幕里有什么内容……如果视力好些,的确有这个可能。   鞠钰的表情有点裂。   季寒川友好地:“我不是要和你讨论上课习惯的问题。不过,你似乎的确有什么苦恼。”   鞠钰撇了撇嘴。   她慢吞吞说:“是有点问题,但我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你们。”   季寒川说:“嗯,不如说一下?”   鞠钰:“这样吧,等到放学之后,学校门口有家奶茶店?”   季寒川看着她。   鞠钰莫名其妙。   季寒川叹气:“小妹妹,警察很忙的,没有时间和你玩儿侦探游戏。有线索的话,请配合提供。” 第686章 镜子里   鞠钰眼皮跳了跳。郁萌和窦云苏围观, 总觉得季寒川敲碎了一颗柯南心。邵佑倒是微微笑了下,身体往后靠一些, 温柔地看着自己男友。   鞠钰被落了面子, 面色一沉。不过须臾之后,她听季寒川问:“其实那边人更多吧?我们上来的时候看了下, 九班是在八班楼下。”也就是说,想要找一个清净的厕所, 绝对是往右边走更方便。   他这句话,听起来平平无奇。但鞠钰脸色微白, 深呼吸——   “叮铃!”   铃声又响起来。   这回是上课铃。   实中的校服颜色与一中不同, 整体偏向橙色。一群小橙人涌回教室,走廊渐渐寂静。因这一层的教师休息室被颜舒占了,老师们很多选择直接去自己下节课在的教室。这会儿, 季寒川观察片刻, 找到鞠钰下节课的老师,说警方想要和这位同学谈一谈。   鞠钰晕晕乎乎, 被捞到楼上一间空教室。   门关上, 她再看眼前四个警察, 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大姐头似的游刃有余, 整个人显然变得焦躁起来。恰好, 有一只麻雀从窗外飞了进来, 落在课桌上。   麻雀蹦来蹦去, 鞠钰视线落在上面, 跟着往上往下。在场几人看着, 郁萌和窦云苏提心,仔细观察鞠钰的神情。季寒川看了一眼,心平气和,说:“好了,这里没人。”   鞠钰顿时颓然,往后靠了些。郁萌看到这里,放心:应该只是个紧张的小孩儿,没想着虐待麻雀。   并未中招。   鞠钰咽了口唾沫。   实中是升学率偏高的学校。在这里,哪怕她已经算得上“叛逆”,但在郁萌等人看来,鞠钰依然是一张白纸。   她问:“我说什么,你们都相信?”   季寒川:“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可以先说。”   鞠钰眼角抽了抽,深呼吸。她说:“我听说了一些事。”   季寒川礼貌地:“不如,你直接说重点?”   鞠钰瞪他。   季寒川无辜地往邵佑背后躲了躲。   鞠钰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不过她咳了声,“好。第一,我看到很多次张梦南买学校门口的仓鼠、小兔子,加起来一共能有十几次了吧,我怀疑那个卖兔子的人都认识她了,也不知道怎么还能给她卖。”   郁萌听到这里,屏住呼吸。   她心道:果然!   其实在不知道警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情况下,鞠钰此前的欲言又止,是一件颇奇怪的事。但如果加上她从前见闻,这点“奇怪”,也就能说得过去。   鞠钰整理一下思路,“第二,之前王可佳把一只吉娃娃从屋顶扔下去了……这个事情,在微博上闹得挺大的。”   季寒川“哦”了声,鞠钰:“第三,我之前听到班里一个女生和其他人聊天,说她把小区里的天鹅捉住拔毛,之后还说了点什么……就,很奇怪。好像马上要中考了,我周围就出现一群虐待狂。”   郁萌听到这里,去隔壁教师休息室找了个纸杯子,给鞠钰倒了一杯热水。   鞠钰一怔,对她道了句谢谢,之后把杯子握在手心。   她小声说:“我们学校有一个传说。”   特案组四人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下,鞠钰似乎有点紧张,又咽了口唾沫,才说:“在没有其他人看到的时候,在镜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可能会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郁萌和窦云苏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涌出一股寒意。   另一个世界?   这么说来,现在的邱雨桐、张梦南……   季寒川好奇,问:“怎么写的?”   鞠钰一愣。   片刻后,她说:“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写的。”   郁萌听到这话,心中古怪。   而下一刻,季寒川问:“那你是怎么写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郁萌和窦云苏警惕地看着鞠钰。不过这一刻,鞠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没有留意两人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浸入回忆。   “我只是随便地写……在镜子上哈一口气,就可以留下字印。”   季寒川眼角抽了抽,想象着一群中学女生对着镜子哈气的样子,赶忙把里面出现的宁宁踢出去。   “你写完了吗?”   在季寒川陷入诡异联想的时候,邵佑接口,问话。   他此前几乎没有开口,这会儿,鞠钰听到一个陌生嗓音,怔怔抬头。   她抹了把自己的脸,透露出几分烦躁,“没写完,我名字比较复杂,但是……也快到最后那个点了。”   在场诸人心中有隐隐预感。   鞠钰自暴自弃,“你们就当我疯了吧。总之,那个时候,我好像看到镜子里的‘我’对我笑了一下。那会儿是中午,我简直要被吓死了,手一抖,最后一个点没点上去,直接把名字整个擦掉。再看镜子,又是之前那样。我就想,是不是心理作用啊,再说了,无缘无故给镜子上哈气,好像也挺不卫生的。我……其实想要把镜子擦一擦、洗一洗,不过当时真的,哎,怎么给你们说呢。”   她十指扣在一起,指尖不住地按压下面指根处的关节,眉头紧紧拧着,浑身都紧绷起来,陷入了糟糕的回忆。   鞠钰:“真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个厕所了。”宁愿绕点远路,千里迢迢,去到左边。有小弟小妹问她,鞠钰就随口扯一个理由,说自己看上六班某人,想要一解相思。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犯恶心。不过再想想那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起唇角笑的样子,鞠钰成晚成晚做噩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太折磨自己。   到这里,算是讲完。鞠钰深呼吸一下,她的确胆大,在警察面前肆无忌惮地说着这些“封建迷信”,甚至疑心,“我是不是也压力太大,出什么问题了啊?但我八成过不了普高线,要去上中专了。”鞠钰说着,有点纳闷,喃喃说,“都这么有自知之明了,还能有什么压力?”   特案组等人相互看一眼,心中有数。   郁萌问:“你们这个‘传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鞠钰困惑,眉毛拧起来,想了很久:“我怎么知道?这种事儿,嗯,对,的确是上个学期才起来的。”   郁萌干脆问:“你是听谁说的?”   鞠钰:“大家都在谈……”   不过她回忆了半天,还是不太确切地说出一个名字。   有了确定的人,就可以追溯。   季寒川等人心知,不出意外的话,鞠钰的状况,和前面那些受害者差不多。她的灵异体质已经被激发出来,只等某一天,无意中撞入灵异场所,然后正式成为登记在案的“受害者”。   不过既然提前知道,就没必要让小姑娘遭罪。季寒川等人暂时离开这个教师休息室,留下郁萌,仔细问鞠钰家中状况。这种未成年受害者,总需要和家长沟通。   鞠钰起先莫名其妙,但到后面,慢慢觉出味儿来,冷不丁问;“你们真的是警察吗?”   郁萌说:“嗯?怎么这么问?”   鞠钰犹豫一下,觉得自己疯了。不过自从那天疑似“幻觉”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有这种压力,在网上找了很多地方,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人。其中,看到的最多答案一模一样,都是说她一定是心情不妙,这才眼花。鞠钰看在眼里,恶声恶气,想,自己要是真的相信只是“眼花”,那岂不是很像恐怖片里头一个死的无脑配角?   不过偶尔,她也会稍微“理智”一点,觉得如果自己重新回到右边厕所一次,再写一次名字,是否就能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动不动的影子,确定前面那次真的只是心理作用。   有几次,鞠钰几乎要抱着这种信念,走进右边厕所了。但每当她站在门口,透过门框,看着里面的镜子,又会遍体生寒,慌忙跑开。   为此,她还被小弟小妹们赐名:鞠怂怂。   鞠钰:“我觉得……你们花在我身上的精力太大了,这不应该是‘警察’负责的事情。而且听我说了那么多,你们也没有反过来劝我,让我破除封建迷信,坚定科学发展观和‘四个全是’……”   郁萌失笑。   她已经知道,鞠钰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父母都不在海城。然而,她爷爷身体不太好,奶奶也有点心脏方面的问题,可能很难接受自己孙女撞鬼一事。   加上鞠钰毕竟已经十五岁,不算成年人,但也是十四岁往上。所以郁萌说:“有道理。”   鞠钰很茫然地看着她。   郁萌说:“这样,我给你留个电话,你也加一下我微信。之后,我会给你发一个表格,你填好之后再转给我。还会给你一个海城地图,上面标出来的地方,你不要去。”   鞠钰更茫然了。如果疑问可以具象化,那郁萌觉得,她头顶一定写满了问号。   再说另一边。   特案组其他三人下楼之后,颜舒恰好又在把一个男生从临时谈话室里送出去,还叮嘱他,要他叫另一个人过来。见了三名同事,颜舒笑一笑,“我说呢,你们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几人关起门来,相互交流一下信息。颜舒也已经听说了流传在学生之间的传言,同样对传言源头很有兴趣。他甚至可以更明确地说:“是三班先起来的。之后可以去问问学校的保洁人员,看是不是有一段时间,镜子特别难擦。”   不过中学生之间的种种传说就是这样一阵一阵。   窦云苏说:“这样的话,其实和市图那边有点像。咱们打个报告,把厕所锁起来,不要让其他人进去,就安全了。”   颜舒拧眉,说:“这是个解决办法,不过还有其他问题。”   窦云苏安静片刻,“对,那些已经‘出来’的‘人’。”   季寒川:“还是得去看看。”   其他几人看他,都显得忧虑。   季寒川说:“正好现在是上课时间,我去女厕所,不会被当成变态——你们谁去?”   邵佑无言地站在他身边。   季寒川主要也是问窦云苏和颜舒,他已经默认邵佑也会和自己一同前往。从利津路游泳馆出来至今,邵佑再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季寒川偶尔会觉得焦灼,但更多时候,还算耐心。   他和之前每一次进入灵异场所时一样,想:这次,说不定就可以…… 第687章 王可佳   几人讲话间, 有人来敲门,正是下一个被叫过来谈话的学生。屋内四人的对话停下来, 颜舒看起来有些犹豫。他是内勤人员, 此前从未参与过外勤组的活动。但此刻难得来一趟,灵异场所近在咫尺。   颜舒权衡。   他进入特案组, 为的就是可以接触更多有关资料。到目前为止,这个愿景不能说“没实现”, 他离各类灵异事件的确近了许多,也知道许多内部资料。可说实话, 他偶尔反思, 总觉得自己因为“知道”太多,反倒更加裹足不前……   正考虑间,“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女孩儿露出头。一样是橙色校服, 但在她身上,莫名显得阴沉了许多。她梳刘海, 刘海有些长了, 垂在眼睛上, 眼神暗沉沉的, 像是投不进一丝光。   她问:“赵晓鸿说您找我?”   开了口, 原先那种暗蒙蒙的感觉被冲散一点, 但因语气冷硬, 还是显得不好相处。   屋内四人看她, 都认出来, 这女孩儿就是之前几人已经在案卷上看过照片的王可佳。   那个把邻居家小狗抱到天台上,然后推下去的女生。   至于王可佳口中的“赵晓鸿”,则是颜舒上一个谈话的男孩儿。以颜舒的感觉,那个男生并没有受到鬼怪影响。之所以被班主任评价为性格变化,反倒是因为他从前过于闹腾,但升到初三,家里出了点变故,于是男生终于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学习。至于所谓的“阴郁”,则是因为他下定决心,和之前的狐朋狗友切断联系,不要被他们影响到自己中考。   此刻面对王可佳,屋内气氛短暂凝滞。窦云苏记起几人前面讨论的内容,屏息静气——这兴许不是人啊!   只是乍看起来,王可佳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齐刘海下的脸颊圆润,脸上有几个青春痘,不算很漂亮,但总体而言,可以称得上一句“可爱”了。   颜舒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说:“对,来,咱们聊一聊?”   王可佳眨一下眼睛,看起来十足困惑。她走过来,在颜舒身前一个椅子上坐下。   而后,她的视线在颜舒周围转了转。   颜舒微笑,问:“你好像有很多疑问?”   王可佳犹豫一下,说:“赵晓鸿告诉我,说这里只有一个人……”   结果她来的时候,竟然有四个警察?   王可佳的表情里写满疑惑。   颜舒起先觉得,这么一来,自己可能不能“加入”季寒川他们。不过在王可佳进来之后,那三个人竟然自然而然地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窦云苏还好些,仅仅是根据季寒川、邵佑的行动来决定自己做什么。可季寒川眼里写满了兴味,邵佑……邵佑就算了,他看了看王可佳,神色太淡,颜舒也没法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颜舒温和地介绍:“嗯,这些都是我的同事。”   王可佳张了张口,有一刻,颜舒觉得,她可能想让季寒川等人出去。但从颜舒的态度来看,王可佳又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可能很难实现。最后,她只好犹豫一下,闭上嘴巴。   颜舒这才切入正题。   说是“正题”,但因为王可佳身份特殊,与前面几个谈话的同学不同,是铁板钉钉的灵异事件相关人员,所以和她“聊天”,颜舒要考量更多。   王可佳倒是越来越适应,在听颜舒说完“只是随便说说话”、“要中考了,最近复习状态怎么样”之后,她冷不丁问:“颜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和之前那只狗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颜舒考虑一下,告诉她:“一定程度上有关吧,但我不是负责那个案件的警察。”   王可佳喃喃说:“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只是一只狗而已,至于吗?”   颜舒听着,眼睛轻轻眯了眯,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王可佳深呼吸了下,大约是总算找到熟悉的氛围,她身上那种紧张感一下子被卸下去了,很熟练地说话,甚至带了点不耐烦。先抱怨,说:“说了多少次了?”   而后才表示,自己知道自己确实“出了点问题”,但可能就像是周围人说的那样,要中考了,太紧张,所以才把一些负面情绪发泄在小动物身上。至于为什么选择那条狗,也仅仅是意外。当时邻居并没有拴绳子,自己看到了,就干脆把狗抱走。   王可佳讲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没有太大起伏。颜舒冷眼看,觉得王可佳此刻简直像是在背课文。最后,记起什么了,才额外问他一句:“你刚刚说,一定程度上有关,那就还有一定程度上无关了?对了,这种事情没必要闹到学校吧,虽然我觉得他们已经知道了。”   说着,撇一撇嘴,神情依然是厌烦居多。看她这样,窦云苏就有点明白为什么狗主人一直不愿意和解了:你好歹装出来一点道歉态度啊。   不过王可佳是真的很振振有词,“没有拴绳子啊!万一咬到人怎么办?”   出于这个原因,网上虽然对王可佳一片骂声,说她父母生出来一个反社会人格,能那么冷酷无情地杀死一条小狗。但也有少数声音,说狗主人活该,遛狗不牵绳。   不过这些都和特案组没关系了。   王可佳说到这里,表情比先前鲜活一些,紧紧盯着眼前颜舒。颜舒沉默一下,觉得气氛骤然不同了,却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按照以往经验来看,鬼怪要到了特定环境才能出现。即便是邵佑此前上报过的“外卖鬼”,也有天时地利人和。   加上没有和同事沟通,颜舒此刻更倾向于,眼前女孩儿是受到鬼怪影响的“人”。   所以他还是说了那个类似于“蓝鲸游戏”的挑战,态度温和,很为未成年人考虑。讲到最后,又说:“我不评判你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王可佳同学,我更想知道,在那之后,你还有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王可佳:“类似的?哦,你是说见到这种不牵绳的狗,我再把它们丢到楼下去吗?嗯,有过,不过因为前面那些麻烦事,我可能不会再做了。”   颜舒微微拧眉。   特案组几人倏忽意识到,王可佳的状况,可能和他们想象中不同。   这是个很狡猾的被询问对象,把自己“丢狗”的事情伪装成了另一重矛盾,并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真正心态。   最终,颜舒决定暂时跳过这个话题。他避重就轻,说:“这么说来,你应该不算是类似群聊活动中的受害者了。也对,我询问了几个同学,都说你们这里并没有流传起类似活动。”一顿,话锋一转,“但是,他们告诉我,你们有一个不太一样的‘传统’?”   窦云苏精神一振。   他坐在颜舒左边,这是更靠近楼侧窗户的位置,光线也好。邵佑和季寒川则坐在颜舒右边,旁边是走廊,光线暗淡。   四双眼睛一起看向王可佳。   王可佳的气质已经和那个刚刚进入教师休息室时,显得唯唯诺诺的女生完全不同。她的态度锋利、尖锐,说:“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问吧?我不明白,这和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颜舒听着,冷静地想:她真的很擅长于伪装。   到现在,特案组对于“镜子”的探究,在王可佳的语境里,似乎成了“对于青年人隐私”的探究。   不过颜舒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只是平常地聊聊天而已。如果你不想谈这个话题,也没有关系,可以先去叫下一个人。”   王可佳的表情顿时阴晴不定了起来。   她看着颜舒、窦云苏、季寒川……最后,视线落在邵佑身上。   特案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王可佳这会儿恐怕在思索、犹豫。眼前有几个很适合被笼子捕获的猎物,但他们似乎来者不善。然而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又显得有些可惜。   她想了片刻,最后说:“你们也没比我大几岁吧,难道上中学的时候就没有类似的事情吗?比如学校是乱葬岗翻建的,几百年前这里死过多少人。生物实验室里的骷髅半夜会跑,美术教室的油画半夜会睁开眼睛讲话。”   颜舒客观地:“对,有。”   王可佳问:“你们相信过这种传言吗?”   她讲这话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下课铃声了。   特案组四人头顶,另一个房间里,鞠钰看一眼窗外,而后转过头,对郁萌说:“我又错过了一节课,离中专更近一步。”   郁萌说:“还有几个月呢。”   鞠钰想了想,“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积重难返。”   郁萌:“还有一句话,做一件事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然后就是现在。”   鞠钰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啧”了声,大约是在犯嘀咕,不知道好好的话题怎么又扯上鸡汤。   郁萌说:“好了,既然错过了一节课,那至少不要错过下一节。”   两个人走出教师休息室,下楼。鞠钰对右边的厕所神经过敏,连带的,连右边的楼梯都不愿意走。郁萌只好陪她绕路,这样一来,在送鞠钰回初三四班教室的时候,难免再次经过教师休息室。   颜舒等人正在和王可佳讲话。   鞠钰往里面看了一眼,皱眉,喃喃说:“她啊……”   显然是有很不好的联想。   正踟蹰,郁萌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下,说:“好了,回教室上课吧。”   鞠钰“嗯”了声,回头。在这个时候,王可佳却忽而转过来,看向鞠钰。   鞠钰并未察觉。   她在听郁萌最后几句叮嘱,不过是一些翻来覆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话,但此刻,因为在鞠钰眼中,郁萌身份不同,所以她勉强听进去一些。还是没有承诺什么,不过至少可以说:“我……尽量吧。”   鞠钰其实挺习惯这种三分钟热度的。她冷静又悲观,觉得自己可能的确会因为郁萌的话,而努力听课一两天,但很快,又会因为实在跟不上进度,所以干脆放弃。   此类事情常有,她不打算和郁萌多说。   但在进教室前,她还是额外问了句:“如果我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你,对吧。”   郁萌说:“是‘可以找我们’。好啦,加油吧。” 第688章 真真假假   鞠钰走进教室。   教师休息室里, 王可佳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告诉特案组四人, “……在镜子上写自己名字, 如果镜子里的‘自己’变化了,就可以许愿, 差不多就是这样。”   听她讲话的语气,就知道, 她肯定不相信了。   颜舒听着,心中判断。王可佳的话, 似乎在暗示, 她并不是一个会做这种事的人。然而——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有几分懒洋洋的,问:“你做了吗?”   王可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季寒川说出第二个问题:“你许了什么愿望?”   王可佳皱眉。   她带一点不耐烦,说:“我没有……”   话音尚未落下, 又有铃声, 再次上课。   季寒川站起来,走到王可佳所在的桌前, 手撑在桌面上, 低头看着这个初中女生。   王可佳抬头, 两人对视。季寒川笑了下, 说:“听你那么说, 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这样吧, 现在又上课了, 不如咱们一起去厕所看看?”   王可佳的表情更难看, 身体往旁边侧一点,视线越过季寒川,去看颜舒。她说:“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啊?这也太扯了,特地来调查,就为了这种,”停顿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嗯,无稽之谈?”   颜舒思考一下,告诉她:“王同学,不能小看这种群体性的传言带来的影响。”   王可佳被颜舒一句话堵住。   她脸色很纠结,看看季寒川,再看看颜舒。颜舒对上王可佳的眼神,心想:这个时候,她的攻击性增强了很多。   但毕竟局限于一个小女孩儿的壳子。   所以她站起来,说:“算了,看看就看看。”   季寒川补充:“你的愿望?”   王可佳瞪他,说:“这是个人隐私。”   郁萌原本在门口徘徊,觉得自己大约不该进去、打断谈话。不过恰在此刻,门被推开了,几个同事出来。   郁萌困惑,窦云苏从过来,说:“走了老郁,季哥给咱们找了个小领队。”   他讲话的时候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影响旁边教室里的学生上课。不过王可佳还是听到了窦云苏的话,神色变换。   几人经过四班、三班……鞠钰表情复杂地看着特案组成员和王可佳一起走远,心中有预感。回过头,她下意识地往卢思琪的方向看了眼。先前,鞠钰就是听到自己同班的这个女生说起,她是如何折磨小区里的天鹅。   却见卢思琪一样侧着头,在往窗外看。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卢思琪倏忽转头,再看向她。   鞠钰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抄起了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的习题。   过了许久,一道题抄完了,她勉强思考一下,竟然真的想到了几个公式。鞠钰十分惊喜,把自己的思路写下去。做完这些,她深呼吸一下,偷偷再去看卢思琪。   “咣当”一声。   鞠钰的水杯掉在地上,全班一多半人都转头看来。就连正在讲题的老师,都投来一道不满的目光。   鞠钰的手发着抖,咬牙弯腰,去捡地上的水杯。她心中一片慌乱,此前还能自我安慰,说她是否“想太多”。但郁萌的话,几乎明明白白在告诉她,这个世界真的与她此前所想有所不同。这种环境中,又发现那个一直买小动物的同学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一整道题都抄完了,卢思琪却还是不挪开视线。   这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她哆哆嗦嗦地把水杯捡起来、放在桌面上,有种逃课的冲动。不过在那之前,同桌小声问:“鞠钰,你怎么了?”   鞠钰张了张口,想告诉对方答案。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拖人下水。于是她勉强说,“没事,就是不小心碰到。”   同桌又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鞠钰呼吸变得急促许多,不敢再去看卢思琪。   她埋头苦学,心脏“怦怦”乱跳。   这期间,特案组成员经过二班、一班。在教室和厕所之间,就是上下楼的走廊。   经过走廊之后,几人站在厕所门口。季寒川问:“具体要怎么做呢?”   王可佳显得很不耐烦,说:“把名字写在镜子上。”   季寒川说:“还有?”   王可佳:“没有了。”显得很莫名其妙,记起什么,“哦,好像到后面,越传越奇怪,说是只有一点十分过来才有效啦,或者得用自己的血在镜子上写字才有效啦,反正越传越恶心了。不过我听到的时候,只是写字。”   她一马当先,走进女厕所。   而在她之后,窦云苏起先云里雾里,接着忽然明白:按照王可佳这话的意思,鞠钰方才提到的、写名字时候不能有人看着的限制,其实不存在。   最后一点踟蹰也没有了,窦云苏咬咬牙,跟上。   上课时间,厕所里再没有其他人。王可佳走在最前面,往手心里挤了点洗手液,而后用另一只手指沾着淡绿色的洗手液,开始写字。   她的名字算是很“好写”,笔画简单,横是横竖是输。郁萌看在眼里,虽然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但还是很心服口服,觉得如果是鞠钰过来写名字,肯定比王可佳要麻烦很多。   很快,最后一横结束。王可佳放下手指,看着镜子。她眨眼,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眨眼。她笑一下,镜子里的她用一模一样的弧度笑一下。这么改换几次表情,王可佳以一种很无所谓的语气,对特案组五人说:“看吧,你们怎么会相信这种奇怪的话呢。”   颜舒看着,“辛苦你了。”   王可佳嘀咕了句,“莫名其妙……”一顿,又问,“我可以回教室了吗?对了,我是不是还要叫一个人过来?”   颜舒想了下几个班主任给自己的单子。王可佳下面,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他笑了下,礼貌地,“暂时不用,我和几个同事讨论一下。”   王可佳“哦”了声,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离开。   她是一班学生,这会儿拐个弯,就直接回了自己教室。特案组五人相互看看,觉得再待在女厕所里似乎不太合适,这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也暂时出来,上楼,还是去之前那个和鞠钰讲话的教师休息室。   “大家怎么看?”窦云苏开门见山。   郁萌没有参与和王可佳的大部分谈话,自觉没有发言权。颜舒考虑片刻,回答:“她破绽太多了。”   窦云苏皱眉:“啊?”   颜舒看一看旁边的季寒川和邵佑。他不知道“外勤组”平时是怎么做事的,到这会儿,算是自己摸索着、根据从前的习惯来。   颜舒简单地说:“之前那几个班主任老师是怎么和咱们说的?……这几个孩子总体而言都‘内向’了很多,一下子就不爱和其他人说话。我和前面几个孩子聊了,是发现一些问题,也能找到他们性格变化的逻辑原因。但到了王可佳这里,她似乎在急切地向咱们证明,她并没有出状况——无论是从几次避重就轻来看,或者其他方面,我不知道之前的‘王可佳’是什么样,但至少,现在这个,是个不算讨人喜欢,但确实很‘正常’的初中生。”   窦云苏喃喃说:“但这反倒是和之前班主任的话对不上了。”   颜舒:“所以,至少在信息获取方面,她的确是普通人。”   窦云苏嘀咕:“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郁萌则插口:“她的所有举止,都在证明,厕所里镜子的传说只是个普通流言,不会真的产生作用。”   颜舒:“对,她简直是担心咱们发现镜子真的有问题。”   窦云苏皱眉,喃喃自语:“这就怪了,鬼不是应该迫不及待,希望咱们自投罗网吗?”   郁萌艰难地思考一下,“欲擒故纵?”   窦云苏:“啧,这年头,鬼也这么不坦诚了!”   颜舒:“……”   虽然在办公室的时候,窦云苏和郁萌偶尔也会插科打诨。但当下,两人再用玩笑语气讲话,颜舒不免有些微妙感受。   他想:这就是和鬼打交道多了以后的心态吗?和季寒川、邵佑两个人没来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颜舒考虑着这些,说不上自己是更轻松,还是其他心态。而窦云苏和郁萌说了几句之后,回归重点:“季哥、邵哥,那咱们呢?”一顿,“我有个想法。”   季寒川:“嗯?你说。”   窦云苏:“我前面是觉得,鞠钰是不是给了咱们一些错误信息——这也不能怪她,可能是在传言演变过程中,就自然而然地加进去很多新东西。王可佳的话,就是把这些‘新东西’全部剔除掉。但如果说王可佳从头到尾就是在装模作样,那咱们还真的得尝试一下鞠钰那一套。至少,我是说,她那一套里可能有比较没必要的步骤,但总体而言,是囊括所有步骤的。”   郁萌:“嗯。”   窦云苏举例:“比如,王可佳是沾了点洗手液,在上面写字。鞠钰的意思,就是哈口气,直接写。”   郁萌幽幽道:“但是鞠钰还说了,一次只能一个人去。这么一来,咱们其实不知道……”   旁人一顿。   郁萌的意思是:不知道“出来”的人,是否是“进去”那个。   窦云苏愣住。   他深呼吸,想了片刻。   “这可能还是个‘逆向思维’的问题。”   窦云苏福至心灵。   “半真半假,才有更多人信。”窦云苏说,“我重新推一遍啊。如果大前提没错的话,那王可佳的一番表演里,肯定有真有假。假的,我们暂定成‘洗手液’。那‘其他人可以围观’,可能就是真话。”   郁萌:“……”   郁萌由衷地:“你怎么那么会想好事儿呢?所有情况都按照你期望的发展?”   窦云苏挠了挠头。   他嘀嘀咕咕:“至少可以试一下嘛!” 第689章 镜鬼   季寒川听他们讲到这里, 终于插口。   “对,还是可以试一下的,大家不一定要从一开始就承担太大风险。”   郁萌犹豫, 窦云苏想起王可佳过来之前,季寒川的话。他意识到,如果说季寒川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 要和邵佑一起去试验镜子的状况,那就唯有两种可能。   要么,季寒川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不能有人围观”的说法。要么是他觉得, 自己可以与邵佑一前一后进入。   果然, 季寒川紧接着说:“这样, 我们先集体尝试, 大家一起写名字。速度挺好控制的,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把手放上去、抬起来就行。如果不可以的话……”他的目光在诸人身上环视一圈, 最后落在邵佑身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   邵佑了然。   他说:“我去。”   季寒川纠正:“你‘先’去。我会和你一起的。”   窦云苏旁观, 听着这些话, 觉得自己果真不太能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仔细想来, 他们经历的每一场灵异事件,季寒川都要把邵佑推到最前。   窦云苏对此几乎茫然。他偶尔会想, 季寒川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爱”邵佑吗?如果答案是“是”, 那是否说明,在灵异事件中接触更深,其实是有一定好处的?   但如果答案是“否”——   邵佑却显然甘之如饴。   窦云苏咽了口唾沫,推翻自己的不妙联想。   毕竟正如此刻, 每一次危险, 季寒川都会与邵佑一同经历, 充其量是把自己排在第二危险的地方。   他缓缓地、迟疑地得出结论:我的确不明白。   但如几个月前一样,窦云苏有时候会乐于维持自己的“无知”。   季寒川又像是记起什么,转向窦云苏、郁萌,以及颜舒。   这一回,不用他问,窦云苏豪爽地:“算我一个。”   郁萌:“也算我一个吧。我还是有点担心鞠钰,她毕竟要在这个学校里再待半年,咱们谁也不能肯定现有灵异场所会不会扩大,还是得让她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颜舒听着,扶了下自己的眼镜。   “来都来了,”在场的唯一一个内勤人员说,“总得让我参观一下你们的工作吧。”   几人说定。   他们重新回到初三楼层,这一回,上楼下楼,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厕所的洗手池一共有三个位置,几人并排站在镜子前,堪堪是能站得下的程度。   郁萌小声说了句:“我中学那会儿,厕所里根本没有镜子。”一怔,自我怀疑,“对啊,如果把这个镜子打碎……”   他们的手一起放在镜面上。   几个人一起哈气的场景未免有点太不美观,所以他们选择折中。时值冬日,掌心的温度足以让镜面出现一层雾气。之后,他们抓紧时间,各自在雾气生起的地方写上名字。   某种程度上,窦云苏和郁萌前面的话,提醒了季寒川。他一边写,一边考虑:如果说这个灵异场所的鬼真的有所警觉——为什么呢?   他自然要想到邵佑。   季寒川的心跳有些加快。对于当下写名字的行为,则十分心不在焉。他见过太多类似于此的镜鬼了,并且由此认为,所有和镜子有关的鬼怪,都有几分“游戏”偷懒的缘故。仔细算算,温泉酒店里那个怕火烧的塑料鬼,双六游戏中的玛丽,再加上玛丽在周琴镜子里找到的鬼。   如此种种,实在很没创意。   几个人一边写,一边左右看,确保自己和其他人的动作一致。写到一半,连窦云苏都吐槽:“我怎么觉得现在咱们这样子怪怪的啊,像是桃园三结义的小学生。”   郁萌瞥他,窦云苏下意识地把身体往旁边挪腾一下,差点撞上邵佑。窦云苏“嘶”了声,用抱歉的目光看了邵佑一眼,然后纳闷,自己是不是被郁萌掐出条件反射了,这实在太没男子气概。   “不过,”颜舒站在最边上,开口,“如果你们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王可佳在尽量误导我们,不让我们相信这里有鬼,甚至在召唤鬼的方法上放烟雾弹——这是不是正好说明,只要咱们找到了正确方式,就一定可以让‘它’出现?”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恰好也写到了最后一笔。   颜舒停顿一下,郁萌、窦云苏……他们一起停了下来,手指依然点在镜面上。   周遭的温度似乎降了下去。   他们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镜中的自己。   按照鞠钰的话,就是在这一刻,她看到镜中的影子朝自己微笑。   然而此刻,就像是刚刚王可佳写完名字一样,镜面中的影子没有丝毫额外反应,仍然是普普通通的景象。   季寒川吩咐:“三、二、一——”   所有人抬起手。   短暂静默,之后,窦云苏稍微凑得离镜子近了点。他还算谨慎,并离得太近,仍然有三十公分距离,并且做好了直接往后遁走的心理准备。而后,窦云苏开始做鬼脸。   双手上下撑开眼睛、拉起嘴角。   郁萌看在眼中,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颜舒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比窦云苏和郁萌的动作,不得不得出结论:“好像的确……”   他话音忽而止住,眼睛睁大,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季寒川伸出手。   他的手像是伸进水面一样,穿过了镜面,而这一回,那个属于他的影子动作做到一半儿,僵在原处,似乎已经意识到,季寒川从来没有相信“它”的表演。   不止是季寒川的影子,这一刻,所有影子都停住。   而季寒川扣住了窦云苏影子的脖子,手上用力就要将他扯出!   “卧槽——”   窦云苏嗓音颤抖,磕磕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他的影子依然做着鬼脸,像是一个从水面里浮出来的人,先是头发,而后是额头,一点点从镜子里“浮出”!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不止是特案组成员,连镜子里其他影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季寒川轻轻叫了声:“老公,帮忙。”   那个披着窦云苏面容的鬼怪骤然开始挣扎!   它力气极大,身体往后退去,几乎要把季寒川带进镜子里。季寒川眼皮跳了下,心想,这回倒是明白,原先的初中女生们去了哪里。   而下一刻,邵佑的手搭了上来,一手扶着季寒川的腰,将人扣住,另一只手则覆盖在季寒川手上,与他一起拉住鬼怪!   接着,窦云苏、郁萌……全部反应过来。他们宛若拔河,窦云苏一脸惨不忍睹,尽量让自己忽略掉“绳子”张着一张自己面孔的事实。双方角逐,镜子里的其他鬼怪们也开始帮忙,要把披着窦云苏皮的鬼再拉回去。   这样环境中,窦云苏鬼几乎成了一块橡皮泥,脖子被拉得很细,唯有一颗头,虽然扭曲,但还算勉强“维持原状”。   窦云苏被“自己”这幅面容丑到,嘴巴里不停地“卧槽”,同时用力。   总体来说,胜利还是向着特案组成员这边倾斜。   季寒川侧头对邵佑说了句什么。邵佑点头,季寒川蓦然松手!   窦云苏鬼猝不及防,可其中一个人的松手,并不能让它轻松。相反,那个松开手的人类手腕一翻,掌心竟然出现一把唐刀。   窦云苏和郁萌看着这一幕,心情各异,总体而言可以一句话概括:稳了!   颜舒是第一次看季寒川直接拿出唐刀,有些惊讶。他回忆着季寒川袖子之前是什么形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里面竟然一直藏着一把刀。   这时候,顶着窦云苏面容的鬼,已经有一半身体被拉到外面。   邵佑心知,小猫虽然拿出刀了,但接下来多半还是要自己动手。果然,季寒川又叫了声:“老公。”   邵佑淡淡“嗯”了声。   他面上神色虽淡,但看向鬼怪时,眼里已经多了许多情绪。   到现在,邵佑已经有点明白季寒川在水下与人鱼搏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胜利,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因为决策失误而迎来死亡。而在这一切“不知道”的背后,是切切实实的、因为有机会杀死鬼怪,而有的血脉鼓噪。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比以往更大了,可以直接将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鬼缠在水龙头上。到这时候,窦云苏等人识趣地放开手,而后带一点兴趣,研究起其他几个藏在镜子里的鬼。   窦云苏小声问郁萌:“‘我’是可以搞死了,但其他人怎么办?”   郁萌犹豫一下,旁边颜舒也参与讨论:“其实可以重来一次?只是不知道……”   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   核实后,邵佑从季寒川手中拿过唐刀。他带一点无奈心情,像是纵容,又像是那种熟悉的“炫耀”。每到这种时候,小猫就会异常的粘人。他贴在邵佑身上,小声叫着“老公”。而邵佑调整一下自己握刀的姿势,直直朝手中鬼怪斩下!   “哗啦——”   唐刀分明落在那个假装成窦云苏的鬼身上,可在刀落下去的同时,几人却听见了镜面碎裂的声响。   再细看,那鬼扭曲的身体变成了一整块玻璃,像是刚从炉子里烧出来,所以才能有此刻的盘旋形状。而在它身后,镜面的裂纹以它为中心,向四面扩散。   镜子两边还算完好。   邵佑垂眼,打量一下“窦云苏”和镜子相连的地方,再度抬起刀。   小猫看着他,目光灼灼。   邵佑微微笑了下,正要动作,却见眼前玻璃的裂纹上,带出一点细微的红色。   他稍一停顿,那些红色顿时汹涌的流了出来。仿佛这些裂纹并非出现在镜面,而是某个人身上。   再看镜中。   余下四人模样的鬼怪原先已经逃到镜中世界的深处去,此刻却再度出现。   不止如此,他们手上,还各带着一个穿着橙色校服的女生。 第690章 血痕   特案组成员们很熟悉那些女生的面容。   其中之一, 更是不久前才与他们讲话、分开,这会儿就在相聚不到五米的教室中读书。   可当下,镜子里的“王可佳”睁大眼睛,恐惧又惊慌地看着镜子外面的人。她身上浮现出一道道血红色的线条, 宛若被什么人割伤, 血液从伤口中缓缓流淌, 涌向镜面,再从镜面裂隙中汩汩流出。转眼功夫, 特案组五人面前的洗手台上已经一片血色。   郁萌、窦云苏与颜舒神色变化。   他们面容严峻,意识到, 照这么看来,这会儿被钳制着的四个女生, 就是真正的王可佳等人!   想到这点之后, 几人霍然转头, 看着当下仍然拿刀, 正以一种类似于“端详”目光看着镜中几人的邵佑。   他们提心吊胆, 又把视线落在邵佑手中的刀上。   “邵哥……”   窦云苏小声叫。   他见到季寒川懒洋洋瞥过来一眼,没说什么,身体从邵佑身上退下去, 不再像是八爪鱼一样粘着邵佑。邵佑反倒因为男友的动作有些不满,去看季寒川。   短暂眼神交汇之后, 镜面上浮现出一行血字:离开这里。   特案组成员皱眉。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然而人质就在他们手中……   血字从镜面滚落,王可佳等人的神色虚弱下来, 几乎要站不住。卢思琪第一个绷不住, 眼圈一红, 接着就“呜呜”地哭了出来。十四五岁的女生, 哭起来毫无美感, 带着一种原始的、冲动的绝望。她抬手擦眼泪,可这一抬手,自己皮肤上的割裂似乎更深了,反倒在脸颊上留下一大块血痕。卢思琪痛呼一声,手上的一块皮肤被硬生生翻起,整个人近乎晕厥过去。   而镜鬼们的态度很明显。   它们在害怕特案组五人打碎镜面!   为此,它们甚至要把早已捕获的几个猎物找出来,要做一场交易。   邵佑神色淡淡,开口:“把她们四个放出来。”   镜鬼们对视一眼,竟然开始和邵佑讨价还价。   这个时候,季寒川又凑了过来。他手指摸一摸缠绕在水龙头上已经玻璃化了的镜鬼,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与季寒川随意、近乎散漫的态度相比起来,郁萌三人俨然严阵以待。   他们到底是警察。眼下,镜鬼拉了未成年群众做人质,他们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遗憾的是,看当下情况,他们似乎只能作壁上观。   窦云苏等人听了会儿,就知道,邵佑那边完全不是自己可以插话的谈判。   邵佑的态度一直拿捏的很好,牢牢掌控着话语权。几个镜鬼说是鬼,可实际上,完全败下阵来。   窦云苏等人叹为观止:不愧是天诚少东啊!   这是把和鬼怪谈判也当时谈生意呢。   慢慢地,几人甚至琢磨出味儿来。邵佑不仅仅是在提条件,要求镜鬼们释放人质。在这同时,他也在旁敲侧击,想知道镜鬼们究竟是什么状态、之后是什么打算。在他堪称冷淡的态度下,几个镜鬼咬咬牙,告诉他们,等到镜子里的几个真正学生出去了,他们可以把在外面披着女学生皮囊活动的镜鬼带到这面镜子前,将那几个鬼推进来。到那时候,几个鬼会与镜面融为一体。另外,也有第二种选择:直接打碎她们。   准确地说,“它们”。   邵佑若有所思。他其实觉得奇怪,一般来说,只有力量相当的双边,才会有这么一场冗长“谈判”。邵佑很确定,单论徒手搏斗,自己虽然进步很多,但依然不是小猫的对手。然而小猫刚才险些被镜鬼拉进去,自己却能直接将里面的鬼按住、甚至扯成麻花状?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不过面儿上,邵佑并未透露这些。他暗暗下定决心,等从实验中学离开之后,自己要和小猫掰一次手腕。此外,他似乎确认了,这些镜鬼完全依附于眼前这一块镜子,同时表现出了对镜子碎裂的强烈恐惧。   邵佑原先以为这是做戏。一块镜子,打碎之后变成成百上千块小镜子,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但从镜鬼们地言行举止来看,它们似乎在切切实实地忧心这点。考虑之后,邵佑想到刚刚季寒川把镜鬼之一从镜面里拉出来的状况,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它们“出来”的条件,就是镜面足够大!   只有镜面可以容纳一个“人”出入,镜鬼才可以以人类模样,来到人间!   换句话说,如果镜片碎得最够小,它们就只能变成飞蛾、苍蝇、蚊子。   镜鬼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步步败退。按照目前的谈话进程来看,他们要小心翼翼地把镜子里四个女孩儿送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依仗。可相对的,邵佑竟然只给了他们一句“承诺”。   他承诺,只要王可佳等人安然无恙,这个镜子就会仍然摆在这里,不受影响。当然,邵佑也说了,这里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些镜鬼们不会死,却也只是“不会死”,它们同样不会再残害任何人。   它们咬咬牙,又有一行血字出来,上面写:万一你骗我呢?   邵佑好整以暇:“你们可以试一试。”   镜鬼们神色阴晴不定。   连带着外面的人也提着心。   最终,镜鬼写:两个人。   关于“人质”的谈判又绕了回去,不过这一回,所有人都能看出镜鬼们的紧张。好像它们不再是掌控着受害者生杀大权的鬼怪,而是走投无路的绑匪。   窦云苏等人近乎恍惚。是,面对这种凶匪时,一样需要认真、上心,不能掉以轻心,反倒害得王可佳几个女孩儿被撕票。   可当下状况真的还在特案组的业务范围内吗?   窦云苏没忍住,戳了下那个以自己模样现身的镜鬼,镜鬼虽然容貌、五官都扭曲了,但在听到窦云苏的动作之后之后,它眼珠转了下,恶狠狠地盯着窦云苏。窦云苏被看得哆嗦一下,站直身子,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戳到的地方裂开。起先是一点缝隙,到后面,镜片掉了下来,变成一个指尖大小的小洞。   同一时间,王可佳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身体一样多出一个血洞。王可佳痛极,眼泪“哗啦哗啦”地留下来,凄厉的喊:“救救我!”   不止是她,其他几个女生也开始发出此起彼伏的求救声。一道道青涩稚嫩的少女嗓音落在特案组成员耳中,颜舒皱眉,而郁萌咬咬牙,要开口。   她想说:几个镜鬼不放心,无非是因为害怕没了没了肉票,之后就被特案组“翻脸不认鬼”。两边都知道这肯定是事实,但特案组当下要尽量糊弄。既然如此,那她作为特案组成员之一,可以稍稍牺牲。   至少把那几个女孩儿换出来!   有她这个新肉票,镜鬼们应该也能一样放心,不折磨那些女生。   还有,按照自己在警校中学到的绑架案相关案例,“还人质”这个过程,大有操作空间……   她心中一定,带着一点奇异的坦然。在进入特案组之前,郁萌仅仅觉得自己会成为一名刑警的时候,她就偶尔会想到“牺牲”两个字。在此刻,她记起刚刚过完年,父母询问她有没有男友。她说没有,暂时不打算找,父母又以一种郁萌此前没有想过的宽容态度,告诉她,没有关系,不用着急,这种事情,还要看缘分。   她一时间无比难过,但很快,还是下定了决心。可以想见,自己一说出来,云云和颜哥一定会反对,甚至想要自己上阵。郁萌觉得,自己要阻止这一点。   然而她话音未出口,就见邵佑眉尖拢起。他在镜鬼们的“强硬要求”中,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郁萌一怔。   她怎么觉得……   邵佑的态度,和她前面所想,很不一样?   窦云苏和颜舒也有微微怔愣。几人之中,颜舒站在最左侧,旁边挨个下来是郁萌、窦云苏,接下来才是邵佑与季寒川。这时候,颜舒想到什么,蓦然拉住旁边郁萌,身体越过去,厉声喝道:“邵佑!”   邵佑侧头看他。   颜舒平日温和的面孔中透出几分恼怒,“你不能——”   邵佑平静地说:“我当然‘能’。”   颜舒睁大眼睛,郁萌和窦云苏起先不明所以,看颜舒态度,两人猜测方向也略有不同。窦云苏面色一变,要拦住旁边的邵佑。郁萌则先一步伸手,要去触碰镜面——   “哗啦!”   一声巨响!   时隔十数分钟,唐刀终究落下,直直将那个化作窦云苏的镜鬼从镜面上斩落。镜面上的血近乎是喷洒而出,溅上郁萌面孔。这一刻,郁萌知道自己先前理解错。她眼睁睁看着镜子偏偏碎裂,四个穿着橙色校服的女生面容逐渐扭曲,像是随着镜子一同破碎。   窦云苏大怒:“邵佑!”   他想要往前,扯住邵佑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这样,是否忘记了自己入职时的宣誓。可窦云苏很快又想到,邵佑从头到尾都不是以正常路子进入特案组。   他记起季寒川。   思绪转到这里时,窦云苏腕部剧痛!   他要扯住邵佑领子的手,先一步被季寒川握住了。 第691章 打斗   早前, 季寒川与邵佑刚刚进入特案组时,窦云苏曾兴致勃勃地说,自己要与季寒川切磋。   那会儿,季寒川欣然答应。到后面, 两人也的确比划过两下, 不过都是点到为止。   到这一刻, 窦云苏才知道,自己以前对季寒川的印象有多么离谱!他只知道此人身手不错, 却不知道他强悍到了这般地步。自己拼尽全力,季寒川却依然显得轻轻巧巧。   镜子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血却渐渐减少了, 连原先的血液也变成了一块又一块碎掉的镜快。而窦云苏被季寒川折住胳膊,压在地上, 脸颊涨得通红, 身体扭动:“你他妈——你他妈就是畜生!那几个小孩儿才十五岁!十五岁啊!”   季寒川不耐烦:“闭嘴!”   窦云苏挣扎了一阵, 知道无力回天。他眼睛睁大, 呆滞地看着眼前, 心里想:等我出去,我一定、一定……   他还能做什么呢?   给老罗和欧阳打报告?说季寒川果然是个疯子,邵佑是个和季寒川一样的反社会人格?这两个狗东西就适合被关在研究所里切片, 而不是放到外面,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儿!   可罗辑和欧阳杰会听他的吗?   想到这里, 窦云苏浑身发冷。他绝望地意识到:不会的,季寒川和邵佑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他甚至想:说不定……我也会被他们的“理由”说服。   窦云苏沉默。   见他不再挣扎, 季寒川站了起来, 顺手要拉窦云苏。窦云苏恨恨地看着他, 不理会季寒川的手, 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旁边, 郁萌忧心地看着他,轻声叫:“云云?”   窦云苏咬牙切齿。   郁萌一样心乱如麻。   可她看着面前那一堆碎镜。在血液也化作寻常镜片之后,郁萌心里骤然一突。她深呼吸一下,拉住窦云苏,再看一看旁边的颜舒。   颜舒神色复杂。小小一块空间,其中竟有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考虑片刻后,颜舒说:“邵佑、季寒川……我们是同事。”   季寒川正想:这算是弄死镜鬼了吗?果然,我动手一定不行,但邵佑动手就可以,他已经开始“游戏”化了。   不过季寒川是玩家,不享有这种体质改变。   一边想,一边观察,想从邵佑眼里看出些其他情绪。可惜的是,此刻邵佑正用唐刀把稍微大一点的镜片归拢在一起,一点点切割。   俗称:没时间看他。   季寒川叹口气,转头,看颜舒。   他说:“对,怎么了?”   颜舒斟酌,说:“之前组里开会,郁萌和窦云苏都提了很多次,说你们在关键时刻一定是扛着事儿的人,你们的判断从来没有出错。”   窦云苏眼皮一跳。   他想:不是吧?连颜哥也?   他用一种希望寻找战友的目光,去看颜舒和郁萌。可惜的是,这两人都没有看他。   窦云苏深呼吸,脸色愈发难看。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了拉他。   他低头。   见到郁萌的手。   郁萌虽然没有看他,但手放在他手腕上。几分钟前,同样的位置,是被季寒川握住。当时窦云苏手腕疼痛欲裂,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想要攻击,季寒川是真的能让他落一个残疾!   可这会儿,郁萌拉着他,也用了些力气,却温柔、坚定。   窦云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放进了一片软乎乎的云朵中。他还是发愣,眼圈却热了,心里默默想:老郁……   郁萌说:“我们……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一顿,握住窦云苏手腕的动作更紧了,像是害怕他再来一次之前的行为,“之前云云神经太紧绷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郁萌说完,心想:之前窦云苏不是显得挺聪明的吗?还给我讲大道理呢,说什么好奇心害死猫。   怎么到他这里,就成这副德性了?   思来想去……   郁萌抿一抿唇,心中发苦。   是因为窦云苏真的不信任季寒川和邵佑吧?   听了郁萌的话,季寒川眉尖轻轻挑动一下。   这么看,他才是那个不可思议的人。此刻,他问:“王可佳他们几个人的案卷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郁萌不解,颜舒说:“昨天。”   季寒川:“兄弟单位那边是什么时候接到报案的?”   颜舒意识到什么,郁萌咽了口唾沫,恍惚地说:“最早是一个月前,最迟就是最近两天,心理医生那边转来的张梦南的事儿……”   季寒川:“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郁萌沉默,颜舒心中一紧。   连窦云苏听到这里,一样瞳孔一缩。   他喃喃说:“上个学期。”   所以季寒川很匪夷所思:“上个学期被拖进镜子里的人,你们为什么觉得她们到现在还活着?哦,身上的校服也挺干净的吧?”   特案组三人安静下来,窦云苏心头巨震。他并非是听不进去话的人,但在此刻,又实在太难堪,总想要给自己找一些失态的理由。所以窦云苏说:“也许,是这些镜鬼另有法子……”   季寒川说:“也对。”   郁萌和颜舒又屏息静气。   季寒川问:“你为什么会觉得,镜鬼给这四个人吊命吊了几个月之后,她们还算是‘活人’?”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邵佑拨弄镜片的声音。   季寒川说完这句,觉得没必要继续往下讲,于是也转头,左右看看,找了在角落里放着的笤帚、簸箕。期间,他也尝试了下,从腰带上取出一把小刀,试着将小刀插在一块碎镜子上——结果喜人,刀片险些崩出去,差点擦伤他的脸。   季寒川悻悻把短刀收回。   他做这些,还是有意避开郁萌三人。窦云苏这会儿陷入世界观的重建中,不仅仅是对于实中这一件事,更重要的,他开始反思,自己口口声声说大家都是生死与共的伙伴,为什么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季寒川和邵佑?这实在太不应该。   郁萌和颜舒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让窦云苏自己去想。两个人分别拍了拍窦云苏肩膀,也默默上前,帮季寒川收拢此地镜片。   两人原先尴尬,不过季寒川自如地打破这片沉默。他说:“颜舒,你还是得继续和那些学生聊一聊。我们几个呢,就负责‘回收’在外面的镜子。”   也就是已经从镜子里出来、混入现实人群中的“王可佳”等镜鬼。   郁萌犹豫一下,小声问:“要怎么做?”   季寒川:“集中销毁。这件事瞒不过她们家长,而且孩子不在了,家长也有权利知道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   他态度平和,反倒让郁萌开始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先前一样想岔,只是没像窦云苏那样反应剧烈。   季寒川说:“这是老罗负责的吧?咱们怎么着,回去打个报告?”   郁萌想一想,“先打电话问问,以免夜长梦多。对了,这些……”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碎镜片,有些不知所措。   要怎么处理呢?   季寒川看着,也有点没辙。   他看向邵佑。邵佑正用一块绢布,仔细地擦着那把唐刀。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他显得有些怔愣,不明所以。   季寒川只好转头回来,叹气,说:“要不然,找个比较知根知底的灵异场所,把这些镜子丢进去?”   这话说出来,不止是郁萌,其他人也有些咂舌。但细细想来,出于“不扩散”原则,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季寒川说:“但这么一来,那个被选中的灵异场所很可能会出现异变。”   郁萌考虑了下,“也对,不过可以尽量选一个影响不大的地方。”   几人商量着,外面又有铃声响起。郁萌一愣,记起什么,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自己站在女厕门边,一一给外面的女生解释,说里面出了点问题,她们还是稍微绕绕路,去楼上或者楼下。   这回却是放学了。   一个个穿着橙色校服的少年少女如同潮水一样从教学楼撤走。   郁萌松了口气,连忙打电话给罗辑报告情况。窦云苏匆匆说了句自己去那个证物箱装这些镜子碎片,而后就下楼,留着颜舒一个人在女厕里尴尬地面对季寒川和邵佑。   镜子碎片已经差不多被整理好,平心而论,之前几人一直忽视,可女厕的味道确实不太美妙。季寒川没有在这里久待的想法,与邵佑一同走出。   依然有学生留在教室,或值日,或自习。郁萌站在楼梯位置,一边打电话,一边确保没有人去厕所,心力憔悴。等颜舒一脸尴尬的过来,她忙不迭把后一个任务交给颜舒。颜舒虽然有些尴尬,但毕竟有事做总是好的。两边默契地暂时把目光从季寒川与邵佑身上挪开,不理会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季寒川和邵佑实则就在郁、颜两人两米外的地方,走廊尽头墙边。被季寒川用“观察”的目光看久了,邵佑谈不上自己是无奈更多,还是其他情绪更多。所以在窦云苏没有回来之前,他礼貌地邀请:“要掰个手腕吗?” 第692章 客人   这是刚刚就计划好的事。   季寒川一怔, 旋即笑了,说:“好。”   两个人看着对方,眼睛里都有期待、探究。他们掰手腕,可手掌碰到对方的一瞬间, 原先正经的动作也都显得像是调情。最先那会儿, 邵佑与季寒川势均力敌。他心中微动, 抬头,却见小猫带一点笑意看自己。这种眼神, 倒像是小猫在逗弄自己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邵佑想, 自己也许想要亲一亲小猫。   在与他对视之后,小猫一脸“啊呀, 被发现了”的表情, 从容又平静, 将邵佑的手压了下去。   邵佑喉结滚动一下。季寒川凑过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漂亮的面孔上, 邵佑可以看得清他的睫毛。他嘴巴一张一合,大约是不想被郁萌和颜舒听到,于是声音很轻, 叫:“我赢了。”   邵佑点头,“对。”   季寒川礼貌地问:“有什么奖品吗?”   邵佑沉吟片刻, 手指摩挲着小猫指缝。这一样是类似于“侵犯”的动作,而小猫眯一眯眼睛, 似乎很喜欢这样低调的亲密接触。两个人对视时, 仿佛周身再无他人。   邵佑抬起手, 扶着季寒川的腰, 说:“有, 你最喜欢的。”   季寒川就笑。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那个问题:既然季寒川的力气仍然胜过邵佑,为什么方才面对镜鬼、乃至碎落的镜片时,邵佑起到的作用,比季寒川要大上许多?   不必多言。   既然知道问题存在,那接下来,只用探究结果。   窦云苏在几分钟后回来,用证物箱把镜子碎片整理好。郁萌和罗辑汇报完工作,罗辑焦头烂额,同时和他们确认,说是否还有在外的其他镜鬼。郁萌考虑一下,说:“我倾向于没有,”毕竟镜鬼的“人质”只有张梦南等四个女生,“不过保险起见,颜哥还是会谈完的——还有,镜鬼和人类毕竟不一样。”   郁萌灵机一动。   她想到一个颇为简单的鉴别方法,还是用镜子。   两边商量一下,罗辑拍板,说和学校沟通的行政程序他会负责走完,具体的事情还是郁萌他们来干。等电话挂断,窦云苏也阖上证物箱。再抬头看,却见鞠钰正从四班门口探头往这边看。   见郁萌看过来了,鞠钰问:“你们要走了吗?”   郁萌回答:“对,要走了。”   两边离得远,有点喊话性质。鞠钰显然等这句话很久,当即拎着自己书包,一路小跑过来,显然还惊魂未定。   她打定主意赖上郁萌等人,说:“我和你们一起吧!”   郁萌想了想,觉得也行,鞠钰到底是新发现的受害者,而且情况特殊。完了,刚刚和老罗打电话,其实应该提一句。   她说:“好。”停顿一下,“怎么觉得你状态不太好啊?”   鞠钰神思不属,说了之前上课那会儿的事情。她认真说:“我有种预感,我是不是被盯上了——嗯?”   她眨一眨安静,发觉不对。再往女厕那边看一眼,鞠钰震惊:“镜子呢?”   郁萌说:“在这儿。”指一下窦云苏手上的证物箱。   鞠钰用一种混合了崇拜、敬仰的目光看着郁萌,说:“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啊,是官方组织吗?我、我以后能不能加入!”   郁萌哭笑不得:“啊?以后吗,你开始先中考完再说吧。”   鞠钰叹口气,露出一点失望。但总体来说,精神状态仍然很好。   几人往下走。   因鞠钰身份特殊,郁萌顺口告诉她,明天特案组成员依然会来。鞠钰“嗯嗯”地应着,显得兴奋又好奇。   同时,窦云苏则慢慢落在后面。   他刚刚那会儿,其实想和季寒川、邵佑两人道歉。   但鞠钰横插过来,原先想好的道歉的话,就很难再说出口了。   只好沉默。   已经到平常下班时间,季寒川和邵佑没有再回一趟办公室的打算。两边告别,车上正好有了空位,可以送鞠钰回家。路上,鞠钰瘫在座椅上,由衷地说:“我之前就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总是提着一口气。”   等把人送到了,颜舒开车,窦云苏坐副驾驶,郁萌歪在后面。几人再回办公室,苗莉还在,一边喝咖啡,一边跑程序,见了几人,苗莉很稀奇地问:“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窦云苏摆摆手:“别说了。”一个人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宛若一个垂头丧气的蘑菇。   郁萌和颜舒给苗莉使了个眼色,苗莉了然,闭嘴不言。   再说鞠钰。   她家和张梦南一样,是在一个老旧的、几乎没有物业管的小区。想着今天遇到种种,鞠钰心中雀跃,有种“我也有人罩着”的苦逼型兴奋。   她也说不好自己这混成一团的心思究竟该如何描述。   如果可以选择,鞠钰觉得,自己更愿意成为其他同学那样,对世界的变化毫不知晓。   她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钥匙插进门锁,鞠钰思绪乱飞,不知道晚饭要吃什么。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味觉不说失灵,至少的确没有年轻人那么敏锐。鞠钰时常吃到煮到快烂了的绿叶菜,仿佛把盐贩子打死了的炖土豆,夹生的米饭——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以一种还算愉快的心态进门、把钥匙放在旁边鞋架上,喊:“爷,奶,我回来了!”   虽然在学校老师看来,鞠钰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女”,不过在家里长辈看,鞠钰还算乖巧听话。除了成绩比较“一般”之外,再没有其他问题。   鞠钰的奶奶是个干瘦的老太太,典型的海城人,人老了,六七十岁,却依然既有精气神,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着,每天穿着一件花布衫,和其他老太太约着一起聊天、遛弯儿。至于她爷爷呢,就一天到晚,到黄浦江边儿上寻个小石凳,和其他老头子一起下棋,还被著名的围棋骗术骗走过三百块钱,为此被奶奶痛骂一顿。   鞠钰想着这些事,看奶奶从昏黄的光线中走出来,笑眯眯地从她手上接过书包,说:“钰钰,你同学来了!”   鞠钰一愣。   她不解其意:“同学?”   鞠钰的奶奶说:“对啊,说是你走得急,今天作业练习册忘了带,特地给你送来呢!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晚。”   鞠钰心中疑窦丛生。   她回来很晚吗?   因为乘了特案组的顺风车,鞠钰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时到家要早了快二十分钟。   但奶奶还是这么说了,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对方来的,比她回来的还要早很多。   鞠钰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要给郁萌发消息。同时,嗓子有点干涩,问奶奶:“啊?我哪个同学啊。谁这么好,竟然特地帮我送作业……”   她哪来的这种“好同学”?!   倒是有一群同样不爱学习的小弟小妹,可这群人最多在去商场滑冰玩儿的时候叫她一句。至于网吧呀、蹦迪呀——实中是好学校,哪怕是鞠钰这种“不良少女”,都不会去这些地方。   再者说,除了班头那边之外,谁能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鞠钰越想越觉得有阴谋。她先打字给郁萌:SOS   以防待会儿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得先把这三个字母发出去!   鞠钰警惕,不愿意进入客厅。奶奶正在想:“叫什么来着?小姑娘名字可好听了!我刚刚好在想,得把她名字记下来,每天在报纸上写几遍,就不会忘……”   鞠钰问:“奶,我爷呢?”   奶奶说:“嗯?在他卧室躺着!对,该吃饭了,那个小姑娘也留下来一起吃。钰钰,你以后在学校里交了其他好朋友,也要一起带过来啊!”   鞠钰呼吸发紧,自己都不确定她有没有把奶奶的话听全。以她家中的布局,如果这会儿要叫爷爷一并离开,爷爷就得经过厕所、客厅……而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她如果声音大一些,势必要被那个“客人”听得一清二楚。可若是声音不大,老人家自己都听不见。   她命令自己:冷静,冷静。   一边打字给郁萌:有人到我家了   鞠钰:我家地址是……   她以自己平时网购抢单的姿势,输入了家中住址。   就在这个时候,鞠钰听到了一阵冲水声。奶奶笑呵呵地转过头去,顺便叮嘱鞠钰,说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要她把书包放好,再去叫一下老头子。还说了,难得有孙女的同学来,可惜自己没有机会大展身手。   鞠钰则看着厕所的门。她心跳很快,带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和这种心情下诡异的冷静。她在聊天框里输入:到我家的是——   门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鞠钰愣住,那竟然是一个平时和她玩儿得不错的小妹。别的不说,这人真有她家里地址。   “鞠姐!”   对方笑眯眯和她打招呼。 第693章 薛怡然   小妹名叫薛怡然。   她家里情况和鞠钰差不多, 不过要更爹不疼娘不爱一点。鞠钰只是爸妈在其他城市做生意,寻常都不在家中,感情淡淡。薛怡然则是父母离异, 既有后爹也有后妈, 目前一个人和爷爷住, 奶奶已经被后爹拉去照顾“弟弟”了。   见了薛怡然,鞠钰之前狂跳的心缓缓落到原处。再看手机上发了一半儿的消息, 就有些尴尬了。   她抱怨:“你怎么突然来了啊?”说话的同时,要给郁萌发消息,告诉她没事儿, 是自己神经过敏。不过打字到一半,又察觉疑点。别的不说, 薛怡然未免来得太快。   薛怡然说:“我打车来的呀!一路绿灯,运气超好。”   鞠钰眨了两下眼睛,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定要说的话,似乎也能讲得通。她“唔”了声, 毕竟是好友,不用多费心招呼。鞠钰懒洋洋地换了鞋子,对着餐桌方向抬一下下巴,说:“正好。对了, 你给你爷说了吗?晚上在我家吃饭。”   “说了。”薛怡然简短地说。   鞠钰发消息给郁萌:呃呃呃, 不好意思,没事儿,是我一朋友。   郁萌:“……”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还在特案组车上。一再确定过之后, 才回办公室。   薛怡然在鞠钰家里待到很晚。   到了八点多, 吃完饭,鞠钰的爷爷奶奶下楼遛弯。收拾好的碗筷放在厨房水池里,鞠钰过去洗碗。薛怡然自告奋勇,过来帮忙。鞠钰说:“你不回家吗?”   薛怡然回答:“嗯,家里有点事……”说着,低头。   她没有讲太清楚,不过这个态度,足够鞠钰猜到很多。   鞠钰手上套着塑胶手套。天很冷,在屋子里都要穿羽绒服。厨房里没有热水器,流出来的水刺骨的冷。哪怕隔着塑胶手套,寒意都能渗进骨头中。   有蟑螂在鞠钰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爬来爬去,背壳棕黄、油亮。鞠钰眼睛都不眨一下,对薛怡然说:“你这么好欺负,难怪那女的往你头上踩。”   薛怡然抿着嘴,不说话。   她看起来懦弱又无助。鞠钰拿自家小妹没办法,脑子里过了一圈“对付后妈36式”,最后痛苦的认识到这些都不适用于薛怡然的情况。她叹口气,洗好碗,把水关了,再顺手从旁边湿垃圾篓里取出一片烂菜叶子,按上旁边那只嚣张的蟑螂。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蟑螂壳在自己手指下爆开。   鞠钰忽然觉得很恶心。她低头,看着沾满了水垢的水池。还有一点水没有流下去,这会儿能映出她的面孔。不仅是她,薛怡然也被这一片水照出来,那张静秀的面孔这会儿面无表情,仿佛方才的所有懦弱都只是鞠钰的错觉。   鞠钰打了个冷颤。   再看,薛怡然的表情又变得和鞠钰印象里一样了。她愣一愣,安慰自己或许看错,而后把蟑螂连带菜叶子拿去厕所丢掉。再出来,薛怡然已经拿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带着点为难表情,问鞠钰,可否在茶几上做作业。   也无怪乎她有此一问了。   谁让鞠钰房子里连一张能写字的桌子都没有呢。   鞠钰心中烦躁,摆摆手,说:“哦,随便吧。”   薛怡然就朝她笑一下。她不算是那种长得多好看的女生,甚至比不上鞠钰。但正如鞠钰原先想的那样,薛怡然有一张“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脸。她写作业,鞠钰就靠在一边玩手机。过了会儿,薛怡然说:“你也来写啊,我特地把练习册给你拿回来了。”   鞠钰说:“我就算了吧。”   薛怡然:“你今天上课不是挺认真的吗?我看你好久,都见你在做笔记。”   鞠钰哆嗦一下:“啧,别提了。”小薛也看她了吗?可惜她只有被卢思琪盯到毛骨悚然的回忆。   薛怡然坚持,说:“马上就要中考了,你总不能……”   鞠钰笑道:“我不能什么?倒是你啊,考上高中之后好好了解一下相关政策,应该有助学金吧?不会让你没有书念的。要是实在不行,那老东西也不愿意掏钱,你给我说,我去给你要。”   薛怡然叹口气,摇头,“你啊,怎么这么凶?”   鞠钰满不在乎地说:“要不怎么说你容易被人欺负。”   她讲了几句话,洗碗时候的那点不安彻底散掉了,觉得果然是自己看错。薛怡然又说了几句要她学习的话,鞠钰简直没办法,敷衍地说了句“行行行”。薛怡然一下子就笑起来,把练习册推给鞠钰。是一本数学题,鞠钰光看封面都头大。她翻一翻,问:“今天作业是什么来着?”   薛怡然耐心地说给她:“反比例函数那一节。”   鞠钰“哗啦啦”地翻着书,薛怡然却忽然说:“哎,你是不是连名字都没写啊?”   听这语气,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鞠钰眨巴一下眼睛,被薛怡然这么一说,也有点茫然:“啊?我没写名字吗?”   她把练习册翻到最开头,看封皮、第一页,的确空空如也。薛怡然就把自己的笔给她,说:“喏,快写。”   鞠钰喉咙忽然干涩。   家里的灯光总是昏暗的,一来省电,二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觉得人生走到黄昏,那也该在生活里营造出一种类似于“黄昏”的环境。只有鞠钰房间里,有整个屋子最亮的灯。   爷爷奶奶特地说,是因为钰钰要念书啊,不能把眼睛搞坏了。可惜的是,鞠钰辜负了老人的期望,很早就觉得,自己恐怕是考不上高中的。   她看到蟑螂在眼前茶几上爬。   茶几的玻璃带着一种灰尘的颜色,蟑螂的腿很细,可鞠钰好像能看到那细细的腿上的毛刺。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抖一下,旁边薛怡然很莫名其妙地看过来,说:“写呀!”   鞠钰嘟囔:“可我记得我写过名字了。”仔细想想,“对,我真的写过了。”   薛怡然沉默。   鞠钰说:“哎,你是不是把我同桌的练习册拿过来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肯定地点点头,“这家伙,一天到晚装模作样说要学习,结果连名字都不写!”   说着,一愣。   她同桌其实也成绩一般,但没有鞠钰这么完全放弃自己。鞠钰现在去想,也能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课代表把练习册发给同桌的画面。这么说来,对方完全不可能没在封皮上写名字。   鞠钰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颇麻烦的问题,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蟑螂悠悠哉哉地爬在茶几上,到了边角处,又自如地拐了下去。   鞠钰的视线锁在蟑螂身上。   她想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同桌的,也不是自己的,这本练习册又是从何而来呢?   薛怡然:“你真是……哎,不写就不写吧,找什么借口。”无可奈何的样子。   鞠钰说:“没有找借口,真的,我写过名字了。”她执着地念着这几个字,然后像是要表达决心,自己找来一张纸,说:“这样,我把今天作业的内容写在纸上,明天去交。哎,老张见我交作业,肯定特别感动。”   薛怡然无语似的,“老张……感动?哦,感动你终于洗心革面啦?”   两个初中女生之间的气氛再度升温。   可惜鞠钰这两年实在没怎么听课,所以看着练习册上的题目,也是一头雾水。仅仅是今天临时抱佛脚的一小会儿,显然不可能让她有什么爆发式增长。所以她眼巴巴地看着薛怡然,“教教我呗?”   薛怡然拿她没办法,“好好好,哎,我真是欠了你的。”   她没有再说关于“写名字”的话题了。鞠钰想想,也觉得自己神经过敏。   两个人讲话,鞠钰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薛怡然有点好奇,往过瞄一眼,说:“谁呀?”   鞠钰看了眼,备注是“郁萌姐姐”。她说:“今天下午来找的警察。哦,是给我发了个表格。”   薛怡然更好奇了,“表格?”   鞠钰说:“嗯,下午就说让我填一下,我还以为她忘了呢,原来是这会儿才给发。”   她正好被数学题把脑子绕成一团毛球,这会儿如释重负地挣脱出来,和薛怡然打哈哈,说:“那我填一下,你先继续做其他作业吧。”   薛怡然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鞠钰低头操作手机,打开文档,看着里面的许多项目。她有点晕字,加上手机屏幕质量不是很好,有些发绿。这么看久了,眼睛难受。   鞠钰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体往后靠。   她还算认真对待。   仔细看一下,这主要是填一些个人信息,另外,就是对于她遇到了多少灵异事件的初步统计。鞠钰遇到不太明白的问题,就去问郁萌。还很有探究心地询问,说你们果然是一个组织吧,难道海城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灵异事件吗?   郁萌问她,周围有没有人。鞠钰回复:有啊,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朋友。 第694章 写名字   郁萌就回复:那我还是打字吧。   她叮嘱鞠钰, 说这些内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鞠钰心想,看来郁萌姐姐对我还挺有信心啊。她难得被人这样信任,一时之间, 有点飘飘然, 于是赌咒发誓, 打字:肯定不会告诉其他人啊!信我,没戳的!   郁萌:“……”   郁萌正在办公室和窦云苏等人吃外卖。听到她冷不丁笑一下, 苗莉就问,她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郁萌说:“就今天遇到的一个女孩儿嘛,挺可爱的。”   窦云苏在一边没说话。   郁萌知道, 窦云苏恐怕还是在意着他今天的举动。她心里默默叹息,同时努力调动氛围, 还给鞠钰回复:中考的时候可不要在卷面上用这些网络用词哦。   鞠钰:我哪有这么蠢→_→   两人交流,郁萌简单地告诉她, 生活中是存在许多危险。但面对这些危险,也不要太害怕。   鞠钰咬着指甲。   小小的屋子,里面只有她和薛怡然, 不过阴暗的角落里,藏着数之不尽的“活物”。鞠钰问郁萌:那应该?   郁萌说:你今天面对我们的时候做的就不错呀,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 不要在它们面前露怯。   鞠钰心想:露怯?   郁萌给她发了个视频, 鞠钰点开看,设置静音模式。里面是一个棕熊跟在男孩儿身后,弹幕上一片惊呼, 说担心男孩儿被熊吃掉。不过男孩儿一直维持着镇定, 看字幕, 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缓缓往下走去。到最后,男孩儿终于离开了棕熊视野范围。   郁萌说:大概就是这样,你意会一下。   她态度还算轻松,无形之中,传递给鞠钰一个信息:这些鬼啊怪啊,并没有我之前以为的那么可怕。   郁萌还问了她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鞠钰镇定自若:“我现在就在学习呀!”顺便拍一张写了一点内容的纸给郁萌。   郁萌立马疑问,问她为什么是写在之上。鞠钰把薛怡然到来的一系列事情解释给她,郁萌似乎有点无语,问:那到底是不是你的练习册啊。   鞠钰挠挠头,觉得怎么又开始纠结这么问题了。她回复:唉,我也不知道T T   鞠钰:不过我应该确实写名字了啊,当时我还觉得自己字儿不错呢。可能是实验中学初三四班未解之谜 1。   她是以一种玩笑的心态来和郁萌说这些。   不过特案组办公室里,郁萌的表情一点点古怪。   她把鞠钰那边的状况复述给几个同事,问:“是我神经过敏了吗?那个薛怡然一直在让鞠钰给一个空白练习册上写名字……不过也不是‘一直’,她说了几次之后鞠钰就拒绝掉了。”   窦云苏、颜舒等人听了这话,都微微皱眉。苗莉也说:“你们之前不是说了吗,这个灵异场所没有常规意义上的‘里世界’,和邵佑之前遇到的那个外卖员的状况有点相似。而打开两边壁垒的方式,就是写名字?”   郁萌:“可能是巧合。”   苗莉安静一下,窦云苏说:“可是——”   郁萌看他。   窦云苏有点艰难,说:“季……季哥不是说过吗,在灵异场所里,没有‘巧合’。”   郁萌咽了一口唾沫,再看手机上和鞠钰的聊天框,只觉得手指都在发抖。她蓦然站起来,去一边取车钥匙。晚饭吃了一半,但时间已经很晚,郁萌原先也没有胃口。她说:“我得去看看。”   窦云苏说:“我一起去。”   颜舒说:“我也……”   郁萌:“不用。”停顿一下,解释:“鞠钰是和她爷爷奶奶住的,我担心两个老人也有危险,咱们车上只能坐五个人。”   颜舒被说服,苗莉担忧地看着同事,说:“路上小心。”   郁萌心神不定:“也不一定。”一顿,“对了,得给季哥和邵哥说一下这事儿。”   她看一眼窦云苏,安排:“这样,云云开车,我来……也得要继续和鞠钰往下聊。对了颜哥,你联系一下实中老师,要一下那个薛怡然的手机号。”   颜舒心领神会:“明白。我可以假装是补习班推销?”   郁萌“嗯”了声,思前想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与窦云苏一同匆匆离去。   再说鞠钰那边。   她只觉得奇怪,明明平常家里也有很多蟑螂,为什么今天晚上,自己格外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家伙而心浮气躁。在把表格填好、给郁萌重新发回去之后,鞠钰也没有继续坐在薛怡然旁边,而是自己在房子里溜达溜达,拿了一个报纸卷好,到处打蟑螂。   薛怡然哭笑不得,说:“你也不至于吧?”   鞠钰振振有词:“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薛怡然听着,眼皮颤了下,说:“没必要吧?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呀。”语气还算轻松。   鞠钰没有回头,而是专心致志,“啪”一下,又拍死一只。   她说:“和谐相处,也得看是和什么东西吧?蟑螂的话,绝对不可能的。”   薛怡然不说话了。   到了九点多,鞠钰的爷爷奶奶遛弯儿回来,还给两个小姑娘带了一袋子橘子。鞠钰顺便说了薛怡然要留宿的事儿,爷爷奶奶欣然答应,奶奶还张罗着去给薛怡然找一床被子。   薛怡然在这个过程中写完作业,并且因为自己到底没有按着鞠钰把她作业也写完深表遗憾。   等铺好被子,鞠钰奶奶在厕所里打开热水器,招呼薛怡然和鞠钰去洗澡。鞠钰咳嗽一下,推一推自家小妹,说:“你先去。”   薛怡然说:“哈哈,你还不好意思啦?咱们一起洗呗。”   鞠钰说:“哪有不好意思啊,不说了,你快去。洗发水沐浴露都在旁边架子上,毛巾你就用我的吧?哦哦,还有,你没有换洗衣服啊。”   有点为难。   鞠钰想一想:“这样,我给你拿一套我的秋衣,洗干净的。内衣的话,有新的……”   薛怡然答应下来,进了浴室。   鞠钰一边剥桔子,一边看旁边薛怡然的书包,心想:她之前书包是这样子吗?怎么觉得好像不是。   不过鞠钰不是什么细心的人,她很快就把这点小问题抛在脑后,并且开始重新一心一意打蟑螂。   鞠钰的爷爷奶奶看了,都觉得奇怪。她奶奶还特地叫住她,问:“钰钰,你今天在学校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啦?”   鞠钰一愣:“没有啊?”   奶奶欲言又止,说:“那你怎么……我最近看新闻啊,说有个小孩儿压力太大,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吧?就把人家的吉娃娃给……”   鞠钰哆嗦一下,想:这不是王可佳干得恶心事儿吗?怎么这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   又有点无语,看着自己手上的报纸卷,以及上面的“尸体”。鞠钰喃喃说:“不是吧,别的不说,哺乳动物和这玩意儿也不一样啊。”说完仔细想想,卢思琪折腾的好像不是哺乳动物。你就改一下,天鹅也不能和蟑螂凑堆儿啊。   奶奶叹气。   她说:“钰钰,你给我剥个橘子。”   鞠钰:“哦哦。”十分乖巧。   老人家拉着孙女谈心,好像很坚持鞠钰一定有心事。鞠钰一开始都没搞明白,后面奶奶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原来鞠钰小时候,还不适应父母过完年就要离开,于是每到新年最后几天,一张小脸就苦成包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到处挖蚯蚓、捉蟑螂。鞠钰听着听着,哆嗦一下,想:我应该……还算正常人吧?   她安慰奶奶:“真没事儿!”眼珠子转了下,想到什么,“可能是,嗯,奶,我发现练习册上有些题目看不懂嘛,”这绝对是无比含混的说法,事实上,应该是“绝大多数内容都看不懂”,“所以就有点着急了。”   鞠钰的奶奶担心地看一看她,接受了这个理由。   鞠钰一样觉得,如果说一定给她现在的心烦意乱找一个原因,那多半就是这样了。   否则还能如何呢?   祖孙两人正讲话,厕所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会儿,薛怡然走出来,头发还湿乎乎的。鞠钰则进浴室,洗澡。   她家浴室也很小,除了洗手台、蹲坑之外,就只是一个能容纳两个人站下的喷头。没有做干湿分离,地面上湿漉漉的,蟑螂在上面飘来飘去。水冲下来,鞠钰蹲着,用水柱去冲蟑螂。   她还是很烦躁。   不过有了“正当”理由,就连此刻的烦躁也显得“正当”起来。过了会儿,鞠钰记起什么,站起身,看着眼前镜子。   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女厕所的镜子已经碎了呀,我也不能一辈子都害怕这玩意儿。   她洗完澡出去的时候,薛怡然正和爷爷奶奶一起聊天。鞠钰的爷爷奶奶其实不太清楚薛怡然家里的情况,薛怡然似乎也没有和老人家多说。鞠钰出去的时候,她正平摊着手,笑眯眯地对老人家讲话,说自己知道一个算命的法子,可简单啦,只要老人家在她手心里写自己的名字就行。 第695章 破门   鞠钰的奶奶说:“这样啊!”   薛怡然有点好奇, 说:“爷爷奶奶,你们读过书吗?”   爷爷奶奶笑呵呵地说,当然读过, 只是没有现在孩子那么有文化。说着, 就要在薛怡然手心上写字了。   鞠钰擦着头发, 站在一边看。   她心跳很快,自己却不明所以, 眼睁睁看着奶奶的手指在薛怡然的掌心上一笔一划。这动作在鞠钰眼中被拉得很慢,她看到了奶奶手指上的皱纹,看到了薛怡然白皙的掌心。她视线往上, 看到了薛怡然的毛衣。鞠钰心里有点奇怪,总觉得薛怡然的毛衣眼熟。   她视线随意地往旁边看, 见到乱七八糟、还没有收拾的茶几桌面,蟑螂在薛怡然的作业本上爬过。鞠钰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甩一甩头发,水珠落下来,爷爷佯装生气, 说她简直像是小狗在甩毛,鞠钰只是笑。   她低头,要去收拾桌子,至少把薛怡然的书呀、本子呀都整理好。   抱着这种心思, 鞠钰去拾薛怡然的本子。   她心跳不知为何又加快了, 轰隆隆的,如雷如鼓。她手指微微颤抖,看着练习册上的文字。鞠钰模模糊糊想:虽然小薛家里情况不太好, 但她成绩很好啊。为什么……她今天的作业, 里面有很多题没有做到结果呢?   她咽了口唾沫。   薛怡然的声音从鞠钰背后传来, 问她:“你做什么?”   鞠奶奶的手指还在薛怡然手心,犹豫着,说:“我老糊涂咯,连自己名字是怎么写都忘了。哎,对了,是这样……”   鞠钰深呼吸,嘴唇都在颤抖。她蓦然将眼前本子阖上,然后看着上面的名字——   “奶奶!”   她回身。   恰在此刻。   门口传来一阵敲击声,有人说:“有人吗?查电表。”   鞠钰眼前一阵晕眩,看着眼前景象。“薛怡然”扭头看她,原先的少女,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而另一个身影从她身体里浮出来,竟然是鞠钰的奶奶!   鞠钰的爷爷看着这一幕,惊恐地往后退去,接着眼睛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鞠钰目眦欲裂!   “爷!”   她记起什么,再看自己奶奶。从镜子里出现的“奶奶”往前,扶住鞠奶奶的肩膀。鞠奶奶眼睛瞪大,嘴巴张开,徒劳地喘着气,手捂住心口。   鞠钰:“你……不要……”   她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仓皇地说:“你不是要人吗?我、我去可以吗?我奶有心脏病,不、不行的!”   她语无伦次,俨然要崩溃。   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亮,不过这一回,鞠钰没有理会。   屋子门口,郁萌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紧皱。   她低声对旁边窦云苏说:“情况可能不太好,开锁的人还没来吗?”   窦云苏说:“兄弟单位说联系了,但人不是24小时待命的,这会儿还在路上。”   郁萌皱眉。   这里是一个老旧小区,楼层不高。有邻居听到了鞠钰家门口的动静,探头出来看,问:“怎么突然要查电表?”   郁萌心烦意乱,勉强对群众露出一个笑,说:“嗯,临时任务。”   邻居热情地:“那要不要先来我家啊?这家老人习惯每天晚上出去转,可能这会儿还没到家呢。”   郁萌:“……”   正说着,楼下传来脚步声。郁萌眼前一亮,觉得大约是开锁专家赶在最后一刻出现。然而她很快失望,见到季寒川与邵佑出现在走道中。   邻居看着郁萌表情变化,很莫名,小声问:“同志,还要不要……”   郁萌说:“哦哦,不用,我们就是来查这家。”   邻居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嘀咕:“难道是老鞠家偷电?”说着,关上门。   季寒川和邵佑上来,就迎面对着这一幕。郁萌说了开锁专家那边的情况,焦急地继续往楼下看。同时,也在不停给鞠钰发消息,说她表格哪里有问题,要她重新填。   鞠钰起先很久都没有回复,过了会儿,才说:啊啊,我刚才没有看手机!   郁萌瞳孔一缩。   她低头,不知如何回复。同时,也没有察觉门口动静,只是心中焦灼。   鞠钰说:马上重新填哈,等一下!   郁萌犹豫,不知道要怎么说,才算确定鞠钰安全。正考虑,却听到轻轻“咔嚓”一声。   郁萌愣住。   旁边窦云苏也有点愣住,眼睁睁看季寒川打开防盗门,还用很奇怪的表情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在说:门开了,不进去吗?   屋内。   鞠钰奶奶的镜鬼已经完全脱身出来,但它也没有阻拦鞠钰给她奶奶找药。   鞠钰一边流泪打字,告诉郁萌自己没事,一边听那披着自己奶奶皮囊的镜鬼说,只要她主动进写上名字、进入镜子,就不伤害她奶奶。   鞠钰给自己奶奶吃了药,忍不住说:“可是她得去医院啊!”   镜鬼就说:“你快点写名字,新的你会带她去医院的。”   鞠钰瞳孔一缩。   她肩膀上忽然多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如果奶奶真的因此死掉了,会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贪生怕死,一直不敢写名字?   因为她想要苟且偷生,所以让奶奶得不到急救?   镜鬼说:“咦,你不会是想要拖时间,一直拖到她死了吧?这样的话,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鞠钰嘴唇颤抖:“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在回消息。”   镜鬼说:“哦,你别担心,也有人替你回复。”   鞠钰闭眼。   她眼泪还是不停地流,恐惧又绝望。鞠钰想到,自己刚刚在作业本封面上看到的名字,卢思琪。她带着点茫然,记起卢思琪的学习成绩的确一半。如果是她,那练习册上有很多没有做完的题目,就显得理所当然。但这么说,镜鬼岂不是可以继承写名字的人全部的记忆吗?   除了会虐待动物,甚至对人起杀心之外……   那些披着人类皮囊的镜鬼,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她们”本人了。   镜鬼不耐烦地催促:“好了没有啊,快点。”   原先的“薛怡然”转过头,身体已经变成一个特殊的、人形的镜子。镜面中,映出鞠钰的面容。鞠钰带着点麻木,想:难怪我会觉得小薛的毛衣眼熟。   今天下午,卢思琪不就是穿着这件毛衣,转头看她吗?   只是那个时候,卢思琪还穿着校服外套。面口袋似的外套一穿,里面再有什么衣服,都被遮掩,只有一个领子边儿,给鞠钰留下一点浅淡印象。   她抬起手。   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了推门声。   鞠钰一愣。   镜鬼皱眉,起身走出去,看着迎面过来的四个人。   老太太模样的镜鬼立刻大声质问:“你们是谁!怎么直接往人家里闯啊,哎呦喂,现在都入室抢劫了!”   真正的鞠奶奶还躺在沙发上,生死不知。   镜面上浮出一个血字:快!   鞠钰睁大眼睛。   她转头,要去看旁边的门廊。但镜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她面前的镜子骤然柔软下来,仿佛成了水,前去够鞠奶奶。   镜鬼的声音更大了:“抢劫,抢劫啊!!!”   刚才那个搭话的邻居再度探出头,看着鞠钰家的情况,神色变幻一下,问:“你们到底是——”   季寒川:“关门。”   他声音不轻不重。   郁萌听到了,神色一凛。她心中知道,季寒川语气这样笃定,就一定是可以应对当前情境。于是郁萌咬咬牙,关上屋门,同时把自己留在外面,朝邻居家走去。   邻居目露惊恐,往后退了一步,郁萌无奈地拿出证件,说:“别怕,警察办案。”   邻居警惕地看着她,人还在铁栅栏后面,问:“两学一做是什么?”   郁萌:“……”不错,警惕心可嘉。   郁萌回答:“学党章党规、学系列讲话,做合格党员。”   邻居神色舒缓一点,又问了几个问题,郁萌一一回答。最后,邻居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打扰你们办案了啊。”   郁萌抿着嘴,有点恍惚,说:“没事儿,有这种意识是很好的。我们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邻居放心地关上门,郁萌深呼吸,拍一拍脸,重新走回鞠钰家门口。   不过这回,她敲门,过了半天,都没有人开。   郁萌只好无奈地呆在原地,等着开锁师傅来。   再说屋内。   五分钟前。   屋门阖上,季寒川再度把唐刀递给邵佑,并且抱怨:“你应该自己拿着的,我又不是你的刀鞘……”说到一半,自己琢磨一下,忽然觉得这种身份设定也挺有趣。   邵佑接过刀。   季寒川看一眼沙发,随口说:“小窦,打下120,两个老人得去医院。”   而后,又塞了把短刀给邵佑。   鞠钰眼睁睁看着柔软下来、宛若流水一样的镜面朝着奶奶淌了过去。她猛然往前一扑,要挡在奶奶面前。   然而流水却倏忽散开,以一种包围之势,再度拢住鞠奶奶,将人往镜面中带去。   鞠钰又惊又怕,抱着奶奶不放,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的身体要被镜子淹没。   同一时间,邵佑右手唐刀捅进镜鬼腹部,左手短刀被抛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再落入邵佑手中,而后他手腕一翻,短刀蓦然飞了出去。   直直砸在缠住鞠奶奶的镜面上。 第696章 善后   鞠钰只听到一声爆裂声响。她紧紧闭着眼睛, 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奶奶的呼吸逐渐微弱了,过了片刻,她甚至觉得老人的身体也开始冰冷。   鞠钰心中又悔又痛。   她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她可以早一点发觉“薛怡然”不对, 那奶奶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她此前就看了“薛怡然”的练习册, 不,在那之前,她就应该认出“薛怡然”的毛衣边的。   鞠钰喉咙发苦, 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声。这当中, 她却又迷迷糊糊地察觉到, 那拖动奶奶的力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鞠钰浑身紧绷,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把人放下,你这样会压迫到她心脏的。”   鞠钰愣住。   她怔怔抬头, 见季寒川正看着自己, 而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就来自于他。   鞠钰咽了口唾沫,意识到什么,蓦然回头。   哪里还有什么镜子?   只有一地碎片。   她神思恍惚,按照季寒川说的那样放下老人。季寒川不算医生,但懂些粗浅的抢救手段。鞠钰在一边愣愣地看着, 这个晚上,对她来说宛如一场噩梦。直到外面响起120的声音,有医护人员匆匆上来,将两个老人放在担架上带走, 鞠钰也跟着上救护车。   郁萌给开锁师傅打电话, 说他不用再来。之后, 窦云苏拍一拍她肩膀, 郁萌会意,与鞠钰一起去医院。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没有太多生活经验,于是缴费这种事儿,还是郁萌帮忙跑前跑后。至于费用,鞠钰虽然惊慌,但临走时,没忘记从家里抽屉中拿出一张卡。她把卡给郁萌的时候,看起来异常难过,说:“我奶之前悄悄给我说过密码。”   老人家是抱着自己人没了,孙女也要能好好过下去的心思。   鞠钰说:“是我太没出息,一直让爷爷奶奶担心。”   她喉咙里一阵一阵发苦。   郁萌看着,一样难过。她抱一抱鞠钰,心想,说到底,这件事成了这样,还是特案组的问题。如果他们下午就可以察觉不对,直接把那四个跑到外面的镜鬼扣住,就不会有当下情况。   她陪着鞠钰在医院时,季寒川、邵佑,再加上窦云苏,三人一起,分别去了张梦南、邱雨桐等人家里。   几个镜鬼垂死挣扎,季寒川等人去的时候,不止几个学生,连她们家中父母,都一样换成镜鬼。窦云苏暗暗咬牙,决心一定要有所作为。但他很快察觉,几人之中,唯一能对镜鬼进行有效伤害的,还是邵佑。   再看季寒川,他似乎不意外,只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话说回来,把在外的镜鬼“处理”掉,还是小事。麻烦之处在于,要进入镜面中,把被拖入的受害者带出来。   张梦南等人的父母今天刚刚被拖入,有很大可能性存活。   三人进入镜中世界。   季寒川看窦云苏一眼,稍稍提点,说:“邵佑是从利津路游泳馆出来之后,慢慢变得可以搞死那些怪物的。”   窦云苏听了这话,脑海里浮现出过往进入灵异场所的一幕幕。他忽而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季寒川一次次推着邵佑在前的原因。窦云苏忍不住说:“那我——”   季寒川说:“利津路当时的情况,是要天时地利人和。”   人鱼的攻击性大半依托于幻境,而季寒川走过上百场游戏,不会被轻易迷惑。在这基础上,又有了窦云苏与郁萌放水、季寒川与邵佑相互配合……这一切缺一不可。哪怕再去一趟游泳馆,让特案组成员应对新被创造出来的怪物,也不一定会拿到一样的结果。   窦云苏听着这话,承认,季寒川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遗憾。   镜中世界的布置与现实世界恰好相反。   几人进入其中,窦云苏面对左右颠倒的一切,头晕目眩。他不敢再有其他心思,紧紧跟在季寒川与邵佑身后。屋内静谧,仿佛未有人在。往窗外看,黑夜深深。窦云苏看在眼中,心里冒出一个令他惶恐不已的念头:如果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呢?   那他们要如何在偌大城市中找到被藏在其中的活人……   他心慌意乱。   季寒川倒是颇为镇定。他想法粗暴很多,一来,是知道镜中空间不可能真的无线扩展,区区一个镜鬼,不会有太大威力。二来,窦云苏这会儿过于慌乱,以至于季寒川很想吐槽:你是警校出来的啊!这到处都是痕迹,你难道看不到?   几家父母哪怕一开始信任女儿,但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从女儿身体里挤出来,然后再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镜子里,其中难道就不挣扎了?   地上掉落的鞋子、地板上的水渍……在季寒川看,就差直接给镜鬼藏着活人的地方挂一块牌子,上书:受害者在这里。   不过窦云苏也只是最开始那会儿没有缓过神。   之后不久,他看季寒川与邵佑动作,自己也缓过神来。花了一晚上时间,到天亮时,所有镜鬼被击碎,碎镜片照旧被收拢。家长们惊魂未定,再想到自家孩子,面色顿时惨白。   张梦南的父母哭晕了过去,邱雨桐的父亲抽了很久烟,继母也说不出什么话。   人间悲欢落入眼中,窦云苏坐在车上,久久不言。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一通电话。是郁萌打来的,告诉他:“鞠钰的爷爷奶奶都已经醒过来了!老人家瘦了点惊吓,但大体上是没事儿的。”   窦云苏眼前骤然一亮。   他止不住说:“这就好、这就好。”   初升的日光一点点落在他肩膀上。   季寒川和邵佑又离开了,说是晚上忙了太久,要回家补觉。这两人来无影、去无踪,窦云苏拿他们没办法。但这回,他心中反思更加深刻。   再有。等电话挂断,回过神来的几家父母开始向特案组要一个说法。实中一夜没了四个学生,学校那边也要稍微交代。颜舒和学生们一一谈话,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过了三天,外勤组写报告,深刻检讨,以后一定要乘胜追击,不能再出类似状况。   鞠钰回到学校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一下她肩膀。鞠钰先是尖叫一声,而后压住嗓音,回头,瞪着眼睛,看着薛怡然。   这次是真的薛怡然了。   她有点被鞠钰的反应吓到,小心翼翼地把手从鞠钰肩膀上拿下来,“鞠姐?”   鞠钰咽了口唾沫,说:“你干什么啊。”   薛怡然诚实地:“你一喊,把我给吓忘了。”   鞠钰:“……”   薛怡然赶忙补充,“你前两天不是没来吗?老师发了卷子,我当时额外拿了,给你一份。”   鞠钰心情复杂,和她道谢。   爷爷奶奶住院那两天,她神思不属,干脆请了假,在医院陪护。为了不让周围人说闲话,她特地换了其他衣服。同一个病房的人问起,就说自己是大学生,倒是得到了不少夸赞。但鞠钰深深知道,爷爷奶奶变成这样,自己总得担些责任。   两个老人家醒来之后,再想到之前镜鬼的事,疑心自己做了噩梦。但午夜梦回,又是当初老婆子从“薛怡然”身体里钻出来的场景。两人不断怀疑,一惊一乍。到后面,还是那个看起来特别温柔的颜警官来了一趟,和他们谈了许久。   鞠钰爸妈后来也听说这事,一样是特案组的人负责去谈。郁萌还请鞠钰吃了一顿饭,告诉她,她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学习,其他事情一律不用管。当然,学习之余,得把那张地图记好。   特案组断断续续地给实验中学的事情“善后”。   等到一切处理完,已经到春天。期间,他们也又处理了几个案子。   牵扯更小,影响不大。不似实中镜鬼事件,罗辑和欧阳杰焦头烂额,要给四个女生的“失踪”一个合理理由。季寒川没有太关注,后来还是听郁萌说,恰好四个女生此前多多少少出事,于是在实验中学的学生们看来,张梦南她们几个是“陆续转学”。   这在网上仍旧引起了一番争议。   因王可佳的事情热度原本就很大,许多人义愤填膺,希望有关部门不要袒护反社会人格的小畜生。郁萌说着,叹着气,说:“给王可佳爸妈也安排了心理辅导。”只有他们知道,做出恶行的并非自己女儿,女儿实则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镜中的诡异世界。   随着时间推移,特案组成员的注意力,还是更多放在新的案子上。   在那之前,又出了一件事。   一日傍晚,季寒川和邵佑开车回家。   路上,又额外去超市买菜。   这个点,超市人多,菜倒是相对少些。两人都不算在意食物的人,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们更愿意请人做饭。可惜在当下,他们一致认为,还是不要让其他人走进自己的生活为妙。   过去半年中,除了特案组成员、各个案件中遇到的受害人,就连邵佑的父亲、邵安远先生,都很少与他们接触了。   他们一边选菜,一边商量晚上吃什么。说来说去,不过几道两人如今还算熟手的家常菜。等称了活虾、买了玉米等材料,要去给蔬菜称重。工作人员抬头,带着口罩,问:“我美吗?” 第697章 回归   季寒川莫名其妙。   邵佑原先在看旁边货架上的菜, 觉得晚餐是否要多加一道红烧茄子,就听到工作人员的话。   他眼皮一跳,转过头, 看着眼前工作人员。   不对劲。   季寒川一样察觉不对。   不知何时起, 周遭一片安静,再也没有排队的人。   仿佛整个超市,都只剩下他和邵佑, 再加上一个性骚扰客人的工作人员。   季寒川面无表情, 说:“不好意思啊, 我是gay,对女人没什么审美。”   说着,举起邵佑的手,在工作人员眼前晃了晃。   工作人员瞪着他,眼睛里似乎有很大怨气, 不过季寒川不以为意, 催促:“麻烦快点称啊,我记住你工号了,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话……”   好像十分不满。   工作人员手脚僵硬,给他称好菜。   季寒川认真想了下:这些菜到底算是在正常超市买的, 还是灵异场所买的?   他仔细回忆,在心里摹出自己与邵佑方才的路线。等从工作人员手上拿过贴好标签的塑料袋,季寒川拉着邵佑,预备原路走一遍, 总能找到出口。   结果没走两步, 刚才还压根没人的菜架前, 忽然多出来一个男人。季寒川堪堪刹住闸, 没有撞上去。他心中有种不妙预感,眼看眼前男人抬头,一样带着口罩。   对方嘴巴里冒出话音,似要开口。   季寒川抢先一步,问:“我帅不帅?”   “……”邵佑忍笑。   眼前男人愣住,没有回答季寒川的话,而是仿佛复读机似的,直接问季寒川:“我美不美。”   季寒川心里“咯噔”一下,想:看来刚刚称好的菜确实不能要了。   他抱着一种沉重的、悲伤的心情,想到:可是我和老婆来得太晚,比较水灵的菜都被挑干净。我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一根还算鲜嫩的玉米。   这么看来,抱着“情趣”心态和邵佑一起出来逛超市果然不对,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直接走邵先生那边的生态园渠道直接送菜到家。   见季寒川不回答,男人抬起手,手放在耳朵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摘下口罩。   他又问一句:“我美不美?”   季寒川语重心长,要说话。然而他未开口,就觉得邵佑手臂揽过来,从他肩膀往下滑,一路滑到袖口。   春天`衣裳薄,邵佑已经摸到刀柄。季寒川眼皮跳了下,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开口,说:“虽然说是gay吧……但我有男朋友了,你这么搭讪,不合适吧?”   男人似乎愣住。   就见邵佑蓦然从季寒川袖中取出唐刀,在手腕翻了下,刀刃捅入男人腹部。   季寒川听到了轻轻的“噗嗤”声。   男人瞪大眼睛,季寒川看在眼里,觉得邵佑下巴放在自己肩头。他想到什么,抬起手,摘下男人的口罩。   是一张平平无奇、未有异样的面孔。   季寒川眼皮跳了下,感慨似的说:“老公,你好像变成杀人狂了。”   邵佑低低地笑。   他从背后抱着季寒川。身侧是超市场景,眼前男人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肚子,低头看向伤口。再抬头时,他似乎要讲话,可嘴巴里只是不断地冒出血。   邵佑看着他,一点点,抽出唐刀。   周遭一下子有了人声,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许多人看这一幕。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杀人啦!!!”   季寒川听着,有一种奇怪感觉。像是魂灵离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一切:人声鼎沸,指责邵佑是杀人凶手,而他与邵佑站在一起,自然是帮凶。   他仔细回想方才一幕幕。   从工作人员的话,再到他们碰到这个男人。他想:我为什么觉得这两个“人”是鬼,仅仅因为他们所说的话吗?但说到底……   他把手上拎着的塑料袋放在旁边货架上。   周围的人更多了,有人大喊着自己已经报警,也有人在打急救电话。季寒川还算谨慎,没有踩上地上男人的血。他不为周遭场景所动,依然在脑海里回顾着自己与邵佑是如何走到称重台前。这么走了一会儿,之前的声音,又像是远去了。   这样走了半分钟,邵佑低声说:“出来了。”   他把唐刀重新放回季寒川袖中。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以至于连季寒川都是仔细看了看四周,见到了在一排黄瓜面前挑挑拣拣、想找出一根最新鲜黄瓜的老太太,见到挑葱的时候先把外面枯叶扯下来,好少算一点斤两的中年人,见到放学之后和家长一起来超市,于是一直闹着要买零食的小孩子——这时候,才意识到,邵佑刚刚是在说什么。   但季寒川客观地想,有了方才无比生动的报警、打急救电话那一出,到现在,其实自己依然不是非常确定,他们的确“出来”。   可邵佑那么笃定,竟是已经知道了。   邵佑问:“其他材料还好,再去称一次虾?”   季寒川回神,说:“再去的话,会不会被人觉得是闹事儿的啊。”   邵佑看着他,眸色沉沉,含笑说:“怎么会。”   季寒川叹口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自己男友,“算了,有点没心情做饭,还是叫外卖来吃——”   他的声音一点点轻了下去。   邵佑的瞳仁很黑,很沉,静静看着他,像是跨越了无数光阴,来到这里。   季寒川鼻翼有些发酸,脸上还是笑着,说:“连外卖都懒得叫的话,买点速冻的,回去用微波炉叮吧。”   邵佑深深看他,片刻后答应:“好。”   他们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可又像是完全知道。   季寒川走了两步,再后悔,“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点……”   邵佑从容,接口:“这样啊,那咱们可以直接回去,不用买菜了。”   季寒川深呼吸,赞同,喃喃说:“对,不用买菜。”   他们离开超市。   到停车场的时候,季寒川心情很乱。他期待这一刻很久,这一刻总算——总算得偿所愿。这只是在特案组最寻常不过的一次下班时间,可一切都那么突然,又恰好。   他胡思乱想,或许是邵佑在灵异场所里捅死的那个戴口罩的男鬼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邵佑终于完成了从普通NPC到“游戏生物”的关键一步。不过刚刚超市的“入口”,实在又有点危险,普通人很可能陷落其中。   季寒川嗓子发干。   邵佑取出车钥匙,看他一眼。大约觉得季寒川神思不属,于是建议:“我来开?”   季寒川:“嗯?好。”   他上车。   四处有许多人,这里依然不是个讲话的好地方。毕竟他们两个人“讲话”的过程中,怎么会没有一点更深、更亲密的接触。季寒川心头仿若有火车呼啸,急切地催促,要他问过去这蛮长时间里邵佑究竟去了哪里,这里是不是他最后一块魂灵。但真要开口,他嗓音干哑,又记起什么,蓦然转头,过去问:“宁宁呢?”   邵佑正在给自己系安全带。   他手很稳,听着季寒川的问题,也神色不动。季寒川看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先前误会。邵佑能准确、清晰地分辨出灵异场所的边界点,并非是因为“苏醒”,而是仅仅因为他能力更进一步。他略有些混乱,沉默下来,带一点自嘲心情,想:算了,如果是这样,他也听不见“宁宁”这两个字。   心情大起大落。   季寒川要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恰听邵佑提醒:“安全带。”   季寒川没精打采地照做。   他手指拉着安全带,平时分明是很随意、简单就能扣上,但这会儿,兴许因为心神巨震,于是花了好些时间,都没有找到卡扣契合的地方。   季寒川更加心烦。   正烦恼时,觉得一片阴影压过来。是邵佑,他因季寒川慢吞吞的动作而无可奈何,又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来给季寒川系。季寒川看他,见邵佑专注眉眼。他心头一阵波动,难耐又难熬,想:算了。   心情再度起伏。   他想:这次……我或许真的误会,但总有一天,不再会是“误会”。   这么想完,轻轻“咔哒”一声,卡扣扣好。季寒川唇角扯起一点,他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表情应该很难看。邵佑再问起的话,又要如何说?   不过心情的确很差,一时之间,也考虑不到这么多。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听邵佑开口。   邵佑说:“都说有了孩子就忘了老公,这话果然是真的——寒川,你怎么就只记得宁宁呢?”   季寒川愕然睁眼,看他。   他从邵佑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大约是觉得他这样难得傻呆呆的样子很有趣,邵佑仔细端详一会儿,这还不够,甚至准备掏出手机拍下来,以备之后收藏。不过他掏手机的动作做了一半,季寒川就抱了上来。   邵佑微微一怔,寒川开始亲他。像是走丢了很久的小猫,总算见到了熟悉的灯光。他很迫不及待,一边吻邵佑,一边叫他的名字。   “邵佑、邵佑……”   邵佑手扣着季寒川后脑,指尖温柔地按揉着男友发顶。有人从车前路过,看到了其中亲吻的两个男人。还有小朋友大声把这个发现报告给妈妈,又被妈妈仓皇拉走。   邵佑没有在意这些。   他温柔,耐心,等一个亲吻结束了,才说出第二句抱怨。   邵佑说:“之前不都是叫‘老公’的吗?怎么又变了?” 第698章 出现   季寒川眨一眨眼睛。   他看着邵佑, 仔仔细细,不想错过每一丝细节地看着邵佑。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邵佑心头柔软。他想到过往, 想到在寒川的时间概念里, 他与自己分别一年有余。想到“自己”虽然在寒川身边,却并没有过往记忆,甚至不知道宁宁。他想, 寒川一定很难熬吧。   他又亲一亲季寒川。   季寒川手落在邵佑脑后, 仍然注视他, 眼里只有邵佑的影子。   最后,是邵佑说:“先回家吧。”   季寒川神思不属,“嗯,回家——”   他又记起什么,要再开口。   不过在那之前, 邵佑已经预见到了男友的问题。   他说:“宁宁会来的。”   季寒川眨眼。   邵佑侧头看他, 问:“这么久不见,就只想亲我吗?”   话中含义不言自明。   季寒川听了,端详他。   在他的视线下,邵佑叹口气,承认:“是, 你并没有很久不见‘我’。”他的一部分,始终陪在寒川身边,“是‘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在这个世界的邵佑冲破力量的桎梏之后,来自最初邵佑的记忆在这一具身体中觉醒。他知道寒川进入这个世界以后, 两人一同经历的所有事情:洒在身上的咖啡, 雨水中被寒川扶住的身体。天诚大楼之中莫名出现的楼层, 市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 广澄路上的加油站,利津路的游泳馆,还有镜中世界。   这一桩桩、一幕幕,全部在邵佑脑海中浮现。   他目视前方,车子平稳地走在路上。目前为止,邵佑还是一个寻常的,与镜鬼、人鱼……等等等等,同等等级的游戏生物。他还需要许多力量,才能真正成长,乃至取代这个世界原有的“祂”。   在这之中,邵佑忽而记起什么。   他问:“寒川,你在这里的通关条件是?”   在邵佑冲破桎梏之后,一切关于“游戏”的话题,都可以直说。   但季寒川还是察觉到不对。   如果是从前,邵佑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问他。两人之间总有“传声筒”,宁宁会充当这个角色。但现在,宁宁不在,邵佑却依然这么问出口。   这透露出了鲜明的态度。   邵佑不再在乎“游戏”了。   或者说——   季寒川瞳孔微微一紧。   不论在不在乎,“游戏”对于他们,都会下杀手。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   ……   ……   一路驱车到楼下停车场,在电梯里,两人视线时不时撞在一起,又分开,却依然缠绵不休。等开了门,就彻底再无顾忌。季寒川的背靠在门上、墙壁上,听邵佑咬着他的耳朵,用一直带着热度、情意的声音告诉他:“寒川,我很喜欢你那么叫我。”   季寒川忍不住笑了声,顺从男友的心意,又叫起“老公”。   他们一直到很晚才洗过澡。邵佑踩着拖鞋去厨房,是很平静,又餍足的样子,看着冰箱里的东西,思量一番,勉强炒了两道能看得过眼的菜。餐桌上,季寒川要旧事重提。   但他未开口,身侧空座上就出现一个影子。   与分别时十四五岁的少女相比,此刻的宁宁又长大许多,有十八九岁,几乎算是成年女性。季寒川在她面前,有些找不回作为“父亲”的态度。还是宁宁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用和从前一样清清脆脆的嗓音叫:“爸爸!”   邵佑原先在厨房添饭,宁宁出现的时候,他恰好端着两碗米饭出来,分别放在自己与季寒川眼前。而季寒川看一看宁宁,再看邵佑。他心绪起伏很久,终于问出口。   季寒川:“你们……过了多久?”   他尽量从最好的角度考虑。   宁宁长得最快时,自己也并未经历很多场游戏。说到底——   宁宁想一想,委婉地:“不好算呀。”   她同时出现在那么多、那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的时间流逝都有不同。她当下坐在这里,同时又在和无数个画师、无数个程娟……那些她从“他们”手中得到过礼物的朋友、战友,一起扩展那些季寒川去过的世界。   “游戏”把她视作心腹大患。   但又没法直接抹杀她。   在强行关闭了成百上千个邵佑出现、略有影响的世界之后,“游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对山淮村、广城……做些什么。   这成了宁宁的机会。   等到“游戏”休养生息,可以再进行一次清扫的时候,便发觉一切已经超出掌控。在原有的机制下,那些不能产生出足够负面情绪的世界被大量关闭。与之一起的,是宁宁存在的世界开始倍增。在“时光机”投入使用之后,每一个小世界、每一场小游戏,都像是开了作弊器一样,可以最大程度上“刷”出玩家们的负面情绪。而“游戏”却无法清除这样的“开挂”,只能任由这些世界壮大。   双方对垒。   唯一让宁宁比较为难的是,她找到了寒川爸爸去过的那些世界,并且找到了其中时间线最前的一个。   然后宁宁发觉:再也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游戏”之中,属于玩家们的时间被打散。玩家A在自己第六十一场游戏时,可能遇到第七十二场的玩家B。而玩家B可以反过来告诉玩家A,他曾在更早之间,遇到了许久之后的对方。   一切成了乱无调理的线。   可哪怕在这之中,仍有一点十分明确。   属于玩家的“时间”,可以被打乱,却有始有终。   从他们的第一场游戏,到死亡,就是起点和终点。   季寒川听到这里,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仔细想一遍宁宁的话,而后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场游戏里的“死亡”,并非下一场游戏的开始,而是真正的结束。   季寒川垂眼,看着眼前桌面。分明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幕,但对于陷入“游戏”轮回中的其他玩家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有没有未来。   但季寒川知道了。   他“没有”。   他唇角扯起来,说:“其实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找不到你们,就觉得要不然干脆找个楼跳下去吧,至少这样的话……有可能再见面。”   宁宁看他,有些忧心。邵佑叫了声“寒川”,握住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回想从前。   过去很多时间,他原先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进入这场游戏时的种种不确切,可在此刻,当时的场景却又历历在目。季寒川缓缓说:“当时,我是在学校里。刚刚下了课,我背着书包,要往外走。宁宁,我和你邵爸爸没有在一个大学,所以一开始见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当时,我叫你的名字,你也没有答应。”   宁宁叫了声:“爸爸。”   她想:那个时候,我在……   她失去了寒川爸爸新一场游戏的坐标。   同时,面对大量邵佑爸爸存在的世界被“关闭”,宁宁意识到,“游戏”恐怕出了状况。   那个存在没有“情绪”不错,但这一回,“游戏”又确确实实没有按照原有的运算逻辑来行动,而这势必造成“数据”的紊乱。宁宁抓住时机,尝试冲击“游戏”的核心。   她原本就是其中一份子。   这件事,倘若要邵佑去做,会很难成功。他需要经历漫长时间,无尽岁月,让自己缓慢成长。甚至于——宁宁私下里做过计算,认为邵佑爸爸成长到可以和“游戏”抗衡的地步时,一切已经太晚。   所有玩家走向死亡,“游戏”就此关闭。   季寒川安抚地看她一眼,而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走在那个学校里,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好在是现代社会,我记起来,可以给你邵爸爸打电话。但拨过去,又总是不接。”   邵佑说:“我当时在开会。”   季寒川说:“嗯,我后来知道了。但那个时候,又确实在想,如果‘你’并不是‘你’,我能怎么办呢?我……会不会撑不下来?”   他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邵佑听着,回想着近一年多,寒川的种种表现。在“自己”面对种种游戏生物时,寒川表现出的异样兴奋和粘人。在每一场灵异事件结束之后,寒川带着点期待,看过来的探究目光。还有——   那一场梦。   他终于记起了梦里的血红色月亮,以及“自己”作为洒落的月光,注视着夜间的城市,同样注视着窗子里的寒川和“自己”。   季寒川简短地:“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他与邵佑十指紧扣。   这样环境中,宁宁比以前又发达了许多、精密了许多的运算系统面临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不应该待在这里? 第699章 再回   一家三口在餐桌上谈话。   在邵佑“苏醒”时, 宁宁重新确定了季寒川的方位,从而出现。   虚无的长河中,小世界开始朝中间那个最大的肥皂泡聚拢。   “游戏”又一次失败, 可这时候,这个特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存在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待季寒川走向死亡。   季寒川算一算时间, 乐观地:“所以说呢,如果我能一直在这里活下去,应该还有七八十年可以过?”   邵佑眸色微凝。   他侧头,看一眼窗外。在下午下班时, 天气还算晴好。可这一刻, 窗外忽有乌云凝聚。   厚重云层之下,行人匆匆走过,遇上了游走在路面的亡灵。   他听到遥远的惊呼时,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邵佑再回头时, 对上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说:“这里只有我一个‘玩家’。”   邵佑想到什么, 说:“是。”   季寒川冷静地:“一定程度上, 这里的‘能量’, 是守恒的。”   “游戏”为了困住他, 制造出一个庞大世界。季寒川至今仍不清楚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行机制, 但在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外间的天地广阔, 就是以“死亡”作为结局的必然结果。“游戏”受到许多限制, 并非无所不能。   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不过, 我们在这里吃饭的时候, 有的东西, 应该已经开始动作。”   邵佑低低笑了声,又说:“是。”   宁宁面前出现一台电脑。是季寒川很熟悉的样式,许久之前,画师将这台电脑赠送给她。往后,这就成了宁宁敲开“游戏”存在的一个通道。她在键盘上敲击记下,上面出现一个三维地球,地球上有无数红点。   而后,这个地球开始放大。   季寒川看到了他们所处的大洲、国家,看到海城。眼下这一幕其实有几分熟悉,很像是他和邵佑给欧阳杰、窦云苏等人展示那个PPT的时候。到现在,他看到了许多红色,分布在那些自己与邵佑去过的,或者尚未去过的地方。   一家三口团聚,“游戏”为一切终止划上一条线。虚无的长河之中,暗潮依旧汹涌。宁宁在悄无声息地壮大,尝试与其他世界相撞——   季寒川说:“这是按照难易程度排序吗?”   他看到地图旁边列出的坐标。   宁宁回神,说:“对。”   于是季寒川轻松地决定:“那就从‘老地方’开始吧。”   外间的斗争还在继续。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活下去。   并且让邵佑成为这个世界中的最强者。   ……   ……   交警部门在广澄路设下的路障依然没有撤下。   天寒地冻,在这里轮值的几个警察也知道,这是一份长久工作。内部消息,说今年的国考都要扩招,就是为了寻找一批专门负责此类任务的人——不会过于危险,又是铁饭碗,兴许真能找来一批新人帮忙分担工作。   在这儿值班的时候,不用过于讲究纪律。因长久夜间禁行,慢慢地,哪怕是两点以后,也很少有车开来。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稍微抽根烟、坐下来休息,都不会有人在意。   不过今天不同。   几个交警远远看到了车前灯。抽烟的人低低念了句脏话,把烟头扔到一边踩灭,站直身子,往前小跑。等车近一些,可以看到前面的LOGO。交警眉尖轻轻一挑,尽职尽责地凑到窗边,要提醒过来的群众,此处不宜往前。   不过车窗很快滑了下来。车里有两个男人,因光线太暗,开车的那位看不分明,倒是副驾驶座上坐着的露出点笑,两根手指夹着证件,说:“兄弟单位。”   交警皱了皱眉头,起先只是觉得眼前人面熟。过了片刻,看清楚证件上那个让他印象颇为深刻的名字,才记起来:几个月前,特案组过来的时候,这个人一样坐在副驾驶座上。   交警站直了,给季寒川敬了个礼,季寒川回礼。   路障打开,车子缓缓驶入黑暗。交警看在眼中,过了片刻,挪开视线。   在这里待得久了,他偶尔会有些“凝视深渊”的感觉,甚至会想,如果自己进入其中……   不过想到这里,旁边同事恰好喊他:“特案组怎么又来了?有什么说法吗?”   交警回神,扶一扶自己的帽子,又点燃一根烟,心不在焉,“谁知道呢。哎,我说你们也别太好奇了,这是好事儿吗,有什么好问。”   再说车上。   季寒川和邵佑进入广澄路时,卡好了时间,恰好是午夜十二点。宁宁坐在后座,给两个爸爸汇报:“这里一共有六条线,加油站算是一个中转站。”   季寒川略觉意外:“这么多。”   邵佑倒是感觉平平,从容地开车。宁宁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过了会儿,说:“爸爸,你开一下广播。”   若从后视镜看,只能见到空荡荡后座。这种环境中,却又能听到说话声,属实奇怪。可这让旁人恐慌的场面,对季寒川来说,却再安心不过。   他依言打开广播,而后笑道:“有点像是咱们在AG秀那个世界的时候。对了,Woolf后来又做了什么吗?”   宁宁抬起头,和季寒川一一分说。   在宁宁力量增长、可以与“游戏”分庭抗礼的同时,她周围那群伙伴,也逐渐不同。   画师、程娟……他们变成了类似于过往邵佑的存在。“游戏”想要抹杀邵佑,某种程度上,的确成功。可邵佑虚弱下去,甚至不能有自己的意识,在一个边缘世界里,当着普普通通的小邵总,之后再成为特案组成员——这一切同时,“游戏”有了更多敌人。   当把所有人的进展列在一处对比时,宁宁又有新发现。不论是她自己,还是Woolf,或者战神——她们这些完全存在于“游戏设定”的角色,成长速度,往往要快上许多。   如果说邵佑、画师等人在斩杀其他游戏生物之后,需要一个“消化”过程,才能把对方的力量吸收为己用,那无论是宁宁、Woolf,她们都可以更快地得到纯粹的力量。   废话不说。   宁宁:“他之前制作了一个Martin的克隆人,那个克隆人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很缠着Woolf,但这同时,Woolf也一直在针对‘时光机’进行研究。”   季寒川已经知道结果。   果然,宁宁说:“后来时光机出现了,Woolf可以回到过去,找到真正的Martin。这个时候,他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那个Martin的克隆人。”   三言两语,讲出一段复杂纠葛。   季寒川听着,“啧”了声。他看到后视镜中隐约出现的灰色影子,这时候,邵佑的车速放慢一些,简直像是一种等待。   季寒川客观评价:“真够乱的。”   宁宁想一想:“对,老师他们好像对Woolf颇有微词。”   她说的“老师”,自然就是画师。画师与姜林感情和睦,又因为世界扩张,他见到了姜林年轻、年迈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再去想Woolf的事情,就带了点批判态度。不过总体而言,算是战友之间无伤大雅的矛盾。   有了强横的敌人在前,画师不会因为Woolf这些“私生活”问题,与战友产生矛盾。   宁宁话说:“小娟觉得他们三个都很可怜,”指Woolf,还有两个Martin,“布日古德好像没办法理解Woolf……”   布日古德就是草原上的战神。   季寒川吐槽:“我也理解不了。”   宁宁耸一耸肩。   说话间,那道灰色的影子越来越明显。再在后视镜里看,已经能看出清晰的人影。老太太虽然年迈,但似乎身体健硕,健步如飞。季寒川啧啧称奇,觉得如果请这位老人家去参加奥运会,应该能夺得金牌。   “或者马拉松大赛?”他随意地说,“我这个年纪,应该没办法跑这么久吧。”   带着点端详态度。   邵佑无奈地看他,季寒川笑眯眯地回视过去。宁宁有点好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太太最终还是追上了。   她牙齿掉光,说话时都漏风。车子往前行驶,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窗边,与季寒川、邵佑一同前进。   季寒川轻轻嘀咕:“怎么净挑软柿子捏。”   而后便放下窗户,看着离车子越来越近,仿佛小一秒就要贴上来的老太太。   季寒川和她打招呼:“你好啊,怎么大晚上在这里跑步?”   老太太一愣。   她——或者“它”,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送上门来的猎物。这种境地,广澄路中的所有鬼怪都陷入一种近乎于“饥肠辘辘”的状态。俗话说,就是“饥不择食”。   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奇怪,他背后开车那位更是透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息。这些都算了,以它的眼光看车子后座,竟然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明知自己是鬼,老太太恐怕要觉得,自己一个在外面遛弯儿的老人,遇到了正寻找猎物的鬼出租。   它咧开嘴,果然如此前的受害者们所说,嘴巴里空空荡荡的,可以看到萎缩的牙龈,用一种含糊的声音,对季寒川讲话:“对啊,出来转转,锻炼身体。”   季寒川很诚恳地邀请:“要不要上车坐一会儿?你也跑得挺久了,虽然锻炼是好事,但也得有节制啊!老人家,你有没有看过之前一个新闻?有个年轻小姑娘,也是像你这样,跑了太久,结果直接……什么来着,肌肉溶解?” 第700章 肚子疼   听得老太太一愣一愣的。   它总觉得奇怪。平常来说, 自己的目的就是上车,然后吞掉那些不长眼进来的活人。可当下,活人就在眼前, 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   就好像上车之后,被吞掉的,会是她自己。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人又真的很诚恳, 认认真真地邀请不说,要主动伸出手,说“来,我扶您吧”。话音出口, 老太太险些忘记车子还在开, 自己还在跑。   一切都以一种颇为诡异的方向发展。   “那、那行吧。”它含混地说。   季寒川微微笑了笑,车子停了下来,后门打开。   老太太再度犹豫, 但对于食物的渴望, 让它咬咬牙——哦不, 她没有这玩意儿——爬进车里。   它已经很久、很久, 都没有遇到过可以增长力量的东西了。更别说,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又好像和其他只能填饱肚子的人都不一样。他身上带着一种很诱人的气息, 好像只要吃了他,就可以得到一种跳跃式的增长。   她可以不用守着这段破马路,没日没夜的跑。而是可以像加油站里那小娘皮一样, 舒舒服服地待着, 就有食物送上门来。   老太太垂涎欲滴。   车门“咔哒”一声关上。   前面的年轻人像是忽然记起什么, 说:“你还要开车, 没问题吗?”   老太太的舌头在嘴巴里卷了一圈, 要伸出来。它的口水在不断分泌,顺着嘴角流下,落在车座上,给车座腐蚀出了一个小坑。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笑了声,说:“有一点问题。”   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皱眉,似乎不太高兴。在意识到他产生了这种情绪时,老太太的口水更多了,简直像是一个小瀑布,不断下淌。她凑近对方,几乎要贴在副驾驶座后面,舌头颤颤巍巍地往外伸,预备先在年轻人漂亮的脸上舔一口,垫垫肚子。   也在这时候,她听到驾驶座上的男人说了句:“宁宁。”   老太太没听懂。   如果它更时髦一点,或许会觉得这道嗓音是叫Siri一类手机助手。不过这会儿,它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前面这小伙子可真俊啊,就舔一口……   她的舌头几乎要碰到季寒川了。不过这时候,季寒川像是记起什么,忽然坐直,打开杂物盒,开始在其中翻翻捡捡。   不知道是寻找什么。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因为年迈,她的眼珠子有些浑浊,这会儿很不甘心,舌头继续往前,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个开车的年轻人,手已经离开方向盘。   她错过了一句:“我知道,自动驾驶嘛,简单。”   车子还在平稳地往前开。   窗子上溅了一点血迹。   老太太意识消失之前,骤然想到:不对啊,后座上没有人……   那之前的门,又是怎么开的?   ……   ……   零点四十,车子缓缓驶入加油站。   季寒川的肚子“咕噜噜”作响,他拧眉,低低嘀咕:“不是吧。”   这似乎意味着,在“游戏”的判定中,他是这一车人里最弱的一个。   工作人员走上前,询问他们是否加油。车窗拉下来,又是那个熟悉的面孔。女孩儿惊喜地看着邵佑,眼神贪婪,嘴巴上却温温柔柔,“这不是我们的VIP客户吗!您已经很久没有来啦,我们最近在做活动哦。”   邵佑似乎感兴趣,“什么活动?”   女孩儿咽了口唾沫,露出一个更大的笑脸,“您的VIP卡原先是八八折,是否要升级呢。如果升级的话,以后再来,可以享受更多优惠。”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季寒川,补充:“现在升级,还可以赠送一张暖宝贴哦!”   季寒川脸色有点白,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其实很能忍疼。   可这波疼痛,似乎恰好就压在他可以忍耐的临界点上。   宁宁看过来,有点担忧。季寒川嘴唇都开始发白,靠在座椅上,掌心贴着腹部冰凉的皮肤。   他不讲话,邵佑则若有所思,问:“要怎么升级。”   女孩儿似乎就等待这句话。   她露出了得意的、仿佛志在必得的目光,分明还是之前那样偏瘦、偏低的身形,可在邵佑这句话之后,她背后的影子开始膨胀。而女孩儿站在影子之中,嘴巴咧开,声音宛若“隆隆”惊雷。便利店的门“吱呀”一声,有人出来了,默默伫立在那里,看着眼前场景。   季寒川瞥一眼,冷笑:“倒是个‘熟人’啊。”   正是之前那对吵架的夫妻中的妻子。   她重复着每一夜的行程,今天晚上一样去便利店买了东西,拿着票据,正要上车。   女孩儿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声音如同刀子,往季寒川耳朵里钻去。   他皱眉,收回目光,捂住耳朵。   女孩儿说:“留下一条命,就可以升级了哦。”   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像是刀子刺入耳朵。之后每说一个字,尖刀就扎得更深。一时之间,季寒川竟然忽略了腹部的疼痛。   他龇牙咧嘴,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宁宁见状,眉毛紧紧皱起。她想到什么,暂时放下电脑,往便利店跑去。   没有人发现她。   片刻后,宁宁回来,给季寒川带了一对耳塞、一个暖宝贴。   季寒川额头上带了点冷汗,不过状态还好。他看到宁宁递来的东西,乐了,笑道:“谢啦。”   嗓音懒洋洋的,一边把耳塞塞进耳道,一边问:“这算不算‘盗窃’啊。”   宁宁眨一下眼睛。   她迟疑:“好像是?”   季寒川就又笑一声,把撕开的暖宝贴贴在腹部衣服上。   腹痛瞬间缓解。   不过宁宁看着耳塞、看着暖宝贴,自发地知道:这些东西,只有十分钟“安全时间”。   和郁萌此前走正常渠道买来的暖宝贴不同,季寒川用的这两个,很快就会从中钻出鬼怪,惩罚盗窃之人。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唔”了声,说:“刚刚应该让你拿着邵佑的卡去。”   一个暖宝贴八万八,邵佑还付得起。   宁宁懊恼:“啊,这样。”   她实在没有什么金钱观。   不过季寒川十分宽容,说:“没关系,十分钟,够邵佑发挥了。”   他和女儿讲话,旁边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左侧车门开着。转过头,就能以最佳观众席,看到外面的场景。   邵佑手上拿着那把两人都很熟悉的唐刀。但这一回,场面又与从前有许多不同。   无论是利津路游泳馆种面对人鱼,还是超市里面对那个带着口罩、上来就问“我美不美”的男人,刀子刺入这些鬼怪身体的时候,白进红出,仅此而已。   在旁人看来,那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鬼怪,但在邵佑面前,它们仅仅是“另一种生物”。   可这都不及眼下一幕。   邵佑手中的唐刀,直直刺上了地面上的“影子”。   原先并不存在实体的影子,到这一刻,却像是真的被扎中。同一时间,旁边的女员工面容扭曲,十分痛苦。   邵佑神色不动。   他挥刀,在季寒川看,实在没什么章法。但这没有章法的刀术,又确实非常好用。影子被切成几块,女孩儿脸上肌肉扭曲。季寒川疼痛缓解,评价:“我以为她胳膊会掉下来……哦,掉下来了。”   邵佑分明是在切割影子,但刀锋又像是落在女员工身上。不消片刻,影子慢慢变小,女员工成了一地碎尸。   血液流向邵佑。   邵佑闭着眼睛,感受片刻。连着吸取了两个游戏生物的能量,给他带来颇大改变。再睁眼的时候,邵佑眼里带着隐隐的红色光晕。   他记起什么,先回车里,摘下季寒川耳朵里、肚子上的东西。一缕黑色烟雾正悄无声息地冒出来,要攀附上季寒川的皮肤。不过这些依附着道具的鬼物又实在过于弱小,邵佑轻轻一捏,就灰飞烟灭。   没了女鬼,季寒川不会再耳朵疼,不过腹痛再度翻涌而上。   便利店门口的女人表演了一会儿愣神,然后发觉那辆新开进来的车子从始至终都未曾留意她。车门关上了,却依然停留在原处。   宁宁咳嗽了声,说:“嗯,我去那边转转。”她先快速说了一句,然后像是解释,补充说明“刚刚看了便利店里其他东西,还都挺有创意的,别的世界里一样有用。”   这是实话。   宁宁很快就想到一些用途:AG秀世界中,这可以是给予玩家的奖品;双六游戏里,无论是从道具箱开出,开始在“午夜便利店”里放在货架上都不错;哪怕是山淮村,都可以让村长拿出一些照顾调研组的小玩意儿。   车上。   季寒川可怜兮兮地看邵佑,说:“肚子疼。”   邵佑眼里的淡淡红色还没有散去。他看一眼加油站侧面的洗手间,再看便利店里正等待受害者“自投罗网”的鬼怪。最后,邵佑低头,温热的手掌贴上季寒川小腹。   掌心冰凉,他帮忙揉一揉。这期间,寒川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邵佑略带一点严肃,说:“别闹。”   季寒川叹气:“变心真快。”   邵佑:“……”   邵佑无可奈何,手往上,轻轻捏了捏。季寒川原先苍白的脸色上带了点不合时宜的晕红,眼神跟着乱飘,说:“别在孩子面前这样。” 第701章 换主   邵佑又捏一捏, 觉得指尖触感不错。兴许是傍晚那会儿自己的功劳,比平时略微肿胀一点,手指摩擦的时候, 寒川会轻轻抽气。   他好笑,要说什么,寒川却先一步, “真的,肚子疼。”   邵佑瞄一眼他,又瞄一眼不远处的便利店。如果想要缓解痛楚,这会儿就应该下车。可寒川分明是在往他怀里凑, 邵佑只好答应:“嗯, 回去之后,给你好好揉揉?”   季寒川叹一口气,“嗯。”   两人这才下车。   便利店里三名店员。在门打开的时候, 一起转头看来。分明是三个不一样的面孔, 可这会儿表情却一模一样, 连唇角扯起的速度、弧度都毫无不同。这按说是很诡谲的场景, 奈何同一时间, 宁宁站在收银柜台中, 很一本正经地打开收音机, 研究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么一来,季寒川是无论如何都紧张不起来的。   虽然同事成了一堆碎肉,不过几个店员显然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一起开口, 声音宛若回声, 响在季寒川耳边。   “你需要购买什么东西?”   季寒川端详一下眼前三个鬼, 再看看邵佑。   他眼神问:一打三——没问题吗?   邵佑谦逊地:“可以试试。”   季寒川便慢吞吞地往后退去, 似要暂时离开便利店。   不过在他退到门口时, “嘭”一声,门忽而关上。季寒川转头,漫不经心地推门,同时在玻璃上欣赏男友的身姿。三个便利店员把自己拉成了三根面条,这倒是给了邵佑机会。借着货架遮掩,邵佑很快就让店员们身体缠在一起,变成一个牢固死结。不过这么看了会儿,季寒川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喃喃说:“我怎么觉得……”   男朋友完全是在拿他当诱饵?   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便利店员们一直都想要往他这边冲来。在这过程中,又不断被邵佑吸引目光,这才有了如今场景。   季寒川长叹一声:“世风日下啊。”   他话音落下,身体蓦然往旁边避开,好让自己衣服不要被溅上血。   满打满算,两人实际上并未在加油站停留太久。   但在从加油站出来之后,邵佑气质变化更大。季寒川原先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货架上的暖宝贴,考虑是否多拿几张,过十分钟就换掉。但邵佑踩着那几个便利店员的血,朝他走来,身上的血渍一点点淡化,最终仿若从未出现。这样走到季寒川身边,邵佑抬起手,捂一捂季寒川肚子。季寒川眨眼,惊讶地发现,腹痛竟然消弭无踪。   他意识到什么,看着邵佑,心想:难道……   那些被砍作一堆的肉块在地面上蠕动,寻找着其他肉块,拼接在一起,成为一个肩膀宽阔、身形庞大的“壮汉”。   它脸上有六个眼睛,一边三个,每三个眼睛都拼成一个三角形,合计六颗眼珠子看向季寒川的方向。饶是季寒川见多识广,看了这一幕,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眼睛下面,鼻子显得“正常”许多,是有肤色不同的皮肤拼凑而成。虽然看起来坑坑洼洼,但总体来说,还算是“鼻子”的样子。   再往下,嘴巴、下巴……   在他的目光中,邵佑似乎不满。他抬手,捏一捏季寒川下巴,把人转向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季寒川赞同:“对,它不好看。”   邵佑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古怪。   季寒川很快又说:“你最好看。”   邵佑立刻抛却了前面那点“古怪”的想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奖励似的亲一亲季寒川。   宁宁一溜烟从收银台后面跑出来,给肉块拼成的壮汉让路。   可惜壮汉并不知道宁宁存在,注定没办法感谢小姑娘的礼貌大方。   它迈起步子,身上穿着加油站制服,上面渗着血,往收银台后走去。   一路上,不住有血从它身上滴落,偶尔还有没有粘合牢靠的碎肉。   不过随着壮汉在收银台之后站定,这些血迹、碎肉……又全部慢慢挪动,滚回壮汉身上。   它手指粗大、笨重,艰难地操作着收银机。宁宁比它更快地报数,“一共六百八十年——好像是这里受害者的寿命相加。”   她话音落下,壮汉便粗声粗气地开口:“六百八十年。”   邵佑简单说:“不错,再接再厉。”   壮汉憨厚地点一点头,顺手取回掉在台面上的碎肉,随手按在自己肩膀上。   季寒川看在眼里,眼角抽了抽。   这个发展……   其实有些没太想到。   不过仔细想想,其他游戏生物多少都有“配套场景”,无论是图书室、游泳馆……哪怕是外卖鬼,都能切实地影响环境,算是有一个“暂时场景”。唯有邵佑,宛如光杆司令,只能单打独斗。   当下,他杀了加油站里所有鬼怪,吸收了它们的力量,又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加油站,好像也不值得奇怪了。   这与在游泳馆时的状况不同。   游泳馆那次,邵佑虽然亲手剖开人鱼,给了它一次死亡。但当时,邵佑还算“人类”,他会受到人鱼影响,却不能接收人鱼死亡之后溢散的全部力量。所以季寒川告诉窦云苏等人,他们离开之后,游泳馆中依然会有新的怪物,并非安全无忧。   可这一次,邵佑却切切实实地掠夺了工作人员们的全部力量,自己飞速成长。这样一来,加油站自然也被他收入囊中。   至于那个肉块拼凑成的壮汉,虽然外形可怖,可真说起来,其实并不难对付。哪怕是半年前的邵佑前来,恐怕都能将它打散。   两人上了车。   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看着车上时间。邵佑礼貌又绅士,问他是否累了,要回家休息。   广澄路上有六条线,他们现在算是从一线切换二线的过程之中。两个小时时间,注定不能碰上所有游荡在此地的游戏生物。   季寒川考虑一下,说:“还好,再看看?”   邵佑很纵容他,微微笑了下:“你觉得可以就行。”   ……虽然理论上讲,时间不够,但他们有宁宁。   此前不让宁宁从“世界”层面上直接插手、帮助季寒川,是担忧他们离开寒川之后,寒川却习惯了从前的依赖,不能独自生存。事实也证明了,这样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至于现在,他们已经是“游戏”的眼中钉、肉中刺,“游戏”甚至直接给寒川一个“死亡”作为结局,那就再没什么好顾虑。   邵佑踩住油门,车子轰然驶入夜色。   ……   ……   特案组办公室。   窦云苏咬着煎饼果子上班,等到九点多,郁萌、苗莉、颜舒……所有人都来齐。在外面溜达一圈,欧阳杰和罗辑也在他们办公室里。窦云苏瞄一眼,心想,过去几个月里,老罗和欧阳的白头发恐怕比之前几年长出来的都多,实在不容易。   那么问题就来了。   季寒川和邵佑呢?   他溜达回办公室,顺口问了句郁萌。郁萌一愣,“啊?我不知道啊,可能请假了吧。”   那两个人,一向是来无影、去无踪,并且罗辑和欧阳杰对此都十分赞同。   窦云苏原本也是随意地询问,没有开口前,就差不多知道答案。此刻听郁萌这么说,他也不意外,而是对颜舒说:“行,那咱们开始。”   工作日复一日,无聊是真的,但无论是窦云苏,还是郁萌、颜舒……他们都很享受这种“无聊”。实验中学的状况出一次就够了,再来一点类似的,可实在吃不消。   不过显然,上天并没有听到窦云苏的祷告。这一回,没看案卷多久,颜舒就带着一点严肃表情,将手上案卷推给其他人,说:“应该有问题。”   其他人凑在一起看。   窦云苏看了几行,乐了,对郁萌说:“有机会看你女神,开不开心?”   郁萌瞥他一眼,窦云苏骤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往旁边躲去。然而片刻后,他没有被郁萌掐,却因为自己的动作,带动凳子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郁萌:“……”   其他人:“……”   郁萌:“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做什么啊!”   苗莉哭笑不得,看着郁萌把窦云苏拉起来。窦云苏郁闷地挠挠头,说:“哎,怪我嘴贱。”   郁萌可怜地摸摸他头发。窦云苏眨一下眼睛,黝黑的面孔上多了一点诡异的晕红。   他咳嗽一声:“别别别,来看案卷吧。”   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盈盈。 第702章 李盈盈   李盈盈正是早前贺岁档的三部鬼片里, 在广澄路改编故事中饰演郁萌角色的女星。   她其实已经淡圈多年,但因年轻时演过不少经典角色,所以被许多人奉为“童年女神”, 郁萌算是其中之一,故而窦云苏拿这话打趣。   等闹完,几人正经看案卷。简单来说,李盈盈拍完贺岁档的影片之后, 就回到家中,还是此前那种安然的、开张吃三年的状态。不少粉丝哀叹,说女神难得出来一次,至少要跑一跑宣传。不过李盈盈并不理会,在社交平台上一向是很岁月静好的样子, 除了转发了一条导演发的预告片外, 就都是隔上十天半月, 才分享一下的照片。   这份案卷是从警方转来的。   二月底,李盈盈低调地报警,怀疑有人侵入自己家中。她也安装了监控, 但毕竟有死角,并且李盈盈并不喜欢在平日生活中也面对镜头, 所以卧室、洗手间……这些比较私密的地方, 还是没有摄像头盯着。可这段时间, 李盈盈越来越不安, 总觉得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人动过。   她请经纪人与自己一同住, 可经纪人却并未发生异常,还反过来劝李盈盈, 要她别太多心。   案卷上列举了一些李盈盈察觉到的问题:梳妆台前, 她常用的面霜里多了奇怪味道, 质地也有些许不同;厨房中,摆放整齐的各种蔬菜似乎被人翻动过……   窦云苏看着,吐槽:“难怪她经纪人看不出什么来,这也太细发了吧!”   郁萌去翻警方调查结果。   蔬菜摆放这种事过于唯心,李盈盈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不过警方化验了面霜,得出结论,认为面霜上没有问题。其他人嗅,也闻不到李盈盈说的“奇怪味道”。看笔录中李盈盈的描述,是:“有些腥味,又有点臭,像是腐烂了一样。”   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证据,警方转而向李盈盈建议,希望她也去医院看看,是否因为压力太大,所以心理上出了点问题。   李盈盈自然不相信。   警方也是没办法,又把案卷转到这里。   特案组几人合计一下,先考虑,是否要等季寒川和邵佑来。窦云苏想一想,“打个电话吧。”   郁萌看他,窦云苏咳嗽一声,摸出电话。这会儿是十点出头,拨过去之后,倒是很快接通。接电话的是邵佑,问窦云苏有什么事。   窦云苏简单地说了李盈盈的状况。   邵佑正在厨房中。他一手拿手机,听窦云苏讲话,另一只手则握着平底锅柄,晃动一下锅子,上面煎蛋跟着摇动,带出诱人的油香。昨夜回来很晚,寒川还在睡。邵佑看一眼摆在旁边的电脑,问窦云苏:“李盈盈家在哪里。”   窦云苏报:“东城区,我看看,哦,小区名字叫‘兰庭’。”   邵佑说:“行,我和寒川直接过去。”   窦云苏:“嗯,好。”心下一松。   邵佑补充:“可能会晚一点,到下午吧,你们先吃午饭。”   窦云苏答应。等挂了电话,又愣一愣,犯嘀咕:还要到下午?他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是白天,李盈盈仍和经纪人在一起,稍微耽搁一会儿,不至于出事。   等电话挂断,窦云苏对旁边看来的几人说了状况。郁萌摸一摸下巴,不知想到什么。颜舒倒是说了句:“邵先生和季先生人真的不错。”虽然有自己的事做,平日里显得“散漫”,“不合群”,但真正出事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会错过。   窦云苏想到自己在实验中学的行为,仍然尴尬。好在近些日子,他已经坦然很多,也算是和季、邵二人“和解”——虽然认真说来,是他们不与他计较。   等邵佑把煎蛋扣在烤好的面包上,季寒川醒来,觉得喉咙干涩。他动作比平时迟缓一些,刷牙的时候略微发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唇角破了一点,眼睛好像有点肿。   再往下看,季寒川眼角抽了抽,很快把视线挪开。   他踩着拖鞋去客厅,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慵懒的,像是被呼噜过的猫一样的气质。等到了餐桌前,邵佑恰好摆好早餐。三明治和粥的搭配,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季寒川欣然接受,在邵佑招呼他时,还先到邵佑身边,亲一亲他。   邵佑回吻过去。   大约是不小心牵动嘴角的伤口,季寒川低低抽了口气。   他昨天被加油站折磨,腹痛,都只是平静地忍耐。到这会儿,却熟练地露出一点委屈,说:“疼。”   邵佑下意识去看寒川肚子。   昨天晚上回来之后,他身体力行,帮寒川“揉”了很久,从内到外,掌心贴在寒川小腹上,能感受到里面的细微动静。到后面,还拉着寒川的手扣上来,要他一起感受。这种时候,宁宁当然是不在的,所以邵佑放肆一些,咬着季寒川的耳朵,问他要不要给宁宁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想到当时的场面,邵佑眼神微微暗了暗。他倒是明白过来,知道季寒川这会儿是说嘴角的一点伤口,于是说:“待会儿擦药吧。”   季寒川乖乖答应。   两人吃早餐,餐桌上,邵佑说到窦云苏那个电话。季寒川手里捏着调羹,分辨着粥中材料:皮蛋、肉碎……他尝了一口,满口咸香,鲜味在味蕾中迸发出来。   季寒川无所谓地答应:“好啊,去看看。对了,有没有……”   瞄一眼宁宁的电脑。   宁宁这会儿暂时离开了,不过她把自己的电脑留下来,好让季寒川和邵佑可以随时确认游戏生物的状况。   邵佑说:“在兰庭,的确有标红。”   季寒川“哦”了声,没多说什么,继续吃饭。   与他们的作息、饮食不规律相比,特案组其他成员堪称养生模范。因邵佑没有明确说时间,所以在十一点多时,窦云苏就开始不断看手表,看得郁萌等人哭笑不得。郁萌干脆建议:“要不然今天咱们就在隔壁吃吧,”也就是总局食堂,“之后就开车过去?”她觉得哪怕现在再打过去问,也没法得到一个具体时间,不如放松一点。   窦云苏想一想,点头。   这是外勤组的工作,苗莉和颜舒都表示不凑热闹。郁萌则觉得,虽然她们过去的时候,邵佑和季寒川多半不在,但这也是恰好,可以给她和窦云苏一点自己探索的空间。   这么一想,郁萌有些跃跃欲试。   她先打电话给李盈盈确认。   这段时间,李盈盈受到折磨颇多,精神上十分虚弱。她接电话的时候,先迟疑,问郁萌究竟是什么身份。得到“特案组”这个答案时,郁萌原先以为,还要花一番口舌解释,不过李盈盈竟然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还问郁萌,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查看情况。   郁萌反倒惊讶。   她和李盈盈约了时间,是在下午一点。等到吃过饭,就驱车前往兰庭。   兰庭是一个高档小区,大平层,楼下景观仿若园林。窦云苏和郁萌过去的时候,想一想,还是先给邵佑发了条消息。邵佑并未对他们的“自己行动”发表什么看法,很快回复:好,知道了。   窦云苏和郁萌面面相觑。   窦云苏:“有点像是给老爸汇报行踪……”   郁萌听着,视线在窦云苏身上绕一圈,窦云苏腰间一紧,坐直身体。   李盈盈亲自来接两人。   她带着墨镜,围了围巾,遮住大半张面孔。饶是郁萌,起初都险些没认出人。还是李盈盈看到两人,主动过来询问。   郁萌和窦云苏出示了证件,李盈盈看到,笑一笑,说:“嗯,请上来吧。”   她有一张很温柔的面孔,如今三十多岁,未婚。贺岁档那部影片里,李盈盈的模样和十几年前她刚出道时也没什么差别。但这样离得近了,可能还要加上她最近饱受惊吓的缘故,郁萌和窦云苏都看出来,李盈盈被妆容遮掩的憔悴。   她讲话时细声细气。等进了屋子,先带两人去会客厅。郁萌此前在李盈盈微博上看到过这里的照片,知道李盈盈那张一整块木根做成的、颇有雅致意趣的茶几。这会儿自己也坐在旁边,郁萌先恍惚片刻,才轻咳一声,记起自己是来办案的警察。   李盈盈的经纪人也在。她年纪比李盈盈还要大一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性,这会儿陪李盈盈坐着,看好友倒茶给两个警察。   经纪人姓杜,全名杜鹃。郁萌察觉出,这位杜女士看来的目光,实在不算信任。   这也难免。   从外表上看,她和窦云苏的确年轻,不似“有经验”。不过郁萌脸皮厚,喝一口茶,就清一下嗓子,说:“是这样,李女士,我们的部门比较特殊,一般情况下,是有保密条例在的。” 第703章 强迫症   李盈盈听了, 还是很理解,对经纪人说:“鹃姐,最近你一直陪我, 自己的事情也耽搁了。今天郁警官、窦警官过来,我一个人也可以。”   经纪人微微拧眉。   她看起来很困惑,不明白李盈盈为什么显得很相信眼前两人。不过李盈盈都说到这里,经纪人点头:“好, 那你们先谈,如果有事——”   李盈盈笑道:“我再给你打电话。鹃姐,太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了。”   杜鹃无奈地抿一下嘴唇,又说了几句,无非是叮嘱李盈盈照顾好自己, 之后就拎包离开。   李盈盈看着杜鹃背影, 片刻后转头。郁萌打起精神, 掏出自己的记事本,切换到工作时的态度,说:“李女士, 我们在案卷里已经看过一些你的状况,你提到了面霜、厨房……不过毕竟只是看了一些文字描述, 可能并不准确。这样, 要不然你再仔细说一遍具体是什么情况?”   李盈盈深呼吸。   她手中捧着茶杯, 掌心贴着杯壁, 能感受到杯中水温。李盈盈开口, 却先说:“我之前……就有猜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郁萌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李盈盈回家之后就已经摘下墨镜、围巾。屋里开了空调, 在一个适宜温度。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气质温婉, 讲话的时候有种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仔细聆听的气质。   李盈盈解释:“两位警官可能不知道,那几道关于灵异题材分级的通知,在我们圈子里引起了多大的震荡。”   郁萌眨巴一下眼睛。   她不露怯,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傻乎乎。不过听着李盈盈的话,惊讶是真。   李盈盈:“当时就有人猜,是不是真的要‘变天’了。也有很多人在分析剧本吧,挺多编剧都说,这几部戏的剧本作为‘剧本’来说,实在没什么艺术价值可言。”   郁萌:“……”   窦云苏:“……”   李盈盈微微笑了下,“不过后来呢,是有一个前辈提醒。他也只是随口一谈,说比起电影剧本,我们拿到的其实更像是一个纪录片的大纲。其实当时真的是随便聊聊,我也没有听进去。拿了钱、拍戏,都是工作。是在后来……”   她深呼吸了下,郁萌和窦云苏都听出李盈盈话中的颤抖。   李盈盈说:“我身边接连出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其他人都好像一无所觉。这个时候,再想到当时那个前辈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和‘广发路’一样的状况。”   “广发路”就是“广澄路”在电影中的化名。   郁萌想一想,说:“李女士,还是先谈谈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吧。”   她和窦云苏都是灵异体质。换言之,如果李盈盈的面霜真的有问题,那至少他们两个能闻出其中的奇怪味道。   李盈盈并不介意郁萌的态度。她歉意地笑一下,“对不起,只是之前实在没有人听我说这些。我当时是觉得,如果连文化部都掺和一脚,那一定也有专门应对此类事件的部门,可是实在没有门路。最后,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吧,报了警……啊,”她意识到什么,“我又多话了。”   郁萌没有什么表情。   李盈盈喝了口水,思索片刻,开始讲述。   “一开始,只是觉得很多东西都变得不趁手。我其实有点强迫症,不严重,但很在意每一件东西的摆放。这么多年下来,也知道什么样最适合自己,算是和这栋房子‘磨合’。”   她说。   “不过从《广发路》杀青之后,就慢慢有这种感觉了。我重新叠了毛巾、被褥,觉得是不是之前在剧组住久了,所以和这栋房子变得陌生。但是——并没有用。”   李盈盈停顿一下,似是仔细考虑。她又纠正自己的说法,“不对,不是‘没有用’。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吧,你把毛巾叠好了,他又给你扯开。也不是真的扯得乱七八糟,而是仅仅扯出一个角。你看到了,还要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记错了。不瞒两位警官说,因为这个,从年底开始,我就养成了每做一件事就要拍照的习惯。”   她说到这里,拿出手机。   李盈盈表现得很坦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见笑。不过你们看了,也就知道,我当时是有多崩溃。”   她点开相册。   郁萌和窦云苏看着,眼睛睁大一些。他们已经从李盈盈的话里想到一些状况,但真的摆在眼前时,还是惊讶。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每一天的照片,都带着许多、许多零碎细节。李盈盈会在起床之后拍下自己床单的褶皱,洗漱时拍下所有护肤品的位置,甚至具体到每一个瓶瓶罐罐中剩余部分的高度。这样下来,一天的照片就有几十上百张。郁萌看着,都觉得头大。   李盈盈果然也受不了。   她说:“这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吧,其实那种‘顺手’的感觉好了一点,但也有新麻烦。每天拍照片、对照照片,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大影响。当时电影要补一点配音,但我几乎是没法出门的状态,所有时间、经历都拿来做这些事了。也是那会儿,鹃姐发现我不对劲,所以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看了之后呢,说我强迫症加重了,但只有诊断结果,却没有加重的原因。”   郁萌听着,对照一下时间,那就是《广发路》要到宣传期时。她意识到什么,想:难怪之后她没有去跑宣传。   李盈盈露出一点疲惫神色。   “我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可是一旦不拍照片,没办法对照,之前那种陌生感就又来了。不止如此,我有尝试过,可不可以减少照片数量呢?不行,一旦减少了,那我拍下来的地方不会有不同,没有拍的地方却开始出乱子。你们知道吧,就是那种……我说了,别人也当是大惊小怪的‘乱子’。”   她说着,郁萌都觉得痛苦。   郁萌说:“这样,要不然你先把那些出问题的东西拿过来?我和小窦看看。”   出门在外、执行任务,她就不把窦云苏叫“云云”了。   李盈盈点头。   她站起身,同时对郁萌和窦云苏解释:“面霜我已经丢掉了,但这两天又有新问题,一瓶香水里有那种怪味道。我也不敢放在卧室,现在是在书房。”   郁萌观察李盈盈的神情,从中看出一点窘迫。她会意,站起来,“我们一起去吧。”停顿一下,语气轻快一点,不给李盈盈压力,“如果李女士不介意的话?”   李盈盈显然松了口气,把希望寄托在郁萌和窦云苏身上:“当然不介意!请和我一起来。”   郁萌看她在前面带路,心想,知道自己和云云一起过去之后,李盈盈的步子都显得轻松很多。   书房离会客厅有一段距离。   李盈盈家里整体呈环形布置。进门之后,左手边是会客室,而从会客室往内,则要经过客房、洗手间、厨房……李盈盈顺便介绍,说:“鹃姐大部分时候是住这间客房的,只有我状态很糟糕的时候,会和我一起睡。不过我的很多生活习惯,鹃姐都不太接受,她是那种比较大大咧咧的人吧。我们要是一直在一起住,我也会比较难受。所以干脆把客房这片小空间给她,我‘眼不见,心不烦’。”   郁萌点头。   她心想:这个装修有点意思啊。   看似所有房间的布局毫无科学性,但细细想来,却是把自己的生活区域和“客人”所在的区域完全切割。   郁萌原本觉得,书房离李盈盈的卧室应该很远。但真的见了,才知道,两个屋子就挨在一起。   她适时表现出一点疑惑,李盈盈解释:“主要是书房里有一个保险柜。我是觉得,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我放得离我太远,不也就离鹃姐近了吗?与其这样,不如放在保险柜里,我也安心。”   郁萌恍然,点头。   两边一路讲话,李盈盈欲言又止,想问问两位特案组警官有没有在自己的房子里察觉不对。不过话没出口,就听郁萌又问,“李女士,其实之前看案卷的时候,我就有点疑惑了。如果这个房子问题真的那么大,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出去呢?”   李盈盈苦笑,“当然考虑过。但前面也说了,我是从剧组那边回来之后觉得不习惯的。可在那之前,我在剧组待了三个月,那三个月要更难受一点。”   郁萌眨眼,不解。   李盈盈打了个比方:“在这里住着,所有的难受,都只是有人时不时戳我一下、恶作剧一次的程度。但要是到了外面,最简单的,我认床,出门都要自己带枕头。即便这样,也只能稍微缓解一下。到拍摄后期,每天都像是睡在一堆豌豆上。”   郁萌轻轻“嘶”了声,“啊,难道是因为这个,这几年你才……”一直都没怎么拍戏?   李盈盈想一想,承认:“对,有这方面的原因。”   几人谈话间,终于走到了李盈盈书房门口。   李盈盈推门,郁萌和窦云苏看到了其中装修,还是很典雅、大气,走一种父母辈更喜欢的“中式”风格,但因为李盈盈审美很好,装修时请的设计师多半也价值不菲,所以并没有一般的俗气,整体看来赏心悦目。   郁萌见到一面高高的、直接顶到天花板的书墙。她正要细看,却见李盈盈身后,书房门在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直直关上!   郁萌迅速反应过来,往前,要顶住房门,自己跟着挤进去。然而门板拍来的力气太大,她直接被拍到一边。还是窦云苏眼疾手快,拉了郁萌一把,避免她直接摔在地上。 第704章 被困   李盈盈听到“砰”的一声, 整个人一个激灵,回头看,就发觉自己已经被困在书房。   “笃笃笃!”   郁萌敲门。   里面没有回音。   她心中焦急, 喊:“李女士?李女士!你还好吗?!”   还是没有声音。   郁萌简直要崩溃,赶忙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拨通邵佑电话。   接电话的是季寒川,先说:“我们在路上了。”   郁萌深呼吸。   季寒川听出郁萌声音不对。他微微拧眉, 坐正一些,“怎么了?”   郁萌咽了口唾沫,组织语言。情况说来并不复杂,只是一句:“李盈盈被关在书房里了,门打不开。”   但把这句话说出来, 却耗费了郁萌很大力气。她第一次这样直面有人在自己面前遇害, 哪怕是从前鞠钰家, 她和窦云苏也只是赶到门前,并未真正看到镜鬼对鞠钰及她的家人做什么。后来“亲眼所见”时,邵佑和季寒川已经在现场, 局势完全掌握在特案组这边。   不像现在。   她眼睁睁看着门阖上,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   电话那边安静一下, 有依稀的声音过来, 像是季寒川在和邵佑确定他们离兰庭小区的距离。   片刻后, 那道嗓音再次回来, 说:“稍等, 一刻钟。”   郁萌心脏狂跳,带着一点恍惚, 答应:“好。”   电话那边传出一阵“嘟——嘟——”的声音, 已经挂断。   书房内依旧安安静静, 没有半点声响。   窦云苏说:“老郁,你往旁边一点,我试试能不能撞开。”   郁萌回神。   她急切地“嗯”了声,而后想到什么,打电话给杜鹃,询问有无备用钥匙。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这时候,窦云苏已经“咚”地撞到门上。他此前有奔跑助力,撞上木门的动静极大,引起了杜鹃注意。门未开,杜鹃的疑问已经在耳边。郁萌犹豫一下,选择性回答:“李女士没有拿手机,她被关在书房里了。杜女士,你知不知道李女士家里的钥匙放在哪里?”   “我怎么没听明白?”杜鹃莫名其妙,“被关在书房……怎么回事?”   郁萌没有解释更多,重复自己的问题。   杜鹃沉默一下,好像也明白过来,有些事情自己不该问。   她说:“这几个月,盈盈一直表现得有点奇怪,有时候我也,”一顿,话锋一转,“钥匙在她卧室床头柜里,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个抽屉了,只是之前见她拿过。”   郁萌松一口气。   她心里知道,哪怕拿到钥匙,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开门,但至少要做些什么。   窦云苏又一次撞上书房的门,而后龇牙咧嘴地转头对郁萌说:“没用。”他也算有撞门经验,对怎样才能让门破开心中有数。当下,书房门完全是被非自然力量固定住。窦云苏甚至提前判断:“你哪怕拿了钥匙来,应该也不行——等等。”   他叫住郁萌。   郁萌转头看他,窦云苏说:“一起去,万一你也被关住了怎么办?”   郁萌深呼吸,勉强说:“不行,如果我也被关住了,你还得给季寒川和邵佑开门!”   窦云苏摇头:“不,他们应该不需要这个。”   郁萌一愣。   转而,她想到之前鞠钰家门前,季寒川不知道怎么捣鼓了一下防盗锁,门就被打开。   她心烦意乱,说:“但这里的安全等级和鞠钰家不一样啊。”   窦云苏考虑一下:“这样,你去找钥匙,我就站在门口,把门堵住。如果没有事,皆大欢喜。如果有事……”   郁萌皱眉,看他,见到窦云苏面上的坚决。她心中微动,最终叹口气:“好。”   窦云苏便要往前。   郁萌补充:“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有事。”   窦云苏笑道:“最好是这样。”   他们一起去卧室。   窦云苏果然如他所说,像是门神一样,挡在门前。郁萌却被旁边的窗户吸引视线,她在心里划拉一下,觉得:“这个窗子是不是可以看到旁边?”   窦云苏:“去看看?”   他不反对,郁萌就深呼吸一下,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子、探出头去。她的确看到了书房窗户,不过上面窗帘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里面景象。郁萌微微一怔,心想:刚刚李盈盈推开门的时候,里面的窗帘是什么样来着?……记不清了。   她估量一下两扇窗户之间的距离,再看看窗外平台。   窦云苏察觉什么,喝道:“老郁,你别冲动!这里可没有安全绳,你要是掉下去了——”   郁萌深呼吸。   她从窗子上爬下来。   窦云苏说得对。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她不能逞强。如果自己真的尝试去开书房窗子,那无疑是一种莽撞,多半还要邵佑和季寒川来收拾烂摊子。   看她下来,窦云苏松一口气。   郁萌心中祈祷,希望自己不要翻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李盈盈的确惯爱整洁,连床头柜的抽屉里都摆的整整齐齐,一些证件,一些睡前护理的零碎玩意儿。郁萌很快在取出一个塑料盒子,里面都是钥匙,钥匙上还贴着“洗手间A”、“厨房”、“书房”等。   她心脏狂跳。   等出了卧室,安然无恙。   郁萌庆幸,同时也另有一种认识:房子里的鬼,似乎不打算对她和窦云苏怎么样。   希望李盈盈不要有事。   她手指发抖,拿着钥匙尝试开门。可试了几次,都不能把钥匙怼进锁孔。窦云苏看不过眼,过来帮忙。但尝试过后,他的神情也凝重起来,说:“老郁,可能不是我们的问题。”   是钥匙、门的问题。   郁萌听到这里,神色难看。她又拍门,一次次叫着李盈盈的名字,可始终没有回音。   正不知所措,忽然听到铃声。   两人愣了愣,才意识到,是窦云苏的电话铃。郁萌眼前一亮:“是不是邵佑他们来了!”   窦云苏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先看来电显示:“对。喂,你们现在……”   邵佑说:“在门外。”   两人立刻前去开门。   迎面对上,窦云苏先说:“我们拿到了书房钥匙,不过打不开。”   邵佑听着,眉尖微微拧起一些,说:“钥匙给我。”   窦云苏一顿。   他想到了邵佑身上的不同。   窦云苏心脏狂跳,带着百般期许。两人将邵佑与季寒川带到书房外,只见邵佑捏着钥匙,往锁孔插去。   郁萌和窦云苏屏息静气。   看着钥匙一点点插进锁眼。   见到这一幕,郁萌有些头晕目眩,窦云苏则心情复杂。   他也说不上来,是这样有更多能力,同时显然承担更多责任要好些,还是像自己这样,只用做一些基础的工作,不会有真正生命危险更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放在眼前,更重要的是李盈盈不要出事。   两人心中祈祷,看邵佑拧动钥匙。他完全没有受到阻碍,好像是平平常常地开门。“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书房的门被推开。   在一条缝隙出现的时候,内外那无形的结界被打破,郁萌和窦云苏听到了李盈盈的声音。   她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动静,和什么人平心静气讲话,还是之前那种温温柔柔的语气,说:“……我总是要工作的。”   郁萌一愣。   她在和什么人讲话?   正如她先前对杜鹃说的那样,李盈盈进入书房的时候,没有带手机。这么说来,难道是电脑……   她跟着邵佑等人的脚步,进入书房。虽然整体面积很大,但其中布置还是一览无余:书墙,窗边的桌子,还有书墙旁边的沙发、茶几,整个空间被分成休闲和工作两部分。现在,李盈盈就坐在工作区。   她见到邵佑等人,眼前一亮,却还是以此前那种平稳语气讲话,只是郁萌能听出来,李盈盈的嗓音有些细微的颤抖。   她面前没有郁萌此前以为的电脑,只有一支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似乎正在写字。   在郁萌视线转过去时,那支笔却似受到惊吓,“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李盈盈一怔。   她看向邵佑等人,露出一种高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神色。   邵佑走近,看到李盈盈面前的一张纸。李盈盈张了张口,似有疑问,不过邵佑没有理会。他拿起那张纸,看上面内容。   “外面那些人是谁?”   “你为什么要找他们来?”   “你不想在这里住了吗?”   “可是你之前离开了很久!”   “借口,全部都是借口!!!”   “你去把他们赶出去!!”   “……”   “……” 第705章 戏   笔迹最先还算整齐, 之后却越来越激动,变得歪歪斜斜。邵佑粗略看完,冷笑一声。   他吩咐:“你们先带李女士出去。”   李盈盈眼睛睁大。郁萌上前扶她, 到这一刻, 她才察觉自己腿软。郁萌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交给我们邵哥。”   李盈盈眨一下眼睛, 泪珠子一下子落下来。   美人含泪, 可惜此刻屋子里没人有心情欣赏。郁萌匆匆看了眼季寒川, 却见邵佑也侧头看他。两人之间仍旧是那种自然而然、让旁人完全无法插入的气氛,邵佑随意地把手上纸张放下, 揽着季寒川的腰, 在对方脸颊上亲一下, 嗓音比先前温和一点,说:“在外面等我吧。”   季寒川笑眯眯地点头。   若说郁萌原先还有一丝不确定,但此刻, 她又完全放下心。   郁萌模模糊糊地想:邵佑真的非常、非常笃定, 举重若轻,不把屋子里的鬼怪放在眼里。   她扶着李盈盈离开书房。   期间, 书房中气温骤降。郁萌已经很熟悉这种变化, 知道是鬼怪来袭前兆。但她自己都惊讶,这一回,自己竟然真的半点都不害怕。倒是窦云苏,在她旁边保护,警惕地看四周。   墙上的书还是震动, 似乎要掉下。窦云苏提醒:“老郁, 快!”   郁萌要加快脚步, 不过在那之前, 忽而有“唰”的一声, 不知什么朝书架飞去。郁萌回神,再去看,书架已经安静下来。   季寒川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随着郁萌三人一同离开。等出了书房,他还体贴地帮邵佑把门关上。   李盈盈惊魂未定,看着周边三人。郁萌心想,光这样发愣、害怕也不是办法。她问:“李女士,刚刚到底——”   李盈盈抓住她的手。   郁萌一愣,但还算平静,反握回去,给李盈盈支撑。   李盈盈低声说:“我刚刚进去,门一下就关上,我很害怕。”   郁萌:“嗯。”   李盈盈眼神有些空洞,回忆起刚刚的一幕幕。   两个特案组的警察被屋门隔绝在外。李盈盈试着拧动门把手、敲门,都没有得到半点回音。她恐慌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绊到,直直朝后跌去。   跌入转椅。   李盈盈起先愣住,而后浑身发冷。她从来没有把椅子拖到其他地方的习惯!哪怕是刚刚进门那会儿,椅子都好好待在桌子前面。那这时候,她坐着的,究竟是什么?   李盈盈因为这个想法头皮发麻。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椅面覆盖的皮子下涌动,像是活人,将她搂抱着,发出一句喟叹。她想要站起身,椅子却震怒,连带的书架、桌子……整个屋子都开始晃动,仿若地震。李盈盈被吓到,一动不动,这股震荡就停下。   她来不及安心,知道这并非地震,就想到一个更恐怖的事实。   这还是她家吗?   那个让她觉得安全的、唯有此处可以放松的家?   究竟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她不动弹,椅子却又开始动了。下方的轮子直接带着李盈盈往前,回到桌边。她最喜欢,平日也最常用的笔竟然直直立了起来,在她面前写字,对她发出一叠声质问。当时恐惧居多,李盈盈只想要平息那个问话之人——之鬼的愤怒。到现在,才有了一种荒诞感。   不过她仍不确定自己真正安全了。   李盈盈情绪稍微稳定一些,问郁萌:“郁警官,咱们现在?”   在场特案组成员里只有郁萌一个女性,她本能地找郁萌求助。   郁萌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考虑一下,望着眼前书房木门,喃喃说:“对哦,是让咱们出到屋外,还是出到书房外?”   他沉思。   郁萌有些无语,同时想,原来季寒川并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吗?   她早前涌起、对季寒川与邵佑的陌生感稍微淡化一点,听季寒川说:“应该是书房外吧。”否则邵佑不会自己留在书房里。   他语气堪称闲散,李盈盈听着,很不安心。她不太确信地看一眼郁萌,郁萌起先放松,而后想起什么,对李盈盈说:“李女士,咱们先去会客室坐下来。刚刚你是怎么回答那个鬼的?我们这边要有一个备案……”   她还是前面那一套,分散李盈盈的注意力。   李盈盈大约是察觉到了,不过也很配合。几人再次回到会客室,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碍,这让郁萌和窦云苏也放下心来。等到坐下,捧着一杯热水在手心,李盈盈说:“我刚出道那会儿,演过一个单元剧的小配角。”   她说是“童年女神”,但仔细算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边角角色。   李盈盈:“是刑侦片,”说了名字,郁萌笑一下,说自己也看过,“我演一个被绑架的女生。”   那个角色是普通高中生,和李盈盈当时的年纪相符。绑匪则是一个失业的中年男人,如果没有之后的犯罪,这会是一个让人同情的角色。他老婆跑了,女儿意外身故。那之后,男人的神智就开始不清楚,会到处绑架与女儿同龄的女生,之后却总会因为她们并不能满足自己对女儿的期待而杀人。李盈盈的角色,是绑匪手中最后一个受害者,凭借冷静、机敏,比其他受害者更快地察觉到绑匪在自己身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于是努力扮演,终于活命。   李盈盈说:“我刚刚一下子就想到当时导演给我讲戏的时候了。”嘴唇抿起一些,嘴巴里都是苦涩味道,“要顺着‘它’的话,不能激怒它。”   郁萌安慰地拉着李盈盈的手,说:“嗯,你做得很好。”   李盈盈眨一下眼睛,再度落泪。   两人讲话,季寒川靠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看着手上茶杯。邵佑不在,他似乎也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   窦云苏心思繁乱,一面听郁萌和李盈盈的对话,一面忍不住往书房方向看,偶尔还要看一眼季寒川。   李盈盈想到什么,问:“对了,我之后——”   她现在算是彻底认清楚,这间房子就是有问题。   可想到出门在外时,自己的种种辗转难眠,李盈盈心力憔悴。   郁萌听着,认真建议:“李女士,我是觉得,你还是要请专业的医生帮忙,哪怕是为了平常生活呢。”   李盈盈长叹一声:“是。是不该让我的强迫症愈演愈烈了。”   郁萌点头,而后说:“至于这里,还得看邵警官之后是什么情况。”   李盈盈深呼吸了下,点头。   时间前推十分钟。   书房门阖上,邵佑笑了下,“怎么还不出来?”   一片静悄悄。   邵佑长叹。   他身后,空间开始扭曲。   起先只是出现一点多余的阴影,但随着时间推移,那点阴影扩大,书房被分成两半,半明半灭,以邵佑站着的位置为界限。   他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张写了许多字的纸,想到什么,将纸页对折。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被打破。   空气肃杀,书房里的光线似乎被从中折断,整个房间的宛若成了孩童手中的玩具,在被一股外来力量捏圆搓扁。   对折之后再对折,书架上的书本稳稳不动,却又像被硬生生折下,整个书房,都呈现出一种照片被叠起的样式。   至于邵佑身后那片空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夜中的加油站。   肉块拼成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守在加油站前,兢兢业业。   邵佑有点疑惑,“还不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纸张,片刻后,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邵佑眯一眯眼睛,轻轻“啧”了声。   他叹道:“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过于弱小的、连“形态”都不具有的鬼。   对于普通受害者来说,这兴许是最棘手的地方。但对邵佑而言,反倒能让他轻松许多。   他放下手中被折成一个小长方形的A4纸。   随着他的动作,浓墨一般的黑暗朝邵佑手落在的地方铺开,甚至铺到门外。   邵佑看着书房木门,停顿一下,往外走去。   他没走一步,黑夜中的马路就往外延伸一点。等打开书房门,往外看,会见到李盈盈这间房子已经有一大半变成黑夜中的广澄路。但是以会客室为界限,其中一切还是原先样式。   季寒川首先察觉不对。   他眼皮一条,有种“怎么用这一套”的略微恍惚,然后打断了郁萌和李盈盈的话。   季寒川:“有点问题。”   郁萌一怔,李盈盈面上立刻透露出紧张之色。   季寒川简单地说:“先出去。”   李盈盈忐忑,郁萌心里“咯噔”了下,想:难道邵哥搞不定?   不过看季寒川面容,他还是那副坦坦荡荡、很无所谓的样子。郁萌拧眉,暂时压下心中猜测,没有多问,安静地带着李盈盈一同离开。   窦云苏要想得多一点。离开之前,他往季寒川所在方向看了眼。   他是怎么知道“有问题”的?   回想方才,分明——   窦云苏瞳孔略微一紧。   他看到了一点暗色,与李盈盈家中装修、明亮光线格格不入。   窦云苏心尖狂跳,连忙转头,跟上郁萌和李盈盈。   这么往出走,季寒川也慢吞吞地跟上来。他分明是很闲适的走路姿势,脚下步子却很快,几步工夫,就到了窦云苏身边,笑眯眯地对窦云苏说:“你好像有点紧张?”   窦云苏:“没、没有!”   话音落下,他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寒川又轻轻笑了声,这点声音宛若一把把小刀,割着窦云苏心头的肉。他如坐针毡,想要落荒而逃。但郁萌和李盈盈挡住前路,季寒川就在身边。后路……他也不敢看,自己的“后路”到底是什么。   这种环境中,窦云苏极为心累。他权衡片刻,果断认怂。   窦云苏说:“季哥,我有时候是会想太多,先给你说句对不住。”   季寒川“咦”一声,“怎么忽然讲这个?”   窦云苏一愣。   季寒川说:“紧张是应该的。没有紧张感的话,可能反倒很难从一些环境里脱身。”   他语重心长。   如果不是窦云苏通过过去几个月的相处,知道了一些季寒川的脾气、性格,他恐怕要觉得,真的是自己想太多。   不过此刻,窦云苏只是苦笑一下,挠了挠头。   他说:“嗯,我知道了。”   季寒川看他一眼,再无其他话。 第706章 结果   窦云苏出了一身冷汗。   到这时候, 他已经不会再因为一点零碎小事,去怀疑季寒川和邵佑。但窦云苏还是忍不住想,邵佑身上究竟出了什么变化?他可以应对鬼怪, 对它们造成切实的伤害。这么一来, 邵佑还算是“人”吗?   窦云苏想不到一个结果。   屋门拉开、关上。   门缝阖起之前, 窦云苏脑海中挣扎, 一边让他再去看一眼, 另一边则要他不要忘记自己对郁萌说过的话,并且十分恨铁不成钢, 就差指着窦云苏鼻子骂, 质问他为什么嘴巴里一套一套都是道理, 自己做起来却又总不着调。这么天人交战,门最终还是阖上了。窦云苏什么都没看到,到这一步, 终于由衷地松了口气。   季寒川却看到一些。   他见邵佑拐出屋廊, 出现在会客室里。广澄路的夜色如同墨水,在邵佑身边铺开, 慢慢地, 占据了李盈盈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邵佑在这一刻抬头,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见到了邵佑眼中那一抹薄薄的红色。   直到门又一次阖上,季寒川才挪开视线。   他一本正经,想:眼睛是红色的时候,邵佑的性感程度真是翻倍了啊。   几人在屋外并未等待多久。   过了会儿, 门开了。从门廊往内看, 屋子整洁、干净, 按说还是从前的样子, 但又有一种奇特的不同。   李盈盈踟蹰, 不敢入内。   不过邵佑笑一下,说:“没事,已经‘打扫’好了。”   这话出来,几人都是一愣。李盈盈恍神,窦云苏想:打扫?用什么打扫?之前那点黑色……   郁萌咳了声,看着明显犹豫的李盈盈,“李女士,这样吧,我们会在附近守一段时间,等到你彻底确认没事了,再撤走。”   李盈盈虽然忐忑,但听郁萌这样说,由衷地感谢。   “对了,”郁萌记起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有瓶香水味道不对吗?”   李盈盈眼前一亮。   对,最简单的确认方式,就是那瓶被她放在书房保险柜里的香水!   李盈盈迫不及待要往前,取出香水验证。然而离书房越近,她的脚步就越慢,似有踌躇。   郁萌却不犹豫。   她相信同事的判断。   郁萌往前,主动说:“李女士,这样,咱们一起去。”   李盈盈深呼吸。   为了让李盈盈安心,此次郁萌先一步进入书房,李盈盈这才试探着走进。   一路过来,她带一点恍惚,说:“我觉得……现在屋子里的确待着舒服一点。”   特案组几人没说什么,等她取出香水瓶确认。   片刻后,保险箱打开,李盈盈手指颤抖,拿出其中香水瓶。   她百般紧张、忐忑,轻轻按动喷头。   香水雾在空中弥漫开来。   李盈盈起先是放松的,但嗅到其中气味,她面容一变!   李盈盈面色惨白。   她摇摇欲坠,惊恐地看着四周。手上一松,香水瓶直直下坠。   竟然还是那种古怪味道!   前调是腥味,之后就带一点酸臭,直冲鼻腔,像是有什么东西腐败。   不止是李盈盈,郁萌、窦云苏……其他人也闻到这股味道。   两人脸色一变,去看邵佑。   见邵佑轻轻拧起眉尖。   香水瓶离地面距离越来越近。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季寒川弯腰、手一抄,握住了香水瓶,不让瓶子跌落在地上。   他端详香水瓶,片刻后重新喷了一下,仔细嗅着其中味道,面色古怪。   见他这幅神情,郁萌和窦云苏冷静下来。郁萌想到什么,问:“李女士,之前去化验面霜的时候,是你亲自把自己觉得有异样的面霜送去检测吗?”   李盈盈一愣。   郁萌其实不太清楚季寒川此刻“邵佑不会出错,那一定是香水本身有问题”的心态。不过她误打误撞,从另一种角度考虑:“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的话,受益人是谁?”   李盈盈不解。   原先嗅到香水中气味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淡了些,更多还是困惑。她慢慢说:“我这几年,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也只是自己读读剧本,看有没有合适的邀约。要是状态不好,就是去国外旅旅游、散散心……积蓄虽然不多,但自己用足矣。这些年,我的所有财产,都是鹃姐帮忙打理。”   郁萌心想:哦,原来还有额外一出财产纠纷?   李盈盈说着说着,也意识到郁萌话里的暗示。她坚决否认:“不可能!”   郁萌提议:“要不然这样,我们现在再去一趟警局报案,你自己把这瓶香水交给警方。”   李盈盈面色变化。   郁萌看着,觉得:我说的话,对李盈盈来说,似乎很残忍。   但过了须臾,李盈盈环抱着自己手臂,茫然:“可是刚刚……”   郁萌思索一下,客观地:“这栋房子‘有问题’,和你身边的人‘有问题’,这不冲突。杜女士对你报案是什么看法?”   李盈盈疲惫,说:“她不太相信这些,觉得是我的病又加重。”   郁萌同情地看她。   过了会儿,李盈盈振作,嗓音还是很低,说:“那,麻烦你们和我一起去报案了。”   ……   ……   寻常人对世界悄然变化一事仍旧一无所知。   春节档的鬼片、把吉娃娃推下楼的初中女生……他们在社交媒体中看过一个又一个热点,发表几句讨论,然后就又将这些话题遗忘。   网络中永远有新鲜事。到了三月底、四月初,将要清明节的时候,一件娱乐圈中发生的刑事案件曝光,瞬间上了热搜头条。   李盈盈的经纪人长期给她投毒,在李盈盈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中掺入精神类药物。   警方通报出来的时候,无数人为之震惊。   李盈盈低调地接受了一个法制栏目的采访。因天气渐暖,她没有再穿此前见到特案组成员时的毛衣,而是换上春装,整体来看,还是温婉知性风格。在镜头前,她没有提及特案组的存在,没有提到自己被关进书房时的诡异经历。李盈盈只是说:“……是有新认识的朋友来我家做客,当时杜鹃不在,我又想到了香水的问题,和他们讲过一句。恰好,那几位朋友有一些相关背景,立刻就想到了香水中被加的东西大致是什么,之后陪我报警。”   她没有就自己被多年好友所害一事展露出太多情绪,但也是这样,惹得更多人心疼。一时之间,网络上对经纪人杜鹃的种种愤怒言论达到沸点,无数人涌进海城警方官方频道,留言要求重罚此人。   李盈盈额外请特案组成员吃了一顿饭,作为感谢。餐桌上,季寒川和邵佑没来,李盈盈遗憾,但也给两人一并送了东西。给郁萌的化妆品、首饰,给窦云苏三人的手表。郁萌与窦云苏自然推拒,虽然特案组不在寻常警方编织中,但他们警校出身,也当自己是警察。李盈盈最终叹道:“好,那我也不让你们为难了。”   郁萌松一口气,赶忙转换话题,问李盈盈最近生活状态如何。李盈盈露出一个笑容,说:“嗯,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也没有之前那种是不是被人戳一下的不舒服感觉。最近看中一个新剧本,就在海城拍,不用住剧组。”   她在努力调整。   郁萌听了,也跟着高兴,祝福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盈盈只是笑。   郁萌和窦云苏之后特地关注了案件判处。   因民意沸腾,法官对经纪人杜鹃的刑期采取从重判处。因没有造成极大危害后果,李盈盈虽饱受折磨,但客观上看,仅仅是病情加重,所以按照常规来判,多半是三到五年刑期。但因舆论影响,到最后,法官采取了最终量刑,十年。   真正开庭、宣判是许久之后的事,特案组的寻常日子还在继续。   广澄路的加油站里多了一个没法真正现身的“影子”,此外,便利店重新装修,多了许多面镜子。镜片原先散碎,但随着时间推移,又渐渐融合至一处。   时间推移,海城特案组成员时常听说某省的特案组又发现一个灵异场所,情况颇为可怖。但无论是郁萌窦云苏,还是颜舒苗莉,都开始察觉,从春天开始,海城的灵异事件明显减少。   时常看一星期案卷,都找不到一个有问题的地方。   因海城这边的“工作效率”与外省差别甚大,罗辑和欧阳杰还被点名谈话。两人回到总局大院里那个老破小办公楼,把成员们召集起来开会,集思广益。罗辑语重心长:“按说呢,咱们这边是很多问题初次提出的地方,应该更有经验。我也相信,大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有古怪的地方。”   郁萌等人心有戚戚。   没错,他们经常一周发现一个有问题的地方,然后前去探查。结果三次里有两次,都只是普通案子。   这么算下来,他们已经有快一个月都没有见过鬼了!   在其他人看来,这似乎是梦寐以求的状况。但对海城特案组成员来说,一切都透着古怪。   郁萌先说:“对,我是觉得,是不是兄弟单位那边的交接出了状况?”   她是很认真地困惑。   郁萌:“我也看了一些系统中的数据。”   从大数据来计算,全国上下,各个省市中的灵异事件都在缓缓增加、范围扩大——唯有海城,数据迟迟都不更新,简直成了兄弟单位里的孤儿。   不过郁萌是真心实意觉得特案组的工作没有问题。   那按照常理判断,只能是其他环节出了问题。   罗辑听了郁萌的话,咳嗽了声,说:“这样,大家有什么提议,可以先说出来,以后希望兄弟单位留意什么地方?写一个说明书,我回头开会的时候正好能提出。”   郁萌:“哦哦。”   她叹气。没办法,这算是给自己找事儿了。不过为了更长远的目标,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她在所不辞。   在郁萌和罗辑对话的时候,窦云苏就猫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转笔。   欧阳杰观察他一段时间,见窦云苏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神色变幻。   欧阳杰想一想,冷不丁叫:“小窦,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第707章 窦云苏的   窦云苏一愣。   他手上的笔掉下来, 落在地上。窦云苏低头去捡,不过郁萌要快他一步,先捡起来, 递给窦云苏。   笔是很寻常的黑色中性笔, 办公室里一抓一大把, 掉在地上经常找不着。这会儿虽然找到了, 但窦云苏看一看笔尖, 总觉得是否出了点问题。   他心不在焉,在面前本子上随意涂了两下, 才说:“没什么想法。”   欧阳杰皱眉。   罗辑语重心长:“小窦, 有什么问题呢, 不要有顾忌。”   窦云苏深呼吸。   他刚刚的确觉得奇怪,甚至福至心灵,想到——海城的大数据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外省不同来着?   冬春之交。   他知道邵佑可以杀掉鬼怪前后。   窦云苏咽了口唾沫。   他想:难道要我说, 我怀疑海城的鬼都被邵佑提前找出来杀掉了?   窦云苏已经明白, 杀掉鬼之后,邵佑自己的实力也会有所增长。   他此前会因为怀疑季寒川, 所以口不择言。当下, 却因为信任,选择守口如瓶。   窦云苏想:邵佑和季寒川不会伤人,这么说来,他们的行为,更可能是一种“救援”。他们不愿意透露出来, 就尊重他们的意愿。   或许是有顾虑吧。   窦云苏带着一点理解心情, 这样想到。   这场会开到最后, 窦云苏还是没说出来什么有价值的话。颜舒倒是想到什么, 提了句:“我看了各个省市的汇报, 很明显,每个地方办公室的经验都不太一样,有的小组可以对付困难场面,有的就连普通小鬼都应对不了。如果海城鬼怪减少是一个既成事实的话,”停顿片刻,轻轻咳一声,“也许我们可以转变身份,比如,偶尔给其他兄弟单位做做培训?”   罗辑沉思。   窦云苏心想:培训?我们过去吗?这倒是好,邵佑都把海城的鬼杀完了,应该也想要往外扩张。   罗辑缓缓问:“大家觉得呢?如果这样的话,可能需要频繁出差。”   窦云苏说:“我觉得可以。”   话音落下,觉得欧阳杰往这边看了一眼。   窦云苏面不改色心不跳,冷静地:“是吧,老郁?”   郁萌一愣。   她正在心里构思说明书怎么写,这么猝不及防被叫到,先“啊”了声,疑惑地问:“你们说到哪儿了。”   话题在这里被打散。   窦云苏说:“颜哥提议说之后咱们可以多出差,给其他城市的办公室做培训。”   郁萌:“哦哦,”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可以吧,反正在海城闲着也是闲着。”   罗辑深呼吸了下。   苗莉比较状况外,到这会儿,终于想起什么:“邵佑和季寒川今天也不来?”   罗辑没答话,是欧阳杰说:“对,他们两个之前提交了报告,说最近有其他事,希望可以暂时当几个月机动人员。”   苗莉“哦”了声,没再答话。   等到散会,罗辑和欧阳杰离开了,郁萌趴在自己桌子上,桌面上还堆了一堆待查的案卷。她露出一点生无可恋的目光,吐槽:“哎,你们说,我这桌子这么摆着,像不像是高三生?”眼前一摞书,“刚刚老罗和欧阳就是我班主任。”   苗莉笑了下。   窦云苏心事重重,郁萌撑着自己下巴坐着,笔放在桌面上。她用手指拨动中性笔,笔转了会儿,笔帽停在苗莉方向。   郁萌深呼吸。   她忽然问:“苗姐,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苗莉一怔。   郁萌目光灼灼看她。片刻后,苗莉无奈地笑了下,说:“你看出来了啊?是。”   其他三人一同看去。   苗莉有点尴尬,说:“其实我偶尔会在系统里查一下大家……”   郁萌露出“痛难信”表情。   苗莉轻轻咳了声,说:“抱歉,我知道这不对。但这几个月海城这边的确不太对劲,放在整体环境下太明显了,所以我……也是好奇吧,有一天,忽然发现海城的‘安全线’还在往外扩张,连周边城镇也开始很久没有出现切实的灵异事件。当时福至心灵,觉得周边城镇‘安全化’的时间,好像和季寒川、邵佑他们两个请假的时间可以对应得上。”   郁萌眼睛一点点睁大。   窦云苏在心里:卧槽!   他骤然意识到:如果苗莉已经发现这些,那可能自己先前的考虑实在多想。季寒川和邵佑真的有刻意隐瞒吗?也可能两个大佬只是懒得和凡人多费口舌?   郁萌倒抽一口冷气。   她听着苗莉的结论,喃喃说:“所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屋内其他人屏息静气。   郁萌痛苦地:“我给自己揽了个压根儿用不到的事儿!”   其他人:“……”   往后几日,颜舒的提议竟是很快通过。   挑选第一场培训讲座的举办地点时,季寒川和邵佑也在,并不旷工。   说是“挑选”,但特案组其他人完全是听从季寒川和邵佑的意见。   两个人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独断专行”,在看过几个申请培训的地点之后,季寒川和邵佑咬着耳朵说了几句什么,邵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一点,决定:“就钱江市吧。”   是一座南方地级市。   看当地报告,这里闹鬼闹得很凶,过去一个月里,接连出了许多事。可以用平常社会新闻压下去,可也有人看出内情,从而心中惶惶。   这么拍板之后,接下来就是订机票、订住宿。不过这些都由罗辑和欧阳杰负责,其余人再度散会。   窦云苏跑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抽烟,脸色不太好看。   郁萌从档案室抱着一叠新案卷回来,预备再离开海城之前,也发光发热到最后。但走了一半,她看到窗口的窦云苏。   时近黄昏,她见到窦云苏侧脸,烟雾缭缭而上。   海城的春天很短,虽然还是四月,但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窗外梧桐青绿,更远的地方,蓝天白云。   郁萌忽而喊一声:“云云!”   窦云苏一愣,回头看她。   郁萌抱着厚厚一摞案卷走过去,在窦云苏身边站定。她先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窗台上,而后犹豫一下,问:“你家是不是就在钱江市啊?我之前看到你身份证……”   窦云苏安静片刻,“嗯”了声。   郁萌问:“那你家里人?”   窦云苏说:“应该压根不知道那些事情是闹鬼。”一顿,解释,“我每周至少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也会视频。虽然在咱们看,钱江目前危险系数很高,但这些危险落在所有人身上,其实……还好。”   郁萌说:“可能咱们过去待一段时间,就真的会安全很多呢。”   窦云苏听着,笑了,说:“你也觉得?对,我也在想这个。有邵哥和季哥在……”停顿一下,“有时候当个傻子也不错。”   郁萌斜眼看他。   窦云苏把烟抽完,心中原先的忧虑淡下很多。他说服自己了,又懊恼,“我之前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想着去系统里查查。”   郁萌安静一下,喃喃说:“对,我也得去查查。”   ……   ……   钱江是一个位于西南方的城市。   有机场,于是几人乘飞机前去。   临上飞机前,特案组几人还有点紧张,担心遇到鬼航班。不过一路平安,他们顺顺利利地起飞、降落。路上,窦云苏偶尔瞄一眼季寒川和邵佑。   他们买机票的时候座位并未连在一起,窦云苏和季、邵二人倒是一排,只是之间隔着走廊,走廊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季寒川坐在靠窗口的地方,偶尔会与邵佑讲话。看着两人的状态,不像是去出差,更像要去旅游。   窦云苏提前给家里人说了自己要去钱江出差的事儿,他爸妈十分惊喜,打电话的时候,窦母还顺嘴提了一句:“正好,你王叔叔家的女儿不是在海城上班吗,这两天说是休年假,跑回来了。你抽个时间,和人家见见,聊聊天。”   窦云苏哭笑不得,说:“妈,我工作忙,没那个工夫。”   窦母十分不赞同:“工作忙又怎么了?工作忙就能没有七情六欲了吗!你都多大了,还没个对象。我也不要求什么,只要你给我带回来个女的,我也就放心了。也不是让你立刻结婚,起码谈谈朋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窦云苏叹气。   他想,我这种工作性质,再找人,不是拖累人家吗?按照季寒川那个“传染”的说法,邵佑肯定是特案组第一大传染源,接着,就是他和郁萌了。   在刚加入特案组的时候,苗莉并没有灵异体质。但现在,特案组几人都觉得,如果苗莉一起去出外勤,应该也会被纳入灵异场所的捕猎范围。   毕竟和其他“传染源”待在一起那么久,没道理平安无事。   这种环境下,他真和一个无辜的、可能未来十年八年都不会遇到灵异事件的女孩儿相处,不是害人吗?   他没有把话说太明白,不过话里多少透露出了这个意思。电话里,窦母很惊诧于窦云苏的想法。她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理解成:窦云苏工作性质危险,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性,如果真的和人在一起,岂不是让人家守活寡?   窦母听得脑壳痛。   她还是那句话:“你都多大了!”   窦云苏:“……”   窦云苏当时是说自己有了工作,匆匆挂断电话。不过等上了飞机,他还是心烦意乱。都回了家乡,那肯定是得去家里看看、住一两天。但到时候,父母再催婚,不对,催谈恋爱,他要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飞机慢慢到了地方。   窦云苏揉了把脸,无奈地想: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708章 钱江市   虽烦恼多多, 但来了钱江,还是工作为重。   钱江多山岭,气候终年温暖湿润, 又与临海的海城不同。   下飞机后, 特案组五人马不停蹄,赶向兄弟单位所在。   ——他们并非全员赶来, 毕竟也不能让海城无人。最后过来的, 是季寒川、邵佑、郁萌、窦云苏,再加上欧阳杰。   恰好是广澄路五人组。   窦云苏提前打了报告,说自己会在家里住两天,其他人表示理解。   不过在那之前, 还是先处理本地案件。   本地特案组的组长姓蒋,名叫蒋文鑫, 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看外貌, 只觉得他文质彬彬,不似警察, 更像是大学教授。不过若看履历,就会知道, 蒋文鑫早年在边境当过缉毒警, 声名赫赫。后来年纪大了, 体能跟不上,才“退居二线”, 当回普通警察。只是没想到, 刚清闲没两天,又在周末水库钓鱼时遇到了灵异事件。   钓上来的不是鱼, 而是水鬼。   接风的那顿饭上, 蒋文鑫大致给海城特案组讲述了自己当时遇到的景象:“……一般来说, 我们钓鱼的时候,遇到浮尸,都是很正常的事。”   季寒川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给邵佑夹菜。   近段时间,他们明显发觉,邵佑的体温开始降低,对于餐饮的需求量可以忽略不计,睡眠时间也在不断减少。   他越来越不像一个活人。   不过原先属于人类的生存机制还在运转。季寒川一边给邵佑夹菜,一边比照自己的饭量,确保邵佑吃得不多不少。   邵佑对此十分配合。   蒋文鑫:“不过那天情况有点奇怪,想打电话报警,又打不通。后来我们才知道,鬼出现的地方,会产生一定电磁波动,影响信号。当时就只是觉得,可能是水库附近信号不稳定吧,大家准备留人看着,再派几个人去找有信号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安静片刻,面容悲痛。   “那几个被派出去的同志,遇到了鬼打墙。反倒是我们这些留下来人,最终没有事。”   深呼吸。   蒋文鑫:“那个水库现在封掉了,不过到了夏天,还要头疼,就怕附近几个村子有小孩儿不听话,跑去玩儿。”   窦云苏听着,不由自主地去看邵佑。   只见邵佑神色淡淡,似乎对蒋文鑫话中水库不感兴趣。   不过窦云苏有种预感:他们离开钱江市的时候,蒋文鑫就不用为了水库附近的小孩儿安危而担心了。   吃完接风宴,下午,两边正式坐在桌前,相互交流,学习经验。   蒋文鑫说:“之前组织上已经把广澄路、天诚集团办公楼、市图书馆这三个地方的案例做成教案,让我们学习。后来陆陆续续呢,也有其他案例。”   甚至不止是海城的事。在“海城模式”得到推广之后,不少省市的兄弟部门也开始模仿季寒川等人,牢记“胆大心细、莫要恐惧”八字真言,在各个灵异场所和鬼怪唠嗑,胡搅蛮缠。譬如京市那边也有一个典型,某个当地特案组成员加班到半夜,上了一辆鬼出租。出租车司机给他备了三件套:后来拼车的女鬼、广播上的灵异故事,加上司机本人也并非活人。   按照流程,乘客先上车,女鬼后上,之后司机恰到好处地放一个鬼故事广播。放着放着,乘客会发觉,广播里的主角怎么和自己那么相像?连拼车女乘客的衣服都一模一样!到这时候,乘客倘若看一眼后视镜,就会发觉,后座上的女人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司机起先会扮演另一个受害者,但等到乘客自以为甩脱女鬼、逃出生天的时候,司机就会露出真面目,与搭档女鬼一起把乘客撕碎。   然而——   京市那名特案组成员自述:“当时呢,我就想到了广澄路案例里的一个小插曲,海城的同志提到了党章、党课,一位女同志还认真负责地给女鬼同志科普了当地妇联的一些政策。我当时听了,就大受感动,这是怎样一种春风化雨的精神!于是,我也查找了一些比较容易‘出状况’的案例,再了解本地民政部门是如何处置。”   “没想到啊,刚查完没几天,就上了那辆出租车。可好,正巧能用上。女鬼同志七窍流血,是遇到了家庭暴力呢?还是其他意外,比如交通肇事,结果凶手逃逸?我当时给她分析了几句,凑巧知道,原来还真是遇到车祸!凶手,恰好就是车上的司机。”   京市特案组成员苦口婆心,挑起了女鬼和司机的争斗,自己趁机溜走。   组织上对这个成员大肆表扬,称赞他,这是对“海城模式”的灵活应用。   蒋文鑫叹道:“也许我们这些老同志比较跟不上新时代吧,按说,该有的学习,我们都做了。在了解了京市那个案例之后,我们也跟着学习了一些本地的政策。不瞒你们说,我们特案组还因此发现了一些组织内地蛀虫,报告给了纪委……”   这是后话。   “但真的要说临场实践,唉,还是不行。”   蒋文鑫道。   负责与他详谈的是欧阳杰。   欧阳杰岁数比蒋文鑫轻些,但在海城五人组里,他算是最大的“长辈”。他宽慰蒋文鑫几句,知道这边特案组的成员情况不太妙。最好的,也是受了伤,躺在医院。差一些的,已经提出辞职,说是在系统里看到海城的状况,于是下定决心,要逃离钱江,去海城生活。再差一些的……   蒋文鑫面容悲戚。   总得来说,整个钱江办公室,目前只有他一个有生力量。   欧阳杰考虑一下,说:“这样,咱们直接来看案卷吧,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蒋文鑫深呼吸了下,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掩饰性地站起来,说:“好,我去一下洗手间。”   等他离开,海城特案组五人先重新看了遍之前钱江这边发来的PPT。原先不知道钱江办公室的状况已经这样糟糕,所以看到PPT的时候,他们并未多想。现在看,郁萌心中不忍,说:“只有蒋老在的话,这PPT应该也是他做的。”   窦云苏也说:“对,他应该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来申请……”嗓音发苦,“还好咱们来了。”   郁萌:“蒋老和我爸一个年纪,我爸现在看到电脑,就说头晕。”   两人想到蒋文鑫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把案卷上的情况,结合办公室其他成员真实经历敲到电脑上,再学习如何排版、做成一整个文件,心有戚戚。   欧阳杰则开口,叫了句:“邵佑。”   邵佑抬眼看他。   欧阳杰心中一凛。他分明看到了邵佑眼里一抹隐隐约约的红色。   邵佑问:“怎么了?”语气倒是平常。   这会儿再看,原先的一点模糊红色又消失了。   不过欧阳杰不敢直接放心。他又观察一下,主要用余光留意季寒川的反应,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去年秋天,邵安远与他们谈到的季寒川身上那些不同——这么一想,季寒川对此刻的邵佑照旧亲近、放松,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安心的事情。   欧阳杰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   他清一清嗓子,说:“这边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意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邵佑安静片刻,郁萌和窦云苏听明白了欧阳杰的意思。窦云苏先是怔然,随后想;哦,果然是我杞人忧天了。   过了会儿,邵佑说:“好,留一个‘教学关卡’。”   欧阳杰:“是,还有……”   邵佑挑眉,似笑非笑。   欧阳杰闭嘴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邵佑的意思。   邵佑这会儿的表情,和欧阳杰给前妻说“多喝热水”时一样。   满满都是六个字:用得着你废话?   看邵佑这样,欧阳杰也稍稍安心。   又过了几分钟,蒋文鑫回来。海城特案组几人已经商量好,还是欧阳杰出面,说:“这样,我们看了看,严重性排在前面的是LEO PARK商场,潘景山,还有晚上会随机出现的公交车。”   LEO PARK是钱江市最大的商场,但在接连出现几起事件之后,目前处于停业整顿的状态。   这不仅关乎着市民娱乐生活,也关乎着上百家商户的经营,以及钱江市整体形象。   潘景山则是钱江市著名景点,认真来说,应该归属于钱江市下辖的潘景县。那边公安接到数起报案,都说在上山过程中,甚至在山顶看风景时,被人恶意地推了一把。目前还没闹出人命,但有人直接被从山道上推下去,滚在台阶上,全身多处骨折,正躺在医院。   作为景区,潘景山布置了很多监控。也的确捕捉到了一些报案人们在上山、观景途中趔趄的场面。但在画面中,报案人们身后总是空无一人。   这个答案自然不能让报案人信服,但出于保密条例,当地公安也不好说自己怀疑报案人遇见了鬼,于是焦头烂额。此外,潘景山接连意外,让许多驴友暂时对景区观望,取消行程。目前不算旅游高峰期,景区收益跌落十分明显。   最后则是公交车。   在接连接到数起失踪报案之后,警方调查一番,目击证人们的话,引起了他们注意。   这些来自钱江市各区、身份不同的目击证人们不约而同地提到:自己曾在某个时间点,见到失踪者上了一辆公交车。   那辆公交车上贴着一个饮料品牌的广告,而目击证人们之所以对公交车印象深刻,也是来源于此:那个饮料他们只在小时候喝过,长大之后,已经许多年不曾见到。之后去查,更是发觉饮料厂商已经破产。   更有甚者,一位目击证人在笔录中提及,自己当时因为感叹,还特地拿出手机拍照。然而之后再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张照片。   这毫无疑问是特案组的工作范围。   三个案例叠加,钱江市人心惶惶。 第709章 偶遇   欧阳杰说:“我们的意思是, 公交那边,反倒是最棘手的。”   蒋文鑫长叹,“是, 我们也这么觉得。不瞒你们说, 在老赵还没进医院前,我们每天傍晚, 一有时间, 就开车去路上转悠。但转悠了半个月吧,从来都没遇到过那辆公交车!而且这事儿,从目击证人口中知道的每一辆车都不是一路,也就是说, 除了饮料广告这个标志之外,鬼公交一直在发生变化, 就算想要公交公司配合, 暂时调停一班车,也做不到。”   欧阳杰听着, 拧眉。   蒋文鑫继续说:“也没办法针对性地发通知给民众啊,要怎么说?上面印了饮料广告的车不能上?……这没法解释。”   虽然世界上的确有鬼, 但根据计划, 这是一个需要缓慢地透露给民众的过程。开年时候的三部鬼片也算布局的一部分, 之后,还有更多计划。   蒋文鑫面容愁苦。   他又说:“说起来……我这段时间, 也一直在想。不论是商场, 潘景山,还是这辆鬼大巴, 都不是只面对特定一群人, 和组织上发下来的案例都不太一样。哪怕我们找到了可以‘安全通关’的办法, 又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些办法告知大众呢?”   这种大环境下,蒋文鑫只能每天祈祷,希望今天鬼公交不要出现。至于商场,停业之后,他稍微放心一点。潘景山,目前没有人亡故,严重性就稍稍往后排。   听着蒋文鑫的疑问,欧阳杰思考片刻,问:“钱江这边也有建立起受害者信息库吧?”   “这倒是,”蒋文鑫说,“但总是有事发生,好像咱们建库的速度,比不上群众受害的速度。”   欧阳杰心想:这就是“传染”了。   海城那边被控制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控制了“传染源”,让受害者们避免接触灵异场所。其实钱江也是这么办的,但因为他们这边的灵异场所人流攘攘,所以慢慢地,也让“感染者”增多。   说到底,必须让邵佑出手,才能解决问题。   欧阳杰有直觉,不论是鬼公交,还是商场、潘景山,都不会被邵佑放在眼中。   问题在于——   这是一个幅员辽阔、地广人多的国家。   却只有一个邵佑。   欧阳杰口中说:“我们的初步想法是,可以更精确地确定商场、潘景山上具体的灵异场所,然后与商家、潘景山的承包人员做一定协商。”   蒋文鑫叹道:“也只能这样。”   开了一下午会,几人初步确定,待会儿就开车出去,在路上转悠一会儿,看能否找到鬼公交的线索。   在蒋文鑫看,多半是没有的。不过他欣慰地听到,特案组成员已经决定包车,明天就动身,去潘景县看看那边的情况。   LEO PARK被排在最后,在特案组成员口中,等看完潘景山的具体情形之后,他们会回过头,去LEO PARK查看。   大致讲述完计划后,欧阳杰说:“对了,包车的事情还得麻烦蒋警官,咱们六个人一起。”停顿一下,“要爬山的话,蒋警官你……”   蒋文鑫洒脱一笑,说:“这个倒是没问题。”   几人说定,蒋文鑫又拿出几分自己这些天看过、但不太确定是否与灵异事件挂钩的案卷,与特案组五人讨论。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等到傍晚,季寒川冷不丁对窦云苏说:“你不是要回家吗?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来集合。”   窦云苏一愣。   他下意识开口:“不用,我也一起……”说到一半,记起来,目前还没有租能坐六个人的车子,蒋文鑫又显然需要和特案组其他人一起去。那权衡下来,只有他比较多余。   窦云苏改口:“行,那你们辛苦了。”组织命令他休假,那就照做呗。   期间,蒋文鑫惊讶,问:“小窦是钱江人?”   窦云苏笑了下,“对,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还路过了我高中呢。”   蒋文鑫感叹,“难得回来一趟,是得去家里看看。”虽然有规章在,但制度之外还有人情嘛。   等到六点多,平日下班时间。蒋文鑫原本想要自己开车,心中还盘算,晚上可以带几位同志去哪里吃点钱江特色菜——中午那顿接风宴普普通通,不足以犒劳海城的同志特地赶来。当然,蒋文鑫是准备自掏腰包。   不过那个姓季的小同志一句话,阻止了他。   季寒川说:“蒋警官就坐后座吧?”   蒋文鑫一愣,想说不用,局里配的车子,自己开着也顺手。但季寒川又说:“我们是想着,找鬼公交这种事儿,不能目的性太强。蒋警官也说了,你们之前去之后,是认真分析过鬼公交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我想,也许正因为这样,它反倒不出现了。”   季寒川一本正经,随口乱说。   不过话听在蒋文鑫口中,竟真的有几分道理。他踟蹰:“这……”   欧阳杰恰好劝道:“也对。蒋警官你就坐在后面,要是发觉我们小邵绕路了,就指点一下。也不用强求,主要就是四处转转。我们呢,也是想看看最近城中群众的整体状况。”   话说到这里,蒋文鑫自然只能答应。他又看一眼窦云苏。   窦云苏说:“没事儿,我自己坐公交回家就行,哦对,行李就先放在这边了。”   家里总不缺他一条毛巾、一根牙刷。   虽然仔细想来,春夏的衣服只剩下高中时买的一些,不过窦云苏看看车窗上映出来的自己,乐观地觉得,自己应该还能穿上。   蒋文鑫叹口气,答应下来。   两方分别。   天色渐暗。   虽然只是个小城市,但下班高峰期时,一样要堵车。   几人堵在路上,斜阳透过窗子照进来。   蒋文鑫一路都抱着一种观摩学习的姿态,观察海城几人的状态。听他们对话,起先是说:“没想到这里也有……”   一家快餐连锁店名字。   “现在城市都大同小异。”郁萌说,“我读书那会儿,每天想着去哪里玩儿。但高考完暑假,真的出去浪了,才觉得其实哪里都差不多。”   欧阳杰则说:“也不一定,还是会有一些城市特色。”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是显得坐姿端正的蒋文鑫格格不入。   蒋文鑫一时茫然,想:难道是因为我们之前过于紧张,所以才搞成现在这样?也是,不说海城,连京市那个案例,当时的小伙儿也不停地说,最重要的,是放松,不要被鬼吓到。   他长叹,想:说得倒是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轻松?   车子不紧不慢地开在路上。   欧阳杰偶尔会和蒋文鑫搭话,不冷落这位蒋警官。慢慢地,说起自己、郁萌……海城办公室里其他人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的场面。蒋文鑫听着,一样觉得惊心动魄,又很好奇,想知道当时尚且青涩——嗯,说的好听点是这样,说的难听了,就是胆小且怂——的海城成员,是怎么慢慢进化成现在这样。   说了一圈,前面开车的邵佑也提了句,自己当时和父亲吃晚饭,出来路上,暴雨,变成鬼的司机,书店里店员衣服上暗藏的危机……蒋文鑫感叹,“还真是惊心动魄。”   之后,他问季寒川:“小季,那你呢,又是什么情况?”   郁萌和欧阳杰一愣。   在郁萌的认知中,季寒川的第一次灵异事件,就是他去寻找邵佑。至少在系统的统计中,的确是这样。   在那天的变故之前,季寒川充其量就算一个喜欢四处撒欢儿的大学生。   不过会这么认为,也是因为郁萌此前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一旦细思,就会发觉,季寒川这“第一次遇到鬼”,其实怎么想都怎么站不住脚。如果是站在旁观者角度,郁萌恐怕能一眼看出,当时季寒川是明知道邵佑遇见鬼,于是赶去相助……   她胡思乱想,竖起耳朵,觉得自己这次或许能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心刚提起来,季寒川开口,笑道:“我啊——”   车里忽然想起一阵电话铃声。   是郁萌的手机。   她一怔,接起电话,看来电显示。   郁萌满肚子疑问,“云云?”   这话出来,蒋文鑫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算得上可爱的昵称,是叫刚刚离开的青年。不过等郁萌接通电话,说了两句,神情严肃后,蒋文鑫后知后觉。   郁萌嗓音还算冷静,问:“现在车是什么情况?你具体在哪里?”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只是这个点,学生放学,上班族也依然在回家路上。   蒋文鑫瞳孔微微缩小,放在腿上的手开始颤抖,不可思议之中夹杂着惊喜:难道——   郁萌:“哲科路是吧?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车在往哪边开?”   窦云苏给她又说了几句。   郁萌:“OK!知道了,保持通话。邵哥,窦云苏说他遇到了那个饮料广告!”   代指鬼公交。   她话音刚落,旁边蒋文鑫插话进来,“你刚刚说,哲科路?”   郁萌一愣。   她说:“对,说旁边有一家开封菜……”   她话没说完,咽了口唾沫,看着路边鲜明的老爷爷标志。   郁萌的表情有些裂。   她起先惊愕,无比不可思议。但往后,又成了理所当然。   蒋文鑫激动地说:“这儿就是哲科路!开封菜?是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下。   蒋文鑫发愣,前座上,季寒川已经在解安全带、下车。   他打开车门的时候,记起什么,回头看后座上的人,一脸莫名其妙:“走啊!要赶不上了。”   蒋文鑫:“哦哦——” 第710章 上车   作为城市土著, 窦云苏上公交车的时候,还在想,这么多年, 钱江的确大变样了。   他想到小时候家乡的街道, 总有些灰扑扑的,旁边是低矮的楼。不像现在, 各种时尚品牌下沉到三线、四线城市, 家乡也有了大商场。公交车涨价了,变成两块。他在口袋里搜摸一会儿,找到两枚钢镚儿,投进收钱口, 而后找位置坐下,记起什么, 打电话回家。   其实下飞机那会儿, 窦云苏已经给家里报过一次平安。不过那时候,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赶走”, 于是告诉父母,今天晚上自己应该不会回去, 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拨电话时, 窦云苏也有犹豫, 想:要是妈再给我说什么王叔叔的女儿的事儿,我要怎么拒绝啊。不过按照前面说的, 我能不能瞎扯一个女朋友?……应该可以吧, 妈也不会杀去海城,看看真相如何啊。   想到这里, 窦云苏心跳有点加快。   他诡异地脸红, 一本正经, 想:如果要有一个“假女友”,那老郁应该挺适合干这事儿的。对了,也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催。毕竟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拍一张合照,就能在爸妈那里糊弄很久。   窦云苏越想,越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唯一需要忽略的,就是自己在想到这个可能心时,不自觉开始加速的心跳。   他认真考虑。   考虑到后面,甚至开始在备忘录里记下要点。首先呢,要先问问老郁要不要帮忙。应该可以吧,她没有理由拒绝啊。大家都是好同志、好战友。   兴许是因为和蒋组长相处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窦云苏心理活动中,也多了点蒋文鑫那些老派的称呼。   他开始想,自己要什么时候、怎么给郁萌说。请人帮忙,态度得做好。老郁虽然平时是兄弟,但毕竟是女生。他得送点东西吧?不过郁萌的喜好和一般女孩子是不太一样。   窦云苏想到一堆健身的用具,觉得可行。平日里,除了在特案组待着之外,郁萌剩下的时间、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健身了。用她的话来说,自己是在给自己争取逃跑的能力。   窦云苏对此十分赞同。   他退出备忘录,登上淘宝,搜寻起里面的健身器材,同时漫不经心想:这个不行,老郁有了。这个也不好,太基础,老郁用不到……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合适的,再看看配货时间,窦云苏颇为郁闷,意识到,如果自己想要在钱江就解决这件事,最好郁萌心情不错,愿意和他一起去家中晃一圈儿,那他就没办法在网上买礼物,来不及啊。   正考虑间,窦云苏抬头。   钱江办公室离他家有一段距离,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城市,从一辆车的起始第三站坐到倒数第三站。此刻,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车站,眼皮一跳。   窦云苏蓦然起身,冲到后门。   他心跳剧烈,掏出手机,去给郁萌打电话。   “嘟——嘟——”   等到电话接通,匆匆说了情况。窦云苏原先忧心,又抱着一种“大不了我自己上”的决心。可等听完郁萌的话,他愣住许久,慢慢想,老郁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他们就在附近?   这个认知,让窦云苏的呼吸都开始加速了。难道、难道……   邵佑一开始就知道,鬼公交会出现在这里?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窦云苏有些喘不上气。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下车、往鬼公交跑去。他希望没有其他人受害,于是第一时间冲到车门口。期间,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车前的标志。   291路。   车门还没打开,有人在他身后排队。   窦云苏头脑快速转动,心想,要怎么样才能不让其他人上车?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算热的天气,窦云苏却冒了一脑门汗。他嘴唇紧抿,面容严肃,从车门的倒影往后看,判断:一共三个等车的人。   又想:他们怎么还不来?他们真的可以按时赶来吗?实在不行,是否可以找人拖住这几个乘客……   车门打开了。   窦云苏深呼吸。与过往经历比较,这会儿不算是非常凶险的时候。不过此刻,他的腿还是有些发软。   他听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原来越近。侧头看,果然是郁萌他们往这边跑来。窦云苏心头一暖,同时看向身后,眼神暗示郁萌:这些人怎么办?   “哎,你到底上不上车!”   后面的大姐问。   窦云苏:“呃,上……”   大姐:“眼皮子抽什么筋呢?要上快上!别耽搁时间!”   窦云苏:“……”   郁萌等人赶到。   蒋文鑫虽然年纪大了,身体素质下降,但这个“下降”,也是和他自己过去的状态相比。横向对比中,他仍然精神矍铄,体能充沛。   面对眼前状况,窦云苏尴尬。季寒川疑惑地瞥他一眼,一样问:“到底上不上车啊?”   这话一出来,那个抱怨的大姐精神一振,像是找到了撑腰的人:“对对对,大家评评理啊!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这人就在这儿干站着!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窦云苏有理说不清。   季寒川已经上去了,接着是邵佑。大姐眼疾手快,也要跟上。不过这回,欧阳杰出面,拦住她,也拦住大姐后面的人。   大姐一愣,眉毛竖起,正要破口大骂。   欧阳杰从怀里摸出证件,低声道:“警察办案,车上有在逃犯,你们坐后面的车吧。”   大姐一愣。   大姐背后原本探头探脑的小年轻也愣了。   窦云苏:“……啊?”   欧阳杰瞥他一眼。   窦云苏摸不着头脑,上车。   大姐欲言又止。   欧阳杰低声暗示:“这人也有挂号。”   大姐:“哦哦!”   大姐背后的小年轻:“警察同志,加油!”   欧阳杰笑了下,没说什么,上了车。   之后,是郁萌、蒋文鑫。   原先等车的大姐站在车门口,一脸严肃庄重,看着车子。   司机是个干瘦男人,嗓子沙哑,说:“还有没有人上?”   大姐毅然决然地摇头。   司机皱眉,似乎十分不悦。不过别人不上,他也不能硬拉。   于是最后,司机“啧”了声,车门阖上。   油门踩下,公交车离站、进入茫茫车流之中。   大姐背后的两个小年轻还在讨论,“不过这个饮料真的好多年没喝过了,竟然还在啊。”   “对,意想不到。”   “第一次看到警察抓逃犯现场,太刺激了。”   “我发个朋友圈!呃,可以发吧?”   “应该行,又没有照片。”   “……”   公交车上。   蒋文鑫提着心,看海城特案组几人各自寻了座位。   郁萌坐在车子中间,眼观六路。按照习惯,窦云苏应该会和她分开,但又不是很远,以便策应。然而这次,窦云苏几次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郁萌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她犹豫一下,小声问,“云云,你怎么了?”   窦云苏正要开口,忽听背后忽然爆发起一阵争执。   除了特案组成员外,公交车原先也有乘客。   蒋文鑫看在眼中,略有焦虑,心想,这可能是在之前就上了车的群众。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下去。   不过车子始终往前,并不停歇。蒋文鑫此前坐过291路,察觉不对。他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案例,暗暗犯嘀咕,觉得这会儿是不是该去询问司机,是否走错路,忘了停?如果是真正乘客,上一辆普通的车,正该这样。   不过正思考间,蒋文鑫随意地抬头,余光瞄过旁边贴着的公交线路图。他瞳孔缩小,亲眼见到,原先的“291”发生变化,“1”变成了“7”!   这么一来,公交线路也完全不同!   蒋文鑫愣住。   他不是第一次遭遇灵异事件,却是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地看到超自然力量展现在自己面前。心脏在不停跳动,可看四周,来自海城的几位同事却都若无其事。玩儿手机的玩儿手机,凑在一起讲话的讲话……蒋文鑫分了一点心,想:那一男一女,难道是情侣?在普通系统中,双警察家庭其实很常见,不过这里是特案组啊,朝不保夕的。   这么一想,蒋文鑫又觉得,和同事产生一点情谊,又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一样听到后面的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生,在和一个带着孙子的老太太吵架。   年轻女生的包上挂着一个骷髅挂坠,一头紫色和绿色挑染的短发,春夏装,手臂裹在衣服里,但可以从领口隐隐看出上面的纹身。打了耳洞,还有鼻钉——在钱江这样的小城市,这绝对算是“出格”。于是老太太捂着孙子的眼睛,嘀嘀咕咕地念叨:“乖宝不要看这种坏女人。”   年轻女生当即就不乐意了,柳眉倒竖,冷笑:“你说谁是‘坏女人’?”   老太太不以为意,还在和自己孙子讲话,说:“以后啊,咱们乖宝要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在大城市里有房有车那种,乖宝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到时候,大家闺秀都来追你。”   郁萌听到这里,嘴角一撇,十分无语。   她低头,拿手机打字给窦云苏:这年头的鬼,怎么都这么戏精啊?   没错,从上车那一刻起,郁萌等人就认定“车上没有特案组成员以外的活人”——这也是他们在过去半年之中得到的经验,海城那些鬼鬼怪怪的一大乐趣就是假装成受害者,在特案组成员面前尖叫,烘托气氛。如果说第一次看的时候,他们还有点唐僧面对白骨精装成的老头子、老太太式犹豫,那到了后面,几人只觉得索然无味。   郁萌打完这行字,手臂碰一碰窦云苏。   原本只是很平常的动作,可这一碰,就觉得窦云苏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郁萌十分茫然,转头看他,见窦云苏脸颊上的晕红颇为显眼。   对上郁萌的视线,窦云苏咳嗽一声,想:算了,不要怂,就是上!   而后听郁萌犹豫着,问:“云云,你是不是有点中暑啊?”   窦云苏:“……啊?”   他们在状况外,不过那对祖孙、加上年轻女人,依然在卖力表演。   老太太指责年轻女人“不守妇道”,年轻女人反唇相讥。   季寒川听得有趣,邵佑看他,心想,寒川这样子,简直像是要在下一刻鼓掌。   正吵架时,小孙子还横插一脚,忽然掰开老太太的手,大喊:“我要这个!我要这个骷髅!”   老太太立刻对年轻女人说:“喂,听到没有,把你这个骷髅给我家乖宝!”   蒋文鑫听到这话,几乎要被气笑了。   当然,群众人品素质怎么样,都不妨碍他保护人的决心。   可年轻女人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一些。   她诡异一笑:“你要我的骷髅?”   老太太说:“当然啊,快点拿下来!”   年轻女人说了句“好”。   她话音落下,只见骷髅挂坠瞬间膨胀、变大,然后张开嘴巴,直接咬碎了小孙子的头颅! 第711章 车上的人   这一幕来的太突然。   老太太整个人都愣住, 脸颊抽搐。她前一刻还活蹦乱跳、颐指气使地小孙子这会儿只剩下半颗脑袋,鲜血、碎肉、脑浆一起溅在老太太脸上。她难以置信地低头,只看到了小孙子残余的骨茬, 剩下的半颗大脑,还有隐约可见的鼻腔……   她看到了白色的骨管, 脸颊上的薄薄皮肤, 这会儿像是漏风似的,一鼓一合。   小孙子的身体软了下去, 歪着不动。   骷髅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音, 嚼碎了男孩的颅骨,而后一咽。   也看不出它究竟把男孩儿那半颗脑袋咽进哪里。   吃完这口后, 骷髅又重新缩小, 变成了原先那个挂坠。但仔细一看, 又会发觉,原本劣质的金属骷髅上,竟然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宛若活人似的“皮肤”,原先空空如也的脑袋里也多了点脑浆似的白色。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徒劳的“嗬嗬”声,惊恐万状, 在这一刻终于接收到了“乖宝孙子被咬掉脑袋”的事实。她想要尖叫,但比尖叫来得更快的是一阵“淅淅沥沥”声响。年轻女人厌恶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避开车底出现的那一滩黄色液体。   老太太眼睛一翻,抱着孙子的手松开了,与孙子一起倒在旁边座位上。   年轻女人再未抬头。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特案组五人暂且不谈, 只说蒋文鑫。他看完全场, 最先的时候, 还有些冲出去、保护群众的想法, 但在骷髅出现之后,蒋文鑫愣在原处。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浑身因之战栗。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许多危险,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可那些危险,从来没有像是这次一样,令他绝望!   人类要怎么对抗鬼怪的力量!   那个忽然冒出来、咬碎一个男孩儿头颅的骷髅……   “啊啊啊啊——!!!!!”   在一片沉寂之后,终于有人爆发。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慌乱地打开旁边的窗户,直接从窗子跳下车!   蒋文鑫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变故。在那男生跳车之后,车后紧接着响起一声撞击声,加上一声痛呼。两者相加,蒋文鑫不难想到,是刚刚那个男生也遭逢不测!   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年轻女人只是撇一撇嘴,厌恶地说:“吵死了。”   车子稳稳地往前开。   公交车上原先是有十来个乘客,分散地坐在各处。年轻女人站在公交的下车口,倒是把整辆公交在无形之中分作前后两段。后方的人惊恐不已,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动作。偶尔有人悄悄去看一眼刚刚那个男生跳车的地方,然后咽一口唾沫,紧张地挪回视线。   窗子依旧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   刚刚看过窗子的年轻男人倏忽意识到了什么,再挪过头。   窗外哪里还是钱江市?!   至少不再是市区,而是一片荒郊野岭。   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田地,看到了路边栽树的深沟。年轻男人的面色不断变化,到最后,化作一种全然的绝望。他脸上的肌肉颤抖、扭曲,嘴巴无力地张开,像是一条缺氧的鱼,一边喘气,一边难以抑制地大哭出来。   “呜、呜呜——”   一个二十七八、快到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再哭成这样,实在有些丢脸。但其他人看在眼中,却觉得并非不能理解。随着这几声哭喊,原先还只是僵持着的绝望气氛彻底在公交车中蔓延开。   除了年轻男人之外,后座方向还有两个穿着和刚刚男生一样校服的女生。两个女生原先还在小声互相安慰,可听着男人的哭音,到底忍不住,跟着抽噎起来。   前座这边,则有一个抱着公文包、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对老夫妻。   整辆车来看,离那个站在门口的年轻女人最近的,就是郁萌和窦云苏。   他们的座位与已经不省人事的老太太、死得不能再死的小男孩儿一样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排。此刻低头看,地上的腥臊液体甚至要沾上窦云苏的鞋子,被窦云苏忙不迭避开。   季寒川和邵佑坐在他们两人前面,欧阳杰和蒋文鑫则在司机背后侧面排开的椅子上,和那对老夫妻面面相觑。   中年男人从季寒川与邵佑右边的靠窗位置站起来,一路小心翼翼,往车前门边蹭。   原先被恐惧压制的气氛再度开始流动,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中年男人。   而中年男人一咬牙,直接走到了司机身边!   能在这种环境下继续开车的,能是什么?   自然不会是活人。   但即便如此……如果运气好,碰到“没有人开车”的选项呢?   他们或许有机会将车停下。   不过就在此刻,车子中间、后门旁边,响起一道不容忽略的声音。   还是那个年轻女人。她靠在栏杆上,依旧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从她的表情、面容来看,完全想不出,刚才有一只骷髅从她手上出来,咬碎了一颗人头。她更像是一个平常城市里坐车的女郎,只是性子急躁、毫无耐心。   她厉声呵斥:“吵死了,闭嘴!”   蹑手蹑脚往前的中年男人一愣,头脑一片恐慌,没有思考的空间。他身体往前一扑,想要躲过背后过来的骷髅。这一扑,恰好落在司机身上!   与此同时,那个在后座上不停抽噎的年轻男人嗓子忽然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一只被人抓住脖子的鸭子。他脸颊涨得通红,胸腔仍然在抑制不住地颤动,为了不哭出声,他干脆抬起两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旁边的连个中学女生见状,有样学样。她们把身体往下压,努力让自己消失在年轻女人的视线中,两张小脸憋着,看着对方,见到了一样的泪眼朦胧。   不过这一回,年轻女人只是说了一句话,骷髅未再暴起。   季寒川若有所思,看了眼时间。   刚刚骷髅咬人,是七点三十五。这会儿说来也没过去多久,七点四十六。   车前,中年男人在扑上司机身体的时候,心头一紧。   他觉得自己应该就这么死了。死前走马灯,想到了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童。悲从中来,心中嚎啕。嚎啕了半天,竟然还在继续回忆年轻时候创业失败的场面。中年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颤颤巍巍地抬头,制服之下,竟然空空如也!   在中年男人意识到这点之后,公交司机的袖子忽然塌了下来,落在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在这一刻好像爆发除了无穷无尽的勇气。他想要暴喝一声,以壮声势。奈何声音刚刚出来,又想到刚刚年轻女人的斥责,于是,声音又被压在喉咙里,成了一种可笑的“咕噜”声,听起来像是在打嗝。   他手忙脚乱,爬上座位,把彻底不顶事儿的司机制服丢到一边,自己摸索起方向盘,研究刹车方位。   那对自年轻女人发难开始,就一直停留在远处,相互搀扶、没有动作的老夫妻忍不住问;“小伙子,这……”   年轻女人低头玩手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欧阳杰心里摸索出来一点:恐怕得要作死到一定程度,才能出发触发那个骷髅?这么说来,表面上的女鬼反倒是最好避开的一个。   蒋文鑫则被眼前一切搞得发蒙,不明所以。他心头狂跳,觉得危机四伏。可看看特案组成员:靠在一起,偶尔低声聊天,更多时候旁若无人的季寒川和邵佑。虽然稍微显得紧张,但更多时候,似乎也很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郁萌窦云苏。最后,则是自己旁边一直显得镇定,这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欧阳杰。   蒋文鑫十分茫然。   他开始怀疑:他们都没留意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可能……   那这么说来,当下场景,就是“海城模式”中的模板答案?   此前,蒋文鑫只看组织上撰写的“实战案例”,但说白了,完全纸上谈兵。是,他知道,每一个案卷都要求他们冷静、平常心,但看到这些词语,与切实知道海城特案组的临场反应,又截然不同。   他尽量深呼吸,不让自己拖海城同事的后腿。   “咕噜,”坐在司机位置上的中年男人咽了口唾沫,解释,“我年轻的时候开过货车,应该差不、嗯,差不多。”   老夫妻提着心。   郁萌偷偷去看那个年轻女人。   如果利用得当,灵异场所中的鬼,有可能会成为他们“通关”的助力!   季寒川一再告诉他们,所有灵异场所都一定有平安脱困的方式,只是往往隐藏在意想不到、很难察觉的地方。   所以郁萌谨慎观察,百般留心。   正思索间,年轻女人却似留意到郁萌的视线,转头看她。   她似笑非笑,问郁萌,“你在看什么?”   这话一出,车上其他人一起屏住呼吸。 第712章 停车   蒋文鑫手心里都是冷汗, 心脏“咚咚”得跳,自我感觉是快要跳出喉咙。   但哪怕是这种危险境地,海城的几个同事, 竟然都不为所动!   蒋文鑫嘴巴张开一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错愕, 还是应该迷茫。   他倒是不知道, 这会儿被女鬼点到,郁萌也有点紧张。   她视线在女鬼身上扫过, 心想:骂她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但夸她?要怎么夸?   电光石火之间,郁萌就考虑了很多。   她首先确认一个基础:不可以夸具体的地方。   譬如耳洞、鼻钉——郁萌相信, 但凡自己敢夸女人的文身一句, 女人就能把自己的皮剥下来做成人体刺绣。   但也不能太宽泛, 得有针对性。俗话说,就是“有诚意”。   郁萌的眼珠子转了转。   她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对年轻女人说:“我觉得你好酷啊。”   蒋文鑫听着这话,愣在原地。   车上的其他人——老夫妻,年轻男人, 两个中学女生——都开始以一种惊恐万分的目光,看向郁萌。   正在摸索如何停车的中年男人是个例外, 他头上的汗更多了,衣领、后背都被汗水浸透,嘴巴里焦灼地喃喃自语, 从“阿弥陀佛”念到“圣母玛利亚上帝菩萨保佑”。   车内安静片刻, 年轻女人凑过来, 问郁萌:“你真的这么觉得?”   郁萌腼腆地点头。   女人包上挂着的骷髅一样转过头, 看向郁萌。   窦云苏冷不丁看到那个骷髅甚至还眨了一下眼睛。他愣了愣, 心想:这还带进化啊?   年轻女人笑了下,说:“那你想不想也和我一样……”停顿,斟酌,似乎在选择用词,“一样酷?”   郁萌却摇头。   年轻女人被她这句话激怒,骷髅瞬间再度变大。   季寒川看时间:七点五十。   离骷髅第一次变大过去正好十五分钟。   眼看骷髅朝自己张开嘴巴,郁萌手脚僵硬,用上自己平时赶报告的心态勇气,义正辞严,说:“我欣赏你,不代表我要变得和你一样呀!我们各自原本的样子都很好,嗯,虽然你不一定欣赏我。”   年轻女人听到她这话,微微愣了愣。   骷髅膨胀到一半儿,停在空中。   郁萌心中大喊:卧槽卧槽!早知道我绝对绝对不多看她!这样子怎么可能是可以帮忙的鬼!   脸上还是那张笑脸。事后回忆的时候,郁萌还提了句,自己当时就一个感觉。肾上腺素在疯狂迸发,脸上的笑近乎要僵住。   年轻女人慢吞吞地“哦”了声。   她似乎是若有所思:“都很好……嗯,都很好。”   郁萌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骷髅一点点缩回年轻女人身边,还是小小一个,只有半个拳头大。年轻女人轻轻“嗤”了声,谈不上是赞同郁萌,还是真的被她的话安抚到。一切平息,蒋文鑫这才发现,自己冷汗已经湿透衣襟。后座上的年轻男人、中学女生艰难地哆嗦一下,两个女孩儿不断地安慰对方:“咱们也会没事的!嗯,一定会没事的!”   年轻男人已经没有再哭了。他神色阴郁,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中年男人似乎终于摸索出了停车的方式。   疾驰在路上的公交车缓缓停下,中年男人先是愣住,随后张开嘴巴,爆发出一阵无声的大笑。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他忙不迭打开车门!   前后车门一起打开,车上其他人不知所措。唯有年轻女人,从自己手机上抽出心思,看一看窗外。   她瞬间皱眉,十分不满:“师傅,你把我们拉到哪里了啊?”   中年男人一愣。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地坐在原地。   恐惧重新回笼,那个年轻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人——女鬼——穿着高跟鞋,“咚咚咚”的,声音一下一下,宛若一把锤子,往车上所有人心脏上砸。   如果是从前,这个时候,蒋文鑫应该会做点什么:大喊一声,让那个男人快点逃跑,自己尝试着吸引女鬼的注意力——没错,按照郁萌之前的法子,哪怕骷髅变大了,女鬼也不一定要杀人!   但是这回,他奇异地愣在原地。   蒋文鑫也不是傻子。   他脑海里冒出两种心思,一边是:难道“海城模式”的核心,就是让鬼杀掉无辜市民,等杀够了、杀累了,他们就可以自己逃脱?   一边则是: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别说自己了,就是组织上也不会饶了他们!所以这么说来,那些死掉的,多半不是……   不是人。   而是鬼。   这个意识冒上来的时候,蒋文鑫只觉得一股寒气涌上自己天灵盖。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对夫妻,两人年纪大约很大了,不算是多有钱的人家,一身衣服洗得很旧,却又干净整洁。做了一辈子的体面人,到最后,却上了这种车子。   还有那个这会儿正喘着粗气,手一下一下在裤子上抹汗的中年男人。往后看,正小声互相打气,要趁着年轻女人离开,自己也赶忙从后门冲出去的两个中学女孩儿。   蒋文鑫自家孩子也读初中,只不过在他开始撞鬼,甚至成了钱江这边的特案组组长之后,蒋文鑫就果断地把老婆孩子送走。对外,是说钱江市的教学资源毕竟比不上一些沿海城市。有人觉得他是想把孩子搞成高考移民,蒋文鑫不为所动。他也不求名声了,只要人能平平安安,多活一天是一天,对他来说,就再别无所求。   他打一开始,就认出了那几个小孩儿的校服。   钱江是个小城市,这意味着,你的同学、老师,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联系。蒋文鑫就知道,他家女儿有一个好朋友,两人是初中同学,但在中考结束之后,她们上了不同的高中,而那个女孩儿,就穿着和车上两个女生一样的校服。   这样的联想,让那两个女生的身份在蒋文鑫眼中一下子具象化。   他痛苦地认识到,自己理智在和情感拉锯,一边觉得,特案组成员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就一定不会有错。一边则想,万一就真的错了呢?自己可以承受眼睁睁看着群众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吗?   在他恍神、两个小女孩儿埋头讨论的时候,那个刚刚掐了自己脖子半天的年轻男人倒是先一步有了反应。他一咬牙,也不等了,直接朝后门冲了过去,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后门口。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更多放在车前,年轻男人的消失,留意到的人很少。   年轻女人还在朝中年男人走进。   郁萌和窦云苏低声讨论。   郁萌:“邵哥和季哥似乎不打算阻止?”   窦云苏想一想,“其实让它们这个互相消耗一下也……”   他脸色忽然一变。   郁萌见状,问:“怎么了?”   窦云苏深呼吸,心头大乱。他止不住地想:如果说邵佑一开始拥有那股来自另一个层面的力量,是因为他杀了人鱼。那现在……那个骷髅女鬼满打满算,其实只杀了一个小男孩儿!可万一、万一她再多杀几个呢?   这真的是互相消耗吗?   而不是养蛊?   这个认知,让窦云苏心跳都停了半拍。   正在想事,他忽然听到一道嗓音。   是季寒川。   季寒川还是坐在那里,却开口,说:“司机好像出事了。”   年轻女人听着,脚步一停。   蒋文鑫已经彻底放弃自己思索,只把自己当做摄像头,观察海城特案组的动静。   季寒川考虑一下,还是站起来。   他原先的位置,只有探出头,才能勉强看到司机座位那边的景色。这会儿站起身、往前走,和年轻女人一前一后,站在最前面的夹道上。季寒川见到被中年男人匆匆甩到一边、现在空空落落的公交司机制服,再看看座位上那个中年男。他对年轻女人说:“你看吧,司机果然不太对劲,还是这个大哥帮忙接手。”   年轻女人不言。   季寒川提议:“这种特殊情况,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个老太太晕倒了?咱们得打120吧?”   这话一出,那对老夫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错愕眼光看他。   蒋文鑫想:如果他们两个是人,那这种眼神的意思,应该就是觉得季寒川是鬼。可问题是,他们才是鬼。   蒋文鑫有点被自己绕晕进去。   连年轻女人都被季寒川这话震到,面色古怪。她包上,骷髅头一下一下地张开嘴巴,金属色的牙齿开启、合拢,发出一种“咔哒咔哒”的声音。   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惊讶地确定:   你看好啊!   我是个鬼啊!   刚刚那个老太他的孙子被我一口吞了半个脑袋,你却说打120?!   季寒川却已经摸出手机,低头拨号了。   只是片刻后,他得到一个果不其然的结论:“……没信号。”听语气,十分苦恼。   年轻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寒川说:“这里有没有医生?”   没有人说话。   季寒川的视线缓缓从特案组几人身上挪过去,在他看到窦云苏的时候,窦云苏忽然福至心灵。   他蓦地站起来,磕磕巴巴,说:“我不是医生,但我是警校的,也学过急救!”   季寒川懒洋洋说:“哦,那你去看看那个老婆婆。”   然后转头,一本正经对年轻女人说:“我知道,你应该挺不满的。但不满是一回事儿,人家现在歪歪缠缠地倒在那里是另一回事儿。简单说,如果有个抢劫犯被人偷了,他去报案,警方把他以抢劫罪抓住的同时,也不妨碍去办理他的案件啊。”   年轻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窦云苏则龇牙咧嘴,先把老太太只剩半个头的小孙子扶到一边,心想,看这架势,他们得从这鬼地方出去,这事儿才算完。既然这样,往后的路还长着。   也不知道蒋老有没有订好明天去潘景县的车。   应该没有吧,短短时间。   万一订了,那岂不是得损失一笔定金。   窦云苏胡乱想着这些,听季寒川又说:“车里太闷了,老人家需要新鲜空气吧,你把人扶下去。” 第713章 表演   窦云苏:“啊?哦哦!”   他心里快速飘过一个念头。   窦云苏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一点边儿, 但又仍然茫然。   不管怎么说,他先照做。   有了窦云苏起的这个头,那两个中学女生咬咬牙, 也跟着下了车。   看起来,她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和那个年轻女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年轻女人见状, 不以为意地冷笑一下。   季寒川又笑眯眯提议:“我的意思呢, 是这样——出了这种意外,大家都不想看到。附近都是田地, 再往旁边走一点, 应该有村庄吧。虽然咱们手机打不出去,但到了村子里, 会有座机。不止是这个, 那个老太太, 也需要专业人士看一下。我觉得,刚刚那个小伙子还是毛手毛脚的,不太靠谱。”   年轻女人沉默。   季寒川说到这里,静了片刻,说:“嗯, 有人答应这个提议吗?大家一起行动,毕竟是荒郊野外, 又天黑,不要走散了。”   老夫妻听到这里,慢慢点头, “也好。”   那个开车的中年男人也深呼吸了下, 赞同, 说:“是, 是应该……”   不过看起来, 主要还是为了避着那个年轻女人。   季寒川新拿到三张赞成票,再看着年轻女人。这一回,他终于露出一点谨慎,说:“不过我说的,也只是自己的想法。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想要留在车上,等一等后续有没有其他车开过来,问问状况,嗯,总之,你自己决定。”   他说得很委婉。   而这份“委婉”之下的真实含义,仿佛就是:你还是别跟来了,就留在车上吧。   年轻女人听到这里,又冷冷地笑了下,说:“不用,我和你们一起。”   那对老夫妻,包括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白。   连季寒川也沉默片刻,才“艰难”地说:“行,你决定。”   年轻女人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没多说什么。   季寒川说:“那咱们这就先下去?”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年轻女人“嗯”了声,身体力行,下了车,不过也没有往旁边走,而是就站在门口,两手抱臂,看着车上。   夜色下,她鼻钉映出一点车上的灯光。   车上的人陷入僵持。   之前,年轻女人在车上,那么无论是中年人,还是老夫妻,都迫不及待要往下走。但此刻,眼见年轻女人下车,于是原先跟着窦云苏一起下车,看着老太太状况的两个中学女生又开始一下又一下地瞄车子,似乎想要上去。   窦云苏擦了一把冷汗。   他不太确定,季哥是希望自己“救下”这个老太太,还是只要他装模作样。   好在打一开始,他也没说自己专业,只是“尽力而为”。   不过话说回来,对待这种不讲理的老太太,光是“尽力”两个字,似乎不足以确保他之后不会被缠上。   窦云苏嘴巴里又开始发苦。   苦着苦着,他听到一点声音。抬头看,是郁萌在推窗户。   窦云苏一愣。   郁萌把刚刚中学男生跳车的时候打开的窗子关上了。   他心中计较,难道……   自己之前那点模模糊糊的念头,并没有想错?   前门那边还在僵持,后门这里,过了片刻,郁萌又抱着那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小男生,把人放下车,还是放在他奶奶旁边。   窦云苏明显感觉到,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郁萌十分紧张。   他瞬时想到:虽然郁萌觉得这是“通关方式”,但事实上,她并没有一个合情合理做出这番举动的原因!   万一有鬼觉得疑惑,抓住机会……   窦云苏暴喝:“你做什么!”   郁萌哆嗦了下,不知是入戏,还是切实被吓到。   窦云苏心中一突,心情很奇怪。像是心疼,又像是“老郁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一片复杂心情中,他继续说了下去:“你这是破坏现场,之后万一有警察……”声音低了下去,防备似的看一眼车前。   那个年轻女人远远撇来一眼。   窦云苏身体跟着僵住,郁萌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说:“我、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觉得……”   窦云苏:“好了,安静。”压低嗓音,“别惹她生气了!”   郁萌艰难地咬一咬下唇,“嗯。”   两个人一番对话,倒是直接把郁萌将小男孩儿搬下车的原因含混回去。   郁萌擦一擦眼睛,说:“我听前面那个男的说,是打算去附近找找村子了,你们要去吗?”   这句话,不止是问窦云苏,也是在问两个中学女生。   两个中学女生紧张地看一眼前面的女人,不敢说话。   郁萌看着,似乎担忧,小声说:“你们不要这样,要是真的让她不高兴了,也……总之是,冷静下来,知道吗?像是我刚才那样,说点让她开心的话。”   两个中学女生听着,似乎茫然,但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同时,车前。   因为季寒川之前的一番话,中年男人和老夫妻似乎把他看做主心骨,这会儿一齐看过来,都是希望他拿个主意,确定是否要下车,真的和那年轻女人同行的意思。   季寒川“咬咬牙”,说:“下车!没事儿,刚刚那个小姑娘不是也没被咬掉脑壳吗?大家不要太担心了……”   声音低了下去。   年轻女人在下面催促:“你们到底下不下啊?”   季寒川立刻说:“下!来,叔叔阿姨,我扶你们……”   看表情,他似乎是担心眼前的老夫妻因为惊吓而手软脚软,不能动弹。   之后,季寒川想到什么,又转头对蒋文鑫和欧阳杰说:“能麻烦你们帮忙扶一下我朋友吗?”   老夫妻一愣。   蒋文鑫模糊地意识到:哦,季寒川这是给他们找一个合情合理地“晚下车”原因。   季寒川解释:“我朋友的腿脚有点毛病。”   被“腿脚有毛病”的邵佑:“……”   季寒川没有看他。   邵佑:“……”小坏蛋。   蒋文鑫和欧阳杰果然绕到季寒川背后,去扶邵佑。   邵佑没办法,被两个人架起来的时候,顺便帮寒川圆一句:“不好意思啊,他就是太操心了,我普通地走走路,都没问题的。”   “没事儿,”欧阳杰假装和邵佑并不相识,“出门在外,谁还每个不方便的时候!”   蒋文鑫也回过神,说了句:“嗯,你别紧张,身体放松一点。”   季寒川再给中年男人使一个眼色,说:“哥,你先下。”   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后瞪他。   看样子,大约觉得季寒川去扶那对中年夫妻,就是打着“我不要先下车、第一个面对那个年轻女人”的主意。   不过事已至此,中年男人也没办法,只好咬咬牙,下车了。   之后,则是季寒川扶着老头子、老太太跟上。   老头和老太太也说了和邵佑差不多的话,不过季寒川很坚持,说:“大家都有老的一天,我现在帮忙搀你们一下,也是为了老了以后也有人搀我。”   老夫妻这才应许。   他们小声对季寒川说:“也是,我们在车上坐久了,腿都麻了。”   季寒川没多说什么。   他先扶着老头下去,接着又转身上车,去扶老太太。   郁萌和窦云苏看着,郁萌嗓子发干,说:“对了,我的包还在车上。”说着,上车去拿。   窦云苏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哎,你顺便帮我拿下我的烟!”一顿,见郁萌没有应话,于是窦云苏也跟着上车。   他的腿有点发抖。   很不确定地想:是这个意思吧?没错吧?   车前。   季寒川把老太太也扶下来,而后自己转头,像是担心,叫了句:“邵佑。”   邵佑被蒋文鑫和欧阳杰搀扶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车门口看季寒川。   季寒川便又上去,扶着邵佑。   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是原先司机的衣服。   季寒川皱眉,将衣服踢到一边,恰好落在车下。   这一刻,车上只剩下海城特案组的五人,加上一个蒋文鑫。   因四个人聚在车子前门口,从车下往上看,其实已经不能看到站在最后面的蒋文鑫。   而蒋文鑫神思恍惚中,看到季寒川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他一愣,花一点时间分辨。   那是两个字。   “关门”。 第714章 祖孙   蒋文鑫瞳孔一缩。   短短一刻, 季寒川扶住邵佑,而邵佑的身体完全靠在季寒川身上,似乎寸步难行。季寒川轻轻“啊”了声, 侧头,眉宇间有忧虑,说:“是不是太勉强了?”   车下的年轻女人、老夫妻、中年男人——一起抬头, 注视着他们。   公交中间,男孩儿的血、碎肉、骨茬、脑浆溅的到处都是。窦云苏抬头, 就能在窗户上看到一点可疑的痕迹。他皱眉,嘴巴里嘟囔:“我烟呢?哎, 你稍微让一让。”   郁萌好像之前压抑太久,这会儿陡然爆发:“你能不能等一下啊!就这么几秒钟的事情, 你赶着投胎吗?!”   窦云苏一愣,随后也生气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我刚刚还好心好意地帮你……”   一切陷入混乱。   蒋文鑫的大脑却难得的清晰起来。   他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切,视线落在公交车方向盘边上的操作台上。   开门、关门……   有了!   蒋文鑫眼前微亮。   他喉结滚动一下, 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这一刻,他好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边境线上,郁郁丛林之中。蚊子太多,哪怕穿着衣服都能往身上叮咬。天气闷热,他与战友们一起潜伏在草丛之中,看着前方滔滔不息的河流。线人传来消息, 说今天晚上,会有人在河边交易。于是他们提前赶来, 潜伏着等候。   就是这一刻!   战友们飞扑出草丛, 而慌乱的毒贩子一咬牙, 跳入江水之中!   就是这一刻——   他手按上关门键, 同时一屁股坐在司机座椅上,手捏上反向盘。   车门尚未完全关闭,但车子已经猛然摆尾!   蒋文鑫此前没有开过此类大车,但在部队里的时候,他开过坦克。   他心头一片烦绪,想:坦克和公交车,应该也差不多——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车体上。   公交车猛然一震,车上的人人仰马翻。窦云苏和郁萌的状况要好一些,早在蒋文鑫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一并坐了下来。郁萌原先已经确认过,知道车上再也没有依旧开着的窗子,不过这一刻,她还是有些紧张,视线在车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生怕有漏网之鱼。   这一下震荡传来,郁萌“哎哟”一声,躲闪不及,直直朝旁边砸去。虽说是坐着,但也摔了个七荤八素。等脑子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才发觉,自己是被窦云苏用胸膛挡住,这才没直接砸到地上。   情况危急,郁萌说了句“谢啦云云”,就开始打量四周。车子似乎已经完成转向,她回头看,见车子最后,恶鬼追逐!   硕大的骷髅头飞在最前,时不时就要咬下一口!   好在公交车行驶在宽阔无人的马路上,速度很快,并没有真正被咬上。   郁萌心中庆幸,忍不住想,万一真的被咬上了,那恐怕半个车身都要被撕下去。   这么一想,她又一个激灵,推一推旁边的窦云苏,说:“云云,咱们还是去前面坐吧!”   窦云苏:“嗯?嗯嗯!”   窦云苏从方才郁萌砸过来时,自己闻到的洗发水味道中回神,与郁萌一起往前。   依然是蒋文鑫开车。   他抿着嘴巴,神色坚毅,一往无前!   欧阳杰原先还有些担心这位蒋组长,但见状,也能安下心来。   见窦云苏和郁萌过来,欧阳杰低声对他们说:“老蒋能撑住,咱们就别去打扰了。”   窦云苏和郁萌点点头,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再说蒋文鑫。   在坐上座位的时候,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把车开出去!   开出这片鬼地方,回到钱江市!   他知道背后有鬼在追逐,不过蒋文鑫坚定着自己的目标,不为所动。   他大脑快速运转,想到这一路种种。年轻女人发难的时候,外面还是普通城市。到了现在,却是乡野景象。这么说来,这一路兴许很短——   蒋文鑫神色不动。   也可能很长。   他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油表。   按照此刻的油量计算,至少可以再开三四个小时。   蒋文鑫手臂紧绷,将油门踩到最底。   季寒川和邵佑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季寒川往后看,颇津津有味,还问邵佑:“你觉得哪只会先扑上来?”   他声音落在窦云苏等人耳朵中,几人神情复杂,看向季寒川。   期间,视线难免触及旁边的邵佑。邵佑神色平平,看不出更多思绪,但欧阳杰几人匆匆扫过一眼,再记起开车的蒋文鑫。几人恍然,了悟:说到底,这就是邵佑之前答应的“训练”吧?如果不是蒋文鑫在这里,那他们可能原本也用不着这么折腾。   几人心情复杂。   邵佑说:“那个骷髅。”   季寒川摸摸下巴,“这么肯定?”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考虑片刻,然后轻轻“咦”一声。   他说:“对,我差点忘了——”   公交车后。   追着公交车前进的鬼们各显神通。   年轻女人步子很悠闲,不知何时还拿出一个化妆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时候,她面容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半边脸还是之前在车上时的样子,挂着鼻钉,挑染的头发垂下来,画着浓重而精致的眼妆。   可另外半边脸却已经完完全全化作骷髅。   那个飞出去的大骷髅像是风筝一样,只缀了一丝尾巴似的线,落在年轻女人包前。   她虽然步子看起来很慢,但没走一步,身体都可以往前很远,倒成了所有鬼中速度最快的一个。   不过哪怕是她,也依然总是离公交车有一段距离,不能完全追上。   这显然让年轻女人十分不悦。她眉尖拧起一点,放在有皮肉的半张脸上,这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气表情。但在已经没了皮肤、肌肉组织……的那一边眉毛上,及又是一动不动的骨头,两边对比鲜明。   在她身后,则是老夫妻、中年男人,还有中学女生。   他们身上各自变化。老夫妻身体融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有四条腿、四只手臂、两个头颅的怪物。这会儿因为手多腿多,觉得光是用脚走路太慢,于是上半身趴了下去,像是蜈蚣一样往前爬动。   中年男人肚子膨胀起来,身体因之显得轻飘飘的,每迈出一步,就要腾空,往前飞一点。   中学女生的状况与老夫妻有些相似。她们两个也融合到了一起,不过还是维持着原本的样貌,一次只让一个鬼显形,另一只鬼休息,两边交替往前跑去。   最后,才是那个抱着没了半颗头的小孙子,“哎哟哎哟”往前挪动的老太太。   这么走了几步,小孙子没有眼睛、脑袋,大吵大闹,说:“奶,我不要在这里待着了!我要回家!!!”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好好好,回家——”   小孙子正要继续闹腾,忽然惨叫一声。   原来是老太太说着说着,“咦”一声,像是狗一样挺着鼻子,四处嗅一嗅,说:“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祖孙两人实在落得太后面了,其他鬼追在前,压根没有听到祖孙两人的声音。   不过老太太咽了口口水,说:“乖孙啊,你闻到没有?好香!有好吃的咯!”   小孙子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开开心心地说:“奶,带我去吃好吃的!”   也不闹了。   老太太的脚步就歪去一边,走到了旁边深沟里。她嘴巴里念念叨叨,寻着气味,不多时,就在杂草之中,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老太太蹲下来,把乖孙放在一边,在草丛中扒拉扒拉,扒拉出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正是刚刚跳车出去的那个!   这男生骨头都碎了,脑壳被石头砸了个大洞,显然之前流了许多血。到现在,血流尽了,凝在一边,变成一种腐败似的黑色。他眼睛瞪大,瞪圆,看着眼前祖孙。   老太天用手指在男生额头上抹了点血,含在自己嘴巴里,吸吮得“啧啧”有声,之后喜道:“乖孙,快来!”   小孙子没了脑袋,一低头,残余的脑浆子也险些撒出来。他急切地叫着:“奶,奶!你给我留点儿,给我喂点儿!”   不过老太太没有理会他。   在家里伺候乖孙久了,好不容易出来,还不得多给自己捞点儿好的?   躺在杂草中的男生眼看着这老鬼凑过来,顿时焦灼,身体一抖,骨折的手臂、腿脚顽强的支撑起身体,整个人面场上,手脚却挨在地上,开始往旁边逃去。   显然也不算是人了。   老太太见状,眉毛一竖,嘴巴里骂骂咧咧:“你跑什么!”说着,就扑了上去。   小孙子被留在原地,“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过了几分钟。   草丛再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孙子仍在闹腾:“奶,奶!你人呢,你人呢!”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小孙子有点害怕了,手忙脚乱地往旁边躲去,但他——它——还没跑多远,就觉得一股力量拎起了他的领子。   再一抖,把他抛起来。小孙子“哇哇”大叫,身体直直下坠,被对方抓住脚。 第715章 鬼打墙   小孙子猛烈挣扎, 大喊:“奶,奶,你在哪里?!”   抓住他的中学男生没有理会这小东西的喊声, 而是把人倒过来。这么一来,小孙子仅剩的一点脑浆也开始往下滑,像是马勺里的豆腐脑, 丝丝滑滑,上面沾着的骨茬、血皮, 加上一点草屑,则是调味品。   中学男生面朝上, 舌头卷出来,宛若一只捕猎的青蛙, 灵活地舔舐着小孙子的脑壳。   等把所有脑浆子都舔干净了,中学男生咂咂嘴,觉得味道不错, 于是又沿着边边角角的骨头一圈圈地啃,像是在吃饼干似的。   一边吃, 一边往沟上爬。接连吃了一个老太婆、半个小孙子,中学男生的速度显著加快,虽然前面落下很多,但是花了十来分钟时间,他就追上了前面的一群鬼!   同时, 公交车上。   蒋文鑫额头滑下冷汗。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不对劲,他们似乎并不能简简单单地找到“出口”。   要继续往下开吗?   似乎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可是——   “嗯?”   年轻女人侧头, 看着身侧突然出现的中学男生。   她看起来有点困惑, 视线来来回回在中学男生身上打量, 看对方速度越来越快。   这一刻, 年轻女人眼前一亮。   仍是公交车上。   郁萌小心翼翼地判断:“怎么感觉那些鬼没有再追了呢?”   窦云苏一愣,“不会吧?”   欧阳杰也不太相信,觉得应该只是这几秒钟里,那些鬼短暂地被公交车甩开。   郁萌也没有一定要咬定自己看法的意思。还没有离开灵异场所,任何时间都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这么看了半天,她眼睛都酸了,仍然没有见到鬼怪的影子。   这就真的有点奇怪。   郁萌谨慎,预备问问邵佑,好知道情况。   但他往邵佑那边看,就见季寒川竟然靠在邵佑身上,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邵佑安心地让男友靠着自己,温柔调整了一下季寒川的姿势,好让季寒川靠得更舒服些。郁萌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吨狗粮。   邵佑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抬头看郁萌,郁萌立刻一个激灵。   邵佑皱眉,“怎么了?”   郁萌:“那些鬼……”   邵佑看她,片刻后,似乎笑了下。   郁萌有种自己被嘲讽了的感觉,不过很快,她又想,这应该是错觉吧。   邵佑语气淡淡,说:“它们已经发现了,光是之前那么追,是追不上咱们的。”   郁萌心想:哦,大佬说了“咱们”,我就说嘛,什么嘲讽不嘲讽的,一定是错觉。   不过紧接着,她一个激灵。   追不上……   鬼会放弃吗?   郁萌脸色发白。   她当然知道:不会!   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难得的一点缓冲。如果在相互吞噬之后,有了最终胜利者,而公交车上的特案组成员依旧没有找到正确出路,恐怕就要死在这里!   至于“吞噬”这个答案,有了之前的经历、猜测,几乎是在邵佑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出现在郁萌脑海之中。   她定一定神,虽然害怕,但当下事情仍然有余地。   蒋文鑫要开车,邵佑看样子不打算插手。季寒川……刚刚玩家们能在鬼怪眼皮子底下上车、抽身,还把鬼全部骗到车外,不得不说,虽然有郁萌和窦云苏打配合的原因,但绝大多数功劳仍然应该归季寒川。所以此刻,他稍微偷下懒,郁萌也没什么好说的。   季寒川和邵佑是很强,但他们要安然活下去,总得依靠自己。   郁萌说:“车上应该会有线索,咱们找找?”   欧阳杰和窦云苏都赞同。   几人要找线索,第一眼,自然是车子旁边贴着的行驶路线路。最早那会儿,他们上车,上面就是平平常常的291路路线。之后,蒋文鑫眼睁睁看着原本的291变成了297。再往后,特案组成员就没有针对路线图有更多留意。   此刻打眼一看,路线图显得老旧、模糊。他们愣一愣神,后知后觉,不止是这张路线图,在车子往前狂奔的路途中,车上其他地方也有了变化。从一辆崭新的、这些年才换上来的新车,变成了钱江市从前的公交车车型。   看线路图上的标志,窦云苏一愣。   “六路?”   欧阳杰和郁萌听着,一愣。   他们一起看向窦云苏。   “怎么,有状况?”两人问。   窦云苏脑子很乱。他揉一揉眉心,说:“我读高中那会儿,有个案子闹得很大。”   钱江是个小城市。   小城市意味着,其中很多人都相互有关系。   同学、亲戚、同事……   窦云苏陷入回忆。   他说:“当时也是公交车出事,具体地说,是司机正在开车,有人去抢方向盘。之后场面有点控制不住,方向盘一歪,直接撞到一边。按说这种情况,虽然严重,但不会有太大伤亡,可是……”   窦云苏安静一下。   他说:“也是因为车子本身有点故障,油箱直接爆炸了。”   郁萌和欧阳杰听到这里,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窦云苏。   郁萌脑子一懵,“对,我想起来了!高中那会儿,这个新闻闹得很大。”   不过她是外地人,只感慨了一下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同时在网上骂了几句抢方向盘的人,并不知道更多细节。   窦云苏说:“嗯,是六路车。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辆……”   “应该就是了。”   郁萌考虑一下,这么说。   否则的话,没必要给出这么清晰的指引。   不过回想一下刚刚鬼怪之间的关系,郁萌还是头疼,说:“难道解决方式就是阻止车祸?这也不像啊!”   窦云苏沉思,说:“不,我也觉得不是。那些人……鬼,按照时间来算,已经徘徊很多年了。可能是受到这些变化的影响,让车子重新徘徊在城市中。但这时候,那些当时的受害者,已经不能再被以常理考虑。”   郁萌喃喃说:“所以,我们要找的并不是能‘感化’它们的东西,而是它们‘害怕’的东西。”   窦云苏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发呆,畅想。   要让鬼害怕——   欧阳杰瞥了眼邵佑和季寒川。   他说:“我有一个想法,只是可能过于冒险。”   窦云苏打起精神,郁萌也问:“是什么?”   欧阳杰缓缓说:“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   两人一愣。   欧阳杰用余光观察邵佑的表情。   邵佑神色不动。   嗯?怎么还好像笑了下?   欧阳杰愣住。角度关系,他看不见,季寒川眼睛睁开了,正轻轻用手指在邵佑掌心里。写字。他写:他们怎么和我一样啊,偷偷看你。   邵佑看完这一行字,把手握住。似乎只要这样,就能让季寒川指尖的温度残留在自己掌心。   宁宁趴在旁边座位上,大约是听到另一个世界里邵佑的话,这会儿尽职尽责地充当小电话,说:“邵爸爸说,如果寒川爸爸不想让他们看的话——”   语气有点危险。   季寒川忍不住笑,看邵佑一眼,眼神像是在说:不要胡乱吓唬人。   邵佑只是笑,不说话了。   欧阳杰僵硬地扭过头。   他想:这个态度,我猜对了?   窦云苏考虑一下,“欧阳,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去抢方向盘?”   欧阳杰低声说:“不止是这样。开到现在,老蒋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了吧,前面还是一直有路。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出来,周围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虽然那些鬼一直没有再出现,但也说不好咱们这是不是碰到鬼打墙了。”   听到“鬼打墙”三个字,郁萌和窦云苏的表情都有变化。   两个人缓缓呼吸。   窦云苏谨慎地问:“所以你是说,咱们得掉头回去——”   欧阳杰一咬牙,“对,试一试?”   郁萌拧眉,忧虑:“这是不是太大胆了?”一顿,看欧阳杰和窦云苏似乎想说什么,“不是,你们不要再看邵哥了!如果没有他,”郁萌拽住两个同事,盯着他们的眼睛,认认真真,问:“你们会做出一样的决断吗?”   这话砸在欧阳杰和窦云苏心上。   季寒川听着,更觉得好笑了。他没有笑出声,但身体不停地抖。邵佑被他搞到没办法,干脆抱着季寒川站起来。   欧阳杰三人留意这边动静,骤然回头。   郁萌:“……”哦咯。   邵佑礼貌地:“你们先聊,我们去后面坐了。”   欧阳杰和窦云苏听到这话,一愣,齐齐尴尬。   郁萌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季寒川倒是乖乖当一个花瓶,被邵佑半抱半拽,带到车子最后。   两人离开郁萌三人视线,三人尴尬得说不出来话。   不过慢慢地,他们不在,三人之间的气氛又好一些。欧阳杰毕竟年纪、辈分都大,有些话,不太好说。窦云苏对郁萌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老郁,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不能因为邵佑在,所以冒险’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束缚?”   郁萌一愣。   半晌,她无奈地揉了一把脸,说:“怎么感觉咱们倒是先‘鬼打墙’了。” 第716章 拼死一搏   窦云苏温和地说:“我只是想说, 咱们不可能真的跳开邵哥,毕竟他切切实实就在那里。这是给我们的安心、保障,而且……”   他停顿一下。   窦云苏声音压低:“我有种预感。”   郁萌有气无力:“嗯?”   窦云苏喃喃说:“邵哥也不会一直一直都待在海城, 有一天,他会去其他地方……”   郁萌狐疑,嘴巴张开, 再记起什么,看着前面的蒋文鑫。   她深呼吸, 不发出声音,只做口型。   “你还是怀疑他们?”   窦云苏赶忙说:“不不不, 只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个意思。”   “哦。”郁萌应了声,也不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还是依旧怀疑。   欧阳杰看他们讲完这些, 叹口气,说:“这样, 正好咱们三个人,来投票吧。”   郁萌犹豫。   窦云苏举手,“我觉得可以试试。”   郁萌侧头看他。   窦云苏深呼吸,却不放开手。   郁萌说:“云云,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窦云苏一愣。   他没想到, 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听郁萌说这样的话。   不过情势危急, 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旖旎心思。   郁萌说:“你今天好像比平时靠谱很多。”沉吟, 想到之前窦云苏和自己说“好奇心害死猫”的时候。郁萌释然了, 原来窦云苏从来都是这么一阵儿一阵儿啊。   她心态轻松下来, 赞同了窦云苏原先的一番话,“你说得对,没必要自缚手脚。”说完,举起手,“我也可以。”   窦云苏点头,再看欧阳杰。   欧阳杰说:“这样,车肯定还是要有个人开的。”   窦云苏自告奋勇:“我去。”   他有驾照,说实话,没开过大型车,不过看着眼前路,窦云苏又觉得,好像没必要在意更多。   这次灵异场所里有很多为难玩家的地方,唯独没有在开车方向让他们纠结。   唯一的问题是,窦云苏花了一刻时间,想:万一上车的所有人里都没有一个知道六路事故的乘客呢?   不过这都是之后再考虑的问题了。   窦云苏往前。他看出来,蒋文鑫恐怕已经陷入了一种满心满眼只有方向盘的状态,这个时候叫他,非常危险。   所以窦云苏没有上去就拍蒋文鑫,而是在后面叫:“蒋组长?蒋组长!”   这么叫了几声,终于让蒋文鑫稍稍回神。一回神,蒋文鑫就鲜明地察觉到,自己的手脚开始酸软,不知道还能坚持开车多久。   蒋文鑫问:“什么事儿?”   窦云苏说:“我们讨论出了一些问题,想让您也去参与一下,一起投个票,看之后要怎么办。”   蒋文鑫一愣,踟蹰:“那这车?”   窦云苏连忙说:“我来开!”   蒋文鑫听明白,这意思,是他们已经决定好,就等自己一个了。再回想从傍晚到现在的一幕幕,蒋文鑫心里生出许多感慨,原来活人真的可以在鬼怪面前做到这种地步。他喉咙干涩,说:“好,你来和我交接一下。”   片刻后,窦云苏坐在驾驶座上。   他摸方向盘,感觉到一手汗渍。窦云苏心中一定,深呼吸。   开车!   蒋文鑫则走到郁萌和欧阳杰身边。   他先一愣,往后看,“小邵和小季呢?”   欧阳杰面不改色,说:“他们两个放哨,也是已经定了,就只剩你。”   蒋文鑫听到这里,心想,海城的这几位真不一般啊,也的确给自己面子。   所以他以一种“你们说什么我都答应”的心态,说:“嗯,你们是个什么想法?”   欧阳杰简单说了从窦云苏口中听来的六路案件。   说起来,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蒋文鑫当时还没有调过来,又因为人在边境,知道的还没有郁萌多。   他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欧阳杰总结:“所以,我们的想法就是,一个人开车,另一个人去抢方向盘,在这过程中,朝鬼撞过去。”   蒋文鑫眼睛瞪大。   他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是自己的组员说出这种话,蒋文鑫一定会斥一句“胡闹”。这不是他不开明,独断专行,而是他把其他组员的生命安全也放在心上。如果车上只有蒋文鑫一个人,那他或许可以尝试……也不对,这么一来,压根没办法进行“抢方向盘”的步骤。   蒋文鑫沉默。   郁萌没有插话,毕竟是长辈,有些话,还是得让欧阳杰说,蒋文鑫才听得进去。   欧阳杰缓缓道:“这辆车的油是有数的,等到油用完了,我们就陷入一种很被动的状态。是继续在车上待着吗?你刚刚可能没有看到,那个骷髅,说实话,我看了,实在挺怵的。”   蒋文鑫心想:你看了,觉得害怕,然后你现在要开着车往上面撞?   欧阳杰说:“但是如果下车呢?周围都没有什么光线,我们在这儿,还有车子的前灯,一旦下去,寻找村庄?还是躲避在田地里?恕我直言,这些都不会是好主意。”   蒋文鑫仍然安静,但他心里是赞同欧阳杰这句话的。别的不说,之前那些鬼可都是一个一个说着去旁边寻找村庄。蒋文鑫可以想象得到,他们都会“找到”些什么。空村都是最起码的,更有可能是他们就像被猪笼草吸引的小虫子,一步踏入之后,就被吞没得渣都不剩。   这么说来,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蒋文鑫还是多问了一句:“万一这是个心理战术呢?一直开着,总能开到出去的时候。”   只是看他们谁先沉不住气、作死。   欧阳杰一愣,片刻后回神,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新想法。”   郁萌也有点犹豫。不过转念,她想到其中说不通的地方。   欧阳杰仔细讲明了现在没有鬼怪的情况,以及他们对于“鬼怪应该会互相吞噬、增强力量”的想法。   听得蒋文鑫发懵。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他想了半天,咬咬牙。   “干了!”   欧阳杰眼前一亮。   郁萌也露出一点笑。   前方,开车的窦云苏:“嗯?决定了吗?行,谁来抢我方向盘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甚至有点玩世不恭。   可是在场其他人都意识到,这并非不正经,反倒是一种马上要面对生死抉择时的洒脱。   蒋文鑫原本要自告奋勇,不过他这会儿腿脚酸软,原先一直在想事情,尚不觉得。这会儿一动,就整个人都要瘫下去。   欧阳杰见状,赶忙把蒋文鑫扶到一边,然后说:“算了,我去吧。”语毕,一顿,发觉不对劲。   蒋文鑫脸色难看,嘴唇发青,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欧阳杰:“你这是?!”   蒋文鑫勉强说:“我有点抽筋,没关系,你去忙——”   欧阳杰皱眉,手先往下,按了按蒋文鑫的腿,问他:“感觉怎么样?”   蒋文鑫说:“真的没事儿,我……”   郁萌见状,“我去吧。欧阳,你就在这儿给蒋组长按腿。”   蒋文鑫还要说什么,不过欧阳杰强硬地按住他,说:“那就这样。”   郁萌也说:“嗯,我也不一定抢不过云云啊。”   蒋文鑫一愣,心想:云云?那是什么?   想到一半儿,就见郁萌朝窦云苏走去。   窦云苏余光看到她,乐了:“你啊。”   郁萌斜他一眼,说:“咱们是不是要先吵个架?”装模作样一下。   窦云苏喃喃考虑:“也行。”   他这句话结束,陡然一打方向盘,公交车在路正中转尾、掉头!   车灯打到前方,窦云苏喉咙干涩,手臂、腿脚都微微发抖。   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或许因为季寒川和邵佑两人离开了窦云苏的视线,这一刻,窦云苏是真切地觉得,自己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全看眼前一赌。   他低声说:“老郁,你准备好了吗?”   郁萌说:“嗯。”   窦云苏嘴唇扯起一点。   郁萌考虑一下,开头。   她其实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和窦云苏“吵架”,不过此刻,郁萌胡乱说:“你快点起来、起来!还往前开?你疯了吗?!”   窦云苏接话:“与其死得不明白白、窝窝囊囊,不如我自己撞上去!万一能撞死一个鬼,不就是我赚了?”   郁萌崩溃:“鬼本来就死了啊,你想撞死谁?你只能撞死自己!别扯着车上其他人陪葬!”   两个人争争吵吵,竟然真的有了点火药味。车子往前,数分钟后,他们看到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骷髅。   因为过于庞大,所以近乎看不出动向,只觉得它横在路上。   郁萌脸色一白,分不出是演的还是真的,说:“你看吧,咱们真的要死了——你快点起来,快掉头!快走!”   她几乎要喊破音,因为两人争夺方向盘,于是整辆车子歪歪扭扭。   窦云苏瞪着眼前。   他们离那个骷髅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   五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两边即将相撞!   这一刻,窦云苏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说:“老郁,如果咱们活下去了,你当我女朋友——” 第717章 知情者   几人眼前一晕。   过了片刻, 没听到更多声音。蒋文鑫等人谨慎地睁眼,看到窗外行道树。他愣了愣,花了点时间,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蒋文鑫眼前一热, 当即落下泪来。   出来了!   他们竟然真的出来了!   欧阳杰正晕头晕脑地揉着额角, 一转头, 对上蒋文鑫的面孔。蒋文鑫嘴巴张开一点,似哭似笑。欧阳杰看在眼中, 心里“咯噔”一下,“蒋组长,你这——”   蒋文鑫猛地握住欧阳杰的手。   欧阳杰:“……”   蒋文鑫认真而郑重, 说:“欧阳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们团队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欧阳杰咽了口唾沫, 心中涌出一点飘飘忽忽的愧怍,想:其实我什么也没干啊。   仔细回想一下,连看起来懒洋洋、把“我不想参与这点事儿”写在脸上的季寒川,满打满算,都比他贡献要大。   听蒋文鑫这么说,欧阳杰深觉受之有愧。   他刚忙安抚, 之后岔开话题,说:“蒋组长,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看——”   他们看窗外。   蒋文鑫记起什么, 脸色有点难看, 说:“之前我看通知,说尽量不要把灵异场所中的东西带出来。这, 咱们不仅带出来了, 还这么大一块儿, 是不是特别危险?”   欧阳杰心说:是的。   按照海城特案组的经验,遇到类似状况,譬如实验中学的镜子,他们都是会再找一个灵异场所,把被“污染”的东西塞进去。   可这公交未免太大了。欧阳杰在心里列了几个钱江市的灵异场所,发觉都开不进去。   这让他略觉为难,考虑:难道之前寻找“生路”的时候,我们还有遗漏的地方?   在最后碰到骷髅那会儿,我们应该跳车?   可这么一来,握方向盘的两个人,可能就出不来了啊。   欧阳杰慢慢考虑。   他思绪转到一个危险的方向。   欧阳杰想到:难道说——   “受害者不得不把灵异场所中的东西带出来”,就是下一步进化方向?   背后那个存在觉得“传染”的速度太慢了,于是做了一次“升级”?   这个猜测,让欧阳杰的脸色骤然难看。   ……   ……   时间往前,三分钟前,郁萌和窦云苏一样晕头晕脑。   窦云苏好歹有个座,不会栽倒。郁萌就惨一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不过她自己动作很快,直接抓住旁边的栏杆,算是“自救”。   勉勉强强站起来了,再看眼前,窦云苏一脸紧张,看着他。   郁萌眨巴一下眼睛。   她明显感觉到,窦云苏在跟着自己的节奏,吸气、呼气。   她不动,窦云苏甚至连呼吸都省去了。   郁萌迟疑着,问:“你刚刚是不是叫了我一声?”   窦云苏沉默。   他听到郁萌这句话,意识到,郁萌似乎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音。   这是有可能的。   刚刚情况紧急,危险近在咫尺,他也是一咬牙、心一横,拼着一个死,说了那句话。   现在想想,窦云苏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但郁萌满心满眼都是前面的骷髅,所以没有心思听他在说什么……是,这个情况或许存在。   但窦云苏的心情还是止不住往下沉,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万一老郁听见了呢?   她只是不想破坏同事关系,于是选择装傻?   窦云苏心跳一点点变慢,他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上车时候的考虑,临死之际的下意识喊话,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嗓音沉闷,说:“是。”   郁萌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窦云苏左右权衡。   一方面,他理智上知道,特案组的工作的确很危险,自己如果和郁萌把关系处尴尬了,那对往后的相处,乃至出外勤,都是绝对不利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止不住想,如果郁萌是真的没有听清楚,自己却这么含糊过去了,以后他岂不是要后悔?   再者说——   窦云苏记起来,自己一开始的打算,是希望郁萌来扮演一个“假女友”,好抗住老爸老妈那儿的压力。   但回想一下方才,窦云苏又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了很大不同。   他似乎不仅仅满足于一个“假男友”的身份。   窦云苏的心跳开始“怦怦”加速。   他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城特案组的核心,从去年秋天开始,就变成季寒川和邵佑了。只要有那两个人在,其余人是走是留,都没有关系。   如果说往后真的尴尬,大不了他申请调职。   钱江市是他的家乡,而此刻,家乡的办公室危如累卵。   只留下蒋老一个组长,加上一个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何时能出院的老警察。这种时候,很需要新鲜血液。   想到这里,窦云苏心神一定。   他看着郁萌,将方才的问题稍稍修改。   窦云苏问:“老郁,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郁萌:“……啊?”   ……   ……   特案组六人怀着各异的心情,下了车。   欧阳杰先去季寒川和邵佑身边,名义上是“讨论”,实际上是“咨询”眼前这辆车要怎么处理。   邵佑看了眼前公交片刻。   这里仍然是海城市区,只是天色很晚,要隔上很久,才会开来一辆车,从公交旁边驶过。   公交车彻底变成了多年前陈旧的车型,上面的饮料广告已经黯淡无光、褪色。开车过来的司机中,许多人往外看一眼,然后匆匆收回视线,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已经从哪里听说了这份广告的“不吉利”。   邵佑说:“没事儿,放在这里吧。”   欧阳杰瞳孔一缩。   邵佑考虑一下,说:“这辆车的不确定性太大了,应该不太适合当‘教学关卡’?”   欧阳杰自觉抓住了邵佑的意思。   他迟疑一下,先说:“对,我也这么想,但是……”   但是邵佑是要直接“处理”掉这辆车吗?   这的确可以解决眼下问题。但在往后,其他地方出了类似的事,岂不是没有“处理模板”?   欧阳杰左右权衡。   郁萌和窦云苏站在一边,面面相觑,相顾欲言又止。   蒋文鑫正在自己手机上翻翻找找,不知道是要查证什么。   这样环境中,邵佑说:“以后如果哪里有类似的问题,都可以直接上报。”   欧阳杰一愣。   他听懂了。   这话的意思是,邵佑告诉他,没必要为了“处理模板”而忧心,他的存在,就是那个“模板”。   但同时,其中潜台词也让欧阳杰暗暗提心。   难道说除了邵佑之外,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应对这些的人了?   这对大局来说,一定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说如此,欧阳杰的表情还是暂时放松了一点。   能解决眼下问题,总好过什么都干不了。   他叫了郁萌一声,让她试试能否用打车软件打到车。至于郁萌和窦云苏之间的怪异气氛,欧阳杰察觉到了,不过并未留心。   年轻人嘛,闹闹别扭,很正常。   郁萌听了欧阳杰的话,立刻应了声,觉得欧阳像是把自己从尴尬泥沼中救出来的活菩萨。   她低头,在手机上找到打车APP。而窦云苏看着郁萌这份反应,心中有数,默默叹了口气。   结果还是……   他遗憾,却也有几分释然。   自己尝试过了,但郁萌不愿意。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这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郁萌输入地址的时候,想到什么,问窦云苏,“你呢,回家吗?”   窦云苏一愣,记起什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来自爸妈的七八个电话。   他赶忙拨过去。这个点,老人家一般都睡了。但惦记儿子说要回来,窦云苏父母硬生生地熬着。眼看儿子终于有了音信,窦母嗓音都发抖,问他发生了什么。窦云苏迟疑一下,歉疚地说:“妈,实在……哎,我原先都和他们分开了,上了车,是准备回去。结果在车上,看到了一个逃犯。”   他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倒是无形之中和特案组成员上车之前的话对应上。   窦云苏妈妈擦一擦眼泪,长叹一声,“我也在想,是不是遇到了这种突发状况。好,你没事儿就好。”   “妈……”   窦云苏心中发苦。   郁萌在旁边看着,说:“你今天晚上还是回家吧,地址是什么?”   听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窦母一愣。   窦云苏低声读郁萌说了家中地址。两人视线对上几次,又各自挪开。   窦母在电话那边小声问郁萌身份,窦云苏尴尬,压着嗓音回答,“是我同事。”   窦母:“哦,小姑娘也半夜抓逃犯啊,怪不容易的。”   窦云苏笑了下,没说什么。   郁萌把地址输入好,先给他叫车。只是天色很晚,过了一分多钟,终于有司机接单。郁萌松了口气,再看旁边。蒋文鑫不知翻找到什么,精神一振。   蒋文鑫:“同志们,是这样,我们之前也一直在查找,想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始终没什么收获。但今天,小窦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是说窦云苏对六路旧案的回忆,“那些人呢,在案件发生的时候,都在钱江市生活!”   几人恍然。   原来这就是“生路”了。   只要能把车子和当时的案子联想到一起,就有可能顺利逃生。   只是要做到这一步,原本也很不容易。   虽说有了线索,但蒋文鑫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叹口气,放下手机,“不过啊,哪怕按照这个标准去筛选,也得有几十上百万人吧,难喲。” 第718章 吞噬   欧阳杰心知, 今天之后,这辆公交车多半不会再出现了。不过这话现在还不好说,所以他安慰蒋文鑫, 提出可以做一个回顾此类交通案件的专题, 在本地栏目循环播放, 结合最近人大在修整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草案一事, 给诸人提醒。   正说话间,郁萌给窦云苏叫的车来了。有了今天晚上的事, 几人一致决定,把去潘景山的行程稍稍往后推一些,明天下午再出发, 总归他们不必受到景区关门事件的限制。欧阳杰拍一拍窦云苏,要他回去以后好好安慰父母。窦云苏听了, 笑一笑,点头。   他往出租车走去。   可走到一半儿,想起什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郁萌。   头转到一半儿的时候, 窦云苏就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这样做,不过徒添尴尬。又想, 最好老郁正在给他们几个人叫车, 这样一来, 自己就可以再看看她。   但郁萌竟然也望着他的方向。   两人视线对上,窦云苏有些被烫到的感觉。他愣在原地, 和他一起发愣的是出租车师傅。   出租车师傅按喇叭:“哎, 还走不走?”   窦云苏回神, 说:“不好意思啊师傅。”要上车。   正拉开车后门,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窦云苏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他耳边若有雷声隆隆。这一刻,很像是高考出成绩的时候。他和父母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眼前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报一本线、二本线。面前摆着电脑,要去查证自己的分数,奈何网络太卡——   他手指勾上车门把手。   欧阳杰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充当电灯泡。   郁萌叫了声:“云云。”   窦云苏猛然回头。   出租车师傅:“……”到底走不走?   郁萌小跑过来,有点喘气。   她叫住窦云苏,反倒开始后悔。但窦云苏看着她,视线深深,轻轻叫一声:“郁萌。”   郁萌闭了闭眼睛,说:“我不是——不是要拒绝你。”   窦云苏一怔。   他说:“你这么说,我不明白。”   郁萌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到此刻,却显得紧张。   她绞着自己的手,默默地要求自己:吸气——呼气——成了!   郁萌快速说:“我就是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你突然说这种话也太不给人准备时间了吧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   说了很多,中间没有停顿,终于到了一口气没喘上来的时候。   郁萌停下来,呼吸。   窦云苏忍不住笑一下,说:“我想当你男朋友,可以吗?”   郁萌有点害羞。   她眼神乱瞟,说:“你得让我考虑一下吧,嗯,不是拒绝你啊。”   窦云苏原先已经很沉很沉的心在此刻开始往上飘。   他嘴巴弯起来,说:“好,你考虑,我等着。”   郁萌“嗯嗯”地点头,然后手伸出来,像是想推他。可伸到一半儿,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止是纯洁的“兄弟”关系。于是郁萌又收回手,咳嗽一声,“你上车吧!家里人担心呢!”   窦云苏说:“好。”   他上了车。   等待已久的出租车师傅感叹:“哎哟,现在的女娃子,真是胆大!”   窦云苏好笑。   他和郁萌挥手告别。车子一点点开远,公交车、郁萌……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窦云苏的视野之中。他心情好了起来,靠在椅背上,用家乡话,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平安,等到了家,父母仍然未睡。听到敲门声,便赶忙来给窦云苏开门。眼看着父母鬓角又多了白发,窦云苏心中难过。   窦母拉着窦云苏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确保儿子平平安安。   她其实很想说,这份工作这么危险,要不然咱们就不干了?   不过在那之前,窦云苏先一步开口。   窦云苏说:“妈,爸,刚刚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儿,我那个同事。”   窦母一愣,窦父也看过来。   窦云苏说:“我在追她,所以,你们真的不用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了。”   这话一出,原先带着点沉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窦母哭笑不得,说:“云苏,你也不用这么——”   窦父也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要儿戏。”   窦母赞同,说:“你不要为了敷衍我们,就随随便便……”   窦云苏深感冤屈。   他给自己澄清:“我不是,我没有!”   屋子里的空气轻松、欢快起来,窦云苏说:“我们认识挺久了,都是外勤组的,她也不是海城人,不过家在北方,以后我们两个应该还是在海城工作。哎,不过我还没追到人。”   窦母其实已经很困倦,但听到这里,还是打起精神,问:“怎么回事儿啊?”   窦云苏说:“今天不是抓逃犯吗,路上,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挺喜欢她的。”   窦母、窦父:“……”   窦家之外。   在窦云苏车走之后,又有一辆出租过来,欧阳杰看一眼邵佑和季寒川,会意,要蒋文鑫和郁萌和自己同搭一辆车。   蒋文鑫没想太多,答应下来。   一辆出租原本也坐不下他们这些人,这么三两分开是再正常不过的。   等这辆车再离开,就只剩下季寒川和邵佑。   季寒川侧头,眼睛有点亮,望着邵佑。   邵佑好笑,先亲一亲他,然后说:“闭眼睛。”   季寒川吐槽:“还故弄玄虚啊?”   他倒是真的闭眼。   这一刻,邵佑背后,一条通向无尽黑暗的马路,与钱江市这条郊区道路重叠在一起。   邵佑揽着季寒川的肩膀往前,季寒川偷偷睁眼。   邵佑也不阻拦。   季寒川便放心地、光明正大地睁开眼睛,回头看。   他看到了加油站的灯光,以及跟在自己和邵佑身后,那个用散碎肉块拼起来的加油站工作人员。   留意到季寒川的目光,工作人员瞥他一眼。   季寒川友好地打招呼:“你好啊。”   工作人员一愣。   他虽然理论上有三条声带,但并不会说话。   这会儿,这个碎肉怪物抬起手,僵硬地对着季寒川招了招。   季寒川立刻笑得直不起腰,被邵佑扣着再往前。   他们走到公交车前。这一刻,公交车便落在了加油站外的马路上。而碎肉怪物从那个对他来说堪称狭小的上车口挤进去,挤掉很多肉块。肉块又滚到台阶下、团在一起,往车上挤,重新粘回怪物身上。   邵佑彬彬有礼,邀请季寒川:“要再上车兜兜风吗?”   季寒川客客气气,“邵先生都这么说了——唔。”   邵佑并没有等他说完,就把季寒川抱起来,直接往车上走。   季寒川:“……”   季寒川抬头,去咬邵佑的耳朵,笑嘻嘻说,“这也太粗暴了吧?”   邵佑瞥他一眼,并不答话。   季寒川装模作样地叹气,被邵佑塞在座位上。   车子启动了。   这一刻,整条路被分成两半。   车后是广澄路的夜色,车前则是钱江市的普通马路。   然而这样往前,慢慢地,路边风景开始有所不同。季寒川懒洋洋靠在邵佑身上,往后看一眼,加油站倒是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季寒川认真建议:“咱们这辆车上是不是‘乘客’太少啊?”   他倒是自然而然就把已经被缴纳的公交车算给自己一半。   邵佑考虑片刻,说:“是有点。”   他话音落下,原先空落落的公交车上,顿时出现几个影子。   季寒川回头看,见到一些熟悉的、之前被邵佑“打过招呼”的影子。   车再往前。   广澄路吞噬着眼前这条不知名的乡野道路。   邵佑闭着眼睛,靠在公交车的塑料座椅上,看表情,倒像是正在某个商会,面前还有香槟酒。   他手依然扣着季寒川的腰。季寒川身后,那些鬼魂看他,觊觎又恐惧。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它们,只要吞掉那个男人,就可以成长、变成这个世界最强悍的存在。可现在,那个男人被另一个“鬼”捕获了,靠在那个它们打不过的家伙怀中,成为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车前出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骷髅横在路上,操纵着骷髅的年轻女鬼看着去而复返的公交车,愣一愣神,不明所以。   不过既然回来了,那就——   两边再度即将相撞!   这一刻,却有无数鬼怪从公交车的窗户上涌出,贪婪地看着前方的骷髅。   女鬼心中一凛,骤然升起一种极端危险的预感。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似乎要“死”在这里。   它已经死过一次了,却因为一股奇特的力量而复生,甚至可以屠戮其他人类。   可这一回,等待她的,会是真正的死亡。   “轰”的一声。   公交车在道路上飞起,被鬼怪拖动,完全变成一辆亡灵巴士。   季寒川作为唯一一个纯粹的活人,坐在车上,垂眼看窗下景象。   他俊美的面容在这一刻透出一股奇异的冷漠,眼睁睁看着鬼怪们将骷髅吞噬。   而后,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往后一歪,又靠回邵佑身上。   邵佑侧头吻他。 第719章 忐忑的心   季寒川配合地抬头, 接受了这个亲吻。   邵佑的吻越来越剧烈,近乎像是一种撕咬。他咬着季寒川的嘴唇,季寒川有种自己要被“吃掉”的错觉。他有点困难地抬手, 拍一拍邵佑的背, 像是无声的安慰。   在骷髅消失之后, 公交车开始直直下坠, 要撞上地面。   邵佑的手扣在季寒川脑后,亲吻又一次温柔起来。他的唇轻轻碰着季寒川面颊上各处, 吻一下,就叫一声:“寒川。”   季寒川配合地回答,“嗯, 我在这里。”   邵佑的手往下滑,滑过肩膀, 再到腰间,手掌扣在季寒川腰上。   季寒川一下子记起许久——真的是“许久”——之前,京市大学,悦来酒店,1307房间。异变者孔新被倒吊在浴缸上,浴室没有开灯, 只有他和邵佑。他半靠半坐在洗手台边,而邵佑在神志不清的怪物的视线中亲吻他。   季寒川在接吻的同时想:这是什么奇怪的趣味啊。   思绪只到一半, 公交车轰然砸下!   他感受到了剧烈震荡, 但在这之中, 他却没有受一丝伤。季寒川睁眼,看到邵佑血红色的瞳孔。留意到他的视线, 邵佑稍稍起开一点, 注视着怀抱中的男友, 露出一个斯文的、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微笑。   他背后就是那些鬼怪。   季寒川看着这一幕,并不害怕,而是喃喃叫了声:“老公?”   邵佑态度更温和,问:“怎么?”   季寒川自暴自弃:“你也……没必要总让它们盯着看吧?!”   邵佑:“……”   邵佑忍俊不禁,轻轻咳嗽了声,说:“也对。”   鬼怪们消失了。   它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深夜中的加油站,广播中的故事。公交车又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季寒川和邵佑。   季寒川始终看着邵佑。   他眼神这么直白、大胆,邵佑反倒有点迟疑,“寒川?”   季寒川立刻勾着邵佑的脖颈,亲一亲他,说:“老公,你眼睛是红色的样子也好帅啊。”   他抱住邵佑的时候,感受到入手皮肤的冰凉。   季寒川尽量抱得更紧一点,试图自己暖热邵佑。   虽然他也知道,这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邵佑早就、早就……   不再是“人类”了。   他听到邵佑低低的笑声。   邵佑问:“这么喜欢我?”   季寒川眨眼,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邵佑莫名其妙。   季寒川认真地:“你是不是我老公啊?是的话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   邵佑听到这里,到底忍不住,大笑出声。   ……   ……   欧阳杰原本定下是和窦云苏住,不过今晚窦云苏不在。   他左手边是郁萌那屋,右手边则是季寒川和邵佑。   蒋文鑫则回了他自己家。   等到凌晨两点多,欧阳杰还在想之前的事,又开始考虑,邵佑究竟要怎么对付那些鬼。   他有些不安。   最初把这两个人招揽进特案组的时候,欧阳杰和罗辑一致认为,季寒川是两人之中的不稳定因素。但现在看,他们判断显然出错。   邵佑才是“不稳定”的那一方。   这个想法,让欧阳杰喉咙干哑。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在明天不用早起。正考虑间,忽然听到旁边房子传来的声音。   是轻轻的讲话声,听不清楚话音,但有明显动静。   有什么人落在床上,然后是笑声。之后,却像是被按下静止键,这些声音瞬间全部消失了。   欧阳杰嘴角抽一抽,想,现在的年轻人,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一点吧?这小破招待所,隔音有多差,住惯了高档酒店的小邵总是不是真的没数?   但想到一半儿,欧阳杰又愣住。   他出了一身冷汗,记起从刚刚到现在,自己好像始终都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欧阳杰近乎因为这个念头而喘不上气。   他快速地、反复地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我隔壁的真的是“他们”吗?   欧阳杰明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这点小场面而过于投入、恐惧,但他还是忍不住发抖。   这样躺了片刻,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一张鬼脸垂在自己面前。只是欧阳杰勉强想到季寒川和邵佑从前的种种作为,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这样想着,约莫到了凌晨三点钟,他脸颊、身体都是滚烫滚烫,冒出一身热汗,偏偏不敢掀开被子。翻来覆去,终于还是睡着了。只是梦里依旧不安稳,四处都是恶鬼追着他跑。总算熬到天亮,欧阳杰忙不迭地起床,甚至不敢洗澡。   他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叫郁萌一声。不过想一想,先试探地给郁萌发一条微信,问她要不要帮忙带早餐。   郁萌竟然回答了。   她说自己也起床了,干脆和欧阳杰一起下去吧。   欧阳杰愣愣地答了句“好”。   郁萌开门,看着眼前衣服皱皱巴巴、头发成了个鸟窝的欧阳杰,发愣。   她欲言又止,“欧阳,你是不是——”   欧阳杰苦笑一下,轻声说:“下去说。”   郁萌立刻严肃起来。   欧阳杰斟酌,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自己隔壁房子的状况。不过郁萌显然也很纠结。   两人下楼。这个点,路上已经有很多早餐摊。两人寻了个人多的摊子坐下,叫了小笼包。郁萌最后先开口,说:“欧阳,我有点事情想咨询一下。”   欧阳杰一愣。   他看着周遭,一派众生烟火。要去学校的学生,赶着上班的年轻人。诚然,并没有海城那样急匆匆的感觉,这里的人要悠闲很多。但说到底,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努力地生活。   郁萌开口。   她说:“就是昨天,云云和我告白——”   欧阳杰心中一定。   他忽然觉得,自己昨天的所有担忧,都很没必要。   能有什么呢?   他的职责、使命,不就是保护这些人吗?   他平静地对郁萌说:“嗯,你是什么想法?”   郁萌用塑料勺子搅着稀饭,显得很惆怅。   她说:“我加入特案组也有一些时候了,平时接触的,都是咱们组里的人。季哥和邵哥那是特殊情况,不用我说。可其他人,你,老罗,苗姐和颜哥……大家好像都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哪怕是有家属的,也不能让家属在身边。这种情况下,我和云云如果真的、真的……”   她有点颓然。   郁萌说:“我不知道。造成这种状况,一定也是大家有考虑过。这种形势之下,越来越多的‘它们’,越来越多的工作。海城是不一样,但其他地方,所有人都过得越来越难了,我如果在这种时候还……”   郁萌斟酌片刻,没有想好用词。   她只是勉强总结。   “我觉得很奇怪。”   欧阳杰听到这里,明白了,是小姑娘在咨询感情问题。   他问:“那你怎么看窦云苏?”   他们已经工作很久,不说生死与共,但也真的是出生入死。特案组所有人,都是彼此的家人,兄弟,姐妹。   ——邵某和季某可能是例外。   郁萌诚然:“我不知道。昨天我也是这么对云云说的,简单一点吧,我对他有没有感觉呢?云云昨天问我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他问我之后,我想一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是其他人那么对我说,我一定要拒绝的。但云云说了,我就觉得可以试着谈一谈,这原本就是‘可以’的意思吧?”   欧阳杰听着,笑一笑,说:“你也知道‘可以’,那就试试呗。”   郁萌“哎”了声,说:“可我想了很久啊!万一因为这个,耽误工作。”   欧阳杰摇头。   郁萌露出虚心静听的表情。   欧阳杰说:“你也说了,虽然有邵佑在,但整体状况不可逆转。”   郁萌表情渐沉,“是。”   她严肃起来。   欧阳杰说:“我们这种人,或许原本也没有几年活头。”   郁萌抿一抿嘴,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   她说:“是。”   她说:“如果没有邵哥他们,我们可能……”已经死掉了。   像是无数已经牺牲的特案组同事一样。   郁萌考虑一下,“哦,也可能退缩了。”   像是钱江市那些打辞职报告的特案组成员一样。   欧阳杰说:“对,如果知道没有多少时间的话,你愿不愿意让这些时间也不留遗憾呢?”   郁萌听着,眨一眨眼睛。   她缓缓说:“我好像明白了。”   欧阳杰微笑。   恰好,手机亮了下,竟然是邵佑发消息,问他们是否起床,是否去吃早餐。   欧阳杰抱着一种微妙心情,回复:已经在吃了,还遇到郁萌,要不要给你们带一点?   对方回复了个“好”字。   欧阳杰捏着手机,止不住想,这是邵佑知道他那些疑虑,在给他宽心的意思吗? 第720章 早晨的   仅仅是这样想, 当然得不出一个答案。   欧阳杰暂时收回心思,看一眼早餐铺老板。他和郁萌点了小笼包和稀饭没错,但周围本地人的口味要不同很多。一眼看去, 他们身前有糯米饭, 里面拌着切得细碎的腊肉、折耳根, 又有油亮通红、香气四溢的羊肉粉。欧阳杰一边感慨果真各地口味不同,一边去老板身边拍照片给邵佑,问他要什么。   老板是一对和善的中年夫妇,看着欧阳杰的动作,友善地笑一笑, 用带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和欧阳杰说,要是他的朋友想尝个新鲜,可以试试来一碗肠旺面。   “这是什么说法?”欧阳杰询问。   风吹来, 带着春日尽头最后的料峭寒意,吹散了欧阳杰心里积了一个晚上的郁气。老板娘笑呵呵地说, “这是我们自家做的鸡蛋面, 加上猪大肠、猪血, 再浇上辣子。”   旁边有显然是熟客的人插话,说:“老板娘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来熬辣子了, 好吃!”   欧阳杰听着这样的对话, 慢慢微笑, 感觉生命的活力重新回到身体里。   他还是询问邵佑的想法, 对面要求开视频。欧阳杰原先担心看到小情侣早晨腻腻歪歪的场面, 不过手机画面里只有邵佑。他对着早餐铺的菜单沉吟一下, 说:“来一份吧, 再要一份糯米饭, 牛肉粉。”酸酸辣辣, 清晨开胃,也做好寒川吃不惯肠旺面的准备。   欧阳杰答应。   视频要挂断时,邵佑却叫住他,有意无意,问:“昨天我和寒川回来很晚,要到凌晨两点多了,有吵到你吗?”   欧阳杰一怔。   他面容不动,只是手微微颤抖。过了两三秒,才回答:“没事儿,我早睡死了。”   邵佑就笑一笑,说:“是吗?这就好。”   欧阳杰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预感。   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告诉自己:邵佑这个表情、神态,分明是——   不过邵佑很平常地继续讲下去,说:“那麻烦你了,回头说下多少钱,转账给你。”   欧阳杰:“……”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把他从地狱拉回人间。   邵佑那边,不知是有什么动静——多半是季寒川醒来了,正和邵佑讲话——那个年轻男人侧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微笑。欧阳杰识趣,说了句“那先挂了哈”,结束视频。他对早餐铺老板说了自己额外点的东西,大约是不算很忙,老板又问欧阳杰,来钱江市是旅游吗。   欧阳杰心中一动。   他回答:“主要是出差,但之后还有几天假,就想着去周围转转。钱江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的,空气质量比我们那边好多了。”   早餐铺老板就说:“最近潘景山那边接连出了好多事,最好不要去。”   欧阳杰一顿,假装讶异:“出事?”   早餐铺老板麻利地煮粉、调拌,空气里都是麻辣酸香。这对夫妻没有说得很仔细,大约他们也只是含糊听说。但吃个早饭都能遇到这种状况,足以说明形势险峻。   欧阳杰想着事,付好账,带着早餐回住处。   稍早一点时间,视频刚刚挂断,邵佑坐在床边,面前是一台电脑,上面的地图从海城切到钱江。季寒川趴在床上,其实没有睡醒,仍然困倦,感觉邵佑的手在他下巴上轻轻地挠。   季寒川被挠得睡不着,又清醒不了,干脆低头,去咬邵佑指尖。玩闹了会儿,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问:“欧阳杰什么时候回来?”   邵佑侧下方看了眼,随口说:“快了,正在上楼。”   话音出口,他忽而一顿。再看男友,寒川因他这句话倦意消退不少,正问:“你现在——”   邵佑考虑一下,简单回答:“还没有到高三那会儿的程度。”   季寒川若有所思。   邵佑此刻说的“高三”,当然不可能是两人真正高三的时候,而是指他们先前经历过的海城一中。   这么一想,季寒川又有点感慨。他说:“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海城了。”   邵佑“嗯”一声,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季寒川笑了下,“结果还是回来了。”   不过是要迎来“终局”。   战场在他看不到、无法接触的地方,宁宁还是时时出现,但总是“走神”,大约是在其他事情上耗费精力太过,于是不足以支撑起在两个父亲身边时的心神。季寒川思前想后,遗憾地发觉,自己能做的确实很少。说来,似乎只有:活下去,以及看着邵佑力量滋长。   他要尽量活久一点。   虽然宏观上讲,“游戏”之中并没有时间概念,一切都被打散。但宁宁找到他之后,就可以以季寒川的时间,作为锚点。   欧阳杰敲门的时候,仍旧是邵佑来开。他眼观鼻、鼻观心,很快溜走。再想到昨夜旁边的声音,心中释然。   邵佑把欧阳杰买来的早餐摆在桌上,过了会儿,季寒川从盥洗室出来。他没有认真穿衣服,领口乱七八糟,可以看到锁骨上被人吸吮出来的痕迹。邵佑视线在上面落了片刻,笑一笑,问:“寒川,吃哪样?”   季寒川一眼扫来,立刻兴致勃勃,“都尝尝?”   他又捡起从前那种近乎于“旅游”的心态,一一点评,说:“辣味把猪大肠和猪血原有的腥味完全遮住了,剩下的就是刚刚好的鲜味,”嘴巴沾了辣油,红通通的,又因为昨夜被吸吮太过,原先就有点肿,这会儿被辣到,很快觉得嘴唇火辣辣的痛,“啊……”   季寒川郁闷,最后没吃几口粉、面,有气无力地挖糯米饭。而后仔细尝一尝,觉得味道也好,于是又高兴起来。   邵佑始终在看。   他看季寒川神色变化,鲜活而灵动。   寒川叫他:“嗯?你也吃?”   邵佑应一声,拿起筷子。   ……   ……   下午两点多,特案组成员再次会和,包车前往潘景山。   这回不止蒋文鑫来了,还有那个原先躺在医院的钱江市办公司人员,姓赵,全名赵重元。比蒋文鑫还要大上半岁,是个严肃性子,嘴巴旁边有两条竖线。见面的时候,蒋文鑫叹一口气,给海城办公室的人介绍,说:“老赵是听说了咱们昨晚的事,于是硬办了出院手续。欧阳,你帮我劝劝。”   赵重元却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没必要一天到晚躺在医院里。你就是海城那边同志吧,你好,这大半年里,我们学了很多……”   蒋文鑫心里其实清楚,赵重元应该是劝不回去的。他虽然担心,但想到昨晚的状况,这份担心又变成一点隐隐的期待。比起赵重元来说,蒋文鑫更期待那几个打报告要辞职的新鲜血液与自己一同前去潘景山。但他尝试发消息给那几个小孩儿,都被婉拒。最后,蒋文鑫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哪怕他们真的可以顺利揣摩出“海城模式”的精华所在,恐怕也要面临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和老赵的困境。   欧阳杰很习惯于应对这种场面,和赵重元握手:“哪里哪里,互相学习。”   这么一来,面包车上成了七个人,倒是恰好坐满。窦云苏和欧阳杰轮换开车,郁萌就坐在副驾驶座。窦云苏起先紧张,又要目不斜视。郁萌看了他一会儿,见窦云苏脸颊一点点冒出红色。   郁萌一下子就笑出声了。   她换一种心情看过去的同事、战友,此刻忍不住想:云云真的好可爱啊!   嘴巴上逗他:“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车里太热?”   后座上,蒋文鑫当即招呼着要开空调。这反倒把郁萌弄得有些尴尬,摆摆手:“不用不用,还好还好……”   轮到窦云苏笑场。   郁萌瞪他,窦云苏立刻继续目不斜视。   季寒川:“……年轻真好。”   邵佑失笑。   季寒川心中却想:在现实里,“内测”的那几年,到最后,我和邵佑也和海城特案组打过交道。可那时候见到的,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短暂地回忆片刻,没有什么目的性地思索。车子往前,要到潘景县,还要至少两个小时车程。季寒川昨夜没有睡好,又不是邵佑如今不太需要睡眠的状态,很快昏昏欲睡,靠在邵佑肩上,就闭上眼睛。   郁萌在后视镜偷偷看到这一幕。从前只觉得吃狗粮,此刻却是把自己和窦云苏悄悄代入季、邵二人的身影。郁萌眼观鼻、鼻观心,想:好像的确不错。   等到了潘景县,有景区负责人接待他们。和海城那边一样,钱江办公室也有和一些行政部门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职能。有些事情不便透露太多,于是在景区负责人眼中,这行人前来的目的就是视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招待此类领导,虽然领导话中内容怪怪的,总绕着之前几起意外事故打转,不过景区负责人还是打起精神招待,对答如流。 第721章 潘景山(上)   他们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上山。   普通游客已经在普遍往下走。见了特案组几人, 都显得惊讶。   好在有“身份证明”,倒是没有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   如果不考虑前面的种种“意外”,潘景山的确是个旅游的好地方。季寒川又额外说了句, 大家不要太紧张, 最好用平时心态来玩。郁萌和窦云苏相互看看, 窦云苏又要脸红,郁萌抓紧时间,抢占主动权,大大方方地说:“你来给我拍照吧。”   窦云苏答应。   不过他说:“你别去太危险的地方,离台子远一点。”   “哦哦。”郁萌点头。   她还是没有给窦云苏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 但眼看郁萌笑眯眯地对镜头比“耶”,窦云苏面不改色,心中却颇为雀跃, 一遍又一遍地想:她这样子,就是答应了吧, 答应了吧?   两人放松, 季寒川和邵佑慢慢缀在后面, 欧阳杰、蒋文鑫,再加上一个赵重元则在这个零零散散、拉长的队伍中间。不知不觉, 几人之间距离越来越长, 郁萌和窦云苏要消失在中间排眼中, 季寒川与邵佑也快看不到欧阳杰等人。   有邵佑盯着, 季寒川并不担心郁萌他们出事。再者说, 自己这个“玩家”在, 想必山上的鬼也不会再对普通人类NPC感兴趣。   他在车上补过一觉, 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懒散, 打着呵欠, 往周边看,见到一个修在上山小道上的凉亭。季寒川眼前一亮,说:“去坐坐吧?”   邵佑无奈,答应。   同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旁边。   季寒川往亭中走。   他以一种很游客的姿态,看到路边有野花飘摇,还要拿出手机拍照。邵佑看着,眸色愈深。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季寒川蹲下来拍照。他人在台阶上,邵佑站在两三步外的地方。忽有一只小手从空气中凭空伸出来,往季寒川所在方向狠狠一推——   季寒川身体往前压去。   小手推了个空。   季寒川稳稳地点上拍照键。   小手愣在原地,转瞬要消失。然而消失之前,季寒川叫了声:“老公,有小鬼欺负我。”   他一个表面年龄二十多岁、实际年纪远超出于此的人,用一种很义正辞严的语气,说这种话。   邵佑又有点想笑了。   他往前走,小鬼手臂一缩,想要消失在空气中,然而随着邵佑走近,它非但没有缩小,反倒变得更清晰。季寒川还是半蹲着,手托在下巴上,端详这小孩:脑壳摔得移位,身上骨头一样错位,脸上血刺啦胡的,一双小手脏兮兮,沾了不知多少山土。   季寒川考虑一下,决定礼貌一些,于是和这小鬼打招呼:“你好啊。”   小鬼瞪大眼睛——   完了。   季寒川略带惨淡地想。   他喃喃说:“不是,我真不知道……”   小鬼瞪眼,会直接把眼珠子瞪得掉下来啊!   邵佑已经走来。   他看着这不礼貌的小孩,拎着小鬼后领,就把人——把鬼——抓起来。小鬼眼睛掉了,眼睛血洞洞的。季寒川盯着滚在地上,沾着灰尘的眼球,试着抬起手,不过还没有碰到,就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他一顿,考虑片刻,想:等到了夏天,那这个做小空调,应该效果不错。   邵佑低头,瞥了眼地上的眼睛。在他视线中,那颗眼球慢慢飞起,重新落回小鬼眼眶内。   做完这些,邵佑把小鬼甩到身后。   小鬼剧烈地挣扎,偏偏毫无用处。它目眦欲裂,看样子,是回想起了自己死亡那一刻的恐惧。然而令它意外的是,这一次,自己再没有浑身剧痛,躺在地上,看着周围人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血流进眼睛。它落在一个公交车上,坐在靠前的地方。小鬼后怕地回头看,见到一堆神色不同,更多只是好奇的乘客。   山上。   季寒川收起手机,站起来。   身侧依然是凉亭、台阶,邵佑。   大约因为他们久久不出现,欧阳杰又折返回来,从拐角冒出一个头,远远地喊:“季寒川——邵佑——”   季寒川抬头,朝欧阳杰挥一挥手,然后扭头问邵佑:“宝贝,还有其他小朋友吗?”   邵佑遗憾地说:“没有了。”   季寒川眼角抽了抽,“所以这次上山……”注定没办法给蒋文鑫、赵重元等人做一次完美的“扩展训练”?   邵佑:“这个啊,不是不可以。”   季寒川挑眉。   邵佑又在空气中一抓,凭空抓出一个眼皮肿胀,脸颊青肿,不知道被谁暴打一顿的小鬼。   短短时间,它身上变化诸多,看得季寒川瞠目结舌。   邵佑倒是稍微解释了一句,说广澄路上的时间流逝速度和这里并不一样。当时他们为了在短时间内搞定所有广播故事主角,就让宁宁对广澄路做了修改设定。总体来说,里面时间流速和现实相比,是六比一。   小鬼瑟瑟发抖。   邵佑把它一推,语气淡淡,说:“去吧。”   小鬼害怕地看他一眼,而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不过这一回,小鬼知道,自己虽然钻入熟悉的森林,可无形之中,又有一条线,将他拴在刚刚的鬼巴士中。   欧阳杰在上面大致看完全场。   他视线中没有小鬼,只是季寒川在和邵佑讲话。说着说着,邵佑空手一抓。欧阳杰纳闷,想,难道是有什么小虫子?也不对,这么空手抓多危险啊,回头得和邵佑提醒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他大约也不需要自己提醒。   欧阳杰长叹。   欧阳杰继续上台阶。   欧阳杰上着上着,觉得腿上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趔趄。   他惊魂未定,看着四周,心道:来了!   再低头看刚刚被推倒的部位。是腰间,衣服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手印,显然是孩子的手。这个发现,让欧阳杰有了点意外感。他心中细思,之前钱江市的案例中有提到手印吗?没有印象啊。   难道是这里的鬼也“进化”了?   很有可能!   仔细想想,潘景山这边的案例,其实一开始就有鲜明的特点:受害者们遇到情况的严重程度是在递增的。   往前那些时候,没有手印,可能是出于另一方面的原因。   鬼太弱小了。   到现在,因为长久地蛰伏、长久地作祟,“它”也在成长。   这个想法,让欧阳修心中一凛,立刻朝蒋文鑫和赵重元休息的地方跑去。说来距离并不长,但等欧阳杰见到那两人的时候,已经从他们的面容中做出判断:他们也一样遭遇了小鬼!   原先悠闲的、近乎于“春游”的气氛陡然转变!   有了昨夜经历,这一刻,蒋文鑫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冷静分析。他想着自己衣服下摆上的小手,说:“我今天早上过来之前,有查到一些潘景山这边的案件。五六年前,一个小孩儿因为在上山途中嬉戏打闹,最后坠山崖。对,没错,看这个手的大小,鬼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儿!”   赵重元听得一愣一愣。   欧阳杰与两人相见,先确定他们没事。之后,他听了蒋文鑫的判断,面色一沉。   蒋文鑫正暗暗告诫自己:虽然有了思路,但也不能照本宣科,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个摔下台阶死掉的小鬼,最害怕的是什么?重新再摔一次?不至于……   他灵光一闪,对欧阳杰说:“我有一个想法!”   欧阳杰一怔。   蒋文鑫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说白了,仍然有对‘长辈’的本能服从……”   对家长,这份“服从”可能已经被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另有一个角色,会让他们下意识地听从。   他话没有讲完,忽听上方传来一声尖叫。   几人面色一变。   “是郁萌同志,”蒋文鑫急急说,“咱们先——老赵,你身体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赵重元虽说办了出院手续,但他的身体其实依旧不能支撑剧烈运动。上山已经是勉强,但他们一路走来,速度都不算很快。但此刻若想赶去郁萌和窦云苏那里,注定需要速度,蒋文鑫不愿意将自己的战友一个人留在这里。   赵重元也意识到这点。   根据过往经验,一个人,太容易出事了。   他脸色微白。   蒋文鑫咬咬牙,一方面,是出于担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亲身实践一下他的想法。于是他对欧阳杰说:“欧阳同志,这样,你陪着老赵留下……”   赵重元面色一变:“别!老蒋,咱们还是一起上去!”   正如蒋文鑫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留,他也不愿意让老蒋一个人走。   情势顿时焦灼。   在这之中,欧阳杰却说:“这样,咱们折中一下。蒋先生,你先全力往过赶。我和赵先生一起,尽量快一些追你。”   事态紧急!   他们没有更多时间犹豫。当下来看,这算是最“两全”的方式。两边再无他话,蒋文鑫忍不住低头,往台阶之下看一眼,想:话说回来,季寒川和邵佑是不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不过欧阳好像对他们并不关心。   蒋文鑫胡乱想着这些事,往上赶去。   上方一个平台上。   郁萌和窦云苏背靠背,警惕地看四周。   郁萌的腰侧有一个黑色手印。 第722章 潘景山(下)   她脸色微白, 看着旁边一个用来合影、拍照的山崖栏杆,心中后怕。   差一点点——   虽然窦云苏一再说了,让她不要去那种地方拍照, 但时间流逝, 始终没有出事,又加上对邵佑存在于此的天然信任,郁萌最后还是作了回死,在刻着“潘景山”三个大字的石头旁边,摆出一个游客照标准姿势。   窦云苏无奈之余,想要尽快把照片拍完,于是用镜头对准郁萌。   可他正要按下快门键,就见空气里伸出一只手。   窦云苏瞳孔蓦然缩小, 大叫一声:“老郁!”   郁萌一愣, 身体却较神智更快反应过来,明白是有危险。她本能反应, 往前一步, 虽说如此,那只鬼手依然推了过来。只是因为郁萌姿势、方位变化, 鬼手推偏,郁萌还是摔了一跤, 不过是摔在旁边平地上。   鬼手消失。   周边空气开始降温, 两人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小孩儿笑声。那嗓音清脆, 嘻嘻笑闹,像是正在和什么人做游戏。正分辨间,忽有一个七窍流血的男孩儿从郁萌背后钻出半截身体, 头歪过来, 问她:“姐姐, 我们要不要一起玩儿呀!”   郁萌自认算是比较合格的特案组老成员。   但乍看到这一幕,她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   于是有了之后蒋文鑫等人的对话。   此刻,她与窦云苏背靠背,不用担心像是刚刚那样的袭击,小鬼的挑衅依然防不胜防。   两人提着心。   百米台阶之下,凉亭中,石桌上,有刻上去的棋盘。   季寒川随意捡了几片叶子,假装是象棋,要和邵佑对弈。   邵佑一心多用。   一边吃了男友的象,一边操纵、指引小鬼,要他不要真搞出事儿来。举例来说,刚刚郁萌摔倒,却是往前摔,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就是邵佑的“杰作”。   不过郁萌和窦云苏还不知道这点。   小鬼又出现了,这回,是坐在“潘景山”石头上。   它摆出一张天真的脸,如果不是脸上全是血,以郁萌、窦云苏勉强没有还给老师的人体解剖学知识来看,恐怕浑身上下一半儿骨头都摔错位了,那他们可能还要稍稍紧张一下,要求家长不要对小孩儿这么不上心、让小孩儿摆出这么危险的动作。   小鬼“嘻嘻”笑着,说:“姐姐,你不陪我玩儿吗?”   下一秒,它已经出现在窦云苏面前,鼻子与窦云苏挨在一起,脸上的血都要蹭在窦云苏脸上。窦云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含义,他的睫毛在这一刻结冰,脸上一阵刺痛,像是冻伤。   小鬼问:“就是因为你,姐姐才不和我玩儿吗?!”   它一句话,最先还是普通语气,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尖锐,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进窦云苏的脑子里,把他的脑浆翻来搅去。窦云苏大叫一声,扬起拳头,狠狠朝小鬼砸去。可在拳头落在小鬼脸颊的前一刻,他蓦然刹住闸,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面前的身影,竟然是郁萌!   两人被小鬼摆了一道。   那小鬼又开始笑了,身体在郁萌、窦云苏身边来回闪现,声音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刺啦——”、“刺啦——”地滑动。窦云苏头痛欲裂,郁萌也喘着气,脑海里快速考虑脱困方法。   就在此时。   蒋文鑫千辛万苦爬上来,叫了声:“郁老师、窦老师!”   小鬼的声音霍然僵住。   蒋文鑫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水,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这三下两下,就直接爬到上面来了!不像是我,欧阳和老赵还在下面等着呢!”   郁萌和窦云苏愣住。   两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那个小鬼……   是因为多来了一个人,所以短暂避让,还是真的因为蒋文鑫的一句话,而被吓得慌乱逃走?   不知道……   不过这不影响他们按照蒋文鑫的思路尝试。   郁萌改口,也叫:“蒋老师,你别这么说啊!季老师、邵老师他们不还在下面的吗?”   蒋文鑫笑了下,“也对,他们两个啊,比我这个老头子还‘不中用’。”   小鬼还是没有出现。   郁萌咽了口唾沫,忽然说,“对了蒋老师,你那边期中考试的卷子出得怎么样?”   蒋文鑫一怔,眼里滑过一抹激动:郁萌同志的意思是,认可了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个方法?!   他立刻接着郁萌的话说了下去:“没搞定,差几道题呢。这期中卷子啊,就是麻烦,不能太难了,也不能太简单。之后要开家长会,得仔细把握好其中的度。”   郁萌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对对对!我和窦老师上学期就是把卷子出太难了,一群小毛毛哭着喊着回家,全部七十分八十分的,好多人都被家长打了。”   在几人话音中,赵重元、欧阳杰也上来。   再往后,则是慢吞吞、比其他人都晚了许多拍的季寒川和邵佑。   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候,小鬼正在邵佑身边,用一种混合了警惕、忐忑的表情,看着前面那些“老师”。   几人只明白一件事:有了这个称谓之后,小鬼确实不再出现了!   蒋文鑫为此十分激动,赵重元更多则是一种恍惚,不可思议,茫然又无措,喃喃说:“就这样啊?”   蒋文鑫没说什么,还是欧阳杰来给他传递经验,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其实在面对灵异生物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也差不多。”   老一辈的人,听了这话,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眼看天要黑了。   他们又等了会儿,季寒川提出,不如下山吧。   如果下山路上也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了。   几人答应。   其中,还出了一件尴尬的事。原来郁萌前面摔倒的那一下,虽然没有受大伤,但脚有些崴到,稍微走两步还行,但走得久了,就会脚腕疼。   她自己没有出来,准备默默忍受。还是窦云苏,察觉郁萌走路速度变慢、表情也不太对劲,便开口询问。郁萌想一想,没否认,但依然说“没事”。   窦云苏说:“我背你吧。”   郁萌:“……啊?”   窦云苏已经在郁萌面前蹲下来,回头看她,“来。”   太阳下山,从潘景山上,他们能见到城市中的灯火。   这一刻,郁萌看着窦云苏,看着他身前的城市,有一种云云要背着自己上星河的恍惚感。   郁萌犹豫片刻,点头。   旁边欧阳杰、蒋文鑫等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郁萌小心翼翼地趴在窦云苏身上,而后发觉,在自己之前,窦云苏的耳廓就又一次红了。   这让郁萌很想笑。她真的笑起来时,身体在窦云苏背上乱颤。窦云苏深呼吸,闷声闷气,说:“别闹了。”   郁萌还算配合,“嗯”一声,做了个给嘴巴缝拉链的手势。   几人往下。   一路平安。   蒋文鑫等人还是有点犹豫:是要和旅行社通个气儿,以后都把游客们叫“老师”吗?似乎有一定可行性,毕竟“老师”本身不仅仅代表着职业,也是一种尊称。不过这么一来,散客就没有办法。   原先想着,可以隔绝一点闹鬼的区域。现在看来,却显然是不行了。   那是个长着腿,自己到处乱跑的小鬼。   欧阳杰抽空问邵佑,山上状况到底怎么样。邵佑考虑一下,告诉他,已经没什么问题。   欧阳杰明白了,点点头,“行,我会去和蒋老说。”   他后来具体是怎么沟通的,季寒川与邵佑都没太关注。总归蒋老似乎释然了,开始主动暂且放下潘景山的问题,转而和赵重元商量LEO PARK商场那边应该如何处理。看样子,也是自己有了主意。   潘景县很小,不过算得上五脏俱全。窦云苏大晚上的,租了个自行车,在县城转了一圈,买来一瓶跌打损伤喷雾,敲开郁萌房门。   他平日里都不是个细心的形象,这会儿却蹲在地上,仔细脱掉郁萌的袜子,给她喷药、按揉。郁萌有些不好意思,爬了半天山,脚上必然出汗。窦云苏原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才领会一点,乐了,说:“行啊老郁,你还害羞了?”   郁萌恼羞成怒,要踢他。   被窦云苏抓住脚,随意地说:“那我给你打盆水,洗洗脚?”   郁萌:“……”   郁萌有点崩溃。   窦云苏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他从前和郁萌一起出外勤,对方一头汗的样子都算好了,一脸血的样子都见过。是在邵佑和季寒川过来之后,一切才有好转。   等到窦云苏打完水回来,郁萌已经有点麻木了,躺在床上,假装咸鱼。   窦云苏咳嗽一声,彰显存在感。   郁萌抬了抬眼皮,看他。   见窦云苏黝黑的脸颊又红了,一本正经,问:“老郁同志,”和蒋文鑫相处几天,沾染上一点口癖,“等这次任务出完了,你愿意去我家做个客吗?”   郁萌:“……啊?!!”   窦云苏低声解释:“我爸妈想看看你。”   郁萌骤然局促。   “太、太快了吧?” 第723章 那些   有了潘景山的成功, 蒋文鑫士气大振,在特案组开会、研究LEO PARK商场的状况时,几次主动提出意见。   在他的带动下, 赵重元也慢慢发表看法。此外, 蒋文鑫给几个希望辞职的组员打了电话,做了很久思想工作。他并不强求他们愿意回来,只是至少再一起开个会吧。   这样环境中,海城办公室成员渐渐退居二线,把自己当做一条保险绳。   欧阳杰对郁萌与窦云苏之间的进展喜闻乐见,得知窦云苏父母想请郁萌去家中坐坐,而郁萌还在犹豫之后,他干脆拍一拍窦云苏肩膀, 看似抱怨, 说:“难得回来一趟,小窦啊, 你难道不应该请咱们所有同事一起去家里吃顿饭吗?”   窦云苏一愣。   窦云苏回神。   窦云苏大喜过望, 笑呵呵说:“当然好、当然好。”   这么一来,郁萌去他家的身份就是“同事”, 而不是“女朋友”,此前所有犹豫、纠结……全部迎刃而解。   不过他还是没忘询问郁萌的意见。   郁萌无语, 说:“季哥和邵哥答应的话, 我就也一起去呗。”   窦云苏“嘶”一声, 想想觉得郁萌这么说也对,又去找季寒川和邵佑。   郁萌原先是想给他制造一点困难,不过出乎意料, 在这方面, 季寒川和邵佑很好说话。   他们答应下来, 但也额外提点了句,要窦云苏不要忘了自己的“传染源”体质。   窦云苏听着,脸色微僵,原先的喜意也淡了下来。   季寒川看他这样,叹口气,“也不用太紧张,在家小住一两天,吃顿饭,还是没关系的。”   窦云苏发了会儿呆,长长叹息。   他这会儿倒是不考虑那个“回钱江,来这边办公室帮把手”的念头了。季寒川说的不错,他如果回来,自然要和爸妈多接触。这么一来,父母被“感染”的几率大大增加。相比之下,现在这样,平日保持距离,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住上几天,才刚刚好。   几人去窦云苏家,没有额外买什么礼物,只是提了两瓶酒,一些水果。窦父、窦母开门的时候,乐得眼睛都弯成缝,嘴巴上欢迎儿子的同事们,视线则止不住往郁萌身上瞄。郁萌起先有点难为情,不过到后面,窦父、窦母虽热情,却也知道拿捏尺度,又有欧阳杰等人在一边,分担了谈话,郁萌悄悄松一口气。   窦云苏原先跑去洗水果,这会儿端着果盘回来,在郁萌旁边坐下。往后一点,窦母烧了一桌子菜,招呼特案组一行人去吃。郁萌一看桌面,先怔住,再回头,看窦云苏。   窦云苏轻轻咳嗽一声,朝她笑。   郁萌原先想说什么,但见状,抿着嘴,也笑了。   桌上摆着的,一半儿是她爱吃的菜,一半儿则是钱江市这边的特色口味。因人多,这么放着,餐桌被占满,却也不显累赘。   更晚一点,几人告辞。窦云苏送他们离开,路上,窦云苏问:“我妈私下问我,你觉得菜怎么样啊,合不合口味。”   郁萌瞄他一眼,矜持地:“阿姨手艺挺好的。对了,你回去之后别让阿姨再辛苦,要帮着洗碗。”   窦云苏咧嘴,“知道了。”   两人不再讲话,心跳却越来越快。   等把人送走、上楼,窦云苏果然先钻进厨房,心头美得冒泡泡。   过了会儿,他擦擦手出去,坐在沙发上,和爸妈一起嗑瓜子,后知后觉地紧张,“爸、妈,你们觉得郁萌……”   他不是那种一定要“父母之命”的人,但如果自己的亲人也喜欢郁萌,窦云苏想,自己会很高兴。   窦父窦母笑了下,窦母拍一拍儿子手背,“这么好的姑娘,要不是工作忙,怎么能被你追上啊。我给你说,你回去之后呢,也得好好嘘寒问暖,逢年过节都送点礼物。现在小姑娘爱过的节日可多着呢,上点心!”   窦云苏心情放松,像是踩在云上。   窦父则问他,还会在钱江市待多久。   窦云苏听到这里,被从云上拉下来一些,回答:“看吧,还有几天,事儿没办完呢。”   这个“事儿”,就是指LEO PARK的情况。   海城特案组这次特殊的“聚餐”之后,第二天,一行人来到商场。   季寒川还是懒洋洋的。欧阳杰看着,心中纳闷,总有点季寒川最近几天晚上都没好好睡觉的感觉。但看邵佑,仍然精神。   他察觉自己思绪跑偏,于是赶忙拽回来,面不改色。   季寒川倒是真的没睡好。   原因无他。除了钱江办公室已经记录在案的灵异场所之外,此地实则仍有许多没有被上报的鬼怪。这些鬼怪在宁宁留下的电脑上无所遁形,又不会影响到钱江办公室的运行,于是接连几天半夜,邵佑都去“加餐”。   季寒川和他一起。   邵佑有点心疼,说他可以不用跟去。季寒川考虑过,也相信哪怕自己不在,邵佑一样不会“偷吃”。但摸一摸邵佑越来越凉的皮肤,季寒川还是决定跟上。   他态度坚决,邵佑便也不说什么。两人每天半夜行动,邵佑越来越不缺少睡眠,于是无事。季寒川却总有些缺眠少觉,这才显得困倦。   不过当下也不用他多做什么。   在开过会后,又有一个年轻一些、三十出头的男人咬咬牙,愿意留下看看情况。蒋文鑫欣慰,争取在LEO PARK中让此人撤销辞职申请。有了三个人,钱江办公室就能多撑一些时候。   海城办公室成员在这之中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更多是以一种“考官”的视角,看钱江办公室成员跌跌撞撞,努力摸索。   他们在早上十点来到LEO PARK,却在其中遇到了熟悉的“老朋友”,鬼打墙,一直到天黑才出来。   几人找了一家肠旺面店,就着热腾腾、辣香四溢的汤料,大口大口吃着鸡蛋面,海城成员也加入其中,郁萌吃完一次,还跑到店主旁边,试图观察店里的辣料是怎么做出来。不过这都算是经营秘方,不会外传。窦云苏看着,哭笑不得,小声说:“我妈也会做,要不然这样,明天给你带一份?”   郁萌别别扭扭地点头。   LEO PARK之后,海城特案组成员又额外留了一周,看其他地方的情况。一周后,邵佑点头,季寒川说:“这边办公室应该有独立处理案件的能力了。”   欧阳杰听着这话,感慨万千。   海城成员要走,蒋文鑫等人又摆了一桌饭,给他们送行。此外,他们机票定在下午,而在离开那天早晨,窦云苏和郁萌消失了很久,直到快要起飞了,才匆匆赶去机场。   欧阳杰用促狭的目光看着感情迅速升温的两人,郁萌十分淡定,窦云苏倒是又不好意思了,一路看天、看地、看远方的人影。看他这样,郁萌无语又好笑。等坐在飞机上,两人座位特地选在一起。郁萌想着刚刚那顿午餐,还有窦家阿姨偷偷塞给她的一个金镯子,她忽然说:“云云啊。”   窦云苏立刻坐直,“嗯?”   郁萌说:“如果下次去我家,或者我家附近的城市,你要不要——”   窦云苏:“要!”   郁萌一下子笑了,眉眼弯弯的。窦云苏呆呆地看着她,心想,自己怎么第一次发现,原来老郁有酒窝啊。   季寒川和邵佑的位置在这对新晋情侣之后几排。   季寒川靠着邵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窦云苏和郁萌正头挨着头,带着同一副耳机,一起看电影。   季寒川上了个洗手间回来,路上看到这两人。等坐回座位,邵佑看出他想着事,就问:“怎么了?”   季寒川说:“嗯?我就是在想……”   他的声音压低下去。   季寒川:“这是一场‘游戏’。”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似自问,也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说:“虽然——这次的情况很特殊,整个世界都在。而且,说真的,时间一,我就总是会想,可能之前那些才是一场梦。”   他和邵佑分开的时候,相聚的时候。   他失忆的时候,记起一切的时候。   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看起来还是懒懒散散的,语气却带着一点奇异的凝重。   他说:“不过这个世界是这样,又有宁宁……”   宁宁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不只是一场梦”的证明了。   季寒川:“那么按照‘常理’来说,除了我之外,这里的所有人,要么是‘游戏’‘设定’出来的角色,要么是……”   牺牲者。   郁萌和窦云苏此刻的幸福,欧阳杰和罗辑对于自己家庭的处理,蒋文鑫、赵重元……他们遇到的所有人,都并未成为“玩家”,进入这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邵佑听着,用视线描摹小猫此刻的神情。   小猫嘴巴上说得很“没事”,但看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睫毛垂下来,嘴角惯常的勾起也没有了,显得恹恹。邵佑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用手指点在季寒川唇角。   季寒川一怔。   感觉邵佑把自己唇角挑起来,变成一个微笑的形状。 第724章 又一次见   季寒川后知后觉, 明白邵佑这是在做什么。他哭笑不得,说:“你怎么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邵佑收回手, 好整以暇。   他很平静, 说:“你喜欢就行了。”   季寒川:“……”   季寒川喃喃说:“你这也太犯规了吧!”   邵佑只是微微笑一下,不多说什么。   季寒川倒是自己笑了。他放松下来,也觉得自己先前想太多。又想,过往记忆里并没有窦云苏和郁萌的存在,这说来其实有很多可能。他们“牺牲”的时间或许更早,或者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在新的一切开始时,“游戏”为了让世界完善、发展, 于是捏造出了这两个人物。即便如此, 他们依然相爱了。   这么一想,季寒川再记起从前遇到的那些人。关心、关切着自己家人的程娟, 和姜林在一起撑起一个小家的画师, 抱着孩子、勾勒出一个梦境的郭晓璐……每个人都有不同,每个人都有他们在意的东西。哪怕是战神, 也牵挂着自己部落中的子民。   而等到宁宁那边有了“结果”的时候,这一切, 也都要走到尽头了。   季寒川心里盘旋着这个念头, 闭上眼睛, 慢慢陷落黑甜梦境。   回到海城之后,他们处理了一些最近积累下来的案子,很快迈入五月, 天一日比一日热。   关于“培训”的申请越来越多, 欧阳杰给上头打了个报告。他们一共在钱江市待了十二三天, 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在“检验成果”,并且欧阳杰认为,这是非常有必要的行为。最后开会,给出的结论是,希望海城办公室的人每个季度都能出去五次左右。   算算算时间,这起码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要搭在外面了。   欧阳杰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下,问办公室里其他人有无看法,说自己还可以和上头继续沟通。   郁萌和窦云苏都没说话,心里清楚,这话还是问邵佑的。   邵佑倒是很无所谓,说:“都可以。”   欧阳杰说:“行,那你们这两天就看看申请,可能很快就要下一次出差了。回头我得好好磨一磨差旅补助,之前蒋老是挺照顾人的,但能报销的旅馆规格实在是……”   他嘟嘟囔囔地出去了,郁萌往后一靠。办公楼虽老,但凉快。她还算轻松,转头和窦云苏讲话。   两个人进展飞速。   这样环境中,季寒川看看时间,快要六点,又要下班。他站起来,要和邵佑一起往出走,还考虑起晚上要吃什么饭。   邵佑手机却响了。   铃声一起,两人就是一怔——这是邵佑给邵先生那边设置的电话。   在邵佑“苏醒”之前,因特案组这一重身份,又有“传染”假说,邵佑与邵安远的接触已经在慢慢减少。不过父子两人原先就是十几二十天才一起吃顿饭的关系,这种“减少”,其实也可以忽略不计。   到现在,却有不同。   难得有一个电话过来,邵佑拧眉。他不会认为电话那边就是“邵安远”,事实上,他真正的父亲已经死去许多、许多年,哪怕是邵先生活着的时候,邵佑也没有多少亲情观念。不去接触的原因有很多,但一切冠冕堂皇之外,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哪怕和邵先生感情再淡漠,真正的邵先生,也和在“游戏”里重新活过来的“邵安远”不同。   不过电话还是要接的。   邵佑心中有预感,果然,电话那头,邵先生提到,他最近可能遇到一些“状况”。按说应该报警,但邵先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见鬼。既然自己儿子就在特案组,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干脆直接询问。   邵佑看一眼季寒川。他知道,这个距离,寒川可以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他抬起手,搭在季寒川肩上。过了会儿,手指挪动一些,慢慢揉一揉寒川后颈,像是在揉捏自己的小猫。   邵佑回答:“好,我们这就过去。”   难得愿意加班。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端详邵佑,想确定他确实没事。邵佑被他这样注视着,心情复杂,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这个点,邵先生难得不在天诚,反倒是在家中。   等门打开,屋子里除了邵先生,还有做饭的保姆。这里是邵先生的房产之一,位于市中心,一个三百平米的平层,装修简洁大气。其中大半房间邵先生都不会用到,平日里他往往只在会客厅、书房,加上卧室活动。此刻邵佑和季寒川过来,视线在邵先生身上稍稍停顿一下。这么一眼,就让邵先生拧眉,缓缓说:“果然有问题?”   邵佑点了下头。   邵先生沉吟,问保姆晚饭做的怎么样。保姆是个脸颊圆润的中年女人,邵佑记得她,他年纪更小的时候,也是她在做饭。见了邵佑,保姆也只是微笑一下,叫他:“小佑来了啊,好久不见了。先生之前说你过来,我就想着,要炒几道小佑你喜欢的菜。”   她手脚麻利,听出邵先生话语中的一点催促后,就加快速度。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桌面上摆了五菜一汤,另加米饭。之后,保姆便离开。   等人走了,邵佑转回视线,客客气气,说:“爸,我建议你以后也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吧。”   邵安远一愣。   “传染”的状况,目前还处于特案组内部机密。邵安远虽有一定渠道,却也不能知道这种层面的事情。   不过邵佑说了,邵安远眉尖一拧,有一些猜想。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这太突然了。”   邵佑想一想,说:“会有其他人来和你谈的。”   邵安远不再讲话。   邵佑说:“待会儿我会给你发一个表格。”很公事公办,“你填一下。”   邵安远神色一点点沉下去。并不是生气,而是这一天,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视角,接触到了儿子从前接触的世界。邵安远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已经与自己过去所知的完全不同。   他最终说:“我最近会见一些职业经理人。”   算是接受了邵佑话中内容。   邵安远这样的态度,邵佑也放松一些。   登记在册的受害者们往往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他们会缓慢地撤离原有的生活圈层,减少和亲朋好友的接触。可在这同时,人类毕竟是社交动物,于是又衍生了许多受害者内部的联谊活动。   日子虽然翻天覆地,但总还要继续,不能一味地沉浸在痛苦之中。   比较为难的是一些未成年、还要继续学业的受害者,鞠钰算是其中之一。上头就这种情况开了几次会,目前的打算是把这些未成年受害者组织起来,成立一个特殊的学校,但一切还在摸索、推进。   讲完“后事”,邵安远转而问,“我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坐在餐桌边,穿了一件款式很休闲的睡衣。   也提到,其实自己已经持续这种状态有段时间了,只是身体越来越难受,所以才干脆在家办公。   邵佑温言,莞尔,“没去找医生看过?”邵先生也是有自己的家庭医生的。   邵安远淡淡说:“看了,没有什么结果。”   邵佑心想:不过也难怪,没去大医院的话,很难被计入系统。   说这话,邵安远眉头一点点皱起来,肩膀往下耷拉,似乎很难受。   邵佑温和地说:“爸,你闭上眼睛。”   邵安远一愣。   季寒川知道,邵佑这种态度,就是准备“一劳永逸”。   片刻后,邵安远眼睛阖上。接下来,他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车子经过,又像是孩童在嬉闹。最诡异的是,他竟然仿佛站在一对吵架的夫妻之间,听他们互相指责,一个说一个出轨,一个说一个泼妇。   邵安远眼皮颤了颤。   他冷静地分析自己。这一刻,他其实很想、非常想要睁开眼睛,一探究竟。事实上,如果面前不是邵佑的话,邵安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这样做。   但这是邵佑。   与他感情淡漠的、他唯一的儿子。   到最后,邵安远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他肩膀忽而一松,在肩头坠坠压了数日的力量松懈下来。再过了会儿,邵佑才说:“爸,可以睁开眼睛了。”   邵安远眼皮一点点抬起。   他看四周。   依然是自己熟悉的屋子,桌面上的饭菜还是热的。邵佑那小子在给季寒川夹菜,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邵佑还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哪里沾上的?”   他这么问,可事实上,邵佑心底有数。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不,准确地说,是邵安远把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看到——   邵安远肩膀上,站着一个长长的影子。 第725章 讨论   那影子身材高高瘦瘦, 像是把一个人拖到修图软件里,然后平白拉高。这之外,还有一个与身体一样长度的脖子。在打开门后, 就脖子上顶着的惨青色鬼脸就凑过来,恶意地打量邵佑。   季寒川还偷偷对邵佑说了句“好丑”。   邵佑不会对它感到陌生。   在现实世界里,“内测”之中, 他也遇到过同样的东西。而寒川戳穿他有秘密, 一样是为此。   这是寒川见到的第一个鬼。当时,两人之间的关系陷入一种奇怪的僵局。邵佑不想让男友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但只要两人一起生活, 寒川就不可能一无所觉。那个时候, 还没有人提出“传染”的说法,仔细想想, 邵佑甚至觉得,季寒川之所以会一样变成灵异体质, 就是因为自己。   现在再想这些, 他还算冷静, 觉得可以以此为蓝本,给特案组提供一下“一个健康人被感染需要多长时间”的案例。   当时, 寒川就是直接问他:“你肩膀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了这句话, 邵佑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种宿命般的悲哀感。   原来寒川到底没有逃过去。   不过仔细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与寒川, 倒是和现在有很大不同。别的不说, 当时自己虽然天天见鬼, 可并没有将鬼怪斩杀、甚至吸取它们力量壮大自身的能力, 于是只能狼狈地逃。两人花了很大功夫、险些丧命, 终于摆脱了这个喜欢蹲在人肩膀上的鬼。   这场游戏里的“邵安远”却不同。他闭上眼睛,那辆昔日行驶在钱江市路上的公交车缓缓自黑夜里开出来,上面坐满了“乘客”,都是邵佑在钱江市额外找到的“加餐”,另外,一些原本在海城的鬼怪,从前只是随意地游荡在广澄路上,这会儿也上车。   瘦长的影子被它们瓜分干净。   听了儿子的问题,邵安远定一定神,开始讲述。   “我应该是上周开始发现不对劲的。”邵安远说,“肩膀很酸,锻炼、按摩,都得不到缓解,这也就算了,但是——”   他偶尔、偶尔,余光落在自己影子上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旁人完全不同。   但如果定睛细看,又会觉得自己眼花,并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沾上的地点,邵安远仔细回忆一下,也说出了那个邵佑心里的答案。   是一处度假区,邵安远过去谈生意。   邵佑点头。   上辈子,他还在天诚,所以这笔单子实则由他主事,去度假村的人也是他。   这一次,没了他,就换成邵安远亲身上阵。   邵安远问:“你们会处理那个度假村吗?”   邵佑说:“嗯,会去看看情况。”   邵安远目光深深,说:“注意安全。”   邵佑笑一笑,说:“知道了,爸。”   父子相对,实则没什么好说的话。邵佑给邵安远发了受害者登记表格,想一想,又提到自己明天会去天诚一趟,看看邵安远身边有没有其他受害者。邵安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之后,邵佑和季寒川就离开了。   邵佑开车。   开始进入夏天,窗户打开,温热的夜风钻进车里。季寒川说:“需不需要安慰你?”   邵佑起先一怔,随即笑了下:“其实我想说‘不需要’的,不过‘安慰’吗,听起来不错——那就还是‘需要’吧。”   季寒川侧头看他,干巴巴说:“偶尔也可以对我撒撒娇的。”   邵佑更是想笑,说:“好,寒川,爱你。”   季寒川心中微动。   他不再讲话了,只是安静地、长久地看着邵佑。在他的视线中,邵佑照常开车。但行在路上,邵佑忽而开口。   他说:“我其实已经有点不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季寒川说:“客观地讲,这里的邵先生,和真正的邵先生,应该是一样的人。”   邵佑想一想,赞同:“对。”又笑道,“这里的‘我’,和‘真正的我’,也是一样的人。”   季寒川好笑:“啊,你吃醋?”   邵佑坦然:“还可以吧,毕竟‘我’那么多,要一个个应付,你也挺累的。”   季寒川:“……”他觉得邵佑说的“应付”应该不止是表面含义。   不过邵佑未就这句话深谈。   他说:“邵安远我还记得,但我妈,我是真的要忘掉她长什么样。这么说来,‘游戏’放过她了,没有让她重新出现,算是一种仁慈吗。”   恰好遇到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季寒川摸摸邵佑的头,似乎心疼。邵佑唇角弯起一点,说:“寒川。”   季寒川:“嗯?”   邵佑:“我有时候——嗯,有时候,会想到,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么样呢?”   季寒川淡淡说:“至少多活了很多年,不错了。”   邵佑叹道:“但我还是有点舍不得。”   季寒川:“那就不要胡乱立Flag,”瞄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座上的宁宁,一本正经,“人家都是父母打拼,孩子享受。咱们家不一样,是孩子在外面努力,这种情况下,至少不要拖后腿啊。”   邵佑考虑一下,“也是。”   宁宁笑道,“嗯?其实还好。”   在父母面前,她显得放松许多。这里没有对力量的步步计算,小心翼翼,没有面对“游戏”时该有的谨慎,甚至没有对于“牺牲”的讨论。   只是看两个父亲平平常常地说话,对宁宁来说,就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这一夜,季寒川睡着之后,邵佑结束了本次事件的书面报告,而后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宁宁坐在餐桌上,手上把玩一个魔方。邵佑在她身边坐下,问:“最近怎么样?”   宁宁想一想,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案有效,可惜我们这边的人太少了,虽然已经尽量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可毕竟……有点晚。”   他们虽然凝聚起一股可以和“游戏”抗衡的力量,但这些力量,又在画师、程娟……所有送给宁宁礼物过的游戏生物身上过于集中。   宁宁眉眼平静,说:“我们在讨论,谁是最适合‘牺牲’的一个。”   陶安安自告奋勇,Woolf也显出一些犹豫——他觉得自己愧对于两个Martin,于是想要一了百了。   一旦这边有游戏生物通过宁宁此前打开的“通道”进入“游戏”的核心,造成“游戏”混乱,他们就有机会一举反攻。   宁宁想到这里,发了会儿呆。邵佑看着,知道她的思绪大约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宁宁忽然说:“爸,我们之前说,可以把‘游戏’当做一个系统,把‘游戏’数据化……这个思路并没有错,的确解决了很多问题。但现在,我有点分不清了。”   邵佑温和地:“什么问题?”   宁宁迷茫,“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这边,算是‘病毒’,而‘游戏’就是‘原有系统’——这只是一个‘比喻’,对不对?可接触越多、越深,我越觉得,或许这不仅仅是一个‘比喻’,而是‘现实’……”   邵佑一顿。   他说:“是这样吗?”   宁宁的语气一点点坚定起来。   “对。不只是我,事实上,我们所有人……好吧,是懂一些信息技术的人,主要是老师和Woolf,小娟也有在学习,我们都认为,如果把‘游戏’看做一个‘系统’的话,目前的所有问题,都有可以解释的地方。‘游戏’的刻板行为,是设计者定下的基础程序……等等吧,诸如此类。”   邵佑沉默片刻。   他此前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如今听女儿说起,邵佑意外的心情更多。不过宁宁也并非要诉苦,或者在他这里寻得一个答案。说完这些话,宁宁笑一笑,说:“爸,我现在忽然很庆幸,‘游戏’吞没了你一大半的力量,让你只能在这里度假。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讨论‘牺牲者’的过程中,你一定也是选项之一——但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邵佑想要说话,不过宁宁没有停顿,甚至更快地说了下去。   “我能看出来,其实很多人都有顾虑,老师放不下姜林,小娟也私下里问我,如果她不想成为那个离开的角色,会不会太自私了?其实……我也会这么想。我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和寒川爸爸,我不想,不愿意和你们分开。”   邵佑温柔地看着她。   宁宁唇角弯起一点,说:“有时候我会希望,如果一切变好了,我可不可以,有没有机会,真的成为一个‘人’,成为你们血缘上的孩子?虽然按照你们的科技进程,现在还没有两个男性孕育孩子的实例,甚至连人造子宫都没有,不过Woolf的世界里存在这方面的技术,如果我希望的话……唉,我在说什么啊。”   她拨动一下手上的魔方。   过了片刻,宁宁又开口了。   “我能理解Woolf站出来的原因,也能理解那个皇帝。不过陶安安又是为什么呢,我原本觉得,最不可能站出来的人就是他了。现在看来,我还是,嗯,还是不太懂‘人性’吧。他竟然对我说……”   陶安安说:“你还是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死在这里了,以后都不存在了,你会不会稍微喜欢我一点呢?”   他依然让宁宁心烦意乱。 第726章 迷路   天际蒙蒙亮的时候, 宁宁消失在客厅里。   季寒川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   他就这么沉默地、安静地注视了片刻, 手伸过去,觉得床单冰冷。季寒川由此考虑许多,可没过多久, 他听到脚步声、开门的声音。季寒川视线飘过去, 见邵佑正从门口进来。看到他已经醒来,邵佑脚步停一停, 到底过来, 在床边坐下, 抬手抚摸季寒川的脸颊。   季寒川在他手上蹭一蹭,问:“做什么去了?”   邵佑笑道:“和宁宁聊天。”   季寒川听了, 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邵佑没有听清,只当小猫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他还要再说更多, 不过季寒川已经坐起来, 见他神色不对, 还很诧异地问他:“宁宁那边出问题了吗?”   他反思。   昨天还让邵佑不要乱立Flag,难道自己那句话才是——   邵佑放心了。   原来寒川没有“不信”。   他表情变化明显, 一丝一毫都被季寒川看见。季寒川当即便笑了, 因刚刚醒来,头发翘地乱七八糟,胸膛、腰腹都带着邵佑留下的各种痕迹, 说:“你要是背着我做坏事, 不会从门外进来的。”   邵佑挑眉。   季寒川一副“我很了解你”的样子, 一派轻松地下床、去洗漱。邵佑看他背影, 视线一点点勾勒男友的肩膀、腰线、修长的腿型……他跟去卧室, 从背后抱着季寒川。   季寒川无所谓自己多这么一个“挂件”,或说他也喜欢和男友皮肤相贴。待洗完脸,他头发上沾了点水,再刷牙,嘴巴里都是泡沫,讲话都变得含含糊糊。季寒川忽然问:“宁宁那边——”   邵佑原先觉得,寒川是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但他此刻主动说起,还是不愿意再当鸵鸟。   邵佑回答:“还在讨论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   季寒川看着镜子,怔一怔。   邵佑笑了下,说:“寒川,你给宁宁找到许多可以一起面对困境的‘朋友’。”   季寒川叹口气。   他说:“我有时候会觉得,咱们这样的‘家长’,实在太不称职了。”   女儿不知不觉就长大,要面对很危险的境况,他们却不能做些什么帮忙。   邵佑说:“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季寒川想一想,觉得也对。   他不是喜欢为难自己的人,能坦然面对当下就好。   这日去了办公室,邵佑说了昨晚在父亲那边遇到的情况,也提到度假区里可能存在问题。郁萌和窦云苏露出一个“了悟”的目光,果然,接下来,就是出外勤。   天气愈热,不过一路都有车上空调,到了度假区,更是室内凉爽。   这次行动比较特殊。因下一次出差已经定下来,时间安排冲突——如果是罗辑那边走程序的话,也可以顺利进入度假村、四处查探,不过那都是再从出差地点回来之后的事情了。几人担心近段时间会出现新的受害者,所以干脆又邵佑带着,几人以“天诚少东”朋友的身份进入,去了VVVIP区。   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邵佑考虑一会儿。他从陈管家那里要来了邵先生的具体行程,知道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一路走下来,都没什么结果。这也不奇怪,可能是原先只有一只鬼,已经被邵先生带走。但他想一想,还是把潘景山上带下来的小鬼叫出来,让他自己“去玩儿”。   小鬼很记吃不记打,邵佑这么说了,他欢呼一声,顶着一脸血,转眼消失无踪。   旁边的窦云苏、郁萌只觉得周身仿佛温度降到冰点一瞬,郁萌打了个哆嗦,迷茫地看一看旁边空调操控版,分明还显示着二十多度。   窦云苏更快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邵佑。   邵佑低声和季寒川讲话,季寒川笑眯眯的。   窦云苏视线一点点挪开,倒是没有之前那种被狗粮喂撑的感觉。   他挺胸抬头!   自己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虽然一开始是抱着工作心态来,但见邵佑和季寒川一派闲适,窦云苏和郁萌也乐于把这当做难得休假。到后面,两人意识到,都是“休假”了,那他们没必要再和季、邵二人待在一起,估计那两位大神也不乐于见到电灯泡。于是两人告辞,预备自己在度假区里转一转。   两人商量过,准备去尝试潜水。他们说说笑笑走在路上,窦云苏已经可以美滋滋地搂住女朋友的腰,眼巴巴地和郁萌撒娇,问她什么时候把自己介绍给岳父岳母。   郁萌:“……”完了,被萌到。   度假区很大,两人一路问着工作人员。可走来走去,眼前人越来越少。   他们慢慢停下来。理智上,觉得大约是走错了路,应该绕回去看看。可长时间和灵异事件打交道,又给他们一种新的感受。   不对劲。   这里的空气、温度——   窦云苏有点不舒服地揉了揉脖子,郁萌看到,先吐槽:“要你不要每天趴在桌子上没个正形吧,颈椎会出问题的!”   窦云苏虚心受教:“嗯嗯。”   郁萌还要再说什么,余光却忽然一闪。   她看到旁边墙壁。   还有自己的、窦云苏的影子。   自己的影子还是平常样子,可窦云苏的影子却很长、异常地长,几乎要勾到天花板上。不仅如此,那长长的影子甚至像是会弯曲似的,正跃跃欲试,要弯到郁萌的影子之上。   郁萌身体一僵硬。   似乎是意识到郁萌已经发觉“它”,鬼影更凑近一点。这一回,郁萌不仅仅能看到墙壁上的黑影,甚至觉得一道惨白的面容,从自己身侧一晃而过。   她喉结滚动,大脑迅速冷静下来,视线自然而然地挪开,语气漫不经心,说:“别老是‘嗯嗯’的敷衍我啊,要用实际行动表示,知道伐?”   同时,她的手指在窦云苏掌心轻轻敲了两下。   窦云苏瞬时会意。   ——特案组在灵异场所中,难免会遇到不便于沟通的地方,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些手势系统。而此刻,郁萌给窦云苏传递的意思就是:你被鬼盯上了。   窦云苏嘴巴上说:“好啦,我知道,以后监督我?”   郁萌失笑,瞥他一眼:“美得你。”   两人讲话,手上却不断用暗号沟通。这乍看起来只是情侣之间的小动作,骑在窦云苏脖子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反应。两人慢慢往外走,却还是找不到有其他人的地方,室内空间很大,四处装修都差不多,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一般时候两人迷路的理由。   他们对视一眼,明白,自己遇到了鬼打墙。   郁萌嘟囔着拿出手机,说突然想到有工作要发给邵佑。可打开看,并不意外,没信号。   她叹口气。   算了,不急。   窦云苏担心着另一件事。   郁萌的意思里,鬼唯独盯着他。那如果两个人分开,郁萌是否可以安然离开此地?   他短暂地想了想,不过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要是真说了,窦云苏有自知之明,郁萌恐怕能把他腰掐青。   这不是展现自己“牺牲精神”的时候。   特案组成员培训的重要内容之一,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尽量不要分开,以免被各个击破。   所以两人还是一起走。   晃晃悠悠地,终于听到人声。两人一愣,郁萌眼前一亮,和窦云苏说:“总算有人了!咱们去问问潜水区到底在哪里。”   同时,余光留意旁边窦云苏的影子。   郁萌暗暗叹息:还在啊。   两个人寻着声音,找到一间棋牌室。   他们做好了“进去以后见到的都不是人”的心理准备,可门推开,里面的场面却出乎意料地正常,连平时兄弟单位去扫赌场时见到的上了头的“赌鬼”都没有。所有人都很温和,连摸牌动作都显得斯文、有礼貌。   郁萌悄悄往地上影子瞄一眼。   很好,连影子都正常。   暂时一切安稳。不过她还是没有拉着窦云苏坐下,而是站在一边围观中间牌局。旁边也有其他人在看,郁萌小声询问情况,对方显得很矜持,一副“爱看看不看滚”的样子。郁萌原先怀疑,这是否是一个希望自己和云云上牌桌的局,但看对方态度,她又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太多。   可再回顾一下自己和云云一路过来的经历,郁萌稍稍平静,觉得不至于想错。   她没留意到,在自己和窦云苏身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悄然出现,想要把手贴在郁萌腰上,推她一把。   不过那个小影子转而又察觉,眼前这位不就是之前的“郁老师”吗?   它哆嗦一下,赶忙收回手,庆幸自己没有乱动。   小鬼很乖,站在一边,看周围一帮脖子拉长了、在屋子里乱窜,几乎要打成结的鬼。其中一个已经离郁萌很近了,正端详这小姑娘的腰板儿,想知道自己蹲上去,会不会把人蹲塌。   小鬼百无聊赖,摸摸肚子,有些饿。   它已经死了,不用在意更多规则。既然饿,眼前又都是食物,最重要的——打不过他。   小鬼便不犹豫,直接从旁边抓过来一只瘦瘦长长的鬼影,把对方卷吧卷吧,像是棉花糖一样,一口咬下。   郁萌和窦云苏听到一声惨叫。   两人错愕回头,见到屋子角落中站着一个眼熟的小家伙。   郁萌:“……”   窦云苏:“……”   旁边其他假装成人的鬼:“……”   郁萌完全懵了,难得磕磕巴巴:“这、这个——”   窦云苏搂住女友的腰,小心翼翼往后退。   退了没两步,眼前景象骤然一变。原先安详和乐的打牌场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长的影子,畸形一样的呆在屋子里。因为身体过于高,而房间只有两米多,于是其中许多鬼影都在肩膀处弯折,脖子再垂落下来,头几乎掉在地上,整个人——整个“鬼”呈现出一种倒U型。   它们自己倒是完全不觉得不对,正撒开腿,往离小鬼最远的地方跑。   郁萌一把抓住窦云苏的衣服,说:“云云!咱们也——”   咱们也跑吧!   小鬼完全没在意他俩。   “祂”说了,可以恶作剧,但不可以真的吃人。   可以吃鬼。   这里有很多鬼,虽然能力不怎么样,吃下去也不能真正填饱肚子。但没有车上其他家伙和自己抢食物,小鬼对此十分珍惜。   他嘴巴里含着鬼影,手一伸,手臂后半截还在原地,前半截却在已经跑到郁萌旁边,正跃跃欲试,要跳到她肩膀上的鬼身边出现,将其一把抓住,又拖了回去。 第727章 斯诺克   窦云苏和郁萌看着这荒诞一幕, 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   屋子里一共十来个鬼影,不消片刻,被小鬼抹抹嘴、吃了个干净。   这之后,它终于有功夫去看窦云苏和郁萌。   因满头满脸都是血, 头骨破碎、移位, 所以要说郁萌和窦云苏记得这小鬼长什么样, 实在有点为难。   但此刻看着对方, 他们不免想到潘景山上种种。小鬼在他们身边闪闪现现,叫“姐姐”,要“结界”陪他玩乐。当时邵佑似乎解决了这小鬼, 可现在看, 难道非但没解决,还让他跟来了?   两人要跑, 但他们刚刚往旁边挪动,小鬼的身影就从原先地方消失了。窦云苏脖颈一重, 像是架着一块儿冰。有什么粘稠的东西顺着他脖颈往下流动, 他低头, 看到一滴血落在地上。   窦云苏猛地将郁萌推开!   “快跑——!!!”   他一米八几的汉子,这会儿嗓音都打颤, 声嘶力竭。   郁萌踉跄一下,回头,看着窦云苏脖子上骑着的小鬼。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是一次很平常的任务,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郁萌咬咬牙, 眼泪“唰”得就落下来了。她没有去擦, 而是深深地看了窦云苏一眼, 转头就跑!   他们不止是情侣,还是同事。特案组的章程,陷入险境之后,起码得有一个人活下来,和组织说明情况。如果这会儿另有其他人在,郁萌一定会要对方先走,自己和窦云苏一起留下。可此刻,只有他们。   与其全军覆没,不如留下一点希望的光火。   郁萌一边跑,一边哭。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流露这样的软弱,可哪怕竭力控制,都不能忍住。她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之前不和季寒川、邵佑他们分开,不说自己想要试试度假村里的潜水项目,不——   窦云苏在原地,咬着牙,准备在郁萌出门之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离郁萌越来越好。   然而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脖子真的酸了脖子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窦云苏想:一定有阴谋。   他估摸一下,知道郁萌应该已经离开很远,于是出门。   出门时,他又模糊地想到,从方才开始,自己肩膀上那股突如其来的沉重、酸痛,似乎也消失了。   这个念头,让窦云苏微微一怔。   他又记起:潘景山,邵佑,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小鬼……   窦云苏“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他小声叫:“小朋友,你还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窦云苏想到,在钱江市那会儿,他们事后调查了小鬼的身份,知道他是一个在爬山过程中摔下台阶死去的男孩儿。于是他改换话音,说:“刘京,你在不在?”   他话音落下,小鬼便出现在他身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鬼身上的伤口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它还是一张青白色面孔,眼睛里流着血,冷冰冰地看窦云苏。   窦云苏尝试着问:“你是跟着邵佑一起出来的吗?”   小鬼不回答。   窦云苏看它又想走,于是连忙改口,问:“你可以带我去找我女朋友吗?”   小鬼瞥他一眼,扭头就走。   窦云苏一愣。   眼看小鬼要消失了,他连忙跟上。   郁萌跑着跑着,意识到,自己还陷在之前的鬼打墙里。   周围都是类似的布置,她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口红,准备在墙壁上留记号。   原本是为了任务而带的伪装道具,这会儿却有出乎意料的作用。   她简单地写了个阿拉伯数字1,准备待会儿再遇到不确定的场景,就写2、3……以此类推。   虽然粗暴,但是好用。   接连转了几个地方,她渐渐疲惫,却又不敢让自己停下。   想到窦云苏,她心中立刻一阵绞痛,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要流出。   不能哭。   她告诫自己。   不嫩、不可以哭……   正勉强想着,嘴巴里一阵苦味,郁萌忽然听到脚步声。   仔细分辨,似乎是来自两个人。   郁萌屏息静气,不敢妄动。她左思右想,干脆拉开旁边一扇门,钻进去,待在门背后,默默等待。   门外,小鬼刘京带着窦云苏一路过来,很多时候都是直接穿墙而过,看得窦云苏一愣一愣。   路上,他也看到了那些墙壁上留下的数字。数字越来越大,他知道郁萌一定越来越困扰、焦虑,于是更加忧心。   走着走着,小鬼却在一扇门前面停下,紧接着就消失了。   窦云苏一愣。   他有些明白,却又担心自己想错。   这是告诉他郁萌就在这扇门里吗?   窦云苏咬咬牙,上前敲门。   郁萌只听见“笃笃笃”三声。   她浑身发抖,咬着下唇,身体僵硬,更不敢动。   窦云苏犹豫,喊:“老郁,你在里面吗?”   郁萌眼睛瞪大,心脏狂跳,惊喜之余,却是更加惊骇。外面真的是云云,还是——假扮成云云的鬼?   这不怪她多想,之前特案组遇到过的、可以假扮成其他人的鬼不在少数。   她不说话,外面的窦云苏更加担心,往后退了两步,就要撞门。   装门之前,他大喊:“老郁,你要是在里面,就躲开一点,我要撞门了!”   郁萌:“……”这怎么还真有点像窦云苏本人?   她狐疑,又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如果外面换一个人,无论是季寒川、邵佑,还是欧阳杰和罗辑,郁萌觉得自己都可以冷静判断,可偏偏是云云。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决断,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这么看来,似乎是本能地相信了“窦云苏”的话。   郁萌苦笑。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轰”一声,门被撞开。郁萌很仔细地看窦云苏跌进来时候的动作,觉得的确是从前在警校学过的模板。这个念头,让她心中骤然一痛,连忙跑过去,扶起窦云苏。   郁萌难得抽噎。   她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那个小鬼……”   窦云苏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正要说话。可在那之前,郁萌先看到旁边出现的一个影子:青紫色的小腿,脏兮兮的鞋子。往上看,垂下来的手臂骨头似乎都是扭曲的,污血蜿蜒而下,滴在地上。   郁萌近乎要晕倒。   窦云苏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说:“刘京已经改邪归正了!”   小鬼:“……”   窦云苏灵机一动:“他刚刚不是要杀我,是我脖子上有其他东西,他来帮忙。”   郁萌:“……”   郁萌惊坐而起。   她难以置信,看看窦云苏,再看看旁边那小鬼。   刘京等的有点不耐烦,见她转头过来,便往一边走去。   窦云苏小声对郁萌说:“老郁,咱们走。”   郁萌恍恍惚惚,被窦云苏拉着跟上。小鬼的速度不快不慢,恰好是两个人不会掉下的程度。郁萌心情复杂,想知道自己之前跑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庆幸,窦云苏没有出事。   她心情始终压抑。   一直到面前出现一扇门,小鬼再度消失。窦云苏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他没有犹豫,推门去看,见到了外面安静的,却阳光灿烂的海水浴场。日光落在两个人身上,温暖,带着灼灼热度,驱散了之前的所有阴冷。两人这才真正觉得重回人间。   郁萌心神恍惚,侧头,看着窦云苏。   窦云苏原本只是简单庆幸,此刻留意到女友的表情,他立刻紧张,问:“老郁——你……唔!”   郁萌“呜呜”地哭,说:“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窦云苏原本愣住,到后面,无奈又窝心地抱住郁萌。   他安慰:“没事,嗯,真的没事。”   有了这一遭经历,潜水是不愿意去了,两个人就躺在一个空着的凉椅上,晒太阳。   郁萌特地把遮阳伞拿开,觉得之后日光完完整整地照到自己,才算安心。   她听窦云苏讲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事。   而小鬼离开窦、郁两人之后,又在度假区里胡乱晃悠。   它晃悠回季寒川和邵佑身边。   这两人倒是很简单地在打斯诺克。   季寒川平素会的东西很多,上到各种热武器,下到急救包扎,乃至飞镖飞行棋,可他过往那十年中的生死经历,实在不包含打台球这种技术性颇强的东西。   他倒是不至于打不准,但总归比不上邵佑熟悉规则。   几局下来,分数大大落后。   邵佑好笑,彬彬有礼,说:“我教你?”   季寒川面无表情,“好啊,来教。”   邵佑拍一拍他腰侧,说:“你趴在台球桌上。”   季寒川狐疑地看他,邵佑一脸正经,给他看比赛录像。季寒川看着,承认,或许是自己想错了邵佑的目的:赛事参与者一条腿完全架在桌上,屈起来,上半身一样贴着桌面,专心致志地看着球杆对准方向,唯余另一条腿踩着地面。   镜头推进,一杆进洞。 第728章 简单的   邵佑轻轻咬了下他耳廓, 哄道:“来?”   季寒川:“……”我信你……个鬼啊。   不过偶尔来一场,似乎也不错。   他慢吞吞往桌子上倒,邵佑面色忽然一变,把旁边的衣服搭在季寒川身上。   季寒川一怔, 回头看, 邵佑已经消失了。   他表情复杂。   虽然客观上, 他已经知道邵佑脱离人类行列这个“事实”, 同时此前也亲眼见证过几次邵佑瞬移,其中不少次都连带他一起,可此刻男友这样消失, 还是让季寒川略觉恍惚, 自我怀疑。   他随意地把衣服披上,靠在台球桌边, 继续研究视频里运动员的动作。   看了片刻,他摸摸下巴, 觉得:这个姿势, 如果邵佑从后面贴上来, 嗯——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记下来, 继续往后看。   邵佑拎着刚刚出现了一瞬的小鬼,换了一件空屋。   小鬼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算尽职尽责,给邵佑汇报,说自己遇到很多瘦瘦长长的鬼影, 已经吃干抹净了, 也把郁老师和窦老师带到安全地方。   邵佑听着, 有点明白:合着只有遇到在外面的“钥匙”,才可以打开这里的隐藏空间,倒是和之前能够直接进入的灵异场所都不同。再回想一下邵先生的那番经历,恐怕是虽然遇到“钥匙”,但很快有事,所以并未真正进入鬼打墙。   他说:“带我去。”   小鬼老实巴交地点头,给邵佑引路。   前前后后,邵佑满打满算离开了三分钟。广澄路吞没此地隐藏空间,又捉到几个藏在里面的鬼影,给公交车上其余乘客加餐。   他再回来,看到季寒川把手机放在台球桌上,比照着上面的动作,似乎在自己练习。视线安安稳稳地落在手机屏幕,手上拿杆,是个标准、漂亮的姿势。   听到他的动静,季寒川没有回头,懒洋洋地问了句:“怎么样?”   邵佑走过去,站在季寒川身后,“吃了一点,不过没有饱。”   季寒川叹口气:“你这食谱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邵佑弯下腰,身体压在季寒川背上,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季寒川低低笑了声,说:“啊,不会是想把我也‘吃掉’吧?”   邵佑不置可否,调整一下季寒川的姿势,说:“腰直一点,”在上面轻轻一拍,季寒川分明还穿着衣服,可他的动作,却似直接与男友皮肉相接,掌心在季寒川腰上发出清脆的“啪”声,“腿分开,重心稳住。”   季寒川皱着眉头,“这样呢?”   邵佑的呼吸声落在他耳边,说:“手抬起来,对,你是要握球杆的。”   季寒川调整:“这样?”   他话音落下,身体忽而颤了下,腰又塌了下去,一副没力气的样子。邵佑叹气,把人捞起来,说:“寒川,你最近是不是太疏于锻炼了?”   季寒川眉尖拧起,不情不愿,承认:“不是有你——唔,吗?”   他从前再多锻炼,保持身体素质,都是为了在游戏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然而到现在,他知道这场游戏之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迎来永恒的死亡,要么就此结束这场该死的“游戏”。而邵佑又迅速成长,已经可以掌控全局,这么看来,他稍微懒散一点,大约也不碍事?   邵佑说:“我扶着你。能感觉到吗?这样是要你往左边,这样是往右——”   季寒川眉尖拧得更紧了,嘴巴微微张开,看着前方球杆。他手臂跟着一起颤动,额头一点点被汗水濡湿,有些自暴自弃,说:“你怎么这么、这么……”   邵佑漫不经心,问:“什么?”   季寒川小声:“变态?”   他话音落下,眼睛蓦然睁大。邵佑扶着他的手臂,带动球杆,说:“来,好好感受,要怎么样才能……”   季寒川腰硌在台球桌边缘,慢慢地,觉得上面一定已经印下痕迹。而邵佑的呼吸声又落在他耳朵旁边,竟然是温热气息。季寒川觉得惊艳,眼神一点点失焦。   邵佑慢吞吞说:“怎么样才能,嗯,进洞。”   轻轻的“哒”声落在季寒川耳边。   手上球杆碰到台球,面前彩色的圆球们散开,飞快滚入桌子四面八方的洞口之中。只是他没办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一个球朝自己滚来。邵佑提前抬手,将那颗球按住,慢慢推过来。是一颗鲜红色的圆球,带着沉沉重量,和绿色的台球桌面相映。   更晚的时候,郁萌和窦云苏看天色渐晚,知道应该离开了,但因为前面的经历,两人还是对室内有点阴影。   窦云苏给郁萌说了自己的猜想,郁萌久久不语。   窦云苏看她这样,只觉得心疼。他抱一抱郁萌,郁萌歪在他怀里,小声说:“云云,再有下次,你别让我一个人走了,我真的……受不了。”   窦云苏心想:可是组织、纪律——   郁萌喃喃说:“我不是特别在意那些事情了,只是刚刚……”   她眼泪一点点落下来。   “刚刚,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还好这次没有事,嗯,还好,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以后每一次都没事?如果有一天,我们不是和邵佑他们在一起,只是单独遇到了什么……”   她的语速一点点加快。   郁萌说:“你就当我很自私吧。毕竟,嗯,你这么想啊,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会过来的,只要过来了,就会知道发生什么,最多晚一点。在那之前——”   窦云苏说:“郁萌,你听我说。”   郁萌一怔。   窦云苏很认真,说:“就算再遇到那种情况,我还是希望你先走。只是你走之后,希望你可以时不时地去钱江一趟,帮我照顾一下我爸妈。”   郁萌看他。   夕阳渐渐西下,照在窦云苏脸上。   他不是那种让人第一反应就是“英俊”的男性,但在这一刻,郁萌眼中,世界上再也没有更加俊朗的面孔。   他带着一种沉静气质,说:“我也不是要‘绑架’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新的、很好的人,可以和你相互照顾、相互扶持,那郁萌,你也不用有一定要管我爸妈的心理压力。只是以后有机会,想起来了,或者说再去钱江市办事,可以去看一眼,就当是帮我看看。不,就当是看看你‘战友’的父母,这样就可以。”   郁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很想哭,此刻拼命忍住,觉得云云狡猾。都这样说了,自己以后怎么会、怎么可以,再找一个新的男友呢。可又想,为什么自己会让他陷入这样一幕,只要两个人以后都可以平平安安、一切顺遂,就可以了。   旁边有脚步声。   抬头看,是季寒川和邵佑过来。季寒川身上还是近来常见的那种懒散气质,他们没有走得很近,大约也是觉得窦云苏和郁萌之间的气氛不太适合有其他人过去打扰。到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两人就停了下来。季寒川说:“是不是影响你们了?”   郁萌擦一擦眼泪,破涕为笑,说:“没有,走吧?你们还特地过来叫我们啊,不用的,说一声就行了。”   邵佑说:“没事,也是我太不谨慎了,没有全盘确定之前,不应该让你们单独走。”   听他这样说,郁萌和窦云苏忍不住都想到了之前看到的小鬼刘京。只是看邵佑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打算多提一句。   回去路上,郁萌试探着问,这次的报告要怎么写。   季寒川靠在副驾驶座上补觉,邵佑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男友一眼。他看到寒川轻轻拧起的眉毛,在车上也要尽量侧躺。大约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这样一幕,却出乎意料的给了邵佑更多浅淡的愉快感。他一边带一种温柔的心情,想着回家以后,可以让寒川先泡澡,晚餐做什么菜,是否要开一瓶酒,绿色的台球桌和寒川白皙的皮肤实在很相称,色彩浓烈的台球一样适合在寒川腰窝上停留。   一边让这种心情掺上一点悄无声息的残忍,像是心里有一个被喂饱了,却还是慢吞吞地磨着爪子,希望下一次继续出来的野兽,要把自己的雌兽拖回巢穴之中。   咬着他的脖子,他就没办法反抗。   不过寒川原先也不会反抗,偶尔实在姿势不舒服了,也会努力地凑过来亲一亲他,嗓子都是软的,问他好不好换一个位置。   这样一想,野兽就又退回黑暗之中。   邵佑随意地说:“怎么写?就照实说,一开始没有发觉有问题,所以你和窦云苏想要出去转一转,结果却中招。”   郁萌心想:我当然知道这个啊!问你,就是想知道我们应该怎么“解决”。   邵佑说:“转到一个棋牌室里,发觉里面的人——鬼,都不对劲,所以临时往外逃跑。”   郁萌和窦云苏眨一眨眼睛。   到这里,总算是有不同的地方。邵佑稍稍提供了一个“逃跑”的思路,听起来竟然真的很有可行性。只是郁萌和窦云苏越听,就越觉得古怪。最后,两人被送到宿舍,邵佑和季寒川离开、回家,小情侣面面相觑。   郁萌迟疑着说:“我们有告诉邵佑那么多吗?”   棋牌室、高高瘦瘦的鬼影子——后者就算了,毕竟邵佑已经在邵先生那里见过。可往前,那些鬼打墙,那些在棋牌室里见到的“东西”,他们并未对邵佑提起。   窦云苏不言。   他甚至不是很意外这个结果。要说“警惕”,他在更早的时候,已经警惕过,有过很强烈的情绪爆发。到这一刻,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只有一种浓浓的理所当然。   他还是搂着女朋友的腰,过了会儿,却说:“晚上吃什么?”   郁萌愣住。   她今天情绪起起伏伏,唯独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自己在认真正经地“细思恐极”,男朋友却随意地问,晚上吃什么呀,是去隔壁兄弟单位蹭食堂,还是去外面吃?或者干脆因为今天的经历,来一顿好的,就当是犒劳,比如点一份小龙虾?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电影,难得有这样约会的时间啊。   郁萌听着、听着,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   她也带上快活的心情,说:“看电影!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真的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去过电影院了,”平日里都忙着工作,“要买爆米花和可乐!”   这就是最简单、最平凡的幸福。   邵佑在这方面,和这两人达成一种微妙的统一态度。   寒川很累了,所以他没有再去买菜,而是直接打电话订好,让人送到家中。等一桌晚饭做好,他去卧室里叫寒川。男友还没有醒,却自发地在他手上蹭一蹭。   邵佑的眼神微微暗下去,看季寒川睁开眼睛。   他温柔地说:“起来吧,吃饭了。” 第729章 金色的   度假区任务之后不久, 特安组成员再次出差,奔赴一个中部城市。   时间在“培训”与平常工作时间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 岁月如梭。   转眼, 到了季寒川来到这场终局游戏的第五年。   五年间, 海城照旧没有再出什么波及甚广的灵异事件。郁萌和窦云苏结婚,罗辑偶然问过一句, 得知两个人并不打算要小孩,早在两人确认把婚事提上日程的时候, 窦云苏就去做了结扎手术。   两边父母倒是很操心小两口的婚姻状况,总想有个小孩。可五年间, 灵异场所的存在慢慢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闻,总有人的亲朋好友遭逢不幸。网上有一些说法流传,说这是迟来的世界末日, 也有人说这是神明的考验, 或者干脆一点, 外星人在筛选地球人,看他们有没有资格和高等文明接轨。此类说法乱七八糟, 不一而足,有一些是特案组高层有意放出去的, 另有一些, 则是趁机兴起的宗教提出的纲领。   国内状况还好, 国外倒是因此出了许多事故。   在各种试探之下,国与国之间也慢慢就“如何应对灵异事件”展开合作。国内有一个邵佑存在,会不定时地飞去其他城市, 解决当地人的麻烦, 于是状况还好。但国外没有一个此类成员, 只好忍气吞声,跑来拿着种种资源,和国内谈判,希望“借用”邵佑。   他们也遇到过一些不怀好意的状况。   发出“申请”的国家本身是有闹鬼,但具体场地实则是故弄玄虚,目的在于捕获邵佑、将他关进实验室研究,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量。   那一次,邵佑将计就计。他那辆公交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了,不仅仅是坐满座位,甚至连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上面的乘客几番变化,相互吞噬。季寒川冷眼旁观,觉得男朋友简直是在养蛊。   而那一次,邵佑从中拿出了几个“蛊虫”。   假灵异场所变成真的闹鬼,当时的国家因此损失惨重。明面上,让邵佑和季寒川安安稳稳地坐飞机离开了,私下里又在飞机上动了手脚。如果不是邵佑状况特殊,在飞机起飞之后,他们将面临无法降落的陷阱,只能等待燃料烧完,然后坠机。   不过有邵佑的力量庇护,最终飞机安稳落地,航站台并未发觉不对。到了下一次起飞前的检修,才惊出一身冷汗。   这之后的高层谈判,邵佑没兴趣知道。不过他和季寒川心照不宣:在他们离开海城的时间内,他们的同事、家人……包括季寒川那边离家出走很多年的母亲,都被找到,想从基因上分析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一无所获。   不过这只是少数情况。总得来说,邵佑的出差范围就此扩展到世界各地。   这一年夏天,季寒川与邵佑去了一所德国的文理学院,那里徘徊着一个幽灵少年。   少年有金色的、像是阳光一样的头发,以及宛若海水一样碧波荡漾的蓝眼睛。他是从一栋教学楼上跌下去的,所以在这里成为灵异场地之后,时常有人在楼中“迷路”,然后恍惚地跳下楼。   邵佑会一点德语,可以日常沟通。季寒川要更粗暴一点——战术语言他会,其他的最多是“你好”的程度。繁文缛节暂且不提,德国这边也有类似于特案组的机构,平日应对狼外婆、蓝胡子都很费力气,这会儿,他们把这个行踪固定的幽灵少年所在的教学楼当做一次“培训”。   几人进入楼中。   建筑古老,带着此地特色。季寒川看到了红色的砖墙,漫不经心地听周围人讲话。德国有关机构派了三个人跟来,说是“培训”,实则也有试探邵佑身前的意思在。   三个德国这边的组织成员,一个是棕色头发、干练冷峻的女郎,另外两个则是男性。其一身体健硕、强壮如胸,一样是棕色毛发,蓄着厚厚的胡子。另一个倒是和幽灵少年一样的金头发,只是颜色更加浅淡一些,一不留神就看成白色,要瘦削很多,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的眼镜,遮住眼睛。   几人早前打过招呼,季寒川知道,其中女性成员名叫尤利娅,男性成员则分别叫做弗兰克、费力克斯。   在进入教学楼之后,几人明显地、熟悉地感受到了温度降低。   尤利娅神情严肃,给手中的枪上膛。枪里带着一种特殊的盐弹,季寒川此前用过几次,知道这种子弹对幽灵可以产生效用,将他们暂时驱散。   虽然大部分人没有邵佑那样的特殊能力,在人类在摸爬滚打之中艰难前行,迄今为止,也摸索出一些应对鬼怪的方式。   进入这个教学楼之前,德国这边的组织曾经询问过,邵佑和季寒川是否一样需要枪械。邵佑不置可否,季寒川想了想,倒是含笑答应了。等拿到,他先把其中窃听装置拆掉,再给邵佑抱怨,说现在的人啊,真是一点都不诚恳。不过这枪不错,可以用广澄路空间偷渡回去,看能否让国内的研究室找出点新东西。   这是后话。   他们慢慢走在寂静楼道中。这个教学楼在第三个学生跳楼之后就废弃了,费力克斯斯文地和邵佑、季寒川讲述,说:“我们查证了那个幽灵少年的身份,他大约是一个多年前在这里读书的学生。”   季寒川:“嗯哼?”   费力克斯的眼皮跳了跳,观察着两人。Shao总是沉默不语,但所有资料都显示,他才是极端危险的那一个。Ji倒是好一些,笑眯眯地和人讲话,却又像是拒人于千里。   他在心中暗暗评估:似乎没有人可以分开他们。   根据情报组织的消息,此前有人认为Ji算是Shao的软肋,于是想要将他绑架。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一波人直接陷在鬼打墙之中,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出来。最后,经历了漫长的谈判,Shao和Ji终于“勉为其难”地进入那片鬼打墙救人。而被救者出来的时候,已经疯掉了,无法表达任何信息。   费力克斯想着这些,微微笑一下,心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不过表面上看,那两个年轻男人倒是很般配的一对。他们两个人看着四周,偶尔用故国的语言讲话。耳朵上夹了一个翻译机,不过暂时没有打开。因听不懂他们的言谈,弗兰克用一种十分不满的眼光看过去。过了会儿,尤利娅也意有所指地“询问”,他们是否发觉什么,可否告知。   这回换Shao解释,说两人只是想到了高中时候的生活,顺便谈到两个国家学制有何不同。如果换一个场合,费力克斯觉得自己可能很乐于与他们“结交”,但这是闹鬼的地方!   尤利娅似乎对着两个东方男人十分失望,冷冰冰地提到,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上了六层了。   ——整个教学楼也不过四层!   邵佑听闻,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他看到了拐角处站着的那个身影,瘦弱的,身上很多骨头都扭曲了,头盖骨正汩汩流血。邵佑把这幅景象描述给季寒川,季寒川叹口气,说:“听起来怎么和刘京有点像?”   像吗?邵佑沉吟,说:“毕竟死因差不多。”   “好了,”费力克斯圆场,继续说,“后续调查才发觉,那个学生生前遭遇了严重的校园霸凌。”   季寒川若有所思。   他问:“那他的家人呢,知不知道这些?在整个事件里起什么样的作用?”   是忽略、冷淡,最终一步一步逼死那个少年,还是尽量帮忙,却始终不得其法,最后让男孩痛苦的死去?   费力克斯含糊了一下,说:“他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是的,可以认为他的家人对孩子所遭遇的状况一无所知,从始至终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季寒川喃喃说:“这样啊。”   尤利娅暂时停下步子,表示自己不会继续上楼了,而是准备去周围探索,看可否找到幽灵少年留下的痕迹,从而寻觅脱身之道。   这是一种惯常的对待秘境方式,在国内也有推广。不过国内一再强调,如果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找不到,那最好还是留在原地,尽量拖延时间,等到特案组的到来。   季寒川随意地说:“好啊。”   他拉着邵佑的手,看尤利娅和弗兰克等人推开一间又一间教室们。在经过厕所的时候,几个人听到一阵喧闹声。他们对视一眼,凑到门边听。   最先是一个细弱的男孩声音,叫:“好冷,好冷啊,求求你——”   然后是抬高很多、带着点莫名兴奋的嗓音,懒洋洋讲话,近乎是在笑的,说:“求我什么呀,小米勒。”   尤利娅等人对视一眼。   费力克斯低声对季寒川与邵佑说,那个幽灵少年生前的名字就是“米勒”。   季寒川听着,眼皮跳了下。他看费力克斯等人都扭过头,专心听墙角,便拧一拧眉,自己用手指在邵佑手心写字。   Muller?   邵佑意外,看他一眼,点头。   季寒川轻轻“嘶”一声,心想:竟然这么巧……   尤利娅这时候已经准备开门了。   有“场景”出现的时候,只要找对受害对象,在其彻底堕入深渊之前对其有一定帮助,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或者离开灵异场所。   这也是经验之谈。   不过因为这场“培训”任务的特殊性,在推门之前,德国三人组还是要先和季寒川、邵佑沟通。   季寒川考虑片刻,问:“那个霸凌米勒的,又是什么人呢?”   翻译机把他话语中的内容传递给费力克斯。   虽然只是机翻,但因为话中含义简单,所以费力克斯依然完全听懂了,回答:“不可考证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群体的犯罪并非犯罪。米勒的遭遇,不仅仅是简单地被霸凌,也是在这个漫长过程之中,他没有受到一点帮助,这才导致了之后的悲剧发生。”   因为他的话,尤利娅和弗兰克都露出无奈的目光。弗兰克粗声粗气,说:“这个米勒已经害死五个人了。”   除去三个此地学生之外,还有听闻这里变成“幽灵学校之后”,赶来探险的年轻人。   他们被发现的时候,全部和米勒一样,落在教学楼前的一片空地上。   发觉尸体的人还额外谈到,在看到尸体的瞬间,他们会有一种被魔鬼盯上的感觉,像是一道冰冷的、来自地狱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而那道视线的来源,就在楼顶。抬头看的时候,恍惚之中,见到一个金色的影子…… 第730章 好冷   如果只是单一证词, 那可能还没有采信的必要,但当所有案件的尸体发现者全部不约而同的说起类似的状况之后,德国这边的组织不得不敲响警钟。   季寒川听了费力克斯的回答, 没说什么, 只是念了句:“这样啊。”   他拉着邵佑往后退去, 看尤利娅喊着:“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许欺负同学!”   一边喊,一边撞开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内空空如也, 不见人影,却又四处都是水。尤利娅试探着踩进去, 紧接着就面色一变,喃喃说着:“好冷、好冷啊……”   弗兰克起先没有发觉什么, 仍然在自顾自地看四周景象。但尤利娅已经慢慢走到了一个厕所隔间外,像是想要推门进去。她面色青白,皮肤冰冷, 不像是一个活人, 更像是已经不知道冻了多久的尸体。在即将靠近隔间门的时候, 尤利娅仿佛听到了来自幽灵少年米勒的声音,幽幽地, 要她进去。   弗兰克终于察觉不对!   他暴喝一声:“尤利娅!”   听到这句话,尤利娅猛地抖了一下, 紧接着, 身体往下一歪, 手中枪械滑落在地上,被浸没在水里。   弗兰克三步两步上前,一手扛起尤利娅, 将人架在肩膀上, 把尤利娅带出此地。另一只手试着捡起地上的枪, 却在手指碰到枪上沾着的水渍的时候,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再低头看,他刚刚碰到枪的手指竟然已经呈现出一种宛若冻伤的黑色!   弗兰克当机立断,抱着尤利娅离开此地。   要出厕所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近乎要被忽略过去的叹息。像是一个男孩儿站在厕所之中,告诉他们:“好冷啊。”   费力克斯焦急地询问着尤利娅的情况。   弗兰克面色很沉,说:“先找个地方,把尤利娅放平。她的状况很不对劲。”   费力克斯咬咬牙,点头。   有了厕所里的意外,之后,几人始终小心谨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去一个新的地方,于是最后进了一间刚刚探查过、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的教室,把桌子拼起来,弗利克斯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垫在桌面上,然后终于有时间去端详尤利娅的面孔。   他喃喃说:“这样不行,她会得低温症的!得让她身体暖起来。”   这可是夏天啊!   可看尤利娅的模样,她仿佛已经要冻死了!   短短时间内,德国组织的人一重伤一轻伤,留下一个费力克斯。费力克斯还算有条理,知道要用水搓动尤利娅身体,让她体温回升。弗兰克也在处理好自己手指上的冻伤之后,过来帮忙。过了足足四五个小时,尤利娅终于睁开眼睛。   这之后,无论是费力克斯、弗兰克,还是尤利娅,再看这栋教学楼,神色都有变化。   他们又起来了,刚刚在厕所门口,邵佑和季寒川的态度、在手心里写字的动作……   德国三人之中,仍然是费力克斯往前。他坦然承认,或许己方的那些经验在这里并不适用,希望得到这两位“专家”的帮忙。   季寒川反问:“在你们看,刚刚发生了什么?”   尤利娅等人一愣。   费力克斯想了片刻,福至心灵。   “尤利娅和弗兰克难道是经历了之前米勒经历的事情?不,也不对,那么严重的冻伤,米勒的验尸报告里并没有提到。”   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抬头,看到季寒川的神情时,费力克斯觉得,自己这次“推翻”,是否为时尚早。   他犹豫一下,坐在凳子上,认真分析:“可能也不能一概而论。米勒只是一个中学生,而无论是尤利娅,还是弗兰克,都算是坚强的战士了。”   尤利娅说:“我听到他的声音,说冷。”   弗兰克也说:“对,说冷。”   费力克斯:“从这个角度来说,刚才经历带给尤利娅和弗兰克的痛苦,或许和米勒从前所感受过的痛苦相等——所感受到的?”   季寒川点头。   费力克斯睁大眼睛,尤利娅和弗兰克的表情也不好看。   从刚刚厕所的经历来看,他们并不能“救下”米勒。与之相反,那些米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会在他们身上重演。而“重演”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想到之前五具跳楼的尸体,几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的门却“砰”一声,不知道是被谁关上了。   弗兰克蓦然站起。他走到门边,下意识想要尝试将门砸开——在灵异场所中,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总不能不去尝试、坐以待毙!   可是在手要砸上教师门的时候,他蓦然愣住。   之后,弗兰克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事们。   费力克斯似乎叫了句他的名字,这会儿嘴巴里只有尾音,但刚刚弗兰克并未听见他的声音。尤利娅要更着急一些,可是因为前面的遭遇,她虽然醒过来了,身体也慢慢变暖,却还是虚弱。她想要往前拉住弗兰克,又因为这个动作牵动虚弱的肺部,开始拼命咳嗽。   弗兰克深呼吸一下,浑身发冷,慢慢走回座位旁边。   费力克斯脸色难看,说:“对,把人锁在教室里,多标准的做法!我们不论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过去敲门,试着把‘老师’叫过来……这两样,都是米勒可能做出来的选择!”   如果是前一种,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关在这样黑漆漆的教室里,会有多少恐怖幻想?   如果是后一种,被叫过来的“老师”,又会是什么东西?   德国三人组陷入挣扎。   这时候,费力克斯眼前一亮。   他郑重地,问:“Shao,Ji,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为了这次合作,他其实恶补了一段时间中文,所以才可以叫出季寒川和邵佑汉语拼音下的姓氏。不过饶是如此,费力克斯的发音仍然透着一股难言的别扭。   季寒川考虑一下,心想:是有点麻烦。   他目光在教室里缓缓转了一圈,然后问:“米勒大概是什么性格的孩子?”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天真、懦弱、任人欺负。   费力克斯考虑一下,尤利娅先咳嗽一声,回答:“在差不多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我们组织了一次对于米勒曾经同学的调查。但在他们的印象中,米勒都是一个非常边缘化的人。他们似乎提到,也有人和米勒关系紧密,可是并没有说到对方具体姓名。当然,现在想一想,这个‘关系紧密’的对象,可能时常变化,难怪他们说不出名字。”   季寒川没说什么。   尤利娅总结:“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不过,这些调查采访,还是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从中,我们见到了一个腼腆、安静、内心活动细腻的男生。”   季寒川说:“这样的一个孩子,会愿意从高层窗户爬出去吗?”   费力克斯等人一愣。   季寒川已经走到床边,推开木窗格,低头往下看去。   他看到了那片几人进入此地之时,曾经经过的空地。视网膜上似乎有一个影子滑过,转瞬即逝,季寒川只看到了一点模糊的金色边缘。   季寒川在心里又下了一个定义: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   他这个年纪,对把幽灵少年叫做“孩子”,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费力克斯等人慢慢走上来,与他一起看窗外世界。一片安宁祥和,不过尤利娅看着看着,面色发白,低声说:“这恐怕不是我们走来的那条路吧?”   外面的这份安宁,更像是一种假象。   在诱捕已经进入笼子里的小白鼠,要他们踏入更深的牢笼。   费力克斯说:“你要从这里下去?可这……”   季寒川莫名其妙:“谁说我要下去?哦,米勒还真有可能尝试从这里‘下去’。”   费力克斯咽了口唾沫。   他心里冒出一股不妙的预感,看那个黑发黑眼的东方男人沉吟片刻,似自言自语,说:“往旁边?好像也有可能?虽然我不觉得他弟弟有这个能力。”   说这些话的时候,季寒川没有打开翻译机。   费力克斯用自己贫瘠的语言知识捕获了几个关键词,不过还是没有听懂。   接下来,他却见季寒川抬头。他身体从窗户弹出去,另一个东方男人拉住他,不让他跌落。费力克斯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一边打量邵佑,一边考虑: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寒川轻快地决定:“来,我们爬上去吧!”   虽然德国三人组已经有事先预感,不过听到季寒川这句话,他们还是有点发蒙。尤利娅很不确定地询问:“爬上去?”   季寒川笑一笑,眼睛眨动,“对,我想那位米勒小朋友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费力克斯等人眼睛微微瞪圆,一阵怔愣,见那个高挑的东方男人手撑在窗户框架上,很轻巧地踩了上去,然后身体探出窗外——   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找寻、分辨,确定哪一块落脚点是“下去”、或者“去旁边教室”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踩到的。费力克斯等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可怕的男人纯粹用手臂力量,把自己送到上方!   翻译机中冰冷却柔和的嗓音遥遥传来,告诉他们,楼上的教室开着门,很“安全”,要他们上去。   而另一个东方男人的视线转过来,似乎在催促,也像是一种疑问,问他们谁要先上。   德国三人组对视一眼。   弗兰克沉声说:“我来。”   他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最高大的一个。   季寒川得了一句准信,就暂时里窗台远一些。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黑板。这一刻,却似有另一道意识和他重合,忐忑的、紧张的,在心里想,希望上课时间拉长再拉长,只有在老师可以看到的范围之内,他才不会被欺负。   可惜总归是要下课的。   季寒川垂眼,意外地发现,短短时间,自己面前竟然出现了纸笔,是课本和笔记,他手上捏着一根钢笔,正在努力地把黑板上的内容记录下来。   察觉这点后,他握笔的动作微微一停。   周围“同学”的目光瞬间朝他涌来!   那一张张不带面孔、五官完全空白的脸庞,把所有注意力都转到季寒川的方向。季寒川无师自通,哦,这就是米勒印象中的霸凌者。   他余光里又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影子,似乎就坐在旁边的桌子边上。季寒川考虑片刻,在笔记本上写:Romeo... 第731章 不一样   短短五个字母。   周遭的环境却像是泡沫一样, 直接被季寒川的笔碰碎了。   弗兰克跳进教室。   他看着坐在桌边、显然在发呆的季寒川,先惊讶,随后露出警惕的目光, 不愿意再往前。   季寒川仍然是眨了下眼睛, 缓缓回头。弗兰克发誓,这一刻,他在那个东方男人眼里看到了那一抹金色的影子!好像随着他们待在这栋教学楼的时间增强,那个影子的出现就越来越频繁。弗兰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知道再接下来,他们需要抗衡的东西,恐怕越来越多。   不过当下,季寒川站起来。   如果弗兰克更细心一点,或者干脆换一个人上来,他就会发觉, 季寒川坐在课桌前时,身前分明空空如也, 可他手上竟然是一个拿着笔的姿势。   不过此刻,弗兰克已经转过头去,给尤利娅、费力克斯帮了把手。然后低头, 想知道另一个东方男人什么时候上来。   背后传来脚步声。   费力克斯拉了弗兰克一把, 弗兰克起先怔忡, 之后倒是会意, 把位置给季寒川让出来。费力克斯和尤利娅开始研究教室里的各种摆设,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 他们很容易判断出这是属于几年级的教室。两人不知道季寒川前面的遭遇, 因为当下发现而松了口气:这里不是米勒读书的年纪, 应该可以短暂喘息。   片刻后, 邵佑也上来了。   弗兰克原先已经开始担心。那么长时间没有回应,谁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过当下,看邵佑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季寒川也很平静,弗兰克稍稍放下心。   尤利娅迟疑一下,询问:“Shao,Ji,我们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办?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你们觉得呢?”   几人再度记起来,对了,这是一次培训。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   弗兰克:“干脆直接破坏整个楼体?我们做了米勒不可能做的事情,所以在现在安然无恙。米勒选择把生命结束在这里,他这样的性格,连死掉也只死自己……”   尤利娅皱眉。   尤利娅,冷静而客观,说:“但是具体要怎么做?”   弗兰克一愣。   尤利娅:“我们手上并没有趁手的工具。”一顿,“我的枪已经——”   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弗兰克和费力克斯说过,自己的枪光荣牺牲在了冰冷的厕所里。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是枪不在,面对此情此景,他们也没有能力实施弗兰克的提议。   弗兰克沉默下来,觉得尤利娅的说法不错。   费力克斯考虑片刻,则说:“要说米勒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不是还有一件?和同学正常的相处。”   尤利娅带着一点恍然,不可思议。   “对!”她说,“我们相互帮助,彼此宽慰,这本来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仔细想想,之前厕所那种情况,明明非常凶险,弗兰克却能把我带出来,可能就是一种暗示。”   想到这里,尤利娅精神一振。   费力克斯也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弗兰克说,“互帮互助只是一个状态,在这个状态下,我们又要做什么呢?”   “呃……”   尤利娅陷入危难。   “呃——”费力克斯也有点迟疑。   他们在脑海里重新复盘一遍之前的所有案例。   他试图理出一个思绪,说:“我们从头开始考虑。目前来看,这个灵异场所的模式是:在经历了所有米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之后,最终走向和他一样的死亡——啊,不好!”   他骤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   费力克斯沉声说:“从最好的状况考虑,我们可以避开接下来的每一次行动吗?对,或许可以!但是,这带来的结果,也只是我们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临时’安全——虽然现在这里好像就很‘安全’,但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仍然会有事情发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季寒川远远瞥他一眼。   费力克斯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   费力克斯:“最好的情况,我们多坚持几次。之后,我们会感觉到一样崭新的东西。”   尤利娅和弗兰克的脸色开始难看。   尤利娅喃喃说:“饥饿。”   弗兰克也说:“饥饿……”   费力克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说:“而这,”他的嗓音忽然轻了下去,像是在做梦一样,面对一个绝望的处境、没有解的问题,“一样是米勒曾经一定有过的经历。”   兜兜转转,他们最终还是要被拖入陷阱!   他们一时无话。   同一时间,季寒川和邵佑靠在窗台边。   两个人用母语聊天。   季寒川说:“刚刚上来那么晚,难道?”上下看了看邵佑,仔细地“检查”。   邵佑大大方方任他看。如果不是旁边就有几个电灯泡,他或许还要去亲一亲男友。   季寒川叹口气,“亲,回答问题。”   邵佑诚然:“嗯,见过一面。”   季寒川挑眉,问:“发生了什么?”   邵佑:“他只是看着我,应该是对我的状况感到好奇。”   “好奇?”季寒川沉思,再想到刚刚自己写字之后米勒的反应。   他缓慢地“啧”了一声,最终说:“还真是残忍。”   费力克斯等人绞尽脑汁,没有想到下一个答案。这还不算,不知是否是因为心理暗示,在一番讨论之后,他们竟然真的隐隐察觉到一点饥饿。发现这点后,几个人私下里快速地清点了他们身上带着的食物——不能带真正吃食,但能量棒一类还是可以塞在攻击包里,应该可以稍微顶些时候。   他们还是选择来请邵佑和季寒川帮助。这时候,三人已经对两名东方“专家”心服口服。   季寒川说:“嗯?”看起来很惊讶,“你们没有想到吗?”   费力克斯心想:他是怎么做到这么游刃有余的?   德国三人组很清楚,在真的进入这个教学楼之前,邵佑和季寒川有意地规避了关于此番“培训”所用灵异场地的各种信息。是在进来之后,才听费力克斯寥寥提了几句。可现在看来,季寒川竟似把幽灵少年的种种行为动向拿捏得极其准确。如果不是季寒川此前的出入境记录一清二楚、一目了然,费力克斯等人甚至要怀疑,季寒川是否已经来过这里一次,才能这样轻松自在。   虽然心思很多,但表面上,费力克斯还是摆出了很诚恳地姿态,说:“是的,希望得到你的提醒。”   季寒川考虑片刻,说:“其实尤利娅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提供帮助。只是在这同时,留意着不要让自己陷入米勒从前的状态就好。”   费力克斯等人一愣。   季寒川讲到一半,笑一笑,说:“试一试?你们也没有多少东西果腹吧。”   费力克斯等人神情一凛。   他们方才的讨论,Ji难道全部听见……   季寒川考虑片刻。   他说:“我们是一个报社的记者,因为其他学校出现了学生被霸凌的现象,于是想要在各个地区走访、取证——现在,我们走在这所文理学院中。这是一个以对学生严苛而著名的学校,但其中学生成绩历来很好。对了,其实不论是你们还是我,都有家族企业等待继承,只是我们暂时仍然愿意为了梦想、为了理想中安宁平和的世界而拼搏。”   随着他的话,费力克斯等人惊讶地察觉到,周遭环境在以一种细微的、又不容忽略的速度,发生变化。   季寒川轻快地说:“因为对这个学校并不理解,所以我们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我们联系了这座学校中学生组织的编辑社团,在他们印发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启事,以此告诉这个学校的所有学生,我们来了。”   费力克斯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先是抱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想:这会有用吗?这怎么可能有用!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段话啊!   可是季寒川说到这里,竟然真的煞有介事地从旁边课桌上拿了一张纸,端端正正地写下一封告知信。   他没有写德语,总归不会,还是不要贻笑大方。这里是灵异场所,季寒川对鬼怪自带翻译功能十分自信。   他写完,便走出教室,把刚刚写好的东西,贴在公告栏上。   尤利娅等人怔怔愣愣,随着季寒川一同走出。一方面,他们并不知道季寒川具体写了什么,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内心深处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有效的方式。   等贴好告示之后,季寒川用一种很轻快的口吻,说:“好啦,我们再在学校里随便转转吧。”   尤利娅等人满目纠结,跟上季寒川。   他们慢慢消失在了这个楼道中。因为前面种种经历,几人已经放弃判断这里究竟是几楼。他们更倾向于的答案是,这里的楼层经过了某种空间扭曲,并不能简单地从从前地图之中推断。   季寒川始终没有去任何偏僻的地方,也很留意,没再进入教室。说到底,仅仅是闲散地在走廊上溜溜达达。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原先所在的楼层中,一个影子慢慢显现,走到公告栏前,看着上面的信,眼神颤抖。 第732章 日光   时间流逝。   第一个肚子开始“咕噜噜”叫的人是尤利娅。   她前面经历了险些被冻死的一遭, 后面恢复过来了,但体力消耗仍然很大。这会儿,她面色一白, 比起饥饿感, 更多的是难言的恐惧。照之前的猜想,饥饿之后,自己就要再被拖入“米勒”的经历里!   费力克斯也说:“Ji,这真的……”   季寒川停顿片刻。   他友好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外面转折, 反倒给了那些同学一点压力吧。这样,我们还是去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   费力克斯皱眉。   他想说,这么一来,岂不是又回到原点?   但咬咬牙之后,费力克斯还是跟了上去。   他之后就稍微放心一点,发觉:季寒川说的“偏僻”地方, 也仅仅是楼道拐角。   几人停下,季寒川有模有样地和他们商量, 说是否应该有新的想法。邵佑和他一唱一和,说说不定这个学校学风不错,学生们也的确相互友爱, 并没有他们“希望”看到的事情。季寒川手肘在邵佑胸腹部顶了一下, 被邵佑含笑接住, 说:“难道不对吗?”   季寒川说:“你没有过这种体验, 不知道的。”   邵佑一顿。   他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想:对了, 寒川……   季寒川说:“如果那群人围住我打的时候, 有人这么来了, 但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又走了——这比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听到还让人受不了。”   邵佑垂眼片刻,说:“好,我知道了,咱们再等等。”   这一回讲话,两人倒是用上翻译机,所以费力克斯几人也听到。虽然半懂不懂,不过德国三人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们暗地里对视一眼,都想,季寒川这应该又是一重“剧本”。不过看另一个东方男人的态度,他们的确十分入戏。   所以费力克斯也说:“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经历的事情,在其他孩子身上重演。”   话音落下,见季寒川似笑非笑地看来,令有邵佑的目光。   费力克斯后颈一凉。   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一刻,他几乎喘不过气,所有直觉、经验——全部在向他发出极端危险的预警!   发生了什么!?   他嘴巴张开,要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压垮。肺部很沉,头脑发晕。大约是状态实在不对,他甚至在邵佑眼睛里看到一点隐隐约约的红色。这太奇怪了,邵佑明明是黑色眼睛。   季寒川搭上邵佑肩膀。   他笑一笑,头歪了歪,就靠在邵佑肩上。邵佑眉目收敛一些,侧头看他,见寒川仍然直直注视着另一个地方。尤利娅和弗兰克同样察觉季寒川视线的不同,他们寻着方向看去,见到一个瘦弱的、金色头发的少年,犹犹豫豫,站在旁边。   费力克斯在这一刻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他大口大口喘气,又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那个少年犹豫着、迟疑着,往这边走来,他显得很警惕,小心翼翼,完全是被吓得狠了的小松鼠,背后传来一点动静,都要回头去看。   太好了……   尤利娅从少年的表情里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他”不在。   她看一眼季寒川,见季寒川对她做一个“请”的手势。尤利娅定一定神,往前,拿出温柔态度,说:“你是需要帮助吗?”   幽灵少年对他们点头。   尤利娅虽然害怕,但也知道这是他们从这里走出去的关键,于是面上依然平静,说:“我们要不要去一个空教室?”   幽灵少年眨一下眼睛。   他其实长得很俊秀,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是一个腼腆、好看的男孩子。尤利娅在自己记忆里寻找到了类似的男孩,记起对方把一片树叶夹在书中的样子。这样的男孩不会被许多人喜欢,也不会在交际圈中成为重要角色,但他可以成为年少记忆里留存下来的温柔光景。   少年轻轻说:“好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后。   尤利娅无师自通:这次“会面”,恐怕有时间限制!他们拿到一定讯息之后,米勒所恐惧的对象就会找上门来。   不过有米勒本鬼在,他们这会儿去的房间,应该是安全的。   ……吧。   尤利娅其实也不太确定。   不过等到门关上,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稍微安稳一些,慢慢和米勒讲话。费力克斯仍然后怕于自己刚刚的感觉,这会儿刻意站在离米勒最远的地方。   ——他以为刚刚自己的恐惧来源是米勒。   这很说得通。窒息感和米勒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   尤利娅听米勒问:“我看到了那张告示,你们会怎么帮助我呢?”   尤利娅心中一动。   这倒是个巧合,在加入国家组织之前,她做过很长时间社工,知道一些可以帮助米勒的政策、组织。她很快提议,说自己可以帮米勒联络。当然,还需要米勒家人的帮助。   这个过程中,尤利娅仔细地观察着米勒的神色。   她不至于“同情”一个幽灵,尤其是这个幽灵刚刚差点害死自己。尤利娅此刻的观察,是纯粹地建立在对“任务”的惦记上。他们之前就查到,米勒的家人约等于无,果然这会儿提到“家人的帮助”,米勒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   尤利娅仔细询问,想要知道米勒是否遇到什么问题。米勒抽了抽鼻子,背弓下来,手肘放在腿上,说:“他们都不管我。”   尤利娅却温和地说,这反倒更加方便了。   米勒眼睛亮了亮。   尤利娅有种奇妙的感觉:如果自己真的更早遇见了米勒,在她还是社工的时候,让米勒免于校园霸凌、免于死亡,或许……   他们聊了很久,最后,米勒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盛着一片海洋。他说:“好的,我会努力!”   尤利娅微微笑了下。   米勒却话锋一转,说:“很抱歉,我之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们——你们也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吗?”   他询问尤利娅。   尤利娅一怔。   她心脏狂跳!   虽然米勒依然很温和,她甚至在这幽灵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想到许多自己看过的案例,从中挑选出可以套在自己身上的一则。可此刻,她嘴巴张一张,又说不出口。   她身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温度开始降低,米勒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幽灵少年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鬓角留下来,脸色发青、发白——   季寒川说:“有啊。”   尤利娅一愣。   她蓦然回头!   费力克斯和弗兰克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尤利娅面对了什么,这会儿也准备接话。不过季寒川先讲话了,没有给他们插口的机会。两个人摊了下手,遗憾自己错过这次“舞台”。尤利娅把一切看在眼中,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她又紧张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说了一句“有”之后,接下来的话,就是摘掉翻译机,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去说。而幽灵少年并未对这种状况表现出任何不适应,很全神贯注,听季寒川道:“不过我比你勇敢一点,我会反抗。”   米勒神色黯淡,说:“我想过逃跑,但是——”   季寒川:“但是?”   米勒说:“之前要去实习,我一路都很小心,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我要去哪里。哪怕是去找那个实习的时候,我也绕了很多路,想要甩开可能跟着我的人。我那天去了好几家商铺,可是、可是。”   可是“他”还是跟过来了。   米勒茫然地想。   季寒川说:“我的‘反抗’是说,那群想欺负我的人,我把他们打到不敢动手了。”   米勒眼皮颤动。   他低头,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手。   季寒川说:“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会打人的。”叹气。   米勒又困惑地看着他。   季寒川说:“我小时候挨过很多打,一开始只知道躲开,至少不要被打到最痛的地方,后面慢慢才知道还手。”   米勒:“还手?”   季寒川:“对。”   米勒看了他片刻,还是显得很难过。   他说:“可是我真的、真的……”   打不过啊。   他像是又听到那个恶魔的声音了,悠闲地、散漫地叫着他的名字。   “米勒,小米勒,你在哪里呢?”   “……”捂着嘴巴,浑身发抖,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咦,你怎么藏在这种地方?”   “……!!!”被发现了,眼前多出一道光,一有茶色头发的脑袋。   “今天让我找了这么久,真是太不乖了,小米勒。”   “……呜。”   他被拖出去。   那个茶色头发的恶魔笑眯眯地蹲下来,手捏着米勒的脸颊,眼睛里都映出他的模样。他叫着“米勒”两个字,米勒一开始是很痛的,到最后,却麻木了,扭过头,看着窗外沉下去的日光。 第733章 真相   茶色恶魔的手揉一揉他的头发, 又说话,说:“米勒,你不要总是逃开我呀, 我每天花很多时间找你,太费劲了。”   米勒身上青青紫紫,脸颊都肿起来, 嘴角流血。   茶色恶魔的拇指从他嘴角的血上擦过, 用一种混合了遗憾和兴奋的语调,说:“你到处乱跑, 我只能好好罚你。小米勒,你乖一点, 我就不打你了。”   可米勒眼睛里的光线已经暗下去了。   他的反应显然让那个恶魔十分不满。对方的声音又抬高了,起先只是轻轻拍一下他的脸颊, 要他讲话。到后面, 米勒不说话,落在他脸上的就成了凶狠的巴掌。   米勒对季寒川说:“我一开始想过要打回去的!不,一开始……”   他被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米勒说:“他一开始救过我。”   季寒川安静一下。   这倒是意料之外。   米勒说:“一开始,我被其他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在学校角落。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家很富有,于是要问我要钱。我拿不出来,他们就打我。那个时候……他坐在墙上。”   季寒川眼皮跳了下。   这涉及一个他颇为好奇的问题。   诺曼和罗密欧都成为了玩家, 那么按理来说, 这个世界中, 不会存在这两个“角色”。   事实上, 之前费力克斯对季寒川说到的、关于米勒的种种, 的确让季寒川验证了这个看法。   但到现在, 无论是他在本子上写下Romeo之后米勒的反应,还是此刻这个少年的话,都在告诉季寒川,他还记得。   米勒说:“他坐在墙上,阳光落下来,照在他身上。他背后就是太阳,面容反倒看不清楚,懒洋洋地对那几个高年级男生说,要他们放开我。”   季寒川听着。   AG秀世界里,他遇到罗密欧。而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名字。   到现在,米勒的视线里似有忧思,继续说:“我以为他是好人的。”   他瑟缩一下。   瘦弱的少年身体颤抖,瞳孔缩小,喃喃自语,“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好人的!”   虽然季寒川没有说德语,但米勒的话,他能听懂,尤利娅等人也能听懂。   尤利娅等人又一次紧张起来。   按照他们的想法,米勒口中的“他”,就是隐藏线的大BOSS了。   他们屏息以待。   ……无事发生。   季寒川知道,这里面其实有一个BUG。   “游戏”掠夺了那些没有进入试炼、死在轮回之中的人的一切。过去、未来,让他们成为一个又一个“NPC”,拼凑起所有世界的基础。   但对于顺利成为“玩家”的人,“游戏”网开一面,仅仅占据了他们开始轮回之后的一切。   这导致:米勒此刻恐惧着的,尤利娅等人担心成为幕后BOSS的角色,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毕竟诺曼是“玩家”。哪怕在季寒川经历过的时间线上,他已经死了。但在“游戏”宏观看来,混乱如麻的时间线里,诺曼依然在某个地方“活着”。   季寒川问:“之后呢?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米勒“呜”了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生前没有和人倾诉过。   那个恶魔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他,让他无从逃脱。   哪怕有短暂喘息的时候,也不知道恶魔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一次又一次之后,米勒的心中像是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不再期待逃开恶魔,毕竟——毕竟,恶魔总会再次出现的。   他神思恍惚。   米勒说:“我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季寒川静静注视着他。   米勒发着抖,说:“可是他……他比之前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恐怖。”   他已经不太记得恶魔第一次对自己出手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上一秒还在笑眯眯地说话,小一秒,就对他动手。   米勒说:“我有一根笔,是哥哥送给我的,我很喜欢。”   尤利娅等人听到这句话,神色却不动。   他们听不到“哥哥”两个字。   罗密欧是玩家,他的存在,被“游戏”屏蔽了。   就连米勒此刻诉说的角色,也在尤利娅等人的意识里经历了另一重“合理化”,他们只觉得米勒是在谈论某个他们调查过的人。费力克斯暗暗咂舌,想:看不出啊,那群人隐藏的倒是不错,竟然一时想不到,米勒这会儿说的究竟是谁。   米勒说:“他很生气——”   恶魔说:“你还有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米勒茫然,说:“他不在德国。”   恶魔说:“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米勒犹豫,喃喃说:“你也没有问我呀。”   恶魔“哼”了声,从米勒手中拿过那根笔,像是非常不满,随意地抛掷。米勒的视线顺着那根笔上上下下,看起来极为担忧。恶魔察觉到之后,更加不高兴了,“啪”一声,钢笔直接掉在了地上。   米勒:“啊,会摔坏的!”   他当即蹲下去捡笔。   这一蹲,恶魔却直接踩上他的手背。   米勒愣住。   他抬头,看着对方——自己在这黯淡的学校里唯一一个朋友,救过他,帮过他的人。很巧,他又看到了阳光落在恶魔发间的样子,那头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颜色很淡,宛若被镀上一层金色。   他在微微笑着,低头看米勒,鞋底在他手背上摩擦。   米勒感觉很痛。   他说:“你踩到我了!”   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有一点脾气。   恶魔看他,轻轻“嗤”了声,松开脚。   米勒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鞋印,而恶魔一样半蹲下来,看着他的手。   米勒咽了口唾沫,慢慢觉得害怕。   他理智上明白:刚刚对方的做法,绝对、绝对不是可以对“朋友”做出来的事情!   但感情上,米勒又带着一点难言的期许。这是在其他人手里救过他的人呀,怎么会——   米勒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泪水落在空中,慢慢消失。   季寒川看着他。   米勒说:“他对我越来越糟,一点小事,都会让他生气。但是生气之后,又会像是之前那样对我,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一开始,老师发现我身上有伤口,我——我以为自己得救了,我指认了他,但是他身上伤口竟然比我还多!他对老师说,”米勒语无伦次,“说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矛盾,他和我打架了。我……”   老师相信了这种说辞。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少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啊。   出于校规,老师惩罚了这两个“打架”的少年,要求他们打扫操场一周。恶魔答应下来了,和米勒一起离开办公室。他笑眯眯地,明明有一张天使一样精致可爱的面孔,却对米勒说:“小米勒,以后还有谁会相信你呢?”   米勒拔腿就跑!   他不记得那是自己第几次试图逃跑了。之前、之后,都仍然有许多次。在他彻底绝望之前,在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之前。   恶魔没有着急。   他慢慢地跟在米勒身后。   米勒跑不动了,恶魔才跟上来,手勾在米勒肩膀上,说:“我们去打扫操场吧。”   米勒嘴唇颤抖。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   米勒痛苦地:“我真的——我想过要杀了他的,但是我……他发现了我藏起来的刀。”   因为学校的制度,他很艰难才藏起来一个小小的刀片。   米勒说:“不过之后想想,还好我没有真的杀了他,如果这样的话,哥哥也一定会遇到麻烦的。”   季寒川静静注视他。   在说到“哥哥”的时候,米勒苍白的脸上带上一点红晕,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似乎看到希望。   季寒川不动声色,说:“这样啊。”   米勒面上的血色又消失了。   他喃喃说:“对,这样。”   恶魔发现了刀片,然后刀片就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活着的时候,每一天,都很痛苦。   他想要结束这份痛苦,却在死后也要不断被折磨。他想要——有人替自己分担这份痛苦。   可也想要有人愿意听自己诉说。   如果当时老师愿意相信他。   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米勒茫然地想到。   他转头,问尤利娅:“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尤利娅喉咙干哑。   她不知要如何回答。   得谨慎一些,说到底,答应一个鬼什么事,却做不到,可不是好玩儿的事情。   尤利娅谨慎地说:“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组织,他们已经救助过很多和你有类似经历的青少年了。”   米勒静静注视她。   尤利娅就知道,幽灵少年并不满意自己这个回答。   她心想:要“答应”吗?可是之后,我会不会被缠上?   季寒川又插话了。   他戴上了翻译机,说:“我们会去查证你说的这些事。”   米勒一怔。   季寒川:“我们会询问你过去的老师。对了,你说的那个老师,”相信了恶魔的话,要米勒和恶魔一起去打扫操场的老师,“他叫什么名字?如果他知道了你真正经历的事情,大约也会很痛苦吧。”   米勒喃喃说:“痛苦?”   季寒川:“请你原谅我们的谨慎。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身为新闻工作者,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   米勒恍惚地看他。   季寒川说:“真相不存在于人们的口中,而存在于每一面墙壁、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里。” 第734章 兄弟   米勒安安静静。   季寒川还说:“今天虽然是我们五个过来, 但在我们之后,还有其他一起工作的同事。这些具体的调查工作,可能要交给他们。我只能给你承诺, 最迟一个月之后,你经历的一切,会出现在报纸上。”   米勒问他:“什么报纸?”   季寒川看尤利娅。   尤利娅回神, 说了个在当地发行量很大, 同时有政府背景的报纸。   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明白季寒川在做什么了,虽然在这同时, 也会有一点疑虑。   真的有用吗?   不过听了季寒川的话,米勒眼里是多了一点光彩。   他深深地注视着季寒川, 说:“好的,我等待你的承诺。”   在这句话之后, 少年消失在屋中。   他们周围的场景发生变化。   桌面上多了一层厚厚灰尘, 一切都显得老旧。木窗上有裂开的纹路,窗外夕阳西下。   费力克斯等人先愣了片刻,再回神,“我们这是——”   弗兰克沉声道:“我们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   几人恍惚,又振奋。   可尤利娅却没有高兴得这么早。   她心情沉重,说:“费力克斯,弗兰克,你们脖子上是什么?”   同时, 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指尖感受到一点冰冷的痕迹。   费力克斯和弗兰克这才反应过来, 相互看一看。   他们的脖子上出现一个字母。   M.   这无疑是一种警告。   告诉他们, 不要忘记之前的承诺。   尤利娅庆幸——幸好自己没有答应那个幽灵, 要“帮助”他脱离苦海!   至于季寒川答应的种种, 倒是好说。不过是一份调查,只用在之前所有笔录的基础上再补充一些接触对象,有针对性地询问,再找一个记者……很轻松,尤利娅已经想好要如何和长官上报这些事。她看向季寒川,由衷地感谢:“这还是第一次我们没有用上盐弹的任务。”   季寒川笑了下,“嗯,希望确实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参考。”   他和邵佑的脖子上也多了一个金色的M字样,很细,像是一根头发黏在上面。   尤利娅说:“是,其实我们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之后的复盘会议,希望可以有你们参加。”   她想要知道更多季寒川的想法。   季寒川也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他说:“说到底,绝大都数会‘误入’灵异场所的人是不具有盐弹这种装备的。”   尤利娅沉吟。   季寒川:“我并不是在否认盐弹的作用,这的确大大增加了人们生存的几率。只是这就像是在洞穴里行走时手上举着的火把,在让我们看清前路的同时,忽略掉了远处出口的光线——要合理地使用,并且果断地放弃,才是正确的做法。当然,我认为。”   尤利娅笑了下,抬手拢一拢耳边发丝,说:“发人深省。”   等到和尤利娅等人分开,邵佑的手指在自己脖颈上、男友脖颈上轻轻一抹,字母标记就消失了。   季寒川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这样子,会被他们发现的。”他们还没有回国。   邵佑不以为意,季寒川说:“而且其实我还是想和那个小朋友聊聊。”   邵佑疑惑地看他。   季寒川说:“毕竟算是‘故友’家的小朋友?”   邵佑想了片刻,说:“随便吧。”   他背后铺出一片夜色。   季寒川往前,亲一亲邵佑,被邵佑牵着手,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上人满为患,但因邵佑上车,鬼怪们宁愿在后面挤成罐头,都不敢上前。   季寒川偷笑,说:“他们好害怕你啊。”   邵佑轻飘飘看他一眼,问:“你呢?”   季寒川一本正经,说:“我也有点——”   邵佑目不转睛,注视他。   季寒川被他这么看着,再有其他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邵佑温柔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也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好再亲一亲邵佑,说:“我觉得老公好帅,每一天都好帅。”   他对邵佑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了。   不过季寒川扪心自问,只觉得自己每一次讲,都十足真诚。   邵佑看他片刻,笑了下,扣住季寒川的手。   公交车行驶在夜路上。   季寒川看窗外,见到许多这些年来他们去过的建筑。在邵佑“清除”掉那些建筑之后,它们就会被安置在这里。不知不觉,这片鬼域,已经算是一个小小的、有一条无尽道路的“城市”。   季寒川大方地在心里给男朋友贴了一个“市长”的戳。   他心思历来在邵佑面前藏不住,这会儿刚一笑,邵佑的目光就转来,像是在问他笑什么。季寒川靠过去,觉得邵佑手安安稳稳地扣在自己腰上。他说:“我今天其实很高兴。”   邵佑:“嗯?”   季寒川说:“还好遇到你了。”   邵佑安静片刻,说:“我也是。”   还好遇见你。   才有有如今。   ……   ……   夜色之中,破开一道光芒,空间被撕出一道口子。   公交车停在这道裂口之外。季寒川和邵佑下车,面前就是他们白天去过的那所文理学院的教学楼。   两个人走进去,这一回,米勒直接出现在两人面前。   幽灵少年的视线在两人脖颈上转了转,大约察觉到自己标记的消失,皱了皱眉毛。   季寒川左右看看,去了一间教室,拉开椅子坐下。   米勒转头看来,神色还是带着点悲伤、懦弱——并没有一般鬼怪面上会显露的凄厉。   不过季寒川知道,如果不是邵佑在这里,情况就不好说了。   他轻轻咳嗽了声,问:“米勒,你还记得罗密欧?”   米勒眼睛睁大。   他身体在原地消失,转瞬就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季寒川好整以暇,说:“我其实遇见过罗密欧。”   米勒嘴唇颤抖,说:“哥哥……”   他又闭嘴,像是记起什么。   季寒川看他这样,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想起来,“哦,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还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米勒看起来困惑又好奇,想问季寒川,却连具体该说什么问题都不知道。最后,他只憋出来一句:“他还好吗?”   季寒川说:“定义一下‘好’。”   米勒没话说了。   季寒川说:“好吧,我觉得不能说‘不好’。他很为你的离开而伤心,把自己的头发也染成了金色。你们的确是兄弟,我见到你就觉得,你如果长大了,大约就是他那副样子。对了,还有另一个意外之喜——”   米勒静静坐在那里。   季寒川说:“我们也遇到了诺曼。”   米勒瞳孔蓦然缩小!   他听到这句话,周边的空间开始扭曲,墙壁宛若一张被揉皱了的纸,而米勒身上出现了一块一块青紫的痕迹。   季寒川看着那些痕迹,微微拧眉。   他继续说:“罗密欧杀了诺曼。”   米勒:“……”   米勒:“啊……”   季寒川:“罗密欧在诺曼身上刻上了你的生日,还有去世的时间。看他的样子,似乎要把诺曼做成一块墓碑,放在你的坟墓前。”   米勒的身体开始颤抖。   旁边的墙壁崩塌了,却没有灰尘。一切都在消失,此处唯独留下黑暗,还有面对而坐的两把椅子。   再加上季寒川身后的邵佑。   季寒川慢慢说:“你大约能理解我在说什么?我想,你也并不是‘唯一’一个米勒。或许,你有和罗密欧再相见的一天。”   米勒抬起手,这一次,却不是要捂住眼睛。   他手贴在自己嘴巴上,海水一样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却不是之前那样的悲伤、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许多情绪的喜极而泣。   大约是因为诺曼的原因,米勒连哭都不肯流露太多声音,这样默默忍受着,过了很久,可以讲出一句完整的话音了,才问季寒川:“真的吗?”   季寒川说:“或许是真的。”   米勒不懂。   季寒川说:“看概率——”   他停顿一下。   没有再说更多。   不过对于米勒来说,这种程度似乎已经足够。他露出一个笑容,身上的所有伤痕又一次淡了下去,很郑重地对季寒川说:“谢谢你。”   他经历过许多折磨、许多痛苦。   但在这一刻,他也看到了希望。   某个医院中,医生正在给弗兰克处理他的冻伤。简单地说,没有到需要截肢的程度,但也不容小觑。如果恢复不好,那或许还要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弗兰克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又还是有点生气。毕竟自己被害成这幅样子,去还要给那个小鬼探寻真相?   不过这也都是工作,没有办法……   弗兰克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脖子上那个金色的M,心中更加郁闷,想,这个字母代表的含义实在太多了,这么露在外面,引得很多人都对他投来一种微妙目光。虽然医生看过之后,直言这两个字不仅仅是刻在皮肤上,甚至是刻在骨头里,但弗兰克还是想找个办法,不说去掉,起码遮挡一下。   可这会儿,他呼吸开始急促。   那个字母,竟然消失了。 第735章 Martin   弗兰克第一时间联系了费力克斯和尤利娅, 两位同事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   三人不敢耽搁,把这新变化上报给组织,就有人去联系季寒川和邵佑。   两人正从那栋陈旧的教学楼之中走出。   夜色在他们眼前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当地的天空, 这晚天气不错, 可以看到星河耿耿。   另一半则是广澄路, 天上有一轮血红色的月光, 洒下浅淡光芒。   接到电话的是邵佑。   那边有人问他们, 脖颈上的痕迹是否消失。邵佑沉吟片刻,像是神思去了其他地方。不过在电话那边的人看来, 仅仅是他在和季寒川相互检查。   等检查完,两人知道结果, 就告诉对面:“对, 不见了。”   季寒川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建筑。他看到了攀爬在墙壁上的绿植, 看到了斑驳的墙皮。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站在某一面窗前, 静静注视着教学楼入口的客人。季寒川朝他挥一挥手, 米勒怔一怔, 消失在原处。   季寒川叹口气,听耳边邵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面讲话, 而邵佑一只手伸来, 扣在季寒川腰上。他大约不满季寒川方才的走神, 这会儿手指在他腰侧捏一捏。季寒川忍着笑,又往他身上靠一靠。   邵佑满意,唇角露出点笑。   没一会儿, 电话挂断。德国这边的组织开了紧急会议, 并不敢放松警惕。他们不会知道季寒川和米勒的一番谈话, 所以在接下来一个月里,仍然打起精神,一直到报纸下印,才算稍稍松一口气。   说到底,谁也不知道,脖子上的痕迹消失,是否是那个幽灵的一种计谋。   报纸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这个时候,季寒川和邵佑已经不在德国了。   他们乘飞机,飞过英吉利海峡,去了一个据闻闹鬼的悬崖古堡。整整一个夏天,几乎都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四处行路。   不过对季寒川和邵佑来说,这些行程更类似于公费旅游。   按说他们还需要写报告,但邵佑那辆公交车上,有生前专门做笔杆子工作的鬼魂,被邵佑抓壮丁干活儿。   这么一来,季寒川和邵佑就彻底轻松。   他们偶尔会关注宁宁那边的状况:“牺牲者”最后确定下来了,确切地说,是Woolf在所有游戏生物都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先走一步。他临走之前,把自己的力量分出一点,给两个Martin,这似乎就表明了Woolf最后的态度。   宁宁等人冷眼旁观。   他们始终不算是多么要好的朋友,至多培养出一点革命友谊。不过在宁宁察觉克隆Martin很快也消失,而她追踪数据,在“游戏”所在找到对方时,姜林仍然叹了口气。   宁宁觉得好奇,特地问画师,如果他也遇到和Woolf一样的情况,会如何选择。画师沉默片刻,笑了下,说:“难道我没有遇到过吗?”   在季寒川参与的那一轮双六之前,姜林已经死去很多次了,却没有一个宝可梦球,好让姜林依旧留在他身边。   宁宁说:“是不一样的。”   画师意外,看她,好像要从宁宁面孔上找出一点“人性”痕迹。   宁宁随他看。   画师最后说:“自欺欺人的结果,就是Woolf那样。”   宁宁托着下巴,带了点茫然。   他们和“游戏”的无形交锋从未停止过。   在这期间,宁宁又去了一趟AG秀世界,找到Martin。   此前,Woolf用时光机回到过去,从而开启了第八届AG秀所在的世界,并让Martin活了下来。这之后,他逐步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主世界”,而往后的次生世界都是建立在Martin存活的基础上。更早之前那些十六、十七届AG秀的世界,则逐步被抽干力量,最后关闭。   Woolf曾经对宁宁提过一句,他后悔了。   宁宁当时看着他,冷静地想,Woolf这句话,有49.6%的可能性是说他后悔制作出克隆人Martin,另有50.4%的可能,是后悔他在用时光机的时候,把克隆Martin一起带回来。   见到宁宁的时候,Martin显得很惊讶。这里是第九届AG秀的世界,参与者的身份是曾经的主办方——Woolf把他此前做过一遍的“反抗军”举措在第八届AG秀世界重演,然后交给Martin一个安全、安稳的游戏场地。   他柔顺地垂在肩头,大约很久都没有修剪,不过并不显得杂乱。惊讶之后,Martin笑了下,整个房间都因为他此刻的笑容生出光彩。   他说:“你好啊,很久不见了。”   宁宁坐在沙发上,Martin为他端来一杯咖啡。   宁宁又想:如果我是他的“朋友”,那我不应该来这里。但是——我不是。   她只是纯粹地感到好奇。   Woolf并非真正人类,被他一首创造出的克隆Martin更是“游戏”造物的造物,正是这样两个角色,如今却让“游戏”焦头烂额。   她并不能喝咖啡。Martin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说,要坐在一起聊天,总需要有一点东西烘托气氛。   他的头发是比米勒要浅淡很多的金色,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宁宁搅动了下咖啡棒,而Martin温柔地注视着她,问:“你是想要问我什么呢?”   宁宁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和之前在AG秀里的状态完全不同了。   没有了那种锋利的、宛若刀锋的气质,再一次平和下来。   宁宁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Martin就叹口气,说:“好的,那就是我单方面地和你聊一聊了。”   宁宁点头。   Martin说:“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听我说过去的事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手停顿一下,侧头,看着窗外。他的确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让宁宁想到了自己此前在一些教堂场景中见过的天使雕像。   Martin说:“有一些事,我其实并不明白。未来的发展,更多届ABYSS GAME……还有Woolf。”   宁宁静静地看他。   她模糊地觉得,也许Martin会告诉自己,她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Martin无可奈何地笑了下,“在我的印象里,Woolf还是一个小孩子。当时我在节目组准备的房间里醒来,他们给我看了很多Woolf平常生活中的场景。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明白这种暗示。如果我不配合地参加节目,那下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就是Woolf了。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地久一点。虽然每一刻都很痛苦,但我多痛苦一刻,Woolf就可以安全一刻——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走到最后。当然,更加没有想到,Woolf竟然在最后关头出现了。”   宁宁在心里构想着Martin所阐述的画面。   Martin说:“我参加ABYSS GAME的时候,是十七岁多一点。但是,你知道有多奇妙吗,在你心里还是一个小弟弟的人,一下子变得比你年长很多,然后告诉你,他就是你的弟弟。”   宁宁心想:这也不是很奇怪,毕竟陶安安已经“比我大”很久了。   不过她没有在Martin面前说这句话。   Martin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也没有再多关注宁宁的神色。他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说:“我到现在想起之前的场景,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长大之后的Woolf结束了ABYSS GAME,他宣布最后一届秀的参与选手就是那些,你知道,那些人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沸腾的情绪里。而我……”   宁宁看他。   Martin:“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眼前的一切。Woolf很关照我,没错,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我’。”   宁宁“嗯”一声。   如果换一个人坐在这里,哪怕是陶安安,大约都要稍微提起一点心,知道这是到了故事最关键的时候,但宁宁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像是不为所动。   Martin看了她片刻,宁宁从对方的视线里解读出许多情绪。56.9%的疑惑,17.7%的惋惜……这之后,Martin继续讲话,“还有更奇怪的,他们竟然是情人的关系。”   宁宁问:“为什么会奇怪呢?”   Martin说:“这是你第一个明确提出的问题。”   宁宁不答。   Martin叹气,“好吧,可能奇怪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我?可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名字也一模一样的人,被自己弟弟搂在怀中亲吻,这实在太奇怪了。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Woolf想要亲吻的人是我。而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另一个‘Martin’,他似乎在主动避开我,不愿意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如果他们真的是情人,那Woolf为什么不主动、大方地把那个‘Martin’介绍给我,还要在我看到他们之后,推开那个‘Martin’,朝我走过来,要对我‘解释’?”   宁宁注视他。   Martin:“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但是这也太荒谬了,一眨眼功夫,你的弟弟长大了。再一眨眼,你发现,他似乎不仅仅是要把你当成哥哥。我是说,没有人可以坦然面对这种事情吧?我只好找了点借口,说之前在ABYSS GAME里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想要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Woolf就给我找来了这栋房子。”   宁宁客观地评价:“这栋房子不错。”   Martin作为房主,此刻礼貌地说:“谢谢。”   宁宁又不再讲话,把接下来的空间留给Martin。Martin考虑片刻,说:“我可以看出来,那个孩子很在意Woolf,但是——这好像是我们过去状态的翻版。Woolf身边只有我,所以他在意我。而那个孩子身边只有Woolf,他的生命都是由Woolf创造出来的,所以他很在意Woolf。”   宁宁问:“那你呢?”   这是她的第二个问题。   Martin安静片刻。   他看着眼前面容沉静的东方女郎,叹息一般说:“我能怎么样?Woolf是我的弟弟啊。”   宁宁说:“你似乎有一点不甘心。”   Martin只是摇头。   宁宁说:“Woolf觉得他做错了,你觉得呢?”   Martin笑了下,像是风中的铃兰,“我现在坐在这里,就是建立在他‘做错’的基础上,你觉得呢?”   他把宁宁的问题抛还回去。   宁宁若有所思。   她把手中已经凉掉的咖啡放回旁边茶几上。   Martin的视线顺着女郎的手臂动作,看着咖啡杯上细细的鎏金纹路。视线停了一瞬,再抬头,那东方女郎已经消失了。   Martin微微叹息。   在Woolf离开之后,AG秀世界与海城世界一样,被从“主力军”中排除。   这算是Woolf留给Martin的最后一份礼物。 第736章 冰湖   进入第六年之后, 全球各地的灵异事件开始逐渐平息,很久都没有听到一起新的上报。   苗莉对着系统中的数据皱眉,开会的时候直言,这个情况“不太正常”。   窦云苏结婚多年, 性格沉稳很多, 但这会儿还是有点大大咧咧, 信口说:“也可能只是‘外星人’离开了。”   说完, 他警惕地往自己老婆方向看一眼, 屁股往椅子旁边挪,好让自己不要被掐到。   郁萌:“……”似乎无意之中被塑造了一个暴力狂形象。   苗莉说:“可能吗?如果这么简单就离开, 那它们当初为什么又要‘来’?”   窦云苏挠了挠头,说:“总有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存在吧。”   苗莉只是摇头, 显然并不接受窦云苏这个说法。   罗辑坐在最上首。这些年, 他头发渐渐染上霜色,黑白斑驳。做一些文职工作的时候, 会在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此刻, 他说:“好了, 大家讨论一会儿, 最后总结一下意见,去问问邵佑。”   几人安静下来。   对于全世界和鬼怪有关的国家、私人组织来说, 邵佑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据季寒川等人所知, 邵佑的“能力形成”在小范围内并非隐秘, 但宏观来看,保密级别极高。饶是如此,全球开始鬼怪化的第四年, 国内情报部门还是拦截到一则消息:大洋对面, 另一个国家试图以人海战术, “填”出一个和邵佑有一样能力的存在。   他们把邵佑称作二十一世纪的核弹。   平时不一定用到,但必须要掌握这种力量。   这算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景,至今仍然没有人实现。   而比邵佑的能力更让人讳莫如深的,就是季寒川在一切尚未开始改变之前有的那些特殊之处。   罗辑对此一直犯着嘀咕,不过两边合作愉快,他也就从未主动说起。   等到会议结束,窦云苏等人收拾一下记录本,往外走的时候,罗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灿烂阳光。   他很惆怅,想,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最先,国家机器做过评估,不知是否应该防备邵佑。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特案组高层察觉:邵佑似乎是没有“弱点”的。   要说权利、名誉,哪怕没有特案组这一重身份,作为天诚少东的邵佑,照样一样不缺。   寻常人会有的色欲,光看这些年邵佑和季寒川一直感情甚笃,也知道邵佑对其他容貌姣好的男男女女毫无兴趣。   以客观目光评价,季寒川的确有一副好相貌。根据私下渠道传来的消息,最开始,是有人抱着“等邵佑腻歪了之后……”的心思,暗中觊觎。只是这么多年了,依然没被他们等到机会。   这么一个无懈可击的人,有了可以操纵、吞噬鬼怪的能力,总好过此类能力掌握在满心贪欲的人手上吧?   再者说,这些年,邵佑不说战战兢兢工作,至少的确配合。虽然“配合”本身是建立在他自主度极高的基础上,但在对邵佑经手的所有案例做完分析,得出一个“他对普通受害者其实很友好”的结论之后,国家机器便做出了“顺其自然”的决定。   此刻,罗辑独自抽了根烟,算了算时差,觉得差不多了,再给邵佑打电话。   邵佑和季寒川这时仍在外面出差。他们来到北欧,面前有一面巨大的冰湖。湖面上有一道一道裂纹,而根据当地官方组织介绍,这些裂痕之中,隐藏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怪物?”季寒川饶有兴趣。   而邵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去一边接电话。   有当地组织的人竖起耳朵,想要偷听。可他拿了录音设备,把邵佑从头到尾的每一个字音都录下来之后,回去再放,只听见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尖锐至极,听上片刻,就觉得头痛欲裂。录音的人惊慌地意识到,这大约是邵佑给他的警告。   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提。   打电话的自然就是罗辑了。罗辑先问邵佑附近有没有人,方不方便说话。邵佑简单地说:“有人,方便。”   罗辑有些噎住,想说,但是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是机密啊。不过转念,他又回过神,记起:那可是邵佑!   罗辑说了苗莉那边报上来的数据信息。   而季寒川旁边的人正在和他说:“是。只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做了很多调查,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季寒川左右看了看,说:“这面湖虽然很大,但如果要把水抽干……”   邵佑:“嗯,是有这么回事。”   季寒川旁边的人:“我们之前有考虑过这个措施。”冰湖出事也不是今年一年的事情,“去年夏天,也组织过类似的活动,但是……”   设备浸入水中的那一段很快就“消失”了。   罗辑:“真的吗?!”语气激动起来,“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们可以切切实实地摆脱鬼怪的威胁?!   季寒川想一想,“是挺不容易的。”   邵佑:“理论上说,有这个可能。”   罗辑一愣:“理论上?”   本地组织的人显得很期待,问:“不知道邵先生可不可以帮忙解决问题。”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邵佑对罗辑说:“还记得‘能量守恒定律’吗?”   这是他之前曾经在特案组里提出来的情况。   罗辑迟疑,说:“对。”   “能量守恒”和“传染说”是冲突的,而邵佑当时的态度是,两者同时存在。   如果一个灵异场所中的鬼怪能量单位是1,那在“传染说”下,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包括一些常留此地的物件上,都会沾染鬼怪能量,只是很少,大约是0.1,0.15的程度。饶是如此,因为人多,那总量就会变成2,乃至3。   但在“能量守恒”下,如果有人直接杀伤鬼怪,从鬼怪身上掠取了0.3的能量,那鬼怪身上的能量就会只剩下0.7。   一般来说,“杀伤鬼怪”的存在指且仅指邵佑。   罗辑有些茫然。   他尽量去考虑这一切,而邵佑侧头,看着正在和本地组织工作人员讲话的季寒川。   这块儿是北欧,气温可以达到零下几十度,两人身上都穿了很厚重的羽绒服,连毛茸茸的帽子都戴上,还有围巾。   季寒川体质好,其实用不着这么全副武装的保暖,不过当地工作人员热心推荐,他也就可有可无地点头。至于邵佑,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他完全可以在这里穿短袖,之所以穿得和周围人一样,是考虑其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过寒风吹着,还是在季寒川鼻尖、脸颊吹出一点薄薄的红色。   邵佑又走过去,拿着电话,还在对罗辑说:“可以想象成一个,不,很多个容器。”   他到了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正在说:“应该是可以的,等他打完电话……啊,他过来了。”   他看着邵佑,不过邵佑并没有“打完电话”。他走过来,把手贴在季寒川脸颊上。   季寒川先是怔一怔,随后就笑了。因天冷,他睫毛上结了一点霜。这会儿一笑,睫毛上的霜扑簌簌落下一点。   邵佑看着,觉得心动,便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季寒川安然站在原地,勾着邵佑脖颈,自然而然地和他又接了个吻。   邵佑心情不错。   旁边工作人员就有点尴尬了,不过想着之前就看过的资料,知道这两个人感情的确很好。   之前其他国家邀请他们去做任务,不少都暗地开出条件,希望邵佑直接留下。   使出的诱饵五花八门,简单一点的,金钱攻势,邵佑对此很哭笑不得,倒也没就此多说什么。   到美人计,邵佑才显露出一点生气的样子。不过他的生气方式,就是让手下鬼怪去稍微“拜访”一下那些抱着这样打算的政客。   最先,没有人会想到邵佑可以操纵鬼怪,所以他们只当自己倒霉,是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发生,才终于有人有所联想。 第737章 林中小屋   季寒川则抱怨, 说:“他们有我长得好看吗?”   邵佑听了这话,心软。   再糟糕一点的,直接下药, 试图用毒品控制邵佑。这种状况, 邵佑反应平平, 季寒川却震怒。   各国高层人士都看过一份体检报告, 所有医学方面的专家一致评价,在那种伤势之下,这竟然是“体检报告”, 而非“验尸报告”,足以见得下手的人手艺“精湛”。   不过这些都和现状无关。   罗辑听明白一点了:“你是说, 之前这些盛着水的小容器会不断增殖, 但现在不会了, 可‘合并’还是在继续,总有一天, 会变成一个水缸。”   邵佑听到这里, 笑了下:“水缸吗?”   罗辑莫名心中一寒。   不过邵佑没有再说什么。他显出一种异乎寻常地礼貌,说自己还在和当地人员一起看灵异场所的状况,就不多说。   罗辑挂断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他其实更想知道,六年下来,邵佑“打破”了那么多小容器,再把里面的“水”都吸收掉,迄今为止,这个“外勤员”是什么状态。   如果“水缸”不足以描述, 那么——   游泳池?   湖泊?   或者……   海洋?   眼看邵佑挂电话, 冰湖边上, 工作人员压下所有好奇、窥探的目光,继续往下介绍。   他先简单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和季寒川的对话,然后接着“去年夏天打算抽水”的话题,说了当时遇到的情况。   一开始,只是偶尔有人在这附近上报失踪,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这面冰湖上。到后面,附近零星几个居民说,自己半夜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但如果去看,就只会看到门口一片湿淋淋,这些水又凝成碎冰。   季寒川说:“那他们运气还不错?”   竟然没有遇到更多事?   工作人员沉默一下,说:“能对我们说出这种状况的,都是‘开门晚了’的居民。我们有一个推测,如果在敲门声响起之后五分钟就开门,会遇到截然不同的场面……毕竟,也有几间屋子,在我们上门探访的时候,成了空屋。”   季寒川不说话了。   工作人员说:“那之后,我们想到,可能问题出在湖上,但当时用了一些仪器,在白天进行检测,并没有发现问题。晚上的话,我们留宿在附近的人家……出了之前那种事情之后,居民们全部都搬走。”   这片地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再有零星的受害者,也仅仅是游客。   也因为这个,在其他显然危急很多的灵异事件中,冰湖的状况显得很不值一提,所以排了很久,终于等到邵佑和季寒川前来。   工作人员:“那时候,我们也听到了敲门声。”   他脸色惨白。   “伴随着风声,还有湿漉漉的水声。”   他看起来快喘不过气了。   季寒川体贴地说:“好了,不用勉强自己。我和邵佑晚上会留在这里,你说的这些,我们自己去看就好。”   工作人员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掐着表,等足了五分钟,之后还是不放心,所以干脆再等五分钟,终于开门,果然见到了外面一片水痕,还有碎冰。   几人拎起灯,往更远的方向照去,看到这些薄薄的碎冰铺成了一条道路,要去远方。等第二天,他们顺着路上的痕迹找寻,果然发现,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那一片湖。   湖水清冽,呈现出一种宝石一样的蓝色。旁边围绕着高耸的松林,此刻站在湖上,能嗅见雪落在松木上的清冷气息。   那会儿本地组织撤走了,等到夏天才回来。   湖水融化,他们准备探查一下湖面之下究竟有什么。但仪器全部沉入水中,再不能上来。要让潜水员下去,又没有人愿意。最后只能折中,用试着沿着湖岸打捞。这样小心谨慎,最终却还是出事。   “出事?”季寒川问。   “当时我们小队之间比较分散,每个小队划分了一片地区。”   毕竟湖面宽广。   “听到了接连几声尖叫,之后……”   “之后?”   “我们再过去看,就已经没有人影了。”   季寒川听到这里,点头。   工作人员介绍完所有情况之后,有些忧心地看看季寒川和邵佑。虽然根据此前种种消息,这个叫做邵佑的男人应对过无数鬼怪,但面对自己亲自经历过的危险,还是很不能让他们放心。   不过这会儿是冬天,天黑的很早。工作人员们又把季寒川和邵佑带到附近一间以前的人家后,再叮嘱几句,就趁着天色还是蒙蒙亮着,赶忙撤走。   屋中只留下季寒川和邵佑。   邵佑总算放松,脱掉自己身上沉重又累赘的羽绒服,只留一件短袖,半蹲在壁炉旁边,根据工作人员之前的指点,试着将壁炉点燃。   在以前的人家搬走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本地组织的安全屋之一。季寒川四处绕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炉子已经生起火了。   因天寒地冻,冰箱在这里反倒成了用来“保温”的东西。按说没有国内的蔬菜,不过邵佑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手上已经拎着一个超市塑料袋。季寒川趴在沙发上看他,见到了塑料带上人人万家的LOGO,笑得不行。邵佑轻飘飘瞥过来一眼,季寒川又立刻坐正。   到后面,他想一想,跟去厨房。   邵佑买了排骨,要炖排骨汤。   排骨已经在超市切好,这会儿只用清洗,泡出血水。厨具不是邵佑惯用的那些,不过他仍然有办法。   季寒川看着眼前场面,又很想笑。   邵佑手边打开一个窗户大小的黑暗裂口,里面就是广澄路。这些年,杂七杂八被塞进里面的建筑太多,虽然邵佑不打算让季寒川吃这些沾了鬼魂气息的东西,但从里面拿一些厨具还算常事。   一只用散碎肉块拼成的手伸出来,乖乖给邵佑递来一块砧板。季寒川还听到一个小孩儿的声音,他走过去看,果然是刘京,正顶着一张七窍流血的小脸,眼巴巴看邵佑切玉米。   季寒川笑得肚子疼。   邵佑这回手上有东西占着,拿他没办法了,只好无奈地叫了声:“寒川?”   季寒川从背后抱住他。   邵佑眼皮跳了下,旁边那个黑暗裂隙立刻黯淡下去。他侧头,季寒川就凑过去亲一亲他,见邵佑笑着说:“我们一起来做饭吧。”   季寒川欣然:“好。”   虽然他很快就发觉,邵佑说的“做饭”,并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他被邵佑圈在对方身体和操作台之前,邵佑下巴落在他肩膀上,手握住他的手腕。季寒川嗓音发颤,说,“我不至于连刀都拿不稳——唔。”   手一滑,切偏了。   邵佑闷闷地笑了声,季寒川恼羞成怒。   邵佑很快就不笑了,在他脖颈上亲一亲,用很低,沙哑又性感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寒川、寒川——”   好歹排骨汤是炖上了。只是炖到最后,水快干掉,两个人才想起来去关火。   邵佑舀了一点,自己尝尝,觉得太咸。季寒川倒是很乐观,笑眯眯说,“加点水就行了。”   两个人改换场地,坐在餐桌边吃饭。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郁郁树林,幽幽冰湖,瑟瑟寒风。这样环境中,异国他乡的一间屋内,却飘来暖意。   翻译机被放在一边。没了本地组织的工作人员,鬼怪倒是不需要这些。   等喝完汤,季寒川琢磨:“如果今天晚上就搞定的话,其实也不用洗。”把餐具堆在厨房就行。   邵佑哭笑不得,亲一亲他,自己去洗碗。   季寒川昏昏欲睡。   他这样困倦片刻,闲闲地用屋子里的DVD机放碟片。都是外国片,本地语言十分小众,他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英文电影,却也很有年头。仔细一看标题,竟然是《林中小屋》。季寒川摸摸下巴,有点高兴,觉得这岂不是非常契合眼下状况。   厨房那边传来水声。   他缩在沙发上,严谨地把自己手脚都包好。异国他乡,总要入乡随俗。季寒川带了一点遗憾心情,想,如果这里再有一桶爆米花,应该更有气氛。不过这样也好。   壁炉里的火依然在烧。没一会儿,邵佑过来,给里面添了点柴火,然后去沙发上,和季寒川肩并肩,一起看鬼片。   电视也显得老旧,画面模糊,音效同样一般。屏幕里的主角们尖叫、逃命,季寒川说:“有点没意思。”   邵佑说:“嗯,我们的生活更有意思。”   季寒川眼珠转了转,又想去亲邵佑。邵佑含笑抱住他,看男友翻了个身,跨坐在自己腰间。他不会拒绝这样的投怀送抱,从这个角度,要微微抬头,后颈贴在沙发背上,才恰好看到寒川。风景倒是不错,寒川手撑在自己头边,低头来吻他。   两人刚刚亲上,就有打扰。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   季寒川皱眉,邵佑说:“过去看看。”   季寒川“啧”了声。   他做好看到一个湿淋淋水鬼的心理准备,结果门打开,外面却是白天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车走到一半抛锚,只好再回来。 第738章 失踪   一共四名工作人员, 三男一女,都是典型的北欧面貌。   在国内时,季寒川和邵佑已经算是很高, 但这三男一女, 每一个都可他们身量相仿。他们的头发都是金色, 只是在金色的深浅上有所不同。眼睛则是一种通透的、宛若被水泡过的宝石一样的绿色。   因夜间天色更冷, 寒风呼啸,哪怕是本地人,脸颊也被冻得通红。   季寒川看了他们片刻, 邵佑从他身后走来,手随意地搭在男友腰上。季寒川才笑了下, 说:“请进吧。我们刚刚煮的汤应该还剩一些……”   侧头看邵佑, 和他确认。   邵佑点头, 季寒川就邀请:“也来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几个工作人员瑟瑟发抖地进来,嘴巴里咕哝:“屋里真是太暖和了!啊, 你们生好火了?”   唯一的女工作人员艾琳跑到壁炉前, 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洋洋温度。季寒川看她片刻,转过头,对其他几个男工作人员道:“我们原先打算今天晚上就睡在沙发上的,谨防出状况嘛,不过这会儿你们来了,可能还是要分配一下房间?”   领头的安德森听了这话,说:“我们可以一起在客厅凑合一下。”   拉尔森也说:“对!特殊情况,有一张毯子就好了……啊,谢谢。”   邵佑端来了汤, 里面是炖得酥烂的排骨和入味的玉米。玉米化解了排骨汤原本的一点腻, 汤味清而甜。艾琳直接盘腿坐在了壁炉旁边, 一边喝汤,一边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这实在太好喝了!是你们自己带来的原材料吗?”   她拨弄一下碗里的玉米和冬瓜片。   季寒川说:“是的。”   艾琳就没什么疑问了。   长沙发被三个男工作人员占据,邵佑端完汤,就在短沙发上坐下。他腿分开一点,手肘放在大腿上,十指合拢,身体稍稍往前倾,询问几人在路上究竟遇到什么。   安德森叹气,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   艾琳插话,“我们一直被什么东西跟着!”   拉尔森皱眉,“不要说这种话!我们不是停车去看过了吗,那只是树林里的鹿。”   艾琳却很坚持,说:“怎么会是鹿呢?只是恰好——恰好在咱们下车的时候,看到了一头鹿。”   拉尔森神色一沉,显然对艾琳的话十分不满。他嗓音抬高一点,“如果不是鹿,你觉得是什么?从湖里出来的怪物吗!”   艾琳:“我没有说和湖有关系啊!我们已经离开湖很远了,可能,我是说,可能是其他东西。”   拉尔森:“你宁愿相信有一个杀人狂在追踪我们,都不相信仅仅是鹿发出来的动静?艾琳,你简直疯了!”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中间,安德森出来调停。他威严地咳嗽一声,说:“少说两句。”   而几人之中最沉默的埃里克则始终默默地捧着手上的汤碗,一口一口将汤水灌入肚中。   拉尔森和艾琳显然都对对方很不服气,但暂时压下话头。安德森头疼地拧了拧眉心,对季寒川等人露出一个苦笑。   季寒川心想:已经离开很远,但因为车子抛锚,又返回来……   这种“破绽”,显得太刻意了。   他坐在邵佑所坐的沙发扶手上,身体稍稍往后靠,后背顶着沙发背,视线落在眼前几人身上。   小屋客厅里,呈现出鲜明的两个阵营。灯光落下来,照出每一个人的面孔。在喝了汤之后,四个工作人员的脸颊上都透露出一点暖意。季寒川随意地垂下眼,看地面上铺着的、陈旧的毯子。他的视线在四个工作人员脚下落了片刻,又挪开。   他的手臂也垂下来,这会儿正被邵佑扣着手、一点点揉捏着手指。邵佑已经换了姿势,双腿交叠,显得很放松,往后靠去。季寒川看他的模样,觉得男友此刻手上应该拿一根剪好的、点燃的雪茄,才算合他这份风度。他正想,就觉得手指被一点点按揉,太过了,就有点发热。低头看,果然,手指和手背的颜色完全不同了,呈现出一种红润的绯色。   安德森说:“总之,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无奈地对季寒川和邵佑示意,把这个“小麻烦”的具体内容跳了过去,“不过这不是很要紧。最重要的是,嗯,我们快要开出这片树林的时候,车子忽然不能启动了。”   邵佑说:“这可真糟糕。”   “这可真糟糕……”安德森重复,“对,太糟糕了。其实我懂一些修车,但天色太暗,我们也担心附近有一些危险的野生动物出没。”   季寒川在心里暗暗记下:危险的野生动物?对,这里是棕熊的分布地。   邵佑安慰:“现在都好了,你们到这里,就算安全了。”   安德森苦笑一下,把手中汤碗放下,揉一揉脸颊。   他像是给自己一点缓冲时间,再过片刻,终于继续往下说。可接下来的故事,显得非常简单:几个工作人员进行了一番讨论,是留在车上过夜,还是徒步走回两个东方客人所在的那间小屋?   安德森也稍稍解释了一下“离开冰湖很远了,却还是选择徒步走回”的原因——   “我们穿过了树林。如果是从马路上过来的话,可能得到快要天亮才能找到这里。但是,我们抄了一条近路。”   季寒川干巴巴地捧场:“哇哦,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安德森说:“我们毕竟在这里驻扎过很久,对附近地形非常熟悉。”   拉尔森抓紧时间,对艾琳道:“如果跟着咱们的真的是什么杀人狂,或者是熊的话,咱们之后在林子里走了那么久,不直接暴露在他们,或者它们的目光之下了吗?但是咱们还是安全地抵达了这里,这足以说明……”   艾琳说:“也许他们也一直跟着。”   拉尔森皱眉。这回,连安德森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嗓音抬高,说:“艾琳!”   艾琳也跟着生气,瞪着安德森:“你们不听我的话,之后会后悔的!”   说着,就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似乎因为过于生气,所以想要一个人冷静。   季寒川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在几人进来的时候,他就暂停了电视机上播放的碟片。但现在看起来,在自己面前出演的这一幕“情景剧”,意趣要远远大于电视屏幕上的东西。   不过让季寒川没有料到的是,艾琳并不打算离开。她只是去了一趟厨房,把自己喝过的汤碗放在那里。季寒川领会到她这一重意思的时候,把被玩儿到发红、发热的左手从邵佑掌心抽了出来,推一推男朋友的肩膀。   邵佑会意,站起来,对艾琳说:“不用,你就放在那里就好。”   艾琳侧头,笑着看他,“没事的。”停顿一下,又说,“在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学习了一些……啊啊啊啊——!!!!!”   厨房没有开灯。   从客厅看过去,只觉得那是一个逼仄的、光线暗淡的角落。   出去邵佑之外,唯有季寒川这会儿一样侧头,看着厨房方向。他眯了眯眼睛,在脑海里仔细勾勒自己方才所见。而另外三个男工作人员,拉尔森仍然在生气,趁着艾琳离开了,他开始和安德森抱怨,说:“她为什么这么固执呢!虽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很危险了,但也不用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吧!”   安德森无奈地听他讲话,只是看神情,他似乎也赞同拉尔森的想法,只是碍于其他原因,不好对艾琳多说什么。季寒川甚至无师自通,领会到另一重意思:安德森自己有意见,偏偏不明说,所以让拉尔森当着一把枪,提自己去应对艾琳,而相对的,他可以做那个从中周旋的“好人”。   至于埃里克,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只是在拉尔森的情绪太激动、声音要传到厨房的时候,才拉了拉拉尔森的袖子,小声说了句:“要不要一直都想这些了。”   看起来,艾琳人缘很差。   这之中,安德森就是白天主要和季寒川对话的人。   他们一样听到了艾琳的惊叫,与之一起、分不清是哪一边先想起来的,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之后,三个人寻声往过看去,艾琳已经从厨房消失了,仅仅留下窗户上的洞,寒风扑簌簌地刮进。   三人显然愣住。   安德森到底是负责人,这会儿第一个站起来,大惊失色:“艾琳呢?!发生了什么,Shao?!”   邵佑侧头看他。   安德森在这样的目光下微微怔忪。   外面的天空上,月亮泛出一点隐隐约约的红色,俯瞰下方的树林,湖泊。   树林之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空气在这一刻完全寂静,而后又有人打破了沉默。季寒川抬起手,落在邵佑肩膀上,而后他借着这点力道站起来,邵佑则像是被季寒川的动作打开“开关”,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没有回答安德森的话,直接往厨房去。 第739章 找寻   只是在厨房门口, 他又停下脚步。安德森等人凑了过去,瞠目结舌,看着操作台、地面上散落的玻璃。埃里克嘴唇颤抖, 往后退了几步, 喃喃说:“艾琳之前说的是对的吗?这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季寒川侧头看他。   他目光沉静,视线落在埃里克身上。可惜的是,在这句话之后, 埃里克就再未多说什么。季寒川心中失望,想:我还以为他会给出一点线索呢。   不过埃里克似乎并不能理解季寒川这份期待。   拉尔森和安德森一样震惊, 之后,拉尔森的身体微微颤抖。而安德森咬咬牙,蓦然转头, 要往门口去。   拉尔森:“安德森,你是要?”   安德森暴躁地:“我要去把艾琳找回来!”   拉尔森:“可外面……”   安德森深呼吸几下,虽然穿着厚重的衣服,但季寒川可以看到他胸膛的起伏。之后,安德森像是稍稍冷静一些, 他视线在屋内诸人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说:“这里可能会留下房屋原主的猎枪。”   季寒川轻轻“咦”一声。   原来还有道具提供……   他心思稍稍转了转。   安德森又看向季寒川和邵佑,问他们,刚刚他们都看着艾琳的方向,知不知道艾琳是被什么东西掳走。邵佑很抱歉地说,一切发生太快了,自己脑海中那个画面显得十分模糊。不过他还提出了另一个设想:不论掳走艾琳的是什么东西, 都一定会在窗户外面留下痕迹, 所以他们可以先去厨房外面看一看。   安德森赞同:“你说得对!动静大的话, 我们还可以顺着对方的足迹往前寻找。”   邵佑说:“对, 你之前说猎枪?”   安德森打起精神,“我知道大概去哪里找。”   他给季寒川和邵佑介绍,说本地人的习俗,一般会把猎枪放在什么地方。花了片刻功夫,几人手上有了家伙——猎枪只有两把,在询问过邵佑和季寒川,知道他们都会用枪,并且愿意和自己一同出去找寻艾琳之后,安德森做出分配:工作人员这边三人一把,邵佑和季寒川合用一把。   邵佑和季寒川欣然答应,反倒是安德森三人内部出了问题。埃里克面色惨白,说:“不,你们要出去找艾琳的话,就自己去吧!外面太危险了,我不要出去!”   安德森脸色很难看,说:“埃里克,艾琳是咱们的同事啊!”   埃里克此前总显得唯唯诺诺,这会儿,却声音抬高,说:“同事?她八成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死人去冒险!”   他话音落下,拉尔森愤怒地往前走去。他脸颊涨得通红,鼻孔翕张着,看起来像是一个愤怒的猎狗,说:“艾琳还等着我们去救她,你怎么能这么说!”   埃里克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刚刚还在和她争吵!你刚刚还笃定地说外面不会有危险!”   拉尔森愣住。   片刻后,他捂住脸,显得很颓然,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的疏忽大意,让艾琳遭遇了现在这种事情,我要赎罪——安德森,咱们走吧!艾琳不知道还能等多久,咱们不要理会埃里克了!”   安德森也沉重地说:“埃里克,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的话,也好,只是你要注意保护自己,最好……最好就一直呆在壁炉旁边,一定不要让火熄灭。”   埃里克一愣。   片刻后,他咬咬牙,说:“知道了!你们快、快去吧。”   安德森叹口气,转过身,要离开这间屋子。   他的背影高大、宽广,这样走入外间夜色。   在安德森之后,是拉尔森,然后是季寒川和邵佑。   猎枪被邵佑拿着。季寒川摸了摸枪管,觉得掌心一片冰冷。他皱了皱眉毛,邵佑看到,低声说:“寒川,戴上手套。”   季寒川就戴上。   邵佑看到,满意。他自己倒是不戴,拉尔森和安德森也一样——外间无疑十分危险,随时会出现“敌人”,而要扣下扳机,当然不能有厚重的手套阻碍。   不过季寒川袖中仍然藏着一把唐刀。   这些年,这把刀算是陪着他走南闯北,一路跟随,哪怕是乘飞机的时候,都乖乖待在季寒川袖管中。按说要有安检,不过罗辑特地给他批了个条子,算是一点难得的“走后门”。   在他们出门之后,埃里克迅速把门关上。“吱呀”一声之后,屋内、屋外彻底成了两个世界。   翻译机仍然放在桌面上。   拉尔森不满,嘴巴里骂了一句。离得远,他的声音穿过风,灌入季寒川耳朵,说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埃里克这样胆小怕事。安德森没有说话,只是沉稳地看向前方。他们打着手电筒,左右巡视一遍,都没有察觉什么显而易见的危险。这之后,几人才小心翼翼,往厨房方向走去。   路上,季寒川听到一点细微的、脚踩着腐殖质的声音。此外,就是遥远的,宛若怪兽低吟的动静。很难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空灵,低沉,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缝隙。季寒川侧头听了片刻,察觉到,声音是从冰湖方向传来。   这时候,几个人拐过一个墙角,看到了厨房窗子。   安德森深呼吸一下,嘴巴张开,白色雾气从中涌出。他手指颤抖,把光线对准厨房窗户——他看到了玻璃上的一点血痕,似乎是艾琳被拖出来的时候,被尖锐的玻璃划伤。安德森为此而皱起眉头,又把手电往下照,这一次,他视线凝固在两个巨大的脚印上。   他低声说:“似乎是熊。”   是熊……   这个答案,似乎让拉尔森骤然安心下来。是“熊”的话,总算是在他们理解的范围之内。虽然细细想来,一个熊,即便知道怎么把窗子打破,又要怎么知道,如何把一个人活生生地拖出来?——四处都是破绽。   但这一刻,拉尔森的神色轻松一点。他回头,对季寒川和邵佑说:“我们有防熊喷雾。”   能起到一定作用。   季寒川点头,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而安德森把手电光芒调转,照向熊脚印离开的方向。树林深深,那一样是冰湖所在。他脸上露出一点迟疑,像是害怕了。但这时候,风远远地送来了一点声音。几人站在原地,仔细分辨。拉尔森面色一变,“是艾琳!”   艾琳还活着,艾琳在呼救!   这个念头,让拉尔森的呼吸加快。他急切地对安德森说:“安德森,咱们快去吧!”   安德森这才咬咬牙,说:“咱们走。”   季寒川饶有兴趣地跟上。   这个过程中,他又碰了碰邵佑手上的枪管,不过是隔着一层手套。邵佑笑了下,侧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寒川瞄他一眼,一本正经:“我还是比较喜欢会发热的枪管。”   邵佑:“……”   他露出一点头痛的神色,简直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季寒川就弯起唇角,无声地笑。   和他与邵佑之间的气氛不同,前方,拉尔森和安德森都显得很紧张。季寒川心里默默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想,这里的森林从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看,其实都是一个样子。他在最初那十年“内测”时间,是有在类似的地方训练。但过了这么久,哪怕他知道如何在此类生态条件下活过几天,也很难不把在这里分辨方向的方式忘得七七八八。   尤其是在这种天上雾蒙蒙的,连星星都没有的晚上。   他得承认,在自己眼里,所有树都长得差不多。   想到这里,季寒川记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短刀。   拉尔森和安德森小心翼翼地往前,季寒川一路都在旁边树林刻下痕迹。期间,安德森他们回头看过一次,看出季寒川在做什么。他们皱眉,似乎不解,拉尔森说:“你在担心迷路吗?我们可以辨认方向。”   季寒川说:“防患于未然。”   安德森皱眉——好吧,从艾琳“失踪”开始,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拉尔森则说:“你们这样,是浪费时间!”   季寒川友好地:“你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不用在意我们这边能不能跟上。”   拉尔森:“……”   拉尔森:“不要给我们拖后腿!”   季寒川只是微笑,然后照留标记不误。   拉尔森:“……”   最后,依然是安德森开口,制止了这场“纷争”。他说:“拉尔森,你忘记之前和艾琳是怎么争吵的了吗?” 第740章 找到   拉尔森张了张嘴巴, 显出一点颓然。   “我知道了……”   他说。   这句话之后,几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默气氛。手电筒的光芒惨白惨白,落在地上、树上。那个掳走艾琳的熊显然颇为友善, 一路都亲切地留下了脚印。季寒川心里琢磨, 这熊倒是和自己类似,都是友好、善良的存在。   他久违地被自己逗笑。默默笑了会儿,却是一种和从前自己经历游戏时截然不同的真正轻松心态。邵佑再看他, 季寒川笑眯眯地凑过去,要亲一下。他看邵佑的表情, 觉得邵佑几乎是无可奈何了,眼神里写满:怎么这么人来疯。   季寒川小声说:“我简直想和你在这里……”   邵佑:“……”   他说:“等一会儿吧。”   季寒川眨一下眼睛,扭头, “其实只是开个玩笑。”   邵佑:“……”   他们讲了几句话,忽然听到前面的惊叫声。   “砰!”   有枪声响起。   “砰砰砰!”   拿枪的人惊慌失措,不能瞄准,只好胡乱发射着子弹。   “砰——”   “啊!!!!”   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在树林之中穿梭。   拉尔森惨叫一声:“安德森!!!”   他朝树林深处追去。   眨眼功夫,两人就消失在树林中, 原地只剩下季寒川和邵佑两个人。   两人相对沉默。   季寒川说:“我说需要做个标记吧?”   邵佑沉吟:“嗯, 是。”   季寒川:“接下来咱们……”   邵佑:“顺着他们走的方向去看看?”   季寒川想了想,点头:“也行。”   他们始终维持着不快不慢的脚步,穿梭在林中。季寒川对自己的行路方式有信心,寻常人到一个陌生的、广阔的地方,可能会出现“鬼打墙”,主要是因为两只脚迈步距离不一样, 于是不知不觉之中绕圈。但季寒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受过专门的训练, 花了很大功夫来纠正。   此外, 他也有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计数的习惯。两者相加,在迈步距离恒定的情况下,可以轻松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距离。   与方才艾琳的状况不同,刚刚那会儿,只有一点隐隐约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痛呼声。可这时候,像是拉尔森有意在给季寒川和邵佑指引,过不了多久,前面就会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安德森”。   季寒川明显察觉到——   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一点点偏移直线路径。   他若有所思。   还能这么玩儿啊?   季寒川叹口气,只好把心里的直线路径图,变成一个多边形。   两人走在林中。   鼻翼间有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有湿漉漉的松木味道。在天晴的时候,可以夸一句清冽。但这会儿,季寒川只觉得鼻子里闷塞。脚下偶尔有挡路的东西,他们甚至碰到了一个废弃很久、生了锈的捕熊夹。季寒川蹲下来看片刻,邵佑在一边打手电。季寒川从旁边找了根和自己小腿一样粗壮的树枝,握住、捅进捕熊夹,然后听到一声脆响。他看着完全断裂的树枝,咂舌,“这么厉害啊?”   如果是他的脚踩下去,不说骨折,也是重伤。   邵佑把他拉起来。   前面又有拉尔森的尖叫了,只是这回,季寒川仔细分辨一下,觉得尖叫声似乎不止是从一个方向传来。他再想一想距离,意识到,自己和邵佑其实已经要到冰湖旁边。只是此刻眼前依旧是郁郁树林,看不到半点冰湖的痕迹。   季寒川说:“到目前为止,我都明白,不过埃里克留在那间屋子里,是想做什么?”   邵佑不答。   季寒川没再说什么。   他们继续往前。   又走了一段,树林依旧,拉尔森的声音越来越痛苦,季寒川甚至听到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声音一时离自己很近,一时又像是很远。他听到了拉尔森喃喃祈祷,说:“爸爸,妈妈,我好痛啊。”   之后,这个声音沉寂下去。   季寒川抬头,看到旁边树上的、自己一开始刻下去的标记。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走回了半路途中……   季寒川眨眼。   他脸上多了一点兴味。同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滴落。小小的一滴,裹着一点风声。季寒川稍稍偏一偏身体,就避开。   邵佑看他。   季寒川被看得莫名其妙,无辜地回望过去。邵佑叹口气,抬手捏了捏季寒川脸颊。季寒川皱眉,邵佑觉得他这样站在原地被自己揉搓的样子还算可爱,于是又过来,再亲一下他。   两个人在树林之中接吻。   四周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留下季寒川和邵佑两人。   这时候,又有一滴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来。季寒川听到风声,下意识要避开,可邵佑提前扣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弹。季寒川只好委委屈屈,一边被亲,一边看到——   自己男朋友脸颊上,多了一点蜿蜒流下的血痕。   这时候,邵佑才放开他。   而季寒川看着邵佑脸颊上的血。   他看了许久,大约有十几秒钟,然后眉毛一点点拧起来。   邵佑瞄一眼头顶,示意:你应该往上面看。   就听季寒川咬牙切齿,说:“宝贝,你居然……”   邵佑不明所以。   季寒川:“让别人的血粘你脸上?”   邵佑:“……”   季寒川朝邵佑走去。   他走一步,邵佑就往后退一步。   最后,邵佑背靠着一棵树,退无可退。   季寒川捏着邵佑的下巴,再亲他,同时从旁边树枝上捏了一把雪,去擦邵佑脸颊上的血。   邵佑起先莫名其妙,到后面,没忍住笑了起来。季寒川被他笑得颇为郁闷,等亲完了,身体往后一点,方便自己看清邵佑。他手依然捏着,让邵佑的面颊左转右转,觉得干干净净了,才算满意。   季寒川放下手,语重心长,说:“你得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   邵佑心想:之前那个游泳馆了,我沾了一身人鱼的血……嗯?   当时寒川也粘人得可以。   邵佑微微笑一下,点头:“好,我知道了。”   季寒川这才满意,而后抬头,对上艾琳的面孔。   艾琳被挂在树上。   她呈现出一个倒U形,腰弯在树枝上,四肢垂下。   而季寒川和邵佑方才站的地方,就是艾琳身下。   季寒川此刻再踱步回去,手电往上照。   这个角度,艾琳的手臂、头发……随着风轻轻摆动,遮住了一部分她的面孔。要看的很仔细,才能看出她脸颊上的血痕。只是再说更多,无论是五官,还是神色,是否闭着眼睛,是否受到更多伤害,都无法从这个角度分辨。她的腰、胸腹,全部被树枝挡住。   季寒川看了片刻,挪开目光,说:“艾林好像不行了,咱们还是继续去找安德森和拉尔森吧。”   邵佑迟疑:“是吗?我怎么觉得艾琳还有一点呼吸呢……”   他是观察一会儿,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艾琳的胸膛还在起伏。   季寒川却并不相信这个结果,两人对着树上的艾琳继续观察,季寒川眼睛都要发酸,然后说:“你看错了吧?”   邵佑提议:“不如我们爬上树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放下来。”   季寒川说:“我不会爬树,你会吗?”   邵佑看着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表现得非常坦然,毫不心虚。   邵佑只好“承认”:“嗯,我也不会爬树。那只能这样了,我们得去寻找拉尔森他们——对了!”   季寒川:“嗯?”   邵佑说:“我们可以去找埃里克!”   季寒川恍然。   邵佑说:“埃里克毕竟是在这里成长的人,他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我想,他应该是可以爬树的。”   季寒川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好的,你说的有道理。那亲爱的,咱们走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此地。   虽然前面有“迷路”,但这一次,他们顺利地找到了木屋。   窗户上的破洞依然如故,季寒川远远走过去,慢慢地,步子却迟缓下来。   他低声说:“亲爱的,里面似乎……”   邵佑配合地:“什么?”   季寒川“迟疑”,说:“之前我们离开的时候,安德森叮嘱过埃里克,要他无论如何都不要熄灭壁炉里的火。但现在,你看,屋子里黑黢黢的,那团火似乎已经熄灭了。”   邵佑停顿一下。   片刻后,他说:“这样啊。寒川,不要担心,可能是埃里克觉得客厅还是危险,火焰虽然可以保护他,但也可能引来森林里其他东西,所以才会将火熄灭。他可能躲进了其他房间,更安静,隐蔽,也更安全。”   听着他的话,过了会儿,季寒川说:“好吧,你说的可能有道理,那咱们还是过去看看?”   邵佑说:“好的。”   进门之前,为了告诉埃里克自己回来了,要他不要害怕,季寒川特地敲了门,并且清一清嗓子,说:“埃里克!我是季寒川,邵佑也在。我们和拉尔森、安德森失散了,但我们找到了艾琳!只是我们没办法救下艾琳——埃里克,你在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随着这句话,他推开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   唯有外间的月光从门口照进屋子里。   这点月光中掺了一丝丝红色,落在地上,像是白色的霜里染了浅红色的颜料。   季寒川看了一会儿,然后往门内去。   他一路叫着埃里克的名字,和邵佑一起,走过所有房间,却始终没有找到埃里克的影子。季寒川心里犯嘀咕,和邵佑重新回到了客厅,两个人商量,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就在这个时候,门边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季寒川闻声看去。 第741章 埃里克   门一点点被推开。   季寒川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堪称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往门外看去。   然而——   他的神色很快就化作失望,喃喃说:“只是风啊。”   想了片刻, 季寒川还是不甘心, 往屋外走去。   邵佑跟着他。   两人站在屋门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瑟瑟林风,其中蕴含的空灵低吟更加清晰了,宛若近在耳边。   季寒川听着这样的低吟声, 蓦然回头。   他听到一点细微的、几乎要被错过的响动。   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毯上摩挲, 迅速靠近。   他转头这一刻,恰好看到自己和邵佑背后的埃里克。   埃里克脸色苍白, 看着季寒川和邵佑,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他们……”   拉尔森和安德森。   “他们人呢?”   季寒川说:“哦, 他们走太快, 我和邵佑跟不上,到后面, 就在树林里迷路,结果反倒意外地遇见了艾琳。”   埃里克的表情露出一点古怪。   不过这点古怪转瞬即逝, 他很快调整神情, 还是之前那副苍白的、怯懦的样子,说:“那现在, 艾琳是?”   埃里克显得非常不安。   他左右看一看,像是在屋子里寻找艾琳的影子。   季寒川说:“她在树上,我和邵佑没办法带她下来, 只回来找你帮忙。”   埃里克皱眉。他看起来非常、非常不情愿。季寒川看他这样, 叹口气, 体贴地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出门, 我们也没有办法。那就这样吧,我们重新把火点起来。”   季寒川说到一半,感觉埃里克瞪了他一下。   季寒川莫名其妙。   ——我还没瞪你呢,你怎么就蹬鼻子上脸了?   但埃里克的表情再度正常起来,说:“不,我们还是去找艾琳吧!你们带我去,我会爬树!”   季寒川听他这么说,不喜反忧,“真的吗?不要勉强自己。”   埃里克说:“不勉强!艾琳的情况怎么样?”   季寒川说:“有一定出血,不过因为方位问题,我们也不太确定她伤势到底怎么样。”   埃里克神色很难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旁边一间房子里,拿出一个简易医药箱。做完这些,他深呼吸一下,表情很视死如归,看着门外,对季寒川和邵佑说:“好,我们走吧。”   季寒川懒洋洋说:“嗯,那就走。”   两个东方来客给埃里克带路。   路上,埃里克始终小心、谨慎,环顾四周,想要确定他们周围并不存在危险。   季寒川频频看他。   每当他视线落下,埃里克都要显出一点紧张,嘴巴微微张开。   但季寒川只是又挪开视线。   最后,埃里克终于忍不住,说:“我刚刚在屋子里,觉得外面风声很大。这种环境下,房子里的火可能会成为森林里一些东西的‘灯塔’。是,我知道动物们应该惧怕火光,但也说不准,也许它们反倒是追着过来了呢?不瞒你们说,那会儿,我甚至听到了——”   他说到这里,停一停,似仍然心惊肉跳。   再看旁边两人:肩并肩,隐约看到交握的双手,亲昵又默契,在对旁边树上的青苔种类发表意见。   埃里克眼角都要跳。   他停下话音几分钟之后,那两个男人才像是反应过来。季寒川看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聊到美食,就有些忘乎所以,忘记这会儿是什么环境了。”   邵佑听着,好笑,捏了下他的手。   再被男友反手扣住。   邵佑再扣,季寒川再扣。   两个人简直像是在课堂上打闹的小学生。   埃里克面容沉下。   季寒川歉疚地说:“真的,很抱歉,我们不说了,你来。”   埃里克的视线沉沉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季寒川露出一个笑容。   埃里克继续说:“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刮擦玻璃。”   季寒川:“什么?”   埃里克模仿:“最先的时候,声音很细微,但很快就不同了!那个声音非常刺耳,简直要闯入屋里!我太害怕,所以就找了一个空屋子待着。”   埃里克深呼吸了下,像是在调整状态。他又说:“之后,我听到了你们讲话的声音。因为前面遇到的这些,我其实一开始不敢确定确实是你们回来,毕竟这里的鬼说不定会变成你们的样子呢?”   季寒川惊讶,眼睛睁大,很认真、仔细地看着埃里克。   埃里克正继续说:“不过后面,你们没有发现我,却还依然维持着原本的面貌,我就开始知道,你们应该是真正的Shao和Ji。所以,我看你们似乎要走了,终于鼓起勇气,出现在你们面前。”   季寒川笑眯眯地看他。   一边看,一边想:这段话里有两个信息。   埃里克明示的,这里的鬼或许知道如何伪装——嗯,伪装。   还有暗示的,“出现在你们面前”,这个“出现”用的很妙。季寒川有信心,自己和邵佑看过一遍的地方,不可能再藏人。此外,别的不说,刚刚他转头、看到埃里克在自己背后之前,是真的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这两者都指向一个答案。   埃里克多半是凭空落在他身后的。   不过季寒川脸上没有露出多余表情。他对埃里克的这番解释全盘照收,还是说:“原来是这样。”   埃里克看他,面色深深。在林中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的脸色好像比之前在屋子里的时候糟糕很多,原先仅仅是一种出于恐惧的惨白,到这会儿,成了尸体一样的青白色。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季寒川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埃里克身后。   他看到了一串长长的水痕。   那水痕被隐藏在地上深深的腐殖质中,刚一落地,就被很快吸收又兼天暗,季寒川几乎无从察觉。要说为什么留意到,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提前有心理预计,于是特地找寻。   算是从地摊上那些湿漉漉痕迹上得出的经验。   埃里克还在游魂一样地往前走。   季寒川小声对邵佑说:“宝贝,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比刚刚见到的时候要小一号?”   邵佑对着埃里克的背影端详片刻。他知道更清晰的答案,但这会儿,寒川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所以邵佑也简单地据实相告。   “小了一号吗?我看看啊,好像是的。”   季寒川说:“不错,还挺有创意。”   邵佑微笑。   季寒川说:“比之前看的电影有意思很多……”   他们的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凉凉夜风里。   再走一阵,埃里克有点耐不住了,问他们:“艾琳究竟在哪里!你们原先说了,要救她,她在树上,但是她人呢!”   季寒川说:“对啊,她人呢,我们找不到艾琳呢。”   说话的时候,季寒川语气干巴巴的,不过还是勉强做出一个姿态。   他感觉埃里克又瞪他了,这让季寒川有点惆怅,无辜又无奈地看过去。   埃里克面色阴沉沉地看着他,一滴血倏忽落下,滴在埃里克脸上。   埃里克愣住。   他浑身颤抖起来,抬起手,抹掉自己脸颊上的血滴,然后去看自己方才动作的手指。   他的手指、掌心,都带着模糊的鲜血痕迹。   埃里克看起来近乎崩溃,他缓缓地,像是迟缓的、卡顿的机器人那样,抬起自己浅金色的脑袋。   季寒川津津有味,欣赏埃里克和艾琳相对惊叫的场景。   “啊——!!!!”   埃里克的声音穿透云霄!   可惜未有飞鸟被惊起。   他蓦然往后退了数步,脚下不知绊倒什么,一屁股落在地上。   好在地上腐殖质颇为松软,埃里克站起来之后,虽然龇牙咧嘴,但不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季寒川目光在埃里克刚刚坐过的地方凝住片刻。   和刚才路上零零散散的水渍不同,这一回,埃里克坐出了一个小坑,而小坑中有一个小小的水洼。   埃里克咬咬牙,说:“艾琳他……”   季寒川说:“邵佑说艾琳还能呼吸,他看到了她胸口起伏。但是,实话告诉你,我对此不抱太大期望。”   埃里克说:“不用再说了!我上去看看!”   季寒川笑道:“好啊。”   埃里克看他。   季寒川想一想,觉得这种场合,自己好像的确不应该笑得太明显。所以他虚心地收敛笑容,只留一副淡淡面孔,邀请埃里克上树。   埃里克冷笑了声,走到艾琳所在地那棵树下。他刚刚像是一个一路融化的雪人,这会儿倒真有了一点林中某种动物的姿态。只见他猛然一跳,双腿盘住树干,双手一样抱住那棵松树,手脚并用,很快消失在了季寒川和邵佑面前。   季寒川百无聊赖,数:“一,二,三——”   没有声音。   季寒川往邵佑身上靠了靠,闲闲继续数,“……一百零九,一百一十……二百三十六,二百三十七。”   林中静悄悄。   除了艾琳的血在往下滴,碰在地上,带出一点轻微的响动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多声音了。   好像刚刚还在此处的埃里克直接消失在了林子里!   季寒川:“三百五十六、三百五十七……哦,六分钟了。”   他端详一下那颗挂着艾琳,同时吞没了埃里克的树。   季寒川说:“老公,我觉得有点无聊了,要不然咱们回去睡觉吧?” 第742章 水   邵佑无奈, 说:“可能还得再看看?”   季寒川皱眉。   他转头,试着离开。   但不管季寒川转去哪个方向,面前都会落下一滴血。   在第三次“碰壁”之后, 季寒川很不耐烦, 抬头看艾琳,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艾琳”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   北欧女郎被裹在厚重羽绒服下的身体开始迅速融化,像是太阳出来以后要化作一滩水的雪人。只是这回,艾琳流下的不是水, 而是血。   季寒川“呀”了声, 往旁边避开一点。但这时候,他身侧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指枝头, 都在落下一模一样的血柱。他又是着走了两步,但无论走到哪里, 季寒川抬头, 总会看到一个融化的艾琳,充其量只是融化进度不同。   他们脚下的土地吸收了大量血水, 踩在上面,会有“吱呀吱呀”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 不仅仅有声音了。血水在他们脚下堆积起来, 很快到了季寒川鞋底、鞋面。季寒川皱眉,厌恶地抬起脚, 可惜总有一只脚要落在地面。   他又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摩挲的声音,粗略看看,四周的树悄然为季寒川划分出了八个“逃生路线”。其中一半儿, 走过去, 都要面对“艾琳”小瀑布似的血流。另有一些, 看似安全、静谧, 可先前的摩挲声就是从此传来。   季寒川说:“看来里面还有‘客人’?”   邵佑询问:“要过去看看吗?”   季寒川意兴阑珊:“看看?好吧,过去看看。”   两人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黑暗里的影子悄然显露模样,竟然是安德森!   准确地说,是只剩半边身体的安德森。他脸颊掉了很大一块,可以看出下面白色的骨头,鲜红的肌肉组织,还有一点橙黄色的脂肪。身体就更加“精彩纷呈”,被捕食者撕得零零碎碎,碎肉和肢体之间仅仅留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块下坠,把那块皮扯得很长,好像下一秒就要断裂。   季寒川在心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啊”了声,身体往后退一步,半边身体都藏在邵佑身体后面,只有头探出来,手搭在邵佑肩头。   邵佑哭笑不得。   虽然寒川在他背后,但他其实可以“看到”,寒川脸上的那点恐惧简直像是个生硬的面具,若是在庙会上买,两块钱一个就能拿走。   塑料的那种,质量很差,稍微一扯就能裂开。   季寒川嗓音打颤,说:“这、这是什么?!”   邵佑配合地:“好像是安德森?”   季寒川“难以置信”:“安德森?怎么会……啊,那拉尔森呢!”   他像是后知后觉,记起之前在自己耳边听过的一点台词的拉尔森最后的呻吟。他有着硬汉的外表,但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依然下意识地喊起了“爸爸妈妈”,和他们诉苦,说自己很痛。   安德森似乎察觉到了季寒川和邵佑的停滞,它摇摇晃晃,朝两人这边过来。   季寒川当机立断,拉着邵佑,往另一个空空如也的路口去。   他心中有猜测,这一回,果然没走两步,就看到另一个从路口出来的影子。是拉尔森,他的情况比安德森还要狼狈,整个下肢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上肢,艰难地在地上爬动,又动作很快,眨眼功夫,就前进两米。   季寒川又“啊”了声,再转去下一个空白路口。没走两步,林叶晃动。松针“扑簌簌”地往下落,两人头顶的树木还是剧烈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上方跌下。等到颤动声很大的时候,季寒川耳聪目明,把邵佑拉开一点。一个影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仔细去看,是埃里克!   他双腿弯起来,倒挂在树上,手臂下垂,摇摇晃晃,眼睛里流出怨恨的血泪。   至此,季寒川和邵佑能逃离的所有路口都被封住!   在他们几番试探的同时,血水仍然在暴涨。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膝盖上。   不过季寒川反倒比刚刚要平静一点,没再嫌弃灌满裤腿的鲜红色液体。   拉尔森因只有上肢,这会儿,将要被淹没,只留下一个金色的脑袋,偶尔一缕头发飘起来,浮在水上。季寒川看到了有什么东西从水下过来的痕迹,一路都有涟漪。风带来的呼啸声更近了,就在耳边……   “呜——”   是冰湖在哀泣!   “呼呼——”   湖面之下,裂冰的空隙带来了巨大的风鸣。   季寒川手握唐刀,与邵佑背对背,站在血水之中。   他紧紧盯着面前涌来的涟漪,口干舌燥,血管都在沸腾!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动手过了。   但这一刻——   月光显现出一种幽幽的、与林中血水一样的红色,只是更加朦胧,暗沉,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唐刀雪亮的刀锋映着月光,朝水里扎去!   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发出痛鸣。   邵佑听到背后的动静,微微笑一下,看着眼前。   他的目光与埃里克相对。   埃里克僵在原地,“刺啦”一声,他腿弯挂着的树梢倏忽断裂,埃里克整个鬼掉在血水之中。   而同一时间,季寒川提起唐刀,遗憾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刀锋。   他没有回头,简单地说:“跑了。”   话音落下之后,季寒川稍稍停顿一下,饶有兴趣地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或者说,”季寒川慢吞吞道,“是‘融化’了。”   随着他这句话,原先已经停下涨水速度的血水再度开始翻涌,顷刻间,就到了季寒川与邵佑胸口。   季寒川有些嫌麻烦地“啧”了声,与邵佑拉着手,踩着血水,顺着水往上涨的速度,一起踩水,始终维持半身在水上。   那种如泣如诉的“呜呜”声更大了,血水越涨,水面就越清澈。等到连松林梢头都淹没之后,季寒川看看周遭水面,再看看天上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心情复杂,问邵佑:“这水是不是其实没有颜色啊?”   只是倒映出了月亮的色泽。   邵佑给自己伸冤:“怎么会?只是随着涨水而淡化了。”   两人浮在水面之上。   远方有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随后,季寒川和邵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嚓”声。   像是水在凝固成冰。   水的温度在骤降。   原先只是寒凉,却仍然在冰点以上。到此刻,短短时间之内,两人身边已经有一层薄薄的、几厘米厚的碎冰,恰好是人的力量压上去,就会直接碎掉的程度。   邵佑微微皱眉,把还拿着唐刀跃跃欲试的季寒川扯过来,扣在怀里,分辨一下方向,开始游向某个地方。   季寒川被他带着,很配合,低头看如今已经算得上清澈的水面。他见到了水下扭曲的、晃动的影子,其中依稀有几个熟悉的面容。在于季寒川对视之后,那些面容的主人慢慢靠近,朝他伸出手,声音层层叠叠,宛若在高山之上向峡谷呼喊,回声重重,又被水冲淡,只留一点浪潮退去之后的影子,落在季寒川耳畔。   他低头,面孔离水面越来越近。   邵佑稍稍停下,又确认一次方向。他一手抱着人,水岸又太远,不能确保自己一路都在游直线。   就在这时候,季寒川的鼻尖碰到了冰凉的水。   然后是五官。   他在水下睁开眼睛,一个白色影子胆怯地看了一眼季寒川旁边的邵佑,游到离季寒川还有三米的地方,就不敢往前。   一叠叠的回声仍然在呼唤季寒川的名字,渴求地看着他。季寒川甚至听到:“离开他,你旁边不是人类,是鬼……”   “他很危险……”   “快来我们这边——”   扣在季寒川腰上的手仿佛紧了些。   “快来、快来。”   “离开那个鬼,他会吃了你的!”   “快来——”   一股暗流涌来,轻轻碰了碰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手上仍然拿着唐刀。在暗流的触碰下,他拿刀的姿势出现一点变化,刀刃碰上季寒川的手掌。   割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鲜血从其中滚出来,融入水中。   这点血很快就在水中变得浅淡,只余一点轻微的粉色。   而原先不敢靠近的水鬼们在此刻露出渴望目光,原先离得最近的那个只有三米的水鬼更是再度往前,被泡得褶皱、肿胀,肉絮漂浮的手要碰上季寒川身体。   在这一刻,季寒川唇角忽然一弯,露出一个“终于上钩了”的笑容。   唐刀在水下会受到阻力影响,水面折射了月光。   可仍然有一丝浅淡的月光照在刀刃上。   而刀刃此刻捅入了水鬼胸腔,季寒川手上用力,锋利的刀刃往下,一团秽物从水鬼胸膛涌出,污染了这一片水。   季寒川赶忙抬起头。   他抬头的瞬间,头发带动水珠扬起。俊美的面孔因为长久闭气而微微苍白,水珠滚落。   邵佑总算看他一眼。   季寒川笑了下,凑过去,想要一个亲吻。   但是邵佑偏过头。   季寒川一怔,很难以置信。   他喃喃说:“宝贝,你……变心了?” 第743章 浮冰   邵佑:“……”   邵佑简单地说:“水里脏。”   季寒川更委屈:“你嫌弃我?!”   邵佑无奈:“没有, 怎么会?”   季寒川便再过去,一点点靠近。邵佑看他,见血红色的月光落在季寒川眼睛里, 像是给他的眼睛也蒙上一层微红的面纱。他从前觉得,夜晚的寒川很像是蛊惑人心的塞壬。这一刻,寒川身在水中,眼睛里带着点妖异颜色, 头发、身体都湿淋淋的。   邵佑吻了上去。   他听到了季寒川轻轻的的笑声,很无奈:寒川刚刚那一处, 特地放了血,才把水鬼招过来, 实在是——   邵佑原先是想要用一点态度, 表达自己不喜欢男友这种为了“玩乐”,就伤害自己的行为。可男友都那么说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能不亲他呢?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 季寒川一边亲邵佑唇角、下巴, 一边小声说:“很小的口子, 我控制着的。”   邵佑一怔。   他心情更复杂:原来寒川知道啊。   季寒川说:“我只是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弱的、可以对付的鬼了。”   邵佑说:“你喜欢的话, 以后可以……”   季寒川笑了下,眉眼出奇的漂亮, 像是刀锋,又因过往种种,被收入鞘中。   他再亲一亲邵佑,回头看四周。不知不觉, 两人已经能看到岸上树丛。   原来早前不知不觉间, 他们走到了水底。   只是在被“淹没”之前, 两人游了上来。又在迷失于水面、被冻死在湖上之前, 找到湖岸。   冰层更厚了,两个人对着冰层稍稍检查一下,便找了块较大的浮冰,坐上去。   邵佑不觉得冷,季寒川倒是一身羽绒服浸了水,身上沉重,嘴唇也微微变白。   他们先把季寒川的羽绒服脱掉。旁侧的月光在这一刻淡了许多,绯红的月色倾泻在季寒川身上。季寒川感觉周围温度升高一些,不算“暖和”,但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温度。他笑一下,看邵佑抿着嘴,一脸严肃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方才的突发奇想,有些心虚。   这种心虚感,在邵佑握住他的手、抬起来仔细看上面的伤痕时,达到了顶峰。   因此前泡水,伤口附近变成了肿胀的白色。已经不再流血了,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邵佑这样看着,季寒川说:“我以后不会……”   邵佑说:“寒川,我想到之前。”   季寒川一怔。   邵佑说:“我曾经告诉你,你的血,可以吸引‘它们’。因为这个,你那时候,流了更多血。”   季寒川记起来了。哦,是在此前那些世界。   离得近的,安平轮那场游戏里,他虽然并不记得邵佑,但还是在宁宁的指引下,寻找着“祂”的踪迹。   邵佑说:“我不能怪你这么伤害自己,毕竟,是我……”   季寒川皱眉,抬手,捂住邵佑的嘴巴。   两人坐在冰层上。   浮冰与旁边的冰块冻在一起,整个湖面凝固、将所有危险鬼魅隔绝在冰层之下。   季寒川说:“嗯,我错了。”   邵佑看他。   季寒川说:“你这么指责自己,我听了都很心疼,那之前我这么做,你一定更难受。”   邵佑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季寒川被他注视,眉尖微微拧起,再过去亲一亲他。   他说:“我之前……之前在游泳馆的时候,也是这样,不顾危险。”   邵佑跟着皱眉。   季寒川说:“当时你也生气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   他经历了很多很危险的时候,但在这个世界中,有邵佑在,季寒川反倒可以“退居二线”。   虽然有持续性地进行训练,不让自己的身体记忆松懈,但认真说来,季寒川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直面过危险了。   但他在“游戏”之中过了很多年。   他的性格、爱好,都已经出现了变化。这种改变起先很细微,潜移默化。甚至季寒川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遇到鬼了,掂量一下,觉得自己可以对付。甚至在现在,他清楚地知道,有邵佑在,自己不会有事。那自己受一点伤,当然也无所谓。   但是——   在鬼魅横行的“游戏”中,他可以这样。   一切消失之后呢?   邵佑和季寒川站起来,往岸上走去。   季寒川问:“宁宁那边有新消息吗?”   邵佑考虑片刻,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季寒川叹口气,看着周边。   他们上了岸,进入林中,往方才两人离开的那间小屋去。   这一回,他们没有再迷路。在路上,季寒川见到了几个自己方才留下的刻痕。他看了片刻,试图分辨自己和邵佑究竟是什么时候从真实走入虚假的,在脑海中画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地图,之后又觉得无趣,于是很快抛之脑后。   两人进了屋子,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窗户上的洞也还在。邵佑往窗边看了一眼,地面上、操作台上的玻璃自发地浮动起来,往窗子粘去。他再看一下壁炉,旁边的木块飞入其中,火焰“嗤”地燃起。   季寒川看完全场。   他用一种带着点懒散的语调,说:“很方便嘛。”   邵佑说:“寒川,去洗澡。”   季寒川眨眼,从方才的情绪里彻底挣脱。他自我安慰:现在考虑“游戏”被干掉之后要怎么重新适应地球生活还是太早了——不过也可以用我的经验,去给其他人做一下参考?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浴室。出乎意料,这里竟然有浴缸。   季寒川狐疑地看一眼旁边的邵佑。   邵佑好整以暇,微笑。   浴缸里放着热水。   季寒川沉默地、感慨地想,这水得是他们上岸的时候就开始放的吧?   季寒川欣然接受。   他踏入水中,这会儿才真正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寒意被驱散。邵佑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只橡皮鸭,一并放在水里。季寒川蠢蠢欲动,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做点成年人理应在结束一场工作之后做的事情。奈何邵佑看了他一会儿,就离开浴室,把门关上。   季寒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浴室门,戳小鸭子的手也停下来。   他低头,看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口,对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没一会儿,邵佑又进来了,这回手上端着汤碗。   季寒川看一眼,仍然是之前的玉米排骨汤。   而这次进来,邵佑就再没有出去。   一直到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水撒了一地,汤碗被放在一边洗手台上。邵佑抱着季寒川,离开浴室,上床睡觉。   临睡觉前,邵佑又找来一个吹风机,给季寒川吹头发。   季寒川像是一只餍足的猫,枕在邵佑腿上,被邵佑揉来揉去。头发很快就干了,邵佑的手指在柔软的发丝之间梳理。季寒川昏昏欲睡,翻了个身,正好碰到——   邵佑把他推回去。   季寒川睁眼,有点怨念地看邵佑。   邵佑哭笑不得,想一想,说:“你要是还有精力,那就来给我吹头发吧。”   季寒川眨了眨眼睛,欣然答应:“好啊!”   他爬起来,邀请:“你也在我腿上?”   邵佑笑了声,配合地躺下去。   起先,头发湿漉漉的,水顺着腿蜿蜒流下。季寒川吹了一会儿,热风把沾了水的手吹得有些潮湿。他似乎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风声,于是侧头去看窗户。月光明亮地挂在天空上,远方,某一个地方,月光似乎格外偏爱那里,就像是刚刚笼罩着他,为他提供热量一样。   湖水似乎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各种东西被推上来,堆在岸边。   过了十来分钟,邵佑的头发完全干燥了。季寒川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把吹风机放在一边,抱着邵佑,把自己塞进对方怀里,睡觉。   艾琳、安德森……几个真正的工作人员第二天赶来,焦心不已,想知道季寒川和邵佑的状况。他们一路讨论,到了门口的时候,埃里克看着地面上的碎冰,面色惨淡:“难道?!”   几人对视一眼,敲一敲门,没有动静。安德森咬了咬牙,拿钥匙开门。客厅寂静,壁炉显然已经熄灭很久,厨房有使用过的痕迹……   拉尔森“乐观”地:“也许他们昨天没有待在客厅?”   艾琳皱眉,反驳:“这样的话,要怎么知道有没有——‘那些东西’过来?”   拉尔森不说话了,神色不太好看。最后,安德森说:“好了,我们上去看看就知道。”   他们要上楼,就在这时候,听到一道嗓音。   “早上好啊。”   用的是英语。   季寒川走下来,在几人的目光中,把翻译机重新扣在耳朵上,才说:“我们一起去湖边看看吧?”   安德森皱眉,问:“Shao呢?”   季寒川一怔,嘀嘀咕咕:“早上一起来就不见了,可能是去湖边了吧?”   去检查这一趟拿到了多少东西?   他胡思乱想。   只是这句话,在安德森等人听来,就是:邵佑遇难了。 第744章 安德森   安德森的表情顿时严肃, 艾琳等人也显现出一点紧张。   安德森考虑:如果连邵佑都死在这里,接下来,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湖里的东西。这么说来, 难道——   他沉痛地想,如此一来,只能启动最后的计划。   将这片冰湖周边的区域彻底封锁。   安德森想着这些,脸色变换。期间, 季寒川从旁边衣帽架上拿起厚厚的羽绒服,穿在身上, 再仔细带好帽子,看向安德森等人。   他等待片刻。   看艾琳他们欲言又止, 表情哀痛。   两边刚刚见面没两天, 他们并不会因为邵佑如何而有太多感觉。此刻的神情,更多是因为一种面对无法抗衡的力量的悲哀,甚至连“恐惧”的力气的失去了。   季寒川到这会儿才发觉, 自己方才的话, 可能造成了一些误会。   不过他没有直接解释, 而是欣赏了片刻安德森等人的表情, 才说:“走吧?”   安德森一愣。   他身侧,拉尔森、埃里克等人也因为季寒川这句话而抬头, 困惑地看着他。   季寒川笑了下,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察觉,自然而然说:“去湖边啊,应该已经‘清理’结束了吧。”   此前先入为主, 这一刻, 安德森等人花了片刻反应, 才意识到季寒川在说什么。   几人瞳孔一缩。心思骤然起伏, 比起“惊喜”,更多的是“错愕”、“难以置信”。他们对这片冰湖的危险性再清楚不过,这才过去一个晚上,邵佑竟然——   艾琳看季寒川的目光都带上一点狐疑,仿佛在想,自己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东方来客。   季寒川不以为意,先一步出门,看着晨间的松树林。   安德森等人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慢一步出来。他们小心谨慎地和季寒川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安德森斟酌一下,问:“季先生,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回想一下,笑道:“你们‘回来’了。”   安德森瞳孔一缩。   艾琳更是因为这句话而轻轻“啊”了声,身体后退,直接踩在一根松枝上。那松枝已经很干燥,她踩上去,就听到“咔嚓”一声。林风吹来,冰而瑟地抚摸过艾琳脸颊。艾琳只觉得周边充满危险,花了很大精力稳定心神,才恍恍惚惚地继续走下去。   看她这样,季寒川倒是没有再刻意说什么。   他笑道:“我开门的时候,‘你们’告诉我,说走在路上,车抛锚。还说,在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你们。”   安德森听了,惊疑不定。   季寒川体贴地说:“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戴翻译机。”   安德森一愣。   他视线落在季寒川耳边那个小小的、几乎像是一个蓝牙耳机的小家伙上。   季寒川从容地在林间走,并不介意这边工作人员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在看到翻译机之后,安德森一哂,知道自己之前多想,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到了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瞥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安德森心中叹道:是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我们之前的忌惮呢?   不过季寒川显然不打算和安德森等人计较。   有了领头的做示范,接下来,拉尔森等人也慢慢上前。最后,满肚子问题的艾琳也跺跺脚,和他们走在一处。   季寒川简要介绍了他们昨晚做过什么。四个工作人员那听着,神色随着季寒川的话语而变换:在厨房里直接被掳走的艾琳,走到一半儿被熊拖走的安德森,追上去之后显然被吃掉的拉尔森,还有从树上挂下来的埃里克。   因季寒川神色从容,有一刻,安德森甚至觉得,这些话不过是东方男人漫不经心的戏弄。不过在湖面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安德森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是一种怎样愚蠢的行为。   湖水竟然化冻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水面微波荡漾的湖泊。这样的景色,让安德森想到自己上一次前来——是在夏天,遇难的同事之中,有安德森的多年好友。他微微怔忡,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周围,发觉旁边松树林上依然堆了雪。   这依然是冬天。   是邵佑。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这样的力量,让安德森在“轻松”之余,察觉到了一丝可怕。   不过他这回狠狠留心,注意调整表情,让自己嘴巴紧抿着,不让这丝恐惧泄露一丝半点。   此外,湖边堆起了一座“小山”。   “小山”方向有很浓重的水腥味,混杂着腐败的恶臭。只是因为天寒地冻,那股腐臭味道要离得很近才能发觉。安德森等人离得近了,见到站在“山下”的邵佑。季寒川走过去,很自然地和邵佑交换一个亲吻。   安德森等人对此视若无睹。   季寒川偷笑,说:“还是在外面好。”   亲吻脸颊原本就是社交礼仪,爱人关系更是见面就会接吻。   在国内,要在公共场合亲近,总会有一些大惊小怪的目光。季寒川和邵佑虽然不会在意这些,但长此以往,还是会有点被小飞虫围住的厌烦感。   笑过之后,季寒川的神色淡了下来,看着“小山”的构成。   一些水草、机械……   以及构成这座山绝大多数部分的尸体。   艾琳等人在其中寻找到了去年夏天留在这里的同事。被水泡过太久,面容早就模糊不清。但是从衣服上,还是能看出许多。他们的制服,制服上的LOGO。艾琳看着看着,眼眶发热,最后捂住自己的嘴巴,扭过身体,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哭声。   除了人以外,还有一些动物。   安德森一样怔怔看了片刻,然后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询问邵佑:“邵先生,这里还会继续出事吗?”   邵佑模棱两可,回答:“这不是个适合游泳的地方,钓鱼的话,倒是可以。”只是偶尔、很偶尔,可能会钓到一些其他东西。   安德森听了,长叹一声:“这样啊。”   他还是捕捉到一些信息,此刻还算放松地打电话给总部那边,要他们再派人过来,清理这边堆积的尸体。   等待的过程中,几人绕着湖岸走了半圈。一来,是找到一条通往马路的小道,之后新同事过来,就要经过这里。二来,就是观察一下湖水的变化了。   此前只是觉得湖水凉,却不敢真正去看湖面。今天,他们小心地凑到湖面之上,看其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此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随着时间流逝,湖水又开始结冰。只是要凝成之前那种厚重冰层显然要很久,有同事带着法医车过来的时候,也只有一层薄冰。   有广澄路上一只鬼写报告,季寒川和邵佑暂时没有其他事要做。安德森过来询问他们,接下来几日回市区后有无安排时,他们只当本地政府另有招待,于是还算愉快地表示:“没有。”   回程机票倒是提前订好了,不过还有几天时间。   安德森犹豫一下,却是把两人拉倒旁边林中。茂密的松针遮掩了他们的身影,新过来的人们忙忙碌碌,无暇注意这边动静。安德森犹豫着,说:“是这样,其实我家里……”   他细细说。   季寒川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原来安德森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只留下妻子、女儿。   虽然全球各个国家中只有一个邵佑,但处于“同处地球村”的意识,在灵异事件渐渐公开化之后,国内选择性地共享了很多资料,其中,就包含季寒川与邵佑那个“传染说”。   能被公布的当然是经过科学论证的版本,有复杂的数据、建模支持。   而事实上,哪怕没有这些公开资料,其他国家的人也不是傻子,同样有人根据对各种灵异事件的观察,提出此类说法。   所以安德森离家在外,除去工作原因之外,再有,就是想要尽可能地保护妻女。虽然很遗憾不能陪伴孩子成长,但平时两边视频,看着女儿甜甜地管自己叫“爸爸”,安德森就觉得,当下的所有分离都很值得。   但他现在遇到一个问题。   安德森说,在这次任务之前,女儿曾经无意中对他说,自己房子里的泰迪熊会说话。   安德森一方面出于职业习惯提高警惕,另一方面,则觉得这可能是女儿年纪所致的天真浪漫。所以他笑着询问,那个泰迪熊对她说了什么。   女儿克里斯汀娜则笑嘻嘻地说,聊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呀,还有周边发生的事。   她神神秘秘,对安德森说起,邻居家的马格鲁森先生和他太太吵架了。泰迪熊说,它看到马格鲁森先生把他太太推到墙边,然后举起一把刀。   安德森太太原先在旁边听女儿和丈夫讲话,但听到这里,她面色一变。   安德森察觉妻子表情不对。等到晚上,女儿睡着之后,他严肃地询问妻子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猜:“难道那位马格鲁森太太真的去世了?”   安德森叹口气,说:“是。” 第745章 泰迪熊   安德森太太因为女儿的话感到非常不安。   在那天之前, 她始终非常支持安德森先生的工作,一个人照顾女儿,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但那一天,她在和安德森通话、两人一起决定报警, 一方面是讲述对于邻居家案情的“目击”, 另一方面, 就是针对克里斯汀娜房子里泰迪熊的事情报案。   她虽然是有关组织的家属, 但在报案流程上并没有得到优待。警方公事公办地记录了她遇见的状况, 就要求她等待。   安德森说:“按照一般流程的话,会等半个月左右。因为这个, 我妻子决定都带着克里斯汀娜去她外祖父、外祖母家住一段时间。当然,不会带上那只泰迪熊。但是——”   季寒川:“泰迪熊跟过去了?”   安德森无可奈何地叹气。   季寒川看他,有些不解: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眼中的状况、被鬼怪“锁定”,安德森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用一种堪称无奈的语气和他说这些?   不过安德森很快就做出解释。   “当时,我的妻子在行李箱中看到了那只泰迪熊。她非常惊恐, 但克里斯汀娜说, 泰迪熊是她放进行李箱的, 因为想要一直和自己的伙伴在一起。”   季寒川“唔”了声, 明白过来。   仔细想想,在安德森太太眼中,整件事应该是:泰迪熊活了过来,紧紧跟随,不给她们母女一点喘息空间!   但在其他人眼中, 情况却会有很大不同。季寒川打量一会儿安德森, 问:“你觉得呢?”   安德森说:“事实上,我太太因为担心克里斯汀娜, 所以在搬去她父母家之后,一直都是和克里斯汀娜一起睡的。在这过程中,她从来没有看到那只泰迪熊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我原本的打算是,等到下次休假,我也会去仔细观察一下。但是——季先生,我担心自己也不能察觉什么。”   季寒川了然。   安德森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他说:“我的妻子因为这些事,精神状态很糟糕。老实说,比起克里斯汀娜的情况,我更担心她。啊,这么一说,其实我也并不相信那个泰迪熊真的有问题。”   季寒川想一想,问:“那邻居家的案子呢?”   安德森沉默。   他说:“你说马格鲁森家啊,是的,当地警方原本就对马格鲁森太太的去世怀有疑虑,因为克里斯汀娜的话,他们检查了她指认的那个墙角,从中找到了马格鲁森太太的血迹,这和马格鲁森之前说出的证词不符。”   季寒川:“所以至少你女儿说对了这件事。”   安德森叹气。   安德森:“是的——这也是我太太执着于相信泰迪熊真的活过来的原因。她也和我说了,因为按照克里斯汀娜所说的那个马格鲁森先生、太太吵架的时间,我们的女儿已经在她房间里了,不可能看到邻居家的窗户。”   季寒川问:“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安德森怔了怔,回答:“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嗯,毕竟发觉马格鲁森太太的尸体时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这让他们没办法将她的去世时间更加精确。所以,在我看来,克里斯汀娜所说的那个发生争执的时间,或许并不准确。这就可以解释她当时所在位置的问题了……为了了解这些详细状况,我询问了一个在当地警局工作的朋友。”   这按说是违反条例的,不过季寒川和邵佑都是外国人,安德森也就没有隐瞒。   季寒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我和邵佑去哪里呢?”   安德森一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季寒川的意思是:去他们自己家中,还是去妻子父母家中。   安德森考虑片刻,说:“就去我妻子父母那边吧。因为泰迪熊也被带过去,调查局的同事曾经去过一趟。唉,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   他也是在看完调查局同事的报告之后,心中的天秤才慢慢倾斜。不过妻子并不愿意相信安德森的同事,她从前总是温柔大方的,当时却在视频里声嘶力竭地指责他,说:“安德森,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平时工作都是怎么做的吗?确认有鬼出现之后,你们仅仅是在旁边拉上防护线,然后就什么都不做,让鬼屋晾在那里!这也就算了,好歹真的确定了鬼屋存在,可是之前……”   她数了几个在当地引起一定风波的案子。安德森痛苦地承认,没有错,调查局这边的确做出过许多错误判断。   他在某种程度上承认妻子的话,而这让安德森非常、非常痛苦。   在冰湖的任务还没结束时,安德森将这些想法压抑住。但在此刻,看过了冰湖融化、湖岸上堆积的尸体之后,他意识到,如果世界上再有一个可以准确辨认出某个地方有无鬼怪的人,那就是邵佑了。   如果走正轨手续等待审批的话,邵佑和季寒川再过来,至少也是夏天,或者干脆是明年的事。安德森知道,自己的妻子等不了这么久,所以他当机立断,提出邀请,希望两个人以自己“朋友”的身份去到家中。   一番陈述之后,安德森忐忑地看着眼前两人。   他见季寒川和邵佑对视片刻。   那两个人关掉了翻译机,安德森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季寒川和邵佑甚至没说普通话,而是用了海城方言。   其实也没说什么。邵佑问季寒川想不想去,季寒川为此眼皮一颤,觉得昨天晚上,自己被邵佑语重心长地“教育”,但现在看,邵佑的问题似乎比他还大。   他只是偶尔上头了,会伤害自己。但在有能力帮助其他人的时候,季寒川一定会果断去做。   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分辨,季寒川这样的作态,是出于“维持人性”的对自己的苛求,还是在漫长生活中,形成一种本能。   至少结果很清楚。   邵佑却仿佛不然。比起其他人可能正收到的伤害,在邵佑看来,似乎是季寒川的态度更加重要。   季寒川心里想着事,把“就这个问题和邵佑好好聊一聊”提上日程,之后侧过头,重新打开翻译机,对安德森点头。   安德森立刻露出些喜色,说:“好,好!我这就打电话回去安排。”   这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安德森的岳父岳母住的地方四周同样是郁郁森林,离市区很远。   他们在当天晚间赶到。   安德森太太的父亲斯文森先生提前听女婿说起,知道晚上要来两个客人。安德森未说得太明白,只隐约提了句,晚上要来的客人是东方来的专家,已经处理好冰湖那边。这次前来,更多是以朋友的身份。   斯文森先生与太太听过,心下明了:这是安德森特地为女儿找来的“心理医生”。   斯文森太太下厨,做了当地特色的肉丸、土豆饼等。肉丸要把牛肉、猪肉沫混合在一起,和洋葱碎、面包屑等等搅拌,最后用黄油煎制。土豆饼则要先用鸡蛋、面粉等做成面糊,再加入土豆蓉,一样用黄油煎成饼状,配以越橘果酱。   季寒川和邵佑赶了一天路,邵佑倒是不饿,但季寒川摸摸肚子,用叉子叉起一块肉丸来尝,觉得味道不错,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到一半,记起什么,还用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询问斯文森太太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份菜谱。   斯文森太太自然答应。   季寒川就笑一下。这期间,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克里斯汀娜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爸爸的客人。邵佑保持着一个不多不少的食量,慢条斯理地吃着,从始至终都维持一个咀嚼速度。吃了一会儿,他察觉到克里斯汀娜的目光,抬头看去。   正如昨夜敲门的鬼怪可以和不带翻译机的季寒川直接沟通,邵佑也可以听清楚克里斯汀娜这会儿的笑声自言自语。   小朋友在数数。   她数:“二十八、二十九——”   停顿下来。   用一种“啊,被发现了”的目光,坐端坐正,很乖巧地看着邵佑。   安德森夫妇分别坐在女儿两边。安德森其实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他一边照顾女儿,留意她吃了什么,再把女儿不喜欢的西蓝花叉走——这算是父女之间的一个小“约定”,有他在的时候,女儿就不用吃这个顶着绿色脑袋的“小恶魔”。此外,他还要看顾岳父岳母的情况,同时留意对面两个自己请来的客人,最重要的,是一直安安静静,比上次分别时憔悴很多,很容易就陷在自己世界里的妻子。   他察觉到了克里斯汀娜的小动作,此刻,邵佑问:“你在数什么?”   克里斯汀娜眨了下眼睛。   她没说话,而是悄悄往父亲方向靠了靠。   安德森顿感心软,微笑着柔声和女儿讲话:“克里斯汀娜,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小朋友还是不说话。这一次,她直接从凳子上跳下去,“咚咚咚”就跑去二楼。 第746章 太太   斯文森老夫妇对此十分惊讶, 目光在邵佑身上停顿片刻,斯文森太太忧虑地说:“克里斯汀娜……”   安德森太太的反应要剧烈很多。她其实没有吃两口,但这会儿匆匆放下刀叉,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克里斯汀娜”, 之后就消失在餐桌前。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季寒川正偷偷把叉子挪到邵佑盘子边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叉起一个肉丸。他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 觉得这汁水丰沛的肉丸的确味道很好。但看着安德森太太的背影, 他默默放下叉子。   邵佑把盘子推给他。   季寒川一怔。   邵佑平静地继续往土豆饼上涂越橘酱。   他这样的动作、态度,让其他几个看着他的人各有所思。   季寒川先咀嚼, 腮侧鼓起来,邵佑看他,似乎觉得能被季寒川吃这么多的东西一定味道不错,于是也在刚刚被自己推出去的盘子里叉起一块肉丸, 认真地尝起其中滋味。   等季寒川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看一眼二楼方向, 带着安德森、斯文森夫妇的满心期待与忐忑, 问:“不去看看?”   邵佑说:“先听着。”   季寒川便没有异议了。   他“哦”了声, 继续安心吃东西,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   主要是斯文森夫妇看安德森。   两个人带着困惑、不解,想要女婿给他们一个解释:这个东方来的专家,真的可以治好女儿的心病吗?   还是纯粹来混饭的?   安德森犹豫,但想到冰湖的场面,还是咬咬牙, 说:“那就继续吃饭吧。”   餐桌上陷入短暂寂静。   斯文森夫妇不再像是之前那样, 温和地和邵佑二人聊天。   不过邵佑其实更乐见于这种气氛。他视线在老夫妇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就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季寒川身上。此外, 分出一点,去听楼上。   他在这里,于是微红色的月光也在此处倾泻,落入克里斯汀娜房中。   在安德森太太没有追去之前,克里斯汀娜正悄悄从橱柜角落里拿出一个小熊。小熊身上穿着牛仔背带裤,塑料眼睛,卷卷的、柔软的毛发,看起来就是普通泰迪熊的样子。她小声说:“维斯,”这是她给小熊起的名字,“今天来了两个好奇怪的人啊!我数了好久,那位先生竟然一直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吃东西频率,每分钟三十下,他是一个机器人吗?”   小朋友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不已。   她声音更小了,说:“我数的时候,竟然被他发现了——”   门被推开。   安德森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克里斯汀娜当即愣住。   小朋友像是受到惊吓,手忙脚乱,要把泰迪熊重新藏回橱柜之中。   但安德森太太迅速跑了过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细瘦的手指钳制住女儿的手臂。   “妈妈!”   克里斯汀娜吃痛,叫了一声。   而安德森太太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又把它拿出来了!为什么,克里斯汀娜,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她讲话的时候,惦记着楼下的客人,尽量压低了嗓音。但克里斯汀娜离她很近,于是小姑娘依然能看到母亲此刻歇斯底里的表情。温柔的妈妈好像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与之相对的,是这个一直要她丢掉自己的好朋友的坏妈妈。   想到这里,克里斯汀娜猛然扭动一下身体,要挣脱安德森太太的手。她想起来了,虽然楼下的两个客人叔叔有点奇怪,但爸爸在呀!他一定也是听说了妈妈最近的状况,于是特地赶回来。   安德森太太躲闪不及,果然被她挣了出去。这之后,小姑娘“啪嗒啪嗒”地跑开了,怀里还抱着那只泰迪熊。安德森太太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压抑着哭声。泰迪熊乖巧地枕在小姑娘肩头,塑料黑眼睛看着安德森太太。   安德森太太猛然哆嗦一下。   克里斯汀娜跑下楼。   小朋友白皙细嫩的手臂上带着一点红印。她像是一只灵活的小猴子,迅速重新爬到凳子上,始终把泰迪熊夹在手臂下。   安德森看着女儿回来,原本有心询问一句。但看了克里斯汀娜之后,他面色倏忽一变,看着女儿手臂上的痕迹。   楼梯那边又传来脚步声了。   安德森站起来,直面自己的妻子。他之前积蓄的所有担心、忧虑,在此刻通通爆发。安德森说:“你到底对克里斯汀娜做了什么!她只是一个孩子啊!”   安德森太太愣在楼梯口。   她头发有些凌乱,被随意地在脑后盘起来。这会儿,细碎的头发垂落在脸颊边。   她脸颊带着一点凹陷,显得憔悴、苍白。或许因为天冷,体质又差,她肩上披着一条毯子。   她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唇嗫嚅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安德森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说:“哪怕你真的觉得泰迪熊有问题,你也应该对那个泰迪熊做些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克里斯汀娜!她该有多疼啊!”   安德森太太看起来因为丈夫的话,备受打击。她艰难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原来丈夫也不相信她。虽然丈夫在外时一直对她多有安慰,要她每天带着克里斯汀娜看一些外界的、有趣的东西,不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泰迪熊身上。她原本以为,这是在转移克里斯汀娜的注意力,要她不要再那么在意一个玩具,而且是很可能闹鬼的玩具。但这么看来,丈夫很有可能是觉得她才是“出问题”的人。   安德森太太尝试解释:“我只是看到她又拿起那个泰迪熊了!”   在安德森背后,克里斯汀娜探出脑袋,手里还是捏着那个泰迪熊。   安德森皱眉,心烦意乱:“泰迪熊、泰迪熊——真是够了,如果你不想要这只泰迪熊,可以给克里斯汀娜买其他的玩具熊啊,但你只是一直在嘴巴上抗拒它。”   安德森太太一边流泪,一边说:“你以为我没有试着把它抛开吗?但我无论把它拿走多远,它都会回来!回来之后,克里斯汀娜还要告诉我,是她一直拿着那只熊,是她把它带过来,是她跟着我、看我把熊扔到了哪里……”   安德森还要再说什么。   但这时候,邵佑轻轻咳嗽了声。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奇异地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并且因此意识到,这个处理灵异事件的专家似乎已经有了思路。   安德森太太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她记起来,这个人是自己丈夫的“朋友”。这么说来,恐怕已经听安德森说过她“疯掉”的事情。   斯文森老夫妇夹在当中,对哪边都不好多说。他们实则并没有那么相信邵佑,但女婿告诉他们一些冰湖那边的状况,这让斯文森老夫妇对邵佑有很大的期待。他们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是,夫妻二人的期待,倒是和安德森重合。   他们希望邵佑可以“证明”泰迪熊里没有怪物,只是自己女儿多想。最重要的是,两人期待这之后生活就恢复此前平静状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崩溃的女儿,常年在外的女婿,再加上有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孙女。   他们屏息静气看邵佑。   邵佑说:“安德森太太,请你也回来坐下吧。”   安德森太太表情复杂,走过来,重新坐在自己方才的那把椅子上。   她之前匆匆离开的时候,盘子里的食物还剩下一多半。此刻,邵佑显然有话要说,安德森太太虽然怀有种种疑虑,但还是先勉强配合。   她带着一点期待,去看邵佑。   安德森看出什么,拍一拍女儿,叫:“克里斯汀娜。”   小朋友抱着泰迪熊,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她还是有点气鼓鼓的,觉得刚刚被妈妈握住的地方很疼,所以有意坐在偏向爸爸的地方。安德森太太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疏远,黯然低头。   邵佑询问:“这个泰迪熊是哪里来的?——克里斯汀娜,你说。”   小朋友观察他:嗯,好像也不是个坏人嘛!虽然吃饭的时候的确有点奇怪就是了。   她学着邵佑方才的样子,咳嗽一下,才说:“是妈妈从外面带给我的呀!”   安德森闻言,看一眼自己的妻子。   而安德森太太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劈。   她反复地、不断地想:有吗?我有把这个熊带回来?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也对,这个熊总有一个“出现”的时间。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冥思苦想。   想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咔嚓”一声。   安德森太太被这个动静惊到,蓦然抬头,见对面那个东方男人无辜地朝自己笑一下,缓缓拔出插在桌子上的叉子。   叉子两边还有一个碎掉的盘子。   安德森太太几乎惊骇地意识到,这个人竟然直接用叉子弄碎了盘子,并且把叉子捅进桌面。   她有些恍惚,但同时,又升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或许——   他们的确是来帮忙,而非做戏呢? 第747章 淘气鬼   在诸人的目光中, 季寒川笑了下,看似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弄坏了你们家的餐具。”   斯文森夫妇看他,带着一点恍惚, 喃喃说:“不, 没有关系的。”   人们的注意力被短暂从克里斯汀娜与邵佑身上转移, 而邵佑正在询问小姑娘:“你可以把维斯给我看看吗?”   小姑娘迟疑着看看怀中的小熊。   刚才那位先生的话, 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她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   小姑娘犹豫,看了看旁边的父亲。不过安德森这会儿还在和季寒川讲话, 克里斯汀娜拉了拉父亲的袖子,才让安德森回神,低下头,温和地看向女儿。   “爸爸!”克里斯汀娜小声地、急切地叫了一声安德森。   安德森会意, 弯下腰,听女儿讲话。他视线慢慢落在邵佑身上, 待弄清楚女儿在说什么之后, 安德森露出一个微笑, 说:“好姑娘, 给这个叔叔看看小熊吧!”   小姑娘说:“维斯,它叫维斯。”   “好,”安德森说,“维斯,把维斯给叔叔看看吧!”   小姑娘带着点忐忑, 在凳子上站起来, 身体越过大半个餐桌,把小熊递了出去。   而邵佑含笑接住。   在那个黑发黑眼、与克里斯汀娜此前所见所有人都不同的男人接过维斯之后, 小姑娘才忽然想到——   不对啊。   她似乎并没有在对方面前说起过“维斯”两个字。   这个认知,让小姑娘的眼睛微微睁大。她警惕地、满怀不确定地看着邵佑,而邵佑把小熊捧在手心里观察。季寒川在旁边看着,右手撑着下巴,腮侧的脸颊肉带了点柔软意味地凹陷下去,左手则捏着刚刚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在碎掉的瓷盘上敲击。   第一下“叮”声响起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看向季寒川。但接下来,他们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只是平平常常地坐着、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再没有制造其他动静的心思。   于是诸人又转头。   他们看邵佑把小熊维斯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期间,邵佑甚至解开了泰迪熊那条背带裤。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安德森的脑海里有无数联想:小熊的身体上会藏了什么吗?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太太,让她那么痛苦……   光是想着这样的可能性,安德森的面色就一点点严肃起来。   这期间,季寒川手指灵活地转动那根叉子,银白色的叉子在他五根手指之间打着转,光线在上面舞动,宛若一个银盘。   仿佛过去了足足一个世纪那么久,邵佑终于讲话了。   他说:“维斯并没有什么异样。”   安德森一愣。   安德森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邵佑,面色如丧考妣。   斯文森夫妇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唯一可以纯粹开心的就是克里斯汀娜了。她几乎是立刻就笑声地欢呼了一声,小小的身体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不过安德森眼疾手快,拉住了女儿。克里斯汀娜只好吐一吐舌头,但还是非常兴奋,对周围人说:“你们看吧,看吧!这个叔叔也说了,维斯没有奇怪的地方,它只是我的朋友呀!”   一只可爱的、憨态可掬的小熊。   安德森花了一会儿时间回神,这时候,安德森太太嘴巴里喃喃说着:“不,不可能!”   她直接扑到餐桌上,衣服下摆粘上了越橘酱,粘合在土豆饼上,也浸了肉丸的汤汁。但是安德森太太像是完全不在意,或者说干脆没有留意到她此刻的狼狈。她隔着桌子,挥动双手,焦虑又急切:“不会这样的!这个熊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啊!”   苍白的脸色,脸颊上突出的颧骨,眼下的浅淡青黑色,眼睛里的血丝。   这一切相加,最后加上安德森太太往前挥动的手。季寒川总觉得眼前场景有几分眼熟,过了会儿,他恍然大悟!   ——丧尸不就是这样的?   没有理智,朝自己的目标扑过去,路上可能遇到阻碍,但只要利用得当,就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他默默往后退了一点,看邵佑抬手,将安德森太太的手握住。   安德森太太的两只手都被他扣入同一个掌心。   “我还没有说完。”邵佑道。   他嗓音沉稳,不冷不热,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   安德森太太刚才分明在很用力地往前凑,把旁边好几个盘子都打翻了,吓得克里斯汀娜直往父亲怀里钻。但此刻,她却静止住,嘴巴紧紧抿着 ,额头上滚落一点冷汗。   安德森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邵佑还是以之前的语气说:“不要着急。”   声音还算温柔,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其中另有深意。   安德森太太被骇住,一直到邵佑的手放下来,她都不再有新的动作,甚至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彻底陷入到自己的小世界里,眼神游移、飘忽。旁边的安德森看到了,十分心痛,同时也想,这么下去显然不行。自己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把妻子送去精神病院。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下的决定,安德森思绪转到这里时,一样觉得心痛。但从妻子的状态而言,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几个人心思各异,邵佑说:“虽然维斯没有问题,但安德森太太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安德森一愣。   他方才的认识,好像又因为邵佑这句话而被打破了。   他尚未开口,旁边斯文森夫妇已经急切地问:“什么麻烦?”   他们的女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邵佑遗憾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好了,安德森太太,请你现在看维斯。”   他手从小熊背后将其卡住,手指分别落在小熊两条手臂下方,让它维持一个抬着手,往前走的姿势。克里斯汀娜被气氛感染,原先觉得紧张。但看了维斯现在的样子,又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在其他人眼中,这还是那只普通的小熊,但在安德森太太看来——   安德森太太蓦然站起身,椅子往后倒去。她身体不断后退,其间因为踩到了椅子,所以踉跄一下,险些跌在地上!   “快走开,走开啊!”   安德森太太崩溃地大喊。   喊过之后,她想起来什么,迫不及待地去看旁边的丈夫、父母,还有女儿。安德森太太在恐惧之中也都带上一点期待,眼睛又红又肿,问:“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那只熊竟然,竟然!”   她话说到一半,又卡在喉咙之中。   家人们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们谨慎又包容,甚至因为安德森太太此刻的表现,面上多了一丝忧虑。看到这一幕,安德森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在自己眼里,正在面朝她走来、嘴巴咧开的泰迪熊,在旁人眼中竟然毫无变化!   安德森太太只觉得自己所在的世界被与旁人割裂开了,一边是浓郁的黑暗,那些黑暗紧紧纠缠着自己,不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另一边,则是她的家人们。他们其乐融融地讲话,坐在光亮温暖的地方,听不见她这边的动静。   安德森太太几乎要因为自己此刻的心思而落泪。她悲伤,绝望,从丈夫的目光之中,预计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这一刻,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 :对啊,其他人都什么都没有看到,那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也许安德森的考虑没有错,我的确应该去疗养院看看了。   “好了。”   邵佑说。   他的声音在安德森太太听来,就像是刚刚另一个东方男人手中的叉子。突如其来,宛若叉子落下,扎碎了她构想中的所有场景。小熊歪在邵佑手上,餐桌上其他人面色各有不同。安德森把女儿楼在怀中,小姑娘在爸爸的怀里微微发抖。   安德森太太眼里落下一颗浑浊的泪水。   她意识飘去了很远的地方,想到:我真的生病了的话,吃了药之后,这些“幻觉”应该就会消失吧?   邵佑说:“再看看。”   “啊——”   “这是?!”   “爸爸,维斯怎么走起来了!”   “咳、咳咳……”   “邵先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你们……?”   在安德森太太以外的人眼中,泰迪熊忽然有了生命。它扭动一下身体,然后郑重地对克里斯汀娜来说:“我身上这件衣服太陈旧啦!你可以给我一件新衣服吗?”   克里斯汀娜眼睛里闪动着好奇、惊喜的光芒。她小嘴微微张开,要答应。但在那之前,安德森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克里斯汀娜“唔”了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爸爸压低嗓音,以一种她此前从来没有听过的严肃语气叫了声:“不要答应!”   克里斯汀娜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在爸爸身边。   安德森震惊、错愕地看着那只走到肉丸面前,挑挑拣拣片刻,然后一屁股在桌面上坐下来的泰迪熊。   而这一回,方才的一切发生逆转。在安德森太太眼中,小熊始终乖乖地待在邵佑手中。   段段时间,安德森太太从丈夫等人的反应之中理清思路。她眼里泪花闪动,此前是因为悲痛,到现在,却带着点惊喜。邵先生这个意思,是她并没有真的发疯!她遇到了说呢么问题,但邵先生或许可以解决!   “就是这样。”   邵佑简单地说。   他似乎只是平平常常地坐在那里,从始至终都没做什么。不过到现在,小熊再度恢复规规矩矩的样子。   无论是斯文森夫妇还是安德森,在这一刻都心脏狂跳。唯有克里斯汀娜 ,对方才的一切仍然懵懵懂懂。小姑娘花了点时间,试图自己摸索出她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黑头发的叔叔知道维斯的名字呢?   她冥思苦想,一时间错过了邵佑和爸爸妈妈接下来的对话。   “邵先生!”安德森先生怀揣一点激动,一点欲言又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佑说:“一个‘淘气鬼’。”   随着他的话,一缕黑色烟雾,从安德森太太身上冒出来,凝在邵佑手上。   安德森及岳父岳母惊恐地看来,见邵佑轻描淡写地握拳。手掌再张开的时候,那团烟雾已经不见了。   安德森太太眼睛闭上,身体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第748章 还没有   安德森手忙脚乱, 一心多用。先把女儿放下,再去扶住妻子。   他心头种种情绪交织,酸涩又悲痛。一方面是惭愧于自己此前对妻子的“冤枉”,另一方面, 则是考虑:“邵先生, 现在就没事了吗?”   邵佑随意地点点头。   安德森低头看着妻子。到了这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 原来她已经瘦了这么多。   安德森因为这个念头几乎落泪。   他抱着妻子站起来, 匆匆说了句:“我送她上去躺着。”   之后,安德森离开餐厅, 去了卧室。   小克里斯汀娜父母都离开了,自己仍然懵懵懂懂。她眼睛紧紧盯着邵佑手里的玩具熊,季寒川看着,用手肘碰了碰邵佑。邵佑会意, 将泰迪熊还给小姑娘。克里斯汀娜松了一口气,倒是斯文森夫妇仍然心有疑虑, 欲言又止, 想要知道这个玩具熊是否真的没有危险。不过他们看邵佑, 见邵佑的视线在小姑娘身上套停留了短短片刻, 之后就转头,再和旁边另一个东方男人讲话。   年迈的夫妇在桌面下握住对方的手,给彼此一个安慰和支撑。   他们最终选择相信女婿带回来的这位朋友:既然他把小熊还给孙女,那多半就是没事的。   桌面上渐渐起了些别的话题,斯文森太太忧心忡忡地询问, 想知道邵佑前面说的“淘气鬼”是什么状况。   邵佑温和地回答, 等到安德森太太醒来之后,就会想起来她从前经历过什么了。   “这样啊……”   斯文森夫妇若有所思。   克里斯汀娜左右看了看, 大约觉得实在不能适应这里的气氛,所以说了一句“我去找爸爸妈妈”,就又一次跳下椅子,回了二楼。   她主要是想要找爸爸的。妈妈太凶了,爸爸却显得很温柔。   只是这一回,小姑娘从卧室门口探头。安德森听到动静,他原本坐在床边,以一种难得的安宁神色看着躺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妻子。在女儿过来的时候,他侧过头,对克里斯汀娜招了招手。小朋友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很乖巧,把手背在身后。安德森看了,失笑,嗓音压低,说:“宝贝,以后你妈妈不会再因为维斯的事情和你发生矛盾了。”   “你确定吗?”小姑娘问。   安德森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我想,我确定。”   克里斯汀娜眨了眨眼睛。   因为父亲这句话,她又往后一点,然后悄悄把泰迪熊拿出来,放在妈妈手边。她和父亲讲悄悄话,说:“维斯也希望妈妈可以早点好起来呀。”   安德森这会儿已经全然知道,泰迪熊维斯就是属于克里斯汀娜的“童年的伙伴”。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维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克里斯汀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安德森:“有的!它说,它不想再睡在橱柜里了。”   安德森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啊,这件事,得要等到你妈妈醒来之后,你去和她说。”   克里斯汀娜忧郁地看着床上的妈妈,“我还是有点害怕。”   安德森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和妈妈商量。”   小姑娘这才转忧为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卧室里气氛转向和乐,餐厅中,话题不知不觉被从方才的状况上挪开,重新说回桌上几道菜。过了些时候,安德森轻手轻脚地从楼上下来,说妻子和女儿都已经睡了,邵佑就势提出,已经很晚,不如早点休息吧。   安德森带着点期待,问:“明天早上,会不会就——”   一切转向平安。   邵佑看他,颔首。   安德森露出一个笑容,去帮岳父岳母收拾桌上残局。三人在厨房里小声讲话,斯文森夫妇告诉女婿,那位东方专家说了,女儿明天早上就会神智彻底清醒。安德森喟叹:“好,这样就好。”   季寒川和邵佑则去了客房。   他们的行礼此前已经放过来了,这会儿进了门,天冷,之前餐桌上又折腾很多,邵佑考虑片刻,觉得今晚便不用洗澡,只简单洗漱即可。   可他把洗漱用品拿出来,就听寒川说:“有点奇怪。”   邵佑侧头看他,见季寒川这会儿坐在床沿上,很一本正经地架势,摸一摸下巴。   邵佑动作一停,笑道:“哪里奇怪?”   季寒川看他,勾勾手指:“过来。”   邵佑从善如流。   “过去”之前,也没忘记先把洗漱用品在一边柜子上放好。   他走到床边,季寒川抬手,抓住男友的领子,随后身体向床铺倒下去。   安德森提前给岳父岳母打过电话,被褥干净整洁,但带了一点冰冷的潮气。季寒川不在意这些,他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邵佑,指出:“刚刚吃饭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叫了那只熊的名字的人。”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笑眯眯说:“还不从实招来?”   邵佑说:“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季寒川看他片刻,小声说:“我觉得克里斯汀娜有点怕你。”   邵佑:“嗯哼。”   季寒川眨眼。   他的睫毛纤细、卷曲,离得近的时候看,可以看到光在下面映出的一小片影子。   季寒川说:“她有问题?”   邵佑不答。   季寒川说:“安德森太太是家庭主妇,说实话,她一天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克里斯汀娜在一起。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毕竟总有出去购物、和人交际的时候。”   邵佑看他讲话,低头亲一亲他。   季寒川肩膀颤了颤,一边回吻,一边走神继续想小姑娘身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邵佑有些不满,轻轻咬了他一下。季寒川失笑,安抚地抬手扣住邵佑后脑,腿往上,夹住邵佑的腰,蓦然用力。   两人姿势翻转。   邵佑躺在床上,自下而上看男友,觉得这样风景同样不错。   他手往上,顺着季寒川的腰线揉弄片刻,才说:“那个淘气鬼,看样子,有点像是克里斯汀娜——不过只是一个影子,谁知道呢。”   季寒川说:“你知道。”   邵佑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克里斯汀娜,更像是,”他沉吟,考虑要如何表述,“一个从她身上滋生的小东西,她自己也不会察觉到。”   季寒川说:“唉,你真好。”   邵佑有点莫名,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句夸奖。   他用眼神示意季寒川:既然“好”,那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   季寒川忍俊不禁,低头再亲亲他,然后说:“你不是说了吗,今天就不洗澡了。”   邵佑叹气。   等灯关上,季寒川在床铺翻了一会儿,忽然说:“是因为安德森一直在和家里通话吗?”   邵佑客观地说:“有这个可能性。”   季寒川说:“那还要提醒一下他们,把他们之前用的通讯设备换掉。”至于换下来的,就和其他本地调查局找到的灵异道具封存在一起吧。   邵佑没有就此再说什么。他揉了揉季寒川的头发,轻轻说:“睡吧。”   带着一丝淡红色的月光落下来,从窗口悄然照进。   安德森太太依然躺在卧室的床铺上,小克里斯汀娜蜷缩在妈妈身边,怀中还抱着那只泰迪熊,而安德森睡在妻子的另一边。   斯文森太太经历了一顿波澜起伏的晚饭,心力憔悴,一样沉沉睡去,屋子里响起鼾声。   邵佑抱着季寒川,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周遭每一丝细碎动静。远方城市里,正悄然敲开小孩屋门的牙仙。玩具店里,到了夜晚悄然活动的积木……月光落在它们身上,悄然吞噬。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听着季寒川的呼吸声、心跳声,心中一片宁静。   安德森太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   她转头,看到丈夫脸上的胡茬,看到缩成一团、被被子盖住口鼻的女儿。安德森太太怔了片刻,抬手,把小克里斯汀娜那边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这样一来,泰迪熊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视线之内。   安德森太太僵硬住。   她手指开始颤抖,拉着被子,久久没有动作。这期间,受到安德森太太这边动静的影响,她的丈夫、女儿也慢慢睁开眼睛。女儿看她,甜甜地笑一笑,叫:“妈妈!”   小手依然牢牢地抱着“维斯”。   安德森太太想着昨晚的一幕幕。   她原先凝滞住得呼吸系统一点点重新开始工作,记起这个泰迪熊并不是真正让她经历此前痛苦的东西。她告诉自己:既然它不存在危险,好吧,克里斯汀娜喜欢它,那就喜欢。   这么一想,她记起更早的时候。   安德森的手臂揽了上来,从她耳朵后面亲一亲。安德森太太回头,和丈夫交换一个早安吻。这之后,安德森身体往后一点,借着晨光,仔细看妻子的状态。他有些忧心,握住妻子的手,一边亲吻一边询问:“感觉怎么样?”一顿,“你想起什么了吗?”   安德森太太闭了闭眼睛。   她说:“我那个时候在和玛瑞安打电话。你知道,那段时间就是她孩子的生日了,他们邀请克里斯汀娜去参加生日派对。”   小姑娘听到妈妈提起自己,好奇地趴过来。   仍然抱着小熊。   一家三口做起来,靠在床头,小姑娘滚到爸爸妈妈中间。   安德森太太用手指勾着女儿的头发,一点点弯卷,然后松开。她还是显得虚弱,不过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平静下来。在小克里斯汀娜看来,自己从前的妈妈终于回来。   安德森太太说:“那个时候,我把克里斯汀娜放在邻居家了——邻居马格鲁森太太照看她。”   她面上露出一点痛苦。   昔日那个友好的、温柔的马格鲁森太太已经不在了。   安德森安慰地说:“上帝会保佑她。”   安德森太太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克里斯汀娜有样学样,也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看着女儿的动作,安德森夫妇笑了笑,觉得此前的种种沉闷都被小朋友冲散了。   安德森太太说:“我在玩具店里找寻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对我说,‘妈妈,我喜欢这个’。我回头看,见到克里斯汀娜站在我背后。”   小克里斯汀娜睁大眼睛,“呀!可是我当时明明在马格鲁森太太家呀,妈妈,你刚才说过的!”   安德森则皱起眉头。   安德森太太握住女儿的手,“是的。我想,那个时候看到的,应该就是邵佑先生所说的‘淘气鬼’。”   一家三口在之后的早餐餐桌上又重复了这个故事。   安德森又开始忧心忡忡了。这么说来,他的妻子也已经被“感染”。这么说的话,为了女儿的安全,应该让克里斯汀娜和妻子分开。   可克里斯汀娜才那么小!她已经和爸爸长久地分别了,怎么能再和妈妈分离呢?   安德森想要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他又找到邵佑,诚恳地希望他可以给出一点建议。   邵佑看他,目光平静,但莫名把安德森看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片刻 ,邵佑微微笑了下,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   安德森垂眼,“是的,邵先生。”   邵佑说:“不用担心,克里斯汀娜只是‘还没有’遇见鬼,并不是‘不会’遇见鬼。” 第749章 空白世界   安德森眼睛瞪大。   他难以置信:“难道——”   邵佑说:“对。”   安德森的面色迅速灰败下去, 喃喃说:“啊,怎么会这样。”   邵佑考虑一下,说起:“回去之后,给你太太换一个手机吧。”   “手机?”   “对, 最好定期更换。”   安德森花了很大功夫去想, 邵佑这句话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了隐隐约约的结果, 可是又不愿意承认、接受——他到底害了自己深爱的妻女!   不过在那之前,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坐上回城的班机了。   虽然从阳历计算, 已经到了新的一年,但离春节还有几天。   他们原先联系了私人航班, 然而到了机场之后,那边才联系过来,说出了一点状况。一番折腾,最后还是做了普通飞机, 和许多陌生的乘客做在一起,看窗外云层。   不过季寒川和邵佑仍然买到头等舱。   从斯德哥尔摩到海城没有直达航班, 要在伦敦转机一次。   飞机起飞的时候, 是当地时间上午八点。按照规划, 航程总共十八个小时, 抵达海城时,仍然是上午七点。   兴许因为春节的缘故,在伦敦起飞时,飞机上已经换了一大半面孔。一眼望去,全部是黑发黑眼。季寒川和邵佑讲话的时候, 冒出几句海城口音, 邻座和他们聊天,问他们是否是学生, 请假回去过年。   季寒川笑眯眯说了“不是”,又说自己和邵佑是工作告一段落,不过“过年”这个目的倒是真的。   对方爽朗地笑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啊!”而后自我介绍,说他姓崔,名叫崔永刚,在国外做外贸生意。   对方热情地攀谈,听了一会儿,季寒川琢磨出一点味儿:怎么觉得,这位崔先生仿佛知道邵佑他爸是谁呢。   他想通此节,还是觉得有趣。进入特案组之后,邵佑作为“天诚少东”的身份就逐渐淡化了。到后面,邵先生本人也退出了天诚的运营核心,只是聘请专业经理人进行打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因为生意上的事往邵佑这边凑。   不过他们也没有聊很久。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邵佑这边的冷淡态度,连原先那个笑着讲话的年轻男人也换上了看好戏的姿态,崔永刚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边座位之间隔着走廊。吃了一顿飞机餐后,光线暗了下去。季寒川的作息十分配合,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昏昏欲睡,头歪在邵佑肩膀上。   这一睡,却像是怎么也醒不来似的。   季寒川清晰地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场梦境。他走在一片白色的、虚无的空间中,身边漂浮着许许多多肥皂泡泡。原先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图景,不过在手指点上去的时候,会清晰地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这同时,肥皂泡泡会破裂,里面的东西像是呕吐物一样喷涌出来。   戳一个肥皂泡泡,海水灌入这片白色空间,季寒川在水中捡起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一条船。   一条章鱼的触手从水面之下浮出来,暗暗觊觎着水上的玩家。季寒川看到了急速闪过的鱼须,在水下闪闪发光的鱼鳞。   他骑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木板上,看着肥皂泡泡们又一次朝自己飘来,于是再戳破一个。   这一回,他面前出现一个打着红伞的男人。季寒川看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刚进入游戏的时候经历的一个任务:面前当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准确地说,是伪装成杀人狂的鬼。比季寒川矮了半个头,身材干瘦,手臂上青筋毕露,睁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用手划水,从男人身边拐走。   他戳破了第三、第四个肥皂泡泡……这片白色空间广袤无垠,可以容纳所有他去过的世界。季寒川有些沉浸在其中的意思,时间的流逝在其中好像失去了意义。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戳破了所有肥皂泡之后,自己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但在那之前,他总得找到所有肥皂泡。   戳破的泡泡越多,“寻找”就越成为一个艰难的任务。他打着红伞,走在楼梯上,身上的水低落,血腥玛丽从水珠里探头。季寒川面无表情,觉得一股头发从自己刚刚走过的小水洼中冒出。   他偶尔会像想:我到底要做什么?   最先,季寒川会很快地想到答案:你要“出去”!   这里虽然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季寒川怀疑自己把所有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游戏都在这里重新面对了一遍。但同时,季寒川又有一种奇怪却笃定的意识,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梦!   虽然他感觉过了很久时间,但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   ……   “寒川,寒川!”   这片被各种建筑物占据、一眼望去见不到尽头的空色空间里,终于传来了其他声音。   季寒川抬头,看一眼天空。   这里原先是没有“天空”的,大约是城市场景变多了,于是有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天幕”。不过这时候,季寒川明显觉得,那个叫自己名字的嗓音是来自天幕之上。   他说:“我想上去。”   在他身边,无数鬼怪环绕。   有一个声音紧张地、胆怯地说:“好、好呀!”   一股头发缠了上来,把季寒川往高举起。   季寒川低头,看到头发上浮现出一张面孔:被水泡得肿胀,离得近了,可以嗅到一点腐臭。但对方很开心、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呀,韩先生!”   季寒川笑了下,一样回应:“你好,好久不见了。”   他们一直在往上。   与此前面对的场景不同,这一会,他们身下一切的基底,是一片海洋。   有这片海洋在,头发就可以无限生长!   他们高过云层,越来越高。终于,他们到了天幕之上!   季寒川听到一声轻轻的:“哇!”   季寒川忍俊不禁。   而这声之后,声音的主人仿佛失望,嘀嘀咕咕:“原来天空之上就是这个样子啊!”   季寒川说:“其实也也不是。”   声音的主人绕过来,看着他。   季寒川看着梁笑小朋友肿胀的、巨人观化的脸,终于还是点头。   他们继续往上。   “寒川,寒川!”   那个叫季寒川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季寒川听着,抬头,心想,我还要往高多久了。   “寒川,寒川……”   那个声音似乎远去了 。   季寒川此前心态尚且稳且平,但此刻,却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焦虑。好像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睁开眼睛,那之后,他可能就再也不能“醒来”了!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面色骤然变化。他看四周,见到了无边无际的白。再低头,身下是高高的头发,那些天空、天空之下的建筑、海洋,都变得非常遥远。   这个时候,季寒川说:“梁笑,松开我吧。”   梁笑“咦”一声,不解其意。   “可是……”   小朋友十分担心。   季寒川重复:“松开我吧。”   梁笑那张肿胀的、胀白的脸又凑过来了,季寒川安抚她,说:“我有办法的。”   梁笑只好抱着一肚子担心,缓缓撤掉了自己缠在季寒川身上的头发。   然而——   季寒川并没有下坠。   他仍然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像是凭空浮起。   “寒川,寒川!”   那个叫他名字的声音陡然加大。   季寒川低头,和梁笑、和她身后所有自己去过的世界挥一挥手。   然后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   ……   “——呼!”   他蓦然睁眼。   第一眼,季寒川看到了窗外的云层。   再侧头,看旁边的邵佑。   邵佑的表情里带着许多忧虑。季寒川见了,安慰地凑过去,要亲一亲他。邵佑的表情有点复杂,接受了这个亲吻。季寒川觉得奇怪,恰好这个时候,他余光一闪,看到了邻座上的崔永刚。   方才讲话的时候,崔永刚还是中年男人,这会儿,却完全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他脸颊凹陷下去。如果说安德森太太是可以看到骨架轮廓,那此刻,崔永刚就是完全成为了一把骨头。他头发稀疏,苍白,闭着眼睛,嘴巴瘪下去,脸上有成片的老人斑。一点液体从嘴角流出来,是失去了咬合功能的嘴巴没办法再阻止口水流下。   季寒川想到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手。 第750章 坠机   他松一口气。   至少手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再摸一摸脸。   季寒川彻底放心, 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变化。但这会儿,他再看崔永刚,面色微微一变。   短短时间,崔永刚比方才还要苍老几分。他干枯的头发蹭在椅背上, 身体缓缓下滑。随着下滑, 更多头发被扯下来, 而崔永刚仿佛对此毫无感觉。他干涩的眼皮抬起来, 看了一眼季寒川和邵佑的方向, 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声。哪怕没有明确讲话,季寒川却仿佛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为什么你们身上没有变化?   他却已经快要死去了。   季寒川视线在崔永刚身上停顿片刻, 再看其他人——   无一例外。   这趟普普通通的回国航班,在这一刻,宛若奔赴在时光尽头。   上满载满了“老人”。   季寒川难得喉咙干涩。   他们显然又遇到“事件”了。但联想自己刚刚那个“梦”,季寒川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当下状况并非是一次单一的鬼怪袭击, 背后牵扯到更多问题。他们如今在九千米的高空之上,但地面会是什么样子?   季寒川嗓音一沉, 看向驾驶舱方向, 问:“机长呢?”   邵佑说:“一样的。”   季寒川缓缓侧头看他。   他见邵佑神色平静、称得上冷峻, 十指扣在一起, 交叠在腿上。   季寒川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他见邵佑眼皮颤了颤,似乎在权衡。   不过邵佑很快就做出决定。他说:“寒川,不要怕。”   这种环境下说这话,让季寒川有些莫名。他回答:“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怕。   话说到一半, 他忽然停下。   周边场景骤然变化, 飞机的轮廓在季寒川眼前变淡,像是成为了无数砂砾堆积, 又被风吹散。   短短时间,飞机消失了,只剩下原先那些坐在上面的“乘客”。季寒川看到了机长、看到了背后经济舱里的人们。他们一样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垂垂老矣,季寒川甚至在其中一个老妇头顶见到一个带着糖果装饰的发卡。   他花了一点时间回忆,记起之前登机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到处乱闯,也到了季寒川面前。小孩的母亲一路跟着她,无奈地和人道歉。   季寒川看过去的时候,先想,如果宁宁还是这个年纪,自己也想给女儿买这样的发卡,卡在女儿头上。他总记得宁宁从前穿着带卡通图案的T恤的样子,到现在,女儿却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现在,带着那个发卡的却并非什么小姑娘。老妇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紧绷、不合身的衣服,与其他人相比,她脸上的惊恐要鲜活很多。季寒川看着,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邵佑的手掌带着点冰凉,很干燥,盖在季寒川眼睛上。   他说:“寒川,不要看了。”   季寒川深呼吸。   他睫毛在邵佑手心轻轻挂蹭,邵佑觉得有些痒。他分神一刻,两个人身边已经没了阻拦,所以此刻,他直接用另一只手把季寒川揽到怀中。季寒川的呼吸又一次稳定之后,说:“我可以了。”   邵佑低声回应:“不要怕。”   还是这三个字。   季寒川无奈,也一样说:“我不会——”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邵佑的手落了下来。   季寒川先看到天空的变化。   好像整个天空在这一刻被割成两半,一边是昏昏落日,另一边则是漆黑夜色。   夜色那边,一轮绯红色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   他们开始下落。   邵佑始终抱着季寒川。   身体下坠时,季寒川的视线往上,看到那些“俯视”着自己的东西。   他们随着邵佑一起落下。他见到了面容妖冶、背后展开一双巨大蝙蝠翅膀的吸血鬼,看到了半透明的飞机,甚至是有着人类上半身、鸟类下半身的怪物。他心里浮起一个薄薄的意识,想:可能全世界的所有鬼怪都出现在这里了。   他看到了天空在撕裂。   黄昏与夜色之间,一道缝隙漏了出来。季寒川看了许久,见到缝隙中划过的流光。有什么东西越过他和邵佑,往那道缝隙飞去。他在其中见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而在此之后,缝隙的存在俨然扩宽了许多,有什么东西要从外面挤进来。   这个时候,季寒川已经离天空很远。   月光宛若流水,落在那些吸血鬼、幽灵飞机、鸟人身上。它们似乎被烫到了,身体开始融化,“嘶嘶”地冒出白烟。   季寒川和邵佑持续地下落。   最后,他们掉到了一片水中。   有许多白色的面孔朝两人落水的方向凑来。季寒川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仍然可以呼吸。他想要讲话,可张嘴的时候,嘴巴里倒是冒出泡泡。邵佑看他,眼睛里是深深的、和月亮一模一样的红色。   他在水面之下亲吻季寒川。   无数鬼怪从水面涌出,迎战上方追下来的怪物!   季寒川听到了遥远的打斗声。水面像是沸腾了,可他身边的水仍然冰冷刺骨。   他眼睛睁大一点。   原先以为这样的下坠不会有尽头,但季寒川惊诧地发觉,没有过很久,他们就站在水底。   一栋别墅出现在他们面前。   季寒川认出,这是邵佑六年前买下的那一处房产。   他侧头看邵佑,又想要讲话。但嘴巴张开的时候,还是只有泡泡冒出来。季寒川郁闷,心想:我还以为他之前亲我,是要我在水底下说话。   然而现在来看,邵佑并没有这个意思。   季寒川只好怀揣着这份心情,被邵佑拉近别墅中。门打开,外面的水却没有灌入。甚至在他们进去之后,衣服、头发上沾着的水也被留在外面,两人身上仍然干爽。   屋子里是熟悉的布置,季寒川哪还有不明白?这就是他们的“家”。可此刻,突然出现的湖泊、湖泊底下的房子,一切都透着诡异的气息。   邵佑步履不停,说:“去会客厅。”   季寒川怀揣着一肚子疑问,跟上前去。   会客厅里,之前那面被他们拿来给欧阳杰等人展示种种“猜想”的玻璃上,出现一个地球地图。   季寒川已经有所猜测,但现在,他看着地图上两种此消彼长的颜色,眉头还是微微皱起。   他说:“黑色是你,红色是‘游戏’?”   邵佑点头,“对。”   季寒川说:“宁宁已经……”   邵佑:“他们做了什么,成功了,但并不是‘完全成功’。”   “游戏”此刻虚弱、震怒,要抽走这个世界的所有能量去补全自身。同时,又因为此前给季寒川设置了只有“死亡”才能通关的规则,此刻作茧自缚。   季寒川拧着眉想了片刻,有点明白。他抬头,眼前是普通天花板。而在这之上,是一场争斗。   邵佑在和这个世界原有的鬼怪争夺整个世界的控制权!   回想过去一年年,季寒川还从未在这个世界发觉“祂”的踪迹。他想到许多种可能,也许“祂”需要随着鬼怪的出现而诞生,而邵佑已经提前抢夺了太多力量,某种程度上,邵佑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祂”。也或许,“祂”一直都在,悄然潜伏,只待最后一刻出现,给季寒川和邵佑致命一击。   季寒川因为这个猜测而战栗。   不是恐惧,而是面对宿命时的了然、抉择。   邵佑就坐在他面前。他神色冷静,看起来并不因为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切而忧心。留意到季寒川的目光,邵佑看来,似乎有些苦恼,他轻声说:“韩川,我想要把一部分力量分给你,可是——”   可是不行。   季寒川问:“你打算怎么做?守株待兔吗?”   毫无疑问,季寒川是最好的“诱饵”。他活着,所以“游戏”控制的鬼怪们要费心费力,和邵佑厮杀。如果他死了,“游戏”却可以直接关闭整个世界。   因为这句话,邵佑轻轻笑了声。他要讲话,可没有张口,面色便倏忽一变。   原本安稳的别墅开始震动!   邵佑的目光冷了下来。地板上的砖块上出现裂纹,裂纹直冲季寒川而去,眨眼工夫,就到了季寒川脚下。季寒川反应极快,往旁边一滚,身体躲出数米远。同时,一串点缀着浓重墨色、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邵佑身形一晃,到了季寒川身边。   别墅的们窗在此刻打开,水流灌入,许多白色的影子在此刻涌入屋中,缠上那黑色的东西。季寒川花了点时间辨认,察觉到:那似乎是什么东西的根茎。   水鬼们并不会对根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能纠缠着不让它再有新的动作。   饶是如此,周边的湖水依然带上一点浑浊。   季寒川又被“封口”。他想讲话,只能在邵佑手臂上敲摩斯电码。此刻,他们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尽是无穷无尽的鬼怪。湖面呈现出一种深沉颜色,像是腐败的血液。   季寒川敲:要把这里做成一个“陷阱”吗?   邵佑皱眉。   他没讲话,但季寒川看出,邵佑并不赞同这个提议。   他凑过去一些,身体被水流推动,面孔在邵佑眼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   季寒川继续敲:我们需要时间。   “游戏”会出此下策,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季寒川毫不怀疑,之前飞机上其他乘客的种种变化,本质上,也是冲着他来。   甚至——   他想到自己那会儿亲邵佑的时候,邵佑罕见地变得复杂的神色。虽然那以后,他再看自己,仍然是年轻的样子,但季寒川想:不一定。   有另一种可能。   他起初的确被影响了,只是之后,又出于某种原因,回到了受影响前的状态。   季寒川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很大。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么说来,“游戏”的刻板性,说不定还会让那玩意儿付出代价。   不过眼前情况危急,季寒川仅仅短短地考虑一刻这种可能性,很快将其抛下不提。   他很坚持地看邵佑。   季寒川在男友手臂上敲:我相信你会让我平安的。   邵佑无奈。   最后,他还是点头了。   试一试吧。   邵佑无声地想。   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危险,挫折,痛苦。   那也不再囿于这一刻。 第751章 圆桌会议   “什么情况?”   宁宁询问着闯入“游戏”核心的Woolf。   此前, 两边一度失去联系。是在最近,Woolf和克隆Martin才又通过“游戏”原有的信息流,进行了一些伪装之后,找到宁宁。   那条无尽的、虚无的场合中, 许多世界在悄然崩溃、变成一点点碎屑, 又转而消失。   宁宁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存在的凝视。   对方没有情绪, 不会怨恨、不会痛苦。那个东西只是单纯地在“保护”自己, 不愿意离开, 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地球上获得的一切。事已至此,宁宁开始怀疑, 也许自己此前的想法并不对,或者说,至少并不准确。   她想:“游戏”如果是一个程序的话,究竟想要在地球上获取什么呢?   ——人们的负面情绪。   总得有原因吧?   ——在“游戏”的判定下, 人们的负面情绪,可以成为一种养料, 供养所有世界的开启。   这让宁宁有细微的恍惚。   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按照这边原有的计划, Woolf进入“游戏”核心之后, 会通过一种类似于自爆的行为, 让“游戏”彻底混乱、不再工作。到这时候,宁宁等人就可以趁虚而入。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弄清楚“游戏”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出现在地球上。此外,必不可少的:他们会关闭这一场无穷无尽的绝望乐园。   此前一切仿佛都很顺利。   但此刻,Woolf那边的动静, 又让宁宁有一点细微的警惕。   不太对劲。   她想。   Woolf传来的信息流进入了宁宁的数据库, 告诉她,并没有什么意外。   宁宁读取完这条信息, 站在那片肥皂泡组成的场合中。她往身侧看,见到了许多自己熟悉的、进入过千百次的小世界。而在这些小世界中,有一个肥皂泡,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那是季寒川和邵佑如今所在的“地球”。   宁宁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又挪开。   而后迅速地再度转移回来。   她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那个肥皂泡旁边。宁宁看着它,抬起手,小心地、仔细地,将里面凝聚着一个小世界的肥皂泡从一堆泡泡里捧出来。   程娟、画师……他们在和宁宁抱怨,要她不要再有这一类突如其来的动作,他们刚刚感受到了一点颠簸。   宁宁神色不动。   她注视着眼前的肥皂泡。   还有,上面的一点裂隙。   宁宁蓦然回头。   她看着这片场合之上,无尽的、没有边际的浓重黑暗。   女郎轻轻叫一声“Woolf”,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她似乎明白过来了。   在此之前,宁宁小心谨慎地给这一片肥皂泡做了许多隐蔽措施,好抵御侵袭。   大多时候都是不会有事的,毕竟对于每一个游戏生物来说,一个世界关闭了,都有另一个游戏世界可以藏身。他们发展到现在,就像是一棵树上结成的无数葡萄,“游戏”轻易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也是宁宁等人对抗“游戏”的底气。   可是现在——   她又叫了声:“Woolf。”   这一回,程娟、画师、战神……   所有人的面孔,浮在一个肥皂泡上,围绕在宁宁身边。   她长大了,程娟却还是小女孩。她问:“宁宁,发生什么了吗?”   画师环视一眼,察觉不对,眉毛微微拧起。   他斟酌片刻,说:“Woolf——叛逃了?”   程娟轻轻地“啊”了声。   小姑娘很难以置信,喃喃说:“怎么会?”   宁宁没有回答。   她珍惜地看着眼前的肥皂泡,可如果细看,会从宁宁眼里看到一点茫然。   她看到上面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个肥皂泡依然由其中的“规则”支撑着,并不能一下子就碎裂。但是,这样下去,迟早会……   宁宁放下手。   肥皂泡在空中慢慢飘荡,又回到了原先的泡泡群体之中。宁宁说:“也许并不是Woolf的问题。”   陶安安说:“宁宁,你?”   宁宁抬头。   她对着那片黑暗,不知道想到什么。   数据流在她身上加载。她没有情绪、不应该有情绪,所谓的“茫然”,更类似于一种心虚运作超过负载之后的本能保护。   宁宁说:“Woolf来源于‘游戏’。”   她的身体开始上升,声音一点点远去。   女郎的面容缓缓变换,位置越高,就越退回从前稚嫩的面孔。   她变成少女、女童……最后,只有一个婴灵的影子。   下方的肥皂泡们看着这一切。   陶安安声嘶力竭:“不——!!!”   他往上追去!   宁宁却已经离他们很远。   余下的肥皂泡泡们面面相觑。   程娟怔然。她看四周,从宁宁的话音里有一些猜测:Woolf来源于“游戏”,他本身就是“游戏”的一部分!让他去做之前的任务,完全是羊入虎口!   但此前,游戏生物们或多或少地忽略了这一点。这也是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的问题:对于所有人身份的回避。   他们是不同的。   画师和姜林、郭晓璐来源于真正的人类灵魂,程娟是山上捡来的弃婴。她出现在山上的时候,“游戏”已经降临,到现在为止,他们仍然说不好,程娟究竟是纯粹的人类,还是与“游戏”的出现有一些关系。   他们之外,战神、太宗皇帝,又是纯粹的“游戏设定”。   在围成圈的肥皂泡泡里,战神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可汗椅上,身后搭着一张虎皮。他喝了一口酒,说:“这么看来,我也‘不行’。”   接着,他所代表的肥皂泡泡往下沉去。   程娟愤怒:“你!”   战神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怎么了?我来守好后方……”   声音渐轻。   郭晓璐看出程娟面色不对。她微微拧眉,轻声细语,一样说:“小娟,你也看到了,季先生和邵先生现在在的那个世界应该出了一点问题。宁宁已经再去看‘核心’有什么状况了,我们不能让那个世界再出什么事。”   程娟不言。   画师面前出现一台电脑。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过了不久,所有人都收到一条讯息。   画师分析了在没有Woolf配合的情况下“游戏”对季寒川所在世界动手脚的可能性。   他说:“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如果接下来,宁宁被证实同样不行,那可以过去的,就是我们了。”停顿一下,“陶安安的情况某种程度上和宁宁有些相似,一样是人类和‘游戏’力量的结合。我这么说吧,事实上,他们‘不行’的概率很大——宁宁太冲动了。”   程娟面色惨白。   她摇摇欲坠,说:“冲动?”   画师说:“对。”   程娟看他,见姜林的面孔也出现。他们改用作宁宁之前用电脑打开的联络通道讲话,姜林站在画师背后,手放在爱人的肩膀上。程娟则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方婶在屋子里喊她,说:“小娟,外面是不是要下雨了?你不要淋雨啊!”   程娟没有说话。   她神思不属。过了会儿,方婶见女儿始终不答应自己,于是出来看一看情况。如果季寒川在这里,他会发现,此刻山淮村的景象与自己从前来时既然不同。原本的当地特色建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村子当中的祠堂。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三层小楼,红砖白瓦,墙壁粉刷的白亮,有几家门口还放着石狮子,气派威武,与旁边的朱红色大门相称。   完全是新农村面貌。   方婶走过来,问程娟:“怎么了?叫你都不应的。”   程娟抬头看她。   方婶被女儿的表情吓了一跳。   程娟此前虽腼腆,但成绩一直很好,不让家里人操心。方婶便暗暗决心,自己以后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让聪明懂事的闺女好好读书。可现在看,女儿却一个人,默默地在院子里哭。   方婶不动太多,这会儿犹豫一下,声音还是和软下来,问程娟,是否是在学校没有考好?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是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小娟要是心情不好,也仅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程娟没有点头,她张嘴想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最后,程娟干脆抱住妈妈的腰,无声无息地哭。   “哎,这到底!”   方婶无助地摸一摸女儿的头发。   她不知道世界变迁,不知道自己只会在这个院子里站上几天,然后看周围村民死去,世界重启。这样的循环之中,她固执地、一心一意地对女儿充满希望,想要她离开这片深山。   方婶说:“哪怕一次没考好,也没事儿!小娟,你要是实在难受,那就哭,哭过这一场,以后还是要认认真真念书啊。别像是妈一样,大字不识两个。”   程娟:“嗯!”   她嗓音里还是带着哭腔的,这样含含混混,应下了母亲的话。   程娟想:我可以理解宁宁为什么要“冲动”。   姜林说:“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画师看他。   姜林说:“如果现在告诉我,‘你’只有一个了,马上就要死了,如果我去拼一回命,有一点可能性让你回来……唔。”   画师捂住姜林的嘴巴。   他看着眼前的警察。多年相伴,多年风霜,姜林眼角有温柔的细纹。   他们不是年轻的样子了,可此刻的姜林,依然是画师眼中最好的样子。   他叹口气,缓缓放下手。   “谁说不是呢。”   画师说。   程娟想:之前我那么犹豫,宁宁一定知道我其实不愿意去。她爸爸在的那个世界出问题了,危如累卵,这种时候,多一刻犹豫,都是让那个世界的崩溃再进一步。   这种情形之中,程娟将心比心,觉得如果自己是宁宁,陷入危难的是眼前的妈妈、屋子里的奶奶,那她也会有一样的决定。   她想着这些,最终想:宁宁……   不知道可不可以。   但是一定要平安啊。   程娟沉默地想。   方婶看女儿逐渐不哭了,便笑一下,给女儿擦眼泪。   她看一眼天色,乐了,说:“小娟啊,你看,刚刚原来不是老天要哭,而是你要哭!” 第752章 世界   程娟破涕为笑。   方婶放下心来, 还是念念叨叨,说着一些学习成绩上的事情。程娟听着、听着,缓缓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如果宁宁也失败了,那就只剩下她和画师、郭晓璐姐姐有还手之力。   虽然更有可能是以卵击石。   不过程娟觉得, 或许自己也可以试一试。   想到这里, 她站起来。方婶欣慰地看着她, 说:“小娟, 你再长两年, 就比我要高了。”   程娟笑一笑,说:“妈, 我去山上摘香椿,晚上咱们吃香椿炒鸡蛋吧!”   山里的孩子,方婶不觉得程娟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会儿,程娟所在的这个山淮村世界是春天, 正是香椿冒新芽的时候。方婶说:“好啊,去吧, 我去看看咱们家的鸡有没有下鸡蛋。”   如果没有下, 就去邻居家买两个。小娟一向懂事, 从来不要求什么, 这会儿,女儿难得要吃一盘香椿炒鸡蛋,她还能不答应吗?   程娟出门了。   她走到山上,看天际白云。   她想:如果我懦弱了、退缩了,那最好的结果, 也是我从此失去这一切记忆, 又一次被杀死、被附身……经历着一切我之前经历的事情。我要看着妈、看着婆死一次又一次。   与其如此,她为什么不勇敢一回?   程娟看着天空。   还有天空之外的虚无长河, 以及“游戏”与宁宁。   ……   ……   世界寂静。   还在北欧的时候,邵佑因为季寒川不珍惜自己、随随便便就划一道小伤口吸引鬼怪,而生气一次。到现在,却要眼睁睁看季寒川割开掌心,把血挤在水里。   这对季寒川来说不算大伤,但邵佑看着,面容不变,只有眼睛里显露出痛苦。   季寒川觉得心疼。他再亲一亲邵佑,无声地安慰:没有事。   他最后也没有放很多血,就被邵佑带离那一片湖水。   两个人走入夜色中的广澄路,路上寂静,大多邵佑手下的鬼怪都留在湖里,和那些源源不断被吸引来的鬼相斗。   路上,邵佑抬起季寒川方才受伤的手,看了片刻,然后低头亲吻。   季寒川原先觉得有一点痒。他感觉到邵佑的舌尖,湿润的,微凉的——在慢慢变成游戏生物之后,邵佑的体温有明显变化,总是很凉,不似常人,甚至不像活人,但在力量更多之后,他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让自己体温始终保持在三十七度。   可这回,因为绝大多数力量都在与其他鬼怪对抗,所以邵佑并没有维持这些细节。   季寒川也不在意。   他被邵佑舔得有些痒,觉得掌心的伤口被邵佑用舌尖轻轻扫过。上面残余的一点血大概被邵佑舔去、咽下了,季寒川因此突发奇想,问:“如果你把我吃了呢?”   邵佑一怔。   他看季寒川,眼神里透出一点危险。   季寒川无知无觉,很认真地计划:“那些鬼会被我的血吸引,证明‘玩家’本身就可以给游戏生物补充力量啊!虽然……好像有点奇怪,”他开始觉得说不通了,毕竟按照此前的分析,“游戏”对玩家的尸体本身并没有兴趣,“哎,好吧,看来哪怕吃掉我,你也不会有什么爆发式的增长——唔。”   邵佑忽然抱住他。   季寒川一怔。邵佑难得有这样的时候,像是脆弱。虽然看似凶狠,动作很重,像是要被他揉到自己身体中。可在这同时,邵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是叫他的名字。“寒川”两个字一遍又一遍重复,让季寒川想到许许多多过往。他看着前方的夜色,察觉什么,在邵佑的拥抱之后,低头,去看自己掌心。   原先的伤口竟然已经恢复了。   他的掌心光洁,完全不像是之前受过伤的样子。   季寒川垂眼看了一会儿,最终叹口气,一样抱住邵佑。   “抱歉啊,”季寒川嗓音难得这样稳重,说:“让你难过了吧?我……不是故意的。”   邵佑不说话。   季寒川说:“你不要自责。我之前受伤,的确是——不觉得这点‘伤’有多严重,这是我的错。现在,我受伤,是‘游戏’那狗东西的问题,更和你没关系了。”   邵佑嗓音微沉,叹息一样,叫:“寒川。”   他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季寒川听到,却微微笑一下,说:“宝贝,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啊,你只是稍微难过一下,我就这么心疼了。那之前看我那么不要命,你肯定更难受吧?”   邵佑低低地笑了下。   季寒川问:“宁宁呢?”   没有动静。   季寒川在心里数了三下,然后还是笑,“看来我们一家三口是一起遇见麻烦啦。嗯,咱们之后会去哪里呢?”   邵佑说:“两种方案吧。”   季寒川耐心地听。   邵佑调整好心态,自己也开始觉得方才那样实在怪异。他重新站好,和季寒川肩并肩。两人身后照来车灯,那辆季寒川此前很熟悉的公交车又出现了,连上面的饮料广告也和从前一致。开车的一样是“老熟人”,即那个加油站便利店的工作人员。   几年过去,它身上的碎肉像是逐渐融合,成为一个整体。皮肤看起来还是坑坑洼洼的,但已经没有此前见到时那样骇人。邵佑和季寒川一起上了车,车子往前方驶去。季寒川捏着邵佑的手,说:“我猜一猜?”   邵佑看他,见季寒川沉吟片刻,说:“两种办法,无非是‘主动’还是‘被动’。我想,总不可能所有鬼都跑到了那边……那是哪里来着?”   邵佑说:“哈萨克斯坦。”   季寒川说:“好,你应该可以‘吞’掉所有过去自寻死路的家伙吧?”   邵佑颔首,但还是补充:“需要一点时间。”   季寒川笑了下,“嗯,当然。这条路、这辆车倒是提醒我了,不可以一味地逃跑,如果在我们逃跑的时候,那些东西先相互吞噬,弄出来一个大BOSS,我们会很麻烦的。”   邵佑说:“所以主动出击?”   季寒川无辜地笑一下,“我是这么想的。你呢?”   邵佑说:“好巧,我也赞同这个方案。”   季寒川看他,原先略有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缓缓恢复。他知道未来很难,自己和邵佑很有可能就此走上一条死路。但是,总要尝试一次的?   季寒川礼貌地问:“那我们具体要怎么做?”   邵佑抬手,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电脑。季寒川见了,失笑,又是个熟悉的东西。   上面是宁宁此前提供给他们的鬼怪分布。   只是似乎已经停止更新了,看不到哈萨克斯坦那边理应出现的大片红色。   这让季寒川又有些担心女儿。   他稍稍考虑一刻宁宁,然后深呼吸,去分辨四周。   虽然其他红色不再更新,但邵佑所代表的那一块仍然在缓慢移动。季寒川心想,这样的话,倒是很简单。   ——只要去找那些比邵佑“小”的红色就好。   这些年,两人在全球各地奔走,在鬼怪不再“增殖”之后,已经解决掉不少灵异事件。此外,也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接触到很多按说算是绝密的信息。季寒川和邵佑很快找到几个目标地点,有因他们常年不在,所以反而被忽略的国内山林,还有茫茫大海。   季寒川又想到自己前面“梦”里预见到安平轮上的那只巨大章鱼,视线落在眼前地图上的海面上。   不知道这里的海底又有什么鬼怪。   广澄路上出现一点光芒,公交车朝着光芒所在开过去,出现在一条寻常路上。   季寒川和邵佑下车。   他们看路牌,见到上面还带着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标注。两人并肩行走,这会儿按照国内时间来看,应该是凌晨,所以路上无人也不奇怪。又是比较小的城市,所以没有出租车……   不。   季寒川想。   这真的很奇怪。   此前在飞机上有过的猜想再度涌来,清晰,又冰冷。   他们面前这座城市,没有24小时便利店,没有太多霓虹光彩。即便如此,到了夜间,仍然会亮起一条路灯组成的长龙。   这条长龙盘旋在寂静的城市之中,沉默地注视着行走在其中的人。   唯二两个人。   季寒川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忽然觉得肺部像是在被什么挤压。   在这一刻之前,季寒川一直觉得,自己有还算清楚的认识: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邵佑是“真实的”。   至于其他人,不能说虚假。毕竟其中很大一个人背后,仍然是地球上某一个陌生男女记忆。窦云苏和郁萌在他所经历过的“内测”十年之中依然决定在一起了吗?邵安远又算是怎样的存在……   季寒川想着这些。   然后看着眼前空旷、沉寂的城市。   他嘴巴张开,说:“原来世界上只有咱们两个的感觉是这样的。”   邵佑轻轻“嗯”一声。   季寒川安静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   邵佑还是“嗯”一声。   季寒川自顾自地笑起来,过了会儿,才继续讲话。他们的步子忽然加快了,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季寒川被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邵佑则走到楼群之中,低头,看着下方。   他身体在空中升起,地面震动、开裂,一个棺材出现在季寒川与邵佑眼前。   季寒川抚摸着唐刀刀锋。   他自言自语:“所以之前的决定是对的。”   话音尚未落下的时候,他蓦然转身。   刀锋映着月光,向背后蹑手蹑脚走来的一个 “人影”劈落。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那个“人影”也只是惨叫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抬手,去摸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人影”抬头,怒视季寒川。季寒川饶有兴趣地说:“你该不会想要报警吧?”   对方哆哆嗦嗦、胆怯地回答:“不、不敢的!我绝对不会报警的,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季寒川看他,叹气。   他喃喃说:“你早点来演,我说不定还信了。” 第753章 僵尸   既然是空城, 哪里会有什么“人影”?   若是往常,季寒川兴许会饶有兴致地看鬼怪表演。往前数几日,他在松林小屋之中看电影,觉得其中所演实在无趣又无聊, 恰好听见敲门声。当时季寒川就兴致勃勃, 觉得总算来了, 自己也算领先科技一步, 可以看一场真人浸入式的好戏。   可今日不同。   世界骤然变化, 一切分崩离析。   他听到背后传来的铿锵声,看着面前凝滞不动、逐渐扭曲的影子。   季寒川的语气里带一点轻微的“怜悯”。他说:“你来的太不是时候。”   又说:“……原来我心情这么差啊。”   “人影”在他面前一点点融化, 像是蜡烛一样。原先的五官、眉眼都成了蜡泪的样子,又混合了原本的颜色。季寒川看在眼中,只觉得好笑。不过他也清楚,邵佑此刻在应对麻烦, 他不来这边,要么是清楚自己可以独立对付眼前鬼怪, 要么, 是有心无力。   季寒川更愿意相信前一种可能。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才看过的、邵佑所代表的红色与自己背后那片红色的大小差距, 心中稍定。再看眼前融化的“蜡像”, 短短时间,对方竟然直接化成一滩!再像是活水一样,朝季寒川涌来。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他不用手中唐刀,而是一步步后退。转眼,到了一个消防应急装置旁边。   蜡液上冒起一点泡泡, 似乎在跃跃欲试。季寒川反握唐刀, 用刀柄狠狠打破消防装置上的玻璃!   里面有两个干粉灭火器。   季寒川随意抄起一瓶,往蜡人方向丢去。蜡人并不惧怕, 而是直接跳起。这一幕在季寒川看来,就是一团黏黏糊糊、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朝自己扑来。他一手握住唐刀,另一只手拿着剩下的干粉灭火器,腿往下压,腰也弯下去,险之又险,避开扑来的蜡人。   “咚”一声,蜡人撞在墙上!   季寒川此时已经往外数步。   他紧紧盯着蜡人,见对方再度涌来。而刚刚被他扔过去的灭火器,这会儿竟然像是被团团吞没,只能在蜡液之中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季寒川一面躲闪,一面沉吟。片刻后,他想到什么,深呼吸。   转眼功夫,他们来到一处栏杆前。   季寒川背后就是升起的棺材,还有与棺材中的僵尸打得你来我往的邵佑。   僵尸几次被季寒川吸引注意力,又被邵佑拦下。   这种情形中,季寒川将唐刀放在旁边围栏上。   他冷静地考虑:如果待会儿不行——   就直接进入下一个反感。   他能看到面前晃动的影子。绯红色的月光温柔地落下,笼罩着他。   季寒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依然镇定。   唯有一点问题。   季寒川想:也不知道这里每年的消防安全检查会不会通过。   如果大江大河都过去了,偏偏栽在这种小问题上,那的确足够郁闷。   一边想,一边扣住灭火器上的拉环,用力拔开!   干粉喷涌而出,宛若漫天白雪,落在蜡人身上。   蜡人起先不为所动,按照以往习惯,将所有卷入自己身体的东西吞噬。   无论是人,是刀,是一切东西。   它不惧水火,无所畏惧。   随着干粉卷入身体,蜡人的身躯越来越大。   等到整整一瓶干粉喷完,蜡人在季寒川面前高高立起,原本已经消失了的五官在这一刻重新出现,似有嘲讽:你也就这点能耐?!   季寒川看它。   他看到了蜡人身上的、露出一点边缘的另一个灭火器。   因太多干粉卷入,这会儿,蜡人身上部分部位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干裂”的状态,只是对方似乎还没有发觉。   季寒川眼皮颤了颤,手伸到一边,似乎想要拿刀。   蜡人朝他涌来,赫然要挤进季寒川与唐刀之间。   它脸上牵起一个更大的笑容,嘴巴朝两边咧开,像是半个脑袋都要在这个动作下碎裂。   眼看蜡人前来,季寒川身体却往另一个方向侧去。   他绕着蜡人,绕了一圈。   蜡人站在季寒川方才站得位置上,季寒川则在唐刀旁边。   蜡人一愣,像是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同时,它低头,见到季寒川手上的一点红色。   那个灭火器?!   蜡人记起什么,低头去看,在自己被拉高许多、俨然已经不是常人会有的比例的腰腹上,看到一个豁口。   刚才那一刻,季寒川竟然把灭火器从它身上拔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   鬼怪浑浑噩噩的脑子想不明白。   季寒川也无意于让对方想明白。   他试着使用手上这个灭火器,可方才被蜡人卷入身体的同时,这个灭火器似乎被再哪里撞到,开口部位受损,不能启用。   季寒川皱眉。   他把灭火器放在地上。蜡人警惕地看他,再想动作,又顾忌自己此刻显然出了状况的身体。   季寒川见状,微微笑了下。   月光下,他又一次拿起唐刀。   唐刀刀锋一边映着月色,另一边映着季寒川的面孔。   他以一种温柔的、爱惜的心情,想:我和邵佑这会儿也是在“并肩作战”了吧?   一个围栏之隔,邵佑已经和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交换了位置。   他们之间仍然有距离,可铺下来的月光弥补了这点距离。   随着这些浅淡的心思,季寒川刀锋再度斩落。这一回,却不是去劈蜡人,而是撞上灭火器开口。   只听“砰”一声,灭火器在季寒川眼前爆开,白粉四溅。   而季寒川这时候已经身体往后一扭,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抓住栏杆,飞身一跃!   他身影灵活,宛若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鸟,往下方落去。   片刻后,他轻巧地落在地上,恰好在楼中巨坑边缘。   季寒川低头。   他已经没有再去想楼上那个蜡人。   而是若有所思,考虑:所有灵异场合理论上都会存在“生路”。   虽然处于“游戏”的控制,鬼怪们会疯狂地攻击季寒川和邵佑,但再往深处考虑,这反倒是“游戏”的另一重作茧自缚。   如果无视基础设定,将“生路”抹除,季寒川或许真的会死掉,但“游戏”也会因此受到创伤——当然,兴许在某种季寒川并不知道的计算中,“游戏”会认为,它受到的创伤,与解决季寒川这个“心腹大患”相比,都是值得的。   这暂且不提。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游戏”并没有这种作死行为,也就是说,在邵佑拖住这个僵尸的同时,季寒川兴许可以做些其他事情。   他抬头看。   季寒川心想:僵尸啊。   如果说西方鬼会害怕盐弹,而且在季寒川的记忆中,是有一些国内道观、寺庙原先供奉的东西,会在灵异场所中发挥作用。   ……那不是很简单吗?   他转身就走。   几分钟后,季寒川出现在楼外的街道上。   从楼中情景来看,这里是一片民居。   既然是民居,那其中自然有菜市场。   季寒川分辨一下方向。   要是交通便利的地方,最好在所有民居中间。楼层不用很高,兴许是一片矮楼……也说不定,也许只是租了某栋楼其中的一层。   他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一点轻轻的“嗡”声。   季寒川失笑,低头看着唐刀,说:“你也有动静了?”   他自己没有因为接触鬼怪,变成灵异生物,唐刀却是切切实实杀了不少鬼。又有月光的庇护,这会儿竟然做出反应。   季寒川考虑一下,然后欣然觉得,不妨一试。   他举起手中刀,让刀锋自由地往下倒去。   然后,季寒川捡起地上的刀,往刀锋所指的方向去。   路上,他原本还考虑,兴许自己仍然会遇到鬼。   菜市场的买菜阿姐?阴影里的诡谲怪物?   可惜的是,一直到季寒川拎着四袋糯米、一只公鸡回来,都没什么事发生。   菜市场中寂静无人,明明百日仍然喧嚣不止。季寒川进去的时候,感觉到了鞋底的一点粘意。他警惕心太强,考虑过这是否仍然是什么吞噬人的东西。然后就发觉,自己想太多了,这仅仅是因为卫生没搞好。   虽然人都消失了,这一路走来,季寒川甚至没有听到什么鸟鸣,但这只公鸡仍然停在笼子里。季寒川过去的时候,“喔噢”地大叫着,简直就是不让季寒川忽略自己。   季寒川心想,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提示了。   他带着糯米、公鸡,重新走到方才的深坑之前。   邵佑与那僵尸已经换了位置,这会儿两边落在坑中,仍然分不出胜负。   季寒川心想,毕竟宁宁那边出了状况,怪物分布没有更新。四周悄然,也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这一路出去,没有被鬼找上,并非运气使然。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附近的其他鬼都已经被这僵尸吞掉了。   季寒川因为这个念头而微微战栗。   他想:邵佑在吞掉这个家伙之后,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在他考虑这些的时候,邵佑虽未看来,但季寒川听到了轻轻的喇叭声。   熟悉的光亮从他身后照来。季寒川回头,看到方才就见过的加油站员工下车、走到自己身后。   季寒川笑了笑,对对方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对方看他,似乎很莫名其妙,但还是任劳任怨地低头,把米袋扛起来、拎起公鸡,往坑下走去。 第754章 拉下   季寒川盘腿坐下。   他又像是一个观众了。唐刀因太短, 不能平放在膝盖上,只好将就一点,被立在季寒川身前,刀刃插入地面。季寒川手指在刀锋上缓缓滑动, 低头看着坑中动静。他见加油站员工走到邵佑和僵尸身边, 僵尸似乎察觉到了危险, 开始拼命扭动、挣扎, 竟然真的险些被他挣脱。   然后一袋糯米被迎面浇下。   哪怕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 季寒川依然能听到一点“滋啦”的声音。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斯文森太太的厨房,还有在厨房里、被厨房煎制的土豆饼和肉丸。季寒川想, 明明是很近的事情啊,这会儿去回忆,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自顾自地决定:等一切平息之后,让邵佑去做一顿那一餐吧。   糯米带给僵尸的伤害很大, 近乎瞬间就让它偃旗息鼓。   季寒川冷眼旁观。   他心里知道,如果是其他人来对付这里的僵尸, 情况将迥然不同。   糯米第一次用上, 可以起这么大的作用, 可第二次、第三次呢?   季寒川不觉得可以一劳永逸。   平时买个杀虫药, 用得久了,虫子都会产生抗药性,何况是鬼怪?   他回忆一下,觉得若是没有记错,几个西方国家已经私下里出过论文了, 都是在研究盐弹究竟可以起到多大作用。   然而这次又有另一种不同。   糯米没办法杀死僵尸, 哪怕是第一次用,也仅仅是让它虚弱。   如果是人类面对, 那接下来,他们无论是选择乘胜追击,还是将这僵尸囚禁起来研究……都要面临一个很严峻,偏偏又非常现实的问题:   糯米失去作用之后,要怎么办?   可邵佑不用。   他此前与僵尸打到旗鼓相当,到此刻,只要抓住对方一点破绽,就能致这僵尸于死地。   季寒川看着面前的坑里渐渐出现水。   他忍不住笑了下,眼见水面上涨,盖过僵尸,盖过邵佑,盖过那个加油站工作人员。水面波光粼粼,慢慢到了季寒川身前。他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另一只手往前、探入水中。   水面冰冷。   又是那一片冰湖。   季寒川想,虽然邵佑这些年拥有了很多场景,但他还是更倾向于这种大型的、用途广泛的地方。接下来不出所料的话他们还要去一趟海边,对付水中霸主。这么一说,这片冰湖,的确非常实用了。   他小臂一样浸入水中,方才热融融的心思慢慢冷却。   季寒川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回头,看着自己此前跳下来的栏杆。他眯起眼睛,看到了那边空间上四处都是的白色粉末。似乎有一个影子凝固在那里不动,待会儿可以去看看。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手上一沉。   季寒川身体直接被手上的力量带下去,落在地面。   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调整了落地姿势,并未伤到要害。   季寒川哭笑不得,重新坐好,然后缓缓收回手。   把自己的“水中美人”拉出来。   他很客气友好,不忘询问:“那位先生呢?”   邵佑看他,眯一眯眼睛。   季寒川提醒:“就是你们加油站那个——唔。”   邵佑上了岸。   他身上分明是干燥的,头发却还有些湿淋淋。这会儿,季寒川躺在地上,抬头看他,旁边就是唐刀。   他仍然有一只手按在刀柄上,而后觉得邵佑的手覆盖上去。季寒川脑海里涌过无数绮思,觉得邵佑的另一只手碰上自己肩膀。他以为这会是一个亲吻,偏偏邵佑只是抱住他,然后把他往水里带。   季寒川连忙阻止:“等一下!”   邵佑一怔,疑惑地看他。   邵佑解释:“从水里过去比较……”方便。   季寒川听着,想,我也知道呀。   他说:“楼上那个,不去看看吗?”   邵佑挑眉,似乎兴致缺缺。   季寒川你叹气,语重心长,说:“你可不能这么挑三拣四!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是毫厘之差……”   邵佑没办法,亲他一下。季寒川的话音被堵住,很不满,不过想一想,还是安慰地一样亲一亲邵佑。   他还要说什么,却听邵佑说:“你看上面。”   季寒川果然回头。   回头的时候,他觉得颈侧冰冰凉凉,是邵佑又在吻他。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栏杆旁边,身上穿着加油站标志性的橙色衣服。   它那被碎肉拼合成的健硕手臂抬了起来,可以看到手上拎着什么。   是一团类似于黏土的、动一动,就会有粉末扑簌簌落下来的“东西”。   季寒川心平气和。   他在被拖入水中的时候,带着一点恍惚心情,复杂地想:   为什么邵佑那么、那么喜欢在鬼的目光下和我亲近呢?   这都是第几次了啊?   他们又一次在水中下坠。只是这回,没过多久,季寒川就尝到一点细微的咸味。再看四周,水流浑浊,有鱼群游过。他此前只见到了地图上的影子,并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到了水面之下,就该有无数猜测。   不过出乎季寒川意料的是,到了海水中之后,邵佑并未再带着他下沉。与之相反,他们往上方浮去。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感觉水流触碰着自己的眼球,这片水不算干净,所以按说他应该觉得难受,可事实上,季寒川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   片刻后,季寒川又自己纠正自己。   他想:我不是一条鱼,我是邵佑的鱼鳍。   或者——邵佑是我的鱼鳍?   他在心里讲着这些冷笑话,一面是真的觉得有趣,另一面,又是平静地想,哦,我的确是紧张的。   宁宁不知所踪,他和邵佑说是“主动出击”,但宏观来看,这又像是对于“游戏”攻击的一种被迫反击。   他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并且试着用光影的变化来推断两人究竟上浮了多少距离。如果不是可以在水下也自由的呼吸,季寒川更倾向于用肺部的沉闷感来判断水压,以此估算。不过有得必有失,细细想想,季寒川又遗憾地承认,要是真的走这条路子,自己可能会直接迎来一个肺部爆炸的结局。   邵佑有时候会转头过来看他,确定季寒川的状态。   这一眼,让季寒川百无聊赖之下,开始考虑:如果说所有灵异场景之中都会存在“生路”,那作为游戏生物的邵佑呢?   他这边给出的“生路”又会是什么?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心中微热。他想到了一些答案,譬如:邵佑的软肋是他,那“生路”自然也是他。又想,可邵佑从来、从来不会伤人的,这么说来,应该是四面八方都是坦荡通途。   念头转了无数圈,终于看到了海面痕迹。海面上正有狂风暴雨,季寒川想到了幽灵船,想到了海中的巨大怪兽。但他上来之后,并没有看到怪物踪迹,也没有一条救生艇带他上船,让他参与船上的种种游戏。无论是赌局,或者舞会,或者干脆是海上暴风雪山庄,豪门继承人相互厮杀。   什么都没有。   一块木板漂浮过来,在惊涛骇浪之中,被邵佑抓住。   邵佑推一推季寒川。暴雨之下,两个人随着海浪颠沛流离。   季寒川知道这里不是斤斤计较“你上吧”、“不,还是你上吧”的时候。他没说什么,抱住木板。借以浮在海面上。   雨水冲入眼睛,偶尔他们会被浪涛淹没。到这一刻,季寒川眼睛里终于有点火辣辣的痛感。他短暂地想,这里是南半球,所以该是夏天。雨这样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晴。   远远的,他好像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那嗓音刚刚飘到耳边的时候,季寒川精神一振,觉得还要是否终于要出场。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又让他颇为失望:似乎只是其他“受害者”。   ——还是那句话,全世界的人都不在了,世界都成为空城,哪里又来的“受害者”?   季寒川低声说:“好像还是一个很大的场景。”   邵佑“嗯”了声。   他扶着木板,左右查看方向。海浪之中,人力宛若蜉蝣,不过邵佑不同。   他很快找准方位,推着木板游去。   路上,季寒川趴在木板上,侧头看他,见雨水从邵佑发间滚落。他头发因湿淋淋的,这会儿贴在头皮上,与平日里的邵佑大相径庭。不过季寒川看在眼里,还是十分心动,喃喃说:“老公,你好帅啊。”   邵佑看他,似乎很没办法,过来亲一亲他。   有一个亲吻之后,季寒川老老实实地不再有动静。他摸一摸唐刀,抬头,看着渐渐靠近的岛屿。   季寒川问:“走流程吗?”   邵佑说:“稍微走一下。”   季寒川若有所思,点头。   他们被冲到岸边,上了岸。 第755章 失事的船   季寒川心中觉得, 或许这个灵异场景本身也因他们而困惑。他自忖自己有些明白这里的进入方式:无论是飞机闯入、失事,或者有船经过。细细想想,这里似乎还是诞生过许多灵异传闻的大三角地区。   他吐槽:“游戏”果然偷懒啊。   在他们之后,又有人上来。他们仓皇地寻找、搜集着一同被冲上来的东西, 因为湿透了、不能提供一点避寒作用的衣服而崩溃, 也因为一点纯净水而欣喜。季寒川看了一会儿, 选择加入他们。   他给自己划定一个时间。   这片岛屿之后, 他们还有其他要去的地方, 不能停留太久。但邵佑的意思,要走一走流程, 这么说来,恐怕是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催动这座岛彻底“苏醒”。   季寒川在心里列了几个方案。   他从前很少做一个出头的人,更愿意在其他人站出来展示自己的时候浑水摸鱼。不过此刻, 在人们聚在一起、慌乱地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季寒川提到:“我刚刚被水冲到侧边了。”   其他人看他。   他们看起来狼狈、衣衫褴褛, 可至少在此刻, 的确是平常人的样子。   季寒川看着他们, 想到了京市大学里的一个个关卡, 还有里面那些NPC眼中的NPC。   他从容自若,说:“就是那边——”   季寒川随手一指。   他说:“我看到了房屋。”   其他人脸上立刻露出惊喜。   也有人说:“不是吧,之前船长不是说这是一片无人区……”   不过这句话很快被压过了。   有人反驳,说:“可能只是没有人居住呢,但说不定会有一些科研人员过来研究啊!”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哪怕是前面因为上一个人的话而心有疑虑的人, 也打起精神。   “对,没错, 这里的树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也许是有研究价值的!”   “虽然科研人员不一定会在,嗯,最好是在!但哪怕不在,我们可能也可以找到对外的联系方式。再不济,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啊!”   他们三言两语,抱着很大的热情,相信了季寒川的话。季寒川笑了笑,说:“那咱们把岸上的东西整理一下,过去看看吧。”   原先唯一一个有疑虑的人在此刻依然是迟疑的,但他张了张嘴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季寒川看他,见这是一个面容普通、穿着衬衣的男人。因为雨水、海水的关系,这会儿他的衬衣自然也湿透了。再看对方眼神,总觉得男人的目光有些失焦,四处游移。季寒川略想片刻,和旁边的邵佑咬耳朵,说:“这个人是不是近视啊?”   邵佑点头。   季寒川考虑:“他是不是很快要‘死’了。”   邵佑斟酌片刻,说:“有这个可能性。”   季寒川看他,邵佑无奈,说:“我又不是宁宁。”   他可以“掌控”自己管辖范围之内的所有灵异场合、游戏生物,但是这种半路遇见的,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毕竟邵佑目前还没有成为这一局游戏中的“祂”。   他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猜测,说:“这里的气息和地图上显示的不太符合,我想,应该是有几层环环相扣。”   季寒川若有所思。   等到人们收拾好一些东西,开始往林中进发。   虽然按照季寒川话里的意思,他是在岛的边缘看到了那些房屋。但是海滩之外,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海水,剩下左右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在场的人们——至少此刻还是披着人皮的“人们”斟酌过,觉得自己并不可能攀岩成功,所以哪怕明知道进入丛林会有风险,但他们咬咬牙,还是选择走入其中。   这段时间,季寒川也知道,那个近视的男人姓魏,名叫魏远,是一个在澳洲留学的国人。   除此之外,他们这一船人有老有少,中西结合。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船上”足有几百号人,到现在,却只有寥寥二十个左右。一面在林中行走,人们一面讨论,半是为其他人的下落而担忧,半是为自己的未来而祈祷。   “也许他们只是被冲到岛的其他地方了呢。”   “对啊,季寒川不是说了吗,他刚刚也被冲过去了。这么说来,是不是有人直接到了房子旁边啊?那运气确实很好!”   “哈哈,咱们运气也不差,好歹算是上岸了。我原本以为咱们要开始玩儿‘荒野求生’,都想好怎么抓蛇、烤蛇了,没想到啊,原来是‘找人游戏’。”   前路艰难,很快有人的脚脖子上挂了水蛭。因所有东西都很潮湿,并不能用烟头一类东西将水蛭烫走。那个脚腕挂着水蛭的男人脸色惨白,说,没关系,自己还能坚持。   “大不了让它吸饱嘛。好了,你们也别愁眉苦脸了,快走!”   季寒川在前开路。   有他砍去灌木,又躲避了大半危机,所以人们虽然疲惫,但并不觉得这一路有多艰难。饶是如此,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还是玩笑一样的提出,说同样是流落荒岛雨林,怎么感觉季寒川和邵佑那么轻松呢,相比之下,自己一行人就是在逃难了。   季寒川随口解释,说:“没什么的,我们之前也比较喜欢这种户外运动,不过当时都有教练带着,不像现在,我们自己成了‘教练’。”   他讲话的时候,环视一圈,皱眉。   季寒川仿佛刚刚发现有人掉队。   他面色一沉,说:“卢克呢?”   旁人一愣。   卢克就是那个脚脖子上挂着水蛭的人。   他们相互看一看,意识到,“卢克是不是落在后面了?”   魏远听着,脸色一白。   季寒川皱眉,往前走去。但他没走两步路,就听到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我在、我在这里。”   一个人影从灌木后走来。   季寒川虽然开了路,但只开出一条一人经过的小道,并没有多费力气。如果落得太远了,一样会被遮挡住。   这会儿,人们先看到卢克的面孔,见他面色惨白,短短时间不见,竟然仿佛消瘦了很多。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他们相互看看,欲言又止,想要对身边的人说,又觉得自己这样并不合适。   正犹豫间,卢克停下了。   魏远站起来,说:“我过去扶他一下!”   他们人犹豫,魏远去看季寒川。   他眼神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你好歹算是这群人的“领袖”吧,现在有人落了难,难道你就冷眼旁观。   季寒川没有说话,别开视线。   魏远瞳孔一缩。他面色沉沉,往前,要去灌木之后。   季寒川和邵佑咬耳朵。   季寒川:“有点奇怪。”   邵佑说:“是有点。”   季寒川:“这里好像有一个‘故事线’。”   虽然因为季寒川神来一笔,把原本应该在数天之后才有的“进入丛林”活动提前,但是魏远此刻的种种情绪、行为,依然给季寒川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甚至可以就着这个剧本,往下面编下去:   如果剔除掉季寒川和邵佑,这里会发生什么?   一群没有孤岛生存能力的人,淋了雨,缺衣少食,恐怕当天就能病倒一大片。之后发烧、炎症接踵而来,在岸上耽搁的时间越长,绝望的气氛就越浓烈。   这种时候,是选择死守在岸上,还是往丛林深处一搏呢?   或许会出现两种选择。一部分人留下,另一部分人离开。   而离开的人,又经历了很多挫折和苦难。到现在为止,其他人的性格在季寒川看来都是比较模糊的,唯有魏远,鲜明地展露着“善良”。   在一个“游戏”构建的灵异场景中,作为一个鬼,这种“善良”本身,是一个非常诡异的事情。   尤其是季寒川想到,换一个不明所以的人过来,或许会因为魏远的态度而选择相信他、亲近他,和他并肩作战。   季寒川往“魏远”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一个大大的“危”。   然后,他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   ……   “救命!!!”   魏远的声音近乎卡在喉咙里。   季寒川再拨开灌木,就看到这样一幕。   不过半小时不到,卢克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挂在他脚踝上的水蛭在此刻膨胀、变大,近乎与卢克等高。要供养这样一只虫子并非容易的事,卢克几乎要被吸干了。水蛭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动作。   魏远颤颤巍巍,倒在地上,神色崩溃。   季寒川看看他,再看看卢克。   他莫名其妙,说:“你倒是站起来啊?”   魏远一愣。   季寒川说:“它就在那儿呆着不动弹,你还会怕?”   或许是因为季寒川话语里的疑惑太真诚,听到他的话,魏远竟然真的愣了片刻。   季寒川简单地说:“行了,走吧。”   魏远又因为他的这句话回神。青年看起来近乎崩溃,说:“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卢克他、他!”   这边的动静太大,到底有其他人过来,想要查看情况。   季寒川皱眉,对魏远说了句“还不起来”,然后侧头,假笑:“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还是回去吧。”   其他人静静立在季寒川身前。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有意无意,看向手中唐刀。   人们退去。 第756章 异化   魏远到底还是站起来了。   他显然对季寒川心怀芥蒂, 偏偏又别无他法,只好咬牙往前。   等走出那一丛灌木,卢克并没有跟上来。魏远在季寒川眼皮子地下打了个哆嗦,而季寒川没说什么, 径自往前, 穿过原先围绕过来的人们, 说一句:“走了。”   人们面色发白。   他们似乎想要询问, 可又畏惧于季寒川方才那一刻表现出的冷肃, 不敢讲话,只好悄然去看魏远。也有人想要在季寒川离开之后拨开灌木丛, 可是这次,魏远拦住他们。   季寒川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对话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去看!”   “魏先生,你这是……”   魏远牙齿打颤的动静,混合着风吹过丛林时叶子的一点“沙沙”响声, 灌入季寒川耳朵里。   面对季寒川、魏远的态度,人们心下仿佛有一些猜想, 到底听了劝。   但在前面半程, 他们赶路, 还算充满希望, 此刻却明显沉闷下来。   魏远有意无意,选择离季寒川最远的位置。可这么一来,他几乎是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所有人之后。   季寒川察觉到,不以为意。   时间渐晚,太阳一点点下山, 林中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行人经历了海难, 又走了数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有第一个人说自己太累了, 坚持不住之后,这种气氛像是传染一样在所有人之间传播开来。   他们起先只是小声抱怨,慢慢的,似乎夹杂了一点对季寒川的不满:是是是,知道你有能力,可以在这鬼地方自由穿梭,但也不能把其他人也想得跟你一样吧!一直走那么快,是在炫耀吗?!   还有,卢克到底怎么了?季寒川竟然直接“放弃”他。这么冷血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   魏远在人群后,听着这样的动静,暗暗皱眉。   季寒川偶尔和邵佑小声说些什么,更多时候,只是往前赶路。   可一行人的气氛愈来愈低迷。在这关卡,一个年轻女人被绊倒。   女人名叫瑟琳娜,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被水冲上岸的时候身上穿着长裙、高跟鞋——季寒川前面和邵佑偶有的交谈中,就有一句“她的高跟鞋竟然没有被海水冲走,太不讲究了”——这一倒下,像是一击重锤,让原本勉强算得上平静的气氛炸开。旁边一个男人扶起瑟琳娜,就势在她腰上摩挲几下。瑟琳娜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魏远看完全场,脸色更难看,往前,叫了瑟琳娜一声“姐姐”,然后对那个男人说,还是让自己来扶她吧。   瑟琳娜起先警惕,但慢慢地,这种警惕变成了感激。   原来魏远是在帮她解围。   等规规矩矩地扶着瑟琳娜站好,魏远浑身发僵。队伍停了下来,旁边有其他人脸上露出无法忽略的疲态。魏远思来想去,还是抬高嗓音,说:“季先生,我们今天就停下吧!”   季寒川看他。   他好笑地发现,魏远竟然在自己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这给了季寒川一种奇异的倒错感,仿佛自己才是鬼,而瑟琳娜是那个无辜闯入危险之地的受害者。   他说:“好啊。”   魏远还要再说什么。   他像是没有料到,这会儿季寒川竟然这么“好说话”。等季寒川应许,接下来他所准备的其他说辞,就卡在喉咙中。   之前下过雨,四处都很潮湿。人们如释重负地坐下,季寒川看在眼中,眼神晃了晃,没有阻止。   但他说了句:“还有人有力气吗?”   没有人回答。   过了会儿,魏远才说:“你想做什么吗?”   季寒川说:“搭个小平台,生火。虽然应该没东西吃,但至少喝点热水。”   魏远迟疑着看着地上的几处水洼。   先不说里面的水看起来就浑浊不堪,最重要的是——   “你能生火?”   魏远惊异地询问。   季寒川看起来比他更惊异:“生火很难吗?”   魏远不说话了。   原先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们并不愿意起来。只有魏远,勉强“摒弃前嫌”,过来帮忙。   不过在季寒川看来,魏远连打下手都算不上,绝大多数工作都是他和邵佑完成的。   这里树林茂密,有林叶遮挡,并非所有树枝都被打湿。等搜集了一定干柴之后,季寒川用石头和唐刀敲出的火花生了火。魏远看在眼中,神色一点点缓和。   搭平台用的木头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主要是为了和地面隔开,防止虫子爬上身体。   不过在季寒川看,那些倒在地上躲懒的人,恐怕已经在刚刚那段时间里被爬了七七八八。   他想一想,觉得这应该有助于加快“剧情线”的进程,于是照旧没有多说什么。一番折腾下来,人们爬上用树枝、树叶勉强搭建出来的平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好在旁边有火,算是为夜晚增添一点亮色。   魏远说:“我现在才知道,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给人类,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季寒川看他,似笑非笑,说:“这样啊。”   烧水用的是叶子。很大一片,水沸腾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季寒川才用树枝把叶子挑起来。魏远这会儿终于留意到,自己嘴巴干得冒烟。   他看季寒川和邵佑先喝过,然后再把叶子递给其他人。这个过程中,有人尝过水,被里面的土腥味逼得想吐,更显虚弱。   等水喝完,季寒川和邵佑站起来。   魏远问:“你们做什么?”   季寒川说:“做点小朋友不该看的事情。”   魏远瞪大眼睛,甚至不算“惊愕”了,而是神思恍惚。   季寒川没有再看他。   他和邵佑做了一个粗糙的火把,然后去了另一边的树上。   之后,树上也多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如果忽略明知这里一定会再出状况的事实,这近乎是季寒川在“内测”十年中经历过许多次的场面。他适应良好,还有功夫逗邵佑。   离开飞机出问题的地方之后,天上的裂痕也不见踪迹。不过季寒川看着头顶,心知肚明:他们并没有摆脱“游戏”的控制。   他粗略想过一下,而后笑眯眯看邵佑,问:“感觉怎么样?”   邵佑说:“还好。”   这里的潮湿、阴冷,包括种种诡异的动物,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季寒川听了这个答案,叹气,说:“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如果你还是五六年前那样就好了。”   邵佑挑眉。   季寒川说:“来,叫声‘哥哥’,我保护你。”   邵佑好笑,看他。季寒川一挥手,说:“你不知道,这种地方可是很残酷的……唔。”   他垂眼,看着身下。   人们挤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因地方不够,几乎只能侧躺,肉贴肉。没人能适应,但也没有人拒绝,这样毕竟可以取暖。   可现在,情况却有不同。季寒川目力极好,可以看到有人衣服上还是凸出怪异的痕迹。他微微笑了下,喃喃说:“看来卢克遇到的小家伙,这会儿还找上别人了呢。”   他数着身上出状况的人,看他们很难受似的扭动。季寒川的目光居高临下,试很纯粹的看戏看度。他也奔波许久,按说一样应该疲惫。但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季寒川仍然在精神亢奋的状态。   ——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他甚至想拉邵佑过来,哪怕稍微亲一亲都是好的。   他坐在树上,呼吸和晚风融在一起。树梢上的火堆渐渐变暗淡,季寒川用唐刀拨弄一下,里面有爆出一点火花。   他平静地看着。   树下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像是终于有人不能忍受身上的痛苦,于是睁开眼睛。火光下,他看到了周围人恐怖的异变。   第一个人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魏远和瑟琳娜醒的也很早,瑟琳娜的一声尖叫卡在喉咙中,被魏远捂住嘴巴。   瑟琳娜瑟瑟发抖。   她稍微冷静下来之后,问:“季先生呢?”   魏远想指一指头顶,可这时候,头顶树枝忽然开始剧烈晃动。他听到了许多杂乱的声音,面色剧变。魏远说:“季先生恐怕也遇到麻烦了——咱们得走!”   他百般慌乱之下,还不忘带上火把。   而在他之后,是一个个被巨型水蛭寄生的怪物。   季寒川和邵佑一路跟着魏远,并未引起他们注意。   路上,季寒川问了句:“现在怎么样?”   邵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回答:“有点有意思了,但还不够。”   季寒川说:“哦,我猜那位瑟琳娜小姐其实也已经被寄生了。”   邵佑笑着看他。   季寒川说:“魏先生恐怕要受点伤……嗯。”   他猜得颇准确。   约莫是经历了太多游戏、对其中种种套路知之甚详的原因,接下来的一切,果然如季寒川所想的那样发展。   魏远和瑟琳娜奔逃了整整一夜。没有季寒川和邵佑在,两人再丛林里迷失了方向。到了天亮,两人疲惫不堪,爬到树上睡下。季寒川看着瑟琳娜身上一点点发生变化,而魏远此时尚且一无所知。等到他睡醒,面对的,就是一只往自己身上蠕动过来的、披着瑟琳娜皮囊的水蛭。   瑟琳娜原本还算精致的面孔被水蛭臃肿的身躯撑开,活像是一个被拉开的面皮。魏远被这一幕骇到,跌跌撞撞、无比狼狈地逃走。   不过他没有逃多久,又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了一点怪异的感觉。疲惫、眩晕感接踵而来。他踉踉跄跄,力气一点点流失,偶尔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从幻觉中挣脱的时候,魏远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水坑旁边。他低头,看着水坑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见到了自己背后那个巨大的黑色存在……   这会儿是正午。   离“上岛”不过二十四小时出头,同一个沙滩的“幸存者”全军覆没。   不过“剧情线”并未结束在这里。季寒川意外地发觉,自己此前随口一说时,旁人的自我安慰竟然成真,丛林中出现了其他人。   而魏远也很怪异。他虽然一样被水蛭寄生,却仿佛保留了神智,两边达成一种共生状态。   季寒川心怀疑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魏远似乎又不会真的对玩家带来威胁……   他很快得知答案。   魏远察觉到其他人的踪迹时,原本十分兴奋。但紧接着,他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此刻“尊容”,不适合出现在旁人面前。   可他又不甘心这样远离人类痕迹。所以接下来,魏远选择悄悄跟随对方。   季寒川照旧作壁上观。   魏远原本对季寒川的“独裁”心怀不满,但当他近距离跟着这一队新出现的人时,他才知道,有季寒川那样一个人出现在海滩上,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短短一天时间,有的人身体成了怪物,有的人的心也成了恶魔! 第757章 水蛭   在魏远冲出去救人的时候, 季寒川以一种类似于点评的态度,对邵佑说:“其实如果没有咱们,魏远那边的情况应该差不多。”   看瑟琳娜被第一个男人扶起来时的状态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受到“强权”镇压,又因为季寒川强行拉快进度条, 那在岛上的日子, 对弱者来说, 足以成为一场堪比地狱的经历。   季寒川远远听到了女性的哭喊声、尖叫声。他怀着一种“有趣”的心情, 想, 也不知道魏远这样子更吓人一点,还是那伙人中的“领导者”更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此刻, 季寒川倒是鲜明地感觉到,岛上这些果然是被“游戏”设定出来的角色,而非真正人类。   他不觉得真正人类可以在不到三十小时的时间里被激发出这么大的恶意。   魏远虽然救了人,但并没有收获多少感激。被救下来的女性看他时, 眉眼中的恐惧、厌恶甚至超过了她刚刚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挣扎的时候。饶是魏远,也有些被这样的目光刺痛。   往后的一切乏善可陈。   在旁人的冷眼中、恐惧中——最重要的, 是那个他救下来的女人悄然往他背后撒了一把盐的时候, 魏远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杀了所有人, 像是一只真正的水蛭那样, 吸走了他们的血。   在他在一个还在呼吸、胸膛有起伏的人身上脖颈上大口吮吸的时候,季寒川所坐着的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这声音非常突兀。   完全是“游戏”在耍赖了。   季寒川不觉得自己会犯此类低级错误。不过说到底,树枝断裂也不能说全无可能,“游戏”虽然不要脸,可这到底算是一个擦边球。   他短暂地考虑了片刻, 以一个卸掉绝大多数冲击力的姿势落在地上, 看着眼前的魏远。   不过二十个小时不见,魏远已经变得非人非鬼。   季寒川在这种时候, 依然走神,想:其实……从干掉的、被海水浸泡过的衣服上搜集盐粒,还是挺有创意的事情啊。   魏远看到他。   年轻男人失魂落魄,站起来,问:“季寒川,你之前去了哪里?邵佑呢?”   季寒川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他看着这个在“剧情线”发展至今,终于有了“完全体”的怪物,笑一笑,回答,“树上爬过来一条蛇,我稍微花了点时间对付。其实也听到下面的动静了,但再有精力去看,你和瑟琳娜已经不见了。”   魏远沉默。   他身上的水蛭扭动着,似乎还是不满足于方才的进食。季寒川看他,觉得眼下的魏远和之前的瑟琳娜、卢卡……每一个人,都逐渐相同。他觉得再过一段时间,魏远应该会彻底撕掉人类的皮囊。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魏远说:“之后呢?”   他的嗓音很低,带着一点奇怪的含混和水声,像是身上的异化已经影响到了声带。   季寒川随便说:“之后啊,之后就试着追着你们的痕迹找人。不过路上遇到了一些其他麻烦,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他的视线落在魏远身上。   哪怕没有多说什么,魏远也可以完全接收到季寒川这个眼神里的意思。他浑身冰冷,几乎因为眼前人的表情而战栗。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魏远的脸颊上也出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蠕动和凸起,只是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   魏远:“我变成怪物了,怪物!季寒川,你是不是也一样害怕我,觉得我恶心?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季寒川说:“如果你不想活了的话,我倒是愿意帮个忙,不过请你先写一封遗书。如果还能回到和平世界,我可不想被当做杀人犯控告。”   “杀人犯”三个四似乎刺激到了魏远,他猛地一抖,却因为季寒川的话而燃起另一重希望。   “和平世界……”   他喃喃说。   然后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对!我现在这个样子,说明岛上肯定有问题。你之前不是说看到了房子吗,也许那就是研究这些怪物的地方!季寒川,你带我去那里!我一个人,分不清方向!”   他的嘴巴上、下巴上……整个上半身,都沾着倒在地上的人的血。   不过魏远完全不觉得这是需要掩饰的事情。   他的眼睛瞪圆、瞪大,像是两个气球那样鼓胀。季寒川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找一根木棍,把他的眼睛扎破,里面就会流出脓水……   还是不弄脏唐刀了。   他有点不耐烦,想:怎么还不来?   这时候,魏远倏忽停下脚步。   他已经站在了离季寒川只有一米五远的地方,此刻,他的声音更加含混了,几乎无法分辨其中的音节。他说:“不对劲……”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露出一点笑容,询问:“哪里不对?”   魏远看他。   他身体几乎是一格一格地抬起来,眼神干瘪下来,却没有恢复人类眼球的原状,更像一个瘪下去的伞套,长长地垂在脸颊上。   魏远说:“你身上没有血的味道。”   季寒川说:“哦。”   魏远看他。   他的情绪已经很淡了,像是终于、终于要被水蛭完全同化。   他说:“你骗我。”   季寒川慢吞吞说:“也不能说是骗吧?”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一丝危机,仍然坦然地站在魏远身前。   魏远的腿失去了走路功能,被属于水蛭的身体拖着往前。   两边越来越近,魏远干瘪下去的眼睛又开始晃动,像是成为两条触角。   “你骗我——”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咕嘟。”   已经到了有一个夜晚。   绯红色的月光照在魏远身上。   季寒川立在原地不动,而他面前,魏远开始融化。   季寒川眼角抽了抽,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他起先联想到了前面在僵尸那边看到的蜡人,之后又想,不对。   这更像是……   他小时候,母亲还在家里。他年纪小,看着妈妈洗菜,自己也想要尝试。但因为个子不高,只能踩在一个凳子上。   他洗着一把青菜,很仔细,把叶子一片一片地用手指捋好。这时候,看到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虫子,趴在青菜上。   他转头问旁边的妈妈,这是什么呀。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从旁边抓了一小撮盐,洒在虫子身上。   那一幕与当下场景重合。   季寒川看着,觉得自己背后多了一点气息。邵佑抱着他,问:“在想什么?”   季寒川说:“嗯,一点之前的事情。”   他停顿一下,侧头回去,问:“可以了吗?”   邵佑说:“可以了。”   季寒川便笑一下,问:“接下来去哪里?”   水在他们身边升起。   他们又到了一片湖泊中,而邵佑手上的电脑却俨然防水。上面的红色还是凝滞的,季寒川看了一眼,知道下一个红色聚集的地方是在非洲北部沙漠。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金字塔、木乃伊、圣甲虫……水没过头顶,一段时间后,两人从尼罗河中走出。   季寒川再看一眼天空。   邵佑留意到他的目光,询问地看来一眼。季寒川说:“不知道宁宁的状况怎么样。”   邵佑说:“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季寒川:“我在想……”   邵佑:“嗯?”   季寒川:“如果‘眼前的事情’做完了之后,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呢?”   哪怕邵佑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祂”,世界本身还是会不断崩塌。   虽然“游戏”依然要遵循一个最基础的框架:季寒川不死,世界就永远存在。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仍然会等到死亡。   而在那之前,宁宁兴许已经“消失”了。   季寒川的心情因为这些念头变得很糟。   有了前面两次经历,世界的力量已经在朝邵佑倾斜。在吞噬了复活的法老王之后,邵佑说,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顶峰的力量。   季寒川心里的浅淡不安却越来越严重。   他提议,不如再去一次飞机出事的地方吧。   邵佑看他,眼神深深,答应下来。   季寒川深呼吸。   地面上的湖泊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澈的样子,但季寒川可以想象,这里究竟吞噬了多少鬼怪。   他站在岸上,看着天空上的那一道裂隙。   “这样不行。”   季寒川说。   他侧头,看邵佑。   邵佑与他对视,眼神温柔。   季寒川说:“你还记得在一中的时候吗?”   邵佑问他:“哪个一中?”   是他们真正的学生时代,还是“游戏”假冒伪劣的“老校区”?   季寒川笑了下,说:“嗯,之后那个。”   邵佑拧眉。   季寒川自顾自地说:“从那一场来看,在‘游戏’的运行逻辑里,你杀了我——这本身是符合‘游戏’预期的。只是你没有真正去做。”   邵佑察觉到什么,叫了声:“寒川。”   季寒川说:“你听我说完。宝贝,我知道你不会真的……但是,我们不可以被拖死在这里。”   邵佑看他,眼神颤动。   季寒川说:“我爱你,所以,你杀了我吧。”   邵佑瞳孔一缩。   季寒川说:“我会反抗,会拼尽全力反抗,但是,你不能留手。”   邵佑嘴巴张开,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季寒川的语速忽然加快。   “不破不立。”他近乎冷酷地说,“这样的话——”   季寒川喉结滚动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残忍。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邵佑可以控制这个世界的力量,他们此前所作所为并不算亏。但仅仅是这样,却还远远不够。   季寒川甚至笑了下,说:“不过呢,只能是‘你’杀我。哦,我想这也算符合‘游戏’的内在逻辑吧,没有其他东西插手。宝贝,就算是死,我也只想死在你手里。”   邵佑说:“你不会……”   季寒川打断他:“我当然会。”   邵佑闭一闭眼睛。   季寒川咬字清晰,说:“你不能给我留下‘生路’。”   他讲话,觉得邵佑的呼吸都在颤抖。   “只有这样,”季寒川说,“或许才有……”   一线生机。   邵佑显得非常痛苦。   但他认可了季寒川的话,点头。   季寒川为此微微笑了下,说:“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邵佑问:“什么?” 第758章 失忆   他在一个公交车上睁开眼睛。   季寒川起先只觉得头晕, 再看四周。他心里觉得奇怪,先想,这会儿是晚上啊,自己怎么会一个人坐在一辆公交车上?   这个念头之后, 季寒川才意识到, 自己脑内空空。   他搔了搔头, 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 想:我是谁来着?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 他面前的椅背上,出现了两行字。   “生存十二个小时, 即可离开此地。”   季寒川一怔,眨眼。   他带着一点感叹的心情,喃喃说:“难道是什么全息拟真游戏!哇,这真的……”   季寒川的手在旁边摸了摸, 无论是玻璃、座椅,都和“真实”无异。这个发现, 让他非常惊喜。同时, 也对自己的身份做出一点诡异的判断:这么看来, 我大概是个恐怖游戏玩家?   他紧接着去看第二行字。   “注:在此地死亡, 即为真正的死亡。”   在他读完这行字之后,椅背上的字迹逐渐变淡、消失。   季寒川这回眼睛一眨不眨,觉得眼眶发酸,终于往后靠了下。   他低头,看自己:一身普通的长袖、长裤, 看起来是秋冬穿着。   又纳闷, 觉得:我这么有常识,怎么唯独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呢?   他暂时没有把刚刚的第二行字放在心上, 只当这是用来恐吓玩家的内容。   虽然对周边情况一无所知,但他莫名笃定,觉得这一定是一场“游戏”。   想到这里,季寒川站起来,准备先探索一下自己的“出生点”。   公交车在路上奔驰,上面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哦,这么说也不对,不能忽略司机。   他往司机的方向瞄了一眼,心里浮起薄薄的古怪。再扭头看玻璃上贴着的行驶路线图,季寒川心里犯嘀咕,想要找到司机“奇怪”的原因,发了会儿呆之后,季寒川恍然大悟。   司机制服不应该是蓝色的吗?   为什么这会儿开车的那位身上穿着橙色的短袖?   他意识放空,考虑片刻,给了自己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答案。   可能是对于游戏NPC的特殊提示吧。   想到这里,季寒川转回心思,继续看眼前的路线图。看样子,似乎是从市区一直开到郊区,最末端的地方还是一个景点,叫“潘景山”。路上,则有“实验中学”、“利津路游泳馆”、“市图书馆”等等站点。   季寒川心里分析:通关要求是生存十二个小时,基本上可以肯定,我一定是需要“下车”的。如果在车上一直待着……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以一种自娱自乐的态度,在“不好的事情”上联想颇多:终点站恐怕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地方,下车就等于送死。如果自己不在路上消耗完时间,而是抱着侥幸心理,在车上躲到最后,反倒要面临最恐怖的事情。   想到这点的时候,季寒川倒是不害怕,甚至很跃跃欲试。   不过他还是转回了目光。   季寒川考虑:前两个站是图书馆和游泳馆,还是先不下去了,观察一下车上的情况,第三站再说。   他打定主意之后,在心里默背一遍,确定自己记住了所有站点,再开始搜寻车里其他地方。   不久之后,季寒川拾取了“初始道具”。   一把大约有他小臂那么长的刀,刀锋雪亮尖锐。他原本想用车上的东西试试手,不过再一转念,觉得自己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触发一般游戏里都有的“监狱”系统,得不偿失。所以最后季寒川叹了口气,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往刀锋落去。   在碰到刀锋的时候,头发断成两半。   季寒川嘴巴微微张开,喃喃说:“这么厉害啊……”   在这个时候,公交车第一次进站了。   季寒川听着报站声。   他深呼吸一下,站在车子后门旁边。两边窗户都关着,季寒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战高难度,去猜测打开窗户会发生什么。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满心警惕,望着站点。   后门打开了,外面的风吹进来。   季寒川一怔。   在他原先的设想中,这风会很冷、很冰,像是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可出乎意料,如果用他从身上衣服判断出的时间点来看,这甚至算得上一个温暖的冬日了。   季寒川因为这个念头稍微恍惚了一下。前门一样打开了,有人上车。   他侧头去看。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小男孩儿,他拿着一张IC卡贴上刷卡器的时候,季寒川听到:“滴,学生卡。”   小男孩儿走到中间的座位上坐下,看起来十分无聊。季寒川看他,搭话:“小弟弟,你怎么你一个人坐公交车啊?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儿转头看他,说:“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季寒川看他,想:这究竟是活人NPC,还是鬼?   他说:“你要去哪里呀?”   小男孩儿回答:“潘景山。”   季寒川说:“小孩子一个人爬山很危险哦。”   小男孩儿不说话了,只看着季寒川笑。   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再有其他人上来。一对正在争吵的夫妻,季寒川大概听了一耳朵,知道男人出轨,女人是家庭主妇,哪怕心中再怨再恨,都没办法离婚。男人还很理直气壮,说你没了我就是不行啊,你反省一下自己。   季寒川听着,皱眉。   一共上来了五六个乘客,分散在车上各个地方。之后,车门关上,公交车再次启动了。   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外国友人:金发碧眼,有一张好看到近乎梦幻的面孔,只是腿脚似乎有伤,走起路来颇为艰难,手上拄着拐杖。季寒川从镜面映出的影子里看对方,想了很久,不知道这究竟是男是女。不过看了下对方穿着的衣服,季寒川失笑,想:这当然是女性啊,还穿着裙子呢。   裙子很长,一直拖到地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女郎脚下的那片地面上湿漉漉的,仿佛洒了水。季寒川花了一点时间回忆,刚刚自己在车里搜寻的时候,有见到水吗?似乎没有。   正想着这些,季寒川吸了吸鼻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海鲜市场的味道。 第759章 请投币   在季寒川原本的设想中, 接下来一段路程,恐怕不会太平。但出乎意料,一直到第二次进站,都未发生什么。   “利津路游泳馆到了, 乘客请下车。”   通报声传来的时候, 那个穿着一身长裙、好看到梦幻的女郎艰难地撑着拐杖站起来, 往后门走来。而要去潘景山的小男孩很乐于助人, 还上前扶了对方一把。   季寒川看在眼里, 心想:如果不是之前那两行字 ,我恐怕要觉得这是一个好人好事体验展览。   他目送女郎远去。小男孩儿重新做回座位上, 季寒川却一直看到对方进入游泳馆,总算挪回视线,去打量四周。   这一次,上来了几个穿着雨衣的人。雨衣遮挡住面孔, 看不清更多。   季寒川很快又纠正自己:不是“几个”,是几十个。   原本还空空落落的车子迅速被填满, 季寒川吸一吸鼻子, 方才那种海鲜市场的味道似乎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类似于雨后池塘的味道。水的腥味和泥土的腥味混合在一起,里面大约还有腐烂的鱼。   季寒川忍耐着自己打开窗户的冲动。   好在第二站和第三站之间的距离很短。   他不等公交车停稳,就忙不迭地下车。往四侧看,这一站的名字叫做“青年运动公园”,所以季寒川面前果然有一个公园大门。明明是夜晚, 大门却开着。   有人跟着他下来了, 往公园入口走去。其中一对青年男女还招呼季寒川,问:“你也是群里的人吗?你的昵称是什么?”   对方话音落下的时候, 季寒川察觉自己口袋中震动了下。他朝面前人露出一个微笑,说:“不好意思啊,我电话……”   青年女说:“哦哦,没事儿!我们先在门口等你。”   季寒川还是微笑,看两人走远,才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他很确定,自己口袋里之前没有这个玩意儿。   可现在,手机上却跳出一条社交软件的聊天推送。点开看,果然是一个群。季寒川大致翻了翻,知道这是一个保护生态环境的志愿群,今天晚上过来是要放生一些小动物。   季寒川翻了翻里面发的小动物名单:五只猫,十条蛇,还有鳄龟等。   季寒川:“……”   他果断转头就走,顺便尝试拨打110,准备投诉这群破坏生态环境的人。   可走了没两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问:“你去哪里?”   那声音就徘徊在季寒川耳边。   随着话音,一只手搭在季寒川肩膀上。   季寒川只觉得肩膀一冷,近乎发痛。   他面不改色,回答:“我兄弟打电话过来,说我女朋友出轨了,和人开房,我要去捉奸。对了,你们是有车把那些小动物拉过来的吗?可不可以把车借给我?”   他背后的声音停顿一下。   过了会儿,才回答:“不行。”   季寒川皱眉,显得很烦躁。他“啧”了声,嘴巴里轻轻嘟囔了句什么,听不太清楚。肩膀上的疼痛没有减轻,但手的重量已经不在了。季寒川冷笑,说:“好了,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着,他往前,重新回到车站。   然后抬头,看到上面一个电子版,上面显示:下一辆车还有五分钟来。   季寒川考虑:刚刚搭我肩膀那兄弟的声音就是瞎扯时候搭话的那个,也就是说,车上肯定有鬼——但还是不知道,究竟所有都是鬼,还是只有一部分是。   不过似乎没必要在这方面纠结太多。不过一个游戏,大不了把所有角色都看作是鬼。   和鬼一起玩儿“放生”,季寒川很怀疑自己如果进入公园,接下来会经历什么。想到这里,他低头,准备拿出手机再看一次群里的聊天内容。可这一摸索,才发觉手机已经不见了。   季寒川先是一怔,随即乐了:哦,合着还是一个场景专用道具啊?   这么一想,那把短刀就分外不同了。   季寒川珍惜地摸一摸短刀,动作间,牵扯到了肩膀。他侧头,把衣服拨开一点,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块黑色印子,上面微微鼓胀。   季寒川犹豫。   这到底是冻伤,还是鬼印子?   他好像更倾向于前者。   这么一想,再过几站,有一个医院。   要去看看吗?   再有,如果车上都是鬼的话,车站会不会比较安……   季寒川侧头,看一眼自己过来的方向。   看到两个面孔渐渐变成鸟、手臂也成了翅膀的“人”站在公交站牌外面,身上还穿着那对和自己一起下车的青年男女穿着的衣服。   他看着对方,默默在那个“要不然在车站多磨一会儿时间”的选项上打了个叉。   再看公交车离开的方向。   十米左右的地方内,还是和其他地方没有两样的路景。无论是马路、路灯,还是两边的绿化带,都显得安详静谧。可十米之外,场面就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成了一片昏暗。   季寒川看在眼中,有点想笑。   这是在明示他“除了公交站点和下车目的地之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吗?   也行,起码给人说清楚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到五分钟过去。季寒川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在公交车出现在路上的时候,他听到了翅膀扑腾的声音,还有一点水流声。水流夹杂着季寒川在车上就闻见过一次的泥土味和腐烂的腥味,再往旁边看,短短时间里,盯着他的鸟怪数量剧增,形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阴影,让季寒川想到了从前课本上看过的兵马俑。那里面又不仅仅是鸟怪,还有一些长着鱼脸的家伙。季寒川看着鱼脸怪物下巴上垂下来的两条肉须,莫名觉得眼熟。   他一边看,一边估量一下公交车会停靠的地方,往那边挪去。这个过程中,有人从车子要过去的方向走来。数一数,大约有五六人,都是女生,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实验中学的LOGO。   季寒川友好地朝对方笑一笑,见对方并不理会,也就叹口气,重新把视线停在车上。   车子进站、停下。   季寒川漫不经心想,也不知道新一辆车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线路会发生变化?上面的乘客凶险程度也会不一样吧。   他还没想完,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橙色身影。   季寒川自我安慰:一家公交车公司,制服应该也一样啊。   然后看到了司机手臂上的斑驳痕迹。   季寒川:“……”也许这家公司特别亲切友好,专门为一些外貌不足的司机提供就业岗位。   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从门口侧头过来,看着他。   季寒川:“……”行吧。   他认命地上车。   刚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一阵风声。   季寒川从公交车玻璃映出的图像里看到自己背后扑过来的鸟人。   他恍然大悟:原来公交进站以后,车站的“安全区”作用会消失?这么说的话,接下来,车子停靠的地点恐怕也会一直发生变化。   他面前,几个中学女生慢悠悠地上车,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季寒川在面对什么。   不过这一回,没有下车的乘客。   鸟人密密麻麻地撞来,女生们上车还需要大概半分钟时间。   季寒川觉得,按理来说,自己这时候应该心跳加速。可实际上,他出奇地心平气和。   季寒川手上握刀,蓦然转身,刀锋朝面前鸟人劈下!   鸟人发出一身尖锐地长鸣,中学女生照旧对此充耳不闻。   她们甚至开始在门口耽搁,似乎有人找不到IC卡了,于是在匆匆翻动自己所有东西。   季寒川终于拧眉,觉得有些棘手。   不过话说回来,他明明是刚刚捡到这把刀,第一次使用,竟然非常顺手。几次劈砍鸟人,都正好对上对方的要害,短短时间内,季寒川面前的鸟人已经堆成一堆,七零八落。   女生们还在继续磨蹭。   季寒川眼观六路,也不催促。他一边劈砍鸟人,一边绕到后门,趁着鸟人不注意,往后踩去。   他从后门上了公交!   鸟人仇恨地看着他,却似乎拿他毫无办法。   在季寒川上车之后,那几个磨磨蹭蹭的女生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同样上车。   车门关闭。   季寒川甩一甩刀上的血,松一口气。   他听到几声“滴”声,是女生们在刷卡。季寒川心想,这个点了,难道还要去学校?这也太不人道。哦,不过从刚刚的场面看,她们可能是要去学校“上班”,负责恐吓自己。   他胡思乱想,同时,听到一阵广播声。   广播重复了三遍。   “后门上车的乘客,请到前门刷卡或投币!”   “后门上车的乘客……”   “后门……”   车上人们的目光朝季寒川转来。   季寒川站在原地,心中“咯噔”一下。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沉默。   大脑飞速转动。   刷卡、投币……   这么看来,也许可以让自己投进投币箱里的东西,可以从刚刚的公园找到?   季寒川想到这点,对方才经历的一切却也不后悔。他对这里的运行规则一无所知,总要摸索一段时候。   可当下,就有点麻烦了。   车子不动,外面的鸟人似乎察觉到了他遇到的麻烦,于是虎视眈眈。   车上人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季寒川身上,季寒川莫名觉得,地面上似乎多了一层薄薄的水。   此外,他这会儿才发现,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竟然带着一点淡淡的红色。   这按说是很诡异的场景,但季寒川看着红色的月光,竟然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他假笑一下,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遍,然后“懊恼”地说:“我好想没带钱——”   司机站了起来,立在所有乘客之后,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从容坦荡,问:“有哪位朋友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或者司机师傅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他面不改色,但实际上,只有季寒川知道,自己其实还是稍微有一点紧张的。   但他考虑到这里应该是一个“游戏”,就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季寒川觉得,当下场景,应该也是“游戏说明”的一部分。   如果开局没多久就GAME OVER了……   那就GAME OVER了呗。   总归,只是一个游戏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态度影响,竟然真的有人开口。   说话的是那个和季寒川讲过几句话的小男孩,说:“嗯?我借你吧,不过你得还给我哦。”   随着他的话,那些凝视着季寒川的目光慢慢转了回去。   小男孩在自己口袋里翻了片刻,先找出一张IC卡,然后挠挠头,苦恼地说:“不行吧,你又不是学生。对啦,我有钱的!”   他拿出来一张纸币。   季寒川原本想着,这里面可能要带一个“天地银行”的LOGO,不过出乎意料,这竟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钱。   小男孩笑眯眯说:“我可是要收利息的哦!”   季寒川好笑,说:“利息是什么?说吧。”   小男孩眼珠子转了转。这个过程中,季寒川有种他的眼球要掉下来的感觉。   “翻一万倍吧。”   他轻快地说。   季寒川:“……”   小男孩看他,问:“怎么样,你觉得呢?”   季寒川说:“我觉得……”   小男孩微笑着,耳朵里流下一丝血。   季寒川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买卖东西的地方啊?”   小男孩一愣。   季寒川说:“我觉得刚刚砍下来的那几只小鸟就丢在那里,有点浪费了。”   小男孩像是被他逗乐了,开始捂着自己肚子笑。季寒川看他,心想,笑吧笑吧,别把脑壳子笑得掉下来。   过了会儿,小男孩像是笑够了。   他回答:“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我忘记是在哪里啦,你好好自己找吧。另外,你到底借不借钱呀?”   季寒川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借,不过你多给我一点吧,我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啊。”   小男孩看他。   他问:“你要多少呢?”   季寒川反问:“你可以给我多少?”   小男孩:“都是一万块的利息哦!而且每过两站路,都要翻一倍。”   季寒川心想,高利贷是犯法的啊小朋友。   他说:“我知道啊,对了,咱们口说无凭,要不要写个借据?”   小男孩愣住。   片刻后,他说:“好的,写吧。”寒川说   他一共借给季寒川二十六块八毛,有零有整。   季寒川认认真真地写借据,上书,自己应该还给小男孩268000元。   用了阿拉伯数字。   借据一式两份,小男孩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大方地挥一挥手,看季寒川去投币。   季寒川投币之后,站在了车子靠前的地方。   他心想,这小家伙是来给他送外挂的吧?   别的不说,竟然连还款期限都没有提,更没有什么“一万块抵一根手指头”的规定。   这让季寒川很没有成就感。   他特地用了阿拉伯数字试探,但小男孩儿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季寒川的视线长久落在终点站“潘景山”三个字上。   他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刚刚那个小朋友,难道是在暗示他,潘景山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兴许这种暗示,才是真正危险所在。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子再一次进站,这一次,季寒川面前是一个城中村。   车站名字就叫做某某村。   这一回,季寒川再看与自己一同下车的人,就是抱着一种“你们待会儿会变成什么鬼啊”的心态。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不对,甚至不像是之前那对青年男女,主动找季寒川搭话。这一回,几个下车的大哥大姐压根没有理会季寒川。   反倒是季寒川问了句:“大姐,你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麻将馆啊。”   大姐狐疑地看着他。   季寒川硬生生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一点“难道你是来蹲赌博窝点”的意思。   他立刻露出一个囊中羞涩的纠结神情,小声说:“大姐,你刚刚在车上也听见了啊!我现在欠着那个小孩儿的钱呢,这不得好好想办法啊。”   那个大姐似乎被他的话说服了,淡淡点头,说:“和我来吧。”   季寒川笑了下,一路嘴甜,问大姐家里有几口人,平时做什么工作。他肩膀上的疼痛依然在,会被牵动,但从表情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季寒川问这些的同时,听着回答,心中揣摩,想要根据上一次公园门口的经验,提前推断出这里的鬼是什么来路、可否对付。   等被引到了麻将馆,有人很热情地上来,说正好有一桌三缺一呢,就等你了!   季寒川却婉拒。   他说:“我不是本地人,两边的规矩可能不太一样,我还是先看两把,不好意思啊。”   老板“哎哟”一声,说:“麻将麻将,又能不一样到哪儿去啊!玩儿两把,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季寒川还是笑眯眯地拒绝,说:“我这可是要玩儿钱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就输了吧,总得知道你们这儿有什么赢法。”   他态度坚决,老板只好叹一口气,自己顶上三缺一。   季寒川搬了一把凳子,在旁边看。   看着看着,忽然捂住肚子,说自己好像在外面着了凉,可否借一下厕所。   老板沉浸在牌局里,随口说:“借什么啊,这么客气,厕所就在那边,去吧去吧。”   季寒川欣然前去。   去之前,顺便在老板腰包上摸了一把。   他从厕所窗户翻出去,落在地上。   也没数摸了多少钱,直接分辨方向,开始往外溜达。   月光在季寒川身前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季寒川低头看,忽然笑一笑,很幼稚,用脚踩影子玩儿。   这么走着走着,身边道路长长,不见尽头。   季寒川停下脚步。   他背后似乎多了一点动静,是人声,切切嘈嘈地议论,说某家麻将馆老板丢了钱,小偷是个之前没见过的男人。   季寒川听着这声音,有点肩膀疼。他面色淡了些,照旧往前,步子却越来越偏。可无论他步子怎么偏转,眼前道路都依然直直往前。   季寒川若有所思。   他抬手,在自己眼睛上摸了一把。   摸到两颗眼球,贴在自己的眼皮上。   他想要把那两颗眼球扣下来,可稍微一动,眼球便威胁性地往他眼眶里钻,像是要把季寒川自己的眼球挤掉。   季寒川面色微白。   他深呼吸了下,拿起唐刀,往自己眼睛上戳去。   季寒川手很稳,从容冷静,刀锋直直扎上,似乎要把那陌生的眼球和自己眼珠子一起扎透,破釜沉舟。   他近乎显得自暴自弃了——反正都是我当瞎子,那不如拖一个陪葬!   那对眼球原本不信季寒川真的能下这样的狠手。   但刀锋袭来,陌生眼球再往季寒川眼睛里钻去,季寒川眼睛剧痛——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眶流了下来,是血。   他嘴巴张开一点,喘了一口气,把刀尖拿开。   右眼恢复清明。   左眼疼痛依旧。   他站在厕所外的路上,把滚在地上的另一个眼球捡起来,再把刀剑上的眼球拔下来,一起用一张刚刚摸来的钱包裹住,往外走去。   这一回,季寒川顺利离开城中村,找到车站。   他在车站数了数自己从麻将馆老板那里顺来的钱,低头看的时候,左眼的血还在一直流,滴在钱币上。   季寒川看着上面的“天地银行”四个字,露出一点笑。   车站外渐渐又站满了一个又一个影子,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公交车远远驶来,季寒川再这个过程中撕下一截自己的衣服,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眼罩,勉强堵住血。之后,又眼疾手快,抢到所有新乘客之前上车。   他先试着投了一张天地银行的钞票进投票口。   然后往里迈步。   司机蓦然转头,说:“你刚刚投的是什么?是不是真钱?”   季寒川惊讶地“咦”了一声,摸摸口袋,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说:“我刚刚拿错了,抱歉啊。”   他把小男孩儿给他的真钱投进投币口,然后顺顺利利离开,再到小男孩儿身边。   小男孩儿说:“你眼睛怎么了?”   季寒川说:“眼睛没事啊,我是来给你还钱的。”   他又掏出一张天地银行的钞票。   上面有长长一串零。 第760章 正文完   小男孩儿看着他, 季寒川心想,难道要启动方案二了?   不过很快,小男孩儿挪开视线,说:“行吧, 唉, 我原本想要多赚一点的。”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 虽然身上还是很疼, 但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接下来几站, 季寒川都没有下。   不过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季寒川几乎要没有地方站。   他口袋里的眼球到处乱晃, 季寒川隔着衣服,在上面捏了捏,像是一种威胁。   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捏爆。   眼球短暂地安分了一下。   季寒川又低头看时间。   离他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睁眼, 竟然只过了大概两个小时。   还有足足十个小时要经历。   季寒川难得觉得心烦。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接下来几个站点,知道自己待会儿一定要选一个下去。如若不然, 自己恐怕得先备挤死在车里。实验中学吗, 还是其他?   正犹豫间, 车子再次到站。   车门口排起一条长龙, 季寒川“嘶”了声,果断下车。   他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左眼上那块眼罩应该已经被血浸透了,现在显得黏糊糊、湿哒哒,贴在皮肤上, 很不舒服。   不过季寒川还是没有多管。   他背后, 有很多人在这里下车。季寒川看了一眼车站上的标牌,才知道, 这一站叫做“天诚集团”。   他隐约觉得自己听说过这四个字,不过看看眼前高耸入云的大楼,季寒川也释然了,这兴许是以哪个龙头企业为基础建设的,自己以前听说过,很正常。   也许他还和这个企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的话,这么解释自己常识都在,唯独不记得这个企业了?   季寒川乐观地想:没准我还能碰到哪个熟人呢!   哪怕没有熟人,应该也可以借一下洗手间吧。   他迈开步子,顺着人流,往大楼走去。   这一回,季寒川的确满足了自己“多消耗一点时间”的目的,在楼中待了足足四个小时。   再出来的时候,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眼球替他当了一次伤害,更多伤却只能季寒川自己承受。他苦中作乐,想,至少自己再也不用为了左肩膀上的冻伤而担忧。   毕竟左臂直接被削掉,留下一个勉强被一块干净布料包扎起来的伤口。   此外,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   他右手握着刀,走到公交站牌前,靠在站牌上,看一眼下一辆车到来的时间,然后闭上眼睛。   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都让季寒川疲惫至极,只想就这样倒下去。   公交站外站满了“人”。   季寒川没有去看。   他尽量打起精神,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双红色的眼睛。   一边回忆那张面孔,一边心想:明明很帅啊,怎么那么狠心呢?   季寒川叹了口气。   车子再度过来的时候,季寒川因腿脚不便利,没有抢到第一个上车的位置。不过这一次,大公司的员工到底比之前的鸟人要有礼貌一点,慢条斯理地往这边围拢,却并未一窝蜂追来。   季寒川投币之后,照旧去了那个小男孩身边。他有点惊喜地发现,车上空了很多。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地面上那些血迹,还有座椅下面含糊不清的咕哝声。   他在小男孩旁边坐下,心想,他这么一个小朋友,却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兴许小男孩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出乎季寒川意料的是,小男孩竟然主动和他搭话。   对方问他:“哎,问你一个问题啊!”   季寒川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估量着这一站和医院那站的距离,随口问:“什么问题?”   小男孩说:“如果你有两个选择,嗯,你听说过缸中的大脑吧?”   季寒川的嗓音近乎在飘了,是又轻又弱的气音。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出乎意料的是,想到“死”字,季寒川竟然并不难受。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这种心态是从何而来,口中说:“听过啊。”   毕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小男孩说:“你好像挺辛苦,哎,流这么多血,一定很疼。我之前流血都没有你这么多,就没撑住了。如果把你变成缸中的大脑,你愿意吗?我是说,你之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快快乐乐的,虽然这份快乐是假的,但是你也不知道啊!”   季寒川听他前半句的时候,走神,昏昏欲睡,慢慢想,原来小朋友也很不容易啊。   没有经历过挫折苦难,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变成鬼呢?   他几乎睡着了,但小男孩剩下的话把季寒川的经历拉回来一点。他在脑海中重复一遍那些内容,分辨出其中含义,然后说:“另一个选择呢?”   小男孩摊手:“就是你现在这样咯。”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现在这样,也是一种‘缸中的大脑’啊。”   小男孩一愣。   季寒川再度闭上眼睛,喃喃说:“只是一场游戏,我不服。”   小男孩叹了口气,很没办法地转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男人身材修长挺拔,有一张清隽面孔,和一双与这幅面孔极不相称的血红色眼睛。   他看着座位上的季寒川,一直到季寒川眼皮颤动,在又一次报站声中醒来。   季寒川仔细听了听,发觉不是医院。   他觉得自己可以再稍微咸鱼一下,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座位上。耳边有动静,黏黏糊糊的东西贴上他的腿,含糊不清的讲话声一下子清晰很多,简直像是通过他的骨头传递进鼓膜的。说“我好痛”,说“救救我”,一开始还能分辨出话中含义,到后面,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声音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   季寒川不耐烦了,用另一只脚往后一踩,听到一声尖锐的尖叫。   然后他欣慰地发现,一切重回寂静。   一直到两站之后,车上的人又开始增多了,季寒川才一瘸一拐地下车。   他慢吞吞走,还是很乐观,觉得至少在进入“场景”的过程中,不会出现危险吧。   可是从车站到医院,这条路原本也不长,他再磨蹭,都总是有尽头的。   这一次,季寒川在医院里待了三个多小时。   他的眼睛、肩膀,得到了妥善包扎。   只是掉了一只耳朵,腹部也多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不过季寒川自己顺了一卷绷带出来。他咬着刀背,觉得自己的牙恐怕都要印在刀背上,用一只手,艰难地在腰腹上一圈一圈地缠,一直到血不会直接渗出来了,绷带也恰好用完。他放下已经脏兮兮的衣服,眯一眯眼睛,看向远远照过来的车前灯。   还剩下三个小时啊。   他上车、重新坐在小男孩身边的时候,头靠在玻璃上。   虽然自己一身是血,但那血红色的月光依然给季寒川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就好像……   好像什么呢?   他不记得。   小男孩看着他,欲言又止。   季寒川留意到对方的目光,好笑,视线侧过去一些。他原先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这会儿只余下一只,看东西时总比以往辛苦、不习惯,这会儿瞳仁像是猫一样收缩起来,问:“你想说什么?”   小男孩要张口。   季寒川说:“哦,还是那两个问题吗?”   小男孩犹豫了下,他点头。   季寒川说:“哎呀,真不用啦。”   他说不用,但声音已经近乎是气音了,要落不进小男孩的耳朵里。   季寒川过了很久,久到小男孩以为他昏迷了,才说:“之后还有什么站来着?一个大学是吧,听起来还挺不错的,我下去看看。”   小男孩看着他,再没说什么。   季寒川觉得,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下车。   还有三个小时零十分钟。   他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被血色月光笼罩的学校。   海城大学。   季寒川慢慢往前走去。   第一个小时,他另一只耳朵也没了,近乎五感尽失,只有一只右眼能用。   第二个小时,他丢了唐刀,腹部原本包扎过的伤口崩裂,血流如注。   这个时候,季寒川选择找到一个休息室,把门关上,将自己锁在里面。   眼前一片黑暗。   他心想,如果有窗户该多好。   又想,从这个游戏里出去、知道我是谁了之后,我应该要去写投诉信吧,这里面的疼痛感知也太真实了。   就好像……   他眼皮颤抖,努力想要睁开。   好像……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   好像——   他真的要死了一样。   ……   ……   邵佑出现在休息室之中。   一墙之隔,魑魅魍魉对屋子里的男人虎视眈眈。   而邵佑看着季寒川,只要他心念一动,那些鬼就会冲进来。   他也可以让寒川恢复。   邵佑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在他真的结束这场“关卡”之前,又记起季寒川的眼神。   决绝的、坚定的。   所以邵佑深深呼吸,想,这不会是寒川想要的。   邵佑一样闭上眼睛。   他仿佛经历了无数光阴,又好像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以往的所有犹豫、踌躇,在这一刻不再成为沉重的压力。他以为自己要很艰难才能做出决定,可事实上,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邵佑只有难言的轻松。   他身上的力量开始散去。   与其在“游戏”的控制之下苟活,不如一起离开。   邵佑朝季寒川所在方向走去。   旁边的墙壁开始崩裂,门被撞破,外面的鬼怪冲了进来。   这时候,邵佑仅仅在想,自己在更早之前就应该这么决定。   他在季寒川面前跪下,抱住他。   寒川的呼吸已经非常、非常微弱,心跳渐缓。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寒川大约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咕哝声。也想抱住邵佑,可是已经不能抬起手臂。   邵佑吻了吻爱人的额角,再往下落。他尝到了浓郁的血味,原先已经宛若被利刀搅过的心口更添一重疼痛。   邵佑觉得自己开始下坠,从这个世界的“祂”,变成一个普通的游戏生物,接着,是一个普通人。   他在这一刻看到了过往种种,看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季寒川,让司机停车。看到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更多的事。看到寒川问自己,“你肩膀上是什么?”   看到寒川一次次受伤,却一次次回来,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笑眯眯地低头,拉着自己的领带,就这样吻他。   看到寒川开车消失在海城边缘。   鬼怪啃食着邵佑的身体,拉扯着季寒川。   一切要归于彻底的黑暗。   房屋坍塌,天幕一片黑色,再也不见血红色的月光。   裂隙越来越大,随着季寒川生命迹象的浅淡,世界开始崩塌。   一切碎裂。   起先是地球另一边,海水消失,地壳坍弛。   大洋粉碎,高楼坍塌,高山陷落,星星垂坠于地面。   承载着整个世界的肥皂泡像是被人戳了一下,摇摇晃晃,要变成细小的沫。   这时候,季寒川颤抖着睁开眼睛。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他能听到邵佑的气息。   他嘴巴张开,无声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邵佑似乎察觉到,抱他更紧。   季寒川沉默地笑了笑,胸腔震动,觉得自己的肠子似乎被拖了出来。   这是一场早就该有,却一直没有进行的死亡告别。   他还是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对邵佑说最后一句话。   “我爱你”似乎太无趣了,季寒川想,我想说的是:遇见你真好啊。   你给了我未来,给了我家庭,给了我新的生命。   现在两个人一起离开,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他努力想要讲话。   可最终、最终,却还是不甘心地陷入一片黑暗。   而后,这黑暗之中,却冒出一点光亮。   季寒川似乎听到了什么,但之后又察觉,自己已经没有耳朵,其实并不能“听到”。传递给他的更像是一种信息流,被他直接接收,理解了其中搭载的内容含义。   是宁宁,另有其他存在。   “怎么又——陶安安,是你做了吗?”   “不是,其实我很希望是。”   “……”   “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忘掉我了。”   “……”   “好像是你那两位父亲做了什么。”转移话题。   “爸爸?”   “好了,先不要管那些。他们为咱们创造出了机会,不要浪费。”   “……”   “我们现在在哪里?”   “……”回神,信息流铺展开,“这里……核心库?我们竟然真的进来了?!”   “看来是的。”   “爸爸……”   “果然,之前没有猜错,‘游戏’的确是■■■……”   这一段讨论季寒川没有理解。   他有一种古怪感觉,好像这一刻,自己成为了普通NPC,而宁宁和陶安安则是在他面前讨论着“游戏”相关一切的玩家。   不过季寒川抓住了一些别的信息。   宁宁和陶安安去到了“游戏”核心数据库,此外,他们此前真的遇到了危险。而他和邵佑的这一番尝试,确实有用。   季寒川因为这个念头忍不住笑起来。   他胸腔再一次震动,而后,听到邵佑的声音。   在说什么?   “寒川,之后见。”   他眨眼,发觉自己眼前竟然真的有了光亮。   季寒川瞳孔蓦然缩小,看着手边的方向盘。   ……   ……   “是否确认登出‘MWG-SS3-E’星球?”   “确认!”   “是否保存进度?”   “……”斟酌,“否,数据还原。”   “还原中。”   “进度3%……10%……数据损坏,是否跳过?”   “……”   “宁宁,冷静!”   “我怎么冷静?!”   “你——”   “我怎么了?”   “没什么,”笑一笑,“真的很像是一个‘人’啊。”   “……”沉默,“预计修复时间为?”   “计算中。”   “……”   “两万六千六百八十小时。”   “跳过。”   “宁宁……”   “闭嘴。”   “是否始终选择‘跳过’?”   “是。”   “进度15%……19%……”   “爸爸怎么样了?”   “还好,刚刚进了一个医院。”   “还好?!陶安安,你把这叫还好?”   “……抱歉。”   “进度39%……百分之55%……”   “从医院出来了。”   “……”   “进度76%……”   “再坚持一下啊!”   “……”   “进度88%……92%……”   “结束——”   “宁宁,冷静。”   “他快死了,快死了!”   “他还可以坚持。你看,邵先生也过去了。”   “……”   “是否结束修复?”   “……否。”   好像过了漫长时间。   “进度98%……99%——”   “宁宁,你还好吗?”   “……”   “宁宁……”   “进度100%。”   “已登出‘MWG-SS3-E’星球。”   “爸爸——!”   ……   ……   季寒川险些把车撞到高速中间的路栏。   他堪堪稳住,心神巨震。   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撞击感。安全气囊弹出来,季寒川胸腔一痛。后视镜的玻璃直接被震碎了,一点玻璃弹出来,划破了季寒川额头。   他艰难地从车前镜往后看,发觉后面已经撞了一长串车。   季寒川勉强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去。他不敢停在高速上,眼前一片惨烈的车祸场景。更重要的是,这里似乎……   他视线转了一圈,果断穿过马路,跳到高速旁边的低地。想一想,又觉得不保险,所以干脆躲在高速下面。   他喘着气,看着自己重新归来的左臂,再撩开衣服,看着虽然带着伤疤,但毕竟完整的腹部。这之后,季寒川才留意到手机震动。   他喉结滚动一下,听到头顶传来的震天喇叭声。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可他仍然不算确信。   季寒川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邵佑”两个字,先笑起来。   他接通电话。   “邵佑?”   “寒川!”   “……”安静一会儿,先笑起来,“‘游戏’滚蛋了,是吗?”   “看起来是的。”邵佑的笑声从电话那边传来,隔着大半个城市的距离,落在季寒川耳边。   季寒川听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说:“我有点不敢相信。”   邵佑温和地说:“寒川,‘游戏’结束了,我们安全了。”   “嗯。”   邵佑:“你现在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在他是游戏生物的时候,视线可以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可现在,他又重新变回了普通人。   季寒川说:“出城高速。哦,这块儿车祸挺严重的,市区应该也很严重?”   邵佑过了会儿才回答他,“对,社会秩序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季寒川笑了笑下,“可以想见。”   邵佑斟酌,说:“那现在?”   季寒川说:“我想见你。”   邵佑说:“嗯,我也想。”   季寒川:“在城中见吧,宝贝,爱你。”   邵佑安静片刻,季寒川握住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过了会儿,邵佑终于开口,说:“我也爱你,寒川。”   他从邵佑的嗓音里听出一点细微的沙哑。   季寒川闭了下眼睛,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他讲话,却说:“宝贝,不要哭啊,至少要见到我再哭。”   邵佑说:“好。”   季寒川:“那就先……”   邵佑:“不要挂。就这么拿着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季寒川说:“这么粘人啊,好。”   他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城中走去。   耳边依然是许久之前,邵佑说:“快跑,别回头。”   可现在,他终于还是要“回去”。   季寒川问:“对了,宁宁怎么样?”   邵佑回答道:“我电脑上有一条简讯,说她和陶安安要把‘游戏’送得远一些,过段时间会回来看咱们。”   季寒川语气微妙,说:“陶安安啊。”   邵佑:“有种看到女儿被臭小子钓走的感觉?”   季寒川只是笑,不说话。   他走了一段,眼前却有一个人掉下来,紧接着,再有人跳下、压在前一个人身上,掐住对方的喉咙。   邵佑听季寒川的呼吸声稍微变化,问:“怎么了?”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步履不停,往前走去。   他说:“就是觉得,虽然‘游戏’滚了,但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还是挺忙的吧。”   邵佑:“嗯?”   季寒川潇洒道:“好啦宝贝,我去见义勇为一下,待会儿再聊,拜。”   他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把手机塞进口袋中。   邵佑听到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响动。奔跑时衣服摩擦的声音,旁人的惊呼和痛骂,还有寒川讲话。   季寒川说:“亲,这里是现实世界了,你这样是会坐牢的。”   那个此前掐着前一个人脖子的男人被季寒川三下两下、捆在树上,目眦欲裂,显然没有听懂季寒川在说什么,还在一味破口大骂。   不过被骂的对象并非季寒川,而是季寒川背后那个刚刚被压在地上、这会儿捂着脖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男人。   季寒川听了五分钟。   原来这两个人是第一场游戏的相互狗咬狗,一个害死了另一个。   现在被害死的那个一睁眼,发觉自己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于是怒气冲冲地“报仇”。   季寒川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他叹口气,把男人身上的绳子解开,不过还是再提醒一遍:“你最好还是报警……”   男人看他一眼,碍于之前的武力威胁,没敢对季寒川多说什么,含含糊糊地点头。   季寒川便离开。   他继续和邵佑打电话。   问过宁宁,问过邵佑的状况,他开始随意地说自己眼前所见:吵架的人、哭喊的人、跪在地上久久不动的人。天上的云,旁边的树。   “结束了啊。”   季寒川忽然冒出一句感慨。   邵佑应道:“对,结束了。”   两个人依然相距很远。   但季寒川和邵佑都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再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