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作者:上曲   晋江VIP2023-11-11完结   总书评数:375 当前被收藏数:1282 营养液数:622 文章积分:25,232,814    文案:   手起刀落疯批娘娘·许襄君 X 探花郎·真太监·黎至   京中十二月,御史台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出了纰漏,黎侍御史获罪牵连满门。   许襄君待字闺中四求无门,救不下心上人。   陛下容情赦免黎氏独子探花郎的死罪,赐他净身入宫替父赎罪。   为了心上人不受委屈,许襄君咬牙自请入宫为妃。   一朝从皇子正妃变为襄嫔。   她一步步谋算,邀宠升位份、作假生下皇子、权力握紧后弑君,只为与心上人相处方便。   “黎至抱我一下。”   “娘娘,奴才不能... ...”   陛下驾崩头七守夜,许襄君屏退众人。   压黎至到龙棺上:“本宫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你,今夜陛下宾天,就当你我大婚的礼,你喜不喜欢?”   “太后娘娘... ...”   “叫我襄君。”   食用指南:   1、自娱自乐,割腿吃粮【真太监、真太监、真太监】   2、本文双洁1V1 强制甜文   3、女主就是疯批+恋爱脑+反派属性【女主不是善人,想看小莲花请拐出去】   4、架空时代,文中相关仅为剧情服务,婉拒考据。   5、皇帝就是她入宫找心上人的工具,权力也是方便私会心上人的工具。   内容标签: 强强 宫斗 女强 甜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襄君、黎至 ┃ 配角:夏明勤 ┃ 其它:下本预收《厂花之争》   一句话简介:本宫不在乎你是太监   立意:要用正确的方式表达爱意。 第1章 宫宴私会   ◎他是元景七年,陛下亲扶的探花郎,我的夫君黎至。◎   殿内宫女都遣到暖阁外,许襄君又在床上装睡一盏茶时,耳边彻底无动静后才掀开被子。   她匆匆打帘下床,鞋也不顾着穿,急忙朝衣架阔上几步。   席嬷嬷一把扣紧她取斗篷的腕子,掌心异常灼人。   她横眉:“襄君,今夜事你想好了吗?若被发现,你可就要以秽乱宫闱被处置在宫里。”   席嬷嬷忧心一顿:“皇后娘娘将将在宴上选你为皇子妃,作她子媳你就... ...”   余下话在许襄君清冷神色、满脸异红中欲言又止,席嬷嬷只能焦急地颦眉蹙额。   许襄君挣开手,下颚微扬,坚定道:“今日入宫赴宴本就为了见他,不然我焉会来此任人拣选。”   抬手将斗篷里灰扑扑不显眼的黑色夹层取下,利落穿戴好。   席嬷嬷心是想阻挠她出门的,又想她性子执拗不忍她挨冻,便伸手替她系好素带。   许襄君顺势讨笑着凑近,席嬷嬷冷哼着将人推直。   嘴下埋怨:“死丫头,净是你胆子大,快去快回。”   许襄君嬉皮笑脸的乖巧模样在病容中绽抹好颜色,嬷嬷眸中顿时柔光,轻轻抖肩,却不敢过于用力将她耸开。   复又厉色:“死性子跟夫人一样,非要了我命不可。”   说着往许襄君手里塞了张线路图。   上面绘得粗糙,急忙赶草得样,但线路标记极为清晰,甚至还写了几处宫内布防与换防。   许襄君一下红了眼,指尖发颤,浅声呜咽猝不及防溢出嗓子。   席嬷嬷侧头咬着牙梆:“今日你再三要带病硬来,老奴拗不过你去。若你被人发现,莫怪老奴一头撞死,将你这十五年作的混账事一一禀明夫人。”   粗糙指腹捏得许襄君生疼,力道里尽是放心不下。   说话间许襄君穿戴齐整,毛茸茸兜帽裹紧的脑袋,猝不及防亲了下席嬷嬷脸。   她弯着眼睛:“我只是见见他,见他还活着... ...”   许襄君鼻腔突然涩住,音调跟着低沉,“回来,回来我就好好养病,日后安分做好大皇子妃,嬷嬷莫要忧心。”   旋即转身决然往窗边去,一切按来时计划。   见她推窗,席嬷嬷追上又一把攥紧她的手,望她有一丝怯意或悔意。   许襄君体热不正常,眼下枯红异状,唇瓣干涸血丝缕缕清晰,点漆珠子尚有两分精神强撑。   她咬牙,哽心咽肺道:“路上万万小心,这里老奴替你拖着,不必顾我。”   许襄君怔了怔,吸下鼻子含糊‘嗯’了声,推窗利落翻跳进规划路线。   今夜嬷嬷为她坚持任性担上性命,说破天她也会万分小心的。   仅一个动作,她靠墙边发了一身虚汗,再有雪虐风饕裹身,许襄君当即腿发软,身子硬撑不住,呼吸重起来。   她从腰间锦袋摸出人参片含在舌下,苦涩土腥让她瞬间振作几分。   席嬷嬷身影在窗前来回晃动,形态谨慎焦急。   她脚下彳亍一阵,隔窗压声扬起戏谑:“襄君谨尊快去快回之命。”语调轻快,尽显活泼。   原想让其安心,不料狂风大雪呛一嘴,她掩口不不及咳出声。   席嬷嬷满脸焦色推开窗,凛凛寒风带着雪沫子刮她一脸,登时冻得牙颤。   前殿隔断处的香屏出声:“席嬷嬷,可是许小姐身子不适?要医女进来瞧瞧吗?皇后娘娘知晓许小姐近日身子不适,所需都备在殿外了。”   席嬷嬷匆匆扫眼窗外,许襄君向她招手,转身扎进月光阴影中化作了一团。   廊下月光流动间勉强看了个影动行迹,席嬷嬷特用小指格挡在窗架间,消化掉动静。   朝外:“老奴整理衣裳撞着架子弄出了点动静,我家小姐无事。”   “嬷嬷,需要人进来看看么。”   “不用,你们莫出动静,小心吵着她小憩,她自小畏生。”   外头温吞应了声‘是’,倏尔噤声。   席嬷嬷搬张椅子坐在床边,脸瞧着床,余光更警惕得放在隔殿的屏风上,生怕有人冒闯。   出了嬷嬷视线许襄君当即跳下廊,以免引人注意。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廊下风雪,鞋尖浸染霜气,裙角扬了不少寒凉,这天裹紧斗篷也没用。   许襄君指尖哆嗦,腮帮子僵硬,恶狠狠空吐句:“黎至,你且等着还我这场搏命。”   新年气象,宫内四处挂灯,凡庭院必燃火堆,效仿民间‘庭燎’。   不少未正经当值的宫女太监在风雪里扣紧衣裳,迎寒围着火堆说话低笑,仿佛他们也在过个有模有样的新年。   许襄君越走路越暗,照明的灯盏从十步到一丈,路径愈发荒僻。   北风呼呼吹得她头有些晕,她人缩靠在宫道边避人缓行,身上发冷。   “黎至,我就没吃过这种苦,一会儿你要不疼疼我,当真就不是人了。”   许襄君寒风中嚼碎这句话,人倏得又有了些力,撑着墙借着光往前走。   照图走了足足两刻才到黎至被贬罚之处。   门前挂着两盏不大亮的红色宫灯,仰头借光看牌匾:奚宫局。   许襄君掐眉,他怎得到了这样的偏处。   刚抬手要推门,院子大声吵嚷传出来。   “晦气,卯春宫一位宫女发热还没登记,刚来信说人死了,叫我们现在抬走,真是年都不让过个整儿!”   接一声嚣叫:“可不晦气,今日含光殿、立政殿人手不足,咱们这处能调的都走了,就剩你我上职。这天从卯春宫抬来手脚都能冻废,明日又不散沐,真他娘遭罪。”   “呸!”转调咬牙切齿无奈道,“抱怨归抱怨,去还是要去,不然丞主回来不好交代。”   空荡荡院子一阵木架坍塌之声轰然,吓得门外许襄君往后趔半步,差点滑倒。   “哎,别置气,要实在不想去倒也有法子。”半尖嗓子变得低诡,“那屋不躺了两个喘气的,叫他们去。”   迟疑声拖拉:“他们才动刀不足满月,刚能下地走动,让他们去不是让人去死嘛... ...”   许襄君听到这话粗粗掐算日子,肩胛一震,脑子泛起空,指甲不知不觉抠紧掌心。   “操什么瞎心,直说你想不想这风雪天去卯春宫抬女尸吧。”这人声音愈发干脆利落,直直斩断另一人游疑。   寂辽雪天里一嗓子拖出沉重闷声,不过尔瞬思绪。   “那就喊他们去,咱哥俩烤火吃酒省得干这腌臜事。呸,他娘的破天,冻死了,老子手都僵了。”   两人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院内深处‘哐啷’一声,门板裂声扎耳。   许襄君将手中地图比对,确认没错地儿,深吸两口气后颤颤巍巍推开门。   黎至就在里面,她心中难掩惶恐。   许襄君正正衣领,鬓角拾掇一番,一手摁紧胸口缓缓心绪,提裙缓步往里走。   就见一面,一小面即可。   院子除了必要物件,四处空落落的,清冷萧肃得紧,就几处房沿角挂了喜庆的红灯笼,勉强有个年样。   一处拐角屋内闷出桌子翻乱声交叠在叫骂中,其中夹杂少许嘶哑虚弱的蚊蝇声。   熟识音腔引得许襄君径直朝声源挪步。   一大阵风雪突然吹掉她兜帽,寒冽挤着往脖子里钻,许襄君猝不及防被冻得钉在门前拐角处。   她眼眶发起红,珍珠大的眼泪直往下掉,泅晕在斗篷上。   井水都能冻半尺的天,屋子里头除了几块靠墙的板床,居然连个火盆都没有,眼见这寒气便是能杀死人的。   许襄君目光从两位着崭新蓝色夹袄的人缝间越进去。   里头并排跪着两个人,也穿着同样蓝色夹袄,只是灰旧打着补,大小不合体的勉强撑在身上。   左边跪在地上的人面色苍白,眉心泛青,五官轮廓衔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润,细瞧下却又不见踪迹。   他揪着膝上粗布,佝颈弱着声强辨:“我们暂时不便,丞主不是说十日后才开始作工么,还劳两位大哥让我们再休息休息... ...”   隐忍的屈辱挣开他的嗓,剖露当下境遇。   这声音嘶哑黯然虚力,活人气儿也就掐着半口,随时能随外头风雪而去。   不等他话说完,左边站着的人一脚踹他肩上,将他直直踹翻在地。   故意戏谑狠笑着:“黎至,哦不,内侍省给你赐新名,陛下还恩典留了你本家姓氏,你叫小黎子。”   这一道皇恩如同铡刀,铡碎了他浑身赋骨。   他垂颈,瞧着眼皮下佝偻清瘦窄背,冷斥:“小黎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以为你还是黎家大少爷,杏花园上陛下钦点的人物不成。”   这人钳住他下巴,拖着让他在屋内四处打看:“这里是奚宫局,你现在就是宫中最末流的太监,照着宫例论辈,老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他甩开手。   黎至吊在那人虎口的颈子跟着重力被甩出去,约莫扯着腰下疼痛处,他整个人向内佝肩抖动,脸色直逼死白,皲裂唇角扯出几缕鲜亮血丝,嗓子扯出一阵白气。   那人睥睨瞧着脚下,黎至虽受腐刑,皮里抽肉不成人形,依旧能瞧出他当初盛服先生的斯文。   这等清傲文人往日最瞧不住他们阉人,如今黎至成了眼下模样,加之今晚晦气,他猛地演化成出气口。   那人喉咙粗出两声气,擒住将黎至冻红的手按往他裆下按。   黎至瞬间惊弓之鸟般开始挣扎,那人一脚揣在黎至膝盖,疼得他佝下身子,大雪天额头密出层冷汗。   北风闯门一吹,他脸色更染层死气,沾着苦苦无渡的绝望与屈辱蜷在地面,不少尘灰污了他袍子。   被牵带的手按下一处空,这人尖锐提嗓笑道:“摸清楚了没,你是个阉人,我朝第一位中过探花的太监,哈哈哈。”   手强行在那处来回揉按。   “阉人就干阉人的活儿,今儿就你俩去抬,快收拾收拾滚去卯春宫,晚了仔细你们的皮。”   又一脚,将黎至旁边的人也踹翻。   那人一下磕到地上矮凳,他捂着被扯动的伤处龇牙咧嘴,当即涕泗沾衣。   这话堪比利刃,伴随嘲笑,劈掉黎至余剩精神气。   额角脖子上的青筋徒徒爆裂,却颓手没有任何反抗,人如同乱了线的木偶,半吊在空中,任由支使。   这话也将门外许襄君面门狠狠打了掌,令她神智难清,眼前愈发模糊。   许襄君抬手抹面,唇齿喉压抑着声响走进去。   想也未想杏手拔下头上玉钗,照着眼前比她高、又纤细的地方狠狠捅.进去,登时腥气潮热喷了一手。   轻轻一声“呃”钉浮在空中。   许襄君漠然一字一字道:“他是元景七年陛下亲扶的探花郎,我的夫君黎至。”   “不是你们这种东西能任意驱使践踏的人。”   她声音必是沾染过门外的风雪,凉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外头狂风此时将门板吹的来回敲击作响,风声空幽寂辽又冰冷。   【📢作者有话说】   喜欢女主【疯批+强制】的请收藏。   排雷:本文女主自带反派属性,别当好人看,开局即黑化。   谢谢阅读。   ——下本预收——   《厂花之争》   女扮男装·东厂督主 X 真太监·顾慎为·西厂督主   祁知乐:“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顾慎为,你真是逆子。” 第2章 杀人灭口   ◎黎至,你还是来了。◎   黎至猛得听到熟悉声音,顿时两耳放空刹那失神,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空洞目光在他无意识下开始四处循声,找寻夹杂在风雪里曾出现过无数次的幻象。   那个在他受刑狱期间无数次求他活下来的幻象。   此刻漫天风雪绕开这间屋子,诡诧静谧骤然笼在每个人头上。   许襄君被陌生潮热液体烫到手,指节瑟缩了缩。   眼中还是两位蓝袍夹缝中,跪倒在地佝偻狼狈不堪的人。   她努力瞥眼不看,保全黎至在她身前最后的体面,却做不到视若无睹。   黎至脸上疼痛消失,只是怔愣木讷地拧眉。两眼茫白无焦与她对视着,可眸底却没有她身影。   身前呜咽愈重,几声破风箱的碎声撬开静谧,聚焦了屋内视线。   随着身前人的倒地,黎至与她在喷溅的血色中真正对视。   她眼中独他一人,周遭全化作风雪,黎至迎风破雪地站在她整个世间里。   喷涌的血溅满他右手边的蓝袍太监半张脸。   “啊,杀人了,杀人了!”尖叫冲掀房顶、炸开在耳畔,慌措与恐惧横切这间屋子。   地上与黎至并躺着撑疼的人,此刻也捂着下腹本能开始找角落缩躲,怕这场无妄之灾牵累到他。   屋内仿佛乱哄哄一片,又无比安谧。   黎至倏然眼眶发红变僵,立马扭开灰白色脸,扶着腰腹忍着疼往一旁躲。   生怕被某人视线沾染。   许襄君眼下叠层晕红,不忍再看他这份狼狈凄惨不能自尊的模样。   变换视线到脸上沾染鲜血的蓝袍太监身上。   手上沾血的簪子直指他,忍着晃动没完的音:“你们刚才要怎么欺负我的... ...”   她看着黎至僵惊的背影,一时她不知该如何在人前称呼黎至。   除去微微哽塞,音调里更多是寒凉。   她张皇开口,咬定:“夫君。”   声音涂比半寸厚冰下的井水还冻人,杀气绞着风雪直逼他面门。   这太监看着满是血迹的簪子浑身哆嗦,嗓子‘呼呼’抖不出一个字。   宫中年限久奴性惯了,他第一反应便是跪下磕头:“不敢,不敢欺负,是奴才瞎了眼认错了祖宗。”   不过三两下,头便磕出明显红痕,有肿胀趋势。   许襄君冷嗤,垂眸瞥眼脚下。   方才斥骂怒喝的人此刻瞪着眼,血从捂紧的指缝往外喷飙,眼见就剩半口气,许襄君漠视他面部极力的求生。   血晕到她脚边,许襄君嫌恶后退半步。   继而又挪动两步堵在门口,轻声朝着黎至方向,懵然娇嗔了句:“黎至,我杀了人,该怎么办。”   “我杀了人。”   黎至被这声轻唤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视线循声抬起,又卡在裙角处重重垂下,不敢看她。   丝丝缕缕害怕在每个字节上的抖动显化,她带着小女子的莺啭腔调询问人,想有人替自己定夺这件难事。   而求的是他。   黎至狠狠抠紧衣角,太阳穴随着情绪急促鼓动。   这话无疑将矛头对准他,那太监瞧眼这姑娘装束。   杀人用的这支白玉簪百两不能够,不起眼斗篷下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更要费上百金才足。   黎至入宫前也是官居五品黎侍御史独子,黎家世代簪缨,他又在去年中了探花,有桩富贵姻亲也合理。   只是去年冬前黎侍御史在朝会典礼失仪,皇家典礼出错,黎家大罪被判满门抄斩,这桩婚事怎么都该了了吧?   若有婚嫁,这姑娘也该在去年被判斩首,随着黎族全家一道共赴黄土。   若无婚嫁,这是... ...   他悄莫抬眼扫了眼这位贵族女子,抿紧心思。   黎家为这姑娘欺君不成?   那他今日岂不怎么都是个死?   简单分析后他开始求生,识时务猛磕头,慌着腔:“求小姐放过奴才,是奴才有眼无珠惹了您... ...您的... ...”   微微抬眼寻拖累身体尤为狼狈寒碜的黎至,他咬牙拎着心肝颤道:“您的夫君。”   许襄君听到打断她、磕巴求饶的语调本不耐烦,直到‘夫君’两字,她才略略舒展神色。   神形上认可了她与黎至这重身份。   这话出口,黎至疯癫的边摇头边寻着屋内能躲藏身形的地方,喉咙哽塞、粗气不绝。   他不是,这三个字却扔不出嗓,最终他跼蹐不安喃喃:“我不是黎至。”   不是黎至。   声音轻易吹散在风雪呼啸中,却无比清晰得传到许襄君耳里。   她听这熟识声音自我否认,要与从前的自己分割不认,许襄君心口堕了块冰一样,寒得不知道身上哪儿疼,但哪哪又都是疼。   满室皆空,他一个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只好缩在离门前身影最远的角落。   嘴里依旧呢喃:“我不是黎至,不是... ...”他扭着脸,一点余光也不往门前放。   半张脸埋进袖头,极碎的声音梗在喉咙里,怎么都不能完全咽下。   素白无色的脸上眼眶红得扎眼。   这太监磕的地板‘哐哐’响,语无伦次:“求小姐放过我,求小姐放过我,我什么也没看到,真的没看到,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猛地想起什么,嘴赶嘴说:“卯春宫还有活计要奴才做,奚宫局再没人去,晚些丞主回来知晓了,今夜在局里的人都不好交待。小黎子... ...不不,黎至爷爷暂时也得仰丞主鼻息,求小姐让奴才先办了事,免得牵累您夫君。”   “求小姐开恩,开恩,放奴才一条生路,奴才贱命一条,不值当小姐新年动手,求小姐饶命、饶命。”   许襄君只顾看黎至反应,人僵在原地,眼中尽是难色与不忍,痛心掺在眼泪里含饱眼眶。   那太监见此状,一边磕头一边往许襄君身前凑。   直到不少雪屑从大敞的门飞到发顶,没裹紧的脖子灌满雪沫子,凉到胸口呼吸不上来气。   他照旧磕头膝行求饶,一边全身蓄力到四肢,看准时机在许襄君失神下猛地朝门外扑。   眼前一蓝影要错身冲出去,许襄君动作比脑子快地伸手一拽,人跟着颠簸差点摔倒。   他脚下又踩到尸体的腿,人滑倒,头撞上门柱,额角登时青紫浮色。   许襄君这才回神,匆匆急手摁人到门框上。   忙用簪子抵住他侧颈威胁:“再动我杀了你!刚才我已经动过手了,不在乎再多一人。”   许襄君手颤动不稳,簪子上血滴他脖子上,两人拉扯间染开血色。   这太监眼中阴鸷发狠,不管不顾挣扎,他再不跑才是真的会死。   “去你的死丫头。”他一掌掀翻许襄君,手脚并用往门外爬。   许襄君‘砰’地跌撞到一旁,手按进地上血滩,粘稠腥气液体直直凉进心涧。   看掌心满是血红,许襄君人打起颤,心脏紧到窒息,风吹得她脑子重起来,两眼昏花,颊上异红更显。   “今日宫宴老子虽去不成,但也知道是大皇子择妃,你能入宫必然是被挑选的贵女,却在此刻宴会上偷跑出来跟个刚断.根的太监夫君郎婿。你们宫内苟.合、杀人灭口,好一对不要脸、逆国律的狗男女。”   门外粗喘着的叫骂饱含劫后余生愤怒。   风雪交杂中声音断续愈远,许襄君心思泛震,大想不好。   他要跑了!   许襄君扫眼屋子角落震惊看向她的人,咬牙撑起身子提着簪子出门。   院子风大雪厚,那太监方才磕头磕得诚,又加头撞过门,现在冷风骤然裹身,脚下一个晃连一个,逃得极为吃力。   许襄君病重浑身虚热绵软,进入风雪后也腿脚打颤,差点软倒在雪地里。   她目光却死死盯紧眼前不远的背影,连步追上。   今日他不死,就是他们死,是万万不能让这太监出门叫喊的。   他被风雪迷了眼,两耳呼呼灌得尽是风声,身后‘嘎吱嘎吱’雪声越近,他咬牙更奋力往前跌撞,胸口急促到不能自控。   院子雪深,越走越吃力。   想起新年间宫道有侍卫巡查,临到院门不远他突然扯起嗓子大叫:“来人,杀人了!奚宫局有人杀人了!快来人!快来人啊!”   风雪也掩不住的声让许襄君心口胀得慌神,小跑却被风雪绊住腿,斗篷迎风扬得她几乎快站不稳。   许襄君一手解了斗篷,迎风大喝:“闭嘴!我乃左光禄大夫许阜独女,外公是归德大将军。方才宴会皇后娘娘已亲封我为大皇子正妃,夏至便要与殿下合礼,你若出去寻人才是真正死路一条,不若... ...”   斗篷一掉,她浑身入堕冰窖,当真是个半生半死。   许襄君头晕,嗓子生冷涩疼,坚持说:“不若你捏我这处把柄,待我日后成皇子妃,万事应你可行?”   这太监也聪明,人摇摇欲坠却还撞着风往门走。   “老子今日不出去,焉知不会死在你这对夫妇手下。既然姑娘这么尊贵,那我更是要出去了才能替自己搏条活路。你不必狗言,且跟黎至那阉人一起等死吧。”   言语间这太监费力爬上门前三节阶梯。   他握住门栓瞬间,许襄君胸肺被冷风灌了一肚子,一柄无形的刀已然捅进她心口,淌出的绝望无言以述。   她可以死,黎至不行。   许襄君慌得大喝:“皇家丑闻乃是天下秘辛之最,今日你出了这道出门,死的到底是谁!”   他身形一顿,手上动作悬停在半空。   许襄君抓紧说:“我爹爹学子遍天下,外祖父手握兵权,皇后娘娘真一份都不顾及不成!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大皇子将来朝堂依仗考量。”   他倏然僵在门前。   许襄君难喘得往前缓缓又进两步:“你想想清楚,这道门究竟会要了谁性命。”   他脸色极其复杂,乌青盖满印堂,抬起的手极力握紧门栓却始终拉扯不开。   黑夜倾轧入眸,慢慢透股绝望的死气,雪屑沾湿眼眶。   转尔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苦得如同生嚼莲心。   “今日如何都是个死?”   他陡然想搏一把,目光又钉进一股狠劲儿,“那就看今夜我这样的奴才能否让许家小姐为我垫背!”   说着要拉开大门作高声喊叫之势,许襄君正好走近,一把将他从阶梯上拽下来。   门板‘砰’得震声,簌簌雪落,兜头埋了他俩一身。   拉扯间这太监依旧要高声喊,许襄君簪子压住他喉结,极其费力喘着粗气:“看你叫的声高,还是我一簪子捅穿你喉咙快。”   她满脸潮红,两眼已快涣散。   簪子用力一抵,这太监不敢再动弹,只是紧紧握住许襄君小臂,给自己留有喘气空隙,挣扎求生。   “铛铛铛。”门外铜狮头被叩响。   风雪外一声中气十足叫喊,说:“里面在叫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开下门,我是巡逻此处的校尉。”   许襄君脊背拉直,再一次被窒息盖没头顶,瞪着眼睛看着身下太监神色变化。   他眼中亮起此间夜里最亮的光,嘴角弯笑。   使进浑身最大气力推许襄君,当簪子离开他喉咙一丝缝,喉结立即滚涌着要蓄势大叫。   许襄君极力往下,浑身却已没多少气力生拼。   他叫喊正出嗓那瞬,绝望惶恐淹没了她。   一只手突然覆上她的眼,一件寒凉斗篷轻轻拢在许襄君肩头,手背被阵刺骨冰凉得掌心带着往下一摁。   无垠风雪里,许襄君好像听到‘噗嗤’一声。   清脆的喉咙在她手下被捅了个对穿。   这太监目光攀开许襄君的肩,那里正嵌张苍白素瓷的脸。   她睁眼什么也看不见,欣喜却破土生根,许襄君在怔愣下缓缓勾唇。   “这里无事,只是同僚醉酒大闹,现下睡在院子里了,我正要往里扛。这位大哥,新年贺你福禄来春。”黎至声音嘶哑虚弱。   身下这太监脸色乌紫,张大口拼命呼吸,反被血沫倒淹,喘了几声粗气。   黎至松开她的手,往上半寸,死死捂紧他嘴。   许襄君侧眸,指缝间见他浑然死白的脸,眼中平静地盯着身下。   近瞧,他两眼内凹,轮廓已然消瘦羸弱到无形,往日温润和煦的少年郎此刻判若两人。   许襄君将头抵他肩头,碎声呜咽:“你来了。”   黎至,你还是来了。   黎至目光剧烈晃动,唇线抿紧不作声,复又松唇:“襄君莫怕。”   门外复喝一声:“没事那开门让我瞧瞧,刚才风雪大没听清叫什么,但声音不像没事,你们奚宫局开门做个例行巡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再次排雷:女主开局即黑化,妥妥反派属性。   男主真太监。 第3章 前尘幻象   ◎奴才祝贵人日后福禄攸归,岁长无忧。◎   例行巡查... ...   门外劈风斩雪的雷霆厉声,惊得许襄君打起寒噤。   黎至宽厚肩胛将她轻轻拢住。   许襄君手跟着颤松几分,鲜热的血当即浸得烫手。   怕染红雪地一会儿给他们徒增麻烦,她想也不想往下狠狠插紧簪子,掌心抵得钻痛。   黎至接住许襄君手下动作,俯身佝她颈侧:“去墙角,我来解决。”单手捂着她眼睛往起带。   嘶哑嗓音如梦如幻,连同漫天风雪都变得不真切。   大风呼呼带走这句话,他声音轻得飘渺,许襄君心下不安,想揪他衣袖的手感知到指腹粘稠,怕弄脏他衣服,指节颓颓垂悬在半空。   许襄君嗓子难恸急涌,黎至恰时凑近一分,在她耳边:“乖,去墙角。”几缕温气撩开她发丝。   是他声音。   许襄君弯起嘴角,随着他的动作起身,自觉直视前方不回头,果断往院子角藏身,毫不拖泥带水。   黎至不让她看,她不看。   黎至让她躲起来自己解决,她能交托给他。   许襄君背影在墙角站稳,黎至五官当即被切齿拊心的疼痛撕裂,灰茫茫层死气覆面,雪地映照下如同怨鬼般骇人。   他哑声忍耐身体某处未好带来的耻辱与不可言述的疼,腮帮子瞬息就咬出血,颈侧青色血管隐浮在薄纸脆的皮肤下爆胀。   细密冷汗蒙了一头,冷风一吹,他怔神深锁眼她。   咬紧牙,低头捂紧地上人喉咙,按紧簪子以防鲜血四溅,一手牵拽他臂膀,试图将人拖起抗肩上。   人死了,变得其重无比。   他下腹有伤不能蓄力,一切日常动作此刻艰难异常。   门又‘铛铛’敲响:“再没人我就撞门了!里面出什么事了,开门!”   黎至咬牙拖拽,边说:“官爷稍后,雪地冷,我不能让他睡地上,待我扶起人便开门。”吃力喘两声。   门外也警醒得很:“你开门,我帮你一起把人扶进屋内。”   沉稳有力声音穿透力震耳,不容推拒地催促里头人动作快点。   许襄君揪紧草草披肩上的斗篷,惊心提胆的好不惊恐。   许是深忧许襄君缘故,黎至突生奇力一把将人挂扛上肩。   气喘两口艰难扬声:“我扶起来了,官爷稍等,这就来开门。”   黎至不慌不乱,一切胸有成竹般纵有对策,打算朝门走去。   他手背抵住簪,血顺着站立往衣服里渗。掌心在那太监衣领里抹两把,擦掉指间溢出的刺眼血迹。   脚下扫动,周围的雪将地上异常颜色掩住。   院子灯笼不多,又不像其他庭院燃了火堆,此间夜色压低,不细看,任谁也看不出院子有异处。   黎至刚想拉高衣领,裹盖太监脖子上的簪,遮掩着开门跟人打诨搏一搏。   他身旁蓦然扬起一声:“官爷来了,这就开门!”   黎至循声,肩后多了一人,同他差不多高矮。   是与他一共受宫刑,不过前后日送入奚宫局的‘同僚’。   风雪中突兀响起陌生干涩的声音,拉紧许襄君心里警戒线,心脏惶惶直跳。   她倏地转身盯死这边,手缓缓抬起,果断又拨下一只蝶贝金钗,扣紧在掌心。   黎至肩上按上一只枯槁般的手,将他往院子里推搡。   这人又朝许襄君方向扬声:“外头风雪大你带他先回屋,没照顾好张大哥,丞主明儿回来我们又要吃罚。”   “你进门后顺带把门前醉倒的李哥也扶到床上,他喝多了爱踢被子,记住裹两层厚的让他踢不动,余下的我来配合官爷就行。”   松散腔像交代日常琐碎,随意得紧。   黎至脚下顿两步,视线与他交错片刻,便拖扛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往里走。   许襄君防备不减,朝前两步,盯紧那个灰蓝打补的脱形身影。   看到黎至走了三五步后,她转思放下手上动作,重新退进墙角。   这人利索打开门,朝门外一身锁子甲的巡防校尉佝腰赔不是。   他伸手主动把校尉往里迎:“官爷久侯,实在是新年大家喝酒忘形了,他方才发酒疯冲到院子乱喊乱叫,惊着大哥巡防。”   许襄君屏息定睛他一举一动,掌心攒紧金钗。   心跳犹如擂鼓。   他将个白瓷瓶塞出门,讪笑:“热酒我们都吃了,还剩这瓶最上品的没舍得烫,孝敬官爷了。”   校尉闻他身上酒气粗劣,见他又一副诚恳姿态往院里迎。   心里度神,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校尉站台阶上抛起颠酒瓶,往鼻子下一绕,香气凌冽醇厚,一股烈性冲头,浑身跟着酒香开始犯馋。   他挑眉呷嘴,倒是没藏着掖着用粗制东西搪塞。   粗看院子雪迹,确实是从屋到院、到门前,没大面积撕扯挣扎异常痕迹。   脚前有几分凌乱,他忖目打量,月光映照雪地上的浮光,仰躺人形也没看出什么。   目光远去,又见眼院中一人搀扛另一人往屋子方向颠簸,那边屋门大敞,门槛仰着一手抱酒的人,身上薄雪盖了层,人醉得正香。   基本和他们方才所言不差,果真是醉酒闹出的动静。   酒香勾人,这校尉粗声高亮:“没事早说,害我一直警醒你们这处出事。今日宫宴本就全宫戒严。要再闹出假象惊着人,准没你们好果子吃!”   威吓声足,但细听下来却都是提点。   许襄君心下吁口气,肩胛都麻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的。   “是是。”这灰蓝身影又将校尉生往院子迎。   许襄君掐眸,掌心愈发紧。   校尉摆手,制止了这人坚持不懈地牵带入院动作。   “走了,让他们小声别再瞎叫,不然把你们挨个捆起来丢雪里一并冻死倒省事。”威严中带着玩笑的恐吓,让人当不当真都不行。   这太监急忙伸手塞块银子,笑呵呵道:“新年图个吉祥,大哥莫要生气,我们这就关紧门,保准再没声音闹出去!”   那校尉往下睨,不动声色将银子收进袖中。   他抖抖身上锁子甲覆的雪,鳞甲片撞击的尖锐饱含肃杀气,“回去吧,你也新年上吉。”声音温和一分。   灰蓝身影往外几步又转头回来,风雪与门将那校尉、惊心隔绝在外。   合上门瞬间,许襄君松口气,肩胛摊垮,人顺着墙滑倒雪地里。   劫后余生抽走人浑身力气。   落锁这刻黎至也撑不住,同尸体一起摔进雪里,闷哼隔了半个院子她都听清了。   许襄君忙不迭从雪里爬起来,朝他跌撞。   伸出手还未扶上,黎至先一步抬臂挡开她动作。   他嗓子扯出苍白:“还请许小姐移步这腌臜地方,奚宫局不是贵人您该来的,此处脏了您的脚。”   赶来打算帮忙扶的太监听到这话直接僵住,看眼他们,身体识时务往后退,直直贴着墙站,顺带掩耳闭目,做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聋子。   “... ...”   许襄君怔在他凉薄疏离的腔里,嘴角僵硬地抽动,片刻从喉咙深处拖出声不可置信:“许小姐,贵人?”   两声破碎被雪吞没。   黎至这是在喊谁?   她么。   明白黎至意图,许襄君眼眶霎时溢满滚热,大颗大颗往下砸。   胸肺间气息被抽剥干净,身形登时踉跄摇晃,几近站不稳。   黎至不懈撑地想起身,却因下腹疼痛难忍,两腿硬撑不过再次狼狈摔进雪里。   他半身雪白显得几分滑稽,此刻黎至浑身清寂窘迫,全无方才那般果决沉稳与宠护她。   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许襄君不忍见他跌倒,本能又伸出手。   “奴才就是一阉人,万受不起贵人相扶,还劳许小姐识清奴才污秽身子。”黎至朝她跪下,五体伏地。   “奴才与您是蒹葭依玉,云泥殊路。”   这话将她定住,手悬停在空中,进不能,退不愿。   许襄君喉咙不停滚噎,每口喘息都狠狠撕扯她内脏,疼得无以复加。   跪她眼下的黎至让许襄君惊着后退,厚雪里蹒跚跌撞几步。啜泣放闸,她压不住哭,放声抽噎。   漫天风雪裹着他们,此间犹如一幅定格的画,残忍又可怕。   “黎至,你不要这样。”她踉跄出声,字字泣血伤情。   许襄君侧过身,闭目不看雪里跪她的黎至,细碎喃喃:“我们不是这样的。”   黎至听着她颤抖无法彻底宣泄的哭腔,寒心酸鼻,周身也虚得无力。   求死不得,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眼眶滚烫,咬破舌根将所有吞下。   生咽几口荒凉后他稳稳声线:“求贵人忘掉前尘幻象,奴才特在新年祝您日后福禄攸归,岁长无忧。”   一阵狂风将这几个字清晰送她耳畔。   “前尘幻象?”   许襄君咬牙恨不过,蹲他身前,裂眦嚼齿:“你我相识七年是前尘幻象,去年上元节私定终身是前尘幻象,你为我偷偷备好十五箱聘财是前尘幻象,一刻前你才说的‘你来解决’是前尘幻象。”   她鼓足一口气,痛心疾首怒不可遏道:“全是前尘幻象?”   黎至肩胛簌簌抖动,咬定:“是。”   许襄君泪如雨下,看着他跪缩的模样:“黎至,你全家下狱时,我在爹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救你,爹爹不理,还将你写给我的婚书撕毁。我带病又去外祖父院前跪了两天一夜,只求救你,外祖父也不理我。最终我生生晕在年前初雪里,自此我缠绵病榻至今未好全。”   “我为你四下求人无门,又无人可求。黎至,你我还是一个前尘幻象能了断干净的吗!”   黎至剖肝泣血,头埋进深深的雪地里。   颈后压着她的一生,重不堪挪。   话腔粘连,却坚韧道:“奴才高攀不起贵人如此用心,一切皆是奴才的错,小黎子任凭许小姐责罚打骂消气。”   小黎子... ...   许襄君头一晕,声音怆然:“七日前皇后娘娘送旨入府,今日是个什么宴会我一清二楚。明知入宫必被指婚,我为何还会入宫赴宴!是因为知晓你未死,我只有这样才能入宫见你。”   “昨夜我高热反复,御医说我撑不过随时便会殒命。你说我是靠什么撑过来的!此刻立政殿宴上正热闹,你说我为了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前尘幻想,你还敢说这些全是前尘幻象吗!”   许襄君明想嘶喊怒喝,又怕高声引来巡查侍卫。   生生将所有苦楚吞尽。   黎至心头大撼,心口绞疼得出不了声。   他哑张了张口,眼泪全到嘴里,酸涩苦楚。   黎至狠狠叩头请罪:“奴才配不上贵人如此,请——”   他不敢抬头,就连她裙角也不敢看。   许襄君一手揪紧他颈侧领口,想将人提起来与她直视,手却堪堪无力。   她咬破舌尖,恶狠狠质问:“黎至,你要负我不成。”   挨个音都是哭腔,好教他一阵疚心疾首。   黎至伏地,雪里传来闷声:“奴才叫小黎子,黎至是谁?奴才担不起未来皇子妃移步至此,还请贵人离开,奴才要去卯春宫作工了。”   许襄君崩溃跌进雪地里,耳边全是划清界限的凉薄。   “黎至!”   黎至磕头,声愈发冷静:“还请贵人移步,奴才送您。”   许襄君东摇西晃起身,蓄满泪的眸子无论如何尽力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当时年少春衫薄,曾诩人间第一流。   如今他全家极刑,自己又变成这样,他哪敢再站她眼前。   “不用你送。”   许襄君咬唇,狠狠抹把眼泪。   “黎至,我自会来接你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章 赐封襄嫔   ◎陛下宠爱有什么可争的,他是黎至不成?◎   “此间天下无人护他,唯我在乎他性命。”   “嬷嬷,我要入宫。”   “他为我杀了人,偌大皇宫他离不开又无依无靠,我要成为他在宫中的依仗。”   “我知晓自己混账糊涂,嬷嬷,莫劝我。稍晚我会向陛下求道旨放您出宫,以后的路就让襄君自己走吧,襄君叩谢嬷嬷十五年教养之恩。”   席嬷嬷伏地埋首,余光瞧眼前紫衣黑靴,死死掐紧虎口。   耳边全是许襄君半个时辰前狼狈回来,瘫跪在她面前说得话。   一道尖声落头顶:“许小姐柔嘉淑顺,风姿雅悦,陛下已赐含元偏殿歇下了。”   席嬷嬷闻声一震,她成了?   反应过来这太监擦口谕内容,席嬷嬷浑身止不住哆嗦,鼻头酸得眼眶发热。   头顶尖声笑扬着:“陛下现刻正心疼怜爱得紧,许主儿着了风雪此时高热昏厥。眼瞧宴会尚未结束,许主儿揪着陛下衣裳不松,陛下请嬷嬷前去宽慰照顾,毕竟您是服侍许主儿的老人。”   席嬷嬷急喘,四肢彻底软了。   随即压声,喉咙滚噎一阵:“是,老奴这就随公公前去照顾我家小姐。”   她心头嵌了万颗酸果,不是滋味。   一路太监都在朝她道贺,说许襄君好福气,陛下一眼便相中抱人入了殿。   又啧啧可惜的同她说:许主儿若不是病重,怕是今夜就要侍寝了。   席嬷嬷生硬笑着应声附和,打心底不觉此事当贺。   这孩子,为什么真敢去。   许襄君这场大病足足晕了七日七夜。   待她醒来时,睁眼望见眼前一帐明黄色蛟龙出云图,心口被尖刺扎得疼,她抠紧云锦被,滑顺缎面转瞬让她又安起心。   嘴角弯成缺月。   她成了。   席嬷嬷端药进来,离床半丈瞧见她醒了,连带几步立床头,惊喜:“醒了?身上可有难受?你这次可将老奴给吓了半死!”   匆匆放下药,一把握紧许襄君手,心疼得上下瞧她。   门前婢子听到里头说人醒了,够眼一瞧,连忙打帘出门打算向陛下禀明情况。   她软骨支身,席嬷嬷连给她背后塞两个软枕。   许襄君绣栏斜依,云鬓乱洒,满脸朦胧惺忪。   她拉紧席嬷嬷手,勉力笑着:“嬷嬷,我床头上锁的匣子里有娘留给我的田庄房契,钥匙在衣柜粉色荷花香囊里,晚些您出宫了便全拿去,我用不上了。”   许襄君四下看望,满殿奢华精致,哪怕只是床角落下的穗子,也用了上好玄色丝绞编而成。   整间房沉敛气浓,肃穆威严,她脸上呈现几分满意之色。   这比自己料想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这个开局她甚是满意。   席嬷嬷见状心口分成两半,生出疼色。   泪眼婆娑地捏紧她手:“你本该嫁个门当户对岁数相同,伴个知冷知热才是。如今却将一生草草囚于此处,还要与诸多虎狼争宠夺爱,你为何要吃这番苦头。”   “襄君,你糊涂。”   许襄君抬手抹把黄帐,音质清凉,极为明智道:“黎家被抄斩,我便再无门当户对的心上人选。这宫早晚会进罢了,嫁与大皇子难道离得开么?不过是此刻,或是若干年后区别罢了。”   “争宠?”许襄君突兀一笑,嘤然有声,“陛下宠爱有什么可争的,他是黎至不成?三十七的西暮之年,嬷嬷怎觉得我瞧得上他!”   “他是个什么东西?”手上黄帐一甩,不屑的清冽冷气掀了席嬷嬷一脸。   惊得她慌手捂住许襄君嘴,逼停她大逆不道之言。   剜许襄君一眼道:“浑丫头,这也敢说!你瞧清这是何处没有,含元偏殿,陛下就在隔壁主殿,漏个音过去,你几个脑袋够砍!”   哦?许襄君欣喜挑眉。   她竟能住到这处来,心里更为满意。   许襄君听席嬷嬷‘砰砰’心跳‘扑哧’笑出声,抬袖掩口。   清眸流盼,亮得澄净,占尽这一室风流。   “襄君在笑什么,竟这般开怀,要不要讲与朕听?”一阵威严先声传来,外头簌簌落雪的声音轻微游进,又戛然而止。   许襄君循声,一顶玉冠划过屏风上头的镂空万春图,一抹黄袍染着风雪进了殿。   她敛了嘴角,翻个白眼低声冷语:“晦气!”   席嬷嬷忙掐她掌心,神色惊然,狠瞪两眼示意,起身退避到一旁跪下。   一身形伟岸、行色凛凛爽朗清举之人跃进视线。   许襄君怕自己犯恶心演不出戏,特意绕开脸不看。利落掀被下床,赤着足伏地跪拜:“拜见陛下... ...”   冷风骤然袭身,她咬舌忍着胸肺朝外噎的咳嗽。   直到忍无可忍,在叩头时放声,几声脆响带着郁结淤堵气阵阵,掩口不住的咳个没止。   许襄君小脸转瞬便憋红,柔弱无骨的身躯伏地间晃动不已。   明黄身影瞧着她粉嫩赤足,就一身素衫,大几步阔近,将身上赤金狐裘扬手取下覆她身上,手打着弯将人裹紧抱起,紧忙将人塞进被中。   接触到她身上寒凉,“来人,殿中再加两座火炉。康灯,宣御医,快!”他环抱着许襄君,额角崩裂青筋的朝外大喝。   门前人听到赶紧动作,忙不迭出门置备。   夏明勤不恶而严气势让许襄君颤栗,天子的不怒自威震得她生出几缕惊恐。   边咳边抬眸思忖,自己会不会将帝王、入宫想得过于简单,太自以为是?   会牵累黎至吗?   许襄君星眸微嗔,略有遗憾,暗念道:那晚点再将人招到身边吧,免害了黎至。   陛下帮她抚背顺气,拍了足有小一炷香,她气才息略微平整。   夏明勤佝颈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陛下端方腔调刻意放缓,变成种不伦不类‘宠哄’状态。生硬但又是他能作出的最大限,听得着实别扭诡奇。   许襄君方才硬是差点将肺给咳出来,她摁紧心窝,摇头:“没好,心口有些疼。”声气弱怜。   她将头扬在夏明勤颈窝微声撒娇。   软语温调直教人心口火热,烧烫的令人无法不悸动。   这么贴近,他鼻尖尽是许襄君身上的温润清香。   刹那间便充盈鼻腔沁足心脾,他双臂将人收紧,气息紧紧一促。   不禁想起那夜他从殿中出来,瞧见雪中红裳惊鸿一舞,似仙女下凡惊舞,又如妖孽请他入幻。   当即迷了心神。   夏明勤顺着脊线往下握紧她腰,将人拢在怀里,实话感慨:“你怎得这般让人疼惜。”   许襄君心口一个犯恶心,将咬牙崩齿尽数吞下。   又作细语娇嗔:“还不是为了给陛下献礼,妾身可是从年前便开始准备,冬日天寒,故此身子一直未好全。”   一通胡言乱语硬是把地上席嬷嬷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为什么病,陛下只肖派人去府上一问便一清二楚,她怎能如此信手拈来的胡诌!   许襄君翻身直接跨坐他膝头,两手攀附他颈子。   扬眉软哝道:“陛下喜欢,那便没辜负妾身精心准备。”   席嬷嬷持续腿软,身上都麻了,就听许襄君乱语胡言。   她掐心一步步逼紧试探:“如此... ...陛下可要负责臣妾身子,将妾养回以前模样才行,好不好?”   许襄君埋头凑近,所有气息尽数喷他颈侧。   许襄君纤软动作直直教他半身犯麻,悸动怦然。   他从十三便有女子伺候,至今后宫已有不下百人。可像许襄君这样活泼可爱、媚而不艳、俏而明动集一身的女子并未有过。   此刻微微一丝甜头,新鲜感充盈。   他一手扣紧许襄君下颚,指腹蹭搓她唇峰:“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臣妾一词。”   出言逗她,沉眉厉声:“是要妖冶媚上不成... ...”   声音一低,活脱将她扣罪般宣了死,这祸水名头谁敢沾染。   不等陛下说完,许襄君在他耳边啜泣起,然后规规矩矩爬下他膝头,跪在床上,如那晚般揪紧他衣袖。   哽咽道:“那请陛下将臣女赐死吧,臣女此生再难认他人!嫁人臣女不是不愿的,伴青灯古佛教臣女独相思,还不如死在离陛下近的地方!”   踉跄哭着又剧烈咳起来,许襄君跪伏在他膝上,在咳嗽间隙断断续续道:“求陛下一道恩旨赐臣女一死,臣女除陛下,不嫁任何人。”   接着哭得更是声细,婉转莺啭的调子真教人心碎。   他瞧着许襄君颤抖柔弱的肩,直直越到素腰上,浑然丰.腴轻翘的臀。   整张背的曲线婀娜娉婷、摄人心魄,真是顶好的一副皮囊。   夏明勤低声笑开,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捏搓阵。   收起挑.逗:“襄君都自称臣妾,既已是朕的人,朕焉舍得佳人赴死。”   她秀发从肩上铺展到他手边,指背沾染香气,真是妙哉。   伸手托起她的脸,垂肩:“朕赐封你为襄嫔,居上辰宫如何?”手将人往身上拢。   听到封号,许襄君眸色深凝。   捏紧他的手又扑进他怀里,钩紧脖子,在他颈侧细啜:“在陛下身边就好,妾身什么也不求。”   张口轻轻咬含住他耳垂,娇声含糊:“陛下,襄君是你的人吗?”   夏明勤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妖冶娇俏又懂魅惑的小女子,心神不免震荡开,顺着她的话往下:“自然是。”   手隔着薄衫揉按她纤软腰肢。   轻颤传到掌心,如此生涩反应让他头脑迷眩,喉咙烧疼,一个翻身迫不及待将人覆在身下。   席嬷嬷埋头在地,眼泪泅湿地面,咬紧嗓子里的声不敢发。   许襄君心思紧跳,呼吸愕然背掐断,胸肺惊出紊乱,又掩口呛咳起来。   怕彻底败陛下兴致,一只手还紧紧揪着陛下领口,死死不松手。   夏明勤见状,伸手又替她抚背,掐眉:“朕的襄嫔还是先休息,待日后养好身子再侍寝吧。”   许襄君大吁口气,咬牙,去你娘的侍寝!   但面容乖巧不舍地点点头,模样作出遗憾又难过。   人娇缩在他胸前,此时呜咽的气都像是因不能侍寝而生出的酸。   夏明勤厚着嗓音轻笑:“虽然朕此刻便想要了你,但你还小不懂,初次都很辛苦的。”   许襄君顺着嘟嘴,明眸翻怨,“我能行!”说着又掩口咳个没完,腮晕潮红。   夏明勤瞧着她眉眼中焦色,换口气息,夸赞说,“襄君真是位妙女子,朕此生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他甚是喜欢。   指尖拨开她鬓角散乱的发:“有这日的。”   这时御医匆匆进门,瞧见如此一幕,连忙伏地跪趴,心里颤颤巍巍拎着心肝。   夏明勤瞧人进来,连忙起身端坐好。   许襄君顺力起身,夏明勤本想将人塞进被子裹好,奈何许襄君一直粘扒在他身上。   许襄君娇怯贴他胳膊上:“妾身病了这些时日,现下一见御医便害怕,求陛下赐个恩典,让我在您怀里看诊,这样襄君就不怕了。”   她摇晃夏明勤衣袖,细声问:“可以吗。”   “... ...”夏明勤扫眼殿中诸人,皆埋头。   又看了眼许襄君扑闪明眸,哼着笑意:“自是可以。”捡起床上裘皮裹紧她,将人放腿上,对门前御医吩咐道:“来为襄嫔看诊。”   这日许襄君正式册封。   因含元殿历来是帝王办政主殿,偏殿是帝王休息场所。   故而她醒后,被皇后带着几位高位妃嫔一起进言,生将许襄君送出含元殿,住去上辰宫。   离开含元殿的许襄君,坐陛下龙撵赏六宫风景,天都似矮了些许。   她拨开帘幔,看了好一会儿天怔道:“嬷嬷,风雪小了,是要转晴了吗?”   同是雪天,没那夜灰蒙无光,已有碧蓝之势。   席嬷嬷晓得她指什么,神色难掩悲恸,却应喝:“许是要晴了。”   又低声提点:“只是天气反复,襄嫔娘娘还是要注意身子。”   暗指什么许襄君心里清明。   “嗯。”许襄君勾唇,迎风彻骨,问:“他到了吗。”   席嬷嬷别开头,恨死这个让她甘心入宫毁却一生的人,哑声:“已在上辰宫候着了。”   许襄君眼眸一亮,猛地打开帘,朝抬撵的人大喝:“再快些,本宫要看看上辰宫长什么样。”   急色晕透欣喜,满是生气。   她的黎至在上辰宫。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章 你滚进来   ◎黎至,一起秽乱宫闱处死好不好?◎   轿撵将许襄君送至一巍峨带几分性散恬淡宫殿外,几人便回含元殿复命。   抬眸,上辰宫牌匾字迹提按分明,牵丝劲挺,洞达跳宕,飘逸之余尚带几分睥睨,颇有傲视之姿。   许襄君从院墙瞥去,上辰宫里竟然还有座二层小楼。   那届时能同他高台依风品酒、赏看云卷云舒,暮下挑灯剪影... ...当真是世间最好不过的事。   她欣喜不及地往里走。   席嬷嬷扣住她腕子,将人钉原地。   神色黯然:“里头便是你余生住处。”   许襄君的无悔明媚最是刺痛她,与这高墙四方天无形倾轧吞噬形成相映,简直不知什么更可悲。   许襄君满意轻笑,两颊霞光荡漾:“是啊,余生都同他在一起。嬷嬷,今日请喝一杯我同他的喜酒。”   天证,地鉴,嬷嬷主礼。   今日当是十五年里许襄君最喜的一天。   嬷嬷瞧她又说混账,清冷扫眼不接这茬。   许襄君满面红光,这种作死糊涂的劲头席她不得不上前提点。   压声到许襄君耳边:“你这是淫.乱后宫,倒时候你与他都不得好死,你全然不顾念他了?”故意将话点明些。   门里此时赫然一声严词厉色。   “都跪好了,一会儿襄主子来各个都机灵点,她可是最近宫内奇花,冰冻三尺的天,开的妖冶得很。”   中间调子陡然掺笑、不屑兜头泼她一身。   “我乃皇后娘娘亲派到上辰宫做管事姑姑,一会儿我不示意,你们知道怎么做?上辰宫的规矩清楚了么。”   里头宫女太监齐声:“是,青素姑姑。”   盛气凌人隔着院门都压得到许襄君头上。   人未至,倒是下马威先达。   许襄君吐声笑,眸色凝了又沉。   都跪好?   那黎至... ...他身子都没大好!   许襄君挣开席嬷嬷,耳旁的话一丝都没来得及往心里搁。   急两步上前一掌推门,门纹丝不动,但木制摩擦‘支吾’声让院子里声音停滞。   侯了几息,除了天地簌簌雪落风游声,院中无音气,仿若无人。   抬手叩响门环,“铮铮铮”。   又是一阵无人应答。   风雪比那夜小,可落了几日,雪都埋脚脖子了,身上寒凉。   许襄君眸子转沉,在这样的风雪天玩这套。   许襄君站门前,鬼魅浅笑:“嬷嬷,辛苦劳您原路回含元殿,告知陛下上辰宫奴仆欺主。本宫敲门而不得入,将本宫晾在宫门外,意图任凭风雪戕害本宫性命。全都——赐死。”   声音不高不低,刚能越过院墙。   席嬷嬷心头一震,两眼骤然惊恐地看向门前。   门前一少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面向温柔沉静,观之可亲。   可方才浸了雪的那嗓冷言厉语,可是出自她之口?席嬷嬷怎得也不信,未来得及细瞧。   殿门打开,一位红衣婢女现身正门居中,捏着礼、抬着头颅朝她屈身袅袅一拜。   竟是个半礼。   不等许襄君唤平身,她自顾自起身:“奴婢青素,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此迎襄嫔入宫,日后上辰宫便由青素照顾... ...”   此话将方才阖门之举抹擦,全然只字未提。   视线从青素肩上擦过,院中雪地里跪了一排人。   许襄君一眼瞧见跪在末尾鱼池边的黎至,他半截袍子落水里,棉衣吃水,水痕已浸到膝盖上了。   可见他跪得有多久。   青素一声襄嫔,引得黎至急忙忙出于本能想解惑。   一抬头,四目相撞,黎至目光犯僵,肩颈索索震颤。   大憾下包杂纷乱滚涌无数的情愫,如纷纷飘落的雪,每一片都轻盈无比,却将他压得呼吸尽抽。   眼见他脸色惨白速度,许襄君心口一涩,着紧调转目光。   急速两步抬脚将青素踹倒,一声“啊”,她狼狈跌进雪地里滚了两身白。   席嬷嬷进来看见,直直两眼发昏膝下酥软。   这是皇后娘娘亲派的人,许襄君怎这般无顾及,岂知这是在打皇后的脸。   院中因这响动静得更是吓人,偌大院子除了风雪声,落针可闻。   青素目眦欲裂,指着许襄君,嚷叫:“襄嫔,我乃是皇后娘娘亲派来教习规矩、跟掌管上辰宫诸多杂务,你可知你此刻在打谁的脸!”   青素挣着起身:“我要告诉皇后娘娘去,襄嫔不承接国母教习心意,漠视作践宫规。”   染白的红妆错肩瞬间,许襄君风轻云淡抬手揪住她头发,旋即狠狠将人扔地上,眉眼厌厌。   青素‘啊’地跌又跌回雪里。   许襄君站在她眼前,指腹一勾,艳丽的裙摆已被雪润湿了层。   “是吗?你可知陛下今夜就要来上辰宫让本宫侍奉,你如此戕害本宫性命,将本宫仍在门外拒不开宫门,又是奉了谁的旨意做给谁看?若本宫病重不能服侍,皇后娘娘知道你这等狐假虎威之辈,以她之名罔顾圣命吗?”   她佝颈,生生将青素压得颤抖,脸色青白混着,嘴角僵得要吐不吐,俨然被许襄君气势摄住。   许襄君轻笑,蔑瞧青素模样。   胸口起促:“就你这本事还能让娘娘选你来打压我,当真我年岁小便任人拿捏不成。”   着实笑话。   知道黎至身子禁不住,她直起腰,下颚朝那边:“都起身吧。”   目光一直停在黎至身上,生怕他动作慢了再冻坏。   她发号施令,那排宫女太监竟然无一人敢动,头还垂得愈发低。   皇后娘娘果然势重,人不在依旧能让她吃瘪,看尽眼色。   许襄君斜睨黎至,慢慢从胸间笑出口气。   垂眸,青素仰着下颚,眼中极其不屑、傲视,像在直白同她宣战:看,怎样,你终究在宫中无权。   席嬷嬷也瞧出难,知晓这是皇后娘娘故意拿她敲打,正泄愤。   与年龄相仿的皇子妃不做,偏要与她争帝宠。   许襄君家族背后势力雄厚,多好的皇权助力,全没了,这是怨怪。   且陛下又将她放置在含元偏殿七天七夜,若不是几位高妃冒雪跪求说此不合宫制,怕是荣宠更要泼天,这是宫中几十年来无人有过的。   许襄君伸出指腹揉了揉太阳穴,虚瞧眼黎至。   颦眉摇头:“真让人烦,作死非送本宫手上。”她再次压低颈子,与青素眼对眼:“莫怨本宫,只怪你蠢笨如猪。”   许襄君伸手从青素额角抚至下颚,清凉的指尖犹如冰蛇攀爬在脸上,青素吓得本能想躲。   许襄君突然甩开手,她耳朵被耳环扯戴了下。   青素捂着‘呃’了声,正要厉声询问襄嫔怎动用私刑。   眸一抬,许襄君手背出现一道划痕,血花登着翻出伤口,顺着脂瓷肌肤滴进雪白絮地里。   许襄君松眉垂目,冷然道:“来人,青素刺伤本宫,妄图谋害,押下去。”   青素瞬时傻了,没搞明白什么情况,急匆匆解释:“不是,不是我,明明是你自己划上我耳环,故而带伤。”   她疾忙指向许襄君,像身后众人解释,妄图拉拢人证。   许襄君瞧见她急赤白脸,嫣然一笑。   轻轻捏住她指尖:“你一奴婢敢指我?还扬言冤枉本宫害你?你是谁,竟值得本宫撒谎不成。对宫妃如此大不敬,还依仗皇后娘娘的势,你切莫将国母拖累牵辱了去,你这样的还是拖下去杖杀吧。”   杖杀?   她进门不过一刻钟,便要杖杀皇后娘娘送来的管事... ...席嬷嬷直接头晕犯昏,人慌急扶住一旁的树,才堪堪站稳。   青素吓得脸色红紫,没料想许襄君一个十五的小女子竟能狠成这样,吓得抽回手指。   许襄君适时‘哎哟’一声,捏紧食指期间用拇指指甲深深一摁,又掐出道红痕。   她‘扑哧’一笑,展现给青素看:“你竟敢又伤我?你仗着从皇后娘娘身边来的就将本宫一再无视、几度戕害?”   许襄君目光意义扫过院中宫女太监,俏声:“那今晚陛下来了,我定要好好哭告一番你们恶奴欺主,一个也跑不掉!我上辰宫势薄权轻留不住你们,让陛下赐你们新去处吧。”   这话一出,后面开始纷杂磕头,慢慢有人呼:“求襄嫔娘娘开恩。”   他们纵能退回原来职所,日后襄嫔一旦势起,自然有人借着由头将他们这些人提道襄嫔眼下‘立功’,折杀辱骂成什么样子全凭襄嫔心意。   这道门好出,可出去了无所依大抵就是死路一条。   主子退回与调职日后境遇大大不同。   一人起了头,这样的声音多起来。   青素缓慢得脸色愈发精彩。   许襄君眉色舒展,站直勾唇笑起来。   只有黎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襄君敛笑移开视线,真不想让黎至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但她非得这样才能在深宫里活下去,好好护着他。   许襄君沉了沉嗓子,“今日本宫这些伤是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你们看看是谁出来顶罪。”   她巧妙停顿,又给诸位出了其他主意:“或是你们全都替青素掩瞒,看皇后娘娘日后陈不陈你们这道情。还是说留在此处让本宫照拂你们,日后六宫自有你们立足之处?”   这话说完,她扶着头,作疲惫状。   “嬷嬷,本宫在含元殿修养身子多日,现下站久累了,回房休息会儿。”   身形娉婷一歪,席嬷嬷几步走至她身边将人扶住。   院中一阵无声抉择,众人还在摇摆。   许襄君觉得上句话不够,同嬷嬷轻轻说了句:“叫御医,嘱咐带些止血笑消肿去疤的药膏来,本宫是伺候陛下的玉体,可不能留痕污了陛下的眼,不然就连本宫也讨不着好要吃罪。”   说着手往下垂,正巧在净白雪地里又掀开两朵血花,刺目惹眼。   嬷嬷心思极其复杂,应了声“嗯”。   这样生冷无情的许襄君,十五年来她也是头遭见着。   这话一处,众人堆里一位年纪较大的婢子突然跪行到她身后,叩首请问:“襄嫔娘娘,青素姑姑以下犯上、戕害主子该如何处理。”   许襄君回头,青素满脸惊恐都忘记求饶。   许是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作想。   许襄君看着青素,一字一字缓顿说:“皇后娘娘送来的人也不好过度处理,我瞧门前梅花清香,便赐她落英满身吧。”   眼前婢子叩头:“是。”然后起身朝后说:“来人,将罪人青素姑姑绑到梅花树上。”   见真有人起身,青素遥声喊叫:“白衡,你敢!”   这名叫白衡再朝许襄君叩头,清声:“奴婢接的是襄嫔娘娘的旨,有何不敢。”   起身,招手准备押按青素。   许襄君满意,瞧着这位青袄宫婢脊背:“以后上辰宫便由你管事,白衡是吧,本宫记住了,日后贴身伺候。”   白衡谢恩,然后听命去押人。   青素抵不住几人押按,高声叫喊:“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看谁敢动我!你们谁敢!”   许襄君漠视身后吵闹,路过黎至时顿住步子:“你帮我去殿里燃香,不然本宫休息不好,起身。”   黎至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肩背急促抖动着。   许襄君用脚尖顶顶他膝头:“叫你没听见?去寝殿给本宫燃香。”   许襄君知道他,只好佝下颈子,用着较软的声儿,轻轻唤道:“黎至,你再不进来,我就当众抱你,我们一起以秽.乱.宫.闱之罪被处死好不好?”   这声音虽俏丽,却嵌着认真,一点玩闹都没有。   黎至咬紧牙,嗓子里全全出不了气息。   埋得头最终抬动,干涩道:“奴才遵旨。”   许襄君听得心口犯恶心,压几分厌恶在眉上:“那就赶紧滚... ...”许襄君连忙掐住情绪,将‘滚’字消音,该换温声,“进来。”   黎至肩颈落了她温热气息,人僵怔住。   她几步走进屋内,身上笼一身温香。   然后立于门前,看着阶梯下的黎至慢慢起身,踟蹰却不得不缓缓朝她走近。   黎至一步、一步、一步地靠近。   许襄君勾起唇角,对此甚是满意   偏侧几分头,眉眼含笑:“嬷嬷,你看,他正在走近我,是不是很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喜欢的请加个收藏~~~ 第6章 你待如何   ◎我也不逼你这么快就同我在一起,七日为限如何?◎   “帮我上药。”   许襄君斜依暖榻,右手搭在紫檀小桌上,手背一道狰狞伤痕沾带血渍,与肌肤相衬使其格外醒目。   她眸子轻放远方一动不动。   席嬷嬷权当两耳失聪,没眼见许襄君,由着她性子作死。   她性子生来拧,无人能相劝。若她此时开言阻拦,必然是要被许襄君赶出宫的,那便更无人看护提点她了。   席嬷嬷跟着视线扫向门前。   上次见黎至还是年前冬至,老爷跟随圣上南郊祭天,家中无人照看她。他便逾矩请了老爷意思,带襄君出城赏玩。   那时黎至一身少年凌云,风姿特秀,倜傥出尘。怎得才不过几月,人就变的形销骨立,周身泛尽心慵意懒,槁项黄馘简直判若两人。   换好新衣的黎至站门前,一步也不往屋子里挪,死死低垂颈子。   手在身后紧紧揪着衣裳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许襄君嘴角只是轻抿着,不急不燥温声:“我晓得你现在想什么、顾及什么。但你我相识这么些年,你自是也懂我的。”   她端盏茶,浅浅抿一口,故作轻巧说:“我也不逼你这么快就同我在一起,只是你认清点现实,我是哪等人,耐心又有几何。”   许襄君认真思忖,给了个心里底线,张口,“不如七日为限如何?”   “七日,你告诉我,是要我同你一起去死,还是在宫里与我相依为命,我们长长久久过下去。”   这话仿佛没有不合时宜,不合情景,不合世俗规制,单合了她眼中与他的当下,许襄君便如日常耳语形态说出来。   席嬷嬷扭头看她,满脸尽灰,哑了哑嗓没作声。   黎至闻声一震,这等骇人听闻的惊愕失色,实在叫他不堪言状。   他扭开头咬破了舌尖,清冷直言:“娘娘,如此,便请赐死小黎子。”   哪疼往哪儿刺,许襄君全当耳旁风,厌烦蹙眉,不想同他浪费时日。   抬眉盯紧:“我同你一道便是淫.乱后宫,这里又虎狼环伺,像你那日所言的‘福禄攸归,岁长无忧’怕是有些难度。只有你应承我,你我二人掩瞒得好,或许我方有这一日。”   她咧嘴笑笑:“那你也有这日。”明媚灿烂,“我们一起,你看多好。”   含娇细语犹如火箭,将他心口.射了个对穿。   黎至见她听而不闻,便知她坚着性子执惘无可商。   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嗓子全是噎堵,什么声也出不来嗓。   “这会害了娘娘性命,奴才万请娘娘清醒些。”眼泪泅湿眼眶,他揪紧膝头棉衣,生生抠皱个洞。   他克制着各种高浪拍礁的情绪,不能肆意宣泄明示。   许襄君心里一紧,晓得自己逼人太甚,但黎至现在并非常人状态,他思虑已然极端,非这样驱迫不可。   许襄君咬牙,无视他所有情绪。   将伤凌空摆动两下:“你可以照着自己顾虑不理我,避着我,但今日你不给我上药,我便一直这样,肿胀也好、烂开也好,反正我不教他人碰。”   为加强这话实质性,她转调明晃晃冲黎至说:“夏明勤更不能碰,若不是他能助我同你在一块,我是一辈子也瞧不上这种人,脏死了。”   席嬷嬷又急得伸手掩她口,恶声责斥:“疯丫头,你作死不成!”   黎至听到许襄君直呼陛下名姓,吓得脊背发僵,嗓子‘呼噜呼噜’要发声提点这是皇城内,处处隔墙有耳,要万千小心。   许襄君恰时故意一个歪斜,茶水精准烫了满手,眼见着就红了。   席嬷嬷连忙扶起茶盏,拿帕子给她擦,许襄君端开手,拒绝嬷嬷这个动作,任由茶水浸烫。   随即她嘤出声,带着娇气从鼻腔发音:“黎至,好烫。”瘪嘴泣诉,“你看都红了,我疼。”   黎至跪着心里犯麻,急想抬头,颈子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心酸漫头,掐紧膝头,切齿拊心的强忍。   许襄君不顾席嬷嬷阻拦,跳到榻下径直走到他面前。   一席华裙铺展进他视野,黎至跪着往后退,避之不可。   带血又被茶水烧灼的素手进了视野,黎至愣着急忙做出下意识动作,捧住她指尖吹起来:“襄君可... ...”   骤然回神,看着自己红肿不堪裂口子的手捧着她如脂如玉指节,忙不迭要松。   许襄君翻腕一手捉住,掌心被粗粝指腹剐得疼,也冻得触手。   黎至被捏得心肝一颤,头皮发麻。   许襄君蹲在他身前呜咽:“你都不疼我了。”冤天屈地般音腔剐蹭着他的心。   他顿了几响,压抑着摇头。   狠狠缓了几口,黎至咬牙出声:“襄君,我不是男人了,我现在就是一个阉奴,无法,无法再像从前... ...”   “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些,你才是要认清现实那个,现下这般何必强求... ...”   他头重重磕地上,闷出悲声带着震从地面传来,许襄君呼吸直直被扼住。   正要说话,棉帘外白衡扬声:“娘娘,陛下身边的康公公来传话,说陛下酉时三刻来,让您准备准备侍君。”   这个不适时宜!   黎至闻声慌张抽手,同她划清楚河汉界模样刺眼。   许襄君当即按住,将他退路攥紧,满是厌烦压声碎道:“狗皇帝,那么多去处不去偏要来这儿,我这里是金窝不成!”   黎至惊骇,刚想提点她宫内属垣有耳,就听见许襄君冲外扬声:“遵旨,就这样回。”   有多敷衍、有多潦草,是黎至没料想到的。   黎至莽撞一抬正巧撞进她眼眶。   为她焦急怊怅诸多情绪全挤眉心,见着黎至为她伤神,许襄君心里一个灿烂,无忌往前一扑,含笑揽紧他脖子。   白衡夹着风雪问:“娘娘,青素一直在门前叫嚷该怎么办,现下已引起康公公注意了。”   声音扑在黎至身背一层棉帘后,他慌着推搡许襄君,生怕白衡打帘进来。   许襄君才不让他如意,两手狠狠扣紧他脖子,一副疯癫不管不顾样,挑眉扬着天真。   她凑近黎至侧颈,仰着唇在他耳边压声说:“你应承我,我就乖乖与你在后宫偷.情。不然还不如光明正大同你一道被人撞破,也是另一番快意。”   黎至:... ...   热气扑扑下灌进脖子,烧得他犯慌。   黎至也不是拧不开,只怕伤着,小心翼翼挣扎根本躲不过许襄君放肆,他急忙压声:“襄君!松手,瞧见了你会大祸临头,别... ...”   慌促之下喊了她名。   验证了黎至对她心思。   许襄君撞进他怀里,将头垫他肩上:“青素喜欢叫就让她闭嘴,康公公问就如实说那以下犯上的贱婢做了什么,看陛下是为本宫做主还是她。”   指节钩缠黎至发丝,心里极悦。   许襄君细声碾笑:“你方才说的何必强求,那我——偏要强求。”   白衡思忖顿哑,慢慢应了声‘是’。   “那奴婢告退。”   黎至后背已惊湿了衫子,听到白衡这话才落下心慌,人堪堪软在地上。   反应过来黎至伸手。   这次用力明显是要拒绝她。   见此许襄君立马出言叫住白衡:“留步。”   黎至瞪着眼睛握住她胳膊,誓要将人推开。   许襄君婉转‘扑哧’一笑,随即音线陡降:“白衡,那棵梅花本宫觉着花开得不如其他的好,定是水没浇够,你给这棵树再浇浇水。”   黎至手握紧,头脑绷紧,情急轻声规劝:“她是皇后娘娘的人,你这冬日酷刑说不过去,就连晚间陛下来了也要个交代,此法有些不知轻重了。”   门外白衡也踟蹰言:“娘娘,今儿天寒地冻的,若是浇水,她怕是会没命。”   许襄君瞪看黎至,咬牙:“你竟然心疼其他女子,我不开心了。”娇嗔着龇牙,眼下都晕出嗔怒。   黎至匆匆压声解释:“并不是。你初入宫廷要与人结善,皇后娘娘那里... ...”   许襄君拿下颚蹭蹭他颈子,黎至倒吸几口气,喉结跟着急涌。   “是你忧我爱我,知道了。”娇俏软笑如以前般毫无变化,黎至一时失神,脸上沧桑悲怆,手颓颓垂在地上。   许襄君冷声冲门帘:“听命便是,你们将本宫关在门外怎没想到今儿天寒地冻?本宫金玉之身会没命?现在倒是因为一个贱婢知道了?”   这话一出,白衡无声,转息臣服应‘是’,“奴婢这便去做。”   许襄君将头瘫靠他颈侧,享受着黎至这瞬间的不推搡。   远去的步子又回到门前:“娘娘,那陛下晚间来时可要备什么酒菜?可否有交代?”   许襄君听见夏明勤就心烦,敷衍搪塞:“你去办,没什么交代。”   白衡:“那陛下可有特殊喜好透露给襄嫔娘娘?奴婢按照着来准备。”   怕‘襄嫔’两字让黎至听去,许襄君精准在此话冒声之前抬手捂住他耳朵。   皱眉颦额:“就让御膳房看着准备,顺便嘱咐一声,陛下今日要是用得不开心,便等着本宫砸了御膳房。要想偷偷摸摸在本宫手上作妖,本宫不是那番锯嘴葫芦由着吃闷亏的。”   白衡身子一惊,她这位襄嫔哪里像锯嘴葫芦,活似个炮仗,还是火堆里最大最响的那个。   屈身连连点头称是,这回便真退了下去。   门外一静,黎至彻底挣脱她。   许襄君瘪嘴坐在他面前,摇头:“没趣。”指尖去牵勾黎至衣摆。   黎至朝她跪好,细声虚道:“还请娘娘去撤了方才下的令,青素不能这样处置。”   “娘娘?”许襄君掀眼。   黎至伏地不看她。   “那不去了。”许襄君将赌气干脆地丢出来。   黎至:... ...   席嬷嬷这时插话:“你要想她不发疯,还是顺着她来,老奴求你了。她最近疯的老奴已经快不认识了。”   黎至闻声怔愣。   许襄君急速又伸手捂他耳朵,娇嗔压眉:“嬷嬷不许败坏我声誉,我哪是这样的!”   席嬷嬷闭口,自己管不住她,最终也被襄君逼着顺了她的意。   黎至闻此心头百感交集,余光瞧见的全是她的明媚,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他张张嗓:“放青素一条性命吧,以免惹祸上身。”   许襄君双目澄澈,轻声问:“你在雪地里跪了多久?衣裳浸湿的时候冷不冷。”   “故此,她何辜?”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章 早走您嘞   ◎她入宫本就没想过活,你们有一日算一日。◎   许襄君左手支着下颚,扬起右手看,黎至包扎的很好。   她唇边溢满笑。   脑袋一歪,视线滑过指节露出黎至面庞。   明眸秀眉夹含家逢巨变的诸多坎坷,眸底晕染悲恸麻木、原本风度翩翩精之姿现下只余一身瘦骨伶仃,勉强撑着活人气。   万卷书册浸染出的跌宕风流被毁的什么也不剩。   许襄君掐眉,眼底一团戾气。   门被叩响,白衡:“娘娘,奴婢进来了。”门帘掀开,倾泻半室风雪。   黎至朝后撤,站在屋角偏远处隐出各位视线,许襄君立马神色变得厌厌无彩。   白衡行至她眼前,袅袅一拜:“康公公说陛下已在路上,娘娘要准备迎接圣驾吗。”   这么快?   许襄君瞥眼窗外,天竟已下黑了,屋子什么时候亮起的烛火她都不知。   许襄君瞧眼黎至,“准备?”   黎至闻声不动。   她吃口茶,平淡问:“准备什么,御医说本宫风邪侵体身子尚未好全不能侍寝,陛下来也不过是共饭,需要准备什么。”   “倒是可以问问膳房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白衡掀眼扫看,襄嫔慵懒疏漠斜依小案上。   因连日风雪原因,陛下许久没去后宫走动了。今日陛下为襄嫔冒风雪来,她为何没过多欣喜,同其他娘娘那种大肆操办准备着呢。   白衡压低头,心里绞着稀奇。   见襄嫔娘娘裙角还是浸湿后屋内燥干褶皱不堪的痕迹,恂恂问:“那娘娘要换身衣裙恭迎圣驾吗?奴才帮您择条衣裙更换。”   许襄君目光越过白衡看向黎至,散懒着腔:“不必献殷勤,做好分内的事本宫自然清楚你的用心不会薄待,此事交给嬷嬷吧,你退下,本宫不喜生人在眼前晃。”   生人?   白衡应‘是’退下,临出门时瞧眼角落那个不闻声色的太监,泛起疑窦:那这生人为何能在眼前?   白衡一出门,许襄君就烦躁扔了茶碗,‘叮当’坠响在桌面,茶水润了一桌。   席嬷嬷剜她眼:“怎么,不愿了。”   点的许襄君心里一疼。   她朝黎至招手,黎至又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动,埋头视若无睹,不想由着她任性恣意。   她拽紧席嬷嬷衣袖,摇晃着咂舌:“知道了知道了,那一会儿陛下来了。”她顿顿,“嬷嬷把黎至锁在离我寝殿最远那间,不许他出门,最好耳朵堵上眼睛蒙上,别听别瞧别知晓。”   “... ...”黎至肩胛一震,胸肺噎了噎,四肢僵麻。   嬷嬷瞧眼黎至,没说话。   看眼许襄君,扯扯她衣角:“真不换身?这儿滴得有血。”拎起她裙角抖在指尖,“裙角还皱皱巴巴,陛下来了可有辱圣目。”   席嬷嬷一处处仔细提点着。   许襄君扯平衣角,又踢下裙子,龇牙不顺心:“啧,真难伺候。”她起身,走到黎至身前转一圈,软银轻罗百合裙带着烛火反衬,裙角掀出星点粼光,“好看吗?要不要换一身。”   黎至避躲目光,匆匆敷衍:“好看。”颈子上青筋浮隐在肌肤下。   许襄君扭身朝着席嬷嬷说:“你看,黎至都觉得好看,难道陛下眼光比黎至还好?不换,就这样。”   席嬷嬷缄口,一个头两个大。   白衡又出现在门外,叩响门:“娘娘,陛下在朝这里来,康公公说请您去门前候驾。”   许襄君转眼黑脸,小声:“真烦人。”   席嬷嬷瞪她一眼,“娘娘慎言!你非要牵累死旁人不成。”她直直将目光搁黎至身上。   黎至承受不起许襄君这样相待,心里负荷不起,梗塞的心口胀涩。   但她自小性子直拧,吃软不吃硬,根本没法硬碰硬。   他哑张了张嘴,足口气后,轻声规劝:“请娘娘慎言。”   许襄君掐眉,指腹揪紧衣袖,压着情绪冲门外问:“这就来,外头可还下雪?”   一脸小性拧的要死,却又一派羞娥凝绿。   黎至心头震撼,头埋得更低,指尖不住磋磨着衣袖里层。   白衡低声:“还在的娘娘,雪又见大了。”   许襄君瞧眼黎至,身上棉衣已换了新厚的,那不会冷。   “席嬷嬷,带他下去吧,锁牢,陛下不走不得开门。”她杏手取件斗篷往外走。   犹如坚韧赴死般,未有迟疑。   此时她周身清冷,全然与屋内温煦相悖。   打帘瞬间白衡接过她手上棉帘,一柄伞撑开在她头顶。   许襄君袅娜身影随着帘子落合斩尽眼中相,黎至陡然瘫软在地,随后双膝并拢朝席嬷嬷跪正,一个祖宗叩拜大礼磕在她身前。   “求嬷嬷解眼下局,不能让襄君... ...娘娘这样执惘,会招致杀身之祸的。”他严腔辞色,恳切得只差剖心以证。   席嬷嬷听得润湿眼角,胸口激烈起伏。   最终一只手叩住心门,颤抖说:“在她心里你值得以命拼之,不然老奴能拦着她入宫,拦住她自荐为妃,拦得住你出现在她眼前。”   “她在你‘斩首’之日悬梁自尽,只是老梁折断,第二日听见你活着才撑到如今。”   “黎至,你若真有心,便陪她余下这路吧。”   “她入宫本就没想过活,你们有一日,算一日吧。”   黎至握紧拳,塞进口里狠狠咬住,眼泪混着血狂往嘴里流。   他佝肩朝胸廓里缩,簌簌没完个抖落,呜咽声都不敢出屋。   许襄君走在台阶上,这么放眼一望,除了墙头琉璃瓦还是一墙的琉璃瓦,无边无尽好似没个完。   真像个一望无涯的囚笼。   伸出手接了雪,瞬间在指尖滑成水。   许襄君声音浸着凉:“陛下可是要到了?”   白衡垂颈:“约莫是,应许等不上一盏茶了,娘娘我们快去门前候着吧。”   一婢子从她右边伸出一盏七色琉璃灯,映照在她脚下。   地面映出一朵光影牡丹,倒是精致。   许襄君点头,穿廊踏院走到殿门前时,梅树上挂着的红色身影已是冻了个半死。   她垂眸看眼自己右手,指下青素:“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她下来吧,喂两碗热汤,别真冻死在本宫院里。”   许襄君伸手取走白衡手中伞,留她处理,自顾自去了殿门。   风雪里没站到半炷香,一架龙撵出现在宫道尽头。   许襄君举着伞往那方向奔走,身后婢子迎着骤风急雪步步难行。   离龙撵还有一丈远,许襄君迎风大嚷:“陛下。”甜腻声音被冷风刮去大半。   人踩着雪滑还趔趄两步,一脚拌在冰上当即摔坐雪里,染了一身冰凉。   伞也拖了手。   夏明勤听见声音拨开棉帘,瞧见一身粉白妆娇俏得朝他疾奔而来,望清来着,夏明勤赫然叫人再抬快些。   龙撵四周脆碧玉环击罄之声不绝于耳,待到了许襄君身前停下。   许襄君倒‘嘶’着疼,跪好给夏明勤俯首请礼,声音袅娜细碎:“襄君拜见陛下。”   夏明勤扶人起身,“你怎不再殿中侯朕,这风雪出来作甚。”伸手将她头顶发髻上的雪扫掉。   几许雪花飘在她睫毛上,染了热气润成珠,从眼角滑落,万分怜爱由心生出。   许襄君垂眸拉紧他衣袖:“妾身想尽快见到陛下。”手环上他臂膀,将下颚垫放在他臂膀上。   随即又嘀哝,“这等求而不得滋味早晚襄君也要陛下尝尝!”   一个咬牙挑衅动作逗得夏明勤放声大笑,手抄住许襄君身子将人抱上撵,放腿上。   “朕自今日可谓尝尽了襄嫔口中这求而不得滋味。朕在偏殿批阅折子时总想看见你,苦于抬眸望不见佳人。”   说着放帘,浩浩荡荡队伍朝上辰宫去。   夏明勤搂紧她,清香从许襄君颈侧传来,他眯眸,凑近在她颈侧印了个吻。   惊得许襄君莺啭一叫,吓得要推。   看清他一身明黄后,许襄君特意用右手捂住左边颈子,颦眸:“陛下真坏。”一个音十七八个转。   指腹不动声色狠狠蹭擦两下,心下觉着恶心。   右手背上的伤痕一下引起夏明勤注意,一把捏住她指尖,厉声:“这是怎么回事,今早从含元殿出去还没,你这是... ...”   许襄君颤缩下指尖,埋进夏明勤颈侧,将自己缩好,免得又给了夏明勤无故轻薄机会。   “是妾身刚入宫不知规矩,宫里姑姑告知时不小心伤着我... ...是妾身不小心伤着的。”   随后加强、笃定的声更是强行遮掩。   这种小伎俩在宫内屡见不鲜,夏明勤揉揉她指节,轻哄到:“襄君可知是谁指派来的婢子在你面前作威作福?今日让你受了委屈,朕一会儿自会替你出气。”   许襄君摇摇头,咬着唇闷了声细的,实在惹人心疼。   夏明勤提声慰哄:“朕在你怕什么说,你若任由人今日作践你,明日自有人变本加厉。你这么乖巧的人不适合吃这种苦,来,乖乖告诉朕。”   许襄君依旧摇头,“陛下疼爱我就够了,这些不必的,只要陛下常来,自然无人敢欺负我。”   她笑出声,“若真有人欺负我,我就让陛下教训他们,行吗?但今日襄君错在先,怎有脸叫陛下替我主持公道。那不是妖冶祸国么,陛下乃是天下大大的明君,怎能如此。我既在陛下身侧,自也是要学规矩、懂规矩的。”   一腔乖巧惹得夏明勤心头灼热,狠狠将人往怀里揉了几把。   到了上辰宫,她依偎在夏明勤怀里进殿时浑身僵硬,生怕黎至在某个角落看到这些。   她咬牙不动声色四下打量,直到看见席嬷嬷。   席嬷嬷朝她递了个眼色后,她才松下紧张,长吁口气。   与夏明勤一起用饭,刚准备布菜,白衡突然进门跪她脚边:“娘娘,奴才犯上打扰了。”   她朝许襄君跟夏明勤叩个头,继续道:“您特意吩咐的那道菜需要您亲自看火候,奴们不太熟,您要不要现下去看看?”   许襄君心里一个嘀咕,她何时分户过什么特殊菜色?   瞧着跪伏的白衡,她轻声放下碗筷,朝夏明勤轻笑屈身:“陛下,容妾身看看就来。”   夏明勤还一个高兴,喜不自胜:“襄君竟给朕亲自备了菜?那快快端上来。”   “是。”   说着许襄君由白衡带着出了门,拐到廊下,她叫住白衡:“无中生有来的菜色是哪一出?”   白衡跪地‘砰砰’磕头:“奴才没防着青素教她跑了,眼下这时刻,怕是到了皇后娘娘殿里。”   许襄君一听此事,浅浅‘哦’了声,“又不是什么大事。”转身又回去。   白衡惊诧,陛下都来,青素回去一告状,皇后娘娘必然要将陛下拉走,届时襄嫔便会在后宫落下个笑话... ...   怎会不重要?   许襄君打开寝殿棉帘前,她看眼上辰宫宫门,徐徐一笑。   青素不去找皇后娘娘,谁能把陛下请走啊。   她本意就是要青素跑,只是青素动作太慢、太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章 不在乎么   ◎那奴才定会拼尽毕生所学,护襄君九十九无忧。◎   许襄君一直强忍陪笑,数着皇后殿来上辰宫时刻,结果一再估算失策,形色便蔫起来。   心下惊然,皇后娘娘不会这都忍了不来吧?   神思一下子晃走,许襄君无意识一筷子将菜劈成两半,丢了一半到对方碗里,动作自然娴熟。   夏明勤看见她这动作时惊住,停箸瞧着许襄君。   她游神若有思的模样应和烛光,别然一股风味,娴静下竟有几分凌厉锋利破眉而出。   一旁康公公赫然厉声:“襄嫔娘娘您犯上冲撞陛下,还不快跪下告罪。”   许襄君碗筷狠狠一搁站起身,循声一瞪,“什么罪?”结果发现是一位着紫袍绞金盘绣的太监,她连忙住了嘴。   扭头看见夏明勤正含笑挑眉看她,碗里是半颗丸子,剩下半颗在她碗里。   “... ...”她倏地朝拜跪下,“那,那个妾身刚才晃神了,妾身跟爹爹用膳好吃的都是分食... ...”   一出口她又匆忙找补,“陛下,妾身不是说您年纪大... ...”   一门心思放门外的许襄君现在怎么说都是个错,最后实在懒得找补,‘唔’了两声作回应,脑袋耷垂。   青丝散开,在地上晕了片。   这副模样惹得夏明勤笑出声,“襄君起来,地上凉。”伸出手。   转头冲康公公喝声:“你看将人吓得,滚出去。”目光却停在她身上挪动不开。   许襄君看着眼前粗润指节,慢悠悠搭指勾绕上去。   瘪嘴叹气:天杀的皇后什么时候才来,是青素不够委屈打脸吗?   夏明勤将人揽腿上,下颚点她肩颈处,嗅着软香:“襄君若不习惯给人布菜以后便不做了,这苦差交给他人亦可。”   许襄君咬牙,转而一脸笑贴他怀里:“才不,妾身爹爹说了,女子当给夫君布菜。”她揪揪夏明勤领口,撒娇般问,“陛下是妾身夫君么。”   夏明勤手顺着脊梁摁住她腰窝,轻轻揉捏两下,垂眸轻问:“襄君认为呢?”   一层微薄的酒气熏得许襄君蹙眉,指腹勾带时不禁没控住力,扯得夏明勤一个颠动。   许襄君连忙仰头甜腻腻道:“那自是夫君的。”   夏明勤禁不住这种娇哝软玉在怀,神魂颠倒地佝颈往下垂。   看着压下来的脸许襄君真想一掌掀翻,她往旁边一躲,让夏明勤扑了个空,但人在他怀里。   夏明勤只当与他闹情趣,笑盈盈摁紧她腰:“小妮子,还敢躲!看朕怎么罚你。”   夏明勤掌心几分用力便将她锢得不能动弹,许襄君咬舌忍着。   正落下要亲她,康公公声音在外适时响起:“陛下,皇后娘娘贴身婢子来报说是娘娘旧疾犯了。”   许襄君可算歇口气,心下宽慰,终于来了——   扰了夏明勤好兴致,自然没个好脸,他雷霆厉声:“旧疾找御医,朕看一眼还能好不成!”   “滚去太医院!”   门外一阵无声,许襄君牵住住他衣袖,又伸出指腹抚平他眉心:“若皇后娘娘当真病重陛下便去吧,您看娘娘都着人寻到这处了。”   望着许襄君天然不谙世事神色,夏明勤摇摇头,臂膀将人收紧。   谓叹:“襄君果真还小想法天真,你可知今日朕来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走,明日宫里自有你的闲话。”   许襄君柔声:“皇后娘娘乃陛下发妻,就是比妾身重要,有什么可闲言碎语的。”   “陛下若因他人而轻乎国母,日后百姓知晓该如何看重家中正妻,陛下与娘娘是天下夫妻典范,自然出不得错的。”   夏明勤眼眸一亮,指腹挑拢她鬓角发丝,赞道:“襄君虽年纪小,可心思却比宫里大把人要清明。”   “朕今日便依你一言去立政殿看看,改日再来瞧看你如何。”指腹顺着发丝又捏上她耳垂。   许襄君得了嘉许,面上自是一派喜气。   她伸手钩走夏明勤指节盘玩,鼓囊着两腮:“妾身其实并不希望陛下走,但娘娘今日旧疾复发恐是忧心明日上元节,陛下要忙国事,其实不必如此记挂妾身。”   许襄君轻捻着笑,扬唇道,“妾身自然会偷偷去含元殿看陛下。”笃定之意颇有誓言模样。   夏明勤掌心揉紧人,心里无比舒.爽:“你爹爹教的好。”   才舒展的眉眼被门外一陌生婢子声传进来截断。   “陛下,明日上元节事多繁杂,娘娘此时旧疾复发,尚有一处需要陛下相看做主,故而让婢子寻来。惊扰陛下是奴婢该死,陛下若实在忙,奴才便在门外候着就是。”   许襄君心头大惊,这婢子在混说什么,她莫不是谁暗插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奸细,这种给正主抹黑的话头绕着弯儿也不会?   想到这处许襄君心下一个大喜,差点乐笑了。   要是后宫乱七八糟,岂不是无人管她与黎至了?   这话果然引起夏明勤不适,愠怒当即嵌进眉心。   许襄君又柔顺道:“看,娘娘当真是忙病了,陛下快去快去,接下几日若是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必记挂妾身。”   话到这儿,夏明勤里外进退不得,只好松开人起身。   一对比怀里温软可人,周身萦着怒意非常。   他朝外迈走几步骤然转身,看着桌面:“今日未曾吃到襄君精心准备的菜,改日襄嫔身子大安,便亲自送到朕案头吧。”   许襄君心头一刺,细碎地咬着牙,笑着点头:“是。”   又婉转着调,“那妾身这些时日必定好好养身子,争取早日为陛下送这道菜。”   夏明勤眸中颇为赞许,点点头,却垂看她未走。直到许襄君屈身跪送,夏明勤这才朝外走。   “外头天寒地冻,襄君莫再像方才那般相送,继续用膳吧。”   从窗影看夏明勤彻底离开,许襄君连忙端起茶水漱口。   席嬷嬷进来瞧见她猛灌凉茶,忙上前阻拦:“身子才好一些,没咳了就当身子精神了?数九寒天喝什么凉茶。”   席嬷嬷年纪大,她小心避让着,生怕磕碰到嬷嬷。   慢声:“没,就被狠狠恶心住了,凉茶正好压一压。”勉强扯出来的嘴角愈显苍白。   瞧着许襄君一脸犯恶心,强压过不过样子,嬷嬷怔愣着松手:“你既万般不情愿,当初又何必选这条路。”   许襄君见她说回老话题,咧嘴:“嬷嬷别再说了,已无回头。”   她绕开席嬷嬷,远见这桌菜也是恶心。   阔步走近伸手将盘碗全拂地上,登时屋内连阵脆响,吓得门外婢子一个都不敢出声。   砸了个干净痛快后许襄君喊:“白衡,本宫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今日歇在侧殿。”   说着狠狠打帘出门,自顾自走进偏殿,‘砰’地一声关上殿门。   门外诸人原地驻足好半响,看席嬷嬷跟去了偏殿才敢动。   席嬷嬷端水进门,许襄君正撕扯方才穿的衣裙,裂帛声在空幽殿内尤为刺耳。   “嬷嬷,黎至关好了么,他那处炭火足不足?我瞧着那双手是冻着了,明日去太医院要点冻疮膏,他那双手可是写赋作诗的手。”   手上没停,直到所有衣裙撕了个没形,才抱到火盆一把燎了个干净。   席嬷嬷没作声,将水端给她。   许襄君擦洗动作猛地用力,席嬷嬷一把叩紧她腕子:“仔细擦,莫伤着自己。”   顺手钩过许襄君手里帕子,仔细替许襄君擦拭脸颊、颈子、腕子,还有每根指节。   将裸露在外,陛下能碰到的地方都擦了个便。   许襄君突然瘪嘴,扑进席嬷嬷怀里哭出声。   “他不是黎至,他碰我了,嬷嬷,我觉得恶心,好恶心。”   “帝王又如何,真的太恶心了嬷嬷。”   席嬷嬷扶住她的肩,轻声:“没事,没事,我们擦擦就好,莫这样哭,不好看了。”   许襄君咬牙,人狠狠抖在嬷嬷怀里,良久出声:“他让我养好身子侍寝,我能不去吗?我做不到啊。我知道总有这一日,但这些天我同他逢场作戏暧昧不清,但每时每刻我都恶心的想吐。我坚持不了多久的嬷嬷,早晚会因他触碰犯上的,到时是死我一个还是要连累你与他?”   脑子里繁杂东西绞得她头疼,许襄君开始胡言乱语道:“我触怒陛下同黎至搬去冷宫草草一生行不行?以嬷嬷经验这样可行么?”   席嬷嬷摇头,拿着帕子轻轻擦她颈子:“乖襄君,宫里吃人,哪怕一个得了势的奴才都能吃人。”   “你去了冷宫,熬不熬得过三个月也未可知,管你爹爹是哪路神仙都叫天不应。”   “当初你入宫说的什么可还记得?你要作黎至的依仗。”   嬷嬷拉住她的手,“你知道什么是依仗吗?便是有权可依可靠,你瞧今日,青素委屈了黎至,你不是将人绑在雪地里浇水惩戒吗。”   “你去了冷宫,届时焉有还手之力。”   “可侍寝... ...”许襄君急急将出口这话斩断,她朝嬷嬷跪下:“还请嬷嬷替我出宫寻个人进宫。”   席嬷嬷心下料想清楚,浑身一惊,哑然:“你竟敢... ...”   许襄君伸手捂住席嬷嬷口,“嬷嬷助我便是。我既打算与黎至在宫内相依,再背上一条死罪又何妨。嬷嬷做完这事便出宫去,我不想牵累你性命,您辛苦许久合该安享晚年了。”   席嬷嬷见她一脸认定,半响又松口,“作死的野丫头,老奴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般敢逆天的人。”复叹口,“随你意,随你意。”   许襄君一个扑抱,喜笑道:“谢谢嬷嬷,您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抱着席嬷嬷摇晃,这模样全然如同十五不谙世事少女般娇俏。   手突然伸到席嬷嬷眼皮子下。   席嬷嬷瞧着素白掌心,挑眉:“作甚。”   许襄君‘唔’声,眨巴眼甜津津说:“钥匙。我要去见黎至,下午才见了那么一会儿,不够。”   席嬷嬷抬手作势要弹她脑袋:“你就不能消停点,上辰宫这么多人看着。”   许襄君扬起下颚,“嬷嬷定然将他安排在上辰宫最偏远的地处,没人去的,我晓得嬷嬷事事周全。”   席嬷嬷瞥眼,将钥匙从怀里拿出来。   许襄君要接过手时,席嬷嬷收走,捏死在掌心。   严肃:“无论何时何地你要活着听到没有?如果故意作死,你看我... ...”   许襄君扬手拿走钥匙,顺着她的话抢断,又续接上:“一头撞死,将我这十五年作的混账事一一禀明娘是吗,我知道啦。”   席嬷嬷瞪眼作势又要敲她,许襄君连忙跳开。   重新拢件新袍子翻窗跳出去,在窗外朝里探头:“嬷嬷,谢谢。”   无论她作何种荒唐,嬷嬷都是那位由着她的人。   许襄君拢紧领子。   不要多久她定要将席嬷嬷送出宫养老,不能殉她的荒唐。   黎至眼睁睁望着门外,除了门上一簇一簇模糊跳动的火烛,他与外头当真就是两个世间。   身旁不远处的火盆是他入宫一个半月来第二只火盆,上一个还是鲜血零零的噩梦。   耳边回响的除了风声,还有许襄君跟席嬷嬷那些话,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   西面一处窗子发出悉悉窣窣声响,他敏锐看过去。   是有人要从这处进上辰宫,要谋害襄君么?   他掐眸细看惊醒着,一个滚身躲起来。   一抹白影偷偷摸摸翻进来,落地姿势不甚跌到地上,‘嘶’一声让黎至心口惊跳。   急忙出言:“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伺候陛下么。   许襄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朝他走近。   见黎至双手双脚绑在一架枯床上,掩口‘扑哧’笑出了声,眸低荧光流转。   伸手摇摇他手上多余绳结:“嬷嬷怎对你如此不放心还将你绑上,我家嬷嬷最是心疼我的,她爱屋及乌甚极,可是你出言激怒了她什么?”   许襄君瞧他脸色比几个时辰前好像好些,对她也没那种抗拒的死板。   故压低脸朝他俯下去,点漆似眸子星光迁流。   “同我说说,你作了什么她才将你绑起来?”粗粝绳结扫着他腕子内处,痒得黎至往里退缩,脸胀着色:“我没有。”   许襄君满是戏谑,才不理他,继续用绳结戳他腕子,细细碎碎的笑往他心底狠狠刻上一刀。   黎至突然五官往前一递,两人唇峰轻轻贴了下。   许襄君愣住,手上绳结掉落,怔怔抬手摸了摸唇,惊愕地看向黎至。   黎至神色沉凝,“许襄君,看着我。”   “... ...”从小到大,黎至从未用过这等严肃声同她说过话。   许襄君下意识觉得不是好话,五官拧起,别开头先一步拒绝:“不在一起这种话你最好别说,我受不住的,真的黎至,我受不住。”   黎至摇头,“不是那些。”   许襄君被他肃穆目光吸紧。   “看着我许襄君,你真的不在乎我现在这副样子吗?我不是... ...”   许襄君截断他剖开伤口自刀的话:“我不在乎,在乎我就不会到这里见你,黎至你还我如何做你才信我一片真心。”   她伸出手贴在黎至心口上:“你对我也是真心,不然那夜你不会帮我杀人,不会帮我掩瞒,不会难过这样许久,不会不敢正视我。”   她盯紧黎至眸子,带一丝哀求:“别避着我了。”   黎至两手捏紧她腕子往下放,使其掌心贴在一处原本不该的空处。   许襄君下意识抽手,黎至强行摁紧她的手,那里不平整,连脉凸起伤着她的感官。   黎至一字一字:“可知这是什么?”   满室呼呼起风,刮得许襄君思绪跟着错乱。   “襄君还不在乎吗。”   他咬牙涩涩抖着,所有心绪艰难的堵在体内,无发泄之口。   许襄君陡然睁大眼睛,泪水蓄满眼眶,浑身颤抖不止。   半响她狠狠咬牙:“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是不是黎至,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黎至浑身一震,神色悲怆又震惊,“既然奴才总是逃不过娘娘掌心... ...”   手下一个用力,将人扯近。   吻上她的唇。   “那奴才定会拼尽毕生所学,护襄君九十九无忧——”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章 往日旧事   ◎这一见证,当奴才倾其所有不觉惜。◎   “岁序纷纭,何日同杯。月上梢头,影山薄暮。”许襄君念完,虚看眼门前人堆里的黎至,扺掌痴笑。   黎至听此肩胛骤然紧绷,半口气舒畅不出。   这正是他去年今日约她出门游街递的花笺,她还记得。   席嬷嬷挪动身子挡住许襄君目光,拍她肩头:“用膳,一大早捻什么酸词。今晚是宫中上元夜宴,你第一次见阖宫诸妃,还不早早做准备。”   白衡添了碗参莲粥放她手边。   许襄君准备冲着黎至扬声,叫他服侍早膳。   席嬷嬷知晓意图,先她一步向众人吩咐:“我们小姐信佛,你们一会儿去内务府请座佛龛回来,再收捡个偏远清寂的小间,日夜着人诚心供奉着。”   见许襄君凝眉,席嬷嬷继续道:“你们当中可有字迹秀丽之人?以后杂事不用作,只需每日替小姐抄写些经书即可。”   知晓嬷嬷意思,许襄君满意地含口粥,欣喜自胜。   白衡屈身自荐:“娘娘,奴才识字,练了五年。”   许襄君不紧不慢:“你日夜供奉去了上辰宫谁打理,人你一会儿从他们其中择选,你就不必去了。”   许襄君亲自盛一碗粥端给席嬷嬷:“嬷嬷坐下陪我吃一餐吧,以后许是没机会了。”   这话引起黎至抬眸。   就连与他们并不相熟的白衡也嗅到些东西,目光轻轻放许襄君身上。   席嬷嬷福身,推脱:“娘娘,这不合规矩。”   许襄君咧嘴,指尖搅动汤匙,细细吹粥:“规矩?什么规矩?我认定的便是规矩。嬷嬷,我低过的头还不够多么。”   她将粥放置身旁,特意起身拖了张高凳并排放好。   携过席嬷嬷手,言辞恳切:“坐下吧,你一手将我带大,同坐而食算什么。”   席嬷嬷硬不过,只好随她一道落座,许襄君如哄孩子般奉上粥,为嬷嬷添布小菜,偶尔提及几句过往。   往昔旧景浮上心头,黎至隔着当下桎梏规矩入了神,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依旧明媚娴静、活泼可爱,是上京顶好的家阁闺秀。   早膳用过,白衡带人去请佛。   席嬷嬷递上一叠各宫名帖,还夹杂一份颇厚的礼单,然后去准备今晚宫宴要用的衣裙。   许襄君伸手取了礼单来看,由夏明勤与皇后带头,送礼简略一数有上百号人,阵仗颇大。   礼单内容细细一瞧她便笑起来,忍俊不禁招手:“黎至,你快来帮我看看。”   她缩在暖塌上,惯性叫完黎至后摆放两只盏子。   黎至走近先一步接过她手上壶把,反给许襄君斟起茶,旋开茶沫。   动作流畅随意,是他的老作派。   许襄君撑着下颚把礼单摆开在他眼皮下,嫣然笑说:“你瞧你瞧,她们送的礼是不是很有趣。”   黎至松眼垂眸,一扫过罢将手上茶碗递出去,“用茶。”再才回答,“嗯,有趣。今晚你且要小心秦贵妃、丽妃、敏昭容,还有李婕妤。”   许襄君‘唔’声,端起盏子润口嗓,“秦贵妃乃陛下青梅竹马,素与皇后不睦,今夜她必然拿我曾是皇后子媳的事作筏子叫皇后下不来台。”   “丽妃礼单里出现一套缂丝软垫,无端邀请我与她同坐,不是拉拢便是将我作刀,就看朝谁身上使。”   “敏昭容看似小心翼翼的没做出些什么,同级礼数都差不多,她偏比她三品多送出了半品。每人送礼多少均是关系亲厚或分辨清利弊,我又不认识她,这多出半品的礼可就不好接。”   “可李婕妤... ...”她伸出脖子复看一遍礼单,几件并不出挑又无特色的礼品,许襄君满是疑窦问,“她的礼单可有问题?我怎得没瞧出来。”   指尖去钩缠黎至衣袖。   黎至垂眸:“嗯,这才是你以后该着重防备的人。”   许襄君仰起脖子不解,黎至见她粉腮红润,秀眸惺忪,视线偏移点不敢直视。   “她送了你一块黄玉,这个符合礼制,但其深意便不符合你们关系了。”   “李家祖宅在阳羡,那里不产黄玉,却是全国黄玉交易最热闹的地方。因为那里黄玉如同我们以血盟誓一样,意义非凡。”   “你与她并不相识,这礼太重,必然是有所求。你莫像往日那般心善,听三两句故事就依了人做些什么。”   “她爹官位不高,前朝后宫皆无依靠,她还谁也不沾,这样中立之人能没有子嗣爬上婕妤之位必不简单。”   “今晚见着避开些,无论是讨巧还是相冲,都莫要与她交锋。”   许襄君又轻轻‘唔’了声,指腹无所忌惮伸进他袖口里:“我当真没瞧出问题,啧。”   她手往前一摸,黎至腕子到小臂都是凉的。   许襄君跪坐起,人往前握紧他嶙峋骨节:“怎得这样冷,你身体不是还有半个月才能做工吗,今日这是干什么了。”   方才严肃话题全然抛诸脑后,什么也没黎至重要。   黎至下意识后退,想起昨晚,他钉在原处未动,任由许襄君掀开他衣裳,两手捧着揉搓。   指腹轻软,蹭擦出得温热灼人。   目光远投出去,隔着一道门帘,便是他们的生死关。   “席嬷嬷是要出宫?那以后宫里就无人贴身照看你了。”黎至抿紧唇,语下几分冷静变得急了些。   见他不闪躲,许襄君拉扯他坐下:“嬷嬷明日出宫,我们不能连累她,她辛苦这些年该养老了。”   与黎至挤一块。   这话也对,黎至思忖了下:“奴才家虽被抄了,但曾以你的名义购了几处庄子,还有一些你名下的存银,这些不属黎家所以都还在。”   他刚想抽开右臂,但被许襄君握着他又不忍抽走。   改换左臂慢吞吞从脖子牵出根红绳,一块不忍直视的木牌拽出来,上面歪七扭八刻了个不清不楚的‘至’,字上还有一处深褐色脏了的痕迹。   “用这个去临天街丰源钱庄能将契跟银钱兑出来,算奴才为嬷嬷添的养老金,酬谢她将你照顾得这般好。”   黎至将木牌递给她,又踟蹰下问:“用完能将这个放到钱庄,容奴才日后出宫去拿吗?”   许襄君指腹勾着红绳,将木牌放到眼前打量,莞尔:“你居然还留着,这都多少年了。而且你拿这么丑的东西作印信,丰源钱庄那些小厮没笑话你么。”她微微惊愕。   指腹绕紧红绳,许襄君将木牌扣在掌心:“当年你来我家找祖父求题,那几日我就是作木雕兴头上随手给你刻的而已,你居然没丢。”   黎至卷下袖子,怕有人误闯不好解释。   “你都刻破了手,奴才再说它丑岂不是我没良心。奴才一直贴身收着,不然早没了,也因无人知晓它价值,所以奴才能一直留下它。”   了了几句便是黎至这几月的全部遭遇。   许襄君指甲用力,木牌后的指腹掐了一道深痕,她无碍似地轻笑,绕开话头:“啧啧,好大一笔财,那些人当真瞎眼。”   黎至默默‘嗯’了声,按着规矩他起身站到许襄君身前,不敢一直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   许襄君瞧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瞪了眼棉帘。   许襄君将木牌反复端详,掐眉:“你又无官职,也不做生意,怎有钱购买庄子跟存银的?”   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她含笑,“黎伯伯知道你用家里银子给我添置东西吗?怎没打死你这败家东西。”   她本以为黎至会说他是家中独子,这些早晚会是他的,没想到黎至开口。   “奴才早在两年前便替人写文章、作赋,偶尔还会给些人家出谋划策,解决家宅或朝堂锁事,这些人给的银钱丰厚,故而才有钱给你存上这些。”   黎至很认真说:“当时想成亲拿祖产做聘财多少是诚意不足,便早早想法子替你备了许多。”   黎至看着眼前许襄君一身嫔位宫装,轻声:“眼下模样我们虽然用不到,但孝敬席嬷嬷同给你是一样的。”   “她是如今还能见证你我在一起的人,这一见证,当奴才倾其所有不觉惜。”   许襄君扭开头,手覆住双眼,随之笑说:“黎至,当你当初还赶我走,你怎舍得!”   黎至看着她精巧细锁的下颚,缓声:“舍不得,但不得不舍。”   隔壁收拾好衣裳过来的席嬷嬷,此刻伫立屏风处背处,咬牙狠狠呜咽起来。   直叹天神不开眼,造化弄人。   许襄君正要伸手拽住身前黎至,想将人抱住,门外响起白衡动静:“襄嫔娘娘,您看这尊佛像如何。”   这只手顿停在空中,静了一息默默收回。   一只染着风雪的手推开棉帘。   白衡一抬头,屋子里竟然只有襄嫔娘娘与一位摸样清秀的太监。   一人看贴,一人斟茶,画面娴静的非比寻常。   她刚想细瞧处端倪,席嬷嬷从屏风后走出,抱着件衣裙。   满是不耐烦:“你都不满好几身了,这身再不满意,你就央着陛下再去尚衣局给你做几身去!”   许襄君从帖子里探出头,伸手摸摸布料,看看针脚,点头:“那就这身,劳苦嬷嬷替我捡选这么久,开始装扮吧。”   她刚要下榻,黎至跪下,将绣鞋双手捧给她:“娘娘,请穿鞋。”   许襄君垂眸,瞧眼他松垮的肩,梗塞无言。   一脚踹开他的手,直接落地踩到妆案那边去了。   白衡只当她性情怪戾难解,疑窦顿消,捏着一本画册上前:“娘娘,我们抬回了这尊佛像,内务省说若是这尊不喜,这册子上还有三十多尊,您选看选看。”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0章 殿上风云   ◎我今日不招惹她们,她们日后怎么帮我分帝宠。◎   “襄嫔娘娘。”   许襄君循声扭头,右边长廊下白衡姗姗来迟。   脚下特意慢两步候她,待人走近许襄君问:“都安排好了?”声音又细又软。   白衡胸口起伏厉害,略微平复后屈身:“点心小菜都在小厨房备下了,佛堂也清理干净,小黎子的字属上辰宫最好,正替娘娘抄写经书。太医院的药两柱香后送来。一切都按娘娘吩咐办好了。”   那么大段话,许襄君独独听到那三个字觉得刺耳,当下凝眉不快。   她肩膀一动,是想扭身就走的预兆。   席嬷嬷连忙拉住白衡:“辛苦了,娘娘特意慢了脚程就为等你,你且歇歇我们再进殿。”   另一只手拽拽许襄君斗篷,示意她镇静。   许襄君不耐烦垂眸,瞧见嬷嬷苍老痕迹颇重的手,强摁了好几口气才抑制住转身动作。   撇着嘴回勾了嬷嬷指节。   白衡二十出头,宫里待的年限长。   人既然是挑拣过来的,想必对后宫诸事熟识非常,今日宫宴必能帮衬上一二。   故此席嬷嬷便拉慢她不少路程,特意等白衡,好让白衡在宴上一一从旁提点介绍。   白衡自知用处,短暂平复赶路匆匆后屈身:“娘娘,奴婢好了,进殿吧。”   襄嫔原为皇子妃,因雪夜一舞媚得陛下数日宠爱。   她身份做派妖异,得了后宫那么大声名,今日阖宫上下必然都要奔着她来,不是好糊弄的一日。   白衡粗粗瞥眼,如今殿门角人来人往身影来去匆促,已能得见里头热闹。   拎拎心,不知道今日要陪襄嫔受些什么,她跟着又受不受得住。   许襄君刚动步准备往里走,席嬷嬷错半步上前拦住去路,递个锦囊给她。   “宴上撑不下去吃一丸,能保气色好些,撑着宴会结束就好了,你看你现在身子多差... ...”   此话不经说,话落抬眸就见许襄君两颊异红一片。   席嬷嬷立马抬手要试额温,忙慌说:“出门还好好的,才下轿撵半盏茶时间身子就不舒爽了?”   确认许襄君病容,她扭头看眼殿门,认真思忖,“若实在不能去说病着推了就是,宫中谁不知你一直病着。”   许襄君挡开嬷嬷动作,细声娇嗔:“早晚要见,此刻我身子病弱又有陛下护着,她们不敢过于放肆与我有利。”   “先探个底,回去再闭宫养病方为上策。”   白衡余光微微一抬便急急垂地。   心下惊着,这位襄嫔年纪不大,做人行事当真通透。   席嬷嬷心疼地强塞锦囊,许襄君强势挡开,压眉:“她们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撑着身子同她们演戏。”   白衡听到这话脊背都麻了,硬是没敢喘气。   席嬷嬷晓得她说话又要无忌发疯,连忙指使白衡进殿:“你先进去瞧看娘娘座次,再着人催催太医院药,免得娘娘宴上身子不爽利。”   白衡也不敢听下去,连忙屈身福礼,脚下碎步撞进殿里避祸般。   许襄君权当看不见白衡惊慌模样。   推手让嬷嬷将锦囊收起来:“外祖送的东西精贵,这一丸百两,还是留到他面前才好,免让他忧心我身子好坏。”   “你看,这两日他便没起疑。”   席嬷嬷左顾右盼,眼中惊慌不过转瞬。   敛下心神将锦囊收起来:“这东西强补,用多了也不好,这两日夜里你多难受心里没数?还怕惊着他不让喊御医来瞧,死命熬着身子可值?”   “你们现在这样有什么不能敞开说明的,病了就治,生了嫌长嘴是干什么的。”嬷嬷嗔怪怨恨至极,却又拿她无法。   有什么不能敞明说... ...许襄君心下一阵落寞。   那可太多了,端是黎至过不去自己那关就太难。   许襄君仰着下颚挑眉,提神强行分辨:“这几个月我已久病成医,只是嬷嬷瞧着我难受罢了,实际我好得很,您别不信。”   指尖钩住席嬷嬷衣袖轻晃撒娇。   席嬷嬷一瞪眸:“昨夜亟亟冒雪回来,心口灼疼一直灌凉水的是谁!有本事别吃老爷给你备的雪参丸。”   “要不是身子不适,老奴瞧你昨夜便不会回来!”   席嬷嬷娇纵她之意明显,许襄君讪笑,指尖又钩力,甜笑着撒娇卖俏。   席嬷嬷将锦囊收起来,认真看眼许襄君异色面容,眉眼晕红,抹了唇脂的口也有些泛青之象,浑身病弱有捧心状。   颦眉心疼道:“你本不愿来宴会,现在这副模样一会儿告病也好。”   席嬷嬷这才后知后觉,剜她一眼:“原来出门前你叫白衡在小厨房备下点心菜式是这打算,你倒筹谋得清楚。”   这是打算宴上告病,回去私会黎至。   顺又揶揄两句,“难为你病成这样还没糊涂。”   许襄君还没来得及用娇笑逃过席嬷嬷斥责,立政殿一道娇奢跋扈之音冲出殿门先声夺人。   “婢女都来了,怎迟迟不见襄嫔,莫不是躲着不敢进门,殿中皆是洪水猛兽不成。让本宫屈尊踏门前瞧瞧是何等仙人之姿,竟迷得陛下如此宠念。”   许襄君瞧听这话沾带两分放诞无礼,循声掀眼。   殿门前端站一人,削肩窄腰紧素着碧霞云纹霞袄,孔雀初生细羽捻入天蚕冰丝缝制绣的散花裙,长挑身材满是华贵珠光宝气又不落尘间凡俗。   虽声气恶了些,人却清古冶艳,说沉鱼落雁都觉着惊喧了。   许襄君循礼屈身,“拜见秦贵妃。”   秦宣匀趾高气昂‘嗤’声,不屑:“本宫当是什么金玉般的绝色美人,竟也不过如... ...”   随着许襄君起身抬脸,秦宣匀声音戛然而止,不作声色掩了声冷嘶。   秦宣匀掐眸,本想小惩杀杀许襄君后宫颇大的声名,不料没等她宣平身许襄君先扶额开口。   “贵妃娘娘不让襄君起身么?襄君再吹两缕风可就要倒在娘娘身前了,届时陛下皇后问起襄君为何如此,娘娘只管说是襄君体弱,与娘娘无关。”   矫揉造作尽显小女儿家的柔态,可美则美矣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秦宣匀入宫数年见惯此番,当下更黑起脸,挺直腰颈就不打算让许襄君这种不入流的小心机轻易过去。   本就与她无关!   许襄君也料到,肩胛耸动,扶额的手往下掩住口,凝眉弱声:“贵妃娘娘是要襄君呕两口血才肯罢休?”   一阵风吹拂她斗篷,簌簌布声如同许襄君娇弱有了声音,可怜得紧。   秦宣匀:“你要作便作真,来,呕两口本宫瞧瞧。”凤眸一瞪,嘲她小计不入流。   许襄君曳裙起身,当即一副不装的样子朝她走近。   秦宣匀愠怒:“果然!你就这样故作狐媚勾引陛下... ...本宫未宣平身你一个嫔位敢随意起身。”   音还旋在空中,秦宣匀因许襄君一个动作惊得突然往后跌撞几步。   若不是侍女扶得及时,人怕要摔靠在门上。   殿门前一众倒吸凉气惊呼,挤挤攘攘的不成体统。   许襄君杏手指向地面,风轻云淡道:“襄君遵了旨,贵妃娘娘退什么,还请娘娘上前两步,看看这是不是呕出的真血。”   眼睛睁得无辜。   这澄澈目光让殿门一应众人忽视掉她面颊异色,觉得她并无大碍。   可地上的两口血又做不得假,一时无人知晓许襄君真病假病,只觉的再靠近她容易被讹上。   席嬷嬷瞪眼看着地面一抹鲜红,惊忙从袖笼中掏方帕子给许襄君擦拭唇边血迹。   许襄君接过帕子,自顾自轻拭唇角,抬步往殿里走。   路过秦宣匀时,她又诚心朝贵妃行了比方才更深的礼,压低声笑说:“襄君多谢贵妃娘娘那日在含元殿外的请命。”   能让她早早出了那该死的偏殿。   此话没尾扔下,令秦宣匀摸不着头脑。   许襄君是记恨她请命让她滚出含元偏殿,还是真道谢?她完全听不出许襄君意思。   循着许襄君身影扭身,她孱弱至极得被自己嬷嬷扶向殿内。   秦宣匀一时气急堵心,“狐媚子!”   殿中人都看着许襄君举止不俗,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态度,百般难描。   她长颦减翠,瘦绿消红,是身子不足之象。   可眉眼娇藏几缕肃杀,盈盈十五年纪,一脸清冷不好惹禀退数人心念,也有家世帝宠胜的昂首傲之。   白衡在诸多目光中硬头迎许襄君到座子上,还未落坐,一席粉霞锦绶藕丝衫裙挪进目光,这人一身淑婉,黛眉娇横远岫,绿鬓浓染春烟。   白衡先一步屈身,指教襄嫔认人:“丽妃娘娘。”   许襄君想起礼单上她的缂丝软垫,便知她来意。   许襄君屈身浅浅一个礼,清声:“襄君身子不济,怕过了病气给丽妃娘娘... ...”   脚下退两步以示她真心实意。   来意只有她们二人才清楚,丽妃便想张口套些近乎说不在意。   在丽妃盛情相邀前,许襄君适时用帕子掩住口,咳两声。   声音从帕子后面传出:“襄君怕一会儿再呕血到娘娘衣裙上了,万一时机不好让陛下看见,还会误以娘娘餐食有毒,届时娘娘可辨不清。”   丽妃本不想死心,奈何许襄君‘下毒’两字声量过大,未防有心人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丽妃只好讪笑放弃本意:“本宫就是来见见新入宫的妹妹长如何模样,现下一瞧,当真是西子捧心好不绝色。”   话落转身便走,将许襄君甩在原地。   众人都看得出气氛不对,惊肃气朦住大殿。   丽妃本想借许襄君当下胜宠再得陛下两眼青睐,不料她竟直接婉拒,十分情面都不留,她自也不必过多交谈。   秦宣匀从殿门回到内殿,瞧见这幕路过许襄君时只用鼻息冷笑一声。   许襄君搀着席嬷嬷落座,席嬷嬷便轻声责怪她:“你今日为何不能安安分分躲着众人,不交好你也别交恶才是,这日后该是多少人给你使绊子。”   白衡低头不语,倒盏新茶搁她面前,人退到一旁随时伺候。   许襄君歪过身子,攀在席嬷嬷耳边:“我今日不招惹她们,她们日后怎么帮我分帝宠。嬷嬷放心,襄君省得。”   “一两口血都怕的人,也是没见过。”许襄君玩闹似地评说,殿上诸人全然一位都没放进眼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1章 摁头成亲   ◎今日天地同鉴你我大婚,此为一拜!◎   今日上元节,满朝文武亲贵、下至贩夫走卒举国大贺,世人皆喜,唯有许襄君当下被困得越来越烦。   陛下讲话、聆训后宫,展望来年,随后又是皇后娘娘讲话、聆训后宫,展望来年。   一众后宫人轮着夸讲,席间全是吉祥话、热闹景。   许襄君听得心口发闷,夹在众人间附和着口不对心,渐渐她连附和也变得无力,最后虚弱地倒靠在席嬷嬷身上。   “嬷嬷,我想回去... ...”下颚一抬,在席嬷嬷耳边发疯道:“看黎至。”   她声音混沌断续,“去年上元节是我们私定终身之日,我不想浪费在这处。”   当下是在后宫宴席上,席嬷嬷动作不敢大,连忙掐她手背示意,心都要脱嗓而出。   她摸把许襄君脖子,人又在发热。   焦急招白衡贴近:“快去跟皇后娘娘贴身姑姑说声,襄嫔发热,现下要离席招太医,恳请皇后娘娘旨意。”   白衡眼见许襄君已经瘫软直不起身,碎步往殿上走,去皇后娘娘那处婢女一级级上报。   每上报一级,襄嫔便遭一眼确定。   直到报上皇后耳边,她目光扫去狠盯许襄君眼便速速移开目光,也不作示意,权当没听见。   这个小动作席间不少人瞧见,秦宣匀首当其冲是最高兴的人。   没有皇后手令,妃嫔不可擅自离席。   白衡跪候在下面,等皇后大宫女回话等得越发焦急,频频看向自家娘娘这处。   不一会儿有个小宫女冒到白衡身边,掩笑提点:“你等皇后娘娘旨意还不如去求康公公。”   后宫事宜越过皇后呈报陛下那是死罪。   白衡背惊得一身冷汗,颓颓出口:“不必,娘娘只是忙着,一会儿便会... ...”   这婢女一笑,“你不会不知道襄嫔如何从皇子妃变为襄嫔的吧。”   白衡垂头,这个她知道,阖宫上下就没人不知道那夜雪中一舞的事。   “喏,不多,刚好十日。”小婢女掐指,“十日前也是这样的宴会,不过陛下在上朝大殿与群臣百官共贺,而皇后娘娘在臣女中挑拣皇子妃。”   “当初襄嫔还未入宫便被皇后娘娘瞧上,知她身子一直不好病着,从她未入宫便开始为她准备。上到衣裙钗环马车,下到歇息的小殿里的一株一草,娘娘亲手操办,生怕让襄嫔席间不适。”   “结果如同今日这般,她一个请告身子不爽,转头就住进了含元偏殿。你今日所有行径便是复制了那日,你说皇后娘娘还允不允?怕此时想到尽是心头恶吧!”   白衡知晓个大概,那里知道这样详细。   现在她再抬头看金碧辉煌的高座上,有种今日她就是跪到宴会散场,也得不到皇后娘娘一声令的感觉。   那襄嫔性命岂不是背她身上了?白衡一个心扼,这如何得了。   席嬷嬷看着殿上一直未动的皇后,咬牙揪紧许襄君衣袖。   她身子还持续高热着,再这样下去,命怕是能折在这里。   “襄君趴桌面上歇息歇息,老奴亲自去呈报皇后娘娘。”席嬷嬷拨开她的手。   许襄君反指腹揪紧,半响从唇齿间磨出句话。   轻得都考验耳力:“嬷嬷我受不住了,那丸药喂我一颗,我还要撑着回去见他,不能过子时。”   席嬷嬷怒急攻心,“你都这样了,还... ...”她绞着心疼摸出锦囊,就着温茶草草给她服了一丸下去。   “不用找皇后,她今日又瞎又聋不会管我死活的。”许襄君突兀一笑,“她现在巴不得我死。”   席嬷嬷嗓子哽塞一口,瞧着大殿热闹非凡,后宫着实不是个好去处。   许襄君突然借力撑起身子站起,唐突且分毫不讲礼数的僭越朝上位道:“陛,陛下,襄君身子不适,求,求回宫歇息,还,还望... ...”   话没完人就顺着席嬷嬷胳膊滑倒在地,面前小案撞歪,盏子茶壶伶仃洒了一地。   夏明勤赫然一声:“襄君!”   宴会骤停。   音绕梁未断,夏明勤紧接着大喝:“康灯,快将佘御医请来。”   明黄色身影冲下高位,阔步走到许襄君身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一碰人,夏明勤朝席嬷嬷怒喝:“你个老妪怎得照顾的!她今日病成这样为何还让冒风雪来立政殿,同朕说声在上辰宫修养便是,一会儿大宴散了朕自会去瞧她,劳她如斯作甚,你贴身伺候也不知劝谏!要你何用!”   席嬷嬷连忙匍匐跪地,身子不禁瑟瑟发抖。   天子之怒震天,当真吓得席嬷嬷呼吸惊停。   ... ...   殿上诸位脸色皆不好看,皇后尤为甚。   秦宣匀瞧此机会,袅娜身姿站出来,“襄嫔身边婢子一早就去皇后那处通报,只是殿上一直忙着,皇后娘娘大抵是没顾上... ...”   恰时闭嘴,余剩由陛下一扫皇后台下,是有个宫女跪了半响。   夏明勤黑脸往上一瞥,皇后欲说又闭上嘴,狠狠剜了眼秦宣匀。   今日上元佳节,一会儿皇后还要跟他一起登城向百姓送福,实在不宜难看。   夏明勤不作声,只是大喝:“康灯。”   一紫袍太监带着御医姗姗来迟。   宴会此时卡停,阖宫上下都看着御医为襄嫔诊脉施针,这一幕诡异又离奇。   襄嫔到底哪里不同,竟让陛下如此重视?没人想得明白,与夏明勤共枕二十年的皇后也没想明白。   佘御医诊脉时,夏明勤大气都不敢出口,生怕惊着佘御医数脉。   佘御医:“娘娘怎又着了风雪。”   夏明勤想起昨晚许襄君长巷接他的事,掐眉:“是朕没注意,忘了她身子未好。”   殿上诸人此刻无语,陛下怎么就自怪起来?   佘御医:“陛下莫忧,这就是高热引起的惊厥,待微臣施几针,开两幅药,熬过今夜便好。”   简单几针后许襄君气息是平稳不少,夏明勤又喊康灯:“将朕的轿撵抬到殿门前,快快送她回去。”   语气急得像今日宴会若不重要,陛下便会亲自随她而去。   阖殿诸妃皆面面相觑,最终又将目光打量到孤零高座上,皇后面色难看又要雅作宽宏的撑着体面。   许襄君被夏明勤抱上轿撵,他还亲自弯身将四周棉帘闭紧,生怕回去路上又凉着她。   所有人目睹夏明勤疼爱许襄君全程,皆是惊愕、疑窦丛生,宫中数十年,就没出个这样的。   因药性与雪天地滑的少许颠簸,许襄君半路醒来。   掌心一触便知这是陛下轿撵,心下惊喜:可算是离席了,每个人絮絮叨叨乱七八糟奉承的真是难听。   到了上辰宫,席嬷嬷打开帘,见许襄君惺忪醒着,连忙撑伞避风将人送到屋子里。   佘御医跟着进来重新把脉,“高热有褪象,但娘娘今夜依旧凶险。”   “药可是一会儿送来?”许襄君此刻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不动。   席嬷嬷隔着帘子都知道许襄君想干什么,咬牙切齿却没什么作为,撒手作罢。   佘御医点头,“是,马上送来。”   许襄君忙道:“还请佘御医去立政殿瞧着些陛下,陛下身边不能没有您。偌大宴会后面还有与百官黎民共赏盛世,其中繁复还是您在场更为放心。您做陛下贴身医师多年,今日亦不可缺席。”   佘御医一想倒觉得襄嫔懂礼,着紧顺坡下:“那老臣再喊一人来接手娘娘身子,必会娘娘恢复如初,早日承宠。”   承宠倒不必。   许襄君:“咳咳,有劳佘御医忧心,席嬷嬷,替本宫送送佘御医。”   席嬷嬷心下了然,弓身将御医请了出去。   等席嬷嬷回来,只见许襄君换了宫装、拆了头发。   人勉力活泼着吩咐:“嬷嬷,快快,将我入宫带的两身便服取套来,我去见见他。”   结果没等她到,许襄君已经蹦到柜门前,拿起衣服上身比划:“今日流程可算是走成了,明日您出宫后我便闭殿修养身子。”   话到此处像是得了什么圆满,扭头冲她笑:“嬷嬷,一会儿我同他一起敬您一杯薄酒,您能给我们封两个红吗?像普通人家成亲,爹娘给新人那个礼钱一样的那个,现在您准备准备好不好。”   她一边欢快说,一边粗糙编了个辫子。   人又活泼蹭到她眼前,张臂旋一圈:“嬷嬷,好不好看?我觉着比宫装要好看许多,是不是。”   一身丝双窠云雁装清丽,蜜合色衬得她雪肤花貌。   笑着笑着许襄君卸力往她身上倒,席嬷嬷慌着两手接住,整个人轻飘挂她身上。   思忖,席嬷嬷:“你别去,老奴将黎至给你叫来,你先躺下。”   许襄君揪住席嬷嬷袖口,将一锦囊抽出攥紧在掌心。   在席嬷嬷发怒喝吼前,许襄君先一步讨软,慎重举手发誓:“就一次,这一丸服下我便再也不吃这药,明日您出宫全带走。”   “好嬷嬷,就一次!”   席嬷嬷拧不过她,无奈松了手。   怕自己忍不住心绪,她一把将许襄君塞进被子,翻窗去了上辰宫新收拾出来的小佛堂。   那里恨不得比正殿还暖和,许襄君将上辰宫大半银炭全塞进小佛堂,生怕黎至冻着。   两丸药下去,许襄君不久便神色熠熠,身子甩开疲顿轻盈起来。   她精心备下酒水,只等席嬷嬷带黎至来。   等半响也不见人回来,眼瞧快到子时,左右等得急,许襄君不管不顾披件衣裳跳了窗,冒着风雪轻车熟路摸到小佛堂。   那里开了扇窗,里头暖光如春,漂亮得紧。   黎至一声骤冷:“娘娘请奴才,奴才必然是要去,只是过了子时奴才才肯动身。”   许襄君当下横眉,心口怒意涌胜,利索她翻进去。   赫然一声:“是吗,要子时后才动身?那既然本宫喊不动你,亲自来就好了。”   黎至闻声回头,许襄君站在闪烁的烛火中,影子拉长到佛龛上,遮了一半佛像面容。   她冷眉横目,几步走近,望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人。   突然一脚揣他膝弯上,牵动的伤处让黎至猝不及防狠狠跌跪在席嬷嬷面前。   许襄君一手揪住他衣领,跪下同时将他往地上一按。   两人同时给席嬷嬷磕了头。   许襄君森冷声音:“佛祖在上,养我长大的嬷嬷见证,今日天地同鉴你我大婚,此为一拜!”   黎至听闻后开始挣扎,反握住许襄君的手,声音凄惨哀婉:“不能,这不能。”   如同那夜黎至的绝情。   许襄君冷笑,看穿黎至惊恐:“不能?有什么不能,还有什么不能!”   她掌心又一个翻力,将黎至狠狠按下去,自己跟着再叩下头去:“此为你我夫妻二拜,日后永结同心、恩爱不疑。”   黎至忍受胯.下伤痛挣扎不起,只好急慌慌叫嚷:“许襄君,不能这样,你莫作傻事。”   许襄君被他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到头来那句‘九十九无忧’也只是他作为奴才护主的想法罢了。   这辈子他的逾矩怕是只有那一个轻若柳絮的吻。   她要黎至,不是要个奴才。   许襄君腕子一抖,黎至带着压抑哭腔嚷叫出声:“求你了,许襄君,求你了。”   不能这样,不能。   他是个阉人,只能是个太监。   许襄君心里清明,避而不肯直视,冷声:“求我什么,求我同你百年好合么?那我应你,我们在宫里彼此依靠走下去。”   她不管不顾黎至那些薄弱不堪一击的尊严、和一辈子远观她的念想。   手狠狠往下摁,自己跟着‘哐’得一同磕响地面。   “三拜已成,你我日后就是百年长久的夫妻,现在你还怎么骗自己黎至?”   黎至簌簌抖在地上,哽咽:“奴才是个阉人,哪堪配这三拜,都不算数的,不能算数。”   许襄君起身,回望那尊森然佛像,掷地有声:“是吗?佛祖都观礼了,还能不作数?”   黎至摇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嗓。   许襄君此刻往外一瞧,正是子时。   整整一个上元节轮回,至此终了的格外顺利。   许襄君声音有些疲累:“嬷嬷,您身为长辈,说要给我们新人礼钱的。”   一抬头,席嬷嬷咬牙呜咽,满脸泪痕,许襄君帮她擦拭,懵声问:“您也高兴襄君有这一日是吗?”   席嬷嬷别开头没说话,只是从身上摸出两颗金豆子,颤颤巍巍递给许襄君。   这一递,便是彻底将许襄君送入了地狱,生死只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刹那。   许襄君拿着两颗金豆子蹲下身,强行塞给黎至。   黎至怎么都不肯松手接,许襄君无奈,只好轻轻放他眼前,遂又轻声:“这是长辈给我们的新婚贺礼,你且好好收着。”   黎至头狠狠磕在地面上,不敢睁眼。   佛前橘光笼了他满背,却映错一股寒凉。   许襄君脚下打晃,哑声:“黎至,今日我身子不好还病着,改日我们再洞房花烛。”   席嬷嬷猛地盯紧许襄君,瞧她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心下大撼,脚下颠簸磕绊着后退几步。   黎至伸出手揪住许襄君衣角,半响才吐了句:“不能——”   许襄君踢开他的手:“就是死,你我也是夫妻,行夫妻之礼是早晚的事。黎至,你至今不敢认我,我认你便是。”   她身上彻底乏力,撑着身上仅剩力气翻窗原路返回。   刚到屋子,她就顺着窗台滑到地板上,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2章 强制相处   ◎你究竟要退到何时?◎   许襄君这一病又是数日。   待她懵然清醒时浑身都酸软,头昏脑胀得犯恶心,连忙闭目压下心间秽气。   好半响才喘下一口。   “娘娘,您是醒了吗?”白衡急步阔近到不远处,紧接着一声尖锐朝外喊,“快去叫人,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快去。”语促音急。   随后屋子里便全是杂声,吵得她头疼。   她这一睁眼,夏明勤知道直接宣了退朝,龙袍没褪就到了上辰宫许襄君床前。   如同侍疾般整整在上辰宫连续待了十多日。   许襄君日日同他虚与委蛇,费力将人劝谏走。   白衡端着药进来,扁嘴替主可惜道:“陛下这就走了,娘娘独自喝药可觉得难过?”   “... ...”许襄君难掩陛下滚出上辰宫的欣喜,挑眉,“十日已经足矣,你还要怎样盛宠。”   她斜依在床栏上,指腹轻推额角,抬眉询问近身的白衡:“小佛堂供奉得如何?本宫这些天没顾上问。”   某人的名字她含在口中不得宣。   使其指腹加力,生将额角推红了片。   白衡将药捧上:“小黎子跪在佛前日夜抄写经书,如今佛龛案头都堆成了小山,可见娘娘对佛祖的诚心。”   跪着?日夜不停抄写?   这样的诚心鬼要!好个黎至,偏要碾她心尖。   许襄君心里不知是愠怒还是可气,总之胸肺间堵得慌。   她摸下汤药,冷声甩句:“烫了,放会儿。”   白衡这十日头遭见襄嫔发怒,连忙发怵打了个冷战。   料想是陛下离了上辰宫,襄嫔定然是心绪不佳,这种苦难阖宫上下每个奴才都吃过,道也不是什么例外。   “叫他来诵经,本宫想静静心。”许襄君掀开帘子。   襄嫔满脸素白,精气神不足,举手投足皆柔弱无骨,玉瓷姿容病如西子胜三分,偏这种弱柳扶风当真招人心生怜惜,白衡也看得心疼。   听明襄嫔意思白衡立马应‘是’,忙去小佛堂请人。   当人请来,黎至自然跪拜她在眼前,一点犹豫也未曾有。   许襄君一抬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喉间滚噎几许,咬紧颤音对白衡说:“本宫在府里听经时不喜有人在场,诵经不停,不准进来。若有人打断本宫礼诚佛祖,一律杖死。”   白衡一怔,磕磕巴巴看眼脊背挺直的太监,那他性命岂不在襄嫔唇齿间... ...   屈身:“奴婢这就立刻交代下去。”说着打算将屋子交给小黎子。   许襄君病恹恹,又说:“陛下来了也先向本宫通报示意,惊着本宫且看你们有几条命能在本宫手下过活。”   声音轻又虚,可字字却将人的性命抛向万丈深渊。   白衡哑口,满头冷汗,顿说:“若是,若是陛下示意不通报,这样如何办,求娘娘示下。”   许襄君斜依撑头:“那就赌命,听陛下的必定死路一条,听本宫的或可一赌本宫向陛下的求情。”   “... ...”白衡在二月天汗流浃背,当即因慌措湿了衣衫:“是,奴婢这就清楚的交代下去。”   刻意将‘清楚’着重出来。   若听了圣令不报,襄嫔待陛下走后必定打杀。   可违抗圣令乃藐视死罪,却能一赌襄嫔求情,生死参半。   黎至震紧了颈子,皱起眉角。   白衡心底渐惧,连忙俯身匆匆要退:“那不打扰娘娘听经。”转身速步出了门。   许襄君看着那副薄背,轻嗓:“无人莫跪我,起来。”声柔语细,其中夹着愠怒也被按得不剩多少。   黎至肩胛绷僵,喉咙涌塞,好半响才说:“娘娘想听什么经。”   许襄君掐眉:“起来,最后一遍。”森气刚拔高又被她摁回胸间。   黎至依旧伏地不动。   许襄君下床,曳着裙摆到他身前蹲下。   黎至余光瞧见她赤足,连忙将头狠狠磕地,闭目不敢看。   几根惊凉修软的指尖试图挑他下颚,却被黎至反抗不成,许襄君只好将声音掉在他耳边。   “无人时你跪我一次,我就去皇后娘娘宫前请安,你说皇后会让我跪多久?”   许襄君笑着自省,“大抵半个时辰起吧,她定然会让我跪到一旁。”   指尖顺着他下颚一直往上抚弄,指尖挑玩着黎至耳垂,“你去过立政殿吗?两边地面尽是龙凤浮雕,可漂亮了。”   黎至忍着瑟缩,微微颤着,许襄君又软语说:“跪上去必然难受,你还不起?当真忍心你心上人去那里受罚吗?”   她定睛眼前人。   黎至胸腔都恨不得要炸裂,嗓子一涌再涌。   “娘娘身子弱,陛下当今疼爱得紧,必然是不会让娘娘吃这等苦楚的。”   许襄君冷‘嗤’一声,恶生生:“你再提夏明勤恶心我,我就口角犯上,让皇后娘娘掌我的嘴。”   随即软语哝调:“一盏茶,你跪了我一盏茶,待我病好我立即就去皇后娘娘跟前儿请安。”   许襄君指尖又钩缠他衣袖,漫不经心问:“你还不起?那就两次。”   黎至人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只好道:“近些日子奴才抄的《心经》多,奴才给您诵... ...”   话没说罢,许襄君起身,骤然走到门前一掌掀开门帘。   门前白衡吓一跳,连忙屈身:“娘娘,您不是听经吗?怎得出来了,外头风大,您衣衫单薄... ...”   她作势想进去取,便看见那个太监跪伏在地瑟瑟抖落。   许襄君一掌按下她动作,冷声:“青素人呢?”   白衡一愣,“那日她,她去皇后宫中后便一场大病,现下正在瞧病。”   “既然是上辰宫的人,便接她回来。”许襄君一脸青。   白衡心下一愣,襄嫔娘娘发了善心,还是知晓青素是皇后身边的人不能招惹了?   许襄君:“她未得主令便私自逃离,回来后赏二十板,养病随意拨间屋子即可。”   白衡人一惊,瞧着襄嫔要放下帘子,她又陡然张口:“两炷香,本宫要听见院子里动响。”   “... ...”白衡咽口口水,心肝跟着颤。   ‘是’字出口时,正巧被襄嫔放下的手拦在了门帘外,也不知道这句话襄嫔娘娘听没听见。   襄嫔到底是得了宠,便这般作死开罪皇后娘娘?   一次不够,还来一次?   没侍寝便这样,那侍寝更得宠后,还能将皇后娘娘放进眼里?   白衡硬是提不起来气,生怕被襄嫔牵连得性命难保。   许襄君走到他身前,赌气道:“你继续,你再这样我就将皇后得罪死死的,瞧看她几时要我性命。”   “你... ...”黎至颤不成声。   许襄君蹲下身,环膝而抱,瘪嘴:“你真得不疼我了,当初你不是这样的,承认同我在一起这么难吗?黎至,你从进门到现在,一眼都未看过我。”   “你若觉得我做不出上面那些,且看青素今儿会不会死在这里。”   黎至肩胛狠狠僵住,气息翻急。   手伸进黎至衣袖里,用小指去钩黎至小指:“我不在乎我们结果如何,我就想看与你一起有个过程。你究竟要退到何时?”   细声哀婉,哭腔衔带却不显。   他躲闪,最终却还是被许襄君钩住,两根指节绞缠在一块儿。   黎至不作声、不动,直到院子一些吵闹,门前:“娘娘,青素带回来了。”白衡踟蹰,“当,当真打吗?她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打不得!”   一声桀骜叫骂:“许襄君,你敢!上次陛下怎么离开上辰宫你可知,你若再... ...再,我必叫你不得好死!”   许襄君感知小指被钩紧,她弯眼牵唇,赫然一声:“打。”   与黎至惊呼的‘别’同音,却被掩盖在她声音之下。   许襄君惊喜,将脸往下探,笑眯眯与他对视,甜津道:“你终于抬头了。”   想起自己还病着面容不佳,许襄君连忙伸手覆住他眼睛:“哎呀,我还病着不好看,你别看... ...”   院子里拉扯惊呼撞开窗子,闯了黎至一耳。   时下他不忍许襄君作死,哑嗓:“莫打,饶恕她吧。”   许襄君充耳不闻,凑近用唇峰蹭了蹭他,随后压他唇角上:“你诵经吧,无人敢进来,我们可以相守片刻。”   “十六日未见你,你想不想我?”   许襄君依拥上去,抱紧人。   嗅他满身檀香,许襄君将额头抵他颈侧:“想死你了,我病得那六日你可有担忧?”   黎至睁眼茫然,嘴角颤动,怎么也说不出话,也推不开人。   两手颓颓垂在身侧。   “有没有嘛。”许襄君娇嗔呢哝,随后一声轻笑,笃言:“我认识的黎至对我,必然是满副锦绣一笔一划皆是我。你不敢说、不敢认,但你心里不可能没有我,所以我敢进宫为你抛生去死。”   黎至两手一颤,僵了许久。   他生扯着嗓,用种悲凉却哑塞的音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缓缓抬手,将许襄君肩头拥住。   初时不敢用力,渐渐力道显增,将她扣紧在怀中。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一握,除却心疼隐忍,还有诸多... ...   许襄君踉跄出声,埋头到他肩上呜咽。   哭她的境遇,他的境遇,他们的境遇。   一切一切都委屈的很。   窗外杖责叫骂,耳畔诵经声,全混在这个怀抱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3章 疯了最好   ◎你一人当抵天下女子,我眼中无她。◎   “奴平珠,叩见襄嫔娘娘。”一身平素青衣女子袅娜乖巧跪她眼前,衣样制式还是宫外老旧款。   许襄君抬眼,示意:“起来看看。”认真上下打量番。   这女子年岁二十,仍旧一脸稚像,身量与许襄君基本无异。   黎至瞧见这幕,眸光狠狠沉凝一番,思绪备受牵引。   只是抬起头却教人失望,这女子连许襄君一半姿容不到,只能说是略微平头整脸,宫中稍微温煦的奴婢都长得要比她清丽几分。   白衡远瞧着暗忖:糟蹋了这好身段。   许襄君笑着招她上前,捏过她的手,可亲道:“席嬷嬷过得可好?”   白衡一听便知晓这是席嬷嬷送进宫,让襄嫔娘娘体己贴身用的奴婢,心下多几分释然,给襄嫔重添了杯热茶送至手边。   许襄君明白白衡心思,自然捧过茶喝口,以此示她不可缺的地位。   平珠细声‘嗯’,“嬷嬷过得尚好,还叫奴将这小匣子送与娘娘。”   从袖笼中取出比巴掌长点的小紫檀木匣子。   许襄君忙放下盏子接过手,迫不及待打开。   是支珊瑚珍珠簪,样式有些老旧,但主人家保存得好,无论珊瑚还是珍珠,都鲜亮得像刚嵌上般。   许襄君一怔,盯了半响没挪动目光,眼中慢慢嵌些水汽。   忽儿笑了声脆的:“嬷嬷懂我。”   她合上匣子捏紧在掌心,喜笑:“白衡,看赏。”   又郑重嘱咐,“平珠住你隔壁,日后多提点她规矩,初入宫免得给自身招了祸。”   白衡应‘是’,许襄君抬手指门:“都下去,本宫要听经了。”   平珠不懂,还在茫然时被白衡带出屋子,到门外方跟她解释襄嫔娘娘每日未时跟申时听经习惯,不可打扰。   黎至从不起眼墙角走到她眼前,颈子微垂,几分谦卑:“今日娘娘想听什么经?”   许襄君懒得搭理这句,龇牙:“都可。”   她跳下暖榻,伸手将他拽到小案前,打开匣子,将簪子喜滋滋捧给他看:“去年上元节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嬷嬷叫人带进宫了。”   许襄君将簪子塞他手里,脑袋一歪,望着他敛神的眸:“同去年那般给我簪上如何?”   黎至被她触碰的肌肤总是炽热,灼烫又让人无限眷念。   垂眼瞧看许襄君掌心那只簪子,轻轻‘嗯’声,掀起不少行过匆匆的记忆。   抬手仔细簪进她发髻中。   这支簪子似乎还映照着去年上元节的灯火,染着温煦亮在他眼中,黎至指腹眷念地触碰下。   许襄君垂头让黎至瞧个够,甜笑:“好不好看?”   黎至点头,“云鬓峨峨,好看。”   世上无人及她。   许襄君这才满意,拉紧他手,俏说:“什么经都可,只要你念,我们就能这样平静相处,无人打扰。”   似乎世间都无风雪侵扰,安静了许多。   随后许襄君搬张棋盘,扯着黎至对坐。   许襄君望着对面端坐的黎至,眸光流转尽是狡黠:“如此你一心二用,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上京城中棋盘上与你互有胜负者屈指可数,今日可否添上我名姓?”   黎至闻此指腹一愣,人空寂下来,脸色当即半染素青。   许襄君捻颗棋子扔他眉心:“诵啊,一会儿白衡该进来了。”   黎至捡起子递回去,清冷声:“如是我闻:一时,婆伽婆入于神通大光明藏三昧正受,一切如来光严住持,是诸众生清净觉地,身心寂灭,平等本际,圆满十方,不二随顺,于不二境现诸净土... ...”   许襄君恰时下子,黎至看着棋盘跟着利落出子。   两个时辰下来,许襄君叉腰,脸色铁青盯紧黎至温吞秀气的脸:“凭什么!你都一边诵经了,为什么我还下不赢你。”   他微微牵唇:“汝如是渐渐具菩萨道,当得作佛,号一切众生喜见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   黎至口中不停,指腹沾茶在小案上写:你很厉害了,这局我只赢了半子。   “... ...”许襄君挑眉。   人撑在棋盘上探近身,捉住这只指尖:“口中诵经,又与我这般,感觉如何?”   两人指腹一起沾染水渍。   黎至臂膀一颤,颠簸了棋盘,棋盘边上黑子掉落一颗。   许襄君瞧眼这枚黑子,甜笑说:“你掉了枚子,离盘作死,这局,是我赢了你半子。”   黎至眼下晕了微末颜色,声音陡然弱了两分:“于,于善国中、当得作佛,号具足千万光相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   黎至从小背书可从未结巴过,这浅浅一顿引得许襄君掩口作笑。   两眼弯起,水波流转,当真如了她的年纪,铅华销尽显见天真。   黎至望着不敢松眼,就这么将人往心底刻,一颦一笑,一姿一容也要惟妙惟肖刻得清清楚楚,至死不忘。   许襄君难得见到黎至这般深情,回去坐下倒盏茶:“你不渴得么,近两个时辰了,别念了。”   他一停,白衡便会进来。   他又怎不贪恋这般时光。   黎至摇头:“尔时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及耶输陀罗比丘尼、并其眷属,皆大欢喜,得未曾有,即于佛前而说偈言... ...”   又沾水写下:不渴。   许襄君掀眼,一口仰了半盏茶,动作沾尽匪气。   茶碗边沿瞥出许襄君半压的神色,黎至蹙眉,本能往倾,许襄君一把撑过身,揪住黎至衣领印他唇上。   棋盘劈里啪啦散落一地,经文也戛然而止。   黎至惊慌下张口,许襄君弯眉渡了两口水予他,唇细细碾磨在他嘴角上。   黎至挣扎往后仰,许襄君被带着往前栽。   “唔。”许襄君身子歪斜瞬间,黎至一手握住她肩胛,一手按住她腰侧将人拖住,免叫她跌落。   “娘娘,可是诵完了?今日乏不乏,可否要添盏什么茶。”白衡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   身上两处滚烫让她欣喜,许襄君乘胜揪紧他领口,将剩下微末茶水细细渡给他。   黎至避之不及,当下紧张得嗓子滚涌,温茶尽数吞下了肚。   许襄君笑弯眼睛,轻轻咬了下他的唇,依依不舍松开,望着黎至泛起涟漪的眼睛:“不用添茶,今日这茶够甜。谁冲泡的?赏。”   白衡:“是。”   许襄君指腹钩缠他领口布料,指腹若有若无扫过他喉结,惊得黎至浑身一阵僵麻。   喉结在她指腹上颤动个没完,许襄君愈发欣喜,“黎至,人生还是疯起来有趣。你我相交数年,哪怕我们私定终身,也未曾这样过。”   她晕笑:“这样,你喜欢吗?”   黎至脸下一红,扭开脸,俨然一身清正。   想拽开她的手,无奈她力气不小又柔弱,用蛮力必然伤着。   黎至抿唇,又贪念这样的相处。   掌心暗自扶紧她身子,一字一顿:“未成亲那样予你不敬,不能那般。以往我是将你放在心上疼着,必然不能害你声誉有损。”   许襄君瞧他羞怯,哼笑:“十几年圣贤书倒全听进去了,可同你一般大的庆王世子,我进宫前听说她通房丫头都有孕半年了。他也是读书人,可人家屋子里软香温玉数不胜数,你怎这么洁好?”   “那是书读他。”黎至似觉着这人有辱他耳朵般,掐眉:“我不是洁好。”   许襄君跟着颦眉,愠怒一瞪,作势他说出不合心意的话便当即要生气。   黎至伸手按住她眉心,轻轻揉碾,慢说:“你一人当抵天下女子,我眼中无她。”   许襄君闻至一怔,脸上绽出几许俏丽颜色,掌心松开,陡然又揪紧,逼问:“如今呢,还是如此?”   黎至噤声不作言语,脸色沉凝住几分颜色。   又是这样,谈及以往他大可侃侃而言剖心挖肺,说当下、今后却什么也没有。   除了以奴才侍主能得几句漂亮话,其他身份她是一句也求不来。   门板被叩响,白衡未出声,许襄君狠狠朝门怒喝:“滚!”   “... ...”白衡吓得不敢说话,跌跪在地上僵在门前久久不敢动。   黎至嘴角动动,还是无言。   许襄君松开手,有些疲累:“回去吧,以后诵经时喂我喝药,太苦了,我喝不下。”   黎至看她一眼萎顿神色,点头:“那娘娘好好休息。”   下榻弯腰捡拾地上散落的棋子,许襄君跳下握住他手:“这不是你的事,回去休息,你累了。”   话里话外尽是不忍他辛劳。   黎至缄言,沉默片刻转身出了门。   门帘掀开,无数光斑映他身上,   不跪,不自称奴才,现在黎至勉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许襄君攥把黑白棋子,心口依旧被黎至这样绞得胀疼,气息在体内紊乱不齐。   掌心不过转瞬便被棋子间碾划出不少紫红痕迹。   二月初始,风雪已停,只是寒风依旧料峭冻人。   黎至跪在佛龛前,端笔默着经文,听闻窗子晃动。   他目不斜、手不停,轻声肃厉:“你来了。”一切如料想中般。   清寂的佛堂陡然一声,窗边落地之人一怔:“你怎知谁会来。”   声音娇俏,如许襄君一个音色,基本听不出分别。   黎至垂看纸张上烛光影动,忽然一个人形浸染到纸张上。   一人贴他身侧,从黎至颈线望下去,不禁叹到:“果真高才,黎公子这一笔字怕是非颜柳不可比。”满心满眼的诚恳夸赞。   黎至一声不吭,直到最后一笔落成才收笔,将经书细细摊放,再缓缓卷起搁在一旁。   动作轻缓熟练。   又摊开一张虚有丈长的纸,压好纸镇:“平珠姑娘可是娘娘请进宫的?身形与她一般无二。”   话里是知晓却要再次确认的意思。   这女子好奇,问:“你怎知晓,襄嫔娘娘这都同你说了?她不是心悦你得紧么,这种话怎好意思同你开口。”   她上下扫看黎至,哪怕只是一个跪侧体态,也蕴满清隽书生气,高情逸态雍容娴雅。   烛火原因?他眉心镌了笔浓墨色,看着涂有几分锋锐戾气。   “没说,这等小事她不用告诉我。”音线同佛堂一样清谧。   小事?   平珠‘啧啧’,挑音:“果真如那位嬷嬷所言,你们感情甚笃,竟将皇宠都不放在眼中。”   有几分戏谑与不解。   黎至搁下笔,走到桌前:“席嬷嬷疼爱娘娘,断不会同你说这些。你入宫不足六个时辰便窥清这些,可见姑娘也是极其聪慧之人。”   他随手捻过一罐茶叶,自顾自冲泡:“这里东西不足,还请姑娘多担待。”   一杯茶捧起送与她。   这时衬着烛火眸抬,这女子样貌竟然如许襄君一模一样,绰约逸态,轻盈自持,复恃倾城之姿。   只是眼中流转不足许襄君灵动妖俏,色无她绝,姿无她灵,举止俏丽不足,风流媚妩不到。   黎至短震一刹,嘴角牵动,眸子晦涩深沉。   清嗓:“难怪嬷嬷过了这么许久才送人入宫,能寻着你也是不易。”手上茶递过去。   平珠眼中顾盼神飞,勾紧盏,轻笑着碾眉问:“娘娘知晓你给她以外的女子捧茶,不会难过吗?”   黎至认真思忖,看着这杯茶:“大抵是会,但这杯无碍。”   平珠娇笑着饮下两口,点头又赞:“不愧是探花郎的茶,就是香醇... ...”   话未落地,遽尔她痛入心脾,一柄不可见的钢刀刮骨取肉般绞杀在她腹中,没来得及挣扎就倒地呕出两口污血,疼得平珠以头抢地。   她十指死死抠紧地面,颈面狰狞、各处青筋爆裂,脸瞬间就覆上青紫。   平珠哑着嗓子不停呕血,试图求救,但半响也出不了一声。   黎至这时不紧不慢蹲下身,捏紧她下颚给她灌了一丸药。   起身捻过帕子擦拭手上血污。   平珠这才缓上第一口气,不解地咬牙切齿问:“那茶里你下了毒!”   黎至轻声‘嗯’,清朗不遮掩行迹。   垂眸看地上人,鬓角湿漉漉贴在脸上,此时她轮廓不再有方才那般清丽,逐渐显露本来面目。   “襄君是不想侍寝,所以叫嬷嬷找了你进宫是么?这种杀头大罪我怎能让你出一丝纰漏?不这样,我不放心。”   他睨眼脚下:“这毒无解,每七日找我领一次解药即可,并不妨碍你日常。余剩下的,我能保你宫中畅行无忌。”   平珠横眉,捂住还发烫的心口,悔恨喝叫:“你好狠!早知我就不应了。”手背狠狠蹭掉唇边黑血。   黎至又安安静静跪到佛龛小案前:“替身侍寝这种事,你不愿谁也逼不得。”   “既自愿入宫,性命本就半挂腰间,现下反应许是有些晚了。我既说了能保你无忧,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平珠脚下颠簸,他明明温润如玉般坐在暖光烛前,怎就一身肃杀之气。   感觉下瞬性命便能被他取走般骇人。   黎至慢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想问什么,是想知道那两人死后我怎么处理、又怎么脱身的么?以此来判娘娘与我有几成心计谋算,由此考虑日后对娘娘衷心几何,好盘算自身前程?”   黎至干脆利落斩断她所有念想。   “那你不用盘算了,你多离襄君半步便是死路一条。”   他砚台添水,研磨动作俊逸,骨节在烛光下修长可观。   “宫中人各处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拿捏起来轻而易举,莫说帮我糊弄两具尸体,便是明日众目睽睽抬走一位娘娘也是能行的。”   “我九岁中举,十六殿试,只因不想被陛下钦成驸马,故作成探花。不用试探这些,也不用忧心宫中尔虞我诈你性命不保,好好按襄君一言一行作便是了。”   “她有些娇性,日后若无故朝你发脾气你且担待些。那些攀龙附凤之心与她明说,她不会不允,毕竟这上辰宫还是要出皇子的。”   “... ...”平珠脚下连连趔趄,大气不敢出一口。   “回去休息吧,这里檀香重,她嗅见了我又不好与她解释。”黎至再次用纸镇平复纸张,提笔默经,一切动作隽秀玉质。   平珠攥紧拳头要原路返回之时,黎至又出言打断她片刻动作,最后她如堕冰窖般仓惶逃离小佛堂。   “今日你入宫左腕有圈草珠子,这种东西民间稀松平常,女子们常戴着玩闹,但姑娘一言一行皆是受过规矩的,那故而便是其他原因。”   “我记得少时曾读过一本《地质杂论》,上面说江都沧州那里每家每户爱佩戴这种草珠子,家里多增一口人,阖家上下便都为其增一颗,属为共同呵护许福,至死不取意为念。”   “姑娘手上一共九颗,但江都沧州前两年遭逢水祸。从沧州一路逃至上京,路过胥州、莰州等大小十三座城,可当年开城救济的只有三座。沧州八千人逃难,你家九人能活大致只有四口左右。”   “姑娘发尾沾了几许弥合香,这是上京金麟馆里姑娘专用的蜜香。你靠卖身供家里开销,可年纪又足有二十,银钱必定紧张。故此他们也走不远,大抵住在京郊附近。南郊便宜环境勉强不错,又有市集,你们是在那处住吗?好地方。”   “你草珠子有颗半新的,掐年岁来看大抵十来岁左右,一般孩子家人们都护的紧,如今尚活得好?男子还是女子?”   “如若你一句让襄君陷入任何危机,想想你的家人。”   平珠踉跄跌到屋子里,掩在被中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一面,就一面,他竟能瞧出这许多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4章 忍无可忍   ◎逼我就范,不必自损。◎   白衡捧药凑近,许襄君颦眉,端起仰头准备一饮而尽,余光见黎至从小佛堂走出来。   许襄君连忙跌腕,拧眉掩口搁下碗:“苦死了苦死了,去拿糖果子。”   白衡怔愣,看几乎见底的汤药:“您都要用完了... ...”   怕她说全,许襄君忙断她的话:“说了苦喝不下,今儿为何不备蜜饯。”愠声斥责,“以后再忘本宫手下就不留情面了,作甚苦着本宫!”   余光不停打量黎至方向,小心翼翼祈望他又聋又瞎。   平珠瞧见黎至就浑身犯麻,紧忙到屋子里端蜜饯宫格。   白衡一头雾水,襄嫔用药这都一个多月了,从未要过蜜饯。   许襄君余光数次确认黎至回小佛堂后,端起碗仰尽剩下汤药。   平珠这时捧来蜜饯盒,白衡挑枚最甜的装碟呈递。   许襄君余光又扫看小佛堂门前,无人。   抬臂推开了蜜饯,哼声:“麻烦。”   白衡望着小碟与见了底的碗犯愣,娘娘这又不苦了?   平珠顺着许襄君不动声色的目光抬眼,刚打量到小佛堂门槛,立马扭转开视线。   黎至在门后听着院中声响,浅浅牵唇。   许襄君抬看头顶桃花,晨光绕开枝桠花朵尽数落她身上,斑驳的花影当真漂亮。   不知不觉竟到春了。   “白衡,本宫入宫多久了?”她望着头顶缤纷,声音迷茫。   白衡示意人递斗篷,给许襄君披上时微声:“娘娘年后初八入的宫,今儿二月十七,已有四十日了。”   许襄君心忖:都四十日了,每日只能毫无芥蒂见他两个时辰,真是烦。   她扭手折根枝桠扔地上,脚尖狠狠碾进土里。   白衡当她这般失落是因为陛下有些许时日未到上辰宫。   笑着说:“昨儿奴婢取药,正巧碰见佘御医跟康公公汇报您的病情。”   这话引得许襄君心头震撼,目光盯紧白衡。   白衡喜不自胜,满脸红霞:“佘御医说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再过个几日便能侍寝。您不知道,康公公一听当即就向奴婢告贺,说陛下可想了许久。”   “... ...”许襄君霎时脸色青白,方才喝下的汤药立即冲顶嗓子,反胃呕了出来。   身子晃颤,差点从秋千上倒向后头。   白衡接住人大叫:“快,叫御医,襄嫔娘娘又发病了,快去!”   院子闹哄哄乱成一片。   这声惊得小佛堂门‘佟’地推开,许襄君闻声,将头扭开朝向另一端。   黎至远远瞧着人堆里的许襄君,心下泯然,转身进门。   继续跪直在佛龛案前默经,一笔一划中尽是外头声音,嵌了满纸笔墨。   直到未时初刻,门前等候多时的黎至进屋。   白衡捧碗新药奉在床边,瞧见他入殿就晓得诵经时辰到了。   却作势打发:“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大抵是听不了经。”   黎至眉头一紧。   “你且再回去多替娘娘抄两卷经文,保佑她身子快快好起来。康公公没准过几日就要宣娘娘侍寝,这下急病怕又要耽搁。”   黎至闻声一怔,人站在门前光里,却觉得两眼发黑。   呼吸愕然重了许多,心口滚瓜烂熟的经文此刻犹如渔网绞缠在一块,怕是一句都诵不出了。   白衡好哄着,温声:“娘娘特意吩咐的药奴婢刚熬好,蜜饯也备好了,娘娘起身喝口药,身子要紧。”   许襄君这时从床榻里坐起,斜靠在床栏不愿看他,轻声:“今日本宫乏了不必诵,你回去吧。”   伸手出来准备取药。   黎至指腹碾紧衣角,盯紧那节腕子:“诵经哪有凭喜乐事闲身子好恶的,这才不诚。”   “娘娘既然要侍寝,多听听经许能对身子有益。”他往前走近几步。   许襄君听得腕子一颤,动作顿在空中。   白衡扭身大喝:“你个奴才胡诌什么,叫你退下便退下,胡言抗主可是要吃板子的。莫得了娘娘跟前儿几分脸便当自己是个物儿。”   许襄君这些许日子未见黎至这般主动,思绪凝了又凝。   “白衡出去,本宫今日不想听经,你且搬张矮案让他抄吧。到了时辰再进来。”   白衡怔愣片刻,连忙着人看办。   白衡前脚刚出殿,黎至后脚速步上前将她手中药碗接过,鼻下一嗅,直接将药掀倒进一旁盆栽中。   “你!”许襄君撑起身,眉眼间几许愁绪愠气,交杂在一块儿清冷又疏陌。   黎至走到案前坐下,研磨提笔开始默经,压声:“娘娘觉得服毒便可避开?”   许襄君咬唇,杏眸嗔瞪:“不然如何,我病得还不够久?拖都拖不过去。”   她小女子作态走近他案前,一把抽开他笔,压声怒咬:“夏明勤真够恶心!”   黎至一手浓墨,眉眼情绪轻淡,温声提点:“宫中慎言。”   看着他风轻云淡,许襄君更是生气,撑住案几凑近:“你作甚今日招惹我!”   黎至抬手揉碾她拧在一块的眉心,嗓音清朗:“你早早计算好了,如此作给我瞧是想我如何?”   许襄君一愣,两眼凝转:“我计算什么了。”   黎至瞧她装傻充愣,从她指腹间抽回笔,却小心翼翼不让浓墨沾染。   脸上无碍:“从入宫起你便计算好日后该如何献媚、如何承宠、如何逼迫我与你一道。”   “今日还请娘娘直言,你要我如何?”黎至提笔默经。   人坐得端正,下笔清新飘逸,看似随意布势,实则方圆兼备,一切了然于心。   这些折命的算计在黎至唇齿间不过寥寥几个字。   许襄君被剖的一清二白,塌肩,人乖巧半截。   黎至抬眸看她,笔下照旧龙飞凤舞,半响叹气:“逼我就范,不必自损。”   许襄君在他目光中游走几个来回,龇牙:“四十天,只有今日你主动与我说上这许多。不必自损,你却不是这样做的!”   黎至唇语踟蹰,顿半响:“你故意夜夜不盖被子想病久些,都是我替娘娘盖上的。他不值得你糟蹋身子,日后莫作,可好?”   一句让许襄君大喜,惊奇望向他。   黎至垂头敛神,细细默起经,仿若那些话不出自他口。   许襄君笑着正要凑近,白衡突然在门外跪拜大喊:“恭迎陛下,娘娘正在诵经祈福、静心。”   夏明勤厉声厉气:“襄君都病着还诵什么经,这等劳心伤身之事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些!”   许襄君当即黑脸,瞧眼纹丝不动的黎至,两拳握紧,只差牙龈崩碎。   黎至轻声:“回去躺好,一切照旧即可。”   她愤恨起身,刚回床上放下帘子,夏明勤进门,赫然一嗓:“襄君身子如何?昨儿才听康灯说你好些,怎得今日就又... ...”   人急匆匆往这边来,许襄君瞧着连忙往床里挪几寸。   夏明勤走到小案近处脚下滞涩一顿,看见黎至他一个震撼,身形板正,惊问:“可是黎探花?”   黎至朝他跪伏在地,声音嘶哑不复方才清朗:“小黎子叩见陛下,陛下安康万岁。”   此刻君臣礼视压身,那些牢狱中的绝望,腐刑前后心理创面通通如黑暗遮盖他视野,令黎至心神震荡。   肢体轻僵,骨子里开始腐烂,泡得他这一瞬几近欲死。   许襄君瞧着他跪便扎眼,咬牙切齿怒瞪夏明勤,只想将他扔出上辰宫。   听到黎至自称,她心口又被生捅一刀,疼得揪心。   夏明勤坐她身边,将许襄君手捏在掌心。   冷眼俯看黎至,百般思绪绕住口舌,颇为遗憾道:“你作得文章朕一直很是喜欢,观点辟蹊径,论据犀利。只可惜黎侍御史当时朝会出了大错,牵害颇重,故而不得已下此重罚。”   “你可怪朕?”   “... ...”许襄君隐忍半响才没将巴掌甩出去,在夏明勤脸上留个狠红的巴掌印。   只得自艾垂颈咬牙。   黎至伏拜在地,昂声:“奴才不敢。”   夏明勤瞧眼他案前快刀斫削,无乖无戾不燥不润的笔迹,料想人如其字,此刻倒是顺服,没有异心。   商谈似口吻下问恩宠:“你怎到这处当值?这样的满副锦绣只抄写经书显得糟蹋,不若到朕御前伺候,替朕尽尽琐事?你这般才华屈就不得,朕不想失条臂膀。”   许襄君闻言,忍得腕子都要抽筋了。   鼻头泛酸。   黎至叩首:“奴才已将前尘忘却,朝政奴才从未接触过,怕犯事让陛下破容奴才情一旨。现下在襄嫔娘娘殿中日日抄录佛经日子尚可,奴才多谢陛下垂记。”   许襄君听不下黎至这般对人伏低做小,愠怒冷声:“你先下去,莫打扰本宫与陛下相处。”   她也想给自己留份脸面,恐慌让黎至瞧见她在陛下面前模样。   黎至伏地叩拜,但不敢动。   许襄君这才想起自己僭越,指腹钩颤夏明勤掌心,张口作势的呢腔怎么也出不了嗓... ...   哑了又哑,生生将眼泪憋出来,她捂着心口,狠狠将脸别开。   夏明勤见着许襄君这般,料想她是难受,急忙高喝:“康灯,佘御医呢,快宣上来。”   许襄君索性装死,人蜷缩到床里细碎哼个没完。   夏明勤伸手去捞人,许襄君怎么都不肯到他怀里,直嚷嚷细哼。   殿内热闹,将黎至的小案挤到一旁,笔墨纸砚滚落一地,无人在乎跪在地上的他。   许襄君余光瞧见,心底将这些忽视黎至的人记了个十成十。   待来日,她要一个不留。   黎至一直未被宣退屋子,因他一直都在,许襄君便反常的与夏明勤刻意保持距离,不停推拒。   越想得,夏明勤越得不到,最终负气留下佘御医看诊,自己去了他处。   夏明勤走时带了一通气,这件事宫内不过尔瞬便传的人尽皆知。   闹哄哄说上辰宫那位襄嫔因身染恶疾痛失圣心。   前脚夏明勤刚走,后脚许襄君便哄退众人。   让其全都滚到院子里受罚,每人跪足三个时辰才能起身。   待殿中安息,许襄君下床去扶黎至,伸出的手想起被夏明勤碰过,她都不敢触黎至衣角。   只轻声问:“你还好?”满心满眼都是恶心。   黎至缓缓起身,扫弄袍子灰尘:“尚可。方才御医说你气虚淤堵要静心修养,我给你讲段逸闻如何?你以往最爱听。”   方才那一遭两人心照不宣的漠视不提,一道越过,给彼此留了颜面尊骨。   却都有一段气淤堵在胸,不发作只是不想撕开一起难堪。   “... ...”许襄君瞧着他,胸口顺气了微末,指腹在衣角蹭擦,牵住他手,含笑,“那必然好听,不过一段不够。”微睇绵藐,娇嗔语哝。   黎至怔着,指腹轻浅钩紧:“那就讲到你心满意足为止。”   两人心神紧贴,撕裂的内里呈不可见的速度愈合。   黎至望着她,冰体寒骨沾染了些须温度,他极致的贪念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本文皇帝就是工具人,后续会跟黎至发生关系,别说我女主出.轨!她心里至终的夫君都是黎至。】 第15章 洞房花烛   ◎本宫的落红赏给你了。◎   “自那日已有半月,阖宫上下都传我失宠了,等我笑话呢。”许襄君坐在二层阁楼窗前,指尖满不在意地点点眼前糕点,沾了一层糖分。   挑眉微晒。   黎至等水烧沸,倒茶,细心为她烹煮。   他坐在窗户里间墙后,无论从楼下或是他处,无人能瞧见黎至与她同坐一张桌子。   许襄君并不喜欢这儿,黎至却觉得这个位置正好。   能光明正大同她在一处,又无人知晓,也恰恰暗合了他们当下相处。   黎至目不斜视瞧着水中初露牙叶的茶,三沸育华茶色均匀后倒了盏给她,松着腔说:“娘娘可要复宠?奴才有一计。”   许襄君挑眉怒瞪:“复宠?你还有一计?”她星眸微嗔,俏丽比若三春桃,清素冠绝。   黎至敛眸,笑意尽藏不显人前:“不喜?那算了。”   特挑了脂玉桃花盏盛茶,慢动作推至她眼前,“尝尝,是你许久未喝的闻林茶。”   许襄君此间胸前淤堵尽散,黎至竟与她打笑?   盯眼茶水,她顿顿闷声:“是许久了。”   远望出去,宫内高墙迭起,却有无数枝头越墙而生。   茶还未入口,楼下白衡从院外冲进来:“娘娘呢?襄嫔娘娘呢?”四处拉着人问,声音透着无数喜气。   隔老远都让人想问发生何事了。   许襄君掐眉,朝下低喝:“宫内高喝什么,有无规矩。”抬腕准备饮。   白衡闻声跪下,“娘娘恕罪,实在是大喜事啊!”   茶水刚到唇边,许襄君歪头:“何事?”   黎至探身将她耳朵捂住,她只看见白衡高兴得手舞足蹈。   茶水顺着动作入喉,许襄君怔看近在咫尺的黎至,懵然问:“怎么。”   黎至指尖弹缩,轻声:“先用茶,一会儿再说。”   许襄君转思才晓得白衡口中喜事为何,一口茶当真噎得她心肺疼。   黎至瞧见她神色有异,轻声规劝:“你料想过的,这事也绕不开,莫因此事事无兴致,半月了,还提不得这儿?”   指尖提着小壶又给她添茶。   想起那日许襄君便觉得恶心头顶。   目光从茶碗顺着指节、小臂、肩颈到他脸上:“是绕不开,那侍寝沐浴时你伺候我,我就勉强应了夏明勤那不要脸的旨。”   黎至臂膀一僵,眸光垂下:“不合规矩。”手速速收回。   许襄君将茶盏把玩在手中,娇声:“去他娘的规矩,没你重要。”   她觉得说话含蓄了些,脂玉桃花盏缓缓推滚到黎至手旁,不轻不重触碰下,甜津道:“没有我们快活重要。”   黎至清咳一声,簌落站起:“这种不能玩笑。”他僵着身子左右无措,草草敷衍,“有篇经文还没背清,我先退下了。”   过目不忘的人还能有东西背不清?许襄君指腹点着茶盏,漫不经心‘哦’声,也不多做为难。   撑眼瞧着黎至下楼、闭上小佛堂门,许襄君示意白衡上楼。   “侍寝是哪日?方才风大本宫在楼上没听清。”许襄君声音倦怠疏陌,神色恹恹。   白衡见她提不起精神,生怕她又是急病。   柳眉紧皱:“康公公说是后日,口谕一会儿送来。”白衡眸光低敛闪躲,“随着来的还有宫里几位老嬷嬷,同娘娘讲解如何侍奉陛下。”   提及口谕许襄君无精打采,可说到这嬷嬷许襄君一下来了精神,瞪大眼直问:“是那种嬷嬷?”   白衡那料羞娘娘这么直白,红了脸闷闷‘嗯’一声。   许襄君点漆似的眸子在眼眶打转,撑着下颚瞧看楼下:“几时才到?你现在出去迎,她们不来你也别回来。”   “啊?”白衡没弄懂就被许襄君推出去。   娘娘是迎旨意呢,还是迎那几位嬷嬷?瞧着倒是怪兴奋。   平珠随后被白衡推上来侍奉。   经过那一遭,平珠是见到黎至与许襄君都有些胆寒,这二人全然没那位老嬷嬷说得那般简单。   她才屈身,脊背冷汗骤起。   许襄君起身一把扶住她:“姐姐莫朝我行礼,襄君担不起。”   平珠听她温声细语觉着头皮发麻,人不禁打个颤。   许襄君浅笑,握紧她的手:“如你当初看的信笺内容一致,替我侍寝,我送你作皇妃,日后你定有皇嗣傍身。家中老小由我许家荫蔽,加之你日后身份贵重,他们无论入仕经商皆可,本钱我想嬷嬷给得足够。”   “你自选的搏杀,后夜可能作好?”   平珠此刻浑身细颤,嗓子胸肺干涩:“娘,娘娘,这是欺君之罪,您当真要这般作?”   说罢她浑身虚力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襄君撑扶下颚,吊眉:“这是嬷嬷让你带给我的话?”   平珠磕头,声音颤颤巍巍:“是,那位老嬷嬷要奴转告娘娘。当时,当时她泣不成声,忧心过度还晕厥过去。”   许襄君指尖缠绕发尾,心口被绞了下:“这也是她让你说的?”   平珠‘嗯’声,不敢动弹。   许襄君蹲她身前,长裙曳地,用力握住她手臂:“平珠,你日后是皇嗣之母,跪我不合适。”   声音骤然疏漠,“我不惧生死,你也是不惧的,但你入宫的赌注是你阖家性命,当下——迟疑不得。”   许襄君明明比她小上许多,软语哝调循循善诱得着实让她心里平和不少,赌上性命得也有许襄君作陪,心下安定。   平珠缓慢直起背:“是。”   许襄君搀起她,弯腰要替她将膝上灰尘掸掉,平珠被惊吓得连连后退。   “娘娘使不得。”脚下跌着退,生怕许襄君近身。   她让许襄君做这个,黎至知道了还不要她半条命!   许襄君耸肩,声音奇诡,声声低沉压迫在心脏上:“那后日你我好好配合,毕竟人都是想活得,你说是不是。”   平珠僵着颈子,狠狠点头:“是,届时全权听娘娘吩咐,平珠不敢自作主张。”   许襄君有几分疑窦地瞧看她眼,又松松嘱咐几句便放人下去。   她感觉平珠过于听话了些,这种敢入宫不顾死活豪赌的人,怎会这般轻易乖巧?   直到夜间看见平珠从小佛堂窗户翻出来,才知道黎至替她动了手脚。   许襄君手上画册半合,浅啧两声,抿唇掉头回了房。   侍寝这日上辰宫热闹非凡,阖宫上下洒扫熏香,张灯结彩布置着,就连宫婢奴才们全着上新衣,准备期待着。   只有许襄君安静看着画册不撒手。   白衡瞧一眼都臊得脸红,羞涩小声:“娘娘,天黑了。陛下一会儿就到,您还是将东西藏起来。”   哪有人看上不丢手的。   许襄君润口茶,犹如临时抱佛脚的学子:“一会儿我忘了该怎么,再看看。”   白衡瞥眼窗上月,咬唇:“是娘娘现在要去床上候着了。”   许襄君手一松,画册倒在桌面上:“这么快,人来了?”   白衡闭眼狠命点头:“是的娘娘,陛下马上就到。”   许襄君上.床,一手揪紧帘子,探头问:“今日宫中上下可有发喜糖,撒喜钱?都赏了没。”   门外康公公一声‘陛下驾到’,白衡紧张地理好帘子,速语:“都赏了赏了,没漏一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奴才们赏不赏。   门前脚步跟近,白衡跪好恭请圣安。   许襄君屏息,两眼望见一身形矫健之人走近。   夏明勤轻笑:“襄君,朕来了,朕等这日多时,今儿可算如愿了。”   黎至跪在佛前,掌中笔硬是拿不稳,一日,足足一日他写不了一字。   望着小案上喜糖喜钱,烛光闪烁下它们愈发刺眼。   他搁下笔,瞩目佛龛,朝着一派慈容诚心磕头。   彼间心里只反复嚼念了三个字,来来回回无可计数。   “黎至,你在求我平安么?”佛堂穿过一声琅脆,含娇细语似梦如幻。   黎至震撼抬头,窗前站着一席轻.薄红裳。   他起身踉跄,阔几步近身将人拥进怀里,嗓子哑顿:“你怎么来了,应该候在一旁,若出了事尚能,尚能补救。”鼻音厚重惊凉。   “我拿身子补救?”许襄君话带愠怒。   黎至收紧臂膀,咬牙踉跄:“不然欺君?你初秋才十六,韶华初始,怎能辞世。”   许襄君揪紧他衣裳,倾到他肩上:“我们有一日是一日,不管那些。”   黎至见着人心里踏实许多,臂膀微松,作势要拉着许襄君翻窗回去:“性命不可儿戏,我护着你,走... ...”   忽然他浑身无力,顺着窗架滑落在地。   许襄君俯眸瞧他,两眼瞪得奇亮,掩口作笑:“你怎么了?不是打算将我送给夏明勤么,怎么不动了?”   树影投落在窗上婆娑掠过,几许光倾泻在她衣裙发间。   许襄君起提裙角跪.坐他.身.上,媚眼如丝,眸底绞缠的情.欲浓烈又真挚。   黎至脑子一空,喉间不住滚涌。   “不能!”   声音略带惊恐,速速扬起调,“不能,许襄君不能,听到没有!”低喝凄厉。   许襄君不喜欢他这样拒绝,眉下生戾,嘤然有声:“我说了,你我夫妻早晚要有春宵一刻。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   黎至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许襄君一举一动。   她肩头薄纱滑落。   黎至惊悚婉求:“许襄君,你莫作糊涂事听见没有!”鬓角青筋隐匿在昏黄烛光下无济于事。   指尖一挑,她将黎至领口解开,抿笑:“自小随你胡看杂论逸闻,这些江湖不入流的小人手段,托你的福也见识过几分。”   “今日你忧心与我,分神没注意喜糖、喜钱上沾染的东西,加着檀香你嗅了这么久是该见效了。若是平常,以你聪慧我这些微末手段定然行不通。”   她佝颈垂看他晃动不止眸底,指尖攀爬在他颈侧:“黎至,你状元之才败在我身上了。”   她一件件松解衣裳,黎至闭眼不看,咬牙让她滚。   “我知你为什么,但我偏要。黎至,今晚过后,你我续上来日方长。”   她拨下珊瑚珍珠簪放置一旁,长发倾到他身上。   黎至几乎要爆喝,许襄君听不得煞风景的话,俯身含住他唇角。   生涩地照着这两日看得画册复刻动作。   许襄君拉住他手贴至腰.上,黎至哭喝:“许襄君!不能,不能,不能。”   许襄君埋头在他肩侧,潮热气息蔓了他一身。   细声嘤然,零碎又清质,声声撞破屋内沉香。   直到天快亮,许襄君勾着一方白帕子塞进他掌心,哑着嗓:“本宫的落红赏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6章 太过放肆   ◎强迫不得,哄候不得,你当真比夏明勤还难伺候。◎   夏明勤掌心细细拂过她额角,指腹拨顺鬓角发丝。   温柔:“朕要上朝了,襄君好生休息。你身子弱,如以前一般免去中宫晨昏定。”   他眯眸调一转:“只是你既承宠,过些时日还是要守规矩去给皇后见礼,襄君最知晓规矩的是不是。”   声线依旧温煦,但夏明勤掌下的疼爱瞬间生硬几分。   许襄君腰间酸涩胀疼,实在没心情同这老男人虚与委蛇。   “是。”她故作娇状,指尖钩住夏明勤衣角,红着脸俏声,“待襄君腰不,不酸了,便去给皇后娘娘见礼。”   随后拿他半截衣袖遮面,几分惺忪动人从袖沿倾泻。   惹得夏明勤心头一灼,掌心扣紧她后脑,神色里多染几分情意。   见着势头好像不对,忙将自己掩进被中:“陛下快去上朝吧,该迟了。”   夏明勤笑着捉住她攥被的小手,指腹蹭搓,滑腻似酥的触感实在让人头脑昏聩。   将要垂颈亲吻疼惜她,康灯在门外低语:“陛下,要上朝了,可要人进门伺候?”   厌烦初上眉头,瞧着被下露出的半截白色丝绢,夏明勤挑眉抬腕勾出。   白绢上醒目一抹嫣红,夏明勤喜不自胜,沉嗓低笑。   将其叠好郑重放入衣袖:“这是襄君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如今朕得了,必然会好好珍惜。”   他特意握紧袖口:“今日朕便带此去上朝。”   “... ...”许襄君瞧着那抹猩红,喉咙哽凝,暗忖:倒也不宝贵,你要实在喜欢,我能给你千百个,来一次给一张。   不等她敷衍,康灯再次催促,夏明勤怒眉瞪目狠狠朝外瞥一眼。   许襄君指尖适时将人往外推:“陛下,朝政大事不容耽搁。”眼睛从被里小心翼翼探出,轻声细语,“襄君累了,要歇息,不能起身恭送。”   小女儿的娇俏尽显个十成十,若有的风情贴眉而至,掩映生姿。   夏明勤兴致高,朝门外喝:“进来伺候。”   康灯带着一众奴婢进门,各司其职开始为夏明勤洗漱穿戴。   许襄君瞧着烦,直恨他破事多麻烦,可一面还要应付作笑,心里更懒得看他。   夏明勤穿戴好,瞧着帐中人:“襄嫔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柔嘉维则,深慰朕心,册封婕妤,字嘛还是留用襄,按高出一品赏赐。”   康灯惊抬两分眸,高出一品来赏?   许多入宫三五载也未定能爬上这高位,这位襄婕妤当真不简单。   夏明勤踢脚康灯:“去跟皇后说,襄婕妤身子荏弱,再修养段时日在行规矩。”   康灯垂颈应‘是’。   许襄君得了赏非得与他表面周旋,掩着几分不情不愿从床上起身,一手打帘敷衍跪在床上谢恩。   虽她清喉娇啭,但夏明勤依旧攒眉。   抬眸见她弱骨纤形修项秀颈,立马将她承恩恃宠不懂规矩的意头摁灭。   笑着罢手:“且歇着,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   许襄君余光见着他离开,一个翻滚滚到床榻里间,颦眉抱住枕头。   白衡见着自家娘娘升了位份,带着阖宫上下奴婢内侍前来拜贺。   许襄君不抬头都知道黎至必定会称病不来,恹恹:“都赏,下去吧,本宫要休息。”   转而想到什么,许襄君:“平珠留下。”   白衡放下御膳房送来的补品,带着众人出门。   平珠伏地,模样恭敬乖巧。   许襄君趴在床边,勾指撩开纱帐:“昨夜姐姐辛劳,去将补品喝了补补身子。”   平珠起身,一切尊听。   端起碗时许襄君眸子囫囵一转:“验个毒再用,宫里不比外头,人心腌臜。”   平珠吓得腕子跌晃,差点掉了碗。   许襄君抿笑,散着腔漫不经心:“其实也无妨,大抵不会多毒,最多也就是让人损伤身子不能生育,或是近些时候不能侍寝罢了。”   她捻过发丝,在指腹间盘玩:“她们胆小,不是极致利益相冲不会断腕。我刚进宫,与她们其实并无实质瓜葛,帝宠这种东西都是要费尽心思抢的,所以小打小闹无妨。”   “我不在乎,但你的身子还是要格外照顾的。”   这份独有照顾让平珠惊悸又心安。   平珠按她所言稍浅用银簪验了验,无毒。这碗雪耳端近,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让她放了手,眸色果真深几分。   许襄君肃穆坐起:“怎么,果真有东西?”腰酸胀得她又倒下去。   平珠垂颈:“也不打紧,计量不大,就是会腹痛如绞,伤及身子根本,不注意诊治近几年都难以成孕。金麟馆不少姑娘都曾服用过,以此避孕。”   想了想,碗重新放回盘中。   许襄君眸色翻滚,涌动几许戾气,压声:“辛苦你让白衡将送药的婢女带来,本宫要赏。这几日上辰宫事宜你不用听她吩咐,歇着便是。”   平珠顿了顿,转头出去。   没多久送补品的宫女回来,许襄君斜依床头,低眸玩着一枚黑子,冷声:“白衡,这碗补品送来时凉了,赏她用。”   说着赏,明眼人都瞧出问题。   这黄衣婢子看着碗,腿肚子有些发软,动作却不迟疑得将碗捧住,磕头认罪:“奴婢从膳房取来,中间并未经他人手。”   满室寂静惊慌,许襄君指尖随意拨弄棋子,声音清凉:“说不出人,便是你差事不谨,受了也是合该,用吧。”   腰肢酸涩,白衡瞧出来她不适,替她垫上腰后。   婢子疯狂磕头,声声啼悲:“求襄婕妤饶命,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求娘娘指条明路... ...”   ‘哐哐’看得教人心生它意。   许襄君掐眉:“你虽是奴才,但命也在自己手中,不能谨慎防备便要学会自救,自救不成就得懂的认命。”   这婢子哭哭啼啼,眼见是没有路子,最终咬牙一口将其饮尽:“娘娘,奴婢当真不知!”   许襄君寒眸掀抬,这才蹙了眉。   她是真不知,还是在替人遮掩不惜饮下此药?   指腹一抬,吩咐白衡:“送回去,她今日若是有事,只管往陛下耳边报。”   这婢子发作倒是快,刚饮下半刻不到转眼便倒地,捧腹嘶叫。   许襄君将黑子捏在指尖,声音轻飘:“报予陛下彻查也算是本宫替你尽得善,磕头谢恩退下吧。日后聪明些,无人像本宫这般心善的,还替你求个公道。”   白衡惊了一背冷汗,指着将人拖下去。   “当真报嘛?”   宫中历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她侍寝头一日越一品升了位份,又越了两品赏赐。   现下这等事还不掀翻后宫。   许襄君撤下幔,人软软滚到被褥中,娇嗔:“本宫信佛是个善人,但你瞧本宫是受气的脓包?”   白衡闭嘴,那必然不是,但善人… …也存疑。   一般这种跪地伏拜哭叫不止,大多心善的娘娘是会问明清查。可婕妤却是直接将事闹出来,让陛下提个前因后果说个交代。   日后宫中谁便想在她手中作筏,也得思虑陛下几分宠爱。   此法当真一劳永逸,却也有无尽隐患。   “你说那谁病了,正好本宫身子不适,教他好生歇歇也应该,这三日不必诵经了。”   许襄君抱着被子准备睡。   心忖,黎至经此一事必然要些时日想想。   其实他们相处并无后路,只是黎至性子坚硬,多少需要逼迫磋磨。   这尺度她拿捏起来不费劲,就是费心性。   白衡清嗓:“小黎子自请去东观,方才在收拾包袱。奴婢瞧着他神色是不好,怕染了娘娘身子不适便准了。”   许襄君起身,一手挥开帘幔,怒不可遏:“东观?那个宫人生病隔离医治的地方?他当真自请去的?”   那里出了名的十进九死,黎至好好的哪有什么病,隔离进去被沾染个旁的… …   为了避她,非当如此吗!性命也不顾。   白衡骇得一愣,反应未及。   许襄君低喝:“速去将人带来,本宫要问问什么病能这般急,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不行了。”   她不能过于明显与人前,只得束手束脚在床上。   眦目,人前还要将这些遮掩。   她扶额,将神色抹去:“他诵的经不错,本宫才听得好,现下到哪里去找人替。去宣!他就算病得起不了身也给本宫拖来。”   掌心绞了一大块被褥,如她繁杂心绪一般皱乱不堪。   白衡吓得不敢耽搁,忙去小佛堂请人。   开门一瞧,里头打理的整洁,佛龛巍峨烛火通明,案旁经文堆成了小山,文房四宝清洗干净摆放整齐。   什么都好,就是无人。   她随手拉拽院中一宫娥,质问:“佛堂里的小黎子可是走了?”心中满是惴惴不安。   这宫娥被白衡的慌张惊着,诚惶诚恐道:“走了有半柱香。”   白衡头一昏,当即小腿肚发软。   这如何向娘娘交代。   她回到许襄君面前,伏低跪下:“奴婢已经派人追了,只是娘娘要候一候,东观那边奴婢也派人做了打点,小黎子不会记进名录。”   只要不进名录,他还是能出来的。   许襄君烧心灼肺的难受,一步进一步也逼不回他,着实也有些无法。   黎至决策千里的高才沦落如此怎能轻易放下。   许襄君咬破舌尖,眼下悲恸,哑着嗓:“伺候本宫起身,去立政殿予皇后娘娘见礼。”   白衡瞧着时辰,有些拎不清:“此时诸位娘娘都开始朝拜,现下已是误了时辰,去的话怕不合时宜。”轻声慰劝,“不若听陛下的话,娘娘还是好生休息?”   许襄君下床,正声:“本宫今日刚升了位份,怎能侍宠生娇不去叩谢中宫。伺候起身吧。”   白衡脸上有些不懂难看。   要得就是不合时宜,名正言顺受惩。   口口声声说不必自损,可唯有我自损才能激起你一丝怜爱。   强迫不得,哄候不得,你当真比夏明勤还难伺候。   若激得我真不管不顾,你又能受的住几分。   几句撕烂在口腹里,许襄君恶狠狠龇牙咧嘴,不满却无处可泄。   皇后性子宽容,诸事端方,雍国母之象。   一般晨昏定省都是阖宫妃嫔相约走个过场,皇后娘娘遇事点拨两句,极少人前奖惩。   偏今日不同,见礼由往常半个时辰变成了两个时辰。   皇后还开了戏台,侧殿摆了小宴,俨然聚成阖宫一个小赏玩会。   大家正离奇着,便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急急进门,附耳后得见娘娘眉目舒畅,这才宣散了。   众人出门,瞧见刚晋封的襄婕妤晕倒在立政殿前才懂,皇后娘娘今日是在惩戒人,便都缄口匆匆离去。   上辰宫又闹出一阵热闹,御医进进出出引的黎至从小佛堂出门。   随手拉了位婢子探听清楚事由原委,轻声道了谢。   人又回到佛龛前静静默经,想起慎重写了张红贴。   怕字迹不端,他反反复复将此贴写了不下百份,从中择了份折好放入怀中,与剩下的一把火燎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17章 一纸婚书   ◎至此两厢不负的婚书已成,上表天,下奏地。◎   许襄君醒来翻看顶帐,心中辗转难舒,咬牙将头掩进被褥。   胸腔中若有若无闷堵哽人。   白衡瞧过纱幔后簌簌落抖的肩颈,莫不是受罚委屈?   走近小声试探:“娘娘可是醒了?陛下昨日亲自抱您回的上辰宫,发了好大脾气,守在您床前至今儿早朝才走。”   “昨儿的事儿陛下查清了,是位入宫常年不得宠的贵人艳羡娘娘,心生妒意便乔装成宫女给娘娘下了此药。陛下下旨杖杀以儆效尤,说是给了娘娘一个公道。”   许襄君抵掌咬唇,根本不想听除却黎至外的任何事。   这种拖人顶罪不入流的化了法子,她也无甚有兴致。   “知道了”许襄君对此态度轻慢,转而颦眉皱思:“昨日跪的腿有些疼,去宣御医来瞧。”   “本宫金尊玉贵的,将宫内所有御医都宣来,若有值班去了东观的也给本宫宣来,本宫比那些个贱奴金贵得多。”   娇嗔又有丝蛮横。   白衡一个喉头凝咽,婕妤这阵仗恨不得比肩皇后。   昨儿在皇后出吃尽苦楚,今儿便如此作天作地。这还不是妥妥的恃宠生娇,耀武扬威的挑衅、张扬给后宫各处看么。   白衡面上色浓不好看,忧心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劝慰。   真要如此做吗?   “娘娘,今日时辰到了,可要听经?若身子不适,奴才可侯在一旁默经替娘娘祈福。”   棉帘即便阻隔再多声音,黎至的她也认得。   烦絮的憋闷一时怔愣后归于平静,她嗓子凝了又凝,指腹钩紧被褥。   白衡凝眉,这奴才已是第二次这样冲突规矩了。   忧心婕妤身体不适,白衡不禁怒目朝外低喝。   “不识眼色的奴才,娘娘都这般了你还挤在娘娘跟儿前显眼,是怕少一日脸便断了娘娘予你的印象不成!”   白衡话朝难听处说,许襄君飞瞥她眼。   几指半掀纱幔,清冷嗓:“叫进来默吧,如他所言,礼佛不能断。”   白衡一怔哑言,没想着婕妤小小年纪如此心诚禅佛。   “是,奴婢这就准备小案等一应事宜。”半响慢吞吞一句,“御医当真宣那么多位?”   白衡为她好的深意明显,仿佛等她一句不对,白衡就要磕头直谏。   黎至都来了要什么御医,他不比世间所有良药还好用?   许襄君挑眉:“不了,等礼完佛再宣一位来瞧瞧,方才本宫未醒胡言。”   白衡心下一阵舒气,应‘是’,叫人整理好小案文房四宝后自行退出,将屋子交给小黎子。   黎至抬手打帘,一身蓝袍挤进她视野。   许襄君‘哼’声甩开纱幔,抱着被褥含嚼几分委屈,人往里间滚了,可始终面相朝门。   床上绰约形色叫人好生难想,黎至思起前夜,目色晕开,浅浅撇开不敢直视。   他跪坐在小案前提笔,压声:“娘娘身子可好?”   称呼太刺耳。   许襄君反复咬几下唇,扭头不应他。   可心中委实觉着闷疼,又负气将头扭回去,额头撞上一只手,温热、携满檀香。   “奴才身上衣料粗糙,娘娘仔细擦伤。”黎至温煦的声音当属久违。   许襄君鼻子一酸,抬腕搭上他的手,细细哼哼低语:“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我身子好坏。”   “骗我说逼你就范不必自损,我若不是在立正殿自罚如此,你可愿从东观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东观,看你还能待在哪儿。”   黎至哑口:“我去东观... ...”   许襄君迅速起身将黎至手腕一拽,黎至一个不防仰倒在床上。   许襄君翻身骑到他腰间,手狠狠抵他心口,咬牙切齿横眉怒瞪:“黎至,东观你想都不要想!若让你离了我半步,便是我许襄君没本事。”   黎至仰面瞧着她盛气凌人志在必得的模样,不禁含笑挑眉。   满眼和煦,唇边隐隐牵动:“奴才是去东观瞧个人,顺便帮娘娘查查那碗雪耳乃何人所为。”   诚心道:“我怎敢离你半步。”   “是吗,当真不是避我?”手狠狠点他心口,“东观你怎会认识人。”   那里不是死人,就是要死的人,何来相熟的人。   他胸口戳下去时有阻碍,许襄君疑惑,指腹挑动衣襟想瞧。   这动作无异叠向前夜,黎至吃不住,喉咙滚动,伸手握住她指尖,制止她动作,混着眸子:“下去。”   许襄君伸手要强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贵。   黎至握紧她腕子往她背后一扭,随身坐起。   姿势转变,许襄君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被束在身后。   她垂眸羞红了脸,唇角肆无忌惮勾着。   黎至轻咳一声,压低声:“还请娘娘下道手谕让我去东观接一位人。”   难遇到这样情景,许襄君含笑往前贴,将耳朵送至黎至唇边:“方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适时挑.弄着黎至玩,清脆笑道:“你说句好听的,我便给你这道手谕。”   余光瞧见黎至连颈子都粉了,她笑出声,却依旧耐心等着黎至好求。   又大胆往前贴近,两人胸膛几近贴一块儿。   黎至手一下子松开,想与她保持距离。   许襄君反捉住他的手搭在腰间,凑近与他耳鬓厮磨,娇嗔:“这不是黎公子做的么,现下是害羞要将我推开?”   微风震鸣,这呢语黎至真吃不住,肩胛微微颤了颤。   许襄君垂颈,轻轻咬上他脖子,如前夜亲弄般动作缱绻轻佻。   细细一声:“回回推开我,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黎至头皮发麻,腰腹滚烫一片,他掌心一震将将好全贴她腰肢上,肩颈细细扩散僵硬。   “我... ...”此话他百口莫辩。   他从来避得是他非完人,未曾避过这份感情。   他避不开许襄君,也无法避,除非天消地沉,世间归于混沌沉寂于上古。   黎至垂眸,将她目光锁死在自己眼中,抿唇:“那奴才说些好听的,求娘娘这道手谕。”   许襄君怔愣,黎至在同她调.情... ...   黎至手伸进衣襟,珍重得从胸口拿出一纸红笺。   红笺用金墨绘了彩云天纹,游龙戏凤之图,正中赫然是黎至笔迹,写着:婚书。   “你说我写的婚书被撕毁,昨日我又写了一份。”   他指尖磋磨,捧拿着婚书如同是心尖上的许襄君,都万分仔细。   许襄君下颚微扬,眉间飞续风情,几许傲娇溢出眼眸:“要还是那套词可不能够,现在本宫身份尊贵着呢。”   瑰姿艳逸,好教人一阵难忍。   “当是。”黎至将红笺轻轻展与她眼前,一字一字立誓般庄重:“今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晓禀众圣,天地为鉴,日月同心。此书上奏九霄,诸天神佛见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魂消。”   许襄君瞧着他清澈明亮的眸底,情愫颇多,缱绻着无数浓郁倾与她身上。   许襄君指尖捏过婚书,满纸铁画银钩丰筋多力的笔力。   她捉出一漏洞:“只有负佳人?”她掀眸,以婚书掩面,眸光潋滟,“那佳人负卿怎么办?”   黎至神色震荡,掌心失力扣紧她腰身,随后怆然一笑:“倒未曾想过。”   他大胆两分凑近看着她眼睛:“襄君会吗?”声音坚定勾人。   许襄君将腰腹贴近,附耳:“因前夜我至今还腰酸得紧,还有些疼。”肩颈力道一收,人垂靠在黎至胸前。   他身上布料是粗糙有些刮脸。   她轻声哝语:“是我照着画册做得不对?”指腹攀上他颈子,“我家黎至乃天下能者之其一,能者无所不能,下次你教教我?”   黎至被这语气、这神情、这动作烫得忙将人从身上褪到床上,一绞被子覆她身上,裹得紧实。   几分灰溜溜起身,绷着背,喉咙被莫名绞紧,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襄君婚书掩口失笑,掀开被褥跳下床。   黎至两手接住人,重新将其放回床上,皱眉:“春寒料峭还冻人,这都几次了。”   他蹲下身把许襄君的玉足放在膝头,拿过一旁的鞋袜给她穿上:“你膝上有伤,下地做甚,要什么我给你取来不成?”   许襄君瞧着他苍劲修润的指尖动作,诚服里满是宠溺,她杏手指向小案,“自然是你婚书写得不全,尚需我添一笔。”   黎至自觉尚可,眉间疑窦,动作却细心:“还请娘娘赐教?”   穿好鞋后许襄君准备从他腿上落地,黎至捏住她小腿。   “冒犯了。”轻声后他掀开裙角。   许襄君倏得脸一红,手抵住他肩,骄矜中一声惊愕:“你做什么。”   黎至推开她动作,强横又温柔地挽了几寸亵裤。   软嫩如脂的白皙肌肤映得膝上淤紫扎眼,周围青色星点环布,几处硌痕尤为甚。   他指腹蹭擦周围肌肤,清冷声说:“若日后你再如此自伤,那奴才也要效仿了。”他放下手中布料,替她理好裙角。   捏紧她脚踝,仰头:“罚奴才跪在院中你眼皮子下,教你也尝尝心疼。”   许襄君斜睨,满是自恃:“上辰宫我说了算,你没机会跪在我眼皮底下。”眉心却拧成一片。   黎至牵着唇角,抬手揉住她眉心:“自有那种不大不小的错让你无从包庇。”   许襄君气闷,捉住他的手就想咬,余光瞥见西边窗角有一身影,手一下顿住,掐眸瞪瞧。   黎至见她神色肃厉,顺着回头,瞧见后抿笑,眼中跟着杀伐翻滚,沾血带戾:“无碍,奴才来。”   语调松松,手挑起她有几分乱的鬓角发,理顺到耳后。   他松开手,扯着许襄君衣袖往小案处走:“这纸婚书是哪里需要添上一笔?我是何处写的不尽诚心?”   窗边影子浓郁两分,更加贴近在窗上。   许襄君心下惊然,但黎至掌心传递的力道让她心安神泰。   她跪坐到小案旁,抽出一支笔蘸墨,铺好红笺,在黎至婚书后半截落笔:“佳人负卿,有违天意,三界六道除名,永无轮回。”   黎至往西边窗子去的脚步一顿,气息尽数扼在胸肺里。   至此两厢不负的婚书已成,他们一道上表天,下奏地。   他慢步挪到窗前,按照影高身形算出对方身长与预计动作。   心下了然后一掌迅速推开窗户,准确无误的掩住这人口鼻,将人拖进屋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因身份原因,他们婚书不能再是以往那种两姓联姻,他们本就不光明,只能是诸天神佛、天鉴地证。   玩个老游戏吧,给本书完结后第一个评分读者订制文。   到时候去微博私信我,你想的人设、故事情节,你讲我写,写你想看但一直找不到且独属于你的故事。【我只写原创,不写任何衍生】   《侯爷追妻》就是一位读者的‘订制文’,她是第一次游戏的胜利者。   这个游戏以后还有,但不是每本书都有这个游戏。   VB:慢慢动的上曲 第18章 我来收拾   ◎此事我是作为夫君而行,非是奴才。◎   在黎至名旁郑重签上自己名姓,许襄君平铺着将婚书瞧了又瞧,静心默念诵读。   黎至那边好大动静,‘咚’得两声引起门外白衡注意。   “娘娘,屋内可是有何事?”   耳边是那头挣扎呜咽的细声,因门前响动,黎至手劲加重,细声也没了。   许襄君垂颈轻轻吹干红笺上墨迹,指腹蹭蹭并在一块的名字,心中甚是宽慰满足。   动动嗓:“无事,他写错了一字,本宫罚他。怎么?”声音冷硬。   门外白衡光是听着就觉着惩罚跟落到字迹身上样,连忙滚噎:“无事。奴婢不打扰娘娘礼佛。”   黎至一怔,顺时牵唇:“奴才错了,还请娘娘饶恕。”   “... ...”许襄君怔愣着歪头,黎至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对望。   窗外斜光零散,衬得他目光尤为深邃。   待一切做完,许襄君合上婚书起身,将其珍重放在枕下。   黎至身下制服的是位娇红色宫服的女子,上辰宫穿这么艳的只有青素。   她踱步走近,果真是她。   黎至将人捂得满脸紫红,两眼翻白,双手摁在头顶使她挣扎不得。   许襄君弯腰瞧看,青素满眼惊恐,胸口急促起伏,憋红了脸想解释。   她伸出指尖推搡黎至后肩:“你是不是也能这样一手制服我?”   耳畔掉落的潮热又闷又痒,黎至不敢分心的囫囵‘嗯’了声。   许襄君挑腕从头上拨了支根发簪,垂手发现是珊瑚珍珠簪,又翻腕插回发髻,重新摸了支金钗。   指腹一转握紧便要刺。   此钗刚要捅进青素脖子,青素跟着下意识发出最后悲鸣。   黎至掌心用力,微末声音全被摁反回胸腔,她瞪大眼睛流起眼泪。   黎至抬起手肘急急挡开:“宫内有人验尸,此处不能沾了血迹,取件披帛即可。这些事由奴才帮娘娘料理,您无需动神。”   青素呜咽摇头。   许襄君从他肩旁看泪眼婆娑的青素,心里也没半点怜惜。   青素但凡乖乖呆在上辰宫不作妖,她也不是胡乱动恶念的人。   现在不是她死,便是他们死,此举并不用权衡犹豫。   许襄君听话转身去衣架取东西,挑了件夏明勤最新送的缂丝万福披帛。   夏明勤送时说她年纪小,穿在身上取意身披万福,健健康康平安喜乐的长大才好。   黎至看着青素,眸下清冷狠戾:“你不该探听娘娘私密,有此动作早晚是个死,皇后离上辰宫路远,并不能周全你性命。你要怨便怨跟错了主,做错了事。”   青素摇头,哭得更汹涌,脸上因气闷颜色又深了几分,抽噎得直翻白眼。   许襄君将披帛扔给黎至,黎至动作轻快地缠在青素颈上。   他咬牙,浑身用力,却尽可能压温声音同她说话:“襄君乖,别看,吓着你如何是好。”   青素狠命呜咽,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许襄君闻声转身往桌边走:“我给你沏壶茶。”   背对那处坐下,点炉、舀水、取茶。   不过半刻身后没了动静,黎至面色从容坐至她对面。   许襄君伸手递他张温湿的帕子,黎至接手时特意避免触碰到她指尖。   他细致地擦拭每一只手指,许襄君一杯茶推他面前:“我来处理。”   黎至又将掌心细细擦拭一遍,在茶凉前端起,不负她心意般抿一口:“这等粗事怎能你处理,本不应该在你面前做的,下次我会注意。”   他从袖中摸瓶药膏,往桌面一放,许襄君就识得了。   这是她之前让席嬷嬷去御医处取的药,因为黎至在来上辰宫前老是跪,天寒地冻身上也生出过冻疮,到处都不好。   见许襄君目光片刻怔愣,他起身走到许襄君面前蹲下,如方才那般将她脚放在膝头,掀开裙角、卷起亵裤搁放在她膝上。   扯了条毯子仔细盖她腿上,怕她着风。   黎至挑眉:“没想到这等东西也会物归原主,日后莫送这等不吉利之物。”   药膏挖出一勺化在掌心,抬头跟她说,“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黎至慈眉笑眼,上下温润轮廓如昨日般风流韵致,仿佛他还是那个走在处处惹人眼,傲恃运筹决算的上京第一才子。   她端茶的手一晃,浅声娇哝:“早知你这般好收服,我早用这法子了。”   忽地低头,许襄君不喜黎至这样伏低做小地蹲她身前。   刚打算挥下裙子将腿脚收开,黎至手背抵摁她膝头。   药膏避开,怕沾染到她衣裙上,抬眸:“此事我是作为夫君而行,非是奴才,不必介怀我这样。”   许襄君浑身一震,手肘撑住桌,心口漫出这两个月宫中倾轧的苦楚。   黎至将掌心覆与她膝盖伤处,待许襄君倒吸口凉气过后才轻轻揉按。   他挑几许音,哝笑:“许襄君,以前怎没瞧出你是这个性子,食人老虎偏作精明的小狐狸,以往收着性子哄我?”   一句话穿隔一道时间帐子,目之所及皆物是人非。   许襄君也诚实,无甚遮掩。   轻轻抿口凉掉的茶:“那时我嫁你,我乃门庭大夫人,你后宅前院均归我管。我夫君十六岁探花,任翰林,二十会从四品,三十从三品入枢密院,不到四十定能执宰执笏。你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   “我岂能当下做派丢你的脸,当行端坐正,事事雍容。”   黎至动作停下,人可见地僵住,不知轻重的揉疼了她的膝盖。   她搁下茶,佝颈伸手将他脸托起来,望着他有几分呆滞的眸子:“现在也很好,你大难不死,我能同你共处相依便心下足矣。”   “黎至,你我今后都要像今日这般,无悔无怨的过每一日。我不喜与你有隔阂,作了不是、生了误嘴是做什么的,你多同我说一句能如何。”   黎至回神又挖一勺药膏,掌心揉开覆与她膝头,点头,清嗓:“遵听夫人教诲,我的错。”   他倏尔蹦一句:“你可知多次拒你亲近为何?”   许襄君抬眸,一派澄澈地望向他,黎至无奈哼笑:“许襄君,我尚在孝期。”   “... ...”日日看着他倒是忘了,她张口强辩,“你总想我离你远些、不耽搁我,我一急就不管不顾了,你早与我说明我定当陪你守孝。”   可事也做了,无论如何也是诡辩,许襄君脑袋耷肩上,不知如何。   陪他守孝——难为她这般身份还肯如此想。   黎至敛神:“无妨。”   抹完药,他将多余沾了她体香的药膏揉润在掌心,收拾好东西掐算时辰:“你先休息,我收拾收拾。”   许襄君下意识扭头,黎至手快捂住她眼睛:“莫看,你累了,休息。”   黎至抄手将她抱住,小脑袋摁在胸口送人去床上,牢牢实实将床幔全都扯下盖紧。   “睡会儿,醒后万事都解决了,日后会好好的。”   黎至刚起身,许襄君手伸出来揪住他衣角:“你要手谕去东观接谁。”   “之前在奚宫局那人还记得么,他病重被送去东观了,再不接出来定会没命。当初你我受人恩惠,以此相报不为过。”   许襄君指尖磋磨他衣角,细语:“我笔迹你又不是仿不出,你自己写就是了。”   想到什么,狠狠钩主黎至衣角:“这种事以后还是要跟我说,你央求我的样子倒是没见过的,十分新奇。”   她顺着指尖探出眼,翩若轻云出岫,眉眼流精,“你这次送得是婚书,日后该拿什么求?”   黎至认真思忖:“日后看娘娘缺什么,奴才就送什么。”   他揪提袍子,捏过她指尖塞进去,速速拉好帐子:“再耽搁白衡就要进来了。”   许襄君软哝‘哦’了句便滚到床里侧,从枕下摸出婚书,诵之再三,嬉笑摁在心口。   迷蒙间她将东西藏好,绞抱着被褥深沉睡去。   白衡算着时辰进门,见小黎子笔直坐在案前提笔认真默经,远处床幔拉的密不透风,屋内落针可闻。   白衡速步走他身边,悄声:“时辰到了你回去吧,这里我来伺候。”   黎至点头,将东西收整好退出寝殿,自己回了小佛堂依旧抄经。   他今日在佛龛前看了许久,也未看清佛面。   上辰宫一直安静,直到次日快午饭时,白衡匆匆忙忙闯乱许襄君午膳,满脸煞白,惊恐万分地跪她桌前。   “娘娘,青素,青素死了。”   许襄君惊愕,翻了碗筷。   赫然厉声:“速去立正殿呈禀,后宫诸事皇后娘娘为首,且这是人命本宫做不得主,需好好调查。”   白衡一脸拧青,浑身战栗,几许哽咽后大呼:“娘娘,怕是不能上报。”   许襄君探身,不解:“为何?”   白衡磕头,“青素留有一封遗书,在她脚下,说是被娘娘逼迫而死。”   许襄君:... ...   她冷静道:“找康公公告知此事,让皇后娘娘与陛下一同裁断。”   白衡怕的浑身打颤,脸急红了。   许襄君看着白衡匆匆而去的步子,撑住下颚:被我逼迫而亡?   黎至在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本章再次提醒女主携带反派属性,对,就是那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表面意思,夫妇手都黑,杀人不眨眼。   不喜要记得关掉。 第19章 替你出气   ◎黎至,你当真是一手翻云覆雨,好深的谋划。◎   许襄君跪在立政殿上,殿外是宫内御用仵作验尸。   夏明勤瞧着康公公手上青素的遗书,几许眸光从信笺沿处飞瞥至殿中。   许襄君小脸惊白,两眼潋滟无神瞧着地上,指尖不停磋磨衣角。   身后跪的是贴身伺候的白衡与平珠,其余人跪在殿外,都被拘了起来。   夏明勤看眼端坐在旁的皇后,朝下:“你可有话要说。”   殿高处传来的声音放大夏明勤威严。   许襄君咬牙,对上夏明勤眼睛:“臣妾不知。”   皇后厉声:“本宫瞧你年纪小,怕你不懂规矩,特将青素放于你殿里作管事姑姑。你倒好,搬到上辰宫第一日,数九寒天将她绑在梅树上浇冷水。”   “若不是她机警连夜跑回来求救旧主,怕是早没了性命。事后本宫将她安置在太医院小院,让人瞧着照顾,人将好几分又被你拎回去好一顿板子。”   皇后声气愈发冷烈,叩定铁帽子般训斥:“这人在你宫里不过两个月余,怎就被你逼迫至香消玉殒,你小小年纪倒真狠毒。”   这些东西夏明勤也头遭听,一时有些惊愕。   蹙眉厉声问:“可是你所为。”震撼不信,但此腔满腹疑窦偏寸而出,不信任游于腔调。   皇后心下暗喜,桩桩件件可都是实事,她无从狡辩。   许襄君实诚叩头:“是臣妾做的。”   夏明勤没想着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恶毒,体内一阵反窜怒气。   起身厉喝:“许襄君你怎敢!宫内杀人你可知是何罪!她虽是个奴才但也是条人命,你日日诵得是什么经!礼的什么佛!今日若查实,你便自幽上辰宫终身不得出!”   说是气话可罚得太重,说不是气话那便是早有预想。   无论是与不是,夏明勤都没真正将她放在心上过,那以往娇宠那些... ...   一听禁闭许襄君大喜,这难道是黎至谋算?   他竟能谋划到这一层?未免过细了些。   本想辩驳的话她尽数吞下,打算默默认罪,有皇后助力,陛下定能被皇后撺掇得将她幽闭宫中。   她与黎至的好日子还未开始盘算,白衡狂磕起头:“陛下冤枉。”   许襄君脸一黑,轻声朝后:“闭嘴,殿上无你的事。”嫌她多嘴。   这动作皇后看得一清二楚,冷肃道:“你主子未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殿上僭越,来人,拖下去掌嘴。”   许襄君脑袋一耷拉,也不打算救人,反正白衡挨顿打就会被发贬道别处,以后也难有机会被她牵累,何尝不是好事。   但许襄君低估白衡予她的衷心。   白衡被人拖时还‘哐哐’不停磕头,嘶叫:“陛下冤枉,陛下,娘娘真乃冤枉。”   皇后怒瞪:“殿上咆哮加杖四十,死生不论!捂住她嘴,莫教她有辱圣听。”   白衡摇头挣开一双双手,呜咽不齐地说:“娘娘罚青素是因为她将娘娘拒之殿外,数九寒天娘娘刚从含元偏殿回来,青素知道门外是娘娘却故意不开门,是青素,是她先要谋害娘娘性命。”   声嘶力竭吼着:“陛下,娘娘冤枉。”   那两位太监不管怎么捂,声音还是模糊飘于大殿中,颇有点震耳欲聋的回荡。   许襄君听得头疼,伏地恶狠狠龇牙。   再说下去可就彻底得罪皇后了,日后出了上辰宫便死路一条。   况且她也不需要白衡多言澄清。   夏明勤一怔,连忙罢手,掐眉:“住手。”   两位奴才立马松手退开到一旁,白衡往前跪爬几步,重新跪在许襄君身后。   “你方才囫囵不清说得什么,襄君怎么。”夏明勤厉色看下去。   许襄君就小小一只跪在殿中央,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如隔户杨柳弱袅袅,盈盈一握的手感仿佛还在,夏明勤挑眉将目光狠狠坠她身上。   皇后张口要喝,夏明勤余光一瞥,她哑了嗓子闭上口,指尖狠狠揪紧衣袖,端目瞧着底下。   白衡磕头:“襄婕妤从含元偏殿回来那日,青素知道门来人却不开殿门,娘娘在风雪里站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搬出禀报陛下,娘娘可能还入不了殿。”   “进殿后青素又扬言要教娘娘规矩,多次不敬这才被罚绑在梅树上,娘娘只是想让其感同身受受冻滋味而已,并未重罚。”   “陛下那夜来后娘娘病情加剧,并不全是接您进殿着的风雪,白日也被青素狠狠关在门外害了风。”   “... ...”许襄君嗓子滚噎,倒不知白衡竟有如此好口才。   黎至教的?她心中犹疑,他到底打什么算盘。   夏明勤听罢一掌盘在案几上,侧头洪声:“这就是皇后给襄君挑得掌事女官?还能骑到主子身上,当真是反了天。”   案几震动,殿内上下所有人跪下,皆伏地叩首不敢动。   皇后被震得一哆嗦,颈子一僵,抬额:“这婢子仗本宫势欺人臣妾也未料想到,是臣妾疏忽,日后定加强管教,再不让此类奴才欺主。”   里外一通好言,却将许襄君挤兑她软弱被奴才拿捏。   皇后指着底下:“可许襄君无故从御医院将人提回去一顿板子,这青素总是无错吧,她那时都不在上辰宫。由此可见,焉知青素平日在上辰宫过得什么日子。”   夏明勤此时愿意听许襄君鸣委屈,但她就是伏地不抬头。   怕是自己太凶吓着人,夏明勤放缓调:“为何这般?她都不在你宫中为何还无缘无故打人板子,你这样任性,奖惩不分怎么做主子。”   “... ...”许襄君依旧无言。   贯彻夏明勤说什么便是什么,定罪也无妨的态度。   夏明勤见她不动,八成是年纪小吓着又受委屈,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害怕难过。   舒肩,指着白衡赫然提声:“你说,婕妤可是有什么原由。”   白衡被点名,一个惊怕,叩头:“许是娘娘知道陛下首夜来上辰宫,是青素回立政殿禀告皇后娘娘将陛下拉走,娘娘气不过... ...”   “?”许襄君回头,白衡满脸惊悚,却压眉用神色细细宽慰她。   许襄君胸间梗塞,只觉得白衡脑子灵活,这都能串起来胡诌,当真厉害。   可白衡说得皆与她行径南辕北辙。   这种小醋原因让夏明勤十分受用。   夏明勤心口一暖,忙伸手叫康灯:“去给襄君挪张小椅,她身子不好,眼下膝上有伤不宜跪这么许久。”   许襄君觉着好笑,夏明勤这脸变得犹如戏台上的戏子,倒能自成一派为开山立派作绝学。   康灯着人抬着小椅,走近行礼:“娘娘,您请。”   许襄君垂眸懒散动动身子。   见她无精打采神色恹恹,夏明勤一阵心疼:“可是怨朕凶你?”   “... ...”许襄君被一整个恶心住,当下后悔上报到这儿来给自己添堵,在上辰宫同黎至腻在一块儿不好么,整这出。   她屈身,细声惫懒,敷衍道:“臣妾万万不敢。”   夏明勤瞧她声细语轻,就知道还是委屈到人,在她心下落下埋怨了。   刚踏下一步阶梯,门外仵作进来,跪下:“陛下,此宫女乃他杀,不是自缢。”   阖殿上下一个惊悚,许襄君身上聚落不少目光。   夏明勤收住脚:“说。”   宫内行凶乃大忌,无论如何都得查明重罚。   许襄君僵坐在小椅上,无论面上还是肢体她尽可能收敛,心中却惊涛骇浪,浑然几丝慌张掩于皮下。   仵作叩拜:“根据尸僵时辰推算,她应是昨日酉时三刻至戌时三刻,被人捂嘴再用宽绫将其勒死,后悬挂在梁上。”   许襄君喉头凝噎,头皮发麻。   这仵作仿佛在现场般一清二楚,但这时辰怎得对不上?   他双手承托,将详细的验尸细则呈与头顶。   康灯适时捧过,一页页翻于陛下看。   “这封遗书老臣对比她以往字迹,笔迹相同却无神,像却不是,应当他人所仿。”   许襄君越听心口越沉,口干舌燥得难受。   只是心下疑窦更深,按说黎至仿人笔迹不可能被人察觉才是。   是他故意?许襄君开始宁心细听。   “老臣在这姑娘屋子里瞧时在窗框上发现半个鞋印,行凶后从此处翻窗而出。按鞋印大小深浅推算这人身高六尺一,为女子。”   “鞋底纹样磨损严重,许是那处干蛮力活的老嬷嬷。”   当所有证据偏离黎至时,许襄君又惫懒起来。   坐看黎至此局。   门外一侍卫来报,说是在青素屋外花盆中发现一封信。   这信先拿给仵作瞧,他看完跪拜:“陛下,这才是那位姑娘的真迹,只是内容... ...还请陛下过目。”   声线有些许不稳。   许襄君听出他声音中惊恐,飞眉轻瞥,却瞧不到信笺上只言片语。   康灯取过呈报,打开两张纸笺写满,细看过后夏明勤将信笺甩在皇后面前,脸色混青。   夏明勤声若洪钟:“襄君身子不爽利先回去休息,此事朕容后给你个交代。”余光已然对身旁人起了厌烦。   又瞧许襄君,夏明勤温声宽慰:“今日朕同你说了重话,晚些政务忙完去瞧你,莫要为此受惊。”   许襄君不明信笺是何内容,但知此时殿上不该有她,屈身:“臣妾告退。”   这是夏明勤给皇后的体面。   她带着白衡与平珠退出立政殿,许襄君前脚出,后脚殿门便狠狠关上。   经过院门前龙凤浮雕地界,许襄君忽觉着膝盖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那两个时辰,步子比往常快几分。   黎至在人群中匆匆扫此处一眼,敛了眸中深邃。   回去所有人都舒口大气,仿佛逃过一难。   白衡瘫软了肩,眼下红扑扑,走到许襄君身边:“娘娘,要用茶吗?方才惊着没有。”   平珠目光绞在黎至身上,又不敢直视,密密麻麻惊恐爬了满身,梗塞住她喉咙。   许襄君罢手,径直去小佛堂,到门前与众人说:“今儿都惊着了,上下轮着休息,什么活计也不用做。”   她看向白衡:“一会儿陛下来了赏,你挑拣三四件喜欢拿去,今日你当赏。”   宫人们发出惊呼,白衡叩谢。   许襄君神色浅淡,随意一指:“进来帮本宫诵两段,本宫现下心还慌着。”   黎至尊声‘是’,跟随着进去。   门合上时,许襄君正在佛前燃香。   线香插.进香炉,黎至才出声:“诵什么?”   许襄君脚下急急走至他身边,一手拽住:“你到底安排的什么,那些证据怎么做出来的,夏明勤方才看得是什么,怎么脸色变成那样。”   想起最后夏明勤对皇后的眼神,她掐眸:“你不会嫁祸给... ...”   黎至抬手掩住她口,倾身在她耳畔低语:“娘娘怎就是学不会属垣有耳。”   檀气笼在她发梢,暗香袭人,幽韵撩人,黎至心神狠狠一震。   许襄君看向黎至眼神惊悚中带着诧愕,压低嗓子细细抖出两句:“你怎么敢在皇后头上动土,黎至,你胆子太大了!几条命能让你这般行事。”   斥责中含满忧心。   黎至从她肩头看向佛龛前几缕盘旋而散的烟,音嗓迷离几分:“她让你跪了两个时辰,你受伤了。”   许襄君揪住他衣袖,急色:“那又如何,我那是为了逼你不去东观。区区两个时辰,怎容得你用性命儿戏。”   根本不敢想要是有细微指向,她区区五品婕妤,怎么保得住黎至。   黎至一掌抚慰在她背上,温厚声浸.润她神思:“无事,你莫多想。我给你诵段经静静吧。”   掌下是细颤,黎至继而又说,“我做的干净,不会有事。”   许襄君哪有心思听经,再说她何曾信过佛,一切只是障他人目罢了。   想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从何处说。   揪紧他衣袖,尚未从这处惊险中脱身,门外来了陛下宽慰的赏。   惊魂未定下,宫内片刻传遍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三个月的蹊跷。   还有一位赵婕妤莫名病死在屋子,陛下赐奚宫局收尸。   用宫内收拾婢子内侍尸体之所,来葬一位五品婕妤,处处透着诡异。   两件事连着想根本沾不上边,可分开辩,哪又有巧合一起发生这样怪事?   平珠听闻这些人直接栽倒在地,被几人一同搀扶回屋。   待人走尽,她掩住口不敢发声,只如同那晚般簌落落抖个没完。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直觉这件事笃定是黎至所为。   当真如他所言,众目睽睽下抬走一位娘娘也是能的... ...   从入宫至今许襄君都借身子不爽关着宫门,无人来去走动,减省了许多应付。   经此事件许襄君又顺理成章继续闭门拒客,好不悠哉。   辗转惊慌了一夜许襄君才想清关窍,那位赵婕妤是真正给她送补品的人,所以黎至借陛下的手惩戒。   宫内随意用药是天大忌讳,今日是赵婕妤能下到她碗中,明儿就可能是皇后、陛下碗中。   可之前已有了顶罪之人,赵婕妤便没了惩戒名头,故而病故。   如此忌讳之举,难怪夏明勤要叫奚宫局敛尸,连一个排位名分也不肯给。   只是黎至这手有些伤及无辜了。   再思及皇后娘娘,她更是蹙眉。   就算那两张纸是将青素之死嫁祸给皇后,一个奴婢性命也不可能让一国之母禁足三个月之久吧。   想来想去想不通此处,乘着诵经时许襄君问:“你到底做什么了。”   黎至抿唇,望着她:“还望襄君知晓后莫觉着我心毒。”笔下却娟秀如飞地默着经文。   许襄君点头:“青素本就留不得,她早晚会联合别人在陛下面前告我状,罪过大小未知罢了。”   这点子她心里是清楚的,无论如何处置皆算不上狠毒。   如此,黎至浅声:“我不过是将青素的死、与给你下药都按到皇后身上。”草草一句轻描淡写。   许襄君瞪眼,这些可并不好嫁祸,宫内是没人能明断是非么。   黎至瞧许襄君神情凝动,只好细说:“我用你给我炭火改了青素屋内温度,造成死亡时辰差异。还作了真假两封信笺,一封说你逼迫,一封剖露心声‘还原’事件本因。皇后娘娘威胁她自裁嫁祸给你,她不想死。”   “宫内有经验的仵作可根据细节推测万事,故而我借了他们自持的老道经验,在窗栏留下凶手逃跑假的脚印,作成他杀证明以及凶手形象。”   “这才有皇后娘娘命人下杀手嫁祸你的由来。”   他突然拧眉:“赵婕妤却是奇怪,时间紧促给你投毒原因我尚未查清。她的药从何处来也有些不明,大抵是早就有了吧。多一事也能罚的重些,就一并按在皇后娘娘身上了。”   “她被赐死是我未料想到,毕竟你不曾服下,按宫规她只是降级罚俸,最多幽闭也是两年期满。这些弥补她对你的恶意我本不觉有过,病故这事怕有蹊跷。”   许襄君颦眉,倒了杯茶就往嘴里掀。   心口怦然,他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布置好如此周密计划的,且无任何外力相助。   这些纵横开阖之术,黎至本该在朝堂上施展,如今却这般放到她身上... ...许襄君心口隐隐作疼,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黎至不曾搁下笔,边写边垂声:“娘娘可是在惜才,觉得我大计小用?”   许襄君咬住杯沿,轻轻闷声并无回答。   他搁下笔,抬眸看向她:“我若连你都护不住,任人委屈苛责你,这些又有何用。”   黎至牵唇:“你跪的那块地方现在大概被陛下拆了吧。”随后又开始默经,一笔一划酣畅淋漓。   许襄君怔愣,“什么?”一时没懂他话中意思,“被拆了是什么意思。”   她走近黎至小案旁,撑着问。   黎至舒眉弯目:“陛下大抵会觉得那片浮雕不吉利,下令拆换,日后襄君再去立政殿时,瞧了回来告诉我换成什么了。”   许襄君掐眉,人往前贴他面上:“你又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做这么多。”   黎至眼中她灵动含情,指腹动动,不知该碰不该碰。   喉结滚凝两下:“龙凤呈祥得地砖你跪着的时候疼不疼?”   “我挖了凤眼填上红蜡,锯断龙角埋下草灰,离开时我在那处上撒了白磷。陛下离开正当午时,届时凤凰涕血,龙角崩裂。加上皇后那两处罪过,此为神罚,三个月禁闭不足什么。”   许襄君摇头‘啧啧’,随后脑袋耷他肩上:“黎至,你当真是一手翻云覆雨,好深的谋划。”   指腹摁上他心口:“你这些谋划怎么没说用在我身上?”   黎至感受着肩上重量,轻轻开口:“席嬷嬷从奚宫局调我至上辰宫真那么容易?几处调遣记录、上呈下报过程繁琐,几日怎能办妥,我又身负满门皆斩的罪过,哪里那么容易到陛下心尖上的襄嫔娘娘处。”   许襄君肩颈一顿,指尖攀上他衣袖,咬着隐忍唤了声:“黎至。”   黎至轻轻应了声:“我在。”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下本预收——   《厂花之争》   女扮男装入·东厂督主 X 真太监·顾慎为·西厂督主   祁知乐:“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顾慎为,你真是逆子。” 第20章 心上之舞   ◎多谢黎公子救命之恩,此恩当小女子以身相报。◎   许襄君屈指叩响窗栏。   黎至跪在佛前并未侧面, 只垂叹:“没关。”   许襄君攀在窗边:“太高我上不去,你过来拉我一把。”   黎至抿唇:“那娘娘昨日跟前日是如何进来的。”话虽这样说,但人起身, 走近后朝她伸出手。   许襄君两颊微晕红潮,眼波才动难猜。   黎至掌力不由增了寸许, 狠狠握住她。   许襄君借力蹦进去, 直直扑他怀里将人拥紧。   轻声呢笑:“陛下又招侍寝,我没地方去只好来这儿, 黎至,再收留我一晚吧。”   黎至倏得脸红, 手勾掉窗栓, 单手闭好窗。   一手拦住她腰肢不忍松,声音冷静自持:“我尚有半本经文没默完, 你若困了便自己休息。”怀中兰熏桂馥令人目眩。   顺着黎至指尖, 那边榻上已经铺就好, 仿佛就等着人。   他都准备好与她疏陌, “等你写完我就要回去了, 同榻陪我说说话也不行?”许襄君有几分不满。   那日过后再想亲近真难, 黎至要是不想,她真是一步都难精进。   黎至携过她的手, 将人拉到榻旁:“你休息, 我在这儿陪你。”转身作势去搬小案。   许襄君低问:“你又不信这劳什子, 天天默什么默。真信了?还是求知什么。”   黎至想也不想:“有你,不敢出红尘。”   许襄君瞧着他宽肩窄腰, 修长四肢, 即便是宫内无数人穿着的普通蓝裳, 他也自带一身风流俊逸。   佛前烛光拉长黎至影子, 直直长到她足下。   她斜坐到榻上低低吟笑,足尖一点,轻声:“你别动。”灵动俏媚。   黎至不明所以转身。   足尖点点地面,启唇:“我踩到你心上了,可是你心上人?”许襄君秀眸惺忪,万般风情地瞧着他。   黎至顺着裙角看,许襄君绣鞋下是他影子的心口。   他搁下手上物件,敛眸牵唇:“你要不要起来蹦一蹦,看看踩得实不实。”   许襄君眉尾一吊,眼中情丝缕缕:“黎至,以往我做大家闺秀日日行规蹈距,有许多你未曾见过,本想成亲后做与你一人瞧,今日你见一见。”   黎至敛眸,许襄君起身作舞,半身洒满纸窗倾泻的皎白月色。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娴静以娇花照水,一姿一动绰约逸态,姣丽蛊媚。   黎至纵学识满腹,此刻也无言以述她举手投足的绝姿,只有心跳替她作着节拍。   许襄君足尖每下都深深踩在‘心口’,令人意乱神迷。   翩然一舞结束,许襄君轻喘地并脚缩在他心尖上:“我为你学的舞却被其他人看了我很不开心,日后只舞给你一人看。”   黎至见她额角有汗,从怀里取方帕子,走近给她细细擦拭。   “我心上可有不顺脚的地方?”他轻声问。   “嗯?”她仰头,小喘着仰头方便他擦拭:“这可是我为你学的闺房之乐,怎么样,喜欢吗。”   黎至喉咙上下急涌,凝了片粉色:“喜欢,心口都被你踩酥了。”   他咬牙,大胆地捉住许襄君腕子叩在自己心门上:“若奴才心上有不平绊脚的地方,我便为娘娘一一铲平,好教你能在我心上横行无忌。”   许襄君‘啧’声,攀上他肩:“这么会说多说点。”攀挂在他身上。   黎至拥紧人,幽兰气萦了他满肺,掌下尽是软绵腰肢。   “你这样侍寝下去,平珠早晚会有孕,现下怕是要早做准备。”黎至一句话散了大半截情意。   许襄君张口咬住他肩,埋怨道:“煞风景。”   黎至喉结涌动,掌下倏地摁紧,揉了揉她腰窝:“娘娘,你弄疼奴才了。”   许襄君闷笑,倒是会佯装。   她清声:“我与平珠说过,第一子给我,然后扶她登妃,其中种种我早准备好,你不必多虑。”   许襄君揪揪他指腹,“这孩子养在我们膝下,日日照管可好?”   黎至不放心问:“御医把脉、生产那些... ...”环环皆是命门,那容一丝出岔子。   许襄君攀她颈上:“我都谋算好了,莫忧心。”   她抬头望月,该是回寝殿的时辰了,她拉住黎至,“今日你怕是要与我去一道了。”   黎至余光轻瞥,到了时辰:“嗯,那我送你回去。”说着牵起她的手,好好握紧掌心。   旁的并未作多想。   到寝殿偏阁,平珠走出来,屈身恭恭敬敬行礼。   随后伸手掀开衣领。   黎至皱眉闭眼侧身,这在干什么。   许襄君走近细细看着平珠锁骨附近痕迹,伸手点点:“这些不疼?”她懵然问。   平珠浅笑:“娘娘交代的任务奴婢做成,还请你们动作快些,疼不疼你不马上知晓?”说着将上衣尽数解开,只剩一抹肚兜。   许襄君拽把黎至,几许软哝:“陛下在平珠身上留了痕迹,你看看,替我做出一模一样的来,不然明早该穿帮了。”   黎至咬牙,听罢满身僵硬,心跳紊乱:“你!”   许襄君得逞哼笑:“谁让你不与我亲昵,我用尽手段都折不了你,现在你如何,做是不做?”   黎至心里翻腾个没完,片刻算清利弊,冷嗓:“平珠姑娘对不住了。”   他睁开眸子,上下细细将平珠打量一番便背过身,喉头一阵涌噎。   平珠见他看完了便系上衣裳。   许襄君罢手,平珠屈身退出偏阁。   许襄君指腹捏紧,媚声问:“是你解了我衣裳,还是我自己来?”   黎至由手臂指力绷紧到浑身,嗓子干涸得疼。   许襄君莞尔:“那我自己来。”一字一顿撩拨个没完,指腹几个盘解,衣裳尽数滑落在手肘处。   她钩钩黎至衣袖,修白颈子一扬:“来吧,要一模一样的。”   黎至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过目不忘有朝一日会用在这处。   臂膀僵硬,指尖缓抬到她肩头,香肤柔泽,一阵温润滑腻实在教人思及混账处。   “襄君,冒犯了。”颈子一垂,炽热的唇便落在她锁骨上。   细细密密感官撞进脑子,许襄君腰肢一软便融进他怀里,黎至抬手扶紧她。   启口要哼呢,另一只手恰时掩住她口。   锁骨颈侧点点炽热游走。   过了片刻黎至松开手,眼下耳朵喉结全都凝了红晕,看着倒是几分好情致。   许襄君掩不住地笑个没完,轻轻细喘,踮脚将唇压到他耳边:“多谢黎公子救命之恩,此恩当小女子以身相报。”   黎至扭过身不敢看,喉结上下急涌,闭目把她衣裳拉好。   许襄君垂眸,看不着锁骨那片旖旎痕迹,拉着他衣袖:“你再看看,深浅可是一致?”   黎至脑子茫白,肩颈都僵酥了。   这种痕迹深浅谁能记得,但... ...黎至深吸口气抬额侧目,许襄君娇笑盈媚,他突然沉声:“是有一处浅了。”   心神震荡中,黎至指腹挑开她肩上衣角:“冒犯了。”   揽抱住她腰,照着颈侧吮下去。   许襄君喘息着笑,抱紧他:“原来侍寝这般好。”   黎至头脑一混,伸出牙尖轻轻咬住,“不准好。”   平珠在帘外心下如惊雷。   陛下就在这边相隔不过一丈半,快快莫作死好吗,她十分紧张地看着床榻上的夏明勤。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1章 此局大凶   ◎奴才将这个天下送与娘娘。◎   “皇后娘娘向各宫下了春宴贴。”白衡递她张花帖。   许襄君看也未看, 将茶盏递向对面:“刚出禁闭就举办宴会?月底都要入夏了,皇后娘娘这春宴是怀念禁闭虚度这段时日么。”冷晒声。   白衡颈子梗住,心里惊忧, 这可不兴狂言。   低声提醒:“娘娘。”   黎至双手捧住,垂眸添茶。   许襄君直勾勾看向对面, 她挑唇:“本宫是长的丑吗?你在这儿奉茶有半个时辰了, 为何不敢抬头。”   “... ...”黎至倾壶动作一滞,抿唇敛神:“奴才不敢。”   双手捧茶呈递。   许襄君忍俊:“那本宫令你抬头。”   满院子上下都是人, 听到这里略微侧目聚焦。   黎至正要抬头,白衡一件披风由前至后覆在许襄君身前:“娘娘风大。”   抬眸端相, 披风将她下颚以下全都遮盖严实。   黎至唇角微勾:“奴才妄自端目还请娘娘赎罪。”他眉角压几分欣喜与许襄君对视, “娘娘世间绝色,风华无人比拟。”   许襄君眼一翻, 嫌白衡多事, 口未及张, 黎至行退礼。   “今日尚有卷经书未替娘娘默完, 奴才告退。”指尖在茶盘翻覆, 将东西速速收整齐, 起身让与白衡。   黎至刚转身,白衡就准备落座, 许襄君伸手阻拦:“本宫坐那边, 这里是不是风口?老觉得几丝凉气。”强行与白衡换了位置。   黎至听着身后声音弯眉抿笑, 提步走回小佛堂。   未合门,只是跪在佛前燃香默经。   白衡坐主子位子时候战战兢兢, 见婕妤神色无恙才觉着脊背松乏些。   许襄君扔了披风, 满眼嫌弃。   白衡伸手指指自己颈子:“娘娘, 您脖子上有... ...”她倏红脸, “有侍寝后留下的痕迹,方才差点就让小黎子瞧见了,还好奴婢手快遮上了。”   许襄君眼一翻,就是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下看好不好。   “我心上人留下的痕迹就是让人瞧的。”毫不遮掩扬起修白颈子。   许襄君觉着白衡也算是见证之一,倾了杯茶,推给白衡:“尝尝,他煮得不错,日后没事教他煮上两壶给本宫。”   白衡笑着捧茶:“娘娘这般得宠真好,要是有孕就更好了,宫内四年多没皇嗣降生呢。”甜笑着抿一口。   句句戳在许襄君肺管子上,她当下敛眸压住神色,茶盏要扔却又转个腕子将其饮尽。   盏子往茶盘上随意一扔起身离开,‘砰’得一声跪了一院子奴才。   白衡首当其冲瑟瑟发抖,头点在地上,不知自己哪句出了错。   这夜许襄君心烦,特意在众人就寝后平珠屋里候着。   待门悄悄打开,门缝挤进抹小心翼翼身影,许襄君轻轻出声:“回来了?我侯了你一炷香。”   平珠闻声惊地跪下,循声抬眸,许襄君从浓墨中走出,雍容雅步。   许襄君胆大聪慧,既然等,必然大致知道她去了何处、做什么了,平珠叩头:“奴与黎公子并无干系,他只是忧心娘娘。”   许襄君走近,“说了没人不必跪我。”   寻处椅子坐下,下颚垫在掌背,松松腔调问:“我不知你却知他,他是忧心有孕这事吗?”很早前黎至怕都在盘想这件事了。   平珠思忖片刻慢慢起身,点头应是:“黎公子怕奴婢有孕,想早早与娘娘契合日子,这段时间隔个三两日便替奴诊次脉。”   她慌嘴找补:“隔着帕子诊脉。”心下惊得惶恐。   许襄君皱眉:“他从未学过医,几时会诊脉了。”   平珠平静说:“黎公子说上次娘娘允他出宫一日取东西,他寻得医师学了一日。”   “一日就学会诊脉?”许襄君有些惊愕不信,诊脉跟背书能一样吗。   平珠屈在她身前,摇头认认真真回复每一个问题:“奴婢不知,但黎公子已经替奴婢诊过数次了。”   许襄君瞧出她有几分惊心,伸手握住平珠指尖:“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这宫门已经闭不了多久了,你若是想安生,多呆在上辰宫莫要瞎走动。”   “我既能出去,便也会有人进来,你届时不要听人到你耳边挑唆,我给不了你的,她们更不可能兑现。你是聪明的,门一开,你要会分辨。”   句句未说死,但已教平珠汗毛竖起。   这种感觉跟黎至那个半昏的小佛堂感觉差不多,许襄君明明每句话都风轻云淡的温煦,可也实在让人窒息。   许襄君抖抖她手:“我闭宫门小半年,陛下这两个月几近一半日子都在上辰宫,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我出去了。”   “我进宫这许久,与众位真正见面机会却不足,好像很多人对我很有兴趣。”许襄君看她,“日后我不会带你出殿,免扰了你清闲日子。”   平珠心下了然,点头,识时务说:“平珠明白,不会让娘娘多为奴婢忧心。”   她不出去就不会有将腌臜谋算打到她头上,许襄君这法子也是护着她的。   再说她就一条命,已然被黎至全权拿捏... ...许襄君如今倒是多虑了。   许襄君起身:“万事有我在前,你吃好睡好等着一朝成凤便是。休息吧,我今日来就这句话。”   平珠屈身恭送。   诊脉?   许襄君满腹疑窦,翻窗去了黎至小佛堂窗边,才抬手窗便被推开。   黎至伸手钩住她肩,一掌将人提了进去。   今日佛龛前小案收拾得整洁,黎至并未默经。   倒是桌面上摆了只盏,里头茶水注满,椅子也只有一把是拖开状。   许襄君拢眉:“怎得没睡在这儿一人独饮。”   黎至松开手,静片刻声音凉了许多,缓声:“后日宴会与你参加那次一样。”   许襄君闷了声‘哦’,无碍扬起音:“那又如何,一个皇子选妃宴就睡不着?大皇子选妃,和你我有何干系?”依近黎至两分。   黎至避开她,声音又凉下一截,“如若你未进宫,这个时节是不是要准备大婚?届时你会是大皇子明媒正娶的皇妃,日后大殿下若能登基,你便贵为国母,不比如今好?”   话里话外有种她选错路的错觉。   许襄君转转眸子,神采飞盼。   很认真考虑黎至这句话,认真神情令黎至心口空荡一余,他抿紧唇。   许襄君一声哼笑,彻底收力倒在他身上,他如果不扶定然摔倒。   黎至手迅速握住她腰,许襄君就势揽住他脖子,踮脚凑近他耳朵:“然后我会在宫里寻你,再以皇后身份强迫你与我在一块?”   她瑟瑟低笑:“那和如今有何区别,我们还是在秽.乱.宫闱、淫.乱.后宫。”   许襄君骤然明白黎至意思,收起笑意,赫然冷声厉喝:“你还介意自己是... ...我们是没春宵一刻过么,平常夫妻做的我们少了哪一样?你说,今日我们补上。”   许襄君手不规矩游至他腰腹,一把狠狠扯开他腰封。   她锤把黎至胸口:“抄了半年经文,你竟还未勘破及时行乐,我好恨你。”怨怪声极其委屈。   黎至脊背僵住,人顿在原地愣着。   黎至按住她的手,卡在这处动弹不得时许襄君咬牙,怨愤地死死盯住他。   他抿唇,拇指指腹轻轻蹭许襄君手背,清嗓,微微垂颈。   “你若为大皇子妃,我不死必定会去投靠,替他出谋划策助登君位,再将你扶上皇后之位。届时你们夫妻圆满,该如何酬谢奴才?”   许襄君冷眸。   不听不听,尽是混账话。   黎至倏然掐紧她腰,喉结上下急涌:“我若那时性子邪性见不得美满,便会作局要挟一国之母委身奴才也未可知。”   “许襄君,我待你,只是少了男人觉得女子是私有物之心罢了,你能强要我,但我不能违背你任何意愿。”   黎至一手擒住许襄君下颚迫她抬头,眸中全是她。   明明满腔情愫,却在极力克制。   许襄君看不懂,懵然问:“怎么,发生了何事?”   想到刚从平珠那边来,她眸子跟着浑然深邃,唇角哆嗦,“是平珠有... ...”   黎至含住她的唇,有些难过:“是。”   抱紧她:“求你将你的计策说与我听,我不能看你涉险。如果涉险,当初真不如不进宫,嫁与大皇子富贵一生多好。”   他吮了下许襄君嘴角,颤颤巍巍抖着嗓子:“或者,你去侍寝吧。”   许襄君整个人挣扎起来,横眉怒目:“你说什么?黎至,你说什么。”   黎至抱住她,声音浓郁:“皇嗣之事何止极刑,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许家百年大族,你怎能什么都不顾。”   “这些我尝试过了,你不能再重蹈覆辙。”声音悲凉,浸染得许襄君觉得骨髓都疼。   许襄君咬牙,手揪紧他肩上衣服:“我入宫这么久,你看过我爹爹、外祖父、堂亲表兄们给我递信么?席嬷嬷拿着我的手信给了爹爹,他早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混账事。”   “我早就被逐出许家了,许家宗祠是他们的宗祠,祖宗是他们的祖宗,与我何干。”   “我没有九族,只有我一个。”话说得利落又干脆,仿佛再说旁人家的事。   ... ...   黎至人一怔,神色惊白:“你。”   揽住许襄君腰肢的臂膀用紧几分力,怎么也疼惜不过来她。   许襄君从他轮廓边沿望向身后佛龛的半面相:“你爱看杂文轶事,我便总是到处收录。去年夏初我收过一本江湖野集,是本灸穴移脉之书,由于你并不涉猎此道,当初我还准备出售。”   “后来才知道这本书大有来头,里面并不是故事,是真的可以改变脉象。”   她拉紧黎至的手,看着他:“平珠如果真有身孕,移脉便好,宫内御医瞧不出什么的,这些我都反复确认过。生产更简单了,只要我犯了错闭锁在上辰宫无人帮衬,谁都发现不了什么。”   “这些事并不难,我一人能成,与你说什么说。”   黎至两臂僵硬,许襄君晓得他害怕,从平珠入宫他就一直在害怕‘有孕’这道鬼门关。   “当然,我会吃些苦头,但并算不上什么。”   他喉咙涌噎,满是心涩:“那我能做些什么。”   许襄君弯起眼睛:“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就好,让我能一直看得见你。”   黎至拥紧人,浑身轻轻颤个没完。   “我最初本想入宫与你厮守在一处,得不得宠并不在意,但席嬷嬷说宫内一砖一瓦都吃人。”   “我若没有帝宠便护不住你,日后若无子嗣傍身,陛下宾天大行后,无子嗣妃嫔要陪葬,夏明勤不配我为他殉葬。”   “我要与你百年好合,故而当此险招一赌值得。”   “所以黎至,日后你该如何待我?”   黎至肩胛僵硬,手叩紧她颈后狠狠吻下去,碾咬得让人无法招架。   许襄君转瞬便软在他身上,就连喘息也不给她留。   黎至第一次这般狠命与她厮磨,唇齿间无休无止。   “那就让平珠一举得男,奴才将这个天下送与娘娘。日后世间万万人,无人再敢悖逆娘娘一个字,谁都不能让你伤神难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2章 口业之报   ◎你乖乖不来招惹本宫,本不会如此。◎   五月底的天, 燥气早早笼在人身上,难受得要命。   她坐在轿撵上,风都是加过温的, 许襄君颦眉。   白衡识眼色手上没完地打扇:“这还未真正入夏,娘娘便如此畏暑, 过段时间该如何是好。”   “不出门呗。”许襄君倾仰脖子到风上, 今日神色格外惫懒。   白衡费解,哪个十五六岁小姑娘不喜爱到处跑动的。   也就只有她家娘娘爱在屋内听经不出门, 小小年纪就闭殿不与任何人走动,当真奇怪。   到了立政殿, 按照宫内老规矩, 妃嫔坐殿上前排,未出阁的贵女们隔坐在殿内下席。   但今日许襄君的坐席就很奇怪, 她坐在那些贵女们的首席。   白衡身形一动要寻人我问个明白, 许襄君一手拉住, 神色示意。   一位青衣宫女走近, 朝许襄君极其规矩行礼。   “皇后娘娘说宫内与您年纪一般的无几, 教婕妤心性困住了。今日有往昔姐妹入宫, 便坐在一块儿玩笑闹闹,忆一忆当时的情谊好解解闷。”   许襄君眸下凝动, 坐这里确实比坐那边少是非, 一群奶娃娃。   颔首:“是, 襄君多谢皇后娘娘照拂。”说着落了坐。   白衡却总觉着不对,倒茶时凑近:“皇后娘娘当真如此好心?”   许襄君一碰温热的盏子, 蹙眉缩了手:“她就是想教我看看自己的选择, 用她们堵我心。”   白衡看着一片摆放精致的案几, 心都不爽快, 拧眉:“奴婢还是去叫人换位置... ...”   许襄君罢手,示意无碍。   门前排着队进来诸位贵女,都是熟悉面孔,不少曾是许襄君闺阁密友。   按序进来瞧见席头是她,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许襄君接帖来春宴是过来敷衍规矩的,从头至尾好吃好喝随性,有人与她说话她便应上一声,不过大多都无人敢同她搭话。   宴会按照那时几乎复刻走完一遍,每一个节目、大致流程一模一样,像故意做给她看得样。   许襄君心下不免起了涟漪,仿佛那晚殿外有股寒风越进门萦在她心头,她捏紧袖口,心尖恍然。   殿上跪了位紫衣女子,是皇后刚刚钦点的大皇子妃。   秦贵妃朗笑,起身敬酒:“贺喜皇后娘娘,这新选得皇子妃真是标致,不比上一位差呢。”   “只是娘娘今日偏殿可备好?万一又有人不适要歇息,宫内再出现个什么奇景怎么是好?”   这女子惊得磕头,匍匐在大殿中央。   皇后凤眸怒瞪秦贵妃,掌心掐紧一杯薄酒:“身子不适是要歇息的,但世间万事万物若都循规蹈矩,能出什么奇景,那种妖冶世上有一无二。”   皇后亲自下场将这位扶起,拉到上座按放在贴身位置。   所有目光自然而然聚焦在许襄君身上,她撑着下颚,满是无碍地饮下一杯果酒,仿若殿上谈论的不是她。   照旧该吃吃该喝喝。   皇后这时突然兴致大起,停了歌舞说想听听年轻人们的日常,让这群贵女们一人讲上一件来助兴。   每一个人都在她耳边说得是近些时与家人、闺阁间与家兄姊妹的日常,她们或掩笑、或羞涩、或侃侃而谈,人人爽朗天真万般耀眼。   许襄君听着倒是觉着这些离自己远了很多。   半年,却觉得这些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一一点着,皇后不知失误还是故意,闻声停了问:“可有还有未讲的?许襄君,你怎么不说。”   殿上安静起来,被猝然点名的许襄君也是一怔。   “臣妾的日常?”许襄君放下酒水,抿笑:“除了侍寝便是在上辰宫听经,并无什么有趣的。皇后娘娘想听哪一段,襄君可以细细讲来,不如讲讲青素?”   先前故事中间的打笑戛然而止,生停在她身上。   许襄君作势要细讲,皇后剜她一眼,怫怒:“散了。”起身就走。   阖殿上下皆行跪拜送驾。   皇后身边大宫女引领着众人去旁边戏楼,说不爱听戏的随意逛逛,晚间还要留用晚膳。   许襄君未出阁都不爱听这些,便带着白衡找了处偏远小亭躲清静。   娇俏着同白衡抱怨:“什么时候才结束,还有几个时辰可真难熬。”   这可是在立政殿,白衡冒犯扯扯她衣袖:“娘娘,慎言。”   许襄君照是无忌,不懂什么慎言。   撇嘴:“你瞧这种宴会多无趣,除了吃跟喝,动都不能动。你还总想着让本宫出殿,宫内高低是个无趣。”   还不如在殿内同黎至呆在一块儿,哪怕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白衡噤声,半响徐徐开口:“其实在宫中找其它娘娘对弈绣花、听曲儿品茗、赏花观月都是有趣的。”   许襄君想想,这些同黎至做是真有趣,便不知可否地点了头。   想起黎至那日叮嘱,她笑着拉住白衡:“走,听闻本宫跪的那处皇后娘娘换了块新地砖,我们去瞧瞧什么花样。”   白衡:“您日日在上辰宫未出过门,怎会知道此事。”   到立政殿门前一看,果真换了。   原本龙凤浮雕换成了整块脂玉的‘万福金安’,一万个不同的福字雕刻的极有寓头。   许襄君衣角掩口笑出声:“真换了。”   心下‘啧啧’。   白衡连忙按住许襄君雀跃动作:“娘娘这在立政殿,您收着些,被人瞧着了不免告于皇后,您少不得一顿斥责。”   许襄君挑眉,并不在意,目光一直搁在这块万福地砖上,笑意愈胜。   “参见襄婕妤。”三人由远至近,走到许襄君身前行礼。   语调却带股赤.裸裸奚落、瞧看意味,白衡提眸便对上不善。   为首的是宗正寺卿家的嫡长女,顾元菱,大她一岁。   顾元菱一身绞金织锦富贵,身上各个物件皆不落俗,本清秀丽人,却败在骨子自恃甚高上。   整个上京她能入眼的才子佳骏屈指可数,黎至当属头名。   许襄君敛眸,‘平身’未出口,顾元菱先行起了身,身后两人惊着半抬眸子,左右不敢动。   顾元菱挑眉,倩笑:“娘娘,方才我在那边瞧见你之前的夫君了,大皇子此刻正同刚新封的裴家小姐说笑呢。”   她凑近:“你入宫了,宫外各个宴会上少了你,我当真参加不惯。”   白衡作势要喝她没规矩,许襄君一脚踹她膝盖上,顾元菱‘砰’地跌跪在地上。   反应过来,她抬头龇牙:“襄婕妤,这是皇后娘娘的立政殿。你一个小小五品焉能在皇后殿中动用私刑,目无国母你是何罪。”   掷地有声条理清晰,难怪敢上前挑衅。   顾元菱撑地就要起身,许襄君一步跨至她身侧,脚尖碾在顾元菱膝窝,将人狠狠踩在地上。   冷峻清质:“本宫没让你起身你便不能起,其罪一。你私将本宫与皇子配对侮本宫名声,编排皇子,给陛下叩顶帽子,其罪二。”   许襄君佝腰,“你这么想次次与本宫出现在同一个宴会上?那简单。”   她捉住顾元菱腕子,狠狠将人拖拽起:“陛下每日勤勉,此刻许在含元殿批阅奏折,本宫这就带你去。”   许襄君压近勾唇:“你想要个几品,什么封号自己睡出来即可。”   顾元菱被唬,人直接傻掉。   哆嗦:“你敢,你小小年纪不要脸主动献媚勾引陛下,就当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不成!”   后面跪的两位缩在地上,诚惶诚恐头都不敢抬。   许襄君听罢蹙眉,“正好宫内无聊,就缺个年纪相仿的作陪,本宫瞧着你正好。”   说着将顾元菱一把拽过,强扯着就往立正殿外走。   顾元菱赫然大叫挣扎,许襄君觉着聒噪,指节从鬓角拔出一支钗,狠狠抵她脖子上。   顾元菱瞬间噤声。   “你乖乖不来招惹本宫,本不会如此,造的口业自己偿吧。”   手强叩着顾元菱往立正殿外走,白衡急得速速跟上,许襄君扭头:“让她们跪着,皇后若知道了... ...”   她斜目瞧眼顾元菱,勾唇:“就说本宫闺阁好友,宗正寺卿家的嫡长女央求本宫要求见圣颜。本宫扭不过好友相求,便去了含元殿。”   顾元菱挣扎咆哮:“许襄君,你好不要脸,谁想... ...”   许襄君指尖一颤,顾元菱颈侧吃疼,话当即顺回嗓子,只字不敢言。   她冷眸看白衡:“谁说辞与本宫不一致,那定然是在撒谎想诬陷本宫,且等着本宫秋后算账。”   说着压着顾元菱就走。   一路上顾元菱叫骂好求都没用,到了含元殿门前,顾元菱扑腾朝她跪下,紧紧揪住许襄君裙角。   “方才是我,不不,是臣女口不择言出言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我不想入宫,求你别... ...”她哭出声。   许襄君垂眸:“你嘲讽我献媚时怎么不是这般?”   顾元菱磕头:“是臣女出言不逊,我这就自罚。”说着抬手准备掌自己嘴。   许襄君扣紧她腕子,止住她接下来动作:“你打伤了自己,毁面有辱天颜怎么办。”   一步退让也没有,语调刚硬到就是要把她送予陛下。   顾元菱红着眼睛咬牙,“许襄君,我就说你几句,你竟要推我入宫做那种老男人的妾,你好狠的心。”   许襄君‘扑哧’一笑,顾元菱称呼夏明勤老男人还挺形象:“你倒是清楚。你这几句让我好不痛快,我焉能让你舒坦。”   提着人就进了含元殿。   康灯老远看着人便开始拦,许襄君只附耳一句,康灯立马撤了人开门恭请她入殿。   先一步领着开路。   一进门,夏明勤果真是在批阅奏折。   听着动静夏明勤抵掌抬头,正要喝看见许襄君,搁下手上折子,温声:“你怎来了,难见到你出殿。”   许襄君松手,屈身行了半礼。   抿声提点顾元菱:“触怒陛下便是死罪一条,你且好好应付。”小小一笑,看着好戏般。   顾元菱一个机灵,此时已经退不得,咬牙僵在此处。   康灯一喝:“还不行礼。”   顾元菱这才两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伏拜下去。   “这是谁。”夏明勤下龙椅,走近将许襄君拢在怀里。   许襄君仰头,明媚道:“臣妾尚在闺阁中时的好友,她说她钦慕陛下已久,方才可央求了臣妾好一阵说要见陛下,臣妾不忍好友的钦慕之心失望,便大胆带来见陛下了。”   她揪揪夏明勤衣袖,满脸娇弱可亲:“臣妾错了没?”轻声询问。   顾元菱慌促,极力辩解:“不是,是襄婕妤要挟臣女而来。”   许襄君歪头,捏住夏明勤圈紧她的臂膀:“元菱意思是从立政殿到含元殿,这么远的路本宫强迫你来的?你不倾慕陛下?”   “... ...”顾元菱磕头,哆哆嗦嗦:“不是,臣女是钦慕陛下,但只是钦慕,并无其它情意。”   她狂妄起身,目瞪许襄君:“本就是你用簪抵住我脖颈,强迫我来的含元殿。”   许襄君瘪嘴,从夏明勤怀里跳出来:“顾姐姐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说我有孕即将侍奉不了陛下,你在本宫面前主动请缨,怎到了御前你便这样诬陷与我。”   她扭头砸进夏明勤怀中:“陛下,我没有说谎,就是她要来的。”   顾元菱被人平白无故扣上这盆污水,识时务竭力隐忍。   一旦有人说谎,那必定要择出一人,陛下当下根本不会听她解释,许襄君不废吹灰便将她钉在当下境遇。   夏明勤愣住。   捕捉到重点后拥紧许襄君:“康灯,快宣御医,快,全都宣来。”   手安抚着许襄君肩背:“朕知道,襄君不会说谎。”   冷漠瞥眼跪在殿中人,冷喝一声:“滚出去跪着。”   含元殿又一次因为许襄君招齐御医,当数人一道诊完脉,齐齐向夏明勤恭贺。   “襄婕妤将将两个月,如今胎象并未坐稳,娘娘尚要注意。”   夏明勤揽住她赏了不少东西,指腹曾擦许襄君额角:“你无论诞下皇子还是公主,都晋封昭仪,封号届时再想如何?”一字一句温柔缱绻得紧。   余光瞧见许襄君锁骨上还有一两抹淡痕,低笑着轻轻吻上去。   “襄君年纪小小为何喜欢这些。”言语中也透着欢喜。   许襄君敛神,闭口不答,咬牙没哼出声。   夏明勤折子都不批了,乘着轿撵将许襄君好生送回上辰宫歇息。   皇后在晚宴上听到含元殿传来的消息,恨不得呕血。   顾元菱因冲撞襄婕妤,被罚跪了一夜,次日册了贵人,留住上辰宫隔壁。   陛下说许襄君有个同龄密友,能陪着解闷。   顾元菱搬进寝宫时,狠狠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3章 她可无辜   ◎卿卿性命罢了,你一根头发都比她精贵。◎   许襄君隔着院子听到顾元菱哭声, 扯住黎至衣袖掩笑:“你可知道她是谁。”   黎至垂眸瞧着她晶透指腹:“不知。”   “陛下在杏花园钦点你时,顾元菱在后宫瞧见你了,之后敏佳郡主生辰宴上, 她可众目睽睽下扬言钦慕你,希望你去她家提亲。”   许襄君龇牙, 细微声音黎至听了满耳。   黎至吊眉抿笑:“连我有心上人都不知, 所谓钦慕也只浮于表面,不抵我多看你一眼。”   他今日神色格外锐利, 偶有目光打量她右臂肩胛:“你人选应当错不了,瞧着她也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日后若有人教唆必然留下蛛丝马迹, 我们翻身也容易些。”   许襄君撑着下颚在他案头:“你可会觉得我这计策顾元菱无辜吗?”   黎至落笔默经, 满卷行云流水沉作痛快。   “宫中诸位与你不甚相熟,想从你这处下手太难, 你择出这样一人为刀是最好破开眼下局面, 她若聪明也不会有因果轮报, 日后一切皆是她自己所选。”   “再说, 卿卿性命罢了, 有何无辜不无辜, 你一根头发都比她精贵。”   黎至喉头凝噎,思索片刻郑重问:“先将平珠送走安胎?”   许襄君摇头, 一副娇恶:“等她要显怀时在, 万一夏明勤发疯可就难办, 我才不要同他一室。”   黎至颔首:“也好,我会仔细照看, 你们不会出任何意外。”黎至端腕, 下笔利落俊逸。   许襄君坐他对手位, 身形尽量都是朝左歪着。   黎至有个念头突起, 口干舌燥的在心里绞了半响,他缓声:“若是辛苦,靠我身上来?”   许襄君弯起眼睛,转瞬便挪过去,用左肩轻轻靠上他。   仰起头在他肩上:“昨日我去立政殿看了门前地砖换成了‘万福金安’,一整块脂玉雕刻,上面许多字都没你写得好看,还妄称大家,可笑之极。”   声音娇俏,如仰慕人的小姑娘。   黎至闻她喜气,轻浅哼笑,胸腔带动肩胛抖了下。   许襄君因此闷哼一声,黎至当即停笔不敢动:“昨日宴前我给你钉下三枚金针移脉,平珠说昨夜你疼的在床上辗转难眠,为何不找我。”   他侧头,在许襄君头顶轻声问:“奴才能放肆吗。”   含带隐忍,气息微微乱了几分。   许襄君吊起音,转身拥住他臂膀,诡笑道:“你想如何放肆。”秀眉黛目,盈盈秋水。   黎至清嗓,目光敛她脸上:“我想看看那三处金针。”   许襄君勾唇:“那我肩上疼不能动,有劳你... ...”她略微起身,攀在黎至耳边,“替我宽衣。”   “... ...”颈侧热流涌动,黎至肩胛僵住。   他喉咙急促上下滚动,蹙眉:“这般疼?”   许襄君眼中是黎至侧颜,风姿特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倾身吻上他耳垂,细语娇嗔:“疼,可疼了。”   万般风情绕缠他心口,黎至一怔,掌心不受控擒住许襄君腰肢,迫使她不要再往前。   仿佛所有崩坏就在下一瞬。   许襄君剜他一眼:“不解风情。”   捉过他的腕子扯紧衣带,借带着力让黎至将自己衣襟松开,转身俯撑在满篇经文的小案上:“看吧。”   黎至吞咽一口,垂目瞧着手上衣带,与她肩头若隐若现即将滑落的布料,水红色轻纱漫了他一身。   他深吸两口气抬手:“冒犯了。”   拂开她脊背上的发丝,修颈立显,白得刺目。   黎至哽咽,钩着她肩头衣裳微微用力。   入眼的妙肤比那晚清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冰肌玉骨,整张背瓷白得犹如璞玉一块,极其牵人心神。   只可惜背上靠右嵌了三枚金针,周围红肿不堪,隐隐渗血,坏了人心神。   黎至掐眸,不敢动,嗓子干涩嵌满心疼:“我帮你取出来吧。”   指腹刚触到她背上,许襄君钩起衣裳不让他有动作。   “谁知道什么时候御医会来,你取了再施针又麻烦。力道、位置没控制好御医诊出来得就不一样,这些我尚能忍受。”   许襄君拉扯衣裳时被外力禁住,回头,黎至正垂眸瞧着她右肩,嗓子沙哑:“你流血了。”   温热指腹覆在伤处附近,许襄君心狠狠一跳,在小案上一颤嘤.咛一哼,撑皱了黎至刚写的经文。   黎至深思混沌,垂颈轻轻吻上她肩头,玉体香肌美人怀。   略微粗粝唇峰触感实在让人肝颤,许襄君抠紧案几,哆嗦着说:“无碍,若真受不住了再找你取。”   这句说得实在勉强。   这些针为了不让人发现,基本都是折断半根全部没入皮肉里,哪有那么好取。   黎至一只手环到她腰前,将人摁进怀里,唇角搭她耳后:“就要这一个孩子,舍不得你吃这般苦。”   这些针要整整嵌在许襄君背上十个月,根据不同月份取出,再按照脉象重新刺.入.体内,受罪至极。   小小三枚金针不亚于刑房里的十八般刑具。   许襄君扭头,对上他深邃又充满欲气的瞳孔。   “自然,届时我服下一碗红花汤,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能再成孕,就这样与你慢慢厮守便好。”   黎至臂膀用力,将人扣紧在怀中,心思繁复:“你怎能做到如此呢,许襄君。”   轮廓鲜明的下颌线抵在她肩上,一阵肌肤相贴。   许襄君贴在他怀里涩涩笑:“因为你是黎至。”   黎至每每听到她如此坚定且毫无目的的直白,心中便是惊涛骇浪。   许襄君什么也不为,只为他是他。   这样的他也是他。   黎至埋进她颈子中,勒紧臂膀:“接下来所有风雨都有奴才顶着,娘娘想如何都行。”   许襄君乘机拉住腹前的手,微微侧头,唇角擦上黎至下颚:“倒是有一件所想。”   字与字间嵌着无数期盼。   黎至身形一震,嗓子滚了又滚:“晚些时候吧。”   许襄君抿笑,眼中流转,灵动魅惑万分:“那这算是你应下了,本宫且等着你君子一言。”   半身凌乱地依偎在他怀里,感知到黎至手掌贴上她手背,许襄君心中舒口气。   总算又近了一步。   真难。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4章 相当匹配   ◎我的东西谁都不配有。◎   黎至收手, 自然取走许襄君拭手的帕子,将自己指尖一一擦拭干净。   随后把膳房送来的补品验了验,推给平珠:“脉象尚好, 身上若有不适随时找我。”   平珠收好帕子叠好放进袖中,“嗯”了声, 在他们眼皮子下端起补品一勺一一勺吃起来。   黎至给许襄君烹煮一盏茶后, 从怀中取出一支簪递出。   “最近有人在上辰宫附近探视,还请娘娘且去打草惊蛇, 好让奴才釜底抽薪。”   这支玉簪玉质品相不算好,也没什么样式, 就是玉簪腰腹位置刻了圈凹槽, 簪发那头削尖做成了利器,其余地方圆润极足。   许襄君横目, 这种烂料手工倒是不错。   许襄君端凝几眼, 推掉他指尖:“你替我簪上?”   平珠勺子一顿, 复而移挪视线。   心忖:还好我坐的不碍人事。   埋头又吃起来, 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   黎至抿唇, 握住玉簪起身到她背后。   在她发髻上几处比划:“此物锋利, 奴才制作技艺尚浅十分粗糙,小心划伤手。”   精择了一处, 仔细替她簪上。   “你做的?”许襄君扭肩仰头:“你又几时学的, 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   修长瓷白的颈子冲目。   黎至垂眸, 从鬓间这支其貌不扬的玉簪看到她颈子、锁骨:“抄家时我为你制的一匣子首饰都被充进了国库。”   拧眉停顿下,“什么时候学会的?许是有两个年头了。”   两年... ...一匣子... ...   “在国库?”许襄君指尖触碰了下盏子:“那等着, 我一件件找回来, 我的东西谁都不配有。”   回身钩住黎至指尖:“你做的东西旁人更是沾染不得。”   黎至鼻息一重, 笑哼了声。   平珠绷紧肩连忙往下咽, 御膳房的补品吃起来怎么有点噎人。   许襄君瞧了眼平珠,细声:“一会儿我出去逛逛,姐姐身子可能与我同行?”   平珠一口卡住嗓,殿外有人,许襄君这是要出门抓人了,顺便警示她。   她瞬间脊背冒汗,顺口气点头:“能去。”   黎至钩钩她指节:“一会儿奴才要去太医院取安胎药,平珠随奴才出门吧,你吓着她了如何是好。”   许襄君回眸,一眼寒气令人发怵。   平珠吓得摔放下碗,直接往下跪:“我跟着娘娘,不会被吓着的。”   黎至岿然不动,许襄君伸手抬住她身子,努努嘴:“那我带白衡去,支开就是了。”   “小心。”黎至轻轻在肩头落下两字。   平珠识得眼色,端起空碗随着黎至一道下楼,一道往太医院去。   白衡转眼上来。   六月初始的晌午燥气愈胜,许襄君眉眼倦怠神色惫懒,瞧着白衡便哼呢:“附近可有哪处风景独秀,本宫想出去走走。”   白衡想也不想便道:“不远处有个荷花池,沿岸柳树此时也正好,娘娘惧热怕暑,沿着道走去还有一山亭可供小憩。这处如何?”   “可以走走。”许襄君站起松松身子。   白衡忙走近搀住人,生怕婕妤一个不注意伤着自身,垂音:“那奴婢去点几人陪着一道,再令人抬把软轿跟上,免得娘娘累了。”   许襄君摇头,嗔目:“都跟着才燥,不用,我们慢些即可。”   手搭在白衡小臂就往下走,又往殿外去。   身后不跟人实在不踏实,白衡一路谨慎着,越离上辰宫远心跳得越急,几次看着许襄君较好兴致都欲言又止。   许襄君瞧着离上辰宫远了,地道也偏起来,佯装疲累走得愈发慢。   白衡心忖不好,小声:“娘娘可是累了?”   许襄君抿唇吊眉,微微细喘:“你说的亭子在何处?”   白衡皱眉远眺:“还有一段路程... ...”出门前就怕这种情况,还是出现了,白衡心尖犯麻。   许襄君顺路望去不见尽头,娇嗔小性说:“太远,本宫在此歇歇,你回去招人抬轿,暑气闷得本宫不想动,累得本宫心口有些犯慌。”   指节顶推额角,面色有异。   “... ...”白衡听闻她心口犯慌惶恐起来,忙四下打量。   满塘荷叶坠着零星花骨朵,沿路绿柳随风舞动,景色宜人,各处空寂。   但她一人回去这怕是不好吧,婕妤身旁没人,陛下知道可是要怪罪的。   宫内四年多未有皇嗣诞生喜讯了,阖宫上下都盯着这胎。   “奴婢不... ...”白衡不敢松手。   许襄君出声冷冷斩断她的话:“本宫热坏、累着了你担待得起?”凤眉一瞪。   白衡连忙屈身,喉头紧了紧应声忧心:“是,那奴婢快去快回,娘娘小心。”   离去时白衡一步三回头,完全放心不下。   脚下行程越赶越快,遂后小跑起来。   许襄君仰头乘风,白衡倒是个不错的。   直到白衡淡出视线,许襄君便起身,站在塘边略微不平整的石块上,折了根柳条击水玩,余光暗地四处打量。   “慢啊慢,来得真慢。”她浅声感慨,“这天燥死了。”   弯腰将柳条伸得更深,搅乱了这片池水。   涟漪荡开的水映入一抹云髻边角,许襄君掐眸朝旁躲闪,随之入影的红友色宫装以两手推搡姿势扑进水中。   ‘扑通’一声后溅起格外大的水花,裙边当即湿了一片。   许襄君心下一惊,有人在上辰宫外打探,没想到竟是要直接对她下死手。   她丢掉柳条,正想恶狠狠俯身捞人审问一二。   余光又见另一位同样着装的宫女,狰狞着面目扑来,动作与前一位如出一辙,想要推她入水。   知道许襄君有所防备后,那人厉眸狠瞪,更为谨慎小心预判着,目的性极强。   许襄君抬腕拨下头上位置最顺手的簪,握紧发现恰是黎至所制的玉簪。   她眸子一紧,想也未想斜身扬手横向一刺冲来的人,由于宫女往前扑的惯性原因,玉簪轻松斜刺入喉,玉簪也拦腰断裂在那道刻痕上。   许襄君被力道带着朝后颠簸两步,扶住树干才惶惶稳住身形。   这宫婢浑身跌撞几步失力朝前栽入水中,嗓子倒出来的血水当即染红一片。   “啊!”水中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许襄君看去,先入水的婢子惶悚得朝没血水的地方游。   惊恐看着沉浮在水面上的同伴,颈侧额角青筋爆裂得十分吓人,沉浮间呛了好几口血水。   她恶心地干呕起来,捂住嘴试图游得更远。   许襄君敛眸,因玉簪断裂原因血迹喷溅得不多,只在她指腹掌心沾染了微末。   她走到水池旁,扔掉半截玉簪废料,‘咚’得溅出一圈水纹。   许襄君舀起不沾血的水净手,清风玉质的嗓音不明所以地轻声问:“你怕什么呢,难道推本宫入水后本宫不是尸体?”   修长指节沾水荡出的水纹沾到那宫婢脸上,婢子惶悚不安地盯紧她,嗓子像是被人扼住般说不出话。   许襄君满眼狠戾,姣好容颜蒙了层杀意,冷冽锐利眸色看得人心有余悸,宫婢谨慎非凡得往水深处游。   许襄君懒散一眼:“快回去报与你主子你们办事不利。”   闲散着净完手后她起身用帕子擦拭指尖,俯视莲叶下的人影,温煦可柔说:“切莫让她漏了身份,本宫不喜被人欺负,此事定当以牙还牙,恶心便用恶报偿。”   那人在六月天里狠狠打了个冷战。   “娘娘。”   白衡声音陡然响起,又远又小,许襄君循声侧脸,白衡小跑起来,身后软轿都跟不上她。   许襄君收起帕子往他们走近,与这块池水拉开距离,弯眼抿笑。   白衡走近后先是上下打量她,没事才狠狠歇口气,指着许襄君拖脏一大块的裙摆:“娘娘裙角怎么湿了,沾了这些灰。”   许襄君曳着湿处往轿子上坐,顿做了个回想动作:“方才本宫想用柳条钓鱼,许是离水太近裙角掉进去了,无事。”   白衡往那处眺望,地上确实掉了根柳条。   许襄君拉扯她胳膊,将视线逼回来:“本宫闷得有些晕,快回去,裙子湿重不舒服,拖的腿有些软。”   当即白衡心思全转到许襄君身上,忙扶正她,大惊地嘟囔:“您怎能到水边,失了足该如何!您要看重自个儿身子啊。”   瞧眼许襄君眉间疲态,白衡调整语气:“娘娘坐稳,我们这就回去。”她招呼着起轿。   轿子走出几步,许襄君撑着下颚回眸。   那块水面平静,荷叶交错下除了染红颜色不正、与一截红友色布料之外,风平浪静,什么也未曾发生般。   许襄君抠紧轿子扶手,胸间一阵於堵让人哽噎。   只是一个性别难分的胎儿罢了,没想到头遭便是这样直白,下手未免过于狠毒了。   黎至在不远处山亭上瞧完全程,捏紧医书的指节泛白,惊怕后冷汗润湿了脊梁。   他狠狠绷唇,推手将一碗药挪向旁边。   平珠两腿发软地瘫坐在高亭石凳上,手绞缠在一块抠紧,高度紧绷下小腹缓缓生出一阵刺疼。   “安胎药,服下吧,小心身子。”黎至开嗓,清冷中凶戾至极。   平珠哆哆嗦嗦伸手,黎至瞥眸,平珠当即一慌,两手捧起一口仰尽。   他松松嗓:“这就是她想让你看的,且记住这一幕。”沉眸,“没应付的本事就不要往外想,尤其是现在。”   “皇后娘娘再找你,你可会做?”   一字一句、每分语气都如寒冰般贴敷在她骨髓上,实在令人胆寒。   平珠要跪,黎至一个目色她便不敢动弹,喉咙哽咽滚动:“我什么都没应,不敢的。”   她头皮乃至全身已经发起麻,打起寒颤。   黎至搁下医书,起身收碗,将小竹篮推给她:“回去好好休息,这次惊动是要养护几日的,药我会按时送到你手边。”   “劳你同她说声,我要晚些时候回去。”黎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下山亭。   平珠觉着腹部刺疼,颤栗着打开篮子,里头还有碗安胎的汤药,倾腕又抖索着饮尽。   趴在桌面一刻后腹部才缓缓好些,她捧着瞧不出形的肚子深呼吸。   难怪黎至要带她去太医院,还要了两碗... ...竟是一滴也没浪费。   平珠里衫此刻湿漉漉的,风一吹身上便觉得凉。   没有黎至,许襄君也不是善茬。   这一对她真是一位也惹不起、一位也不敢惹。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得,改不出来...... 第25章 夏明勤滚   ◎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白衡两手绞在一块儿, 绷紧肩线地看着小厨房,身后所有人也都战战兢兢看向几扇敞开的门。   里面有一忙碌身影,衣袖束起, 头发编成辫子扔在背上,和面切丝、准备配菜, 时不时看着案板旁的书册学习。   虽然一切都有条不紊, 门外人依旧看得心惊。   许襄君余光瞥向厨房墙角,窗边靠着一抹浑然不清的身影, 半昏半暗间黎至模样从中剥落而出。   许襄君对着书册:“天都黑了才回来,饿了吧, 我煮了面, 一会儿好。”   声音控制得格外好,出不了小厨房, 门外只会以为她对着册子自言自语步骤。   黎至抿唇, 细细看着许襄君的一举一动, 动作娴熟精练。   灯火下影随身动, 纤窕身姿百般难描, 浅浅一句:“嗯。”目光灼灼地盯紧她。   这一幕是他曾经企盼过的, 没想会能实现。   当此景叠入脑子,黎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走近她。   看向门外, 满院子人死死盯着她。   无数双眼睛的原因, 他一步也走不出这处角落, 指节背到背后揪紧粗糙衣料,喉咙凝噎。   许襄君闻声轻笑:“给你加了两块肉, 够不够吃。”   黎至拧眉, 肩线绷了下:“够。”   听着声气变化抬眸, 瞧着黎至眼中想趋近的神色, 许襄君放下手上物件,走到门前用脚尖阖门。   白衡往前激进两步,满脸忧色:“娘娘,您一人在里头怕是不妥,还是让奴婢进去伺候。”   黎至跟着往后踩进阴影里,生怕被人瞧出。   听到步子许襄君心一沉,双臂顿在半空。冷声:“本宫头遭做卖相不佳,不让你们进来看笑话。”   ‘哐’合上门。   白衡走近,焦急道:“娘娘,您现在身子重,一个人在厨房油烟气这么重的地方怕是不好。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腹中龙嗣想想,娘娘,奴婢在旁随侍行吗。”   许襄君脚尖抵住门,骄蛮嗔道:“门外候着别扰了本宫,你们盯得本宫不适。”   白衡要再言,许襄君厉色斩断:“别烦扰本宫兴致,退开。”   当即便没了好语气。   白衡站在门外三步,半厘也不敢往前进,只好再讨嫌地说:“那奴婢在门外候着,娘娘万事小心着,有事您喊奴婢。”   只剩这点期盼。   许襄君用手肘搭上门栓,敛了厉色,翩然转身。   抬眸黎至便撞进视野,几乎与她贴身而站。   他这处是暗角,门上没有影子。   黎至抬手挽起她右臂掉下来的衣袖,看着她两手面粉。   “下次我只要素面,你不喜油星粘手,我记得。”   许襄君挑眉怔了一息,努努嘴:“才不,你清瘦许多,我定要将你养回往日那般俊逸。”   拉住他的手往灶旁走,染了他一手白。   黎至保持着阴暗交界处与她并行,直到灶台前才松开她的手,仍旧分道同行。   他们隔着灶台对立,黎至一直缱绻深瞧着她,始终挪不开目光。   许襄君拿起筷子翻搅锅里面条:“你会得不少,我亦然,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面锅氤氲中她满眼星光,亮得人气息紊乱。   黎至弯起眸:“嗯。”   但‘般配’二字当下他不敢说。   许襄君从锅里挑起一根尝了半口,爽弹清香,味道不错。   剩下半根扔进碟子里,连带筷子推到黎至手旁:“门外瞧着喂不了你,那就你我分食,且将就下。”   黎至端起小碟,垂颈咬住她咬过的地方。   半根面夹杂着青菜、白面和汤料的清香,他眉眼舒展:“好吃。”   许襄君洋洋自得俏起音:“自然,你也不看是出自谁手”   手下动作加快,将面条捞出盛了满满一碗,清汤面摆上青菜瘦肉,还卧了个蛋。   她指腹吃着烫推到黎至面前:“吃完,我做一场可不容易。”   黎至刚伸出手去接,门外熟识高音响起:“陛下驾到——”   院中齐声:“奴婢/奴才叩见陛下。”   许襄君手一顿,当即被溅出来的汤烫了手,喊疼的声音被夏明勤不请自来的厌恶摁回嗓子。   她眸子晦涩,把面直直推到黎至手旁:“我去应付,你别饿着。”   黎至瞧了眼她泛红的指尖抿唇。   抬起的手放下,最后落在碗沿上,转瞬也被烫红了一片。   许襄君满身戾气不情愿,边走便擦手,拉开门栓。   跪了一院子奴才,夏明勤斥喝为首的白衡:“你们怎能让她一人进小厨房无人跟随伺候!要是襄君有个不适,你们以死谢罪都不足。”   白衡伏拜,哽咽:“陛下恕罪。”   她要顾及婕妤心绪脾性,又要兼顾规矩,守在门外已是她能最周全的了。   她还能越过娘娘头上去非盯在身旁吧?   夏明勤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便要踹。   许襄君皱眉扬声:“陛下。”匆忙关门并未合好门板。   闻声夏明勤停下动作,忙两步走近,扶住她身子:“怎得突然想到要去小厨房自己做吃的?可是御膳房厨子做的不合你胃口?”   他拉着许襄君上下打量:“若是用不惯,朕再特意给你招厨子如何。日后切莫再自己下厨,身子要紧。”   夏明勤早年身子原因一直子嗣缘薄,偌大宫中就两名皇子,除了皇后长子满了十六,便是秦贵妃的八岁独子,与剩下三位公主年纪也都不大。   她这胎可精贵着。   许襄君紧紧脊梁,反握住夏明勤手:“臣妾就是贪食,突然想自己煮碗面吃,无关旁人。”   此刻她希望黎至不要往外看,不想黎至看见她怎么与旁的人相处。   夏明勤握紧她指尖,略微回探视线,许襄君拉都没拉住夏明勤这个动作。   灶旁正是一碗面,动也未动,夏明勤彻底扭过身:“面为何没动?”   许襄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推给黎至的面此刻正摆在‘该在’的位置,她方才站位的面前。   许襄君抿唇:“突然又吃不下了。”拉把夏明勤,试图绕开他注意力,“陛下怎突然来了。”   夏明勤扭挣开她的动作:“那朕尝尝襄君的手艺,这怎能浪费,话说朕还未尝过呢。”   说着走近,一掌推开小厨房大门,许襄君惊得气息都出不来,逾矩匆匆越过夏明勤先一步进门。   四下匆匆巡视,无人,那边窗户大开,许襄君才歇口气。   脊背有些麻,肉颤心惊的。   见许襄君没规矩走在自己前面,夏明勤冷眸一瞪,停住步子。   许襄君闻声连步走到灶旁,欢声:“臣妾亲自端给陛下。”笑吟吟的嗓音灵动,见她动作夏明勤才重新动身往前走。   许襄君捧起面,两手被烫的‘啊’一声,她顺势将面全掀进锅里,溅出来的汤汁也波及到夏明勤,烫得他本能后退几步。   她轻轻一晒,佯装失措模样忙去捞碗、捞面,又被烫地叫嚷两声,一切都手忙脚乱。   门外白衡恨不得冲进来,奈何被陛下身形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夏明勤这时急匆匆过来按住她的手,厉声阻挠:“别弄了,你烫伤了。”   许襄君收了动作,垂头沮丧着音:“臣妾本想亲手端给陛下的。”呜咽地抽搭带着呢哼。   心下却恶心着暗忖:黎至都没吃成,你又是谁,滚开。   夏明勤瞧着她可怜模样被骨子中的风情沾带,心疼得将人横抱起,跨步就往外走。   “康灯,叫御医来瞧瞧襄君的手。白衡,夏日要用的冰可有早送来,取些来给你家婕妤冰敷。”   许襄君仰头,视线擦过夏明勤衣袖,厨房窗子那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黎至是否回去。   夏明勤对她殷殷照顾,颇有屈尊之态,白衡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敷冰后来了御医诊脉,说胎儿无恙,烫伤上两天药膏就行,婕妤没大碍。   夏明勤挥推御医,将人放在腿上拥紧,抚着她肩背:“你现在是两个人,怎么万事还像从前般任性子胡来。”   想着不该责斥,夏明勤重新沉下音:“你如今容易食欲不振或贪口,朕明日便让康灯调人到你小厨房备着,以免又有今日之事如何。”   手轻轻放到许襄君小腹上,轻声逗着:“襄君现下喜酸还是喜辣?朕好安排人。”   “... ...”许襄君思及再三,平珠现在还没什么特殊变化,除了吃得比以往多之外,书上写的初期症状基本没有。   黎至也说这是不同人不同体质造成的,妊娠不能全按书上来看。   她便吊眉耐着性子敷衍:“许是月份小,尚没改换喜好,吃食如往常就行。”   夏明勤点头,揉了揉她肚子盯着瞧:“太医院今日来报说你下午要了两碗安胎药,可是有何不适,为何没招御医来看看,服错了该如何。”   许襄君一怔,平珠下午不适?还要了两碗计量这么大。   她懵然:“无碍,方才御医不是说了无事嘛。”   本想绕开话题,夏明勤突然捏住她的手:“白衡说你下午去了不远处荷塘?可是一人在那处受了惊?”   声音作了探听装,状似轻易却在旁敲侧击。   看来那宫女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许襄君神色瞬间深凝,转而娇俏笑着晃他指尖,笑吟吟:“是去了,那处风景静美,就是荷花开得少了些,除了暑热并无旁的怎么受惊。”   她依偎在夏明勤肩上,靠感情牵引夏明勤心绪:“去之前便觉得身上燥闷,回来用了药便好了。”   许襄君做后知后觉状,猛地惊醒般问:“陛下这话是那里出了事?”   歪头,澄澈看着夏明勤。   夏明勤瞧她这副不谙世事模样,顺着脊背摸上许襄君后脑。   笑出声:“那处无事,只是太医院来报你要了两碗安胎药吓着朕了,朕心里有事,故而忙完政事便来瞧你了。”   “可欢喜?”   “... ...”真不欢喜,好走不送。   许襄君抿笑:“欢喜。”   夏明勤揉揉她面庞:“那朕今日留下陪你。”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6章 凡夫俗子   ◎就承娘娘上次所言,奴才请您以身相报。◎   许襄君一碗茶药倒夏明勤, 待人晕彻底后狠狠一脚将人踹下床:“去你的!”   ‘砰’得一声,夏明勤砸在地上翻滚两圈。   她凝眸看着不远处的平珠,冷声嘱咐:“就让他在地上睡不必扶。”   许襄君拉扯好衣领, 冲平珠温声:“你小心歇息别惊着胎,我一会儿再来, 辛苦你了。”   “是。”平珠嗓子颤了颤, 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这一脚踹的可是九五至尊的国君... ...   许襄君熟练翻窗跳出去,急步去到小佛堂。   刚推开窗, 迎头就见黎至垂眸,视线交汇瞬间黎至伸手将人带入房、合好窗。   黎至喉咙滚噎有话要说, 却绞在嗓子里说不出, 只剩肩胛微微细颤。   许襄君仰头:“面没吃成,我给你带了点心。”   她从袖中摸出油纸包, 拉着他的手往桌前走。   许襄君余光闪过半丝停顿, 黎至今日为什么将佛像用红绸遮盖住?她不信此道便快速忽略这处异象。   黎至指尖一阵温软, 不禁紧了紧力道, 将她的手反攒住。   许襄君回头, 黎至温煦地瞧着她, 目光无限缱绻柔情。   “怎么。”她问。   黎至摇头,垂眸看着两人紧牵的手:“今日吓到了。”   那双手推向许襄君后背时, 他心脏真骤停过, 那种生死不能的滋味现下想起依旧让他半死不活。   他往前半步将人拢进怀中, 簌簌发抖:“当时你怕不怕,怕不怕。”微颤的声音将他的忧心、他的恐怖具象化, 生剖平摊到许襄君眼前。   许襄君闻声‘噗嗤’轻笑, 音节明朗:“怕什么, 我既用自己做饵, 当然是有所准备。”   她捉住黎至腕子放到自己头上,是上午黎至为她簪发的位置:“瞧,你亲手所制的玉簪护住了我。”   许襄君在他怀中仰头,甜津津道:“你又护住我一次。”   她垫起脚,用额前碎发挠黎至下颚,带分打诨:“黎至,你让我如何感念你的次次相救呢。”   一手揪紧黎至胸口布料,笑声悉悉窣窣。   黎至觉着她一音一容都无比钻心食魂。   见她有心说笑,心里顿时被宽慰不少,慌碎的心裂痕渐消。   胸腔有个想法撞了许久令他犹疑不决,当脑中满是夏明勤抱着她走在人群中,是他对许襄君此生永无可能这样时,黎至两手猛地箍紧她的腰肢。   在许襄君耳边大胆低声:“就承娘娘上次所言,奴才请您以身相报。”   说着一把将许襄君抱起,毫不迟疑往榻边走。   许襄君掌上点心摔在桌边、跌碎到地面。   腾空时她惊呼一声,随后脑子才清明,双手立马攀到他肩上,栽笑在他颈侧:“求之不得。”   她可是等了这日许久。   黎至今日非他君学教养所致,单因今日她差点丢了性命,那一瞬黎至才懂她进宫真正的险途,那种真正交托性命而无悔的真挚。   难怪怨他不懂及时行乐,今日方才懂了微末。   许襄君背脊刚接触到软褥,黎至吻下来,轻轻含住许襄君唇峰,极致温柔地同她缠绵蕴藉。   许襄君扬颈环紧他的肩颈,两手紧紧揪住他肩上衣料,心跳得惶然。   黎至喉结急促涌动,两眼膨胀的尽是欲.望,手摁紧许襄君腰侧迟迟没有动作,理智最后一线上挣扎。   他紧实的掌心扣住的肌肤炽灼又让人意乱心慌。   许襄君的手顺着他臂膀往下坠腕,指尖缓缓交错握进黎至扣紧她腰肢的指节里,带动他的手轻轻扯掉自己衣带。   这是许襄君第三次握着他的手解开自己衣带,这样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   衣裳松开瞬间黎至绷住所有动作,满脸隐忍繁复地看着身下。   ——这是我此生挚爱,此举当否、适否。   许襄君乌丝铺满了榻,窃蓝色衣衫滑落肩头,小巧精致的锁骨透着月色泛出层莹光。   眼眸溢满情意,正勾魂夺魄地瞧他,她眼中赤.裸火热烧了黎至半身,黎至紧抿了下嘴角。   看出他犹疑,许襄君翻身将黎至摁进褥子里,衣衫跟着动作散落大半,几近挂不住身上。   衣决纷飞中,她背月俯身,在黎至耳边:“上次药力许是太重,你指腹无力我辛苦得很,今日你稍稍配合即可... ...”   语气里,许襄君将底线一降再降。   黎至抬手捂住她口,眼中浑浊,满脸绯色晕开,直直透到脖子里去。   真被许襄君大胆无忌的荤言绞得人受不住,鬓角已微微湿了些。   许襄君张口咬.含,舌尖钩了下他指腹,笑弯了眼:“你该用嘴堵上,这情景用手是哪门子正人君子啊。”几许调笑。   她手一扯,将黎至领口撕了大片,俯身压他面上,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质问:“正人君子怎么抱着他人.妻?”   许襄君扯开他衣服时,黎至浑身一颤,按住肩上玉腕,唇下细细哆嗦。   他的身子... ...   许襄君眸子忍痛,嘴角跟着抖了抖:“如上次那般我不尽褪,你正衣冠。”   这话如同刺一样,挑了一个最刁钻的角度扎入他心口,又带着倒钩拔也拔不出。   黎至眸子沉了沉,深处翻出一抹狠色。   占有欲跟雪球从山顶滚落,最终大到秒瞬间吞噬掉他数年如骨附蛆的全部学识、道德、礼教,一切丧失于此。   他掐紧许襄君腰肢,翻身将许襄君按进褥子里,一手束住她两只腕子束在头顶。   另一只手拔掉她头上珊瑚珍珠簪,簪子在他指腹间漂亮的一旋,变换方向贴着她颈侧往下,冰凉触感还未适应,黎至将她身上仅剩唯二的衣带挑开。   目光深笃:“你是我的妻。”不是他.人.妻。   随后垂颈,落了个坚定的吻在她心口:“奴才今日不敬是罪,能否一生赎之.. ...”   继而贝齿碾咬出了个痕,劳她深记。   许襄君气息不断破碎,含水的眸子盯紧他晃动不已眼底:“黎至,我一条命只用一辈子偿还未免太便宜你了。”   每个字含着嘤咛落在两人之间,她揪紧黎至手臂。   身上全是黎至失控的力道,抵按在她肌肤各处。   黎至唇角游走,停在她下颚边沿。   沉声闷道:“襄君... ...那你要我如何。”   她神色浅晕,勾唇倩笑:“当下只求今夜长些。”   ... ...   后半夜他亲自将许襄君抱去寝宫替换平珠。   回到佛堂,黎至在佛龛前踟蹰了会儿,轻手掀开佛像上的红绸。   他在长明灯中添油,左手擦拭桌面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尘灰,对着佛相喃喃:“世俗路远、众生求渡,我亦凡夫俗子。”   今日之举他心下难泯,暂困囚苦。   此刻礼教加身,黎至跪到桌前,左手提笔默起经,最终字字不似经文,尽被红尘色相沾染,侮了满副锦绣。   默不成,他跪在佛龛前,伏地诵了半夜经文,直至天亮夏明勤离开上辰宫。   黎至叩地,随后挺直腰脊,望着佛像:“日后世间诸般业障,诚由我替你担。”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7章 一壶清茶   ◎那请娘娘哄说两句好听的,奴才便教娘娘破局。◎   “荷花池一事宫中流言四起, 皇后督命调查,原本一遮而掩的事情闹出风波,在上辰宫门前响了几日, 背后之人故意做与你瞧,如此不知收敛怕是别有意图, 今日小宴你且去看看?”   黎至吊睛不悦, 唇角收紧。   腕子悬游在纸张上。   许襄君撑颌垂眉,指尖碾着他衣袖。   “她们这次做得确实不错, 盗用了司衣局给皇后殿宫女的新衣遮掩身份,那日我瞧她们手粗糙程度、常用力关窍不同, 怕是不在一处做工, 宫内婢子这么多实在难查。”   黎至眉眼一提,神色平稳。   许襄君当即扯住他袖角改口:“好黎至, 告诉我该如何做。”   她的谄媚撒娇好叫人难忍, 黎至平缓嘴角, 思了思:“那请娘娘哄说两句好听的, 奴才便教娘娘破局。”   黎至垂目, 许襄君指尖晶透带粉, 娇羞色润而细。   许襄君朝前挽住他胳膊,拽停他默经。   扬起下颚, 端起旁边一壶青茶缓缓倾斜到他右手手背上, 一时周萦茶香四溢。   手背被温润细流徐徐淌过, 黎至明晓后喉结一凝,本要缩回的手被许襄君按住, 钩住他指尖翻成掌心承接茶水。   黎至目光闪动, 耳下晕了层薄色:“你... ...”声音都在颤。   许襄君动作没停, 认认真真在黎至掌心倾茶, 直到一壶倒完,桌面全是水渍,浸湿了经文,洇染了地毯。   一切如那晚榻上一样凌乱。   黎至思及,当即心颤闪躲。   许襄君软声哝语:“还不肯教教我?”   温流过后肌肤交叠的灼烫让黎至喉头哽噎,脑子浑然想到那夜,湿漉漉温.潮浸润了他满手,许襄君脆质的娇声破碎又美好。   他指腹想缩,许襄君摁紧:“我看见了。”   黎至红了脖子:“看见什么。”青涩的声音慢慢沉质。   许襄君指尖用力一掐:“这几日你不管做什么都用左手。”她捏得黎至浑身一颤,许襄君笑问:“你右手可是伤了?为何不用。”   明知故问。   黎至喉结滑动,神色飘移又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今日几位娘娘的小宴还请娘娘出行,那里自有破解办法。”   “今日结束后她们会重新布置,这件事凡有沾染者,奴才定会料理清楚,要不了几日这事便结了。此间敲山震虎,日后宫中对你便不敢贸然。”   许襄君手一松,小壶稳稳落他掌心,冰得黎至肩胛一耸,喉咙闷口重气。   “行,受你差遣我去,本不愿出门的。”   她从袖中取方帕子扔给黎至,湿漉漉的右手伸到他眼皮下,腕子摆动示意了一番。   黎至想起那夜她拿着帕子给他擦拭的样子,脖子倏然变色,唇角绷紧。   许襄君含笑着将手往前,快要摁上他心口时,黎至抬腕捉住,红着脸用帕子擦拭她指尖水渍。   炽热的指尖烫的人心口发慌。   许襄君歪头仔细瞧着,黎至因赧颜眼下晕出色。   草草敷衍的动作在一番寻思后放慢,喉结总止不住滑颤。   白衡望着宫门前轿撵,踟蹰下钩住许襄君衣角:“娘娘今日当真出门?日头有些毒辣,且下次再去也不迟。”   许襄君偏头从伞沿望出去。   啧,这太阳都有西沉之势了还这样毒辣。   “去,陛下不是说本宫年纪小,要多与她们聊些生养之事吗。本宫与这些确实没有经验,不妨听听。”   日后平珠生产身边人员定然有限,她多知晓一分也是救命。   眼见白衡支吾,许襄君精准捕捉,问:“怎么。”   白衡神色紧张了下:“娘娘,近两日都是顾贵人侍寝。”   “顾贵人?”她一时没想起来顾贵人是宫妃的哪一位。   转思想到隔壁殿的顾元菱,许襄君一晒:“她早晚都有这一日,身为妃嫔不侍寝,日后宫内安有她容身之所。”   白衡摇头:“顾贵人近日得了宠,昨日奴婢路过顾贵人院子时她正骂您,瞧着奴婢了也没停口。”白衡脸上神色有些为难,“还骂得更难听了些。”   许襄君掩口一笑,她不骂才有鬼,顾元菱家世才学声名哪样在上京不是顶好的,入了宫便摧毁了她往日所想所谋的大半,焉有不恨之理。   “那我们今日就去亲耳听听她骂些什么。”   她还需要靠顾元菱作刀入局,顾元菱不恨她该如何施展后续,眼下去加把火正好。   许襄君欣然自乐往台阶下走,白衡举着伞快步,心焦道:“娘娘慢些,您是有身子的人,且小心脚下。”   许襄君懒得浪费时间与黎至以外的人事物,今日去求得就是个速战速决。   一到立政殿,原本的热闹静止,目光全都堆到门前她的身上,几许惊愕戏谑神情油然拍她脸上。   今日在座的也不多,是后宫仅有几位生养过的几位高位妃嫔。   这就是陛下为她准备的‘生育经’,特意让她多出门与这几位走动学习。   她们脸上诸多繁复心思令许襄君暗笑,许襄君走到殿中央,身子都没屈下去,皇后连忙免她见礼:“陛下都免了你礼,怎么还这么懂规矩,快寻处坐下。”   多的敷衍皇后都不想给,勉强维和着不难看,直接指使身边宫女给她安座。   许襄君将才坐下,殿外就冲进来位着姜黄下等宫装的婢女,门前拦截的宫女太监都没反应及时,便让她冒失撞进来。   各位娘娘身旁婢子第一反应便是护在主子身前,譬如白衡此时便将许襄君挡了个十成十,生怕她出事。   皇后身前女官前一步高声:“殿下是谁,怎能冒失闯立政殿,来人,速速押下去。”   声音威吓严整。   许襄君从白衡侧身探头,吊眉观察阖殿诸人反应,殿上诸位娘娘掺着惧色、疑容也四下打量。   殿下闯进的宫女平头整脸,神色颇刻几分惶恐,不是正途求见怕是有怨要申、有理要求。   殿前宫婢太监涌进殿将她死死压住,她挣扎两下便放弃,被数人一道按伏在地。   她拧着腔,大声控诉:“奴婢亲眼所见襄婕妤在宫内杀人,求皇后娘娘允奴婢禀明,为奴婢们做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28章 就你也配   ◎展开说说,本宫是如何杀人的。◎   一嗓子将许襄君推进众人视野, 皇后被拨开身前女官,深深与许襄君对看了眼。   随后直视殿下伏地的宫婢,音腔端稳却又掺杂一丝旁心。   皇后:“襄婕妤日日在殿中从未四下走动, 何来杀人,你一宫婢岂能信口胡诌... ...”   满嘴表面维护, 可一个眼神传递。   身旁女官得到示意, 朝下朗声:“今日闯殿你已是活罪难逃,以奴身构陷嫔妃按宫规便是要处以极刑。今日所言若查证你所言有误, 当内苑宫门前百杖打死以儆效尤。”   白衡听到那名宫婢污蔑许襄君杀人动起气来,若不是满殿贵人, 她恨不得上前亲手撕了那宫婢的嘴。   可听到皇后身边女官这样一说, 白衡怒火当即平息大半,心叹皇后主持六宫的端正无私。   许襄君微微抿唇轻笑, 对这位女官玩的文字陷阱深感精彩。   浅浅几句便将这名宫女退路全堵死, 既是死路, 可破得便没几条, 她所发声的皇后便是其中一条。   皇后与殿下人暗合, 打算将污水掀她身上, 不真刀实枪,却也在缓缓磨刀杀人。   殿上有几人约莫是听明白了, 看许襄君的眼神便掺几分奇异。   许襄君端起一碗茶, 撇开浮沫饮了一口, 有些苦涩,全然没有黎至煮出来的清冽好喝。   她搁下盏, 拨开身前白衡, 松乏着腔:“展开说说, 本宫是如何杀人的。”许襄君一副兴趣盎然颇有兴致的样儿想往下听。   白衡身子一僵, 脸色霎时青白:“娘娘,这宫婢摆明就是污蔑,您怎... ...”   许襄君抬手,在触怒皇后前拦下白衡殿上‘咆哮’。这宫婢行径是被皇后默许过的,白衡这话指向皇后不公正... ...   余光瞧眼上座,皇后果然此刻眉梢染了些愠怒。   “你莫打岔,本宫想听她说此般言之凿凿之事。”许襄君端正坐好,抓把果子准备听故事。   拐了一个轻调:“请吧——”   殿上看向许襄君神情更怪了。   许襄君指尖捻颗果子,在那名婢女开口之际,冷声:“若今日你敢言辞糊弄,本宫定要向皇后娘娘要一个说法,杜绝日后宫内随便一名宫婢内侍便能用性命换死一位宫妃、乃至上位者性命。以此天下还能用何约束死‘谏’?岂不红口白牙便能让人随了你们陪葬?”   “真乃天下笑话!”   许襄君声音婉转,却字字铿锵。   这话一出,皇后脸色晕透出青。   许襄君短短一段话将她按成‘公正’秤杆,要求她做主,以此将她逼成了此事的公判。   她身为皇后,为了许襄君腹中皇嗣着想,今日许襄君便真证据确凿也不能宣罪,要‘秘密’处死这名宫婢,为许襄君宫内正名。   更何况这一席话许襄君已将自己摘出凶手,反咬实是这名宫婢随意攀咬宫内主子... ...   好厉害的口齿!   那名宫婢被摁压在地,狰狞着扭头朝许襄君这处瞪来。   “就是你!那日晌午荷花池,你用一根玉簪捅杀进东檀喉咙,随后将她尸首推进水中,剩下半根玉簪扔进荷花池打算销毁凶器,事后你坐着轿子无事离去。”   嗯,确实像亲眼所见。   可她面生,明明不是另一位要刺杀她的婢女,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许襄君歪过头,指尖果子送进嘴里,抬手示意她继续,她想继续听下去。只有往下听才能找出话中破绽,方能全身而退。   皇后身边女官抬眉示意,内侍轻松这名宫婢肩胛,押得没那么死,能让她好好呈词。   她猩红眸子瞪着许襄君,咆嚷:“你明明亲手杀了人,就是我亲眼所见。”这话底气十足,信而有证般。   又道:“你的杀人手法跟凶器奴婢已详细说明,奴婢叩问皇后娘娘,当时验尸可是如此呈报的?前两日凶器也在荷花池里淤泥寻到,凶器和奴婢所言可能对上!”   皇后掐眉,一派为难:“是如你所说。”   又堪忧、轻喜地看向许襄君。   那宫婢见许襄君风轻云淡,丝毫没受她话印象。   她倏然破口指骂:“你故作云淡风轻是仗着孕有皇嗣行恶无人敢指责你,便放肆在宫内行凶?如此岂有天道昭昭。”   “你可知孕中见血乃产妇大忌,孕期杀人日后皇嗣出生焉能不遭报应!如此坑害皇嗣,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你下!奴婢自知今日死路一条多说无益,只是许襄君,你上对天家下对宫婢皆歹毒,今后必定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全然没有陷害水准,只有泼天怨怒、恶意逼人,与她嚎喝气势完全不符。   许襄君咽下果子,口中酸涩就了口茶,茶掺着果味清冽起来,她满意勾唇。   随即撇眉,质疑问道:“说尽了?可有其它实证摆上来指认本宫杀人?”一副让她继续。   许襄君指腹又捻起一枚小果准备吃下。   殿门进来一位紫蒲色宫装女子,身姿聘婷,林下风致好不醉人。   “这是什么鬼热闹,让我也瞧瞧。”顾元菱掩口一笑。   进殿后顾元菱特意寻了许襄君身边坐下,对许襄君说:“此情此景你当真好兴致,今日我头遭见识还怪新鲜。”   顾元菱下颚轻轻一扬,示意许襄君继续。   这模样她反而成了戏台下的看客,正瞧着台上精彩。   许襄君吊眉,顾元菱真够阴阳怪气,还这般不知遮掩与收敛。   那名宫婢死死恶瞪许襄君:“你有皇嗣护体,我说什么都是个死,有什么好说的。奴婢只是要用一条性命换取个真相大白,不能让东檀死个不明不白!”   她朝高座叩头:“奴婢自知今日闯殿乃是死罪,特请皇后娘娘赐罪,将奴婢拖去内苑宫门前处死以儆效尤。”   立政殿上下皆是一惊,这宫女竟真不求生,誓要以死明志。   阖宫人再看向许襄君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白衡气地跺脚,指着那名宫婢张嘴便要喝,许襄君适时伸手制止她。   许襄君缓缓起身走近那名宫婢,佝肩与她对视。   钗环脆响中,那宫婢被她清冷神色吓得往后躲闪,却被内侍摁得动弹不得。   许襄君倏然抬手一掌扇她脸上,清脆掌声在殿内一个震颤,像是打在诸位心上般,大家齐齐一个怔愣。   许襄君垂眸见她脸上迅速浮起的掌印,嘴角溢出一丝细红。   “这一掌打你诅咒本宫尚未出世的孩儿,那番言论实在该死。本宫定要央求陛下替这孩儿要个说法。”   众人未回过神,许襄君翻掌又是一巴掌,将她另一半脸打偏,要不是内侍扶的紧,这婢女八成要被掀翻在地。   “本宫名讳岂是你一小小贱奴能唤的,若不是本宫为腹中子嗣日日祈福,今日定要拔了你的舌。”   许襄君从袖中取出一掌帕子擦拭指尖,冷声掷地:“你今日言语犯上,真当百死莫恕。”   最轻柔的声音,却是最毒罪利落的一把刀。   许襄君两巴掌将殿中打得落针可闻。   反应过来,皇后身边贴身女官出声:“襄婕妤,皇后娘娘面前你动用私刑,实乃僭越,此行有违您身份,还不跪下请罪。”   许襄君便转身看向上座,抚着肚朝皇后屈身敷衍一个礼。   “娘娘有大殿下,自然懂臣妾此番愤慨行径,襄君确实僭越,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轩眉,此处不好发难,端雅清嗓:“你身子重,先坐回去,教她说完。”   皇后还在给这名宫婢混狡机会。   许襄君起身:“娘娘,既然事关臣妾,可容臣妾下询问她几个问题,好一解臣妾心头疑窦?”   皇后瞧了瞧她尚未显怀腹部,点头:“问罢。今日之事不能出这道殿门,还要如实报予陛下知晓。”   字与字间让许襄君谨慎,无形间用陛下施压与她。   殿内气氛始终如一,大家虽默然不语,但注意力都倾斜在许襄君身上。   提到夏明勤许襄君犹如耳旁风,他的一切都自动屏蔽在耳外。   许襄君转过身,看着那双血红瞋目。   她轻声问:“你说你亲眼所见本宫杀人?”   那宫婢拧着巴掌印的脸:“自然!”   许襄君略微扶了下腰,白衡当即使人与她一道抬了把椅子到她身后,许襄君坐下后端正身姿,俯看脚下不足两尺远的宫婢。   “此事宫内流言颇多,你知道皮毛正常。既然亲眼所见可有流言之外的证据?如果只是这些,你一句‘亲眼所见’就想要本宫陪葬?你的烂命也配?本宫杀人动机是什么,她又哪里值得本宫亲自动手。”   “今日你报死要为那什么东檀求个明白,为何本宫‘杀人’那日不见你报予皇后娘娘速查求公正,反而隔了数日闯殿以身殉谏,这可说得通?”   “此番言论一听便是你被人拿住短处,要挟你以死央及本宫。雕虫小技是欺负本宫不出门诸人不识,便会任三言两语拿捏?你与背后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宫皇儿虽未出生,也是天家皇亲,岂容你们污言带累!”   许襄君声音不大且音调婉妙,可字字如刀将此局杀了个通透。   白衡由心佩服,许襄君不动气寥寥几句点得明白,化解此番。   那婢子脸噎红,恶生生狞视:“襄婕妤好生干净的手段,那日你独身做了这些,哪有多余证据。因奴婢身份低下,‘亲眼所见’便不能当作证据?”   她仰着脖子质问殿上,不是许襄君,故而许多目光落在其中。   许襄君摇头:“不是身份低下能不能当证据,是你行事逻辑不通,看似紧密,却用最简单有效的以命换所谓真相,想将本宫置于死地。你的命值不值钱本宫不知,但本宫比你精贵是一定。”   “说本宫杀人你拿得出证据,铁证如山下本宫不认也得认不是。可你空口无凭、贱命一条,凭什么想定本宫的罪?荒唐。”   那宫婢猛烈挣扎,嘶喊:“就是你!我亲眼看见就是你动手杀得人!皇后娘娘,真的是她,她亲手杀了人!”   这疯癫状态实在难以让人信任此言真假。   皇后见状颦眉蹙额:“大胆!你无实证信口诓言攀咬宫妃,拖下去杖死。”   “若婕妤近日身子不爽惊扰龙胎,你便真是万死!”   许襄君抬腕浅浅推推额角:“本奉皇命散心,却遇到此事... ...”   她袅袅起身跪向皇后,略带委屈道,“今日此事定不是意外,还请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不能平白受人如此污蔑,若宫中流言不息日后累及皇嗣声誉,妾身更是死罪。”   “襄君叩请娘娘为妾身做主。”   “... ...”皇后看着殿中伏地仙姿掐紧掌心。   若有人打算传出宫女死谏、不当言论在宫内发酵污蔑,再施以镇压后招,这路数已被许襄君两句话将此道堵死。   今日之后若有流言,她便能拿着殿中这番话求陛下做主了。   好个滴水不漏。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晚点再更一章。 第29章 礼尚往来   ◎你不需要公道,你所在的一方便是奴才认定的公道。◎   此事以这名伪告宫女杖毙作结。   好一破绽百出的乱来戏码。   许襄君此刻望着西沉日暮, 昏黄搅着乌云压低,厚重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一如那名宫女被拖下去时喊冤怒骂。   神色晕透凝重, 不遮烦闷。   立政殿门前诸位娘娘出门后皆与许襄君拉开距离,她身边清冷孤寂得很。   顾元菱出门瞧见这一幕, 嗤笑精准钻进许襄君耳中。   皇后贴身女官追出殿门:“诸位娘娘留步, 天怕是要下雨了... ...”说着便着人分配雨具。   分发到白衡时手空了,这女官脸色一白, 连忙朝许襄君屈身拜礼:“婕妤请稍后,奴婢这就遣人去拿。”   随嘴埋怨做事婢子没拿够数, 说着要往下跪。   许襄君动手扶定她身形, 声音略带疲态:“去拿吧,本宫接不住姑姑一拜。”   她虽是女官, 可她也是皇后娘娘陪嫁的贴身随侍, 众目睽睽朝她跪拜下去算什么规矩。   所有人看见这一幕噤声不言, 经过今日, 心头对许襄君便各有心思。   女官带着人回身进门, 殿前诸位娘娘纷纷散去。   顾元菱走近, 阴阳怪气哼笑:“啧啧,你竟将自己混成这般。”   两步阔到许襄君眼前, 半歪着头, 俏皮说:“有人拼着性命都要往你身上吐口唾沫, 可谓当真精彩。”   她伸手拉扯许襄君衣袖,娇丽嗔道:“日后还有这般好戏记得让你贴身婢子去我那处喊一声, 我爱看。”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匿于眸底。   顾元菱一脸喜气, 从内到外刻满‘瞧热闹’‘落井下石’几个都字、且字体龙飞凤舞嚣张跋扈。   白衡护主怒目一瞪, 望着顾元菱一身宫装,咬紧唇却说不出来话,心中默默诅咒顾元菱失宠。   许襄君抖开她指尖,望着愈发压低的天。   散懒着腔:“本宫不常出门故而都不识得我,人情稀薄实乃应该。怀璧其罪有人见不得好,陷害也是常数。”   她缓缓将目光落在顾元菱脸上,定睛细瞧:“只是没想到短短数日你竟如此游刃有余、暗熟宫中生存之道,当真不负你才女盛名。”   这鄙夷神色、这话正中顾元菱心尖,生将她噎得胸闷抽疼。   入宫前所有傲恃此刻跌得稀碎,顾元菱掐眸拂袖,正张口要怒喝,背后传来一声清冽熟识声音。   “娘娘,天突然阴了怕是有雨,奴才给您送伞、接您回宫。”   顾元菱哑口怔在原地,肩胛面容可见的犯僵,脑子已能将这声音之下的人徐徐描绘。   她指尖揪紧衣袖,浑身轻抖不敢转身确认。   许襄君循声擦过顾元菱鬓角看下去,心口狂跳,黎至站在阶梯半腰,修长有致的左手握着一柄伞,一身普通蓝衫自透股清冽。   他清俊面容纹丝不动,无有见她的喜悦,只是眸底深邃遮掩不住深情。   许襄君看向他,勾唇抿笑:“算你有眼色。”   眸子停在他身上不动,微侧下颚,吩咐:“白衡,回去看赏。”   白衡屈身应‘是’。   她侧半步越过顾元菱正要奔向黎至,顾元菱此时颤着唇一把捏住她胳膊。   只敢从许襄君眸底对照心中那抹身姿。   顾元菱胸口急促起伏,梗得惶惶无法平稳。   掌心失了力,将许襄君捏得吃疼,她抖唇不可置信道:“你怎敢将他当作奴才随意赏赐,你可知他是谁... ...”   顾元菱侧目瞪看她,眼底涌出血丝。   许襄君慵散抿唇,是谁,是我心上人!   “他是谁都是我上辰宫的人,今日送伞及时,不赏赐难不成罚他?”   刚扭动胳膊试图挣脱,一只温炽掌心将她从顾元菱手下温柔扯开:“顾贵人,您捏疼我家娘娘了,她身子弱,禁不住您这般拉扯。”   蛮横分解的力道扯带到顾元菱,指甲钩劈了下,当即疼得她脱手龇牙。   黎至声音让顾元菱鼻头一酸,她迅速撒手扭转身匆匆落荒而逃。   摁扶住自家婢女后,顾元菱短扼了声哭腔在嗓子里。   颤抖问:“那是黎至吗?”   顾元菱带丝祈求抓紧婢子的手,希望不要听到已知的答案。   “是。”婢女轻轻一个字将顾元菱神魂打散。   呜咽梗在喉头,顾元菱浑身颤个没完:“怎么会是他,为什么能是他... ...”   许襄君顺着顾元菱飘飞裙角侧目,倾盆大雨毫无预兆瞬间兜头而下,黎至适时撑起伞,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到一柄伞下。   黎至呼吸坠在她耳边,本想琢磨顾元菱也忘记了,视线本能被黎至牵引。   伞面‘噼啪’雨声乱不住彼此间对望。   黎至压低声:“现在走白衡追不上,走吗。”这话说得如同私奔一样,许襄君勾唇,眼中亮闪闪的。   “走。”许襄君唇齿抑制不住欣喜。   只可惜不能光明正大牵挽黎至,她抬眸瞧眼落雨的伞沿,如此也是并肩而行了。   许襄君掉头往阶梯下走,黎至细心搀住她胳膊,生怕她脚下打滑。   雨大得白衡只要往下半步便会浑身湿个通透,见婕妤渐远身姿,白衡急地跺脚,无奈喝道:“娘娘,您小心... ...”   回头想寻看皇后殿是否有宫女出来给她松伞,她好追上去。结果殿前根本无人,连廊下值守宫女也无。   立正殿前除了顾贵人与她贴身婢女,就剩下她了。   如此叫喊让许襄君加快脚步,敞着笑往前走。   黎至见她玩闹兴起连忙扶紧人,速步撑伞跟上,慢慢抿唇弯起眸。   出了立政殿,许襄君带他寻了条偏僻小路钻进去。   无人后,她翻手一捏,将黎至右手握住。   滚烫触感一如既往,她侧仰头:“我抓住你了。”   黎至被这明晃笑容惊怔了下,四下扫看无人,缓声:“是。”你抓住我了。   此时抓住了,那时也抓住了... ...   他十足僭越地回握住许襄君,指腹交错紧扣在一起。   心尖被温煦熨帖,黎至轻轻笑了声。   “日后你都这样接我回去好不好。”许襄君脆声交.融在劈啪雨声中,指腹勾了勾,指尖直接钩扎进黎至心口。   他将伞往许襄君身边侧,温声:“好,日后次次我都接你。”   这话无形中让许襄君更生心安,是无论这红墙多高,人如何吃人,也不会压在她身上般那种安心。   见伞柄朝她歪斜,许襄君贴近他怀里,嬉笑道:“挤在一起就不会淋雨了,我们并行,无论何时何地不许淋湿自己。”   她冷眉重复叮嘱:“听到没有!”   这话在说此时,又不是此时。   黎至突然驻足不往前,伸臂将她揽在伞下:“前面那条路会有人,我们观会儿雨再走行吗。”   他舍不得松开,指腹更用力牵紧。   感受到力道,许襄君碎碎笑出声,踮了脚尖钻进他怀里:“起风了,我有点凉,你帮我挡挡风。”   这场大雨如同一道屏障,外间万般险恶环伺,他们紧紧裹在雨中安然无恙携手共进。   黎至敏锐四下扫看心惊着,右手摁住许襄君肩背,把人护在怀中,生怕她受一丝风。   “这个月份你还觉着凉可是体寒?改日我出宫学学此道脉象,日后我替你诊治。”宫内御医不能尽信。   她嘴中碎念黎至这话,问出一直以来的疑窦:“你何时学得医,是只会滑脉这一种脉象?”   黎至点头,攀他肩上的许襄君被带动着在他怀里晃动了下,两人衣摆便被雨水浸润,绞.缠在一块儿。   “嗯,你许我出宫那几次,我都寻了妇科名手学这种脉象。”他声音生涩顿下如实道,“也不精通,平常脉象足矣。最近研读医书,也有所浅见。”   许襄君‘啧啧’两声,踮脚轻吻了下他脸颊。   “你... ...”黎至心口骤停,喉结惶惶上下滑动。目光震着四处观望,穿透雨帘此处僻静无人,心跳却摁不回心涧。   “奖励。”她往黎至怀中拱,“你出宫三次,学成这样太厉害了。”简直多智近妖。   心中又细细碾开疼痛,她的黎至本该有更好作为,却落得这般下场,天道不公。   许襄君用额角顶他颈侧,婉丧着音:“今日你布得什么局,我没看懂。她不是那日刺杀我的人,你从哪里寻来此人牵引背后人?平白害人性命作甚。”   许襄君在他颈侧胡乱动弹实在让人受不住,他抵紧掌下肩胛,求她莫要再动。   “此事宫中流言颇久已然传到前朝,是陛下将此事闹出再用性命结案,并非出自我手。”   黎至抚慰她:“我只想借用陛下之手惊吓那日逃走的婢女,好顺藤摸瓜牵带出背后之人罢了。”   诚然,宫内很大有些事太深,得徐徐图之。   陛下此手全然未将许襄君放在心上,她背后文臣武将外戚权盛。   夏明勤既想要皇嗣,又不希望这孩子添喜增福的出世。此招下在她身上,未出世的皇嗣便会沾带些污言秽语,这样日后才好压制平衡权柄。   这局布的心恶又绝决。   好一招借力打力,许襄君垂叹:“我还道你会替我主持公道,揪出凶手为我出气,原来是夏明勤那厮出得昏招。”   瞬间就觉得今日不痛快了,卸力靠他怀里,有几分落寞。   黎至揽紧人,眼中尽是烟雨帘:“奴才只为娘娘撑腰,你不需要公道,你所在的一方便是奴才认定的公道。”   雨大的离谱,可周围宁静得仿若出世。   黎至在她静默中说,“我先送你回去,今日我要去拿人,机不可殆。”   许襄君不想耽误这种时机,“嗯”声作回应。   黎至垂腕,牵住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小心水,天虽然热了,但湿了鞋袜还是会着凉。”   他侧望看着许襄君精巧玉琢的五官,乌青发丝垂散,这样好的人怎能被人欺辱。   我们要一报还一报,礼尚往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虽迟但到。 第30章 我要黎至   ◎有你在,奴才怎敢自伤、囚困危城。◎   眼见到殿门前, 黎至突然将伞偏遮住她的眼,许襄君被遮挡视线后站定。   她侧眸扬颈,他垂背压肩。   唇角猝然触到她额角, 两人齐齐一愣。   许襄君先反应,余光透光伞面看清上辰宫门前有几人身影。   她倏然疯魔般顶头, 黎至唇角延顺肌肤落到她鼻尖。   “你干嘛呢。”明明是她主动, 许襄君反而笑着问他。   黎至惊得直颈,被伞沿打到头, 不少雨水淋进脖子:“唔,有人。”肩胛颤了颤。   他喉结上下凝动, 顿顿开口:“就想说今日可能回得有些晚, 你莫要等我... ...”   “好,今晚不等你, 我听你的话早些休息。”许襄君盯紧他, 指尖悄悄磋磨他袖角, “注意安危, 莫涉险境。”   黎至承接她深眸, 抑制抬手想替她理顺鬓角的手, “我会。”   有你在,怎敢自伤、囚困危城。   黎至动作刚抬, 伞还未塞到她手上, 许襄君掀开伞面一头扎进雨里朝上辰宫走去, 将伞留与他。   他凌风掀伞,风雨中许襄君倩影从容, 雨滴碎在身上, 风扬起的裙角被雨水摁下去。   他抿唇, 握紧伞柄转身与她背道而驰。   殿门前白衡瞧见这幕忙撑伞匆匆踏水奔来, 撑高伞怒视那个把许襄君丢在雨中的身影。   许襄君遮住白衡视线,抢断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叫骂:“我吩咐他去办事,伞给了就给了,淋这点雨无碍的。”一副劝白衡莫计较,又宽慰道,“本宫都到殿门前没几步了。”   她不想黎至送到宫门人前,那样他又要作奴才样请命退下。   这幕总是能刺疼她、刺伤他,淋雨算什么。   白衡看她头发湿成一片,夏日衣裙薄,这阵雨又大,衣裙可见得粘连在一块儿。   瞪眼:“就是,娘娘也知没几步了,为何不让小黎子送进门再出去。”将伞全倾在她头顶。   “娘娘什么事如此急,比自己身子还重要。”白衡颇有气她不自重的埋怨。   许襄君随手掸起衣袖上水渍:“快扶本宫回殿换衣裙,不舒服。”   “是。”白衡撑伞扶着她往前走。   白衡这人纯思相处下来倒松快,此刻白衡满心满眼是她,便忘了斥责黎至予主不敬。   刚到宫门,一道紫蒲色宫装出现在她们伞下,许襄君‘不好’上头,吊眉抬指撑起白衡握住的伞柄。   果然顾元菱颦眉站在眼前。   她面相深重,两眼红红像是哭过。   顾元菱吞吞吐吐咬唇:“我有话跟你说。”细听下还有一丝哀求。   这抹声音让许襄君攒眉,她与顾元菱关系能说什么。   白衡半步将她护住,许襄君定睛她紊乱神色:“进门说。”   两人穿过庭院进门。   “没时间招待你自己坐。”许襄君将人扔在正厅自己换衣裳去了。   待她一身便衣出来,顾元菱不带婢子的独身坐在桌前,捧盏茶若有所思。   而白衡则从头至尾都警惕极高地瞧着她,一身防备。   许襄君边走近,吩咐白衡:“去沏壶茶。”   顾元菱听到动静回头,见她用巾子正擦拭着散发,如此素姿下许襄君玉面淡拂光润玉颜,当句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为过。   许襄君就是她最不喜的那种姿色上乘、家世好傲视万物的人。   无数席面她独坐一隅也满是人围绕,从不与人过多接触却事事从容,未曾逾矩出过错,端方秉礼,上京城中谁家儿郎未踏过她家门槛。   入宫后许襄君比以往尖戾刻薄了,更让她不喜欢。   白衡目光在两位娘娘周身流转,瞧出她们有秘语,便一步三回头地踟蹰出门。   此下屋内无人,许襄君走近:“你不带人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我说,以我们交情你不会要谋害我吧。”   勾唇瞧着顾元菱。   顾元菱紧张得指腹捏紧盏壁,缄口结舌半响,在许襄君瞩目下她开口直禀来意:“我要黎至。”   “... ...”许襄君手顿在半空:“你要谁?”   刚才好像耳鸣没听清。   顾元菱抿紧唇,神色晃动得厉害:“我要黎至。”这声比上一声更为笃定,颇有几分势在必得。   “我拿东西跟你换。”   许襄君重新擦拭发丝,含笑:“我凭什么跟你换,他挺好用的,给你了我怎么办。”   “他是人不是物件,你打算怎么换?你有什么是我没有的。”许襄君嗤笑一声,眼中冷光寒射。   话像触到顾元菱逆鳞,她将盏子‘砰’地扔桌面上。   吊眉狞色:“他乃状元之才,就屈在你这处诵经默经,囚在一处偏僻的佛堂?许襄君,糟蹋人不是你这样糟蹋法儿!”   顾元菱气息急促的胸口起伏难平。   许襄君手不停,敛眉,眼下阴影让人看不清神色。   声音压低,寒声问:“我将他给你了你能怎样待他?送他出宫?让他入仕?还是留在身边伺候你?”   “他现在是什么境遇你当真清楚么?”   顾元菱垂下手,步子往后跌了半步,脸色煞白。   黎至当下境遇确实不堪,敢沾染他的人并不多。   许襄君:“他现在就是陛下宽容待下的一个活例子,这辈子只能好好活在宫里让世人看、百官看、史书看。看咱们陛下如何对臣民容情宽宥,如何慈悲为怀。”   “或者某一日陛下在某个朝典时想起黎家,他正巧被某方权柄挑起,便是赐死收局。一个开皇恩苟活的罪臣之后,怕不怕他日后给你顾家添笔牵累罪名?”   许襄君这话让顾元菱神魂震荡,一口难化解浊气膨胀至全身,难受得她无言以述,直觉浑身都疼,心口尤为甚。   她退怯了。   黎至是烫手山芋,呆在哪处都不对。   为了顾家,顾元菱不能与他有结识,这就像黎家当初被判满门抄斩时,她只字不敢与人提这个名字。   许襄君声音有些颤抖,却死死压在嗓子里:“你妃嫔之身如何与他相处?将他摆在什么位置上?黎至让与你,你能为他如何。”   能让他比现在更好吗?能的话她愿意,不会做任何强留。   除了陛下,无人能赦他的罪。   可黎至的罪又是什么呢?   许襄君看向顾元菱,满目悲戚。   这话某个层面上,也是许襄君一直想问自己说的话。   她该如何对待这样的黎至... ...好像怎么对待都不对。   对黎至好,怎么这么难。   许襄君歪颈擦拭发尾,闷着散腔:“你真敢将他放在身边?”   顾元菱要敢,她敬顾元菱这份情意。   顾元菱顷刻间想明白,颤颤巍巍裂开惨白嘴角。   屈身朝许襄君行了个叩拜大礼:“今日是我唐突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张口哑然,红着眼抬眸看许襄君。   “你性子愈发不管不顾是要出事的,日后落难了请将黎至送我手上安顿,酬谢的话,我愿勉力为你留一线。”   “... ...”许襄君捏紧巾子,随后掀眼,音腔怪道:“再看吧,没准我能活到做太妃也未可知。”   她心口压抑,倏尔开口揶揄顾元菱:“你多操心自己,看咱们年纪相仿的缘分,要不我给你副生子秘药,好教你赶上我步伐?”   看见顾元菱黑脸,许襄君没心没肺地笑出声,脆得环响在屋内。   顾元菱咧牙速速起身,这一跪真是抬举了许襄君。   方才心涧那些苍白此刻被许襄君笑声填充,气得她牙痒痒。   “许襄君你不知好歹!早晚被人记恨死。你要想在宫内安分,就跟这般一样别出上辰宫。”   她扭身就走,出门时停下步子回望,许襄君站在灯下,人清冷得恍若出画不属这世间。   顾元菱咬唇郑重说:“你真的少出上辰宫,善言。”   以防许襄君阴阳怪气,她紧接一声:“爱听不听!你要爱出门,黎至早晚送到我手上。”   手掀开竹帘,人迅速消失。   她一走,许襄君周身卸力,手撑在一旁楠木月洞门框上,神色凄婉。   缓缓吐了几口气,她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就往嘴里送,白衡进门正瞧见这幕,忙阔几步拦下她的手。   “娘娘身子重,虽入夏了但也不能饮凉茶的。”白衡说着给她重新倒了杯新冲泡的清茶。   见许襄君脸色不佳,白衡拎心问:“可是顾贵人冲撞了您?若是身子真不爽利奴婢这就传御医。”   许襄君连忙抬手:“跟顾元菱叙旧累了没旁的,梳洗吧。”她答应黎至今晚好好休息。   她要好好休息。   当许襄君抱着被子在床上时,总能想起顾元菱找她求要黎至。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就着辰起沉沉睡去。   梦中意识并未全然消散,惊了许襄君一身冷汗、满脸泪。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还有一章晚点,也或许再晚点... ...别等。 第31章 如是我闻   ◎饶命?为何饶你?◎   薄暮冥冥, 压沉的天让人心绪翻滚难燥。   他收伞踏上长廊,抬手将衣裳沾染的氤氲水汽抖散。   黎至掀眼扬眸,推手入了一间屋子。   屋内昏暗处响起声, 沙哑中有一丝清质:“说了不要来人,我的病会传染, 非要每日来看我死没死吗!”   喝骂末了紧接一阵撕心裂肺咳嗽, 静谧屋子惊震不矣。   黎至将伞靠在桌边,寻声徐徐走近:“梅画姑娘是在上辰宫前那片荷花池染上的病?”   “那这病许是难好。”   听到陌生阴冷的低沉声, 加之内容,梅画警惕危惧的从床上惊坐, 脊背末了打个寒战, 手局促地攥紧泛潮的被子。   “是谁!”   跼蹐不安从字节里直白流露,十分恐慑地看前方, 两眼一抹黑的让人惶悚。   黑暗中缓缓透出个高大人形逼近, 莫名兜头的压迫感使梅画瞬间呼吸困难, 胸腔停跳。   她张张口, 哑然无声, 身体自救本能让她往墙边贴靠, 慌促神色达到顶点。   黎至走近、站到她床前,垂眸泰然自若道:“哦, 我不是坏人, 梅画姑娘不必害怕, 在下就是想来问梅画姑娘一个问题。”   声音轻却浑厚,徐徐蛊惑意味下渗着厉色。   音调陡然一变:“梅画姑娘惧死吗?”   梅画眼前黑影又往前一步, 缓慢塌肩佝颈弯下身, 一张素瓷冷峻面容挣破黑暗落在她眼前。   五官隽秀浸满书生气, 人看着清瘦孱弱得紧, 净白肌肤显得眸底深邃冷漠得吓人。   梅画一时间扼住呼吸,揪紧被褥瞪大眼睛。   她抖着嗓子询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话什么意思... ...”强摁镇定有几分慌张破碎,恐惧骤然漫头,梅画当即湿了鬓角脊背。   她抠紧心口布料,攥得指尖发白。   往下看他一身蓝色长衫,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内侍常服,可这人给的压迫感怎么看也不合这身份。   黎至弯腰从靴子旁边摸出一柄匕首:“梅画姑娘还没回答在下问题。”凝眸瞥向她眼睛,“你惧死吗?”   寒冷语气带着凌冽的风裹挟得她牙齿打颤,他神色凶狠、沾血带戾气得让梅画胸肺一噎,想跑却浑身无力、或者说被他周身气势钉在原处,她好像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梅画张张口,倏然吐出声:“饶命。”   惶惶然启唇,嗓子里也就只有这个能拖出来。   黎至挑眉,拔出匕首,刀鞘仔细收好。   刀锋浸染月光后,寒光反射剐蹭到她脸上:“饶命?为何饶你?你既怕死,为何敢伤人性命。”   想到这双推许襄君脊梁的手,那幕划过心头,黎至又惊得喘息重起来,胸腔鼓满惶遽。   他声音低沉地压在梅画心口上,每个字足有千斤,梅画实在难喘上气,唇色煞白,眼泪顷刻间湿了脸。   “求... ...”   “你为了五十两谋害襄君性命时,想过自己会有此刻吗?因果报应天理昭然怎能饶你。”   废话不多说,黎至左手抓紧絮被冷静得朝前倾,捂住她口鼻狠狠按下去。   单手将人抵按在墙上。   梅画此刻才回神当下是自己的生死关,开始拼命挣扎,喘着气伸出两手推搡,他却犹如铜墙铁壁,挪不动分毫。   气息被堵死在胸间时她绝望张口摇头,‘呜呜’声被棉絮吃了大半。   两下手起刀落,黎至精准挑断她手筋。   梅画巨疼下掌腕卸力,推搡动作顿在空中,胸前絮瞬间染尽血红,昏暗下这抹艳丽也格外惹眼。   她两眼血丝暴涨翻白,瞬刻气息便断在黎至掌下。   少顷黎至目测判断她确实没气了,松开手人就顺着墙倒下,他捏过絮被一角将梅画整个覆住。   被角被血浸红后顺着床沿开始在地面泅晕。   黎至垂眸,冷静轻慢地收刀入鞘,一步不滞转身离开,路过小桌钩起伞。   房门合上,屋内静谧得仿若未曾发生过任何事。   出门雨不见小,廊下瓢泼的尽是水渍,他撑开伞往殿宇外走去。   没几步折到一旁小路,径直慢步在宫道里,身形略显单薄。   清晨黎至正诵经,听到院中白衡吩咐人将陛下送来的补品温在小厨房。   白衡:“娘娘将才睡下,今儿恐是要晚起。”   另一名婢子没问缘由,应声‘是’便提着食篮去了小厨房。   黎至打开门叫住白衡:“娘娘可是身子不适,怎么将才睡下?”他略微蹙眉。   白衡摇头,如实说:“昨儿顾贵人与娘娘单独叙了会儿话,便一直心绪不宁,脸色都白了也不让叫御医。”   她没注意黎至神色转变,只自顾自忧心:“我一会儿还是请趟御医给娘娘瞧瞧。”白衡满是不放心。   黎至目光掀远,越过上辰宫墙看到那头一支修竹,闷声:“那我一会儿去请,你贴心照顾娘娘便是。”说着他转身回了小佛堂。   他伏在案前细细寻思了番,铺陈笔墨写了几张关于当下正热议的先皇余留民间皇子重修纂牒上谱之事的浅解。   写罢他检核两遍折好收入袖中,去太医院路上,特将这送给顾元菱宫人手上。   午时四刻许襄君睡醒,睁眼就看见夏明勤在她床前看书。   “... ...”她一阵胸间梗塞,心忖:晦气!   夏明勤感知床上有动静,余光从书页边沿斜飞出去,瞧见许襄君睨眼正看他。   夏明勤搁下书哼笑,往近坐一步,手挑顺她鬓角乱发:“醒了?方才你宫中人去请御医,说你从昨日神色便不对,朕忙完政务就来看看。”   夏明勤手慢慢抚上她小腹,轻轻缱绻地揉了揉:“襄君可是昨日在立政殿惊着了?朕已训斥了皇后,襄君莫要难受好不好?”   布料下她一阵惊悸,许襄君暗咬牙龈。   “... ...”许襄君:“清者自清,这点公正陛下会给妾身的,臣妾只是出门疲累罢了。”   神色下嵌满委屈,许襄君咬唇欲说还休。   夏明勤见着她这般模样,心口一软。   书轻轻磕她额角,宠溺道:“襄君直言便是,朕都依你,何必委屈自己。你若觉着皇后让你受了委屈,朕罚她一月月奉如何?”   许襄君凝眉。   这事与皇后有何干系?她不过是纵着某人戏局罢了。   是因为皇后迟迟处理不干净,夏明勤要借她的手处置皇后?   她神色骤然清冷下来,胸口一阵恶心。   夏明勤是典型的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   上次一碗雪耳,夏明勤随手拖人顶罪,就知道压制流言是他最不喜处理的事件,他不愿、也不肯追求真正的公道。   故而知晓那两名宫女身着皇后殿新裁服饰时,就知道这件事告诉夏明勤无用,反而弊大于利。   她要向夏明勤申告有人戕害她腹中皇子,这件事便要从皇后开始查,此事无疑动摇前朝后宫,且这事稍不注意便是满天风雨流言。   况且戕害皇嗣这件事有损皇族颜面,也会对大皇子声誉造成一定影响。   这是夏明勤膝下唯一长成的皇子,疼爱偏护之心可知。   最终她求不到应有的公正,还会被夏明勤从某层面上厌弃。   她要真向夏明勤求了明察,日后平珠真诞下皇子,一柄谋算太子之位的无形剑便会悬在头顶,只看夏明勤想让它几时掉落... ...   所以这事根本指望不住夏明勤给公明,他没有公道,只有明面上所谓的公正。   无声吞下的委屈他只会多补偿,以此善后安抚人心罢了。   就如此刻一般。   许襄君捏住他衣角,乖乖将下颚枕在夏明勤膝头:“皇后娘娘给了臣妾公正,陛下为何要罚娘娘?”   “明明都是那名胡诌浑插的宫婢污言秽语,陛下怎能因一个下人迁怒娘娘那般好的人?”   她跟着夏明勤思路糊弄眼下,装作懵懂无知,还要搀扶着夏明勤下台阶。   也挺让人膈应。   夏明勤闻言手轻抚在许襄君头顶,宽慰欣喜:“朕没白疼你,还是你最懂事。明明你年纪最小,怎么能这么懂朕心?”   “... ...”你看我想懂吗!   许襄君拧眉,压声轻语:“因为襄君心悦陛下啊,陛下竟不知吗?那陛下可伤了妾身的心。”   她俏媚着娇声,换成仰躺动作盯着夏明勤,烟波匀动分外勾人。   余光却瞧见门前竹帘旁站在一个人,素蓝衣袍身形挺立。   黎至垂射而来的眸光与她交错,许襄君惊了一身汗,嗓子瞬间被堵住。   他几时进来的。   夏明勤笑着俯身,在许襄君怔愣时轻轻吻在她眉心,朗笑说:“恩,是朕说错了话,襄君最是心悦朕了,那这么乖的襄君想要怎样的赏赐?”   末了夏明勤伸颈,想印在她唇上。   许襄君忙地惊侧起身,他的唇角还是蹭擦到她脸颊,湿漉漉的让人头皮发麻。   许襄君神色青白,抬手便是想擦,却在夏明勤目光下止住动作。   掩头一派娇羞,嘤然有声:“陛下有人。”   “臣... ...臣妾什么也不要。”声音不住轻颤,手被情景压迫,缓缓钩上夏明勤衣袖。   许襄君余光慌忙看向门前,黎至垂颈并未抬头,从他略微犯僵的双肩,许襄君绝望地倒吸口凉气。   夏明勤臂膀一揽将许襄君摁在怀中,唇角垂她耳边:“听闻襄君爱听经,朕今日便同你一块听如何,你可喜欢?”   我不喜欢!你赶紧滚!就地驾崩也行。   许襄君咬牙揪紧被褥,真想一掌打昏夏明勤,颤抖的掌心一忍再忍,最终将自己噎得胸闷气短。   夏明勤朝门前招手:“黎至来,如往日那般给朕与婕妤诵段经。”   “是。”   步声渐进,每一步跟鼓槌一样狠擂在她心口,惶惶然让人发慌。   “... ...”许襄君在夏明勤怀里隐怒上头,挣脱不得让她愈发愤闷。   侧垂头实在不知如何,嗓子呜咽尽数吞下,也不敢抬头看近在咫尺的黎至。   油然一股钻心让人神智难清。   夏明勤将头枕在她肩上,笑着问黎至:“襄君平时最爱听哪段?今日便听这卷。”   黎至回眸佝颈,缓缓伏地跪在床榻不远处,清冷声字字清晰:“娘娘喜听《十善业道经》”   许襄君脊背犯麻,欲哭无泪,唇舌咬了再咬。   谁有十善了,她现在想有十恶。   夏明勤复述遍,用力将许襄君揽紧:“十善业... ...难怪襄君如此懂事,竟是因此,遇见襄君倒是朕的福缘。”   他朝下睥睨看向黎至清瘦的脊梁,吩咐道:“就诵这。”   黎至伏地叩头:“是。”   听这细声,许襄君本能别开眸,隐隐咬牙,吐不尽此刻胸间苦闷。   黎至缓缓出声:“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娑竭罗龙宫,与八千大比丘众、三万二千菩萨摩诃萨俱。尔时,世尊告龙王言。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 ...”   她试图挣脱时,夏明勤臂膀收紧将她拢紧怀里,两人贴的严丝合缝。   耳边是黎至清晰的咬字,每一个字都如同把刀扎她心口,疼痛难忍,终等到一篇经文诵完,许襄君求饶般央告夏明勤要休息。   软声极力求讨:“妾身又困了,陛下可容臣妾再小憩会儿?”指尖绕着他衣角,生怕夏明勤不应。   夏明勤目光坠她小腹上,怕她不适,上下仔细瞧她神色,见她一切都好,抬手将薄被替她掖好。   沉声:“那朕今日在这儿陪你,你且歇息。”   许襄君心口无数柄刀恨不得迸他脸上,浅笑着拢紧被子滚到床里侧装睡。   满脑子反复:夏明勤什么时候滚?   这让她怎么面对黎至...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32章 连昬接晨   ◎娘娘昨日说心悦谁?还请婕妤娘娘再与奴才说一声?◎   晚间刚用完膳, 夏明勤便被秦贵妃遣来的人带走。   恭送圣驾瞬间,许襄君嘴角列到耳后,欣喜程度可比肩逢年过节赏赐阖宫上下。   她扶额歪斜, 孱弱模样让人心疼。   “白衡,本宫乏了, 莫来惊扰, 你们也早早歇息。”说完许襄君犹如一阵风,带着平珠卷锁了殿门。   白衡伸手还没扶住人, 张口哑言,话没来得及说便又重新回到腹中, 院中只剩娘娘袅娜离去的背影。   回到房, 许襄君手忙脚乱地轻推平珠到自己床榻上,急语:“你好好休息, 有什么不适跟我说。”   转身匆匆便要走, 衣角被平珠捏住。   受到阻力, 许襄君顺而回望。   平珠一脸复杂:“黎先生让我同娘娘说声他出门了, 可能要后半夜回来。”   声音在许襄君神色变化下越来越小, 到末了平珠都不太敢出声。   许襄君站定, 想到夏明勤来了这么久,他心里许是不痛快。   长吁口气:“恩, 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 我去等他。”   走了两步回头, “辛苦你了。”转眼许襄君翻窗跳出去。   平珠神色茫白,撑着下颚看向虚合的窗框沉默。   是何种情愫能让她们在深宫中不顾生死、如此离经叛道的彼此相依?她掏空脑子里二十年来所有见闻也没想明白。   许襄君一掌推开窗, 屋内洁净整齐, 佛龛前线香刚过半, 看来离开也不是许久。   她驾轻就熟地进屋, 桌面显眼地摆放了支艳红色长春花,许襄君走近轻轻捻在指尖,挑眉笑了声脆的。   黎至回来时动作特意放轻,怕许襄君在里面休息。   拨开窗没想到看见许襄君伏在他常用的小案前,昏黄灯下她正端腕提笔,手旁是那支他特意给她摘的长春花。   微闪跳簇的烛光下她面容娴静恬适,仿若那时在她宅邸瞧见她窗前读书那幕,也如这般清雅绝尘。   黎至顿目往心底狠刻留念了一番,抿唇缓提着衣袍进去。   许襄君闻声未曾搁笔,只是匀了些速,字迹变得更为锋利快决。   屋内因黎至这丝声音开始升温,没了方才那般静凉。   黎至随手取条帕子拭手,隐了手背几缕血迹,沾血帕子塞进衣袖深处。   杏步走近,从她背后俯身:“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床榻走前我都给你铺好了。”   头发沿着佝颈动作垂下,与许襄君青丝绞.缠在一块儿。   许襄君在他默过的经文上重新书写,如同一笔一划的临摹。   “睡不着。”她仰着头,头顶发丝擦过黎至下颌,随后眸光对上。   黎至笼着橘光的温煦得让她心头一暖。   许襄君手没停,盲在他写过的经文上继续书写。两人笔迹叠合,她娟秀的笔锋全藏在他之下。   见她神色倦怠,黎至倾身跪坐在她之后,右手握住她的手:“还有几句我带你写罢,然后陪你去休息?”   温厚声音落她耳边,许襄君松肩往后一靠,整个贴他怀里。   黎至左手推揉她腰窝:“可是累了?要不搁笔吧。”   刚要松笔,动作被许襄君力道制止,她反倒捏紧笔杆,软哝着细语:“你从未半途中歇笔过,这篇所剩无几了,写完吧。”   肩胛故意在黎至心口蹭动,想以此提提神。   黎至胸腔滞涩,指力一紧往前拢紧人,嗓音含股闷声:“乖,别闹。”   眸底翻滚阵浓色,目光不由自主被许襄君吸引,让人色令智浑。   黎至缱绻一声驱散许襄君迷离困意,心口缓缓燥起来。   “哦。”将才乖乖应下,在黎至腕力带动下书写不到一个字,她狡黠抿笑:“写完再闹是这个意思?”   声音虚弱无力,但强撑得可爱。   随后耳边坠了声轻轻抽吸,许襄君‘噗嗤’笑出声:“你这是什么反应。”   连串倩笑下黎至觉得手中笔都要拿不稳,喉头急急抽涌。   他浑色狠狠摁了把掌下腰肢:“襄君,寅时二刻了,再不休息又该精神不济,还想睡个颠倒?白日里一直犯困不难受?”   他从许襄君颈侧垂眸,一卷经文近尾,便认真牵带许襄君指尖写在自己字迹上。   温声:“别日日闷在殿里,你也可以出去寻个喜爱的地方听我诵经。莫困在宫内一隅,时日长了体内会生郁气,对身子不好。”   许襄君靠他肩上愈发坚实,缓缓佝颈前倾伏案。细看黎至握着她的手,烛光闪烁下一笔一画颤游在字里行间。   此间温情宁静油然漫散开来,看着看着她眸子发起虚:“黎至,你的指尖有光欸,会亮。”   黎至闻声勾唇,心口胀了个满。   余光侧瞧,她眼睛几至合上,强撑着寥寥可数清醒神智与他周旋。   许襄君徐徐打个哈欠,彻底将自己交给黎至,靠倒在他怀里任由他牵引。   阖眸困倦道:“你的字好好看,看多少次都喜欢,黎至,日后我宫里的名帖都由你来写好不好,让她们见识见识。”   此刻许襄君像将自己最得意东西拿出来,炫耀等着人夸,那种洋洋得意遮都遮不住。   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都是他脑补续上的内容。   黎至瞧着她脑袋缓缓往下坠,速速搁笔,左手接过她的头把人往怀里托紧。   胸肺深处拖出声笑,气息惊闪了烛光,震颤了空气。   屋外清清静静,就连风声也降了音。   眷恋此刻的黎至在想能不能晚些送她回去,当目光落在小案经卷旁的长春花上,他倏然抱起人,转身将许襄君安置在自己床榻上。   “平珠,娘娘可醒了?要人进去伺候么。”   絮絮小声传来,许襄君尝试睁眼却失败,虚着腔懒懒吩咐:“平珠,你累了先回去休息,让白衡进来伺候,辛苦你了。”   埋头到被子里,抱着往里间滚,妄图隔绝打扰。   一声清朗的笑钻进她耳道,“平珠在哪儿?”熟识此声的许襄君倏然睁眼,本能循声。   睁眼,黎至在她身边,一身素白里衣屈腿闲靠床头,左手握着一卷看了半本的老旧医书。   许襄君瞪眼,四下一扫,她竟在黎至小佛堂一夜未归。   她用被角掩口,惊讶道:“你昨晚没送我回去?”   一向谨慎小心的不都是他么,若是被白衡误闯,后果不言而喻,他怎么会如此失慎。   黎至腕子一松,医书搁到一旁。   俯身垂目盯紧她朦胧带懵的眸子,挑眉笑了笑:“昨日你说你心悦谁?”赤.裸.裸吃味。   霜气浸润在他眼底,看得许襄君惶惶。   黎至是对她妖媚惑君作态生怒了?   白衡敲她房门声音持续传来,虽微但很清晰,她不回去平珠怕是难解决。   许襄君咬唇‘唔’了声,心下有几分难耐。   一声声都叩在他们心门上,许襄君不免慌神,眸子闪躲伸手去钩他衣角,黎至挪手让她指尖扑了个空。   伸出手抵在她眉心,轻顿口吻又问一次:“娘娘昨日说心悦谁?奴才昨日被陛下威严震慑没听清,还请襄婕妤再与奴才说一声。”   一个位份点得许襄君心尖发颤,解释求饶拥堵塞在嗓子差点胡乱脱口。   眉心的指尖游移到她肩上,几分力道让她上半身动弹不得。   黎至虚眸莞尔:“不说清楚,今日便不让你出这道窗。”   他笼住许襄君,将她困在自己臂膀的方寸之间:“不若就如之前娘娘说的那般,我们一起以秽.乱.宫.闱之罪被处死?”   手狠狠箍紧她腰肢,掌心按了个实:“如何?”   黎至几时变得如此妖异的?   “... ...”想起自己昨日做派,许襄君哽咽一口:“你。”她举起手发誓,“心悦你,从初见至今只你一人。”   黎至佝背,塌肩倾耳到她唇角附近:“还请娘娘再说一遍,奴才没听清。”   他悄悄延展嘴角,勾了勾唇。   黎至在称呼上的转换让许襄君时不时有窒息感,带动她胸腔内气息滚涌沸腾。   闹她玩!   黎至敢不送她回去,定然是与平珠交代过用什么来应付。   他心里她性命能大过天。   许襄君挑眉,手肘撑起身,突然张口衔住他耳垂。   在口中咬磨,含糊道:“你想听什么?本宫心悦你,倾心你,想与你共此一生?”   娇慵模糊的语调携带阵阵酥麻从脊背上头,黎至禁不住得浑身一颤,当即摁紧人怕她更进一步,唇角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深吸几口气,方踉跄出声:“还请娘娘饶了奴才,不敢质问您了。”   手却钳住她面颊,用另一番温柔口吻说:“襄君乖,松开,过火了。”   许襄君得寸进尺,完全撑起身搂上他脖子。   怕动作伤着许襄君,黎至连忙松开手,反倒成全了许襄君更进一步,她肆无忌惮攀缠在他颈侧。   “日后夏明勤来了你出门躲远些,不准留在殿里让他传唤!或如昨晚,你寻个法子将夏明勤引走。”   她两眼一转,灵动得不行。   心下确是难堪,昨日那幕是许襄君吞不下的一口浊气,此刻无处宣泄只能梗滞。   黎至拢紧人,手抚着许襄君略微凌乱的发丝:“遵命。”   “只是襄君怎知道昨日是我让陛下移驾的?”明明做得天衣无缝,她能发现什么端倪。   许襄君:“昨日陛下离开、到我来你这处不过一刻,香炉还剩半炷香,半炷香能去的距离并不太远。如果走殿后那条荒僻小道,这时辰岂不正是秦宣匀的广阳殿么。”   “离我近又有能力拉走陛下的,秦贵妃确实是好人选。我家黎至怎得这么聪明?这一手实在太妙了。”   她嬉笑夸赞全在他耳边,空中微震的都是她的笑意。   这样的清晨黎至喜欢极了,更是贪念与她在的每一时。   他拥紧许襄君片刻,难舍道:“走吧,是时辰了,再晚下去平珠该撑不住了。”   许襄君龇牙,不满:“都怪白衡太尽心!”   黎至掀开薄被伸出手接她,松腔一笑:“知足,能遇上这样一个死心塌地为你的不容易。”   是不容易。   她略整衣褶往床边挪:“遇见你才是福气,她们那种我才不稀罕。”伸出脚去钩鞋。   黎至先一步蹲身握住她脚踝,取过鞋给她穿。   许襄君佝颈看黎至修长指节一时入神,一朵半焉的长春花从她鬓角砸落,两人目光都被这抹惹眼的红吸引,黎至从地上捏起这朵花放她手中。   仰头紧盯许襄君,缓缓启唇:“春有约、花不误,岁岁年年不相负。”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最近那个提问的防盗,本作者承诺永远不用,如果你们观看过程蹦出题目,百分之一万是系统!盗能盗几个钱,我不会用那个东西,死都不用。 第33章 谁比谁疯   ◎就因为顾元菱让我一夜难眠,你就这样坑害她全家?◎   白衡送完例诊御医, 折回来时身旁多了一位人,后面几人手上还提了不少礼品,阵仗不小。   顾元菱这是哪门子殷勤?   许襄君抬头对上那道含笑的视线, 颦眉,直接冷面吩咐白衡:“把人轰出去, 闭殿。”   黎至余光微扫殿门前, 瞧清人后速速敛眸,一眼都不多看。   规规矩矩给许襄君续上茶, 用银签分挑半块点心搁在她面前小碟中:“尝尝这个。”   顾元菱看到这幕直掐眸咬牙,曾经风光霁月谪仙一般的黎至, 如今弓背弯腰伺候着人, 她实在难以接受。   她扬声叱喝白衡的驱赶动作,不管不顾走近, 招手让人把礼品拿上来。   顾元菱接过礼品直接推挤桌面、全砸进许襄君眼前。   桌面点心茶盘被礼品挤走, 瓷底摩擦石桌略微刺耳。   许襄君扬颈拧眉, 一盏茶要被挤翻, 黎至适时出手按住礼品一角, 冷声:“顾贵人, 你差点烫到我家娘娘了。”   指腹一松,他将礼品推到地上, 尽数翻砸在顾元菱脚边, 上好松墨滚出盒子。   黎至抬脚踹她膝头, 顾元菱猝不及防吃疼‘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还请贵人向我家娘娘行礼,宫内不可失了礼节。”那双漆黑眸子半点涟漪也不见。   追近的白衡看到倒扼一口凉气, 步子顿停。   许襄君也是一怔。   “... ...”顾元菱愤闷不可置信抬头, 撑地刚要起身, 许襄君指尖茶水掀上去泼她一脸。   她闪躲不及, 被泼了满脸。   “许襄君你疯了!我位份比你低也是上过名册的宫妃,你如此辱我可有道理讲!”   顾元菱起身用衣袖擦脸,恶狠狠瞪她,生像要吃人。   许襄君指尖钩着空茶盏,冷眸:“叫你滚偏要进来,活该。你要我的人还想我跟你讲道理,顾元菱你在想什么,进宫时脑子丢宫门外了没带么?”   她朝殿门扬头示意:“想要讲理出门右转去陛下面前告御状,且看本宫怎么倒打一耙让你吃瘪。”   散适眸底满是冰寒。   许襄君脚尖碾上松墨,往顾元菱那边踢上一脚,松墨‘啪’地滚过去:“这东西用不上,带走,不然我一会儿磨出来全泼你脸上。”   明眼就知道是顾元菱送黎至的,看得人不胜其烦。   听到这话黎至肩胛微硬,瞬间明白顾元菱与她那日阖门私谈了什么。   他敛眸垂首,自觉往许襄君身侧贴站,乖巧地抿唇不出声。   顾元菱黑脸,同对许襄君一脸鄙屑:“你当我看得上你这处,这些爱怎么处置随你,我今日是来向黎至道谢的。”   末尾语气宛若怀春少女,听得许襄君直掐眉,暗暗倒嘶口气。   道谢?   许襄君微微瞧眼黎至。   他与顾元菱何时有的私交?   顾元菱走两步,对着黎至腆笑:“昨天谢谢你。”举止可谓落落大方。   余光瞥见许襄君黑脸,顾元菱笑得愈发开心,往前再进一步,黎至挪步退到许襄君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稳定距离。   上辰宫院中宫婢奴才看这幕脑子都有些混沌,私下面面相觑。   小黎子这是做了什么。顾贵人提这么多礼品是为了给他道谢?道什么谢?他跟顾贵人何时认识的?   许襄君徐徐移动目光,黎至承接她视线,暗暗软了眸色,喉结滚了阵,看见四下的人。   黎至掀袍跪下:“娘娘恕罪。”跪匐在她脚下。   顾元菱眼睛都尖了,气红脸咬伸手去拽黎至起身。   许襄君扔出杯盏砸她手上,抬头狠盯顾元菱,威慑目光骇止了顾元菱接下来想要求情的动作。   “本宫的奴才结交其它宫妃罚跪怎么了,没给他板子就该是他感激涕零。”   黎至肩胛又往下塌一分。   许襄君看得心口作疼,奈何院中全是人,她无法不处理。   “去院中跪到晚膳,这几日... ...每日诵经前到殿门前跪上一个时辰。”   许襄君没定下具体刑法日期,给了一个随时撤销惩戒的阶梯,好让自己下。   黎至叩头谢恩。   隐见顾元菱要上一步拉扯,许襄君起身一步挡到顾元菱身前。   许襄君凑近她,压低声问:“你有什么身份给他求情?想害死自己、再拖着黎至给你陪葬?”   “顾元菱,你可谓是蠢笨如猪,害人不自知。”   许襄君周身凌冽射.了顾元菱一身,溘然斩去她神智。   许襄君气急伸手一推,生让顾元菱趔趄后退,要不是婢女扶得及时,她又会跌到地上。   听到求情身份,顾元菱瞬间白了脸,神色骤惊。   她乃陛下新封的贵人,没有身份给一个阉人求情,在许襄君这里没有,在夏明勤面前更没有。   今天她的道谢要是传到陛下耳中,细查若知道解决当下实热政事是后宫一个他饶恕的阉人罪奴想出的,那数日未想出解决之法的前朝官员该做何颜面站在朝堂之上。   黎至此举是多大的僭越。   顾元菱一口气扼在胸口昏了双目,手捏紧婢子胳膊瑟瑟打起寒颤。   许襄君神色疲倦,高唤声白衡:“去给本宫点盏灯。”   白衡:???   大白天点什么灯,她不懂,但现在襄婕妤浑身清冷,满身戾气的样子不好惹。   白衡低低应声‘是’,忙阔进屋子点了盏灯出来。   油灯递给许襄君时,白衡瞟眼她未显怀的小腹,恳切道:“娘娘可要小心。”   真心怕许襄君一个不顾伤着自己。   许襄君冷清着脸,一言不发从她掌心接过,十分飒气地转身出殿。   她有孕,白衡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顾元菱看黎至削薄身姿跪在院中,紧咬着唇。   “娘娘,襄婕妤好像去了我们宫。”身边婢子一拉她,顾元菱目光才追出去。   她头脑一滞,下意识跟着赶出去。   料想到什么,她怒喝一句:“许襄君,你别发疯!”   顾元菱追到自己宫门前,在白衡尖叫声中,亲眼见许襄君将手中灯砸向她正厅纱幔上,火苗可见蹭地往上蹿。   顾元菱惊愕得倒吸口凉气,脚下一个颠簸。   白衡瞪得眼都直了,脸色一阵青白交错:“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声音发慌颤抖。   她望着殿中渐猛的火一阵无语,连忙护着许襄君避让,自己却被火燎了一脸。   他家娘娘这就放火烧了人家殿?   许襄君回身看向宫门口的顾元菱,眸中戾气晕开。   火焰下的许襄君身上某种血色实实在在将顾元菱惊身冷汗,此刻犹如许襄君那日的簪子又抵在她颈侧,生死全然在旁人手中无法掌控。   许襄君一身品月色衣裙不紧不慢翩跹走近。   站定到顾元菱面前,许襄君发狠盯着她眼睛,冷冷开腔:“你勾结本宫殿中下人想知晓什么,打算谋害本宫什么?”   “今日这就算是教训,下次这把火本宫就不是扔在你屋子里,而是直接扔你头上。”   “不怕,尽管来试。”   如此两句话,顾元菱今日向黎至的道谢便有了能糊弄的说辞。   这算是救了黎至一命。   顾元菱咬牙,低头认错,缓缓半屈身:“是,我不该打听你殿中消息。”   白衡敛神,悄悄看眼渐烧起来的屋子,轻轻‘啧’了声。   她家娘娘实在机敏。   许襄君踩近半步贴身,附耳对顾元菱压声:“黎至是我的人,再打他注意可别我不客气了。”   “今日我救你们,下次我只救他,你爱死死去吧。”   许襄君声音轻细,宣示主权却霸道。   她又满腹疑窦地侧看顾元菱,问一句:“你头顶才女之名是花钱买得么?脑子实在没看见你用过。”   “就你这脑子当了换钱都不够一个人吃饱,外头那些吹捧你的公子们也是个顶个的眼瞎心盲。”   顾元菱被她说得脸红,牙咬得几近崩裂。   狠话甩尽,许襄君侧过身便要走。   顾元菱急急拉住她,同样压低声,几分恳切软求道:“他只是帮我父亲了个小忙,今日是我行差踏错,你雅量莫要罚他。”   许襄君冷眸瞧看她,挣开手:“今日心情可被你们糟蹋得透透的,我恶心极了,还饶他这个罪魁祸首?”   “真的,今日我已算是大度。你该求我明日心情不错,不会再来找你茬!”   顾元菱刚要张口,许襄君一个冷戾神情让她闭嘴。   走出两步,许襄君又退回来,看顾元菱神色满是嫌恶。   生硬着腔提醒:“别忘了去陛下跟前告状,求到那人眼前才能阖宫有个交代,莫等着人细挖你们这份关系。”   黎至身份敏感禁不住这些。   顾元菱咬唇:“那你... ...”   许襄君不接受她多余担心,一个不屑神色就让顾元菱换嘴,她憋屈说:“行,知道了,你受了处置别怨我。”   顾元菱瞥眼正厅,虽有宫女太监一起极力扑火,但效用不大,火已经冲上了屋梁。   宫道外满是敲锣打鼓喊着‘走水’,动静闹得不是一般的大。   许襄君狠,真的狠。   但又是好一手及时的掩人耳目,当真为黎至遮盖了过去。   许襄君冷笑,上下打量一眼她:“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就你也配我受惩治?滚去动动脑子、升升位份再站到我面前说这等狂悖言语。”   她冷嗤一声走出顾元菱宫门。   许襄君没回宫,连招了软轿去含元殿前跪下请罪。   面圣后她将今日这事一通胡诌,反告顾元菱窝同她殿中人打探秘辛,而她以防某人图谋不轨,才纵火烧殿以示警告。   现下知错前来御前悔改。   一片诚挚又兼梨花带雨,哭得夏明勤心尖颤疼。   他哪能让有孕的许襄君久跪,刚扶起人哄逗,顾元菱便姗姗来迟到殿前告状。   一个字还没开始分辨,顾元菱便被夏明勤狠喝了一顿,当头怒骂。   顾元菱看夏明勤怀中的许襄君咬牙切齿,伏身:“是,今日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过度关心襄婕妤日常,但臣妾绝无害人之心,求陛下明鉴。”   一点小事夏明勤懒得听她们绞.缠,为了安抚许襄君,直接给顾元菱换了住处,将她换到偏远又冷清的兰台。   那是夏明勤基本不会路过的地方,这样顾元菱侍寝几率直线下跌... ...   顾元菱随后给她敬茶认错,这一碗茶她真是递不出去。   她仰看许襄君那张得意妖异的脸,顾元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我错了。”   许襄君含笑勾起茶碗,“原谅你了。”   “... ...”顾元菱心里只想骂她一脸,却在夏明勤眼皮子下脊背挺得笔直。   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至此结束。   许襄君回到上辰宫第一件事便是把黎至招到身前。   冷肃道:“来,你跟我说说顾元菱谢你什么,你们宫外没说过两句话,入了宫人家倒有机会了。”   黎至脸色青白,眉角却舒着:“她让你那夜辗转反侧难眠,我便给宗正寺卿解决了一下当下的燃眉之急。”   许襄君听完一口气堵在心口,骤然握紧衣袖。   吊眉:“以你现在的身份你怎敢插足朝政,不怕夏明勤知道处死你吗?顾家与你有何渊源值得你以死相报?”   她翻想了这么些年,硬是没想出黎至会帮她、帮顾家的由头。   黎至看着她,异常冷静:“她今日谢我,过几日可能就要恨我了。这计策只是面上好看,不出十日必会出问题,届时陛下是要降责到顾家。”   “... ...”许襄君心口一塞,顿时没话可说。   “就因为顾元菱让我一夜难眠,你便如此坑害她全家?你怎想得出来。”   黎至伸手钩住她指尖,一本正经温声:“现在可好受些?”   “顾大人不过是一顿板子或罚俸罢了,奴才只是想教顾贵人也尝尝寝不安席的滋味而已。”   看着许襄君面上未消的青白,他攒眉道:“若是还难受,你再罚罚我?或者我再去惩治一下顾元菱?”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虽迟但到。 第34章 什么算计   ◎你将生死交予我手,我还分心其它,奴才是多没心。◎   许襄君端盏茶, 靠在小楼窗边临眺殿门外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顾元菱,她抿唇含笑得十分喜悦。   顾寺卿半月前被陛下当众斥责,罚了十板子加三个月月俸, 顾寺卿做了大半辈子文官那受得起这十杖,至今还在家养伤。   清风徐来几声脆笑, 黎至觉着十分悦耳舒心, 自觉降低诵经声音,缓缓跟她一道弯唇, 满眼温煦地瞧他。   顾元菱在殿外仰头与她凶狠遥视,龇牙咧嘴硬是没法儿发作。   最终气急, 顾元菱喝骂:“许襄君你有本事开门、出殿。”   看顾元菱涨红的脸, 她撑着下颚闲适道:“你有本事进来。”   挑扬下颚耀武扬威。   许襄君靠坐上窗台,一只脚腾空缓缓前后踢荡, 苍葭色衣裙犹如绿波。她身子骤然一晃, 吓得黎至咬断经文, 一步阔近一掌实实扣紧她腰肢。   固定好, 心惊出的汗才凉彻脊背, 黎至嗓子堵涩:“下来。”   这是二层, 摔下去他根本不敢想是什么情景。   她回头,黎至鬓角都被冷汗沁湿, 两眼嵌满惊慌担忧。   许襄君勾唇, 肩脊彻底放松, 身子骤然软在他手上,黎至吓得又贴近一步, 将摇摇欲坠的她牢牢揽入怀里。   为防止有人发现, 黎至动作特意卡好楼下死角, 无人能看见他们贴在一处。   许襄君知晓他会这般, 无所避忌地斜倚在黎至肩头,捏紧他指腹摇摇晃晃如同撒娇。   黎至喉头一阵情不自禁颤涌。   白衡汗颜,脸色铁青地走到小楼前,仰头小声规劝:“娘娘您小心,往里去些。”   “顾贵人都来门前骂了好几次,您别再刺激她了,与人为善啊娘娘!我们总要出门的吧。”   这段时间顾元菱发了疯一样阖宫上下堵她们,宫里不少笑话。   许襄君垂头看楼下,挚诚地问:“我烧了你住处你还能与我为善?”她由衷‘啧啧’称赞,“白衡果然人美心善。”   白衡当即被噎得说不出话。   顾元菱知道许襄君不会开门,怒目切齿一阵便带人离去。   叩门声一停,白衡终于歇下心,哝语:“顾贵人走了,娘娘现下可以好好听经了。”   许襄君耳旁一阵清寂,扭头,鼻尖不小心撞到黎至下颚:“你怎么不诵?”   黎至怔愣一下,下颚情难自抑轻扫蹭擦她鼻尖:“你将生死交予我手,我还分心其它,奴才是多没心。”   许襄君笑着往前扑,黎至两手接住窗台上跌下来的人。心里踏实后,这才续上方才吞进腹里的半篇经文。   “具足妙相尊,偈答无尽意。汝听观音行,善应诸方所,弘誓深如海,历劫不思议,侍多千亿佛,发大清净愿... ...”   骨子深处眷念使他倾在许襄君耳畔,缓缓诵出来。   他这些时日见惯生死鲜血,总是更想靠近许襄君,以求某种心理平和。   潮热卷了她半身,许襄君‘唔’得一颤,抓皱他衣裳。   耳边痒得她直往黎至怀里钻,经文掺上沉厚笑意,听得许襄君心神恍惚。   黎至扣紧腰肢不许她胡乱动弹。   继续诵:“我为汝略说,闻名及见身,心念不空过,能灭诸有苦... ...”   许襄君胸肺凝噎,声音颤了又颤:“这样你就别诵了。”   这谁能听下去。   她指尖推顶黎至胸膛,两耳嗡震发麻。   黎至垂眸松开手:“日后莫行此危险。”转念想了想,他换个温厚声线,“我在娘娘随心便好,如此危地奴才会护住你的。”   深看了她几眼,松手将人安置到桌前,速速不停地诵完余下。   经文结束,他整襟危坐到许襄君身边。   俨然一派端正:“平珠已然足三个月身孕、胎象稳固,娘娘对她可有安排?若是安排不足可否交予奴才善后?”   平珠是件大事,每日每时牵绊了他们不少心绪。   许襄君两耳带颈子依旧沸热,心口惶惶酥着,缓了几口气才问:“这么早送走?再等等不行吗。”   才三个月而已。   黎至眸子骤然沉色:“她马上就要显怀了,再有两个月便是陛下生辰,届时是娘娘犯上遮掩妊娠的最好时机。在此之前平珠会束缚奴才手脚,早早将她送出去奴才的布局才不好伤着她。”   他深切明白许襄君犹疑,停顿一下说:“你若觉得平珠留在身边才能安心,奴才再尽心些即可。”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需要消耗许多心神。   多了平珠如同在颅顶悬着剑,所有事束手束脚还怕她自己不慎被人发现,又恐她伤着惊着。   许襄君撑着下颚盘算了当下局面:“把她送走罢,你安排便好。”   黎至点头:“好,奴才近日准备得益便同你细说。”   许襄君闻言脸色还是不好看了几分,肩胛一僵,呼吸不自然紧促几分。   他隔着桌面握住她的手:“奴才不会让陛下在上辰宫留宿。”   听到‘留宿’许襄君整个人一惊,双眸填满慌乱。   黎至捏紧她:“我答应你不会有这件事发生,襄君莫怕。”宽慰效用许是不大,她脸色可见的灰白下去。   许襄君深缓几口气,凉透的掌心才翻握住他的手:“你可否将这段时间夜半而归的原因细说给我听?寻到上次荷花池旁的是谁了?”   她将心绪转移到黎至身上,体温才渐渐笼回身,但紧锁的眉头却始终舒不下来。   黎至敛神:“是李婕妤。”   许襄君:???   她温吞问:“是我受封送黄玉、你让我警醒的李婕妤?”   “是。”黎至跟着蹙眉。   许襄君万分费解:“我自问入宫以来与她并没有正面交涉过,我们无仇无怨的她为何如此。”   话到这里也知道了关窍:“她听命谁?”   然后许襄君动脑子排除:“皇后对我是直接的厌恶,有不除不快理由。”   “秦贵妃... ...她若是有不轨之心,用我危难嫁祸皇后倒是一箭双雕,她渔翁得利,更多赢面是她膝下八岁的绪王殿下。”   “丽妃舒静无嗣,她争与不争在宫里都一样。剩下的几位高位妃嫔我实在想不出。”   目光投给黎至,想听听他如何说。   许襄君都觉得自己冤枉,她入宫不怎么与人走动,从不‘招惹’是非,怎么还在漩涡中呢。   恍然抿了唇,笑了个无奈。   指尖钩了钩凉透的瓷盏,一抹莹色晕在指尖,凉的人心寒。   黎至声音森然:“最初那碗伤人的雪耳也与她宫里人有些关系。”   他拧眉:“如你所言,你与她可谓是都没正眼见过,但她们的恶意无止无尽必然有因。”   黎至双目微微一沉,寒光凌冽,弥漫了层杀意。   许襄君轻咳打断他生戾的心绪,指尖跳动在他手背上。   “想知道为什么简单,亲自去见见就有分辨了。只是我好奇她既然打算这般害我,当初那块黄玉是什么意思。”   “我与她、或者说与她背后那人有什么冲突?”   黎至手背弹动一缩:“其实你大可不出面,只需我再多费些功夫也是能查清原委的。”   许襄君摇头,他身份敏感,老这样游走,若被人捉住马脚才是真危险。   李婕妤敢在宫内大胆出手,她又怎么不怕黎至河边失足。   既然明确了人,她出手即可。   许襄君晃晃小脑袋:“你有这时间心思,还不如帮我准备夏明勤生辰礼?我是一点也不想给他准备。”   黎至将她手掐一下,拧眉苦笑:“你让我准备陛下生辰礼?”这关系怎么准备。   “... ...”许襄君起身撑住桌面,压面怒瞪:“难不成我费心去想给他准备什么?我才不要。”   她脑子扭开,瘪嘴嫌恶的小表情一下撞到黎至心尖上。   黎至敛眸颤了喉咙,硬生生吞咽几口。   许襄君横眉:“你要觉得难受我让白衡去准备、平珠去准备都行,反正我不要。”   她腆笑贴近:“我就只给你准备,也只能给你准备不是。”   话到这里,黎至收敛神色:“好,我去准备。”   交给白衡,白衡太尽心,难免出个‘情深’吉利。   交给平珠,她这副身子也不好四处走动。   宫内其他人更是没个准。   数来算去还真是他合适,黎至疾首蹙頞好一阵堵心。   他提手钳住许襄君身来的小脸,虚眯眸子:“奴才做这儿事是真不痛快,还请娘娘给予奴才等量宽慰。”   黎至扣紧她下颚,目光寒凉地贴在她身上每一处。   许襄君正要往前倾,楼下白衡敲起门骤然打断他们,“按时辰娘娘可听完了?陛下又送了补品,说是让娘娘趁热用。”   两人动作适时停得堵心。   她再次往前还没凑到,楼下木制阶梯响起声再次打断动作。   许襄君龇牙咧嘴一副怨怪,鼓起的脸让黎至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黎至闻声数算着阶梯,朝前倾贴下,点水后迅速站直,清嗓行礼:“奴才告退。”   正巧白衡从楼梯冒头,时间一息都不多,卡得正正好。   黎至与白衡一上一下错肩。   许襄君摸摸唇哼笑,余光飞瞥,黎至消失在她眸底。   待黎至离开,她在白衡盯梢下一口一口喝完补品,期间整理寻思了几段黎至方才话下深意。   黎至所有心机筹谋也不敢让她知晓、让她涉险。   她亦然。   许襄君温吞喝完补品,走到窗边朝下看,上辰宫角落不起眼的那间是他的居所。   她推推额角,显现疲惫:“白衡,席嬷嬷送平珠一同入宫的另一位嬷嬷在哪里?你替我送封信去。还有,陛下身边的康公公近些时日可有打发人来寻黎、小黎子?”   许襄君别扭生硬地改口。   白衡点头:“寻过。”   许襄君缓慢转身:“他们见过?”   白衡:“见过。”   黎至做事足够小心谨慎,能被白衡瞧看便是没打算遮掩。   两个字,足矣让许襄君头疼不已。   黎至为了能在宫中多掌控些局面,是要走到政权中去吗。   他一个入仕过的文人同阉人一党如何混在一块,行事作派目的手段均是不同,怎能一道有行。   黎至糊涂。   她却奈何不了黎至想法,因为他全是为了自己。   许襄君半身倾出窗台,撑着臂看远处夕阳。   傍晚轻风拂面,带着夏热独有的燥热划上面庞。   她顶摁太阳穴,目光却始终紧盯着楼下那间小屋,心中复杂难纾。   “白衡,你在宫中高兴过吗?”声音寂寥许多。   这问题实实在在难住白衡了,她认真细想:“刚入宫有过。”   许襄君茫然,想了这半年多的每个日日夜夜,忽然一句:“我也是。”   这日之后许襄君闷头在房间两天没出门,随后一向贴心的平珠在某日被许襄君大声训斥。   平珠撕心裂肺哭饶呈情也没用,无人知道原因,只知她转眼就被许襄君贬离了上辰宫。   次日清晨殿内一切如常,好像平珠从未出现在上辰宫过。   平珠走后好像时间被拉快了进度,日日过的紧密如一。   要不是许襄君肚子逐渐显怀,好像过的都是同一日。   陛下常来上辰宫,但从未留过宿。   次次不是这位不适、便是那位有事,没多久便将陛下拉走,婕妤有孕不能侍寝,陛下就再也留不下。   宫内微语被白衡尽力挡在门外,也拦不住飘到许襄君耳里。   白衡老是垂叹:“娘娘,我们出门走走?”   但许襄君依旧。   高卧、静坐、试茶、阅书、临帖、诵经,过的有滋有味,可谓将不出门发挥到了极致。   风雨欲来总是静得别致。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35章 我护着你   ◎我能求你怜悯我这仅剩无几、男人在妻子面前所需的尊严吗?◎   “娘娘, 康公公的人又带走小黎子了。”白衡在黎至跟随一名内侍出门后,压低声在她耳边说到。   许襄君掀眸:“看见了。”   白衡瞧了眼她连日来青白神色,抿了抿嘴闭上。   与其说是康灯找黎至, 不如说是夏明勤找他,或者说是黎至主动攀求到夏明勤眼前。   她侧肩从二楼垂看下去, 黎至正回头扬颈, 两人平淡对视后,他抿唇转身毅然离开。   许襄君支手撑着下颚, 目光追随。   他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黎至已经在陛下面前露过脸, 现在无有回转余地。   许襄君挑眉‘啧’声, 心口闷得一堵。   黎至出了视线,她微微侧头问白衡:“李婕妤在何处可有打听清楚了?我们出门‘偶遇’她去。”   白衡敛眸, 这是哪门子偶遇。   “打听了, 今日李婕妤与顾贵人一道听戏。”白衡看她也有几分难言、神色缤纷精彩, 随后怯糯糯问, “娘娘还去吗?”   许襄君倒‘嘶’口凉气, 顿了顿:“去, 怎么不去。”   白衡心忖:这还去啊,顾贵人最近跟疯了一样四处围堵, 今日送上门这算什么事, 贵人能饶了她?   许襄君招手:“去给御前的李嬷嬷传句话, 让她这样做... ...”她附耳在白衡耳边轻叙几句。   白衡脸色一青,惶惶惊了脊梁, 肩胛有几分泛僵。   “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就见不到顾元菱了, 李婕妤一人听戏寂寞, 本宫人美心善去作陪。快去快回吧。”   许襄君松腔, 目光放远,像是在看些什么,可眸底茫白一片,什么也没抓住。   白衡闷声‘是’,匆匆下楼出殿。   一场戏结束,与许襄君并肩而坐的李婕妤捏着一块黄玉面色不慎地离开。   她走后,许襄君由挺直的肩变为松靠在椅背上,指尖‘哒哒’敲着桌面,瞧不出情绪。   白衡走近见她眉眼暗藏疲态,启唇要开口,许襄君将戏折子扔给她:“去点《西厢记》的‘张君瑞庆团圆’,本宫只想听最后一折戏。”   这出戏讲张生与崔莺莺历经所有,最终夫妻团圆的一幕。   许襄君指节撑顶着太阳穴:“本宫不喊停,这一折子就让他们重复不停地唱。”   白衡不明缘由,只道是她家娘娘钟爱这出,便捏着戏折子去吩咐。   这一折子戏从未时二刻一直唱到申时四刻没停过,直到一截素蓝衣袖递上盏茶,许襄君才微微提了精神。   “白衡,去吩咐这遍唱完就停,天色晚了,本宫乏了要回去。”   一曲落声,戏停台散。   许襄君指使前头回上辰宫的路,冲白衡说:“你走前面,本宫有话问他。”   白衡目光在她与黎至间游离几遭,闷头应‘是’,便往前与他们拉开距离。   白衡刚转身几步。   黎至温声:“我来接你回去了。”   许襄君瞥他一眼,阔步往前,一身衣裙带着娇飒翩跹越过,黎至慢半步抬腿跟上。   她心里绞着混,几次欲言又止。   黎至抬起臂膀:“前面鹅卵石铺的路不稳,还请娘娘扶着奴才,奴才带着您走。”   “... ...”许襄君胸腔狠狠起伏一阵,思来想去心绪一片复杂,抬手抓紧他腕子。   少顷,黎至垂声到她耳畔:“襄君莫恼、也勿忧,我不会有事。”   许襄君心涧深处骤然一紧,政权漩涡之中怎会无事,那里是绕开风雨也会沾一脚泥的苦境。   黎至知晓她全部纷杂心绪,微微抿唇垂眸看向身侧许襄君:“反倒是娘娘该忧心自己不日后的处境才是。”   许襄君懒得与他说话,恨极黎至当下所选所行,哪怕是黎至为了护她偏疼她,她也憎恶不理解。   许襄君掌心失力,狠狠掐了把他,怨怼情绪十分具象化。   她恶狠狠瞪眼黎至,咬了咬后齿,再次无话可说,只觉得胸口要炸,疼得很。   黎至喉头闷声笑意,温温轻声:“奴才即将高升,而娘娘会被陛下厌弃,整个宫里能照顾你的便只有我。”   这里尾音他略微提了调,透着满足。   黎至突然反扣住她腕子,将人扯进一座假山之下。   他将人牢牢抵在山石上,欺身拢住许襄君:“届时娘娘困锁在上辰宫,一应供需皆由奴才负责,一茶一饭都要求着奴才,你会朝我开口索求吗。”   “襄君。”轻轻呢喃下,掌心扣紧了她的腰。   终于切实听出他的打算,许襄君闭目,连日来的心绪喷薄而出,呜咽出嗓,脑袋埋进他胸口,肩胛颤抖不矣。   “这一切是我选的,你为什么要去夏明勤面前赔身下气。我进宫是来护着你、给你撑腰,是我想费尽心力让你远离那些不堪,与我无忧欢喜共度一生。”   “不是让你去那群阉人中间屈尊就卑、去朝政污浊泥潭浸着邀名射利。”   许襄君咬牙,手揪紧黎至后背,心口万分不忍:“你为什么要典身卖命到夏明勤跟前儿任他糟践?我千疼万爱的舍不得,你竟让自己至于此... ...”   她痛心疾首到几近呕血。   黎至抿唇,听着她幽咽抽噎,心被钝刀绞杀,疼得无以复加。   抵住她的手颤了又颤,继而掌心握实,将人狠狠扣紧。   “所以今日李嬷嬷在我面前向陛下献言,让顾元菱到含元殿伴驾,你再主动找李婕妤直面下战书宣战,是为了让我知道你一直有掌控权么。”   他顿顿:“我知道,知道你能掌控你想要的局面。”   许襄君扶紧人,嗓子絮絮绵软。   靠倒在他怀里使不上什么力。   黎至佝颈,由衷说:“我的襄君真有本事。”   “只是宫内险境重重,我也想护着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若连你都护不住、任人委屈苛责你,有何用!我的体面尊严、性命远没你重要。”   他身体给他带来痛不可忍的难堪,许襄君却一直小心翼翼护着。   捧着这样支离破碎他的许襄君,黎至无法心安理得的承接这些。   不被算计伤害、无忧无虑只是基本,不够,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想让许襄君得到也不止眼下方寸。   “襄君,看看我。”手揉揉她后脑,千丝绕手,钩颤得黎至意乱心慌。   许襄君现下心绪放闸情难自抑,脑袋狠狠顶在他颈侧。   黎至手抚到她颈侧掌心叩实,拇指顺着下颌线往前划,肌肤细腻摩挲,他指腹用力挑起她下颚。   垂眸,许襄君两眼润红,面颊粉得晶透。   看得黎至心口骤紧,他徐徐温声:“我不会有事,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不会有事,我省得。”   许襄君摇头:“天子喜怒无常,我不希望你去,现在还有回旋余地吗?”   她知道以黎至的手段是没余地的,但许襄君还是想竭力求一求。   求一求黎至不要去危地。   夏明勤在众人眼中是神,是天下的圣人,他掌握着世间极致的正确性、他不会犯错,也不会有错。   如果有,那便是身边奸佞作祟。   她盯紧黎至,细声强硬道:“你安安心心在我身边,即便下个月夏明勤生辰我惹怒他,我的上辰宫依旧是一所庇护,我能保你安然无恙自在快活,你不要去... ...”   黎至垂颈,猛地咬含住她的唇。   温润一触便无法遏抑疯涨的占有欲,他将人抵在冰冷坚硬是山石上,手细致地护住她的背,以防硌得许襄君难受。   喘息下唇齿间他缓挤出几个字:“该是我护着你,我能求你怜悯我这仅剩无几、男人在妻子面前所需的尊严吗?”   “许襄君,让我护着你,你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欢喜怡乐、长命百岁。”   “求你了。”   “我求你。”   许襄君满腔心绪崩塌,嗓子深处的呜咽被黎至吞了个正好。   她流着眼泪紧紧嵌在黎至怀里,踮起脚仰着头与黎至交付最后的气息。   黎至此刻吻得更深。   白衡走了许久回头骤然没见到人,连忙折回找。   “娘娘,娘娘你在哪里。小黎子,小黎子——”她边走心边惊得慌,“怎么一个没回头人就没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找人还真不好找,她现在只求小黎子能安然送娘娘回宫。   听着耳旁第三人的呼喊,这种撞破禁忌的紧张使人血.脉.喷.张。   许襄君伸手推搡。   黎至骤然眸子涌出浑色,一手圈紧人,故意松开她的唇,唇角贴着肌肤往下,一口咬在她肩上。   许襄君疼的惊慌一颤,颈子高高扬起,求生本能让喉咙适时吞回要叫出的声。   她指腹战栗地揪紧黎至衣角,潮.息没规律地扑在他发间。   黎至心里涌出了一种怪异满足,他想被白衡发现,又不想被发现。   基于这种心理,他对许襄君此刻的呜咽透出兴奋。   黎至沉嗓压声在她耳边:“此刻外面就算是陛下,我也不想松开你。”   “怎么办。”   齿下细细碾磨游动,许襄君闭眼倒吸、却没有气息往胸肺里去。   话语短促结束,烧起周围空气。   许襄君觉得身上又燥又麻,生怕这非比寻常的温度引起白衡注意。   她颤了颤嗓子:“黎至,我站不稳,你救救我。”   黎至提了提臂膀、莞尔出声:“奴才抱着您,不会摔跤。”   此时白衡正巧从这旁过,高声一喝:“娘娘——小黎子——”   许襄君惊得‘啊’出声,黎至像是有所预测,在她出声瞬时哼着笑又封住她的口,将她的慌措惶悸吞下。   指尖扣紧她虚弱无力腰肢,怕人掉倒地上。   待白衡身影飘远,许襄君衣衫已湿了一背。   黎至松散的笑饱含餍.足愉悦,拇指挑弄她下颚:“回去吧,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实在抱歉,上次日更已经是两年前,现在日更还没适应过来,我努力。   真对不住。 第36章 佛说因果   ◎你动手杀我,我逼你去死,这是礼尚往来,做人该是如此。◎   “襄君今日真好看。”长长睫毛投落下来也遮不住他眸底情浓。   黎至捏着紫云步摇在她发髻上比划, 碎碎响绕上他指腹。   对着镜中影像问她:“这里?”可又觉得头上钗环整体不协,他皱眉换一个位置,观镜比划:“要不簪这儿?你看如何。”   虽然合好位置, 但黎至并没有簪进发间。   目光擦蹭她额角发丝看向镜中许襄君的眼睛:“你喜欢哪一处?这里还是那处。”   满腔满意是想按她的意来,他万不敢随自己喜好定夺。   许襄君展眉瞧他, 腕子朝上一翻便握住他的手, 推力借他的手簪进去。   “你选得就很好,歪了我也喜欢。”   她支着下颚缓缓斜扭过身, 碎玉流苏带着酥麻触感从他指尖慢慢钩走神智,黎至喉结急涌两下。   许襄君媚眼如丝地凝着他, 娇嗔:“今日又去含元殿?你已经有几日没诵经给我听了。”   她伸出指尖钩住黎至腰封边角, 圆弧指甲尖悄悄顶了两下他腹部。   黎至腰身绷紧,下意识伸手按住, 肩颈带着魂颤了颤。   “你还未被夏明勤招走便这样难见你, 你真去了御前我岂不是要被你弃之度外?”   软哝娇腔犹如凌迟人的刀, 专挑人柔软的地方片。加上许襄君这般委屈神情, 黎至很难心里平静。   他瞳孔一紧, 胸腔一阵急促起伏:“不敢, 这些时辰稍后补给你。”   黎至垂眸,看了看自己按在腰带的那截莹透, 实在让人色昏, 身子不免燥了两分。   他咬了咬牙, 忍住摩挲她指腹的动作,缓缓敛下神情。   补?   许襄君一下子来了兴致, 歪身撞进他怀里:“这你如何补?说来我听听。”   气息卷着高温尽数喷在他喉结上, 黎至余光瞥眼大敞的殿门, 慌地伸手将她扶起, 自己往后退半步与她保持距离。   在许襄君颦眉瞬间,黎至抿唇:“补时娘娘便知道了。”将她指腹钩出腰封,实在不敢与她有所沾染。   门前白衡身影闪过,抬手要打竹帘。   黎至再度拉开距离,跪伏在地向她叩拜:“奴才告退。”   许襄君听到门帘声便掐紧眉头,生看着黎至素蓝衣袍离她越来越远,她却留不下来。   闷得一掌挥掉了两盒胭脂,‘啪’一声跌碎在身旁。   白衡进门看见黎至跪退那幕腿脚都不好使了,与他擦肩时还特意往旁挪了半步,肩颈不自觉便佝了佝。   她悻悻走近,只见许襄君抬手摸了摸一支紫云步摇,自顾自对镜牵强抿了下笑。   白衡惊一口气,说:“娘娘,黎少监还肯这样跪您呢,看来他也是知道如今这身份是得了娘娘您提携。”   她若有所思瞧着门前消失的身影怔愣。   小黎子近些时候不知在御前怎的得了脸,陛下越规制赐封他为内谒者监,一夜间小黎子从宫内下等内侍一跃为殿前正六品。   如今在宫内也算是炙口上的人物,人人听见他的风都会聚在一块儿说他几句,想效仿他的人比比皆是,却无人能是他。   白衡寻思到什么,心头慢慢泛起奇怪。   小黎子都升成陛下贴身内监之一,却依旧住在上辰宫荒僻的小佛堂,没去御前值宿处,每日还要辛苦来回奔波在上辰宫与含元殿之间。   许襄君听到黎至获封的职称倏得白了脸。   提携?她如何提携过黎至。   指尖一个失力,妆台上一柄齿梳扎疼了她的手。   白衡没看见许襄君脸色,单纯皱眉发出疑问:“按说小黎子,哦不,现在该改口叫黎少监了。”   “他明明六品,为何赏下来的服饰却是九品青袍?陛下这是何意。”   “... ...”许襄君抿唇,笑意彻底死在皮相之下。   白衡看向她,生被许襄君周身冷戾寒峭惊地跪伏在地,所有话反噎回胸腔,白衡整个脊背僵住。   “娘,娘娘是奴婢失言妄议陛下,求娘娘恕罪。”   听到白衡这话许襄君心口又被堵了下,她无法光明正大以黎至角度分解什么,只能遮掩在其它之下,比如陛下名头下。   “陛下所行之事莫去揣度,不是我等能过议的。去吩咐,上辰宫内不许对此事有妄言,在他离开之前谁都不要与他相交过密,与他说话者用杖打出去。”   “今日他回来同他说,日后不用来本宫面前诵经,他这尊大佛本宫供不起。至于何时搬走全看他,不用管。”   白衡垂头:“是,奴婢这就吩咐上下。”   她不懂,小黎子从上辰宫去到御前,娘娘又有身孕,这等互利关系日后多好在陛下面前得好。   为什么要冷拒小黎子呢。   许襄君看眼镜中自己,她现在‘有孕’,再与御前的黎至再过密,日后平珠一朝得子,黎至风头愈盛起来,夏明勤面前难免有人挑拨。   届时风言风语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黎至,流言诬告只要有出口便会生根,发芽早迟就看人促成速度罢了。   她想杜绝这一不利于黎至的状况出现的可能。   黎至要往夏明勤面前走,她可以给他铺路、让路。即便万是荆棘,也有劈尽的一天,但一定不能绊着他。   她看眼时辰,与李婕妤的五日之约时间到了。   许襄君宣了软轿打算前往枍诣宫,她上了轿发现有位抬轿太监像是在朝她虚眸?   白衡一嗓‘起轿’将她思绪斩断,那人连忙佝背抬起轿,又看不出任何怪异。   枍诣宫突然冲进一名太监,慌里慌张跪下向李婕妤报:“襄娘娘来的路上跌了轿,抬轿的太监当场撞了宫墙、血溅三尺而亡。”   李婕妤因惊惧退了半步,她颤了下唇:“跌轿?那襄婕妤人如何了?”   那太监叩头,满脸慌张:“轿中不知道是何情况,只是,只是轿下晕出了血,周围宫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现下怕是陛下皇后都知晓了。”   攒眉心忖: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李婕妤眼睛瞪大,实在惊愕:“怎么会如此。”脚下步子一紧。   “是啊,怎会如此,今日这场好戏可是姐姐费尽心思安排的?”   门口高声顿挫冷腔适时接住李婕妤问出的问题,声音下的娇媚凶戾横冲直撞,犹如一柄暂时收着杀气即将要乱杀的利刃。   李婕妤循声扭身,门前一道昌容色身影翩然走近,裙角翩飞好不飒气凌冽。   许襄君双眼戾气破重得直击她面门,冷霜般的神情实在教人胆寒。   看着愈近的身影,李婕妤挺直脊背,紧张下她脱口:“不是我。”   殿上太监瞧着这幕。忙地跪到角落里。   殿中所有人垂头跪下,每个人都想往殿外去,却无主子发话,皆惊得不敢动弹。   李婕妤瞧眼许襄君,这是要续上五日前了。她连忙挥退了大部分人,徒留一二心腹在殿上。   许襄君走近,冲她抿笑:“不是姐姐,那必然是你身后那人做得局,今日妹妹半条命差点就交代在长巷中,李姐姐可否怜悯襄君年纪小、独身在宫内无友无伴的可怜,告知背后那人是谁?”   音调去掉娇媚,变成恶狠狠的寒:“是谁、因何由要置我、与腹中皇嗣于死地?”   许襄君字字铿锵凶厉,哪里有她话中那可怜样。   李婕妤瞧了眼她小腹,目光顺着往下随后又整个人打量一番,悻悻问:“你没跌轿?”   那来报的是假消息?她虚瞥了眼报奏的太监。   许襄君瞧见她小动作,勾唇,眼底凝层寒意。   “哦,今日上了轿不知怎得突然口渴,便回去喝了盏茶,让白衡先行上轿给姐姐送我前些日子才酿好的杨梅酒,哪料路上跌洒一地,可真是浪费了。”   话里揶揄混含着其它意思,叫李婕妤直感不善。   “我随后赶到时还亲眼瞧见一名太监撞墙而亡。”   许襄君往李婕妤眼前儿踩近半步,倏得一把钳住李婕妤手腕,压身凑近:“姐姐可见过血溅当场的壮烈?红墙颜色更浓了呢,你喜欢红色吗?我带你去看看。”   拽着就要往外拖拽,李婕妤吓得脸色惊白,喉咙破风般‘呼呼’两声:“你干什么,疯了吗!松手,松手。”   挣扎力气过大,许襄君差点被颠翻。   她骤停步子,虚眸瞧着李婕妤:“我有孕在身,你若不小心推倒我,姐姐在宫内日子便到了头。你不顾自己,顾不顾你膝下六岁的宣邑公主?”   “陛下四年未见宫内有子嗣降生,姐姐这是要狠杀了陛下的心啊。”   “... ...”李婕妤当即就不敢动弹,脸色青白。   眼眸接连闪烁几下:“殿上有人看着,是你扯拽我,你若真摔倒与本宫有何干系!许襄君,你赶紧松开。”   这话也就是强撑,许襄君如若真摔倒,是不是她动的手,她都脱不了干系。   李婕妤咬唇,眼中惊恐:“许襄君你当真有本事,不过尔尔时日便让你摸了个清楚。那你既然能查我这处,你该查到其它不是?我... ...我并无害你之意,我是身不由己、被人挟制不得不为。”   她神色慌张又委屈:“你入宫大半年,除了五日前我与你戏台前就近见过,我都不识得你,对你更是知之甚少。”   这牵强得让许襄君愤然甩手,生将李婕妤甩开两个趔趄:“李姐姐这话可谓是妙极。”   她冷咧了咧嘴:“对啊,你都不识得我。我未出阁时奉令承教从未逾矩失于人前,如此循规蹈矩的我,或许你身后那位也不尽识得我。”   许襄君拧眉:“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害我性命?宫内争宠是常事,总不能谁得宠你们便杀谁吧。”   她嵌满疑窦地问:“所以我是哪里挡着你们的道儿?还是碍着你们眼了?”   “你既身不由己,我也是给了姐姐五日时间想想清楚,如今你可愿与我道个一二,究竟是谁想要我性命?他日我若不是对手,也好让妹妹死个明白不是。”   李婕妤趔趄的钗环脆响,面上挂上狼狈色彩。   狠狠瞪眼许襄君:“你觉得我这处境如何与你言说,许襄君,你这是在逼我死。”   许襄君扬起下颚,舒展眉角,轻轻笑出声:“你动手杀我,我逼你去死,这不是礼尚往来、佛说因果么,我们做人该是如此。”   娇柔一个温吞神色,却让李婕妤步步后退几近站不稳。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等着我狂补字数,几天没写,又病了。 第37章 最后机会   ◎我行事向来等报相还,我对你是杀还是留?◎   李婕妤煞白脸色.欲要强辩, 许襄君又笑出一声斩断她的口。   “行必有迹,其实我大可再蛰伏一段时间通过你慢慢查,只是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快刀斩乱麻。”   她眼底漫上一层薄雾:“我与你不同, 我有资本、能光明正大摊开胁迫你,而你只能夹在两难之地求生。五日前你便知道我这处讨不到生路, 何必妄做挣扎。”   “我行事向来等报相还, 如若不是你们无故想要我性命,我这个人也是好相与的人, 主动与人交恶多累人啊。”   末尾小转音娇俏清扬,实在让人难想她说话内容多可怕。   李婕妤眼中全是慌颤, 指尖搓得衣角皱起一片。   许襄君淡淡抿口, 轻声:“为人所用必为人所弃。今日我来就是一句话,要么你给人, 要么等我来杀你。”   “姐姐不言不语我不是也难为么, 我对你是杀还是留?”   李婕妤瞥见门外远处有人形身影, 她咬牙朝许襄君跪下:“求你饶了我, 我出身低, 熬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一个婕妤, 不像你出身那么显贵、又得陛下宠爱,我真是无法... ...”   她‘哐哐’磕起头:“我生存不易, 求你, 真的求你放过我。我真没有想过害你一分一毫。”   眼泪顺着精致面庞流下来, 颇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许襄君冷眸瞧着她的作态:“我承宠第一日的那碗雪耳与你无关?虽我不在乎有没有龙嗣,但你是在下毒, 其心多恶呀。那日是伤身的药, 日后会是什么, 鸩毒?还是其他。”   “无论你想没想, 荷花池那两人是出自你的手笔,你即便不是握刀之人,也是杀向我的刀。既要害人,被人所仇有何不对,你再三狡辩我便要头疼了。”   李婕妤咬唇,深吸两口气质问道:“许襄君你不是没事吗?你甚至连任何不适都没有,那你还要做什么计较,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   许襄君倏然瞪大眼,简直被李婕妤这句话震惊到瞬时噎嗓。   胸腔本能多颠了两下。   许襄君这才认认真真看李婕妤一眼,她生的花颜月貌,哪怕现在二十有六,孕有一子,风韵在阖宫也是上乘的,眉角一丝倔强显得她格外清质。   她家世确实不好,只是上京一个县主的女儿,朝中几乎无依无靠,难怪宫中要依附与人。   李婕妤在宫里素来净交,基本与她别无二致,大多时候都是闭门不出的状态。所以要不是那一块黄玉,她与黎至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眼泪挂在她这般品貌的脸上,眸底冰冷还有一丝遮不上的疑问。   没有实质性求饶、没有悔过,仿佛她只是理直气壮提出理所应当下的不解。   许襄君‘噗嗤’笑出声,随后眸中阴冷:“我没死是我聪慧厉害,和你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没死你便没有错?”   她摇头,不禁发自肺腑感叹:“那你可真是该死。”   李婕妤这样究竟害过多少人,择她为刀的人也是厉害,眼光当真毒辣。   离夏明勤生辰越近,她便越没时间还击,不然她为什么冲上门打草惊蛇这般手段强逼,这是无奈之策,用运来赌一局罢了。   她虽有黎至,但也不是只会靠人的软柿子,要受人庇护疼护。   她自有自己的性子,吃不得亏。   许襄君觉着自己疲了,走到一方椅子坐下,随意挥手指使名宫女:“你去,帮本宫斟盏茶来,本宫口渴了。”   李婕妤瞧算着殿外行程,她不顾尊容地跪行到许襄君脚边,略带诚心地臣服。   许襄君单手撑着下颚瞧着她这副做派,谨慎提防着她异于常人之态。   冷静轻声说:“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不然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了。”   “梅又回来可有将我的话传达给你?恶心便用恶报偿。”   那名宫女一盏茶温温吞吞斟过来,李婕妤接过手两手呈递,细声抽噎:“是我错了,还请妹妹雅量饶了我这一回,真的,我求你宽容大量。”   宫女速速退走,不敢贴近她们。   许襄君余光撇到门外,觉得李婕妤简直是死性不改。   她垂声叹气:“那我大量好饶你一次。”   李婕妤笑着送盏递茶,许襄君先她一步握住李婕妤指尖。   随后腕子一甩便将滚烫的茶水掀了李婕妤一身,她当即被烫的叫出声,身子挣扎直直要起。   许襄君顺势借着她的力在桌子磕破茶盏,然后将一块锋利的茶盏碎瓷抵住自己小腹。   “姐姐不要,你为何!”惊惧声音撕裂,许襄君提声呜咽:“救,救命。不要。”   两声惊措朗脆的声音坠到李婕妤耳边,她才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惊得一愣,嗓子黏糊出声,“不是我... ...”   想到什么,她尚来不及松手便听到殿前一声叱咤:“李素月你给朕速速住手,休要伤到襄君!”   李婕妤闻声不敢扭头,先去松手。   可她的手却被许襄君牢牢握紧,根本挣不开分毫。   许襄君狠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腹部上,盯紧她眼睛:“是谁。”语气中的凉薄血气实在吓人。   李婕妤惊得抬头,嗓子滚涌到害怕,可她依旧难开口。   许襄君捏住她的手再往前顶一分,李婕妤实在害怕,抖着嗓子说:“顾元菱,你是惹了她。剩下的我不能说,不能说。我真的求你放过我。”   许襄君皱眉。   顾元菱?   初次动手顾元菱都还没入宫,和她有什么干系。   许襄君看她张口胡诌,这种情况都问不出来,眼见夏明勤要几步阔近,便只能随着时机甩手一松。   锋利瓷角按照计算划上她右臂,衣袖撕裂好大一个口。   李婕妤手上瓷器脱手,清脆‘啪’一声落地,分溅好几处。   有一块碎瓷甚至飞撞在夏明勤靴子上,一下子惊气夏明勤的火,步子踩得愈发吓人。   李婕妤现在心神不稳,许襄君轻松一把推开人,佯作掩头胡乱跑的样子,实际瞧准了夏明勤方向。   没几步便被夏明勤一掌接住。   她勾唇挣扎叫着:“不要害我孩儿,不要。”两手环死在略微显怀的小腹上。   夏明勤听得揪心,将她牢牢按在怀里,赫然出声:“襄君,是朕,是朕,你莫怕,朕来了,是朕来了。”   掌心顺着背轻抚:“你看看。”   许襄君听到声音颤颤巍巍抬头,看见夏明勤那张脸。脑袋狠狠砸进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声音里全是委屈,简直是像遭受了什么泼天大冤。   只言片语未明,却又像说了许多。   李婕妤此刻才晓得自己反被许襄君算计了,身上惊出的冷汗现下让整个身子冰凉。   本想着她跪着斟茶认错让陛下瞧见,同级不当此行,她一顿哭求说许襄君以皇嗣帝宠迫她服软,她娇哭几声不委屈,陛下多少会训斥许襄君怙恩恃宠。   毕竟许襄君在宫内张扬行事这也不是第一次,上次她对顾元菱宫殿放火,陛下虽然没有怪罪,但这行为怎么都能拿出来辩一辩,结果没想到自己反被许襄君将一军。   李婕妤摁住上瞟的目光,心下胆战。   许襄君何时发现陛下在门外的?明明从头至尾都没朝外看过一眼,她怎能及时做出应对的... ...心口上的急促比她想到还可怕。   她适时佝背跪在夏明勤面前,颤着嗓子尽力为自己辩:“陛下,方才是误会,臣妾并没想伤害襄婕妤,真得没有。”   她清楚明白夏明勤看到的是哪一幕,她自己张口都觉得这话牵强。   李婕妤往这一扑跪下,夏明勤直接将人往身侧揽,生怕再惊着许襄君。   手上也忙着安抚。   冲李素月压声低喝:“你告诉朕看见的是误会?何种误会让你能谋害朕的皇嗣!你好大的胆子!”   夏明勤抬腿一脚将她踹倒,李素月‘唔’得一声扑倒在一旁,模样狼狈却又端着一丝皇妃应有的温雅。   夏明勤还是心疼美人的,可见的力气不大。   其二是李素月会配合,摔得精彩,不疼还漂亮。   许襄君眸底平静地看戏,她不想李婕妤有任何辩驳机会,小手揪着夏明勤衣角瑟瑟发抖,嗓子哽咽的声音扩两份,声声砸在夏明勤心口上。   “姐姐您解释,妹妹还是信你的,刚才是襄君哪里出言不逊犯上气着姐姐了?”   李素月一口气噎。   直直看许襄君这柔媚矫作呜咽腔,撑着委屈求问的样子才明白她为何得宠... ...   就许襄君这样,活该她得宠。   蛇蝎美人真是好毒。   李素月后悔不曾对许襄君多做了解便对她贸然下手,许襄君太难对付,只是现在知道已晚,今日她必要折些东西。   她顶着青白的脸,深吸口气:“明明是... ...”   耳边突然响起许襄君方才说得话:看看我的手段。   原来如如此。   她一下子塞口,是什么样的由头能说清,那片瓷器顶着许襄君肚子不是为了伤害她?   由头编的再好,也抵不上许襄君此刻的黄雀在后。   李素月塌下肩,几乎不想再辩这场死局。   死得不是局,而是她即将黔驴技穷,许襄君还有大把游刃有余的后招。   许襄君瞧她,微微抿笑:“姐姐你快辩啊,陛下会听的。”   “... ...”李素月直起背,两手握紧里袖,再狠狠扣在地面上:“陛下,是臣妾昏了头做出如此伤害襄婕妤的事,妾身不敢辩,请陛下责罚,臣妾领罪。”   伏地叩拜,一句一意,一举一动都是慢慢恳切。   许襄君眸子晦涩一凝。   李素月是个聪明的,不辨便不会累加罪名。   可惜她不辨,不然今日能一举钉她个半死。   啧。   不喜欢与聪明人对局,费工夫。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38章 今日休沐   ◎有你在我无忧。◎   直到回上辰宫, 夏明勤也一直拎着心惊不知所措,死死捏紧许襄君的手片刻不敢松。   看见康灯,夏明勤一声爆喝:“御医呢!怎么还没来, 再去请!”   看夏明勤发怒,许襄君敛神:“陛下... ...你, 你莫气, 襄君是没事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词刺这夏明勤,他一个拧眉愠瞪了眼她, 许襄君背盯得后背发毛,嗓子呜咽了下。   看许襄君闪动的睫毛, 夏明勤便知自己吓着她了, 连忙将人拢进怀里。   “朕不是气你,襄君莫怕。”他抱紧人, 手带着无限依恋缱绻、温柔地抚上许襄君小腹。   “朕是不知李素月居然是个毒妇, 她竟然想害你。”   话头语腔有些不对的方向, 果然下一句便是许襄君预知的走向。   夏明勤:“你怎么会去枍诣宫的, 襄君不是不爱四下走动的么。”   “还有, 你知不知道今日朕正议事, 听闻康灯来报说你跌了轿,朕当时是何种心境吗!朕吓得当即便宣退他们, 立刻去寻你。半路听闻只是碎了坛酒才安定了些。”   “襄君, 你当真吓死朕了知不知道!”   他纵然抱紧了她, 可字字句句逢场作戏的冰冷让人心里犯寒,真是连黎至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许襄君翻个白眼, 摊上这样的‘夫君’真是作了十辈子孽, 今世来还的吗?   夏明勤顿了顿:“朕瞧见素月跪着向你敬茶, 你们可是有何矛盾?你身子重不能在心里闷着事, 有什么说出来朕自会予你做主。”   许襄君几番欲言又止,垂颈咬唇,嗓子上上下下凝噎。   夏明勤手拨开她鬓角碎发,温煦地浅道:“襄君大胆说便是,朕会替你与孩子做主,你可是朕最喜欢的襄君啊。”   “... ...”许襄君一阵胆恶,作呕得想住嘴。   但眼下局面,她伸手慢慢钩紧夏明勤衣袖,扯拽两下,缓缓钩紧夏明勤食指。   夏明勤对许襄君一切小动作都没有抵抗,心口又酥了块。   缓声轻带,循循善诱道:“襄君,能告诉朕吗?你们发生了何事?”   许襄君仰头,满面梨花带雨,眼泪湿了脸。   夏明勤一下子无措起来,忙的用手去擦,许襄君一头栽进他怀中:“因,因为陛下好久未在上辰宫留宿了。”   委屈的人哼呢到抽噎不停。   他顿时怔愣在许襄君这娇娆心思上,一种极大的愉悦疯涨将他牢牢裹住。   夏明勤按住嗓子,问出了他大概已知晓的问题:“这和你去素月那里有何关系?”   许襄君敛眸咬唇,面颊上晕了一片大晶透晶透的粉。   这等漂亮的颜色直直透到颈子上,看得夏明勤心驰荡漾,伸手抚上她颈子,指腹在肌肤上蹭擦,希望自己指尖也染上层这等漂亮色泽。   许襄君小声却音线坚韧:“白衡说李婕妤虽孕有公主,陛下也一直喜欢去她殿里,那必然是有过人手段的。”   “李姐姐这么些年即便不是盛宠,可这么多年陛下每月都会去看她。我,我才去枍诣宫找李姐姐学习如何与陛下相处。”   许襄君羞而大方,静观下她实在勾魂摄魄。   夏明勤胸口欲望膨胀,抬指钩起许襄君下颚。   看着许襄君水光震荡的眸底:“那襄君学到了什么?”   她再度咬唇,眼下颜色更红了,羞答答细声:“姐姐教我如何跪陛下、如何斟茶、如何... ...”她张口哑了声,倾身到夏明勤耳畔:“如何伺候陛下。”   “李姐姐跪是看我身子重示范而已。”   夏明勤听的身上烧了把火,磨着后槽牙一把摁住许襄君腰肢,浑了色的眸子愈发深邃。   “襄君是想朕留宿上辰宫?”目光朝下看了眼许襄君微微显怀的肚子,唇线绷紧,“倒也不是不可。”   许襄君龇牙,软软泣起声,猝不及防转起调:“明明学得好好的,李姐姐教得格外细致。也不知为何突然那样对我,还好妾身外祖教过防人术,臣妾防备的快,不然臣妾与腹中龙嗣今日就要... ...”她顿口大气,“当时可妾身吓死了。”   她哭抖在夏明勤怀里:“陛下,你说李姐姐为何突然那样?是不是襄君哪里做得不对?”   这话意倏然天翻地覆,夏明勤浑身瞬间凉下去,燥热退的猝然,他一个不适应引得浑身难受,又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地儿难受。   脑子就一个念头,他只想将许襄君放远点,煞得心口凉。   他皱眉,肃穆说到:“朕今日已经将她将为贵人,位份太低也不易抚养宣邑,孩子暂且送去丽妃处抚养。”   “你所惑的明日朕着人审问缘由,定给襄君一个解释如何?你莫再因此害怕了好不好。”   许襄君看他愈发冷淡的肢体,缓缓钩唇。   太医此时正好被康灯请进门,只是往往后看,许襄君瞧见黎至身影,神色当即敛进皮相里。   五名御医一同诊脉,异口同声说她身子没事,只是有些许受惊,心绪可能杂几分,安眠几晚便可根治。   夏明勤听到无事心里彻底踏实下来,喝声吩咐上辰宫上下照看好许襄君。   白衡却因给许襄君出‘馊主意’而被罚了一顿板子,不过许襄君求情:“白衡照顾臣妾舒坦,求陛下饶饶她。”   夏明勤瞧她模样,就草草打了五板子示警作罢。   “陛下今夜留下吗?”许襄君拽紧夏明勤袖口,目光却擦过夏明勤袖边看向门前的黎至。   黎至抬眸草草一对,挑眉收了眼中底色。   夏明勤刚起声“留”,黎至适时出声:“陛下,方才因娘娘打断的议政还停在那处,几位大人在宫中未走,可是要奴才去通传今日不议,更宿宫中?”   康灯愠眸扫了眼黎至,暂时抿口没说什么。   夏明勤想起议到一半的政事,看眼许襄君,呈现了两难之色。   他确实负许襄君许久,今日许襄君都为他学习那些,再离去确实让宫内不好看她。   黎至没张口,只是乖乖跪退:“奴才这就去通传圣意。”   在夏明勤迟疑下,许襄君伸手:“陛下若有政事便去忙吧,襄君过两日亲去含元殿瞧您,臣妾不是祸国妖女,不敢与陛下政事相论。”   她跪伏在床上:“臣妾恭送陛下。”   “... ...”这给他一架不走都不行。   夏明勤瞧眼黎至,又看眼康灯:“起驾。”   许襄君恭送了夏明勤。   黎至随陛下出门时扭头看眼许襄君,唇边抿着清冷,颇有算账之意。   许襄君龇牙冲他一笑,目送他离去。   待那熟识身影消失再眸底,许襄君将自己埋进被中,心口透心凉,那番做派不知又被黎至瞧去几分。   待黎至伴驾结束,回到上辰宫已是半夜。   房门推开,榻上正是许襄君身影。   他抽出袖中帕子擦拭手掌手背,将染了血的帕子塞进抽屉,这才缓缓走向许襄君。   刚走近床榻,许襄君转身。   神色朦胧地牵住他衣角:“回来了?休息吧,你抱抱我。”她鼻腔深带的哝语一下子就碾磨上黎至神智。   黎至捏紧她指尖,温声:“嗯,我抱你休息。”   白日那些惊心,替陛下解决事情的疲惫此刻烟消云散。   他全身心放松地拥紧许襄君,许襄君将头顶进他颈子,慢声呢哼:“白衡不在,明日是其他人服侍我起身,你要早些喊我起床。”   黎至揉揉她肩颈:“你好好睡,有我在别绷着,那些都由奴才来解决。”   许襄君眯眼笑出声,人往前一凑,吻在黎至喉结上:“嗯,有你在我无忧。”   几个音从他喉结颤上脑子,黎至瞬时绷紧全身。   他僵硬的掌心摁紧许襄君肩背,喉结在她唇角一阵急涌。   黎至嗓子里全都‘许襄君’三个字,但又不敢唤,颈子炽热气息要了他一半神思。   次日许襄君略微清醒有神智就觉得不对,耳边为何这么安静,宫内出事了?   她茫然睁开眼睛,看见黎至如同上次那般坐在床边,手捏了本《傅说传》正看得入神。   她笑了笑盯紧人,黎至梳洗整齐,束好了发,浑身打理的一丝不苟。   这段时间也是养好了点,面上见了点肉,便比宫内初见要俊朗许多,眸底澄澈清净,一如那时读书求学的风流倜傥,如此静|坐也是天质自然。   她瞧着瞧着,不禁觉得心下暖意涌动。   “黎至。”她轻轻喊。   黎至闻声扭颈垂眸,许襄君如同小女儿的娇俏,满是明媚的在他身侧。   “怎么?”   他搁下书,伸手理了理她鬓发。   这样的清晨要是能再多些就好了。   许襄君颦眉:“你怎么又不送我回去,不怕被人发现么。”   黎至指腹流连,不忍收回,便在她面颊上揉了揉:“有我在,不会有人发现,平珠替你休息着呢。”   话下之意是她不需要回去。   黎至俯身,盯住许襄君烟波含情的眸子:“娘娘昨日好大的阵仗,宫内可有不少言语。”   许襄君伸手虚捂住他耳朵:“可不许听人瞎说我坏话,我还来不及做什么,真做了才轮不着被人论。”   黎至眼中只是她,笑了笑:“陛下放奴才休一日,因娘娘在上辰宫下令不许有人与我过密,我这处今日不会有人来。”   他再压近两分:“请问娘娘今日能赌气闭门不出吗?”   许襄君瞪大眼睛,两手攀上他脖子。   笑说:“那就让‘襄婕妤’赌气闭门不出,谁敢进门便杖责,而许襄君在这里陪你一日可好?”   黎至轻轻吻在她鬓角:“奴才就是这样吩咐平珠的。”   “今日就请许小姐陪我在这里关上一日吧。”   许襄君捏住黎至下颚,张口便咬上去,“是黎夫人,你叫错了。”   黎至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阵搅涌,不知如何回复,便装聋作哑,只是顺着情愫将怀里的人抱紧。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别跑,还有! 第39章 落子无悔   ◎其实这种棋局最好解,解了相思便能破局。◎   “襄君, 落子无悔,棋盘上不许耍赖。”黎至伸手将她挪走的白子放回原处。   许襄君拧眉,伸手在棋盘上按住他指尖:“你连夫人都不让?”一股岂有此理的样子。   黎至指腹一顿, 温目看向她,想也未想便依了许襄君, 松开手替她将子摆好。   随后浅笑一声:“那你想我输多少子才合心意?我从现在开始盘算着子输, 不然一会儿该来不及。”   许襄君龇牙咧嘴,娇看他一眼, 扬音:“我自然想要你满盘皆输,一处都不能吃、杀、打、堵我, 可否?”   黎至不觉着为难, 恭恭敬敬道:“遵命。”点头后便开始认真看起棋盘。   不过一炷香,许襄君直捣黎至棋局阵心, 将他杀的溃不成军, 是真输的丢盔弃甲, 彻底完败那种。   她看着棋盘犯愣, 手上这枚子尚未来得及放呢。   黎至也认真看着棋盘, 数算自己输的够不够。   他用指尖戳戳自己几处死得最难堪的棋阵:“啊, 襄君现在好厉害,我竟都赢不了你半个子。”   话音下全是宠溺笑意, 没有半点揶揄。   “... ...”许襄君口中无语, 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直抬起目光看他。   黎至眸底晕着浅光回望,勾唇说:“我在上京城引以为傲的绝术竟被你杀成此境, 要不我拜你为师, 你教教我这种棋局该如解?”   笑意此刻藏也不藏, 眼中尽是她。   整个上京城棋局能与黎至杀上一盘得真是少闻。   如果谁赢下他半子, 可是能四处吹嘘被人请坐上宾的。   今日黎至却输的如此心甘情愿且利落。   许襄君‘嘶’声,吊眉:“不跟你贫嘴。”随手捡起棋盘的子扔出去,正巧砸在黎至肩上。   黎至肩上一撞,却如同撞在心涧一样,‘砰’得一响。   他温厚地笑出声:“其实这种棋局最好解。”他顿了顿看向对面那双眼睛:“解了相思便能破局。”   黎至从衣袍上捡起许襄君扔来的子,捏在指尖旋个儿:“只是我身在你的局中破不开,而且我又观了观,怕是此生都难解你的局。”   许襄君胸腔一跳,被黎至说得面红耳赤。   她敛眉,龇牙嘲谑道:“去了御前倒是开了窍,是看夏明勤跟哪位娘娘一起讲情话学的?竟如此油嘴滑舌。”   黎至清清嗓:“那你可要听好是哪位娘娘,那位娘娘你认识。”   端看黎至一本正经回答,许襄君闷了个心紧,还真是跟哪位娘娘学得?她瞪起眼睛。   我认识?   顾元菱?她能想到得只此一人。   天,顾元菱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去哄逗陛下。   黎至抿笑,一个劲隐忍:“跟你啊。你在陛下眼前说得那些... ...嘶,我牙疼,说不出口。”   许襄君倏然羞红脸:“黎至,你太坏了!我没有!”她拍桌子起身就要去拿人,黎至含笑躲开。   闻声算与她相隔的距离,黎至适当转身,许襄君刹不住直直撞进他怀里。   他将人死叩在胸前,让许襄君挣扎不得:“你没有,是我胡诌。但襄君投怀送抱可别怪我不松手。”   手再使两分力将人圈紧,许襄君有些呼吸不了,讨饶的话卡在嗓子即将出口。   他佝颈,一口咬上她耳尖:“我确实有一事想问你,心底绞得太难受了,求娘娘解答,好教奴才释然一二。”   ‘娘娘’称呼出来便让许襄君浑身一惊,加上黎至这个动作,直叫她想死。   许襄君嗓子绵绵:“你问就问,别这样喊我。”   黎至齿下细细碾磨一番,如同惩治。   许襄君在他怀里颤栗:“你... ...”手攀在他肩上,生将衣料捏得皱乱。   两人贴得近,布料也悉窣蹭擦出细声,点缀了此刻莽撞又共振的心跳声。   “娘娘每次在陛下面前做戏时想得是什么,是我吗?”他伸出手卡住许襄君下颚,将她目光提起来:“我能求到心中的答案吗。”   许襄君看他一丝狭长眼眸,里头嵌得东西太多,她数不全。   但惊惧、讨求她看出来了。   “是你,只能是你,我在他面前都是在想你。”许襄君声音格外斩钉截铁,手却更加紧地揪住他衣裳,生怕黎至胡乱想一分出去。   黎至垂颈将额头贴她额角:“所以你不用怕被我看到在陛下面前做戏的模样,御前神色不稳被人瞧出端倪你会有危险。”   “日后奴才在与不在,那般做派都不会让奴才看低你,你护好自己才是真。”   “那些... ...”这里无法不停顿,但黎至尽可能缩短:“我在乎,但比起你可以不在乎。”   他提唇笑了笑:“你在陛下面前却满心都是我,我还求什么?再求多了岂不是我不知好歹。”   许襄君摇头,嗓子却哑然说不出话。   那不是不知好歹,那是应当。一声急急窜出嗓:“你能求,你求什么我都想应你。”   黎至微微侧头,唇角贴着太阳穴往下滑,潮热落她耳边:“所以日后你看见我跪人也不要心疼好不好。”   听到此处的心被人生用刀尖搅了下,疼得气息被抽尽。   这个她做不到。   黎至摁住她颤抖的身子,沉声:“我知晓你不由己,你能知晓我的不由己并去放下么,万不能替我出头。”   在人前,许襄君一位妃嫔,没有身份替他求情。   这些话越来越让人窒息。   许襄君一头扎进他脖子,半响出不了气。   黎至长吁一口,轻轻揉她的脑袋:“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所以我才开口,权当我求你了,见我跪人不能生气找人麻烦。”   以许襄君性子... ...   黎至轻叹:“在你能护住自己不受伤前提下,如果你能替我出气,我求之不得看你护我的样子。但如果你自身困险,你就当看不见,绕远走,听到没有。”   许襄君明白,什么都明白,但她不想明白。   嗓子翻哽半响,才吐了一个轻声:“好。”   呜咽上头,她揪住立即肩头衣裳,赤红着眼看他:“我一定会做到能护上你的位置,总有一天我不要你跪任何人。”   这句笃定咬得铿锵有力,固执生根,已然扎牢。   黎至笑着揉揉她的头:“那我们襄君也太厉害了。”   许襄君:... ...   眼泪‘唰’得流了满脸,全都蹭在他衣服上。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明后天再补,狂补,补上那几天生病的。 第40章 闺中好友   ◎陛下生辰你装病莫去!千万千万。◎   顾元菱从院中瞧见外头轿撵上的模糊身影, 当即判断是谁:“快快快,关门关门。”   她忙慌扔了瓜子,指使人:“动作再快点。”   许襄君老远瞧见顾元菱的惊慌, 掩口笑得开怀。   到紧合的殿门前她没下轿,撑着下颚往里问:“顾贵人, 我若在门前久站不适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朝你这处来, 本宫若出事你必逃不开,现在满宫可都盯着我。”   许襄君展眉噙笑。   话音未落尽, 门里一声晦气:“你赶紧走,我这处不留你。”   顾元菱满腔满意的厌恶直言不讳, 简截了当。   许襄君轻晃腕子, 哼着笑:“落轿,你们都先回去吧, 放本宫在这里便可。”   白衡行了板子, 便没什么人好带出门, 今儿她就独身出门钓鱼, 希望有收获。   轿子落地撞得一声闷响, 几人异口同声:“是, 奴才告退。”   顾元菱一掌抵在门上,眉心拧紧:“没用的, 你赶紧走, 我死也不开门。”   许襄君轻轻叩响门环:“御医说我这是男胎, 若真出事,你顾氏满门怎么算, 怕不怕有人借刀杀人你替人顶罪。”   许襄君正要再叩, 门‘哐啷’被两位宫婢打开。   迎眼撞看顾元菱满是怒气的脸, 许襄君掩口一笑:“果然是闺中好友, 陛下纳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我同你在闺中并不好,你别造谣。”顾元菱速速澄清关系。   脸上青紫搅在一起难辨,伸臂拦住许襄君身形:“有事就门前说,说完你走,别逼我找你茬。”   下颚微扬,两眼愠怒直白。   确实,在闺阁她们并不熟。   顾元菱是八面玲珑学识渊博受人追捧那一位,而她喜欢静在角落‘与世无争’,在顾元菱眼中她就是纯靠脸博来青睐者与声誉。   许襄君自惯无人时独身,有人时应付,只做到不失礼,这个度从未有偏。   她有黎至,便自觉断了那些无用交涉,行事说话从不显于人前、不落于人后。   她一手扶着肚子,根本没人敢拦:“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胎,御医没说过。”   顾元菱浑然一瞥,龇牙咧嘴像在说:知道!   每个表情都自带语气似的,看上去颇得了些趣。   她拨开顾元菱腕子:“你不开门便是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你拦不住我的,不如沏壶茶让我们坐下聊。”   顾元菱拧眉,明显不想与她有过多纠缠。   等顾元菱反应,许襄君都进了院子。   她忙的两步追上:“你一盏茶让李婕妤成了贵人,公主也交给了他人抚养,我位份低跟你喝不起。”   听她揶揄,许襄君抿笑:“你要老实交代李婕妤,哦不,李贵人背后是何人,我们也可以去只喝茶。”   她满眼清淡,并无太深谋算,仿佛今日就是简单的好友相聚,说得也只是日常闲语。   “... ...”顾元菱顺着她身边走,寒声道:“我这处没你要的答案,经过李婕妤那件事,现在谁还敢招惹你。”   “不如你莫要冤冤相报,就此作罢?”   许襄君歪头看她,眉眼平静得如同死水:“不敢招惹就结束了?那当初她们想要我性命、这泼天委屈是你要我吞下?”   “顾元菱,你饱读诗书经文十几载,竟也只学了慷他人之慨,让受屈者尽释前嫌?看来读书不如学会做人来的重要。”   许襄君捏过她衣角一处摩挲在指尖:“我其实挺好奇的,我将你送给陛下、斩断你大好年华,你怎么好像并不恨我?”   “你为什么迟迟不对我动手。”冷眸下尽是探测。   顾元菱如果也跟那人为刀刺向她,许襄君自觉还会查的简单些。   顾元菱攒眉,斜挑着目光瞧许襄君。   “恨你能解决我的处境?能让我按照我的心意生活?能的话,我必然违背我数十年所学所持,杀了你扭正我的处境、我的人生。”   “可是恨你不能解决这些,不光不能,你还会乱我心智、乱我自身修养。”   顾元菱挥手断了许襄君指腹间她的衣袖:“人生逆风局便更要逆向而行,我的大好年华不会因为在什么地方而不好,我要做得是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要更好、更坚定的过完我精彩舒适的一生。”   她缓缓抬目,与许襄君从容对上:“不对你动手,是因为你在我生活里不足一谈罢了。许襄君,你莫要高看自己。”   许襄君指腹一滞,眸光缓缓顿在她脸上。   顾元菱五官依旧是那副她熟悉的模样,只是许襄君好像是第一次看她的眼睛,竟然那么柔顺且坚毅,一种温和劲挺交融在她骨血中。   “是吗?那你当时还挑衅我。”许襄君搁下手,从空中收回顿停的动作。   顾元菱斜睨她精致的五官,许襄君柔弱神色是媚骨天成下的晕染,一点也不娇柔做作。   真的,许襄君吃尽了这张脸给她带来一切张扬资本,入宫后尤为甚。   紧眸:“我是那时挑衅你?我不是一直看不惯你么。”   两人并肩进殿,顾元菱随便指使人倒茶,毫不客气地推到许襄君面前,急哄哄道:“喝完赶紧走,别找事。我这里你什么也问不出来,我也不受你胁迫。”   只差将‘滚滚滚’抬出来轰她走。   奉完茶,顾元菱一个动作清了殿,但殿门大敞,徒留这道门。   好似要做给谁看。   许襄君看桌面溅出星点茶水,将顾元菱脾性具象化了个十成十。   她信手端起,用茶盖撇开上层茶沫:“早知你是这个性气当初就该拉别人了,你误了我事。”   顾元菱跟着喝茶,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目光从茶碗边沿斜出去。   “我方才说得话并非慷他人之慨,板子不到我身上,我即便疼也疼不上几分。”   她郑重地顿了顿:“只是许襄君,做人留一线予你不好吗?”   许襄君动作迟凝了分毫,半盏花茶下肚,她甜津笑道:“我从不主动惹事,只是相还时利落绝决罢了。怎么不是他人做人留一线,反倒劝我一个受害者留人一线?你们好不讲理。”   许襄君说到这里攒眉蹙额,面呈不快。   她长吸口气:“从你劝我不出门便知道你有道心善,也知道你与她们相交过。今日我来就当还你一句善意吧,免得你不好与她交代。你替我再去警醒警醒那个人。”   许襄君抬手将盏子砸向地面,‘嘭’得一声引得门外几道悄摸摸目光射进来。   许襄君抬腿便要出去,几步后倏然转头,冲着她说:“你莫要不识时务。”   顾元菱瞧她做戏,突然觉得额角有些疼。   几步上前捏住许襄君的手,将人提到门后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许襄君,这种拙劣伎俩陛下能被你哄逗?你莫过火害了自己。”   许襄君平视她一时凝噎,目光往下打量,顾元菱与她可谓是极其亲近了。   许襄君忍不住啜笑:“他又不蠢,自然不会,只是我们陛下不喜有烦心事闹出。所以李素月明明没有伤害我的契机缘由,但有那个动作,陛下为了不闹出事,就会按照所见做出惩戒化小、化了。”   笑容里是全盘拿捏那种从容。   “他事后会回想,但不愿去解决,因为我也没理由会这样做还怀有龙嗣,权衡下来,他找不到缘由就会不想、不作为。”   “所以我即便伎俩拙劣,对付陛下是够的。他如若不是这性子,我便会再周全些。他不傻,我也不傻啊。”   顾元菱听得直皱眉,许襄君盯紧她。   开口之际,顾元菱敛眸,少见地嵌了几分厌恶:“别以为陛下现在宠着你你就能肆无忌惮行事,真当陛下喜欢你,还不是你这张脸!”   许是觉着这话伤人,顾元菱声音自觉低两分:“别抱着天真,日后有你好哭。”   想到黎至总提醒她属垣有耳,许襄君到嗓的话咽回去。   冷眸贴近,费解道:“你怎么对我好起来了。”   顾元菱瞬间被恶心地龇牙咧嘴:“你有病?我这是对你好?”   她囫囵瞪眼,觉得许襄君肯定是眼瞎心盲,被人捧着现在成天胡思乱想。   许襄君伸手比划两人将将一尺的距离:“我们关系有这么近过么,数载头一遭呢。”   揶揄腔刺耳划心,顾元菱立即后退同她拉开距离:“今日不用你做这出戏我也好的不得了。没事安心养你的胎,别到到处晃。”   话里话外又在提醒她不要随意出门。   “哦哦。”许襄君掐眉细瞧,敷衍回应着。   见她不当回事儿,顾元菱面上又开始狰狞,许襄君连忙讨笑承她人情:“谢谢提醒。”   顾元菱脸上刚平一分,许襄君吊着诡腔:“黎至还挺好用,下次有人害我我将他推出去,你会不会来救我?”   顾元菱赫然揪紧许襄君手腕,将人往殿外拖:“赶紧滚出去,快。”   许襄君忍俊不禁的一直涩笑,朗声整个殿都听得见:“顾元菱,我怎么今日才发现你这般有趣,以往怎得没瞧出来。”   顾元菱虽然拖拽她,可每分力都顺着许襄君步子来,可谓是十分细心照顾。   将许襄君一把甩出门外后,顾元菱悄声速速一句:“陛下生辰你装病莫去,千万千万。”   话刚落就接了声厉色:“本殿受不住娘娘大驾,不要再来了。”   门合上后,许襄君脸上笑意渐敛,盯着门上兽环发怔。   陛下生辰不过十来日,她已经来不及找李素月背后之人... ...   本她希望那日安安稳稳被陛下‘厌弃’,且他日误会解清能翻身的那种谋算,这个尺度一旦被人破坏,与她日后不利。   顾元菱这一句,怕是那日有些难为。   这皇嗣平安诞生一路真当险之又险,果然自己作死就是要搭半条命进去。   许襄君不知不觉抚上略微‘显怀’的腹部,步子愈发沉重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1章 如愿以偿   ◎我疼的话,少监大人一会儿能不走吗,留下来疼疼本宫。◎   “襄君叩谢隆恩。”许襄君哭腔颤栗下含着一丝不为人所察的平稳欣喜。   头刚磕到地面, 耳旁‘啪’得一声瓷碎刺耳,半块碎瓷飞撞到她额角。   刺疼得她一口气倒扼,跪拜的手不自然揪紧, 企图抓住什么来缓解心压。   头顶斑斓到她这处只剩投射而下的阴影,殿上殿下两节光景。   这场生辰宴虽出了波澜却按预期赴达, 此刻夏明勤对她心生厌恶, 贬责锁殿一切都正好。   “你现在就滚回去,别再出现朕眼前。”   夏明勤叱骂声下怒意溢出, 紧紧裹住此刻空气,绷得每个人都拎着心, 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牵累连坐。   龙威压得这场宴上下无人敢随意摆放目光, 就连他身边的皇后此刻也被惊得悻悻。   许久没见夏明勤发这般大的火。   许襄君再叩头,娇弱铿锵一声:“是, 臣妾告退。”   她挺直背起身, 额角一股热流遮了下视线, 宴上的花攒锦簇被血色遮盖大半, 许襄君看不清。   满殿灯烛辉煌与她生生剥离, 将她排离在外。   所有人见着她面上眼泪混着血迹, 赤红浸染大半五官,皆诧愕倒吸气。   夏明勤给她所有‘情分宠溺’在这一刻尽数消解, 什么也不剩。   许襄君盛宠一时的光景犹如镜花水月, 此刻烟消云散。   许襄君毅然转身离席, 身姿摇晃跌撞却无人敢帮扶,清瘦身姿看得楚楚可怜。   黎至弓着背虚瞧她一眼, 满脸血迹让他心口被尖锐一刺。   他在众人都不敢触怒时, 拂衣叩拜在夏明勤脚边:“奴才求陛下降恩让其送娘娘回宫, 婕妤还孕有龙嗣, 今日若惊了胎怕身子难承... ...”   话没说罢,夏明勤一脚踹他肩上,将人踢倒:“今日她敢做这等逆事,若连龙嗣也留不住,这上辰宫的门就不要再开了!”   阖殿上下一震,这是要封死上辰宫,将许襄君打入‘冷宫’么,极盛荣宠竟也会这般收尾,多少让人唏嘘。   许襄君听见黎至闷声扭头。   黎至利落撑起膝盖又跪在夏明勤腿边,诚服叩头:“求陛下降恩,让奴才送娘娘回宫。”   这几寸纤薄脊背还在努力承托她,许襄君并不感动。   只是看着黎至跪在地上心口实在没劲,说不上来的难堪,翻涌的恨意无法具象表达,更让苦涩增了千万分。   她喉咙哽咽,难怪黎至之前要特意切嘱,这幕实在痛心伤臆不堪言表,她揪紧衣角,嗓子里滚着‘起来’死也出不去口。   夏明勤看见许襄君泣血涟如的娇弱面庞,心间一处动了恻隐之心。   他强摁下心头火,厉声甩下:“将殿门关死,不允任何人出进。你有心,去送你主子最后一程。”   手一挥,夏明勤拧过目光不想再看她,可许襄君一身纤弱蹁跹独身站在灯火下,又忍不住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唇角抿了又抿。   黎至动身瞬间,许襄君转身就走,生怕余光中出现夏明勤身影脏了自己的眼。   一出宴厅,白衡忙着手脚要上来扶,一截青袍先她动作一步接住许襄君臂膀,撑着让她站稳。   “娘娘可有事?”   许襄君指腹翻捏紧他:“无事。”   一声关切,白衡此时呜咽压着嗓哭出声。   黎至森冷回眸:“此处不宜哀戚,我们先回宫。”   白衡适时用袖子擦掉眼泪,将哭腔吞下,红着眼绞着袖口心疼自家娘娘。   黎至目光紧紧盯着许襄君额面,血泪斑斑得实在吓人。   刚抬袖,余光四下尽是人,他颤了颤嗓子、动作猛顿在空中。   许襄君不顾所有,一把捏住他袖子:“借黎少监衣袖一用。”   黎至心绪翻涌过后也不想管顾什么,越矩抬手:“娘娘,奴才冒犯了。”   两人动作一致擦到面庞上。   共同一怔后,黎至抿唇,隔着衣料牵带着她指节,一道细细将脸上血泪拭干净。   他温煦的动作让许襄君勉强挑唇,心下一片轻松。   身后上辰宫的人看到这幕觉得怪异,却在面面相觑后垂颈闭口不言。   白衡从袖中去取一条帕子递到他们眼下:“娘娘。”   小黎子即便是阉人,这样也越礼不合,被人瞧见又不知是什么疯言疯语。   许襄君白她一眼,黎至恰时提袖将她厌烦神色遮住,免被人瞧去做多揣测。   他接过白衡手上帕子,轻轻摁在许襄君出血的额角:“疼吗。”   气息紊乱些许。   许襄君知晓当下境遇,抬手按住帕子,怀带私心地蹭了下他指节。   挑眉笑了笑,沉声:“无妨,不疼。”   黎至指腹弹缩惊悸之余,缓缓松开手与她做了个交接。   目光再次凝她脸上,确认无其它伤处,这才厚起嗓,颇带几分威严:“那请娘娘回宫,奴才要向上辰宫诸位交待圣意。”   圣意。   两个字让白衡脚下颠簸,脸上失色。   许襄君半倾身,黎至适时佝下颈,将她的话悉数接到耳中。   “我疼的话,少监大人一会儿能不走吗,留下来疼疼本宫。”   许襄君此刻言语风轻云淡,没了殿中被压迫的委屈、或被陛下弃后的难过。   黎至肩颈骤地绷紧,气息骤卷了她耳。   许襄君直起身子,手抬给白衡,娇媚地咬唇:“是有些疼,本宫今日身子乏,咱们回去听旨吧。”   白衡一听腿就发软,却被许襄君手带着往前走。   她咽着哼腔:“娘娘,咱们是被冤枉的,您再同陛下解释解释,陛下那么疼您一定会听的,断不会如此绝决。”   眼泪连串地往下掉,手失措地捏疼了下许襄君。   许襄君颦眉,将拖沓她脚步的白衡松开:“回去休息,本宫没什么可解释的,真相如何早晚大白,何必此刻凑在陛下生辰扰他兴致。你太不懂事。”   她清冷的语调此刻能完全不将帝宠放在心上,夏明勤是可以光明正大随手丢弃的某样东西,这个感觉令她逾越。   黎至接住她的手,一语不发的托着她走,许襄君此刻再挺直两分脊背,步履轻盈。   看自家娘娘受了冤屈还能如此语气平和,白衡心思复杂起来。   嗓子顿挫,最终缄口不语,到许襄君另一侧默默将人扶住,目光频频落在显怀的小腹。   心想,只要娘娘有皇嗣,便有翻身之日,今时所受的委屈皆是能平的。   黎至将人送到上辰宫,门前已有一队士兵把守。   许襄君提眉,果真涉及皇后夏明勤便不会无作为,她抿紧嘴,这也算是夏明勤给皇后独有偏爱了。   白衡看着殿门宫灯下那一排寒光锁子甲,脊梁狂抖,哆嗦:“陛下竟如此无情么,为何不多听您分辨... ...”   黎至狠狠冷声:“还请谨言慎行,莫再连累了娘娘。   白衡登时噤若寒蝉,颈子佝偻下去,打量那排侍卫时目光都是颤的。   他指腹扣紧许襄君手:“莫怕,无事的。”   黎至微偏的头,恰将声音落在她肩上,温煦有力。   许襄君展眉,本就一直设计这日,她自然没什么多想,反倒是终于如愿的若释重负让她长舒口气,分外安心。   不用跟夏明勤周旋应付,不用出门被人算计又时刻警惕,她等这日可是求了许久。   只是... ...她瞥眉看向身旁,黎至当好垂眸,眸底温情拂煦,掌力握紧几分。   许襄君勾唇抿笑,行了,万事已随心。   一行人进殿,为首侍卫长臂斩断后排宫婢随侍,听到动静几人一起回头。   这侍卫朝许襄君肚子抱礼,铿然道:“陛下说娘娘今后不出殿,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还请娘娘挑选三两位,余剩下的... ...”   他顿一下:“臣会将其送回司农寺、掖庭再做分配它用。”   这话他是对未来龙嗣所敬,被贬斥闭殿的许襄君敬不敬都成。   天边乌色朝下晕,宫灯下麟麟寒光压人。   白衡激动往前越一步张口骂:“娘娘有孕,三两人怎么服侍!你莫不是看我家娘娘如今失势便依草附木乘其邀功!”   许襄君拧紧眉,黎至开口将白衡拦下:“陛下圣意如此,白衡姑姑听旨吧。”   这一声‘姑姑’让白衡端清楚身份,忙打量四下,不敢再胡乱说话。   黎至拧身敛眸,对许襄君说:“娘娘现下择选几人?”   许襄君携过白衡的手,风轻云淡将头偏向黎至:“你择,本宫乏得厉害要休息。”   手上拽着人往里走,生怕白衡又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们还没进门,听见后面那名侍卫轻声:“予少监些许时辰收拾,这上辰宫要锁了,陛下说您还是住在御前方便。”   白衡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眼泪‘唰’得糊了满脸,身上哆嗦得不成样子。   在许襄君扯拽下,她将所有声音闷进嗓子里。   “好,容我半刻与婕妤道别。”黎至将择好的人拢推进殿。   侍卫讪笑:“自然自然,黎少监果真是重情义的人,这个时候还认旧主,换了旁人怕是避之不及。”   黎至睫毛扑扇了下,一片阴霾绞杀:“有劳。”抬步径直走向小佛堂。   没过多久门前叩响,黎至半躬的影子泼在竹帘上:“娘娘,奴才特来辞行,望娘娘日后安适如常。”   安适如常。   白衡听罢直觉要断气,宫门都锁了还能怎样如常!   要不是小黎子声音恳切,白衡都觉得他是在奚落、刻薄旧主。   许襄君屈指顶了顶太阳穴:“那祝黎少监步步高升,前途似锦。”   “今日少监还念及往日本宫告谢了,今日黎少监出去,便与上辰宫再无旧往。”   黎至闻言没说什么,捏着包袱转身离去。   竹帘影像渐渐拉远,许襄君疲惫地伸手一指白衡:“梳洗,本宫想就寝了。”   演了整日的戏,不停在脑中演练算计真是累死。   她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白衡瞧她森白面色,额角碎发下沾带的血迹尤为醒目:“娘娘,奴婢先帮您上药。”   “不必。”   许襄君摇头,眼中神色黯然许多,又引得白衡呜咽。   “那奴婢去倒水,娘娘先靠在床头小憩会儿。”   她从窗看出去,上辰宫庭院灯火减半,光亮与从前不能作比。   其中的拜高踩低竟这样直白。   许襄君惶然笑笑,一阵轻松,可算得了自在。   院中响起黎至最后的声音:“锁宫。”   如今上辰宫静到连殿外落锁声都能精准传到她耳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2章 黎至我疼   ◎我被关起来,日后是不是就成了少监大人的掌中玩物?◎   许襄君睡得模糊, 夜半细闻床榻边动静,她朦胧睁眼。   绞丝帐外是纤长玉质的高大身影,她伸出手将人衣角钩住。   “陛下可有责你?今日你怎不懂人前违逆会如何, 干嘛说那不合时宜的话,我需要你如此不知死活么。”   她勉力撑身, 帐下伸进一截臂膀扶住摇摇欲坠身形。   听她哝语温腔黎至挑眉, 没想到许襄君此景还满心满眼是他。   “奴才说过以后都送你回来,不敢食言与你。”他指腹拨开帐子:“陛下不会太过责罚我。”   许襄君满脸睡痕, 眯糊神色搅着困倦使她肢体无力,她以一种最放松之姿与他相对。   他坐许襄君身边, 上半身有几分不易查的僵硬。   月光此刻从窗倾斜, 秀发铺陈下是她白到刺目的肌肤,素缎贴身, 娇软曲线在荧荧光晕下被勾勒得让他神智难清。   此刻黎至独享欲望膨胀, 一掌眷恋贪求扣上她的腰, 俯身将人罩住:“上辰宫再无闲杂人等, 祝贺娘娘得享自在。”   许襄君徐徐睁眼, 吊眸挑弄几许风情。   指腹钩卷他衣角玩:“我被关起来, 日后是不是就成了少监大人的掌中玩物?你去夏明勤身边就等这一日是么。”   她狠狠将指尖布料一揪,黎至猝不及防往下跌, 鼻尖交错之际许襄君笑出声, 不小心全被他吞入腹中, 搅得他心窝滚烫。   在她的笑靥中黎至收紧臂膀,深吸一口气:“是, 以后每日奴才办完事便会来。”他玩闹似的沉嗓:“届时娘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压不住的气息尽数喷在她下颚, 部分流泻进她颈中, 烧得人不知哪里灼炽, 许襄君揪紧他衣裳,不自然扬起雪白颈子,供他拿捏。   黎至视野朝下,喉结滚了两滚。   指尖小心翼翼挑开她碎发,凝视额角那块不大的伤:“日后娘娘想要什么都只能同我言语,例如,你明日想用什么,我叫人送来给你。”   他压眉凝眸,这伤口看着小却深。   黎至指腹不敢用力,轻轻抚了下伤口周围,凝结血痂胡乱沾着药粉看着实在敷衍。   寒声:“这是谁上的药,都不给你上好。”想起上辰宫没人可供她使唤,黎至敛唇收音。   本想说‘日后这等琐事’他来,可自己到了御前根本无法时时顾到她。   走到御前的代价一下让他不适,梗塞得难受。   瞧出他眉色下的情绪,许襄君清调‘啧‘声,君两臂拥紧将人扯下来,攀缠在他颈上:“那要我不小心惹恼了你会如何?”   她狡黠笑出声,声音愈发清脆惑人:“可会惩戒我?你说清楚我好日后求着点你,免得本宫没规没矩触怒了我的少监大人,你不要我好活怎么办,这里可没人替我做主。”   黎至被她言语撩得心一个劲‘怦怦’乱撞,佝颈吻住她眉心:“我在你眼中竟这般没心?应是我万不敢违逆你才对。”   他省着力挣开许襄君,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许药露在指腹,轻轻揉在伤处。   许襄君吃疼地偏头,他放下药,伸手钳住她下颚:“疼是疼了点,但胜在药效极佳,这处明日便会好,你且忍着些。”   动作更轻几分。   黎至看她怕疼的样子,轻哼着调:“以后你要哪日少吃一口,我知晓了都要来哄着你。倘若某日你心绪不佳,我便要想着法子替你纾解,岂有惩戒一说,你瞧我敢不敢。”   药没抹完,许襄君冲这话越身而起,猛地撞进黎至怀中:“你既这样说那今晚可能不走?天要不了多久就亮了,再陪陪我。”   转想到今日环环算计,她明白夏明勤今天有多烦心。   再则黎至刚搬去御前,怕有诸多人际往来应付,近些时日眼看是没空了,这偷来的一时半刻已经是冒着险的。   许襄君遗憾劲儿透过两臂传递给他。   黎至后背脊梁火.辣辣得疼,他胸腔佝偻,心肺间闷了声巨响,咬牙将疼吞下去。   狠缓了口气才揉揉她肩头:“今日怕是不能,陛下还有事要我处理,这几日忙完就来行吗。”   话里话外是不舍、是权衡不清,他明晃晃在陛下与她之间考量,用自己生死与她做比重,拿不准如何定夺。   他瞧眼窗外,时辰不足了,抿唇:“我会让御医把不了你的脉,我们把金针取了,不吃这份苦行吗。”   黎至带着歉意降调:“是我不好,不能时刻陪你。”   提手把许襄君从怀里温柔拎开,摁她肩头让人卧趴在被褥间,他凑前坐近,俯身安抚道:“襄君莫怕,我轻些。”   她乖巧的被制伏软枕上,许襄君也不抗拒黎至心意,扬起臂将长发撩拨到一旁,十分配合他一举一动。   衣袖翩跹绕得黎至眼花,暗香骤然袭来,他跟着迷醉神经吞咽一口。   手摩挲到她腰间未有迟疑地扯开系带,钩住她肩上布料时,他声线不稳颤道:“冒犯了。”   随着衣裳扯开,她整个光洁脊背露出,纤弱玉质肌肤教人难耐。   方才透着盈盈月光看了颈后便有些心猿意马,现下黎至整个心荡神摇,气息塞得胸口胀涩。   肖想本能浸染后的神智不全,视线无所顾忌地的紧贴她较好的曲背上。   右肩三处伤从最初的红肿到现在泛紫乌,半张背惨不忍睹。   他抬手顺着肩颈往下抚到第一块於紫肿胀处,肌肤下硬刺明显,那便是半根没入肌肤的金针。   同时指尖的滑腻让黎至心口恍然撞个没完。   轻游的酥麻从肩脊到蝶骨附近,许襄君揪紧床褥,嗓子凝咽不停:“黎至你快些,别这样,我受不住。”   娇软嗔声让黎至神智更是破碎。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磁石悬在她背上:“还好金针是混铁特制,不然没得这样深必是要用刀挑。”   那场景黎至想也不敢想。   但许襄君最初却是这样打算的,她只留给自己一口气,剩下的均可以全盘赌上。   她这样狠绝杀伐一般人根本无法招架,他也是。   极寒触感猛地上背,许襄君腰身绷紧:“呃。”余剩下的气咬断,浑身细细颤开。   额头鬓角的密汗瞬间湿了鬓发,手背绷得筋皮分明。   空中微‘铮’一声震响,金针带出血肉吸附到磁石上,他指尖晕尽血渍。   黎至眸色深沉,下颌线绷紧,心底狂狼翻涌得将他神魂几乎打散。   鲜红顺着肌肤落在床褥上,他用帕子掩住伤处。   黎至不想多做停歇,手稳得又接二吸出另外两枚金针,血此刻漫了她半张背。   虚眸瞧了眼她,许襄君面色苍白的血色渐尽。   一手根本捂不住这三处伤,他单手拿出刚才的药,咬掉塞吐掉:“有些疼,你忍着些。”   掌心抵紧,将药不急不慢抖洒在伤处。   方才只在额角抹了一点,便疼得她直想躲,此刻背上火.辣辣钻肉生刨皮肉的苦楚让许襄君几近昏厥。   眼泪瞬间爬了满脸,泅湿软枕。   许襄君疼得嗓子根本发不出声,绷紧的肩线与颈侧青筋倒是将这份痛处具象到黎至眼皮子下。   药露止血效果立竿见影,只是黎至绷白着脸,强摁她动弹不止的背。   手不疾不徐将药上全后,俯身抱紧颤抖的她:“没事了,没事了。”   许襄君喘着气缩进他怀里,半响才细细哼出嗓,悉窣声碎在黎至心口,磨得他难熬。   “我还好。”大喘一口气后她咬出这句话,无血色的脸却不是这样说。   这药刚涂上,半张背犹如被人生撕般疼,咬牙忍阵皮下便刺麻蔓开,烧辣总体尚能忍受,这比最初预料得要好上许多。   黎至将人拖在臂膀中,额头埋进她颈侧,细密密冷汗润湿他鼻尖。   闻她咬牙无声,黎至拧眉负气道:“疼就说,是谁教你要忍着的。”低喝也含着心疼,不忍怨责。   床褥上的血红杀眼,黎至不敢直视。   握紧许襄君腰肢的手也虚着力,生怕将人握疼了,而许襄君自己却无所容心。   一阵风来,许襄君冷汗过风,冻得一颤。   扬颈靠在黎至肩上,抬手摩挲了他同样润湿的鬓角:“真还好,我没你想的那么不经事。你也知道我外祖表兄都是武将,这些不算什么。”   月光透来,许襄君指尖都是半透明的。   这里是皇宫,她承接风险能力在进宫门那瞬便提高许多,孱弱哭求、后悔伤心都不会属于宫内的她。   这里容不下半丝差错,容不下软弱,她不能。   许襄君反手扯住贴在身上的衣裳,脑袋蹭蹭他鼻尖,鬓发又带动到他额角。   “你去帮我取件衣裙来,脏了我想换,劳你帮一帮我再回去吧。”   松调如常,像是方才血腥一幕并未发生,这种不打眼的小插曲无关紧要。   无论怎么撑语调,许襄君还是一副有气无力。   他提住许襄君腰腹,红了眼:“许襄君,我们即便在危地,你也可以怕疼、也可以哭。有我你不必如此,什么都自己撑着,你置我于何地。”   “你这样我在你面前如何自处。”   连颤的腔从背后传来,令许襄君哑然,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迟疑片刻,许襄君开口:“那我疼。”   她转过身拥住黎至,攀在怀里,细声颤巍巍道:“黎至,我好疼。”   黎至气息尽无,拥住怀里的人,口中嚼了半响也无话说出来,只好避开伤处拢紧她。   少顷:“从现在开始,上辰宫不会再来一位御医,你大可不必再隐藏脉象。”   许襄君捏住他衣领,看着黎至透红的眼睛:“龙胎乃是大事,陛下怎可不让御医来瞧,你御前仔细些,别妄作连累了自己。”   黎至扣着她后颈,指腹轻揉抚慰,眼下寒芒:“皇后下令不让就是不让,与我何干。即便有御医来,你让他进就是了,不会诊的。以后别再下针了,听到没有。”   这话是嘱咐给许襄君听的。   当初这三枚针不是他施,许襄君也有算计,自有人替她施针,这个人他一直找不出来。   许襄君在宫内还有他看不见的人,还有他看不见的算计,这让黎至每时每刻都惴惴不安。   听到黎至这话许襄君神思一顿,缓缓勾唇,唇角印他颈子上:“我家黎至怎么这么厉害。”   哼着笑,唇角一路往上,咬了咬他下颌:“现下时辰晚了,你回吧,御前人多,都盯着你呢。”   黎至气息跟着触感连串的吐不清,本能续上许襄君动作步骤,垂肩吻她唇上将她的笑尽数吞下。   再两人气息绞缠中,黎至沉腔问:“明日你想用什么,说出来我替娘娘准备。”   手横揽住她的腰,在她张口喘气瞬间黎至含笑封了她的口,许襄君瞪大了眼挣扎。   无济于事后只能软在他臂膀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3章 辛苦嬷嬷   ◎夏明勤不驾崩,我如何同黎至安心在一起?◎   黎至绕宫内小道回住处, 刚踏进院门,便瞧见自己房门前一个十多岁小太监抱着柱子正酣睡,颈子却勉强提直。   他放轻步子绕开, 推门还是惊醒了他。   这小太监忙地朝他跪下叩头,尽量控制声线中哆嗦:“是奴才不懂规矩, 求少监大量饶奴才一条生路。”   几分颤栗胆惧划开沉闷夜空。   黎至本想漠视进门, 奈何他磕头磕得实在实诚,加上他年纪轻。   阖门时顿了手:“你守在这处做什么, 我不是一早吩咐过这处不要人伺候么,谁派你来的。”   小太监闻黎至寒声, 如冰凌刺人, 寥寥数字他又惊恐地缩了缩肩。   “康常侍说您没人服侍,受了四板杖脊无人上药怕明儿不好去御前, 特要奴才来伺候两天。”   他跪的服帖。   黎少监声名最近在宫内如雷贯耳, 凡他在陛下前出口的人, 十有八九要受点牢狱之灾。   宫内、朝上现在提到他都有些闻风丧胆, 生怕被他多看上一眼。   黎至看他头顶, 其实刚受完刑就该请人上药, 只是许襄君那边耽搁不得,怕晚了她心思郁结便匆匆去了。   方才她不管不顾揽抱, 这伤约是等不到晨起再寻人上药了。   转想一番, 他轻声:“那进来吧。”   小太监进门时战战兢兢掀眼, 看见黎至松衣,奇怪是他绿袍下是件略厚的黑色长衫, 里头还露节白色衣袖, 近夏的天穿这么多不热么。   黑衫半褪, 白色亵衣整个背部染尽血色, 可怖至极,肉眼可见衣裳粘在皮肉上。   他脱得时候肩线都是紧绷状态,手也在抖,黎至微侧眸:“看什么,过来帮我把衣裳撕下来。”   “是。”小太监声音比黎至还抖。   他根本不敢上手,但也不敢不上前。   黎至走后许襄君不再装睡,起身走到案边坐下数算时辰。   烹茶等人间她望向床榻,黎至方才帮她整理褥子的身影好像还在,这等细活倒是没想过黎至会如此熟稔。   门悄然‘吱呀’一声,许襄君起身转向门前,朝着徐徐走近黑影缓缓屈身:“李嬷嬷,劳您辛苦一趟,襄君叩谢。”   说着要跪拜。   佝偻黑袍下一只粗糙干燥的手扶住她腕子:“不敢,老奴只是做应做之事,我可比任何人都希望娘娘长寿。”   她提起人,翻手握住许襄君脉搏,少顷沉笑声:“娘娘这就取了金针?不怕有御医例诊?届时娘娘该如何遮掩无孕之事?娘娘坏了我们间的约定。”   许襄君老实交代:“他说了不会有御医来,无人知晓便没坏约定。”   “我拿自己性命赌也不敢用黎至的不是,嬷嬷放心,襄君省得此事严重。”   这人从衣袖取出药递给许襄君:“你抱死入宫,用药强撑身子至今才调理有些晚,许是难调,现在这样当初又为何用服药。”   许襄君接过药,亲昵将人拉到桌前,将自己烹的茶递了盏给对面。   展笑:“用药吊着身子是黎至一直在身边,我不想他担忧我病着。现在他不常在了,自然要好好养着同他日后长久些。”   对面人掀开斗篷,是一位鹤发老妪。   她容颜虽老,但尊气却在时日沉淀下愈发肃穆,这面相看着便持重得紧。   李嬷嬷端盏:“你心倒是宽,怎就知道自己能与他长久,不是野鬼一双。”轻微打趣的话也不重。   许襄君也端起盏,小口啜饮:“这不是嬷嬷给的底气么,你我目标一致,定能成。”   “那我跟黎至自然是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李嬷嬷端穆面容眉眼拧出一块深色,嗓子凝噎番:“娘娘尽快吧,老奴六十有七没几年好活,若我死前见不到陛下驾崩,你们便陪我一道去地府报道,侃言这许多作甚。”   此话凌厉起来也有几分杀气。   许襄君点头,诚然。   “我停下这损耗身子的药,劳嬷嬷近些时辛苦来替我养养身子。龙嗣一出生,襄君应嬷嬷的约定自然会履行。我们生死在您手上,嬷嬷怕什么日子早晚,我比您更怕陛下不死。”   “他不驾崩,我如何同黎至安心在一起。”   李嬷嬷就着月光瞧她娇容花貌,这等仙姿玉色的人要是安安心心在后宫哄逗着陛下,自然能盛宠半生。   若真有一子半女,便是靠着外戚,这辈子也是尊容无上的,她却偏偏要为了个阉人弑君。   年纪不大心思倒敢,行事太豁得出命。   “是这个理,这柄杀人刀悬在头顶滋味也不好受。”说罢,李嬷嬷起身。   许襄君慌忙跟着起身,手捏住李嬷嬷衣袖:“还请嬷嬷在御前帮我拖住黎至,教他这几日不要来,停药前几日我大抵是起不了床。”   李嬷嬷愣着转头:“他受了四杖脊刑,要来也是不能够的,不养上几日怕是不能去御前。”   许襄君闻言一怔,唇角哆嗦:“什么?”   杖脊?   四板子不多,但他自从小习文,那里受过这等皮肉惩戒。   黎至刚走不久... ...她半响都没发现黎至什么异样,许襄君绞住衣袖,生扯变了形。   黎至几时这么会忍苦做戏的!   许襄君心口一紧,骤然疼得慌。   李嬷嬷目光嵌丝寒意:“今日陛下生辰,娘娘白日里故意与大皇子私话被陛下撞破,还跋扈出言顶撞、御前卑身无状。晚宴大皇子转眼被人设计与后宫妃嫔有染,现场抓得虽不是你,但娘娘贴身帕子却出现在大皇子身上。”   “这种后妃淫|乱罪行,要不是你行的隐秘且怀有‘龙嗣’,管你泼天荣宠,今夜怕是要同那位贵人一道被宫规处置,不会只是牵累封殿了。”   “娘娘行事当真狠绝,自己名声也不顾,可知这会跟您一辈子?日后若得高位,少不了文官口诛笔伐。你宫内淫.乱,也不怕自己行个偏差。”   “如此一石二鸟拉扯下大皇子,娘娘可是在为皇嗣铺路?”   许襄君抿唇:“我要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活着,不会行有偏差,这宫内谁死都不会是我跟黎至。”   皇宫中最笃言不了的话倒让许襄君说得信誓旦旦,不知从何处竟让人不由信服几分。   许襄君攒眉。   铺路么,是有那么一份私心,是来自黎至的私心。   李嬷嬷瞧她,缓才细声:“若不是黎至这些时日御前得了些脸,陛下暂且有事要他办,这种情形他当众说送娘娘回宫,陛下一口气出不尽焉能轻纵,他顶风作死能留条命不易,杖脊只是轻的。”   “你们一个个的当真... ...”   这么不要性命豁得出去的行径,让数十年身经万事的李嬷嬷也不知道如何评说。   “... ...”许襄君垂眸,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时候黎至不该同她说话。   为了黎至少被夏明勤猜疑,她早早放出话黎至跟上辰宫‘恩断义绝’,谁知道他当众会... ...   许襄君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指尖磋磨李嬷嬷衣袖:“多谢嬷嬷当初为我求得此处,能有小道进出,我这两日先不用药,想去看看他,过几日嬷嬷再来替我养身子可否?”   李嬷嬷尖眸瞧她:“只要娘娘说到做到,老奴命给你都成,让你去看他如何不行。”   语调骤然高转:“就是娘娘您敢去他住处害他吗?”   许襄君一阵心悸,她出上辰宫被人发现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可黎至受了刑... ...   她瞥眉:“嬷嬷说得不对,我是去照顾他,怎么会害他。我有平珠,她能改貌。”   李嬷嬷见她胸有成竹且一意孤行,也没什么好说的。   冷声:“娘娘要出了意外,我定将黎至送下去陪你。”   李嬷嬷挥袖罢手,将许襄君手掸开:“好自为之。”   斗篷兜帽盖上,“五日后老奴再来。”   许襄君大喜,裂开嘴:“谢谢嬷嬷。”   小儿家娇俏十足,笑靥如花的芙蓉面庞真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嬷嬷余光一瞥这眼瞧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净,瞬时想,叫她去弑君这条死路会不会不合适?   转念她与阉人相守这个行径,本生也不容于世,早死晚死罢了。   心一坚,忽视掉这样春华灿烂的小姑娘性命的珍贵。   许襄君扑进黎至亲手铺的褥子上,明明熏过香是好闻的,可她鼻腔却钻了几丝血气。   脑子不禁萦绕黎至弯腰给她铺床叠被的身影,受了杖脊他怎么弯得下腰的?   她抱的时候,黎至又是怎么咬牙忍住疼的。   这样想着她一夜都睡不着,天一亮,她速速叫喊白衡近身:“去把上辰宫留下伺候的余剩两人喊来。”   一名宫女跟个太监站到她跟前儿,许襄君一眼便认出这太监是谁,心思一阵翻搅。   抿唇:“你可会认字?”信手指向那名太监。   这太监跪拜:“奴才识得。”   白衡左瞧右瞧觉得这太监怪异,上辰宫之前明明没他,为何黎少监在殿内择人留候,会有这个原不属于上辰宫的人在这里?   她怕是有人诡心安排人来害自家娘娘,忙站出来指着:“娘娘,他不是上辰宫的人。”   白衡一步上前挡许襄君面前,喝狠质问:“你是谁,你是怎么出现在上辰宫的,速速说来。”   这太监叩头:“奴才是黎少监特意指进来照顾娘娘的。”   白衡顿时哑言,戒心不减地回头看许襄君,许襄君挥退她,直勾勾看着这张略微熟悉的脸。   “你认字就接替他之前的佛堂事宜,默经诵经按时上香,旁的再看吧,宫殿一锁活计不会太多。”   “你叫什么?”   这太监闷声回:“奴才全名盛松,内侍省取为... ...”   许襄君斩断话:“不必,就用全名,父母取得好听,内侍省那群人只会用名字糟践人。”   盛松眼眶异红,嗓子呼吸都重起来,猛磕几个头,塌肩到地面:“奴才谢襄娘娘。”   话里带啜泣。   许襄君起身:“约莫你现在背不全,先读两篇我听听。”   白衡见锁殿了她还保持习惯,约着是真诚心信佛,红着眼带另一位婢女下去。   出门后掩口呜咽,这么好的娘娘,陛下怎么就不给机会让娘娘多分辨几句!   房门一锁,许襄君蹲下身,直视盛松眼睛:“黎至之前在东观救得是你?”   盛松叩头:“多谢黎大哥跟娘娘相救,奴才感恩戴德,必当以死相报。”   许襄君笑了,盛松喘得每一口气都是逼杀他们的刀,哪天碍事她许会先杀了他,这句以死相报许襄君自觉受不起。   她抿唇:“奚工局你虽是因势救我们,但本宫同他也是当报这恩情的,东观是该做得。”   “黎至把你放到我身边自是有大用,这声黎李大哥想必你同他交情匪浅,你可知平珠在何处?我要用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4章 所谓证明   ◎奴才享了人孝敬。◎   黎至在御前直挺挺站了一日, 还要时刻保持脑子清醒,随时接住陛下问话,几个时辰下来他半条命交代在含元殿。   下职回宿间, 门前他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堪堪扶住门框也略显吃力。   脊梁彻底要撑不住了, 他捏紧门框, 冷汗湿了鬓角跟衣衫,导致背上跟刮肉般疼。   推开门黎至骤然顿住步,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影,尖眼瞧出是宫女衣裙。   他艴然不悦, 半步退出, 掌心狠狠叩门板,阵响惊起其它宿间的人, 转眼十数人规规矩矩怂肩站成排侯在院中央。   黎至环视院中, 拧眉压低声:“这次是谁送来的人, 拽出去杖死以儆效尤。”   廊下灯笼洒下的橘光分外冰冷的坠他肩上。   黎至再寒声:“下次若再有人进我屋子, 你们便滚去司农寺永不出。”   一排人跪下叩头, 其中两人走出来佝肩, 战战兢兢说:“是是,奴才这就将人拖出来打死, 日后都警醒着不让人进少监屋子。”   另起两人去抬了刑凳、取了板子、粗布, 作势要将人处置在院中。   动静惊着床上的人, 她缓缓侧了些身子,松着颈撑起身。   黎至透过门缝瞧见那张背形, 神色暗下去, 抬手阻了那两人进门。   他倒吸口气, 心口惊跳, 闷声:“先在门外候着。”   黎至推门进去,翻手合上门,将诸道视线闭于门外。   床上的人转身,满面睡朦朦惺忪未醒,星眸微嗔:“你要杖毙谁?我?你好大官威。”   黎至嗓子一凝,撑直肩,迅速搭上门栓,冲门外吩咐:“你们退下休息,今日之事不可对人提及。”   门外两番面面相觑,齐声:“是。”   连忙收了东西拢衣散了,各回各的宿间,塞耳闭目不敢知晓黎至这处的事。   黎至再次确认门锁,脚下才敢几步阔到床前。   垂眸,瞧着眼下占尽满室风流的琼姿花貌,许襄君一身红友色素锦下等宫女服饰更衬得人楚楚动人,暗香浮动当即便冲破神智。   他嗓子扼了口气,眸光骤紧:“你怎么敢来,若被人发现可还了得。”   非是斥责,满字尽是担忧。   指尖磋磨了下她衣角,布料有些粗糙,他蹙起眉。   黎至抬手拢拢她鬓角碎发,瞧着她秀眸惺忪,御前一日的疲惫尽散,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笑着轻揉了揉她面颊:“娘娘怎么出的上辰宫,胆子太大。”   许襄君仰头,掐眸抬按住他的手,缓缓起身贴到他身上。   娇俏颜色下凌冽闪过,她冷冽轻问:“少监大人是不是要给我解释解释‘这次’是什么意思?”   她揪把黎至衣领,惩戒性质强让他佝颈:“女人睡你的榻还有上次?”   黎至脊梁猛地被劈斩了刀般烧疼起来,嗓子没扼住吐了口重气,面色骤然没了血色。   鬓角遽尔一层密汗,狭长眸底痛色一颤再颤,他摁住许襄君的肩,哆嗦着勉强撑住自己站稳。   本想‘审讯’不打算松手的,许襄君瞧见他这样心尖一刮,忙扶住黎至臂膀,掐眸怒瞪拉人上|床坐。   “你这处为何没人服侍,不是六品吗,怎么也该拨个人照顾照顾吧,夏明勤这么小气。”   伸手去拽黎至腰间系带,想看看他伤得如何了。   为何带伤还要去夏明勤眼前上职,御前的人是死尽了吗就缺黎至。   黎至疼过一阵后强使自己恢复脸色,速速按住她的手:“你来是做什么,快回去。”   微微曳眉,生怕许襄君发现他受过刑。   许襄君看他按在自己手背都有些虚力,指腹一抽,黎至腰间衣袍尽散,松松垮垮拢在身上不成样子。   抬腕又去解他衣领,在黎至再次抬手挡时,许襄君阴郁掀眸:“你还有力气?”   她精巧的下颚绷得有些紧。   轻飘飘一句,黎至动作便顿住,拉开惨白唇角,轻哼声:“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心慌地哽下嗓子:“只是你怎能因这就冒险出上辰宫寻我,万一... ...”   剩下的黎至不敢想,便出不了口。   虽说许襄君行事一贯谨慎有度,可这是御前,半丝行差踏错就有生命之虞,怎么想都吓人。   黎至狭长眸子晦暗搅涌阵,脑袋往前一栽,整个人软在许襄君肩上。   一大口气舒尽胸间於气,他绵腔虚弱道:“无力了,襄君我好疼,站了一日也好累。”   “... ...”许襄君从未听过黎至这样‘理直气壮’的讨软。   细细瞧了眼他慌颤不止求可怜的眸子,许襄君吞咽一口:“我看看你的伤。”   黎至用下颚蹭蹭她面颊,他嗓子扯出笑:“好。一会儿奴才再任娘娘细审。”   他坦然抬指松了领口,绿袍散掉露出里头白色亵衣,黎至再扯了亵衣细带,胸腹隐约露出,线条走势起伏匀称且清晰。   然后黎至乖巧地趴床上,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许襄君眼中只有那抹不常见的颜色,唇角抖了抖,喘出一口大气。   “... ...”   闻半响没动静,黎至从衣袖布料里切出半张惨白的脸:“我伤得挺重,硬撑了一天,明日怕是起不了身。”   眉心颦蹙在一块儿,清风玉质的面相漫出三分娇气。   许襄君听他软腔手不禁揪住褥子,心下晃晃:“你这样... ...有些娇嗔,我不太习惯。”   谁抵得住心上人‘撒娇’?她眸底染尽混色,脑子里蹦了些不正经。   黎至勾唇,下颚枕在自己小臂上,沉了沉嗓:“奴才这是在求你饶我。”   许襄君明白他话下延申出的意思,伸手扯住他后领,缓缓拨下他衣衫:“哦?你倒是讲清要我饶你什么。”   黎至喉结滚动带动布料,一起颤了颤。   “我在陛下身边晋升太快,有巴结送钱财的,没收。有人打听到我之前没与人合亲、收过人,便有人打主意到这上头,就送了位宫婢... ...”   许襄君攒眉,指腹隔着衣裳‘不小心’摁他肩胛上,不是中心伤处,也是延出来痛楚,疼得黎至一下住了口。   冷汗沁过脖子,黎至忍着疼色:“我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便让人轰出去了,那床褥子我烧了,万不敢留。”   绿袍累在他精瘦有力的腰上,后背亵衣沾晕了不少淡粉色血水,布料与他背部贴合了大半。   许襄君翻身骑在他腰下,黎至闷了声痛。   身后重量让他脑子又撞出些几分欲.色,略微扭颈咬着疼继续解释:“我事先不知情。”   “真的。”   许襄君掐眸,指腹钩住他亵衣衣领,缓缓撕开沾着伤的布料,疼得黎至脸上血色尽褪,额角侧颈青筋绷显。   她莺啭着娇俏,压住颤抖问:“今日你关了这道门,明日怎么同他们解释少监大人留用了位女子过夜。”   黎至咬牙:“奴才贪色,享了人孝敬。”   无论多仔细撕衣裳,都扯开不少小伤,背上转瞬便布不少血迹,看着骇目。   许襄君看清他脊背交错四道掌宽的痕迹,道道裂皮见肉,周围青紫於扩了大半个背,脊梁打得实在不像样子。   说狠吧这伤对脊杖不值一谈,说不狠却又打成这样。   许襄君咬牙呜咽,绞着哭腔恨言:“你叫我对你冷眼旁观,你对我怎做不到相同,我再也不想听你的话了。”   黎至满头冷汗,鬓角发丝胡乱贴他脸上,清俊面庞此刻倒落了窘相。   他反手钩许襄君衣裙,勉力说:“这如何作比。前日说过,我既应了日后都送你回去,那条路就不能让你一人归。”   “我还有用,陛下没教人下死手。”   许襄君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少顷帕上的血染红指腹。   “忍着点。”她拿出李嬷嬷给的药膏点涂上,是由腰下往肩颈涂抹。   后背的碰颤加上冰凉让黎至一直埋头咬忍在衣袍中。   直到他嗅到一股清香,黎至猛地扭头:“你用的是太医院给陛下调制的伤药?”   神色尖锐起来。   翻手就要制止许襄君动作,却因她坐跨压制跟伤,动作一半都未做完便被迫停下。   许襄君腰腹用力将人顶回去:“是夏明勤专用的。”她继续涂抹。   黎至挣扎拒绝时,许襄君指腹微微用力,脊梁疼痛便让黎至卸了动作。   “擦了,我不要。”他低声。   许襄君勾笑:“就不。”强制给黎至上好整个背药,“你身上有这个味道,明日就不能去御前上职了,好好卧床休息吧。”   几许狡黠的笑如同狐狸,勾人又杀人。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他的伤照顾一二,可黎至散了衣袍这样乖巧趴在床上,宽肩窄腰的矫健线条倒让许襄君生出几许旖旎想法。   上完药后她单手抵住黎至颈子,将人狠狠摁在掌下,俯下身从腰往上吹,希望药能更贴伤处。   一串细风由尾椎拂过至脊端,黎至又漫出一头汗,脸上神色挣扎:“许襄君你... ...”   她下颚贴颈擦到黎至耳边,人拢在他背上,轻问:“我如何?”满腔懵懂无知。   另一只拨开他腰间衣堆,屈指用指节划了划他腰侧:“少监大人这样竟然是绝色。”   黎至一阵颤栗下许襄君笑出声:“黎至,你都享了人孝敬,别糟蹋,我冒死来一趟也不易不是。”   话里话外的延申都十分露.骨,黎至浑身紧绷,嗓子干涩得发疼。   许襄君指节顶顶他腰,黎至倒吸口凉气闷了声‘唔’,她笑说:“怎么,不行?”   黎至在她掌下动了动颈子,唇角抿了又抿却没说话。   她张口衔住黎至耳尖:“照人们一般印象你们都折腾人,所以今夜我求饶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黎至无奈哼笑,扭动颈子,薄唇轻启:“你松手。”   许襄君一怔,松了颈子上的手。   瞬间黎至反手将许襄君揽下自己背后,翻身骑在她腰间将人摁进褥子里。   他眸深滚涌:“你来这里就为了这?”   俯身压近。   许襄君摇摇头:“临时起意,临时起意,听你被杖脊,我本意是来照顾你的。”   黎至由上至下扫看,这衣裙倒挺合身,将许襄君身线包裹得正正好,窈窕有致实在漂亮。   最后紧盯她眼睛,手掐上她腰肢:“这样照顾的?”   许襄君‘嗯’声:“也不是不可,你我夫妻嘛。”   她的理所当然实在让黎至受用。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一稚嫩声音响起:“少监大人,奴才奉命给您上药。”   是昨日那个小太监。   黎至神色梗滞一息,抿笑寒声对外吩咐:“候着。”   小太监一愣:“是。”   手猛地扯了许襄君领子,往下狠吮吸一口,接着咬磨这块皮肉,哼呢不清说:“那你叫吧。”   “奴才可能会折腾人。”   许襄君仰头求救般喘息,手捏住他臂膀,却掐不紧。   “你的伤。”汗立马起了一背。   黎至指腹钩散她腰间系带,一件件剥开:“哦,现在知道我有伤了?方才是故意撩拨我玩?”   许襄君摇头。   “奴才是阉人,但我也是男人,送上门的极乐怎能不要。”   他一把拽掉许襄君最后一件小衣:“门外有人,娘娘尽管声音大些,今夜才有人能证你我同床共枕。”   埋头一吻,许襄君整个一惊,绷紧肩背失声叫出嗓,眼泪当即就蕴满眼眶。   指腹哆哆嗦嗦寻求出口。   胸肺挤出来的哼呢不断。   黎至温柔地揉了揉她眉心:“声音再大些,门外听不清。”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5章 你告诉我   ◎我油嘴滑舌?哪里滑。◎   温热帕子擦拭完她身子最后一处, 黎至扯过薄被覆她胴|体上。   垂眉敛眸,徐徐俯身凑她耳边,絮言:“我出去处理下事便来陪你, 你先歇会儿。”   小指钩过她脸上发丝拨到耳后,指尖留恋在细润中不断回味。   许襄君玉臂绵力揽过他肩, 闭眸摩挲印上他唇角, 嗓子哼出旖.旎色细声:“我安排了如何回去,你莫周全那些。”   想了下也可能是其它, 她细声哝语:“快些,我等你回来。”   话未罢, 纤弱臂膀坠进褥子, 人沉沉睡去。   黎至本能接入掌心,缓缓塞进薄被中。   听她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里头嵌着虚软竭力, 餍足神色此刻倍加称心。   他从床上钩件外衣起身出门, 门前小太监坐在台阶绷着背不敢动, 听见木门声响立马扭身跪伏在地, 肩胛瑟缩了下。   “可听到里面动静了?”   森冷声音坠下, 小太监忙叩头:“奴才没听见。”心慌意急地哽咽。   黎至满目浓郁月色,微垂颈子瞧他头顶, 笃言:“我说你听见了。”   明晃晃带种命令他重复的胁迫, 这小太监明白过来, 埋首改道:“奴才听见了,是少监与位姑娘... ...”   黎至蹲下身, 声线毫无情绪起伏:“劳你替我记住今日。”顿了顿, 音调温煦明亮两分:“回去吧, 明日再来上药。”   绿袍润满夜色铺散在台阶上侵入他眼底, 小太监紧忙收眸。   嗓子干涸滚噎,慌张磕头退下:“是是,奴才明日再来少监处。”音色稚嫩孩子气未消。   黎至起身靠上廊柱,眼睁睁瞧着小太监颤栗着出院子,身影湮入浓色中。   今夜如同有份实质见证,某个层面留了些什么东西在这偌大虚无的世间。   他这不耻私心实在可憎,悖逆了他数年间所习的礼教、学识、道德,知书明理算被他扔进狗肚子了。   这般淫逸该抱愧之事,许襄君却行的比他坦然。   她坦荡的理所应当实在炽手,仿佛他什么样的举止都是罪。   应她、不应她都是罪。   少顷,黎至伸指抖散衣袍上热气,去了私人小库端了盆冰。   应是天热,她鬓角不比方才湿得透,潮红晕到颈肩上,锁骨附近斑.驳着深浅不一旖.旎,整个奇色让人迷.魂.淫.魄。   许襄君将薄被绞了一半在怀中,纤长的腿与整张背袒露在外,夜色沉在她素瓷肌肤上朦胧流淌,染了层虚幻,她比梦境还似梦境。   黎至往前,撞破幻境踏近真实。   他将冰放在床侧,取了把折扇,轻轻将凉气扇到她那边,一手拽平薄被细细拢回她身上。   沁人心脾的凉意让许襄君惬怀的醒分神,伸手去探身旁本该有的人,动作趋势是要贴他怀中。   许襄君摸了半响空,迷迷瞪瞪睁眼... ...   黎至掐眸笑看她动作,在她目光落定时黎至冁然一笑,脆声揽了她的神。   许襄君倦怠地歪头瞧他动作:“怎么不睡,扇了多久。”   黎至坐了张高凳子在冰后打扇,风不大,拂来凉意却正正好。   手没停,黎至就着暗色认真看她:“不久,一个时辰,你惯是怕热。”   墨色披了她半身,许襄君就这样如梦似幻的在他眼前。   许襄君抱住软枕,眸子湿绵绵看他,伸手揪了揪他摊在膝头书册:“不点灯看什么书。”   黎至狭长眸子垂瞧折几根晶透玉指,心口胀然地覆住她的手,拇指留恋蹭擦她腕子附近:“看你,没看书。”   目光从她指间往上,润滑的小臂至肩,再到她脸到眸底,黎至莞尔:“你在,我眼中便无物,看不了其它。”   黎至视线侵占欲太强,许襄君被钉得动弹不得。   “油嘴滑舌!”掐眸斥他,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黎至手劲大两分,寒意一下便笼她半身,冷的她怔了下。   他慢声问:“我吗?”   他神色顿了顿,好似在认真反省,忽然道:“这句是襄君方才有感吗,我油嘴滑舌?哪里滑。”   许襄君闻罢脸赤起来,揪紧被子便掩住面。   薄被闷出细声:“黎至,你怎得愈发,愈发... ...”嗓子颤得说不出口。   她手挣扎用力也收不回,却又不敢继续触碰,雾蒙蒙眼睛从薄被中露出,咬唇:“你松手。”   声音湿漉漉绕他心尖,许襄君娇嗔模样实在可爱。   黎至摁着膝头染粉的指节:“不松,你别用力,一会儿该红了。”   拇指轻叩她内腕,流连中尽是不舍、缱绻:“我不浑了,睡吧,八月天实在燥,我再给你打会儿扇换盆冰就陪你。”   温煦慢哄着,其中夹笑愉悦又松快。   这般松泛光景让时间凝住,两人一同沉浸下来享受。   许襄君无所忌地牵他的手再次睡去,黎至一边打扇一边将人望在眼中。   此刻所有繁杂关系与高墙仿佛不在,他们没有禁忌身份,没做过逆伦悖德之事,只是万千人海里忠于骨子情愫的一对璧人。   合了天地之喜、成了日月之美。   这样静静的相处,无比遂心如意。   奈何天薄时辰短,许襄君醒在卯时初刻打更声中。   睁眼看见黎至温润轮廓,背光擦过鬓角在他脸上留下明暗分明的交际,将人衬得越发柔泽俊朗。   目光细细描摹了黎至五官,许襄君情不自禁往前。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她后脑,将她摁进胸膛,黎至佝颈轻轻咬含她的唇,厮磨不足一息便松开。   黎至尚未睡醒,拿绵软的额头顶着她额角,声腔慵懒颤动:“要走了么。”   他臂膀收紧,将人往怀里揉了几分:“襄君,叫我一声,我想听。”清晨呢声动人心弦。   许襄君甜甜张口,轻唤:“黎至。”   黎至心满意足发出气声:“要奴才伺候你起床么。”   怀里温度非比寻常,炙手得很。   许襄君算下时辰,将肩颈拖后,郑重望着他的眼睛。   黎至瞧见她这番神情,昏睡朦胧眸子登时精亮,唇线抿紧,带动下颌线也绷住。   话未出口,气氛已然点到。   许襄君抿唇:“盛松是你特意调来照顾我的吧,那我便有一件事不瞒你了。”   这是瞒无可瞒,只得和盘托出。   黎至掌下扣紧她腰肢,吊眉掐眸:“可有要我替你周全之事?”   同她沾边,黎至万不敢掉以轻心。   他细思后轻道:“是李贵人与她背后之人么。之前你不让我插手,现在不好出面便让奴才做吧,改日便替你处置了。”   这事他肖想了许久,不免神色跟着压重,眉梢几分血色沁染。   许襄君神思翻转几遭都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在黎至愈发尖锐神色下温吞张口。   “进宫前我身心交病一直未愈,入宫那时常顾着你心绪... ...便一直服药强撑身子,现下我想断了药修养阵身子。”   数十个字,如同顿锈的刀划开他胸膛剖心,一字一刀,疼到四肢俱震。   黎至闻她这般糟蹋身子,掌下没了轻重,许襄君被捏得气哼。   他气虚息重恼怒道:“你怎能如此!身子不好为何早不医治,拖到今日你是想要了谁的性命。”   怨怪得过于明显,许襄君咬牙:“要不是盛松在,这事你必不会知晓徒增烦扰。”   “作践了自己还想瞒我?”黎至狭长眸子掐紧。   他翻身将人扣在身下,颇带审讯意味冷哼:“你觉得李嬷嬷在御前能绊住我几日?我想见你,许是陛下都难挡我,你在小瞧什么。”   言下之意清楚,即便没有盛松,他大抵也会发现,也不能轻饶了她。   许襄君神色开始闪躲:“只是不想你忧心,你不也从未同我说过你再御前做什么,你看我就不找李嬷嬷打听。”   理直气壮犹如偃旗息鼓,声音虚起来。   黎至指腹钩钩她胸口薄被:“那娘娘如何知道奴才受了脊杖?还装作小宫婢来这处想照顾我。”   锁骨上凌乱痕迹掐尖了他的眸,声音染了分轻.薄。   ‘娘娘’二字让许襄君打了个颤:“那是李嬷嬷说漏了嘴,我可没问。”   黎至俯身,压面循循善诱道:“上辰宫刚锁,宫里恐你仗着龙嗣重获帝心,你可知这两日上辰宫周围有多少人盯着?”   “李嬷嬷白日都在御前,昨夜你同我在一块儿,那前夜你们必然见过。锁了宫门后李嬷嬷如何与你有私?四周多少眼线把守奴才可一清二楚。”   “白衡眼下你不可能出来这么久,娘娘必然是用了平珠。她此时四个多月身孕正是身子重,你与她是如何不动神色进出上辰宫的?”   “这般通天术还请娘娘告诉奴才,奴才得闲也好同娘娘多私会几遭?”   他声音轻慢却句句点中要害。   黎至看着她眼睛:“上辰宫是陛下所赐,还是李嬷嬷特意为娘娘左右?可是有密道之类?你们多久前有联系的,想做什么。”   “... ...”许襄君伸手捂住黎至的眼睛,怕他再看出其它。   “你不要这般精明。”   黎至下颚从她掌心延申,唇角绷直:“事关你安危,我不得不如此。”   他声音颤了颤,鼻音浓重说:“还记得我求过你吗,我求你给奴才个机会让我护着你。”   “我若这样对你一知半解,该如何纵着你替你收局。襄君,你告诉我,我不会打乱你任何计划。”   黎至诚挚忧心实在磨得她难忍。   许襄君想到弑君。   绝决吐:“不。”   黎至睫毛扫了她掌心,低声:“知道了。”   “我不问你与李嬷嬷之事,告诉我你如何出得上辰宫?”   卯时二刻更声一响,许襄君抵住他肩:“我要走了。”   黎至握住眼上她的手:“那奴才伺候娘娘起身。”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6章 我来求你   ◎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忠于这一朝。◎   许襄君慢慢抿粥, 白衡边给她布小菜边欣然淡笑。   “纵然陛下误会了娘娘,但您看这两日送的早膳丝毫未曾怠慢,可见陛下眼中还是有娘娘的。”   今日膳食比往日份例就少了一道素菜, 几乎保持往日待遇。单从膳食方面,确实看不出此刻上辰宫困境。   许襄君点箸吃得慢, 囫囵‘嗯’声随意应付。   她更愿相信这些是黎至安排, 就夏明勤那种情薄寡意贪色之人实难有心给她周全。   白衡看桌下许襄君显现的孕肚:“许是过几日陛下就会来听娘娘分辨。”   眸光再次掐紧,用桌上菜色麻痹思绪, 白衡不知从何笃言:“陛下一定会来。”   白衡倏又愤言:“大皇子在陛下生辰宴上明目张胆秽.乱宫闱与您何干,现场一张来路不明的帕子, 怎就能让您连坐得这般厉害。陛下不调查清楚给您个清白, 日后解了禁宫闱又该如何议论娘娘。”   她的忧心实打实。   许襄君望眼她天真,抿唇:“天家事不可乱语, 陛下自有考量。”   白衡这才反应自己无状, 可这委屈她不想平白吞下, 却又不得不住口、形色匆掩。   许襄君慢悠悠啜口燕窝粥, 神色沉底。   大皇子只要端端正正长在夏明勤眼前, 不出意外皇位唾手可得, 怎么可能在夏明勤寿宴作这种死。   明眼就是有人借着她有孕期挑事,当下这关窍挺毒辣。   许襄君敛神抿唇, 平珠若这胎真是皇子, 她身后家族便成了比肩皇后的最强外戚, 对大皇子冲击不小。   皇家正统心理,加之大皇子是夏明勤一手带出的第一子。   故而借此事闭殿锁宫, 先一步让这孩子出身不净, 方便日后拿捏。   从青素、到荷花池乃至他生辰, 凡是涉及她的, 夏明没一件给个清白,都是糊糊涂涂面上做齐整罢了。   日后若有人以这些开刀,不清晰的前尘旧事便会随夏明勤心情撕开,为她留下祸患。   贬斥理由便这样悬于她与这孩子头顶,实在可笑。   许襄君闲适吃下最后一勺,温吞道:“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陛下所决无可怨,本宫自当听守。”   规劝白衡莫要胡乱委屈。   余光配到门外蓝色身影,搁碗挥手做退。   白衡掐眉不解她那话,余光虚瞧眼院子,不过三四日,上辰宫空寂得荒凉起来。   许襄君搁碗,她恭敬递上茶水漱口,叫了院中仅剩另一位婢女书禾帮忙收拾桌面,随后与殿外侍卫交手食篮。   见她们走远,许襄君喊盛松进门,撑着下颚睨眼他:“辛苦了。”   信手从鬓间拨根钗递出去。   平珠由他送进送出,两路安全护送不易,日后上辰宫也少不了他帮衬。   盛松叩头,两手承托收了金钗:“奴才谢娘娘赏。”   这句话听得许襄君掐眉,随即莞尔,黎至说这句会如何?   锁后上辰宫每况日下,没过两日许襄君大病一场,人骤然就起不了身、下不了床。   整日昏沉不醒,还偶尔反复高热。   白衡在殿门前足足连哭九日,磕了无数个头才有侍卫往上通报,最后奉皇后令来了位医官随侍。   来了脉也不把,端瞧两眼就开了方子甩给白衡,让她自己抓药。   白衡自知出不去,紧抓着医官随侍让他去太医院拿药。可这人却叫嚷侍卫救命,侍卫不分青红皂白将白衡一顿好打。   她拖着伤在门前哭喊杀人求公道,盛松在侍卫再次动手前将人拉回去。   这件事动静不小,阖宫上下共遮掩了几日,然后黎至在御前闻到风声。   夏明勤忙调了自己贴身佘御医前去诊治,下旨务必保住许襄君腹中龙嗣,人却不曾亲至去看许襄君病成何样。   佘御医诊完脉回去复命,药送来过侍卫手时被故意颠洒半碗,白衡看得直哭,却因倒了嗓骂不出声。   盛松送药进门,黎至接过手,他自觉站到门后背身不看。   黎至从门缝瞧了眼身子不爽、还依在房门前的白衡,敛眸提提眉角。   他端出药嗅了嗅,没被人掺些多余东西,翻腕将药泼在谢了枝花盆中,搁下碗走近。   在床前看诊留下的高凳坐下,指腹掀开床幔。   瞧着褥子里素白的脸,攒眉厉色:“身子成这样还想我发现不了,娘娘好大的能耐。”   这话揶揄的冷声冷气,许襄君白着脸勉力牵唇,身上瘫软得难受,头晕眼花的算半个苟活。   她揪紧胸前被褥,蜷身气吁:“李嬷嬷也没说会这样重,唔,我难受... ...”声音枯涩无力。   她适时作软,黎至瞧着一个心疼,忙俯身进帐伸手探她额头。   测着温度尚好,堪堪虚口气:“年前你究竟病得多厉害,停药后这般凶猛,十五日了也不见好转多少。”指腹拨开她掩眸的发丝。   垂眸到她面上,襄君曾说过自己病重,后来在佘御医精调数日缓缓好起来,自己便没重视上心。   黎至回想宫中初见,那时怕也用了药撑着身子。他深吸几口,内里心疼又愧悔。   许襄君仰面将额角贴近他掌心,几丝贪求地拱了拱。   望她惨白唇色,面上也带病气的素灰,黎至胸口气涌,掌下揉她以作宽慰。   许襄君得了甜丝整个人往他怀里贴,黎至顺着动作揽住人,眸光斜过她圆润肩角。   目色冷冽清寒:“佘御医方才未诊出你有异,又下了金针?”他额角颞颥因此绷出些许青筋。   在他胸腔厚重下,许襄君故意将冷汗蹭他下颚上。   呢呢哼哼‘嗯’声细的:“无妨,佘御医最多来三日,三日后你帮我取出便是。”   夏明勤眼前也要做做样子才成,这也算是被顾元菱误打误撞给了她日后一份夏明勤面前的‘愧意’。   这样明算的许襄君让黎至气扼,他用袖角拭她鬓处冷汗,磨牙无奈道:“娘娘病成这般消息还如此精通,可真本事。”   这针下的及时,他抽离御前惶惶而来,许襄君已轻松过了此关。   她声腔气弱,哝语从怀中闷响:“自然,我怎会让自己立于无援之地。”   黎至拢着人,听她一言一语牵强得厉害。   狭长神色鬼魅起来:“李嬷嬷做了什么得你这样信任,可有我再替你查查的地方。”   李嬷嬷他查过,宫中五十载,人干净得几乎无任何把柄,这不正常。   襄君与她两人由什么牵绊?是什么将人捆束一道的?   襄君不说的,必然是想让他置身风波外,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置诸度外。   黎至的循循善诱在这里失效,她攀他肩上,蚊蝇般哼哼转移话题:“我难受,你再抱抱我。”   她虚声急促淡弱,仿佛难受就在舌尖下压着。   黎至臂膀收紧,绕开了她背上金针,听闻她的气息。   缓声:“近些日御前有些忙,怕会来得少。要什么跟盛松说,让他得空去我房里取、留字我会准备。”   “你身子不能受风,每日冰可够用?这样降暑李嬷嬷有说会误你身子么,御前我不能同她走近,不便问你病情。”   李嬷嬷照顾陛下多年,御前多得是人要同她避嫌,不然私探陛下秘辛之罪便能将人扣死。   她病中精气神不好,许襄君短暂清醒后又有些昏昏欲睡。   难得几许清明地揪紧他衣袖,力气小到连道褶也捏不出,气吁几口道:“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   “如何侍君你比我熟,善恶是非、士子文心前我只求你先护住自己。我晓你自幼学忠君重国,知礼爱众... ...”   许襄君踉跄出声,嗓子凝噎顿说:“你现在身份有变,那些、那些不是你该做的事。”   这话诚然让她两眼一黑。   黎至听得浑身绷紧,胸腔心跳声惶然如擂鼓,喉咙干涩得发疼。   五官轮廓不禁深了许多。   许襄君此刻又有了两分力,狠捏他胳膊:“你现在身份作夏明勤爪牙替他游于前朝,与利争者必然口诛笔伐要杀你。”   “荣所众羡,亦引众怨。此时康灯又与你起锋,就怕你日后越他一头。他定会拿你士骨作筏,之后若牵有无辜,记住这些必非你本性,莫乱了心。”   “你,下手利落些。”   她怕黎至照着骨子里所学行走在御前害了自己,不得已说这些话提醒他。   但有些话又不敢说的太白,怕损了他仅剩无几的文士心。   许襄君咬牙:“夏明勤知你身份难堪,却依旧用你做刀,想削去朝廷内外奢侈风气、门阀收学阻碍科考之行,这数年来的贵族沉疴岂是你能行的。他行此事利国,但独不在乎你性命,我求你也莫要忠君。”   “我知这是你入朝初愿,但这前臣能行... ...你不行。”   话说到这里许襄君自己也在滴血。   黎至此刻是离他初愿最近的时刻,却无法按照当初抱负行事,这又是那等求而不得。   黎至浑色惶然,半响不语。   许襄君掐住他腕子:“你别忘了你去夏明勤身前是为我,即是如此,朝政之事你离远些。前些日子我不管是你未涉及这么多,如今我要拦你,你莫怪我。”   他有何等身份能插足朝政?这是一柄随时能铡断他头颅的铡刀!   见他依旧不说话,许襄君狠言:“你若在御前出事,我不消半刻便殉了你去。”   这话诚然出自肺腑,毫无赌气之意。   许襄君当初也确确实实做过此事。   “... ...”黎至眉心拧紧,唇角绷直,抚她后背:“你好好养身子,御前之事不用劳心。”   怕许襄君病重忧心,张口:“我不去。”   轻飘飘三个字,话未落,他心却重的坠疼,入骨入魂得生死不能。   肩颈不自然佝偻几分。   两臂更死死将许襄君揽住,这才能缓解点什么东西。   许襄君闭目,提着最后几缕气:“你比我聪明,这些你比我明白。”   “可我看着你走到御前,栽进夏明勤给你的圆满。”   “你这身份插足朝政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死,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不要忠于这一朝。”   “暂时剔下你的士子心,只为我吧... ...”   黎至脸色青白,半响无声。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慢慢恢复更新。   【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出自《罗织经》卷六·固荣。   译文:显贵和宠幸有开始的时候,能保持到最后的就很少了,君主的命令不要违抗,这是显贵的根本。   【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出自《罗织经》卷二·事上   译文:做君主的人绝无不聪慧的,能做臣子的人绝无贤良至极的。功劳归于君主,罪过留给自己。戒备警惕之心绝不能丢弃,才智和勇力绝不能显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自己也必须忍心将其推上绝路,就算要作恶也毫不避讳。如果真能做到这些,君主不但会对臣子宠爱有加,而且那份宠信丝毫不会衰减。 第47章 倒是好节   ◎黎至,不如你殉我。◎   许襄君这次将养的实在够呛, 缠绵病榻五个月才缓缓能下床,一场病熬过了整个秋和半个冬。   上辰宫外安富尊荣、千欢万喜好不快哉,偌大宫里有她无她无甚有差。   转眼入年关, 她的病也在一个轮回下康复大半。   自能下床后许襄君常不带人独去二层阁楼,白衡只当她关的孤寂, 想在无人之境派遣难言心绪。   许襄君披紧斗篷在二楼窗边烹茶, 往一空盏里丢片参,再续上茶水。   手边两只盏子, 她自觉推了杯出去。   垂眼瞧着外头热闹,墙那边欢声笑语浓, 许襄君跟着所见所闻也抿唇勾起笑, 满眼温润明媚。   好似外面年关喜气也染了她周身。   一只纤手接过盏子,踟蹰两息出声:“娘娘, 今日年三十, 可要准备什么?”   声音清亮透色的好听, 却颤得有些不寻常。   话下头要撕开些逾常东西。   许襄君闻声侧目, 眼中流光飞转:“嗯, 给你们都下药, 睡了就不打扰我与黎过年。”   这话让对面女子身子一怔,腕子僵得茶也端不起。   许襄君抿口茶:“你身子重不能沾染药物, 今夜就避着点我们吧。新年的安康酒我给你备好, 待你生下皇嗣满月时赠你, 过年喜气还是要一年一沾的。”   她余光往桌下瞧了眼,那肚皮将松石斗篷顶开道缝, 可见得圆润。   “今日三十, 平珠, 这是我娘当年给我的玉锁, 现在赠给这孩子。”许襄君从袖中取出一只红锦囊递出去。   “我占了你第一子作了这孩子便宜娘亲,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会在宫中护着他长大,这点你放心。”   平珠看着锦囊不敢动手。   许襄君又抿口茶,日常谈天般问:“你可有给孩子取小字?我从未听黎至或盛松提过,这孩子还有二十多日就出世了,能告诉我么。”   平珠人局促着,缓缓端着茶入口,参味干涩一下入喉,暖了心肺。   话却更涩口:“娘娘的孩子,奴婢不敢取字。”   眼中浓郁悲色难化。   许襄君拧眉:“是我不想无子殉葬,也想在宫中母凭子贵,故而作孽挟了你一子。”   “虽说寻常富贵人家常拿她生子充作自己膝下,但我自小不耻这些,以子侍君实乃下作。无耻分开你们母子是我亏欠与你,这孩子要得不了亲娘赐字我妄为人了。”   她将锦囊再推近几分,直到平珠手边。   平珠瞪大眼睛看着许襄君,像是没想到许襄君竟将话摊成这样。   她怯怯嗫喏:“奴婢无知,书读得不多,还是请娘娘赐字吧。”   几分推诿也是真情实感,没有遗憾不舍。   许襄君罢手:“才不是,我娘说小孩第一个名字是父母给的福气。如今这处境夏明勤给不了这孩子什么福气,再说你十月怀胎辛苦,你给的福气才最大。名字是要真心,那些劳什子也没什么用,都是漂亮话。”   许襄君凑近,手慢慢探到平珠腹上,歪头问:“书上说这孩子在你肚子能动,真的假的?”   平珠见过她肃杀生戾模样,这般温和总是会叠向黎至那种表里不一。况且她们所行之事乃灭族死罪,故而总让平珠对他们二人生出惊惧。   她轻轻一抖:“会动的。”   “娘娘这样说,那奴婢大胆想一个小字?”   许襄君点头,好奇盯着她的肚子:“自然是亲娘取。”   一副理所当然。   平珠低头看着肚子:“那就叫安安,奴婢只想这孩子能平安长大。”   这是她入宫以来至今最直白的诉求,不免嵌在孩子身上。   许襄君一怔,她游走的地界可谓这二字才是最难。   嗓子顿时凝涩,半响才触了触平珠肚子:“好,安安,我尽力护这孩子一生平安。”   在许襄君唤这名字时,平珠肚子一动,狠踢了她掌心脚,许襄君骤然受惊直了身子,呆看她肚子。   平珠肚子一动一动好似活了般。   她掀眼看平珠,平珠却流下泪。   一把攒紧她手咬着哭腔:“这孩子认了这名字,娘娘也应下护他,那奴婢求您救命。”   许襄君拧眉。   平珠攒着她手跪下,佝俯肩胛:“黎先生说明日初一,乃新年伊始之初,让奴婢用药产下皇子,娘娘可踩吉祥出宫诰赏,日后一路直上乃国中至尊至贵。”   她压着哭声:“奴婢求娘娘,这孩子若是女子,您能保下她吗?”   “娘娘倘或有人查出这孩子身世,托人丢去弃婴堂即可,奴婢也可保证这辈子不寻她。若觉得出宫不安全,这一路可由奴婢亲自走,被人发现奴婢自认此事,绝不牵累娘娘。”   她肩脊彻底塌下:“您能救安安吗?”   平珠哭声不大,却声声涕血。   许襄君闻此摁顶住太阳穴:“他还是这样准备的吗。”   声音透着股疲倦。   早先便提过让黎至不要至此,怎么还是这样准备,他的执念过深了。   平珠哭声不能传到楼下,她只好掩着嗓子哭,悲恸怆痛全在胸腔於着。   她伏地诚心叩首:“奴婢求您救一救她,日后无论何事奴婢都听,哪怕您不按契送奴为妃,一辈子作您替身侍寝都行。”   平珠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却先为女儿讨条生路,这般恳切直述其实为难。   宫中前脚有皇嗣降生,后脚便有孩子出宫,一旦被发现,这多重的罪责不必言清。   行此事,死路一条。   许襄君感受着掌心握力,回紧她的手:“我从不害无辜之人,你本不该过这般人生,是我强迫。”   “我这几日身子大好,冒险接你来上辰宫本就是为了护你一护。”   平珠闻言抬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不明。   许襄君拉不起平珠,只好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莫怪他,黎至只是护我偏执了些。”   “明日宫内不会有子嗣降生,本宫也不知自己会诞公主还是皇子。”   “你明白了吗。”   平珠听罢嗓子涌了更多气声,颤颤巍巍分辨着许襄君真假。   再三看许襄君坚毅神色,她重重磕下头:“奴婢谢娘娘大恩。”   许襄君温言:“你与本宫亦是大恩。”臂膀再次用力,才将人从地面扯起来。   茶水已凉,她给平珠换了盏参茶。   两人絮言这孩子许久,直到夜色降下宫宴开始。   入夜宫中殿宇各处点灯,各殿辉煌刺目,就连她墙头也匀了些灯光来。   外头热闹隔着墙传进来,许襄君则一个人在小厨房倒腾许久,掐算时辰,在黎至来之前备好两碗水饺。   黎至提着食篮推门,瞧见许襄君一袭红袄坐在桌前看素笺,右手是非比寻常的厚厚一沓。   他拂下肩头雪,翻手阖门,缓步走近:“看什么呢。”   屋内烛火因他曳动晃影。   走到桌前看清素笺内容,黎至却伫步走不动,攒眉凝眸:“李嬷嬷把御前奏折誊了份给你?”   他将食盒放上桌面,喉咙涌动,惊怕道:“襄君,你要做什么。”   许襄君搁下手上素笺,用只盏子压好。   摇头:“我就看看你想做什么,夏明勤那些我不感兴趣。”   见黎至肩头被雪侵湿,许襄君起身伸手解他腰带:“冷不冷?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我烹煮的有,等了你许久。”   屋内炭盆燃着,灯光也暖了殿,黎至却觉得周身寒凉。   翻手握住她纤巧的腕子,眸色深沉:“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素笺就说明许襄君不是第一日看,往日他从未发现过李嬷嬷做过这等手脚,那便是许襄君瞒的好。   可今日为何要露他眼皮子下了。   许襄君不言不语,轻慢的给他更换衣裳。   薄袄换好她拥上去,抱着暖暖和和的黎至,许襄君会心一笑:“今日过节,先尝尝我包的饺子,我做了许久,旁的事一会儿再说。”   仿佛那叠朝政折子不打紧。   黎至疑窦深重,却在这话下没想其它。   自然携过许襄君手在桌前坐下:“你病了这许久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几日,作甚糟践身体做这些,你要想吃早说我可以给你包的。”   他将碗碟重新给许襄君摆一遍,碗中汤水温度正好,饺子看着也是刚出锅没多久,足够新鲜。   可见许襄君将他来的时辰掐的多准。   “你御前辛苦,我清闲着怎么不能做,你这袍子也是我缝的,喜欢吧。”   她握住黎至的手,将他舀起的第一只饺子喂进自己嘴里,咕囔着嘴邀功般说。   许襄君笑靥实在好看,黎至眼中神色一半都归了她去。   他照葫芦画瓢,捏着她腕子喂自己,还不等他动手,许襄君先他一步喂他嘴里。   黎至贸然被塞了满口,露出几分窘相。   许襄君瞧他惊愕笑起来:“我放了铜钱,吃的时候小心咬。往年都是你送我那枚钱,今年饺子不多,总该我送你了吧。”   闻声黎至笑了笑,伸勺又舀了饺子放嘴里:“不知道。”   许襄君埋头咬饺子:“往年为了送我,你最多吃了五碗,常是三四碗才吃出来,然后一年再也吃不了饺子。”   “近两年你运气好点,一碗就能吃出来... ...因为是我让人多放铜钱,免得你又为难自己吃下许多。”   话到这里黎至骤然抬头,许襄君正色等他看过来,毫不躲掩对视上。   “你一碗吃出一枚就以为只有一枚,不喜欢吃饺子所以不会再往下吃。其实你吃下去或许还会有,那时我便穿帮了。”   “... ...”   许襄君在说她足够理解他。   黎至问:“所以呢?”勺子又舀了个放嘴边。   这屋内流光虽温馨,却比不过他一路过来的热闹。   宫内半月前四处就开始张灯结彩,人人穿新衣贺亲年,与好友亲人聚坐一桌。   他的许襄君被人扔到这样安静的地方过年,无人管顾。   黎至埋头,许襄君伸手从碗沿捞起他的脸,搁到自己面前:“你对皇位有觊觎吗。”   他眸中火苗细微颤动下,唇线绷紧。   许襄君抿唇,淡下声:“这样说不妥。”   “黎至,你对朝政有什么欲望吗?你对我做太后有什么执罔吗?对挟天子令诸侯有兴趣吗?”   黎至抿唇,鼻腔粗了声气。   反手捏住她腕子,指腹在她内腕摩挲:“我只想你权势最高,世上无人能定你生死。朝政在我全家被屠我受刑后便是无望也不喜,但为了你我能淌一淌。挟天子也未必不可,为你也做得。”   许襄君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东西,心绪烦乱起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预设此刻没能让她第一时间冷静。   “你找死!”厉声吐出这话,自己松手又埋进碗里。   黎至也跟着吃饺子,温吞言:“你不拦着,我未必不行。。”   许襄君咽下这口,勺子恨不得扔他脸上:“这是行不行问题?你那里生出的狂妄。”   自古恋栈权位那么多人,能成者几何?   黎至不说话,想绕开这个话题去摸自己食盒,准备摆菜。   许襄君闷声:“不用打开,我不吃你带来的东西。”   他彻底搁下了勺,挺直肩脊,声音冷沉:“你知道多少了。”   桌面灯火闪烁,两人光影一道投向墙面,几乎是依偎在一块儿。   许襄君继续咬着饺子,直到吃到那枚咯牙的铜钱,她忙扔到一旁茶水中清洗。   随后捏紧在指腹,郑重其事地摊开黎至手放进他掌心。   她看着黎至不算好看的脸:“这枚钱会护你一年平安,以后每年我都送你。”   黎至垂颈,看着掌心的钱抿唇。   许襄君拖动高凳挤在他身前:“你想给我下药逼平珠生皇子,等我醒时大抵就是泼天富贵了,之后再步步为营助‘我’皇儿登位... ...”   黎至臂膀僵硬,许襄君语气轻松:“初一是个好日子,但太过残忍,非我妇人之仁,平珠与孩子无辜。”   她拢抱住黎至,攀他耳边缱绻温柔:“黎至,我入宫只想同你安稳一生,不是为了让你祸国。”   许襄君从头上拨下珊瑚珍珠簪,抵住黎至颈后:“我能不忠于夏明勤,能不忠于这个朝廷,但我不能不忠这个国。你如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个杂种入宫乱我皇室血脉,不如你殉了我。”   簪子往前,黎至颈后被刺出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8章 四季轮回   ◎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颈后刺疼, 眉角吊紧,嗓子软绵堵塞许多东西。   他无话可说。   少顷,他缓缓垂颈将头坠在许襄君纤弱的肩上。   “所以七日前你刚能下床便把平珠接过来, 就是想防着我这么做?”   如今年节宫内外正是热闹,行此事颇为方便, 且明日诞下皇子乃国之双喜。   换任何人大抵都会在近时催生, 搏一搏。   他特意备了明日宫内异景,就为了附诸这孩子乃国之祥瑞, 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屋内静默,烛火闪动, 他们的依偎闪在墙上, 暖意非常。   许襄君颓手松簪:“你身为内谒者监,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妇名帐等事。深知夏氏旁支此时无子嗣让你调换, 所以这孩子是什么你明知而为。”   她又正色直言:“非我皇族血脉乃江山易主, 外头捡的野种也配坐我大夏江山?”   “黎至, 此事你行的糊涂。”   黎至扼气。   他焉能不知?   可许襄君有皇子傍身总是能在陛下、百官面前多容情的。   他是阉人, 若有朝这份关系曝露分毫, 她也是皇子生母, 罪不置诛。   许襄君顺势拥紧人,完完全全依他怀中, 侧颈对他耳畔轻声:“平珠生男生女我根本不在乎, 你收手, 我们安稳过日子。”   “既然你对朝政无欲,这孩子出生你便从夏明勤身边退下来, 回到我身边行吗。”   说到后面她语间闪烁, 越说越慢。   黎至去御前半年多, 该扎的根扎得差不多, 这时退下来实在浪费之前各种尽心,还有他累年所学便无处施展。   困局在后宫不该是他的余生。   黎至拧眉。   日日见她也是出了上辰宫后每时夙愿,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可此时怎么也应不下这声。   手攀上她腰腹,将许襄君揉紧,试图沉淀纷杂思绪。   许襄君从他怀中退出,望着黎至半隐涩雾蒙蒙的眸子。   这个抽离让黎至本能牵紧人,指腹骤地绞住她指节,神色震荡。   许襄君低头,用力钩紧他手,肌肤温润下多缱绻。   嗓子凝动几番,许襄君:“黎至,我们赌一把。如若平珠诞下皇子,你就留在御前为我筹谋,若是女儿,你回来陪我一起养她成人。如何?”   进一步是黎至经年所学能得施展,退一步未尝不是另一种绕膝之欢。   短思片刻黎至慎重点头:“好。”   声音刚落地,许襄君单手将桌上碗端他眼前,俏媚轻语:“今年的你还没送我,劳你忍苦再吃几个饺子?一会儿该不好吃了。”   许襄君钩住他袖口:“你也要祝我来年平安不是。”   黎至捧住碗,她给的平安钱在掌心、扣在碗底。   “遵夫人令。”   欣然在她目光下一口一口咬破吞下。   许襄君乖巧两手捧着茶碗等他吃出铜钱。   烛火下她五官愈发温俏,粉腻酥融娇欲滴,眼波流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虔诚怡悦模样实在让人宁静。   他知道许襄君此刻求的平安一定是他。   佛前诵过千万次经文的他不信此道,但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放慢速度,自私的希望此刻长点,再长点。   饺子也没那么难吃。   到碗底最后一只,许襄君捧着茶盏凑近,弯起的明眸笑意流盼。   仿佛她接到手的不是自己的平安,而是他的。   黎至缓缓启唇吐出铜钱,闷声坠进水中击响茶碗。   许襄君晃动茶盏将铜钱洗净,再将盏子递给他,黎至垂眸看着水底的铜钱。   他今晚得了两份平安,一份他保管,一份她保管。   黎至拨指收袖,从水中捡起这枚铜钱,将两枚钱合在掌中,以性命对天发愿。   愿眼前女子余生每日平安、喜乐、无忧。   “你在许什么。”许襄君凑近,鼻尖蹭到他合十的指尖。   睁眼,许襄君完完整整落入他眼底。   “你。”   这一声轻,又重。   许襄君冁然而笑捧住他合十的手:“黎至,宫中烟火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烟火吧。他们怎么过年我们也要怎么过,才不要比人少一环。”   指腹是她唇边热息游走,蹿进体内绊住他心口,密密麻麻酥得紧。   黎至瞥眼窗外:“时辰是差不多了,我们去阁楼窗边看,会清楚些。”   可今年比往年少了许多环。   但许襄君依旧开心。   许襄君亟亟起身,黎至握住她手:“外头有雪,我取件衣裳给你披上,路不远,但你身子刚大安,切莫再受风。”   他起身将掌心那枚铜钱放在她枕下,愿许襄君来年高枕平安。   黎至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最是软厚的连帽斗篷,走近给许襄君细细披上,勾指盘系好长带,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今夜我们需要燃灯照岁吗?”许襄君问。   屋子本就有两个炭盆,这么一裹身上顿时燥起来。   黎至狭长眸子上下打量,怕她出门冻着,四处掖紧缝隙:“不必。”   许襄君当是就两人大眼对小眼守夜无趣,正要提议做些趣儿。   黎至拨顺她鬓角发丝:“你身子熬不得,我守夜就是了,默经替你祈福如何?”   黎至自然牵过她手,执起来时门边的伞带她出门。   门推开瞬间黎至将人拢在身后,把风雪遮挡死,徐缓撑开伞罩她头上:“走吧,我扶着你,小心脚下。”   “啧。”许襄君脆笑挽住他胳膊。   地上茫白碎雪让一年前那个寒夜重印进脑海,历经一个四季轮回,却还是她绕不过的一场噩梦。   没几步,许襄君掌下没个分寸骤然掐紧,黎至疼得拧眉。   降伞,垂颈问:“可是风吹着你了?”   许襄君满眼氤氲,指尖发抖,抬头看清黎至,倏然攀他肩上吻住人,头上钗环玲珑凌乱在风声里。   黎至意识拢紧人,收住她的颤栗。   要问的话被许襄君舌尖逼停,她细碎亲昵含满惊惧。   黎至扣紧她后脑,温柔缱绻的将她心慌意乱吞下,再用直白炽烈抢夺意识。   反客为主到让许襄君无力招架,她片刻从惊颤转为气息紊乱,吞咽着交织的情愫。   “唔。”许襄君喉头脆声吐了个求饶,绵绵的细声讨情。   手狠狠揪着黎至后领。   黎至放缓速度却不曾将人松开,细细舔着她唇角,沉声问:“怎么了。”   话下有几缕雪夜压不住的热。   钩住许襄君舌尖咬逗了下:“方才你神色不对,现下好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告诉我,我来解决。”   风夹着雪狂浪一阵,漫天雪白让许襄君眸光尖蹙。   声音不住哆嗦:“当时你喊我贵人,让我走,骤然想到了有些害怕,我怕自己抓不到你,这一年是假的。”   许襄君目光认真描绘着眼前人,松了心庆幸道:“还好你在。”   她声音落在空旷处,黎至空耳半瞬才回过神,方知晓她惊什么、惧什么。   盛松说她下雪从不开窗不出门,以为是久病畏寒,原来病灶竟是这。   黎至重重塌肩垂颈,用力含住她唇,拆吞入腹般侵占着许襄君所有。   “我在,感觉到了吗。”   粗粝气息交换下,黎至一直抽空强调他在的真实感。   他两臂越收越紧,喘声直接灌她嗓中:“许襄君,叫我。”   许襄君头晕眼花软了腰,身上又热又冷,又酥又麻。   攀挂在他肩上的臂膀都快无力了,许襄君红着眼睛哼声:“黎至... ...”   唇间漏出半个音,声音都是融化的。   温香软玉在怀,黎至脚下踟蹰阵儿,弯腰将人抄抱起,闷嗓:“你想看的烟火要开始了。”   廊下没几步便到了阁楼门前。   许襄君从黎至胸口抬头,院中为数不多的远光薄薄得斜了他半身,明暗跃动在五官上,深邃俊逸沾了层雪,人好似比往日多几分肃厉。   许襄君扒在窗边,当夜空坠落最后一缕烟火,彩亮的光消失,大雪骤得落满她身后。   许襄君犹如画中人。   她摇头咋舌:“感觉今年宫里烟火不行。”扭头看向桌边黎至,“是不是没前年我们在宣德门外的好看?”   煮茶的黎至听到前年一愣,手上动作在空中悬停。   去年这日他在刑房,她病在榻上,空白无法描,能作比的只能是前年。   他缓声:“今年是朝向不好,如果你在立政殿,那必然会是好看的。”   许襄君听到立政殿直拧眉,散腔:“今日若不是外头有侍卫盯着,我定一早央求你买些回来,我们在院中玩。”   想到往年一起走亲过年,许襄君蹦两步凑近黎至,俯身看他:“明年还这样过好不好。”   她笑靥喜盛,黎至眸子被她点亮:“你说了算。”   他塞盏热茶到许襄君手中:“窗前多冷风,喝两口茶温温嗓子。”   许襄君余光瞧见自己身边红彤彤火笼子。   黎至上楼第一时间足足给她生了四个,牢牢围住,就怕她在窗前过风。   看烟火这会子他又是汤婆子又是热茶的不断,窗开了这般大,许襄君也觉得自己没被冻着。   她甜津津抿一口,侧身往后坐仰,黎至惊慌抬手将人接如怀中。   衣诀翩飞,红裙印错在雪色中动人心魄。   他喉咙急涌,臂膀将人揽紧:“子时了,困么,送你回去休息吧,身子才大好,嬷嬷说你还得精细养着。”   “才不。”头顶摩挲着黎至下颚,尖蹙地看向窗外漫天大雪。   这是她当初觉得上辰宫最妙的地处,能在二楼窗边与黎至一起登高赏景。   今日正好。   许襄君抬手遥指:“我想同你一道跨年,你叫我再撑撑,这是我们第一次以夫妻名义过年。”   “... ...”黎至不语。   敛眸瞧着怀中人,手拢紧她衣裳:“好,睡着了我喊你,我们今年一同守岁。我给你讲故事?”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阵笑声。   宫内禁跑禁闹,唯今日可以。   许襄君目不转睛瞧着外头,刚提起的眉又压下去,过分凝神了。   “你再等什么?”   黎至这话刚出口,许襄君瞥见窗外极其远的地方冉冉飘飞一只红色孔明灯,忙起身拉住黎至朝东南向墙面跪下。   “黎至,向父母磕头,今夜有人代你照岁。”   “黎家除你一百四十七口人,今日有人燃灯祭拜。”   墙面除了他们放大并肩影像什么也没有,甚至因为背光墙体灰突突的。   黎至绷紧肩胛,浑身僵硬,嗓子深处失声咽塞。   他牢牢攒紧许襄君手,再三张口也出不了声。   牵着她的手伏地叩下头,沉重三拜过后,黎至迟迟直不起腰。   许襄君感受到握力,轻揉揉他手背,只字不语,就这样看着黎至耸动的脊梁。   枯涩的呜咽声悲怆缓慢地匀进风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六月底手术,七月十号左右复查说不太好有淤血,我做得是腹腔手术,所以医生交待不能久坐。   我知道这段时间更新不太好,实在抱歉。 第49章 节年惊喜   ◎这就是黎至让您进宫的目的啊。◎   卯时一刻黎至灯前歇笔, 一夜的悼文堆满案头。   许襄君眼皮子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架,脑袋一跌一跌都撞他左肩上。   她身子不适,偏又想伴着一道过节年。依着许襄君所愿, 他没哄人上.床。   瞧这模样,黎至提眉勾唇。   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斗篷, 轻轻侧颈:“喝盏茶醒醒神, 有人要来了。”   许襄君朦胧着眼,拖长哝语:“谁。”   伸了伸懒腰, 整个侧挂黎至肩上,脑袋拱弄在他颈侧。   她嗓子深处的呢哼细碎不断, 娇嗔模样实在可爱。   软发挠人, 黎至望眼窗外:“该是要到了。”   支手扶正人,勾指给许襄君好好拨弄头发, 歪斜的钗环簪好:“外头虽天寒, 但你须出门候着。”   说着手下倾杯热茶递过去, 又将斗篷给人披紧。   许襄君濛濛神色略微清明两分, 一夜困顿让她涩了音, 不解道:“我出门候着?”   “宫里除了你, 还有谁的排面这么大,能让我出门......”   宁静院中响起微末人声, 熟稔声撕裂寒凉冲进耳道, 掐断她口中话。   “老奴得陛下手谕前来照顾我家娘娘。”   “手谕拿来。”   许襄君闻声骤然起身, 扬声的傲恃化作满脸惊愕。   黎至抿笑松开人,一角鎏红衣裳过手, 温煦缱绻地望着人, 瞧她喜出望外。   以为她会直接离去, 许襄君却回身握住他手, 仰姿饮下一盏茶,苦得五官挤得狰狞。   混沌神色抛却几分,莞尔超前依半步贴他身上,惊愕道:“你如何让夏明勤允嬷嬷进宫的?”字字嵌满惊喜。   转想到黎至先前计划,许襄君神色暗沉下来,冷言:“你准备得倒是精密。”   多了席嬷嬷帮忙,这场生产才不会出纰漏。   宫中御医不能近身,她这处能用的人不多,席嬷嬷曾经接生过她,又一手带大,当下境遇确实需要位这样熟悉生产又一心为她的人在侧。   席嬷嬷是不二之选。   黎至指腹拨弄她鬓角碎发,缓声:“你的事我万不敢松半分心。我该上职了,让嬷嬷哄你睡会儿,醒了你们再叙旧。”   “今儿初一,十五前宫里都忙,昨个病请了半日,近些时怕是难来,交职后我再抽空瞧你。”   这话他一脸不悦,细掐的眉倒是烦眼下事多。   他颓口气:“幸而嬷嬷来了,不然年节期间你一人当真孤寂了些。”   黎至边说边披上昨日来时的衣裳,顺手将许襄君拢至门前,垂颈吻她额角:“如若平珠有异动,叫盛松找我。”   黎至撑好伞递她手中:“院中风雪大,当心脚下。”   横臂打起棉帘,示意许襄君快去。   殿门外还在核问,许襄君佝颈从他臂下出门,一脚踏上软糯松雪上。   她门前驻足,回身抬手抵住黎至心口:“衣裳里我缝了平安福,那尊佛前求的,你勉强用用,日后我去国寺给你求。”抬手指向小佛堂。   “换洗记得取了,免得粘脏衣裳。”   黎至点头:“知道了。”   轻声缓语依依不舍,眸子里就嵌了她的脸,天下诸般都放不进去。   国寺供奉着不少大夏帝灵、社稷之器,许襄君竟敢牌前求祈,当真不怕怪罪。   “进吧。”   乌沉的天随着木门‘吱呀’,院子晕进两盏灯色。   许襄君循声望去,眼中进些光,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在灯下拉长。   她顿时两眼酸涩,脚下速步朝下。   黎至瞧她蹁跹身子落入院中,红裙曳在雪地。   “嬷嬷!”   “小姐。”   酥雪漫天,他又定睛几眼,转身离开了上辰宫。   席嬷嬷被许襄君拉着说年节喜庆话,又追着问这一年嬷嬷在宫外与子孙的事,闻嬷嬷一切安好,许襄君心里踏实欣喜。   喜笑道:“襄君所愿都成了,太好了。”   她抱紧席嬷嬷的手,自顾自贴脸上:“昨儿跟他一起守夜累死了,嬷嬷再哄襄君睡一回觉。”   许襄君如同未出阁那样娇嗔求讨,席嬷嬷瞬间仿佛眼前是许府襄君的闺房。   听到黎至轻顿扼口气,她神色转眼沉凝。   伸手摩挲许襄君额头,亲和温声:“那小姐先睡会儿,醒了我们再说。”   给她掖好被子,轻轻拍着人入睡。   少顷,她瞧看许襄君睡容,这时天才刚亮,朦朦白的晨光扫在她姣容上。   又长成一岁,她出落得越发玲珑玉质,一段自然风流态度剖骨自成。   许襄君眉间无有阴郁,唇角嫣然,香腮饱满,一看便是那种好心情孕养的样子。   虽沦落至此,人倒是越养越灵气,大抵这一年是没受许多苦。   嬷嬷转眼看出去,两天一夜的雪使空中云头低沉色滞实在压抑。   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落到如此境地,她心里不知喜还是哀,胸间滞涩得抽疼。   手不禁把人握得愈发牢。   自席嬷嬷来上辰宫,送膳的人突然换成康灯手下的人。   门前侍卫看到这幕心领神会,偶然会开一两刻时辰门同白衡、盛松他们说笑两句。   开门本想到许襄君眼前卖个脸的,结果一直下雪不见婕妤出门走动,问安便像被无限搁置。   御医如往常一样,来了不请脉,做个望问随便叮嘱几句就走了,当许襄君这胎‘可有可无’似的不重视。   这个环境每日都看得席嬷嬷皱眉心悸。   偌大空殿没人伺候,没吃没喝,无人问津上心,许襄君过得跟冷宫弃妃没什么区别。   好在黎至从未短缺过什么,顿顿膳食小点送得精致,冬日银丝炭也送得顶好。   真看下来,许襄君倒也没差过什么,甚至比婕妤这个位分固定份例还要多。   席嬷嬷住了两日听闻平珠在上辰宫藏着,说要见见。   知道许襄君在做什么祸,可切实在阁楼瞧见平珠,她心中还是一阵大撼,脖子登时凉得紧。   这是何等抄家灭族的死罪,许襄君竟真有本事能瞒到至今。   瞧见平珠开始,席嬷嬷便开始呼吸不畅,脸色越变越青。   她上下扫看平珠,面色红润身段丰腴,肚形饱满,一看就是精细养着的。   “御医定的产期是何时。”席嬷嬷骤然问许襄君,“老奴瞧她这肚形怕是没几日了。”   许襄君看眼平珠,她惊得脸色青白,指腹不停绞着衣裙。   许襄君不急不慌,温声:“这孩子去年四月中上旬有的,当时御医定的是这月中下旬。”   “照宫规,提前一月接生嬷嬷、御医要来上辰宫候着孩子待产。但黎至说皇后拦下人,那些人恐怕六七日后会来。”   话罢,许襄君抿紧唇,席嬷嬷跟着皱眉。   月份到这个地步不让人近身候着,还不日日诊脉,皇后太毒,这是要她死!   这个月份随时可能生产,但凡接生嬷嬷同御医来晚些,就上辰宫这无人管顾模样,母子这时亡了谁人不道句‘是命’。   平珠未生产过,一时手足无措陷入莫大恐慌。   许襄君从容沏壶茶,丢了参片进碗里,如往常样推给平珠,试图安她心。   席嬷嬷瞧着许襄君指尖推来的茶水,登时冷声:“不能等他们来,要催生,你们定得什么日子。”   烛火因这话晃了又晃,周边火笼子都不暖了。   刮骨似的话同黎至那时行径一样酷虐。   许襄君第一时间看向平珠,她手晃跌了杯,掩面失色颤着肩。   席嬷嬷朝平珠身前丢张帕子拦住水,面目冷峭:“作死的事你也做了不少,还怕这件不成。”   平珠瑟缩下。   嬷嬷满心满眼只有许襄君,拉住许襄君手厉色喝到:“说,你们定了日子没!再拖下去宫里来人你们有几颗脑袋能掉。”   她厉色实在吓人,平珠浑身犯软,她捧着肚子浑身抖得更厉害。   许襄君抿唇,握住嬷嬷枯冷的手:“催产能减少平珠身子损伤、孩子平安么... ...”   席嬷嬷提眉,急急打断许襄君混账话:“自古产子都是生死关,这话无人能应你。莫瞧那些抱孩子的妇人口中漂亮话,尽是活下来的人说的。”   “你当母子平安这句话是稀松恭喜吗,那都是命换来的!”   嬷嬷某种戾色显然,压在苍蔼眸底,未明说深意许襄君已了然。   平珠脸色青白得犹如此刻濒死,唇角抿得都快无力了。   嬷嬷起身走到平珠身边,将人扶起,横竖上下又看了几个来回:“足月了,孩子总是能好的。”   这话像是给了平珠清晰的希翼,死白惊恐的脸上展了两分眉。   许襄君咬了咬唇,略微温煦看向平珠:“你是孩子亲娘,自己定个日子吧,明日我们再来。”   席嬷嬷情绪太过直白,张嘴要拦,许襄君扶额往嬷嬷身上倒:“嬷嬷,襄君头晕,是不是窗前受风了。”她俏着声撒娇。   嬷嬷脚下踟蹰,冲平珠道:“就这几日选吧。”   平珠喉头紧涩,捧着肚子惶悚不安,人软软的要倒,死死撑着桌面才将将站稳。   许襄君将人半推搡着下了楼,嬷嬷走到门外先甩开她的手:“凭你装模作样,老奴不吃你这套!”   “自小就这样,都要做娘了还没长大!”   虽是呵斥,但话中宠溺非常,许襄君埋笑在她肩上。   盛松见人出来,叩礼:“奴才上去熄灯。”默默上了楼。   替他们收拾平珠心绪。   两人一进到屋子,许襄君翻手推锁住门。   “您吓到她了。”几分娇嗔颜色淡然。   席嬷嬷翻手握住她的手:“这宫里生产时有几人能用,你与他要做到那一步。”   许襄君扯拽着人往火盆旁近身:“天冷,襄君先前病过,莫站在门前。”   嬷嬷生气赫然甩手,转个又握住她:“叫你作死!”言辞下温着心疼,忙拢着许襄君朝火边凑。   恶狠狠揶揄:“黎至不是疼你爱你么,还会让你冻着受着害了病?”   “身子不好嘛。”许襄君耸肩。   眼见嬷嬷瞪眼又要训她,许襄君老实举手投降,一派软相求饶:“除了白衡不知情,盛松跟书禾能用,实在差人李嬷嬷也是能来的,够吗。”   这个境地加上她,全看命了,不够也够。   席嬷嬷口中话转调,紧眉:“生产后这几人怎么处理,如何杀,陛下那边如何瞒。”   板正神色是要审的模样。   平珠是大家不知道的存在好处理,但盛松与书禾便不是,这是锁殿后唯二照顾她的人,平白无故失踪惹人怀疑,陛下那边是要给说法的。   许襄君眸色敛住,嬷嬷一生良善宽宏,便是吃肉也是佛家的三净肉,见、闻、为己三者不吃。   如今为了她却要破死戒。   许襄君握住她的手,狠狠贴在心口。   知道自己不明说嬷嬷定然不依,她徐徐张口:“平珠我按约定留她,盛松是陪黎至历经过生死的,暂时留得下。那位书禾会有去处。”   “嬷嬷不该问这,坏了您这么些年清修。”   嬷嬷眉心掐出川字,扬指喝骂:“留平珠?你是猪油蒙了心吧。脖子上二两重的脑袋真不想要了?黎至也纵着你留她?这时正是要她性命... ...”   许襄君适时掩住她的口:“嬷嬷不能起这样的念,与您不好。您一生存心忠厚,待人真善,万莫为了襄君背了皈依。”   嬷嬷扒开她的手,厉色狠肃:“你将孩子亲娘留着,日后东窗事发或孩子长大闻得琐碎,逼问亲娘,你怎么办!”   “这不光是你膝下的孩子,更是大夏的皇子公主,你可知他们身份日后是可能越了你去?届时你如何同他们解释此事!这会要了你命的。”   许襄君喉头凝住,眉头蹙紧,握住嬷嬷的手一时便卸了力。   “如若是皇子,我这般家世与一年作为,陛下疑忌,皇后更不会留我阻碍大皇子,我已然是死结缠身。”   “陛下若定嫡长子为太子,来日新帝会记恨我弃他入宫事宜,他登基之日便是我死期,所以为了自保我要争上一争了... ...”   铿锵话语许襄君没说下去,席嬷嬷却红了眼眶。   死死钳住她的手,悲怆出声:“你这孩子怎么将自己走到这步,你怎能叫平珠有了身子,让她催你的命。”   许襄君翻手握住,缓声安抚:“无嗣者追随先帝殉,我只能有个孩子。”   “如若是公主,我们应该皆大欢喜,陛下时隔四年多再有子嗣,也因是女儿,阖宫上下不会与我过度争锋,黎至从御前回来陪我一起教养她长成,爹爹外祖朝堂上也不会因有皇脉难行。”   却也因为争无可争陷入无限被动... ...   “我都懂。”   她眼前几近无一条生路。   所有生路都要自己争。   “那你更该杀了平珠好叫此事彻底掩埋,为何留她!”嬷嬷斩钉截铁:“平珠不能留!”   “黎至是疯了?为何应允你这样行径。”她面目撕裂的有些可惧,许襄君不愿看到这样。   许襄君垂眸:“他杀心比嬷嬷还重。”   “平珠无错,是我拉她入局,是我陡然起的善心。只是她未害我,不至死。我要了她孩子,再取她性命,嬷嬷,这说不过去。”   “她有了孩子牵绊,日后我也用得上她。”   席嬷嬷见她在不该心善的地方心善,心急如焚,挥手给了许襄君一巴掌:“黎至糊涂,这时依你就是把你往死路上推,老奴看他也是昏了头。你想都不要想留她,老奴接生定会让她血崩而亡。”   许襄君仰头:“这就是黎至让您进宫的目的。”   【📢作者有话说】   详细阅读。   前天又出血严重,医生让观察,这几天没大事应该就差不多了。   更新成这样实在不好意思。   ——预收《厂花之争》——   女扮男装入宫复仇·东厂督主 X 真太监·顾慎为·西厂督主   祁乐:“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顾慎为,你真是逆子。”   顾慎为冷嗤,带鞘绣春刀抵住她心口:“你想本督如何伺候?”   【男主是女主养的‘儿子’】。 第50章 是忧生怖   ◎下次我要你不整衣冠,与我玉帛相见。◎   门‘吱呀’撕开屋内寂静, 许襄君心思繁重不想见人,拢紧被子往里埋。   身后脚步沉重缓慢,明白是谁来了, 她触着脸颊一片烧烫更不敢起身。   声音停在床边不远,片刻迸溅出火星子‘噼啪’碎响, 黎至在翻炉子加炭。   腰部被褥紧了紧, 他坐在床边。   许襄君忍着没转身往他怀里钻。   少顷一只手慢慢放在她肩胛上,黎至就这么轻轻搁着不说话。   屋子静谧得太久, 又过半响,许襄君转身往他身边拱弄, 环手保住黎至的腰。   他身上棉衣笼了屋子的热, 衣裳都是温的。   黎至当她未醒只是惯性动作,掌心轻抚肩背好哄着人睡, 缄默不语。   又半响没动静... ...许襄君好奇他来意, 细声:“你怎么来了, 今日御前不忙?”   初四宫里怎么可能不忙, 远近皇眷、近臣内将都轮着在宫里拜见, 里里外外让人脚不沾地, 黎至哪得的空。   声音从衣层里闷出声,黎至伸手从她头顶轻抚到下颌, 将她的脸从腿旁捞出来免得人闭气。   “盛松说嬷嬷去见平珠了?”   他今日的声音寒冽又平静, 情愫温煦均少了许多, 一股寡凉拂身。   屋里没燃灯,许襄君侧些脸不敢让他直视:“见了。”   “你几时走?”年节日子御前得不了休, 怕是没多会儿子就要走, 她不舍的将人拥紧。   许襄君呢音娇嗔可爱。   黎至抬手拨弄她鬓角发丝, 抚着她的脸。   “今夜不能走。”   凉沉沉的语气冰冷。   许襄君想到什么倏得撑起身子, 死死盯紧黎至:“嬷嬷那样说话是你故意要惊平珠的胎... ...是今日吗?”   许襄君倒吸口凉气,指腹揪乱床褥。   她颤出口:“盛松送了药?”   满屋子黑都黑不过他的眸,黎至眼底幽光森然。   他垂颈定言:“今日。”   许襄君心里惊然,一把揪住他领口:“你还要做那番大逆不道之事吗?你才应我的你可知,你会怎么做。”   唇角抖颤出不了声,她原是想说‘我真的会杀了你’,一种不明绝望漫上心头。   指尖用力磋磨他衣领,全身力气都在这里,生怕黎至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这孩子是初一生或是初四生他根本不在意,在意的是那日许襄君开了口。   黎至神情无波无澜,镇静地伸手握住她腰,将人拉进怀里:“皇子,我留御前。公主,奴才回您身边。”   许襄君指尖一根根松开,颓然一身惊汗。   半死了一回。   黎至看她,目光有些僵:“不敢祸乱江山。”   脊梁佝偻搁她肩上,与许襄君交颈:“你背了婚旨转头走近陛下,让大皇子失了脸。陛下生辰宴您与大皇子相谈后,他与后宫牵扯使起无颜。这两宗大皇子会记恨你。”   “公主... ...你的日子便一眼忘得见头。”   “还执意吗?”   无子撑腰,日后只能任人拿捏,他不想看到许襄君在那些人眼前拜服。   生知许襄君性子,黎至只好在微渺中希求什么。   许襄君知晓他担忧什么,缓缓攀他肩上,竭力抚慰:“秦贵妃又不是没儿子,不是九岁了么。”   “平珠真诞下公主,我立马投诚她。我与她没仇,竭心替她布局除去大皇子,我首功,怎么也会留我一命做个太妃。他日夏明勤大行,我就自请出宫守陵,你随我出去,我们落得自在。”   黎至苦笑。   守陵清苦拘束,且宫里每年有人抽检,方圆数百里官兵把守怕人偷跑。   哪里自在,那是备受监.禁十年如一日的枯活。   腰上力道错失,掐得许襄君吃疼难喘气。   “今夜奴才陪您看看日后是哪条路。”   屋子除了薪火噼啪两声,静得实在吓人,恍然的心跳声都不那么齐律。   许襄君不喜欢这样,她扯住黎至衣袖:“你上来陪我。”   黎至想也不想动手脱靴,上床将许襄君拢进怀里,拥得很紧很紧。   她仰头,今日这天实在黑的不像话,除了他下颚和五官微末轮廓,什么也看不清。   指腹穿过黎至拘在腰上的指间,与他十指扣紧。   “黎至,你希望是皇子还是公主?”   黑暗将声音放大,撞在人耳膜上脑子连带有些晕眩。   黎至下颌线绷紧,气息骤然乱出,好半响苦苦启唇:“不知道。”   话里没情绪,没起伏,只有惶恐。   皇子,替她争这天下。   公主,与她厮守一室。   哪一种都有活法,各有苦楚、怡悦。   许襄君勾唇,握了握他掌心:“入宫那日我就知道自己不得善终... ...”   黎至整个失控,浑身僵如磐石,气息杂乱无序,胸肺间甚至噎出一声仓惶悲鸣,急急吐:“不会。”   像给许襄君批了一道命,神佛难改那种笃定。   “我能护住你。”   许襄君仰颈亲亲他下颚:“我们偷了一年,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我们又能得许多年... ...你到底在怕什么?”   黎至喉结急涌,枯抓着的她的手放不开。   “生死还看不淡吗?这些会束你手脚、乱你神思,日后若因这罔命实在冤枉。”   “嬷嬷没跟你说过我们有一日是一日吗?那是我让她劝你的。你从平珠入宫后便一直铺算今日,你信不过自己本事?”   黎至抖得厉害,嗓子黏糊得也厉害。   许襄君看不见,他眼底已然尽是血丝。   除了抬臂将她越拥越紧,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最后胸肺撕裂开,哑道:“我不怕死,你才是我的忧怖。”   声线颤抖惨怛。   院中突然有了动静,速速脚步声不停。   两人侧耳细闻,不久门前竖了道高大影子。   盛松:“娘娘,黎少监,平珠见了红。白衡灌了药已经睡下,嬷嬷与书禾在准备接生。”   明明是意料之中,可黎至呼吸仍旧骤停。   许襄君咬了咬他下颌,手缓缓抚弄他后背。   冲门外平静道:“知道了,先去忙,我们一会儿就来。”   盛松身影在门前又立了会儿,像等什么未等到,踟蹰下才离去。   院中悉悉窣窣从这刻开始便响个没完。   许襄君扯住黎至颈子凑近轻笑,反出几声畅意。   从容说:“此关将至无改,不若你应个我求了许久未得之物。”   心劳意攘的黎至听闻她有不得之物,稳稳心神细思片刻无答案后,挑眉问:“是什么。”   许襄君一身暖香依偎,切实感受让他好受不少。   胳膊一提,把人摁在怀里。   院中阁楼中陡然翻了物件,砸得砰砰响,黎至下意识起身。   许襄君攀缠在他肩上将人按住:“嬷嬷在,无事的。妇人生产我也是了解过,少说要半日,多则两三天生不出,现下还早,你莫惊。”   她指腹抵在黎至惶惶不安的胸口上:“黎至,你乱了神,一会儿你如何仔细安排。”   “等会金针你下错地方,受苦的可是我,你舍得?”   许襄君几分不依,摇晃着身子让他醒神。   人拱在怀里,又在一张被子里,黎至腰腹骤然滚了阵烫。   脑中紧密曲折布局却不敢松懈。   只是襄君今日亲昵撩拨不断,细声碎在耳畔,他深深倒吸口气,伸手将人抵按住:“你让我静静别乱动,今日事多。”   钩住从许襄君肩头滑落的褥子,提手拢紧人。   缓声问:“你未得到之物是什么,此事过了我去办。”   许襄君陡然睁大眼睛,挺直脊背跪坐在他身前仰颈。   迥然有神的眸子含了许多晶莹光亮,黎至瞧她模样猜起来:“是想与许大人见见吗?这好办,明日我就安排... ...世间俗物我想不出你需要什么。”   他是真想不出来许襄君想要什么,登时生了丝愧意,手蹭了蹭她额角。   许襄君粲然一笑:“所以你是应了对吧。”   她往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唇,两人气息登时缠络。   看着这双眼睛。   黎至心神悸动:“你说,我无有不应。”   许襄君一把扯下他颈子,人攀到他耳边:“下次,下次我要你不整衣冠。”   黎至神思断裂,嗓子堵塞不知说什么,只能喘出粗气。   颈侧又滚阵烫,细语嘤声、却又击玉敲金般,声声撕裂他神魂:“与我玉帛相见。”   耳边重声一劈,他喉头急涌,气息骤重,掌下狠拘住她的腰。   还没从这句话里醒过,她另一只手陡然探下去将空空处抵住。   黎至腰腹骤然酥软,人往下一塌,彻底落在许襄君手中,胸腔闷出的颤音格外清晰,气息又湿又热。   他绷紧脊梁,还没捉住那只胡来的手,许襄君整个人往前抵近紧紧贴上来,把他的动作拦断。   莞尔:“一会儿我要受苦,你当提前安抚安抚我不为过吧。我病了半年,你照顾了我那般久,竟只是照顾。”   言下叹惋剖开,黎至咬住舌,眸子色沉得吓人。   喘鸣:“襄君松手,今日不宜这些。”   今日事多且繁复,每一环都不容有差。   身上棉被突然热得他盖不住,肩胛将其抖落,牵带着许襄君身上被褥也落在床上。   眼中这一落,更是带的身上滚了阵混账。   许襄君噙笑,歪着头穿透浓色看他:“今日不宜哪日宜?你告诉我。”   黎至眸子晃动,嗓子抽息,胸腔烧灼怎么也拔不尽。   许襄君指腹轻旋摸索,致他佝下脊梁。   “你心弦绷太紧,我这样你好多了吗。”复轻轻揉弄,黎至浑身绷躬在她眼前。   “平珠一生,我宫门重开,再这样相处可就少了,你不想吗。”音下循循善诱,水到渠成般顺滑。   黎至不至于昏聩到不分当下境遇,他强握住许襄君腕子,逼停她动作。   这时才能好好缓上一口,鬓角全都湿透。   指腹叩在许襄君内腕摩挲:“襄君只是打开宫门,人又不是不在,此事来日方长。”   许襄君笑出声,松了身上力气。   泰然畅语:“是啊,我们来日方长。你今日可要帮我好好部署,莫再瞎忧。”   她往后仰到枕上,衣裙铺展开来:“忧生怖,你方才乱了,现下可有清明些?”   黎至溘然醍醐灌顶。   方才满心都是她一人,全盘挤在脑中混了许多。   现下回想,一身汗过去是清楚了些。   火盆照的光虽然微末,可足让黎至看清她面颊有所肿胀。   倾身握住她的脸,循光又看了眼:“嬷嬷动的手?”   许襄君龇牙,嫣然一声:“明明就是你,你让嬷嬷做那等事,我不依才挨的这下。疼死了。”   黎至起身下床点烛,烛台放在床侧矮柜上,细看伤处后他蹙眉,脸上拧得难看。   从床头小柜摸出盒药膏,润了些在指间,轻轻给她上药:“确实不该留,你这次善错了地方。”   许襄君疼得抽气:“她是我的局,非你的罢了。”   “平珠我必要留她,她还有大用。”   黎至凝眸垂看人,许襄君鬓云乱洒实在动人。   “要么你告诉我为何,不然我定会动手,我不容任何死因悬你身侧。”   她缄口不言,只是发问:“你要逆我意?”   跳跃火光下黎至满面温煦,狭长的眸子却抵满杀气。   他掐眉,下气怡声:“不敢,但她就是不能留。”   “有本事,你从我手上保她试试。”   “正好让我看看你想做什么不能让我插手之事。”   许襄君抿唇:“...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由于两人慢慢看开身体因素,他们没几章应该会往下发展点... ...小道具。   跪求接受不了这种爱好的读者在这几章就停掉,我会提前写预警,实在喜欢本文就晚点直蹦结局。   虽然绿江尺.度有限,可多少也能写点。   【再次申明】接受不了小道具,跪求,跪求蹦结局,作者不想刷新你们的三观。 第51章 一切正好   ◎十年,我必能废了他,今日立他又何妨。◎   两人床上闲散絮话到卯时二刻, 直到一道身影匆遽印上门。   盛松半压急声:“嬷嬷说孩子便是这个时辰落地,少监与娘娘部署可以开始了,奴才请求示下。”   两人早有准备, 黎至伸手扯件衣裳给她披上。   “知道了,你继续听嬷嬷吩咐, 我们这就来。”他弯腰穿靴下床。   听到黎至清寡冷声, 盛松抖了下,应声‘是’便匆匆离去。   晓得劝不住也拦不住许襄君, 黎至便先一步从架子上挑件长袄。   鼻腔哼着诚服:“请吧娘娘。”   此刻大戏开台。   黎至抬手给许襄君细致披上,指尖盘系着衣带。   这声温煦轻软让许襄君受用, 称呼却让她磨牙‘嘶’声。   床头烛光下他五官煦暖清朗, 温情脉脉似水淌在她眼底,许襄君指腹黏糊地绞住他袖口:“胡乱叫什么呢。”   黎至又挑件最厚的大氅将人牢牢裹紧。   许襄君因身上燥热扭动, 黎至按住人:“外头风大, 你身子不好, 出去转一圈回来受了风如何是好。”   他眸子一转, 抿抿唇角:“不穿也可以, 其实襄君并不用辛苦去看, 今夜一切交给我。”   指腹准备钩开大氅重新褪下,还没碰到系带, 手便被许襄君握住。   她仰颈, 眸底横波:“我要亲自去, 今夜你报的有虚。”   许襄君抖开衣裙,扶着黎至站起身。她在床上压颈俯看黎至, 把自己端端正正放进黎至眸中:“你做的很好, 去吧, 我等你回来。”   许襄君掌下握紧他肩胛:“若有险情不用做哪些的, 这孩子平白得那些吉祥异象,也未见的多有用,多是日后名声累人。”   黎至仰头:“是给你的,母凭子贵,你要成为最富贵的那一人。”   他揽臂将许襄君放坐在床沿,弯腰去拿她的鞋。   许襄君伸手抵住他肩胛:“哪有你这样的,大丈夫在女子前屈膝。”   黎至哼笑着拨开她指尖,自若地握住她脚踝,将绣鞋套上:“为夫人而已,怎么不能了?”   黎至淡然反问倒让她不会说话了。   他这些行径不是奴性,是情浓蜜意的显象。   两只穿好,许襄君下床蹦蹦,将心意全盘接收:“哦,那下次我也为你穿靴。”   携过他手臂一起往门外走。   门前举伞时,黎至接过手,在她耳边坚执铿锵道:“你不能弯腰,我不许。”   他倾颈拂手将棉帘掀开:“宫门大开之时,我亲自迎你。”   黎至将伞递给她,转身离去。   许襄君望着湮进风雪中的背影龇牙:“啧。”   继而挺直肩胛,拢了领口,晦眸牵了牵唇。   今日之后她乃皇嗣生母,宫中有她训言一席之地,可算是有个能叫他依傍的踏实身份了。   黎至抬手叩在左肩上,仿佛这里还有许襄君方才扶过留下的温度。   大丈夫不能屈膝... ...   天下怕只有她还将自己看做常人。   他曳眉,口中温嚼着许襄君名字,小心翼翼吞进心里,寒夜中以此煨着体暖,亦可涤世间尘。   许襄君去阁楼瞧看进程,看得她几分颦眉惊心。   平珠口中咬着包了软布的木棍,手死死抠紧床栏,毕力压着所有声嘶力竭,满额满颈青筋爆裂,领口湿了大片。   书禾不断擦拭平珠裸露在外的身子,以此保持孕妇体温,促进生产。   嬷嬷则在一旁教平珠如何用力、如何间息留存体力。   一切看上去杂忙而有序。   “嬷嬷,现在情况如何了。”她轻问。   瞥见许襄君,席嬷嬷气喘:“孩子摸着大小适中,且母体强健,你们将她养得很好,这胎不难,该是母子平安的局面。”   许襄君慰心暖扯唇角,松了心。   瞧眼满头大汗且褪了衣裳的嬷嬷,跟湿了鬓角的书禾,许襄君诚心敬谢:“你们辛苦,有我帮忙的地方吗。”   席嬷嬷从帐子里伸出半个身,紧着时间字赶字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回去躺着,孩子约莫半个时辰就能抱过去。”   许襄君穿透眼前繁杂景象深凝席嬷嬷两眼,嬷嬷接到神色却不敢对视,人可见地绷了几分,像在避忌。   她谓叹声:“嬷嬷今日择了襄君来日,您还有半个时辰想清。”   许襄君声音愈发清淡诡异:“襄君求嬷嬷垂怜,让我试试,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   这鬼魅声音犹如一柄冰刀,直直杀进她心里,席嬷嬷脊梁顿然佝偻。   听闻木制楼梯作响,她急急循声看去。   许襄君眼中慵色下嵌满坚毅,浅浅对视半眼,许襄君便毅然下了楼,她不干涉选择,但无形下却强逼着席嬷嬷做下决定。   许襄君下了楼,站在烧水的盛松身后,朝殿门扬扬下颚。   吩咐:“去敲门,向人报本宫要生了,请人立刻去立政殿找皇后娘娘,问太医与稳婆什么时候来,语气要急、要慌、要乱。”   “之后一炷香去一次,三次过后就跪着求。”   盛松一怔,许是在炉火旁半天原因,满脸烧红,额上大滴大滴的汗。   他抹把额头,瞪大眼睛:“孩子不是还没生出来么,嬷嬷说还有一个时辰,现在去求会不会早了?”   万一立政殿来了人不就穿帮了?   许襄君摇头,清寒眸下蕴满笃信:“只要孩子不出来,皇后不会派人来的,天亮也不会有人,你只管去哭、去求。如果你狠得下心想给自己多博赏赐,磕破你的头,陛下自会看见。”   她语气太清冷,盛松一愣,手被炭火烫了下。   许襄君认真安排:“把之前砍的树拖出来在院子里驾锅烧水。”   “再烧两盆惜薪司送来的灶炭,快烧尽送到我床头。”   盛松不解:“大雪几日了,院中此刻驾大锅根本少不开水,怎么用。”   “这几个月惜薪司送来的是灶炭,燃起来全是烟,端到娘娘屋里岂不是呛人。”   耳边是噼啪薪火炸响。   许襄君抿笑,一番娇俏却寒人:“水开不开、用不用的上无所谓,这些东西都是给人看的。”   她指着盛松身前火炉:“事情做好不是功,看见才是功。”   “灶炭呛人也无所谓,陛下看见知道本宫吃住简陋,日子艰辛心生怜惜愧意就够了。”   “今夜我们各领个的功劳。”   许襄君走到门前撑开伞挡住风:“且辛苦你了,等着赏吧。”说着踏出门回住处。   盛松瞧着她娇娜背影惊了一身寒,跪下朝她叩头:“奴才谢谢娘娘赏。”   许襄君刚进门就听见盛松大拍宫门,叫嚷‘娘娘要生了’,喝声求着门前侍卫去立政殿上禀皇后娘娘。   此时平珠才叫出了今夜第一声。   平珠哭叫声中是盛松更用力的请求。   锁殿守门的侍卫们被声音惊醒,面面相觑慌作一团,却无人擅离职守去传人。   他们不是不动,是不敢第一个动。   阖宫上下除了陛下一人盼着皇嗣,其它人... ...这不好动。   盛松见无人敢动,高喝厉声:“这几日御前送的膳,大好年节,今夜若上辰宫出半个好歹,咱们都不过去明日。”   他将自己与那些侍卫性命齐整绑一块儿,倒让那些人侧耳倾听起来。   盛松适时再半软声气好求:“今儿上辰宫大喜你们也沾着喜,娘娘与皇子会感念你们尽心。奴才没脸,求诸个儿给条明路,咱们一道得赏。”   板子甜枣一股脑全给了,盛松直接选择直接抛出去。   屋外烦嚣,许襄君顾不上听。   信步在屋内燃几盏灯,顺手将黎至烧的四个火笼子灭了。   黎至忙完,带着一身松雪进屋,却被亮堂堂屋子冻了个冷噤。   他蹙额几步阔到床前,许襄君在棉被中惺忪着眼皮,额角冷汗湿了鬓发:“忙完了?李嬷嬷才走,你们遇上没?”   黎至抿紧唇,紧盯她狼狈疲弱神色、与凌乱松散的衣领。   他俯身握住许襄君手腕:“不是说让我来施针吗?”黎至指尖浸润着凉意。   怯缩时许襄君惨白额角抵住他的手,缱绻厮.磨,娇滴滴轻哼:“怕你心疼误了时辰。”   声气已然微弱无力。   话她没说,黎至不会下这么狠的针。   一会儿她的脉象该是夏明勤派请御医,那是一丝假都掺不得的脉案。   黎至掐眸,喉头凝噎,心疼道:“火笼子灭这么早做什么,不怕受寒?”   拇指轻蹭她鬓角,几缕细丝缠住手,钩得心折。   许襄君衔住他指腹,哄道:“都准备好了,去看看孩子何时送来,该是时辰了。”   他迷障般一浑,抵指按住许襄君舌尖,秽浊着眸子看她:“孩子辰时出生,还有一刻。”   许襄君深吸口气,孩子出生时辰也要控在掌心吗。   辰属龙,何必将这孩子细究至此... ...   黎至指尖玩闹似地抵着她舌尖打圈,此刻哑声低沉得要命,附带诳惑:“最后一次,皇子还是赌?”   他在声音中试图蛊惑许襄君左右她的选择。   黎至哀婉道:“我实在不想看你一辈子任人左右。”每个字都惨兮兮的诚挚。   许襄君咬住指腹,缓缓用舌尖将其抵出去。   趴在枕上斜瞧他:“你做得那些我就算‘生出’儿子难道不被左右?呸。你将我家与外祖亲族远调明降,我兄弟叔伯表侄们知道是你吗?早晚打断你的腿。”   她支手撑着头,一身慵倦,散着腔:“你还在帮皇后促立国本之事,我这‘儿子’生出来才没趣,上头是太子跟绪王压着,他能有什么大出息。”   黎至瞧她媚眼如丝钩人模样,低笑:“立国本那是帝心,有秦贵妃与绪王不甘,自有杀向大皇子的时候。现在立了太子,才能使她们两虎相争,让他们有错不能悔。”   “你以后日日带着小朋友玩就是了,他要什么出息,你们要称心快意才好。”   “十年,我必能废了他,今日立他又何妨。”   “你知我为何远调明降他们,就不多做解释了,我并无害你家人之意。你宫内无争心,朝堂无一战之力,皇后不会如何你,这样才好。”   讲到这里,黎至求问:“所以你应我吗?那孩子我还还备着。只有皇子你才能真正的掌握自己性命,你才有那个位置。”   “公主真的不能,她除了给你陪伴,什么也给不了你。”   看来黎至是连江山易主也无所谓了。   许襄君钩住他湿漉漉指节,狠狠说:“不应,我们靠命吧。”   “你看,我也希望这孩子是皇子过,你对我亲族做得那些我拦也未拦不是?”   黎至神色可见的淡了,眸底瞬间成空。   滑溜溜钩不住黎至的手,她凑前咋舌,盯紧黎至眼睛:“你真有胆在夏明勤眼皮子下做这些不要命的勾当。”   “你科考后并未有机会入朝,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脉,你干了什么坏事拿捏那些人。”   黎至对此抿唇不语。   正途礼贤下士自然无人,做了奸使了坏才有人。   他正正面容,翻按住许襄君手:“你锁在上辰宫,就御前李嬷嬷一个人,又怎么知晓我做得这许多?”   “宫里到底还有谁在帮你?你又想做什么。”   他已然无法从许襄君面下细思剖开秘辛,她藏得太好。   许襄君坦荡,声声至诚:“我只想我们活着呀,再贪点就是想同你多亲近亲近,想要我们都开心。”   她钩钩黎至下颚,万般流连地贴上去:“我知道的并不多,是猜的。我知道那些大致是出自你的怂恿与手笔,具体如何施展我怎么会知道,你经天纬地之才岂是我这等小女子能摸索的。”   “我病中拼了命向李嬷嬷求问,就怕救不了你,你手段放些我病早好了。黎至,你当真耗尽了我心力... ...”   黎至遽尔一震,长吁口气起身:“孩子要出生了,我去抱来给你。”   许襄君冲他最后一句:“不准换听到没有!我真会让你殉我,大夏不能易主。”   这话冲出嗓子,许襄君涌了一眶酸。   黎至闷声:“知道了。”   橘光印照他一身,却徒留半身寒。   他在平珠还未怀孕就做好了是‘皇子’的准备,从朝野到宫廷,花了近一年时间细细布局。   誓要将天下捧给她... ...   许襄君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影子慢慢拉长到眸下,她伸手握了下,却是一个空。   许襄君愿望真的简单,就是跟这个人一起活着,开心。   她没多的贪求,比黎至纯粹许多。   但就这四个字,也让她绞尽了脑汁,日日不得安寝、夜夜惶恐。   黎至立在门前,抬首远眺含元殿方向。   现下是夜,漫天大雪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出门不过尔瞬便落了一身雪。   浓黑蒙了眼,黎至心算着时刻,那个方向天际骤然烧出一片发亮的红云,连片跌进他眼底。   黎至握住衣角狠狠喘口气,眼前阵阵发黑。   阁楼里平珠间断的呼喊,加上院中薪火噼啪都乱他心神。   他将耳道放空倾听这道宫墙外的声音,慢慢、慢慢嘈杂后——一只火凤骤然直跃含元殿上空,凤凰振翅卷携着火云灼了大片的天,生将黑夜撕开。   寒风中一声长鸣震响,顷刻间火凤与红云一道消失,此刻上辰宫响起婴孩啼哭声,有力且磅礴的连接上方才的异象。   一切卡的刚刚好。   黎至紧绷的心弦松开,他半退,撑住墙。   抹了把额角冷汗,速步去了阁楼,席嬷嬷已经将孩子抱下来。   孩子小小的裹在臂弯,脸被风刮得红了大片,呼吸也被惊着。   席嬷嬷看着黎至,红了眼,踉跄道:“是皇子。”身子半软在门框上。   在她眼里,这柄催人刀始终是落在许襄君颈上了。   黎至看眼襁褓中的小娃娃垂笑出声:“天意,天意。”   他的襄君有救了。   黎至抱紧孩子,抬眸肃戾看向嬷嬷,绞着杀意字字生冷平述:“平珠如何了?还请嬷嬷亲眼看着她咽气,黎至在此以性命向嬷嬷叩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2章 喜得皇子   ◎皇后就是这样照管后宫的?◎   黎至抵力扣住这碗药, 嘴唇翕动,眼神慌乱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服用后什么下场要我再说一遍吗?”   碗中汤药缠出圈圈涟漪, 他咬紧牙关。   许襄君因金针封穴做了产后虚脉,此刻身子应了脉象整个靡靡无力, 面上神色溃散大半。   可眼睛奇亮:“我知道,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   黎至看她一眼,心口窝了酸。   她无力跟黎至角力, 端不过碗,只好撑着倾口够着喝, 黎至吓得起身将碗端开。   “知道你还要用?你... ...”   凉风骤灌嗓子, 死死封住了口,肩颈慢慢佝偻塌陷。   许襄君吃力地仰靠在床上, 认认真真问:“我的孩子能姓同你姓吗?”   黎至喉结干涩涌动, 缓慢扭开脸, 碗边指节绷紧。   “所以我日后能不能成孕都一样, 我一碗下去此生无孕, 正好解了夏明勤对我的惊忧, 宫中其它人也会放下点对我的敌意。”   “所有人都拍手称好的事,你在游移什么。”   黎至闷出哑腔, 眼底尽是血丝。   这碗药怎么也递不过去。   ‘不能’两个字张了口, 却发不出声。   许襄君瞧他隆冬一额冷汗, 倏地扯开嘴角,满是得逞:“记住此刻剜心, 我这番心甘情愿是为了你, 非情势所逼, 你余生只能好好活着才能对得住我。”   她抓住黎至的手:“喂我。”   黎至喉头滚凝, 涩涩启唇:“你不必做到如此。”话中各种情绪搅杂淋漓不尽。   许襄君没说话,抿笑,带着他的手掀腕,一口一口将这碗饮尽。   黎至看着空碗,眼中狠戾愈浓。   倾身咬住她的唇,将她口中苦涩卷走大半。   许襄君此刻体弱,根本承接不住黎至这般汹戾,片刻便揪住他衣裳喘息讨饶,黎至不给机会说话,反将她气息吞了一遍又一遍。   床畔婴孩几声打断,黎至缓缓留隙,不舍的在她唇角流连。   许襄君抵住他肩:“要来人了,你该走了。”   黎至敛眸将她细细绘了遍藏起来:“换职了来看你。”   起身瞬间温煦柔情不再。   夏明勤看着窗外异象渐消,耳边锵锵声半响才止。   康灯张皇跌进殿,伏地叩拜:“陛下大喜,襄婕妤方才生了,是位皇子。”   夏明勤一怔,搁下手上奏折,再瞥眼如常窗外,复杂神色徐缓宽舒,提步朝门外速阔。   急急低喝:“备辇。”   “召太史局所有博士,给朕破解异观。”   康灯起身卒卒跟上。   十六人龙辇途径之处,满是宫婢内侍叩拜,高声:“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一路贺喜随琉璃宫灯划破拂晓,流光绞着晨色拓雪延伸到上辰宫前。   黎至听墙那头高声贺喜,他重重仰头、缓缓启唇:“愿襄君方兴未艾、否极泰来。”   脑中又盘旋一阵墙外贺声,直到风声塞耳什么也听不清,他抬手,一只空碗狠狠叩在心门,脊梁缓缓佝在桌面上。   泣着音哽咽:“襄君。”   夏明勤到上辰宫,一进院门便被眼前震得骇目惊心,院子萧条零落至此他是没想到的。   原初高树花丛被砍得光秃,留下一个个凹雪坑洞,荒凉刺目。高架的锅因湿柴滚浓烟,烟熏火燎让人在院中睁不开眼。   房上钩盏不算亮的凄清灯笼,新年可见得酸楚苍冷。   廊下积雪无人扫理压实成冰层,若有人来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明勤拧眉往里走,直到屋内森冷跟烧焦的恶臭扑迎,他忍无可忍回头一脚踹在康灯腰上。   粗声戾喝:“年节里人都死了?上辰宫的人呢!这两盆燃得什么炭,惜薪司是不要命欺主吗!”   “传,司正就地杖毙。”   康灯顾不上腰疼,咬牙伏地忙磕头:“是,奴才这就派人去赏。”   起身往外跌,也不敢捂伤处。   陛下要台阶、要发气、要仁德,旁人便得受着这等天恩。   屋内席嬷嬷与名不眼熟的内侍跪退一旁。   这嬷嬷衣袖、上袄衣摆零星血迹烧眼,鬓角湿汗狼狈,眉宇疲累,夏明勤一眼便知接生的是她。   缓缓朝她抬手,示她起身。   席嬷嬷叩首,起了身。   榻上婴孩细脆哭腔引夏明勤疾步过去。   近半年没见许襄君,这张清古冶艳风流自成的脸骤然入眼,他胸腔倏地窒闷,喉头粗粗滚颤。   情不自已坐床边,伸手抚了她湿鬓,指腹缱绻顺着脸颊摁住她的唇,沾满欲色地揉了揉,一如既往的拨人心神。   许襄君睡得不安稳,额心紧促,绢眉颦颦,十分惹人心怜。   夏明勤软下腔,倾身凑近轻唤:“襄君?”   她无任何反应。   一只细嫩几近透明的手攀揪住他袖口,夏明勤目光顺着微弱阻力往下。   衣袖掀开,软糯团子脸嫩生生五官皱在一块儿,呷嘴气哼,眼睛尚未睁开。   这便是刚生出来的孩子?   观其包裹,身量比两位皇子都要小,倒跟他那宣邑公主大小差不多,哪里像个小子。   夏明勤气哼,伸手拨了拨他的脸,团子伸手便握住,呀呀出声倒像是认识。   裹这样厚手还冰凉,夏明勤吊眉:“康灯,快烧两个火笼子。”   垂颈给小手哈气。   夏明勤心气刚平和,展眉莞尔,殿门外越进侍卫齐声:“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孩子在他手下一颤,惊着咂嘴舔唇要哭。   夏明勤为父本能,一掌叩在孩子胸口,轻轻拍哄,掐眸朝门瞪扫。   俄顷院中喧豗聒耳:“听闻生了,你们去瞧襄婕妤现下如何... ...”澈动端方细语在瞧见王驾瞬间戛然而止。   她晦眸将肩挺了挺,拎着心带御医进门。   皇后进门抬眼未看清,夏明勤冷肃戾声便压过来,厉声申斥:“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烛火诡异闪动几簇。   夏明勤斜眼门前雍容端雅的人,他横眉怒目:“直到朕来,整个上辰宫没有御医,没有接生嬷嬷,没有皇子乳母。”   眉心深拧,费解冲她冷问:“皇后就是这样照管后宫的?”   窗子透进晨光,已然微亮,屋内压抑逼仄被难得的朝晖晕扫开,摇曳的昏黄烛光不再阴闷人心。   皇后脸上混了色,屈身按流程恭贺:“臣妾先贺陛下喜得麟儿。”   掌下嘤声啜泣,尚未哭出声,夏明勤指腹立刻逗哄孩子。   冷脸对皇后,却温厚嗓怕惊着孩子,凝目叱责:“不是许卿年前让襄君乳母进宫,今日朕的皇子能否安稳降生?你... ...”   “皇后可知罪!”愤愤之色令皇后笔直跪下。   她叩首于掌背,脆声:“清华知罪。”   袅娜身子一屈,清音使夏明勤心角一软,他追目到皇后身上,笔直铿锵的肩显得落索。   席清华从皓腕略微抬眸,徐徐柔情杀进夏明勤心里:“是臣妾没照看好襄婕妤,差点误了皇子出生,臣妾死罪。”   她一分委屈:“除夕傩舞、元日大朝会、年节传坐近百位皇亲,这些时日琐碎磨人,臣妾早几月便将婕妤生产之事全权许给秦贵妃... ...”   “襄婕妤生产比那一样会都重要,所以照顾襄婕妤的事情一直是秦妹妹一人经手,本宫也不知婕妤今日生产。”   席清华也不求明鉴,端是将话摆正。   夏明勤心思打晃。   许襄君腹部烧疼,胸喘肤汗,觉得时机差不多,她徐徐睁眼,素手纤纤搭上他衣袖:“陛下,是... ...是您来了吗?臣妾可又是做梦?”   嘤咛声茫然渴念,细软裹了夏明勤一身。   轻轻一句将皇后承情截断。   皇后想先认错顺着夏明勤心绪来,给足陛下所需的温婉,再慢条斯理抽剥自己嫁给秦贵妃,那是不能够的... ...   为了以后,今日皇后与秦贵妃谁都不能跑。   许襄君适力握紧他衣袖,夏明勤松下臂膀,贴着俏声垂颈:“朕在。”   许襄君两眼晶红,捞住他衣袖便掩面啜泣,一阵梨花带雨让人心颤。   夏明勤瞧她小小的蜷在身边,修颈牵长压住袖口,本能伸手将人护住,提臂将人捞进怀里,凑近问:“朕瞧襄君还在出冷汗,可是哪里不适?”   余光瞥向康灯,顺手用褥子将许襄君盖实。   康灯识眼色,忙请佘御医进门。   许襄君几颗泪泅湿他袖口,破碎细哼:“妾,妾是想您了。”字字诚挚呕心。   额角抵住夏明勤手背蹭求,哀婉垂泣:“陛下能不能不要怪罪嫔妾与大皇子闲话,臣妾并未与他... ...”   眼见话头要在群臣促求立国本关键时刻烧到大皇子身上,皇后促神准备喝断。   不料许襄君突然呕出一口血,生染了夏明勤半身红,仰头晕死过去。   席嬷嬷是照顾她长大的老人,本能率先哭喝:“襄君。”   屋子因这一声有些慌乱。   夏明勤骇地握紧她肩,冲徐徐迈近的佘御医怒喝:“快看看!”   佘御医两个箭步凑近一把抓住她的脉,夏明勤利刃森目看着御医眉头越掐越紧。   他晃了心喝声:“什么情况。”   夏明勤有过四个孩子,自然知道生子并不会吐血。   佘御医诊出来,心悸得不敢说话,佝偻继续探脉,再三确诊后他跪下,将头死死抵栽地板上,肩胛已然涩颤。   夏明勤看他这样脊梁一惊,瞠目先声打断:“说!”   佘御医先回头问席嬷嬷:“娘娘方才可用了什么汤药。”   盛松撑起神思半晕的席嬷嬷,瞧她状态不好,盛松叩头插嘴:“没有,娘娘只是生产完竭力后喝了两盏参茶。”   盛松听出御医言下之意,指向桌面:“书禾就用支盏给娘娘倒了两碗参茶。”   佘御医叩头,起身取下盏子一嗅,脊梁僵滞,捧着盏子跪向夏明勤:“陛下,娘娘生产体弱气虚却被人灌了两盏柿子蒂凉汤,是身子受不住反呕出血... ...”   他欲言又止的停下,头重重磕砸地上。   夏明勤掌下拢握她肩背,鼻息浓重喘声:“说清楚!”   佘御医硬着头皮涩嗓:“柿子蒂磨粉掺上黄酒... ...此乃,此乃绝孕凉汤。”   “娘娘怕是日后再难成孕。”   席嬷嬷听罢,因几个时辰疲惫兼年纪大,彻底晕死在盛松身上。   盛松也惊得瞪大眼睛,屏息不敢出。   皇后怔憾抬头,夏明勤瞳孔放大,呼吸乱促,不可置信复问:“你再说一遍。”   满屋寂静到落针可闻。   佘御医枯嗓:“襄婕妤日后再难成孕。”   ... ...   屋内死寂,就连三九寒天窗外风都止住。   许襄君适时跟口血,泅了夏明勤半个手掌,他却两耳放空鸣响震脑,浑浑噩噩间他清晰觉着喜。   无孕甚好,终于可以毫无芥蒂的宠幸她。夏明勤勾唇,垂眸将许襄君看进心里。   余光扫过眼皮下这只白玉盏,里头还余留清浅不成色的汤药。   “把书禾压去审!何人所为,因缘何,给朕查。”   康灯正声拿着规矩退下,转头出去没多久一身寒气进来,脸色青白:“陛下,青禾将将撞墙没了。”   夏明勤阴鸷扫眼,砸了手上白玉盏,深呼几口气才定下口:“佘御医,给朕好好调理襄君身子,切不可让她再伤。”   他再看向康灯:“将这贱婢宫籍调出,查不清便与她相关连坐全都杖死,朕不信还查不清了!”   夏明勤一身血也不甚好看,起身褪了外袍:“着人将上辰宫好生归置一番,过年过成了个什么样子。解了封禁,赏赐... ...先赐封宸妃,上辰宫也更名‘宸’。”   “今日皇子伴异象而生,先前名字让礼部撤了,重新与太史局商讨过再呈。”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3章 莫有自知   ◎你还是锁着、在我一人手上乖巧些。◎   许襄君再醒, 身上疲乏紧着筋骨,耸肩牵颈伸展一眼瞧见席嬷嬷,眠在床侧牢牢握紧她的手。   细看眼, 不过一觉,嬷嬷鬓边可见斑白、眉宇憔悴, 心疼的将床旁褥子轻搭嬷嬷身上。   劳嬷嬷这年纪还一颗心扑她身上, 掌心此刻温暖,许襄君尤为贪念的细细感受。   抬眸, 屋子各处翻新。   连枯槁几个月的花瓶都被擦净,插上了新梅。火笼子燃了足足三个, 四处一尘不染、一应俱全。   许襄君瞧着好笑, 晦卷眼讥讽,屈指顶顶颞颥试图散些疲惫。   白衡闷头提食盒打帘进门, 见许襄君惫懒斜倚床头, 红眼泣出声, 掩口哭喝:“娘娘, 您醒了。”声音多自责。   许襄君晓得她愧疚生产那晚, 自己被书禾下药没帮上忙。   白衡衷心, 不能沾这些,这样她才是真正清白、最最良善之人。   许襄君罢手指了指席嬷嬷, 白衡点头咽下声。   就远搁了食盒, 从里头端出药, 绕开嬷嬷递给她,压低啜泣:“佘御医这几日御前都没去, 尽贴身照料娘娘。嬷嬷五日没合眼了, 怎么喊也不离屋子, 陛下日日得闲便来瞧看娘娘。”   白衡不清悲喜一句:“娘娘好像又如往日那般得宠。”   言下之前那种艳羡俨然消散。   许襄君接过仰头一碗饮尽, 白衡凑近拿帕子给她拭口。   “孩子呢?”许襄君问。   白衡忙塞了颗甜津蜜饯给她清口,红着眼闷腔:“隔壁。”   尽可压低音:“陛下说您身子不大好要养,孩子放这里会闹着您休息,几位嬷嬷在隔壁悉心照料着呢。娘娘是想见三皇子吗,奴婢这就抱来给您瞧瞧?”   许襄君口中腻地拧眉:“他不送去皇子所?”   按制这孩子不该在这里。   白衡脚下打绊,不知走不走,踉跄着音:“陛下说... ...”   她小心翼翼飞眼许襄君:“陛下说三皇子尚小还是留在亲娘身边,好,好宽解宽解您。”   宽解?   哦,竟是如此。   许襄君恍然颔首抿笑,这便是夏明勤给她的补偿吗。   席嬷嬷被细声扰醒,瞪眼就看见许襄君笑靥,忙拉她手上下打量,气色尚好、神色清明,人是好好的。   倏地哽咽:“还好没事,还好你没事了。”   又重重捏住她手:“你那日呕血骤然就晕死过去,几日不醒,吓得老奴非要陪你去了。”   瞪着心惊骇惧转瞬化成疼惜。   许襄君慰安性质‘扑哧’,喜道:“还是嬷嬷疼我。”   她攀席嬷嬷肩上,心里被宽慰些许,这种切实被人照护实在令人贪念。   仰点下颚冲白衡吩咐:“孩子醒了抱来本宫瞧瞧,没醒就候会儿。”   转音笑问:“嬷嬷这几日可有好好看这孩子吗。他,可不可爱?”   白衡前脚出门,席嬷嬷掐紧她手,厉色问:“你可知自己现下身子如何?你与黎至那般精明的人,怎会将书禾这种不干净的放身边,叫她害了你去!”   嬷嬷松开人,又上下好一阵量看。   红了眼眶,握她的手细颤,疾首掩口:“那孩子有什么好看的,自然是皇家好吃好喝地喂养,你就没两个人疼,老奴见他作甚。”   也不是亲生的。   许襄君松手斜倚上床头,抚弄鬓角:“嬷嬷说的是那碗凉汤吗?那是黎至亲手所喂,书禾只是应局自裁罢了。”   寥寥数字辩明不孕汤药是作局,语调从容。   她满不在乎模样让人僵住,席嬷嬷脸上色彩纷呈,徒然哑张着嘴。   扭开头不忍看许襄君这一腔无悔:“你才十六,余生那么长,怎就知自己日后不会反悔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嬷嬷愤红了眼,指责:“就为了全黎至那微薄自尊心,便依着他作贱自己?黎至此心当诛。”   她恶狠狠咬牙,啖肉食血般残毒僵黎至顶上罪桩。   又知是许襄君在他身上悉心毕力容着爱着,就不知如何恨才能得当,胸腔闷堵的发涩。   席嬷嬷肩胛陡然塌下。   许襄君试图扯她衣袖撒娇,被她挥手挡开。   嬷嬷冷声喘气难以平复,完全不能接受许襄君做局给了自己一碗终身不孕的汤药。   何至于此?黎至为何不拦下!   许襄君无奈垂声:“自然不是,我全的是我自己。”   伸出手夺过嬷嬷视线:“我有孩子,他是大夏的三皇子,日后或君临天下或一疆为王,至尊至贵。”   席嬷嬷余光颤动,手揪紧膝头,涩口难言。   这算哪门子孩子。   算哪门子的孩子!   许襄君钩捻发丝:“一碗汤药便是作贱了?”   那她真心委身那些算什么... ...   啧。   眸子骤然色浅,徐徐垂肩。   晓得嬷嬷这些年为她耗尽心力,许襄君歪头轻声安抚。   “嬷嬷若不想听我为此辩解,您大可约御前李嬷嬷问问,如若我还能有孕,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稳静的话音让席嬷嬷缓缓正视。   许襄君斜支着身子,慵懒下端腔:“莫说后宫诸位能生、不能生的容不容得下我,便是陛下、便是前朝也容不下我。”   怅然断口气:“爹爹与祖父,一人掌了天下半数学子,一人掌了几城兵力,朝堂有我无数兄弟亲族。我本该是不能嗣的局面,要有,也只能是公主。如今这样已是难办。”   要不是夏明勤子嗣稀薄,她未必有机会能‘平安生产’。   席嬷嬷不懂朝政,也懂势高盖住。   她这家世,简直就是当朝太子量身做配的太子妃,上京谁都知,故而许家从无人上门求亲。   偏她一头撞进后宫,成了这番烂局。   去年宫外谁不叹她一招棋差,满盘落索。   话扯深扯远嬷嬷未必懂,许襄君牵颈感叹:“自古身居富贵而能知足者甚少,无论智者、愚者都莫能有自知。与其绊住我为这孩子、为我自己的筹谋,还不如一碗汤药绝了后患。”   “我此举安了陛下、前朝与后宫诸位的心... ...”许襄君明媚畅笑,勾魂眸子如利刃杀进人心里,狠绝又冷冽:“虽势逼至此,但黎至亲手为我服下,那时他痛心入骨必将铭记一生。”   此处她松两声腔,透着得意:“这辈子他除我,再无他想,一举多得之事罢了。”   鬓发松散搭在眼睑,俏眸流光陡生几许良算。   “嗯,宸妃娘娘好一招攻心,奴才实在至今也未能舒上口气。”   门前修长玉质指节挑放棉帘,他一身深绿长袍映入眼帘,肩头落了白。   细颈染了风雪,喉结潮红,鬓发全束得利落,衬下颌线愈发修厉,狭长眸子颤恸隐忍交杂。   这张五官自有诗书浸染,风流挥成骨,翩翩气度无人能比。   屋内暖和如春,肩头立即色沉两分。   “黎至。”   许襄君见着人掀开被子就往起坐,席嬷嬷按住她动作,将人抵回床上,竖眉掖好被角。   ‘嘶’声,瞪她不矜持。   再看,黎至左手托着诏。   许襄君曳眉:“长话短说,那劳什子不念也罢。”看眼都烦。   她歪头明知故问哼:“你受得住我一跪?”   黎至将诏书搁在桌面,诚服道:“受不起,不敢。”   倾手倒了盏子茶走近:“那无非是给六宫看得赏罢了,这几日都有送。上宸宫的小库房给你塞满了,身子好了去瞧瞧有无喜欢的,拿出来玩。”   水递给许襄君,上下端量毋恙,沉嗓:“皇子名字再选了,陛下也拟了封亲王的旨。”   席嬷嬷一怔,急急出口:“当年大皇子满一岁先皇封王,绪王也是满了一岁半才得封,这孩子才这几日就受封,怕是风头过盛。”   忧心却无措,满是惊慌地看向他们。   许襄君捧茶仰了,闷声:“不盛。陛下看在爹爹满门学子与外祖父兵权上,还能有更胜的地方。”   她拽把黎至衣袖,探问:“大皇子几时受封?快快促成吧,好让我淡出人视线,这样多的人盯着我,我怎同你好好说上几句。”嫣然巧笑的令黎至形神倾往。   席嬷嬷悄摸掐她下,许襄君吃疼躲笑。   黎至从被褥下摸过这只手,好好揉了揉红痕:“十五左右吧,今年十月就该受冠了,届时玉碟可就要上宗庙了。”   席嬷嬷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也不细问,打算给黎至腾地方。   起身瞬间,黎至清寒着声:“嬷嬷知道平珠最该死才是,其中利害您进宫奴才便与您讲清。那日您饶她一命,就证明平珠作用在襄君性命之上。”   “奴才想了几日未想通,襄君性命之上的是什么。”   黎至倾些身子看向席嬷嬷,话却向许襄君游来。   冷眸下锋锐过度:“平珠如何能等同你性命?你到底所图为何?眼下这般还不同奴才告明吗。”   许襄君骤然胸前急促起伏。   黎至冷然:“嬷嬷对你无有不依,却不能帮你盘算出主意,往后日子都是奴才陪娘娘走,你为何置我于局外... ...”   他俯身看向许襄君眼睛:“你为何置我于局外?”   潋滟眸子尽是他的脸,就这样颤了又颤。   黎至故意在嬷嬷面前说这些,好提醒宫里除了他,自己身边无人。   许襄君神色蒙雾,清咳半声:“平珠还好吗,身子恢复了就将人送回来吧,我还用得上她。”   见她死不松口,黎至拧眉,松嗓敷衍:“知道了。”   许襄君眸下澄澈一片,他又是什么也瞧不出。   颓叹:“那碗药就按你所言呈给顾婕妤了,这两日她便要受斥于六宫。”他费解又问:“顾元菱如何值得你这样帮她?”   许襄君伸手绞住他衣袖插科打诨:“啊,顾元菱都是婕妤了?升得比我快。后宫可还有什么变动没,晚些出去我丢人了可怎么好。”   简直是无稽之谈。   黎至指腹绕下袖口,将她指腹弹开:“去年十月进了两位贵人,李贵人又封回婕妤,别的无甚大动。”   许襄君看着他推拒动作,‘唔’声,纤细腕子叩住心口,颦眉弱说:“那碗凉汤你是不是剂量没备好?我心口怎么疼起来了。”   她酸牙佯装,黎至惶然扶住人。   席嬷嬷适时清咳打断他们动作。   许襄君觉得无趣登时坐直,娇嗔:“嬷嬷!”   席嬷嬷冷声:“上宸宫人是死净了?有话快说,黎少监贵人事忙,还能紧跟你个后妃闲谈?”   “... ...”许襄君瘪嘴。   黎至瞧她一脸,笑了笑。   伸手拨顺她鬓角发丝,阖眸都绘着她:“你宫里我放了明芙、石灵二人,若再有侍寝,你不愿便用她们。我都调.教好了,不用怕她们起异心。”   “平珠... ...我晚些时候送回来。你爱如何折腾便折腾,自有我替你收场。”   许襄君舒眉点头,展笑,又是几分得意同席嬷嬷炫耀。   惊于黎至所言,席嬷嬷扭身惊诧看向他们,话差点从胸间脱口而出,硬咬了半响牙才咽下去。   黎至起身要走,冷扫许襄君粉腮惺眸:“若奴才查出娘娘做些险情,可要叫你再锁上一回,好晓得安分两个字如何念。”   床畔前他弯腰:“你还是锁着、在我一人手上乖巧些。”   压低的声落在肩上,许襄君一口气没续上,骤然心慌了。   他抖抖袍子,径直出了门。   席嬷嬷摔坐在高凳上,扶心倒喘着气:“你们... ...你们简直不要命了!合起来这样欺君。若被发现,你们该如何!许家如何!大将军该如何!”   许襄君目光追出去瞧着空,钩玩鬓角黎至拂过的发丝:“总是欺了,多欺一道少欺一道有什么分别,人不过要死的嘛,无妨、无妨。”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4章 他个阉人   ◎她如今也是有人拼死相护的。◎   一场‘册封’结束, 许襄君忙示意教人合窗。   庭院里稠人广座绝于眸下,窗外冬寒也戛然而止。许襄君歪在案上,疲累唤人:“嬷嬷, 先将本宫头发散开,有些重。”   两博鬓就宝钿九支花树, 硕大发髻显得她腕子愈发细弱, 随时会折般。   席嬷嬷给她拢身薄袄,随即招人上前给她拆发。   许襄君窗前端坐近一个时辰听礼走制, 怎么也该累了,顺而塞碗参茶给她补气。   尚宫局女官捧呈册书, 慈声:“陛下恩典, 娘娘在孺月便下诏册了三皇子为晋王,陛下言今日只是仓促巡旨, 向天下放旨。”   一身狐毛领襦裙配绡红夹袄落入眼帘:“吏部、礼部和六局已经在加紧赶制娘娘、与晋王殿下册封之日的相应礼制, 臣在此恭贺娘娘与晋王殿下。”   经过方才那一个时辰, 许襄君听闻‘礼制’二字便皱眉。   抬手:“白衡, 今日来上宸宫诸位加赏, 好好替本宫送出门。”   白衡屈礼, 领着赏钱去院子,给今日册礼宫内外、大小官员、宫人分赏。   接过尚宫手上盖了玺的册书, 许襄君就着褪只白玉镯子过去。   对方适力挣褪, 许襄君按下力道倩笑:“本宫年纪轻, 还不懂宫内诸多规矩,日后少不得李尚宫提点, 晋王册封事宜也劳尚宫局费心。”   尚宫慈蔼说着‘不敢’, 真就将玉镯褪下搁在案上。   规矩行叩拜礼:“尚宫局事忙, 臣先行告退, 不敢扰宸妃娘娘休息。”   一串人跟出屋子。   是不敢扰,还是不想扰... ...   她瞥眼玉镯,提了提眉,一位尚宫都不易拉拢,以往倒没跟她们打过交道,还有些棘手。   许襄君指尖游过白玉镯边沿,神色不明。   康灯手捧另一张旨进屋,许襄君下案要跪,康灯佝肩耸笑:“陛下免娘娘跪接,娘娘身子贵重,您坐着听。”   许襄君原动作坐回去,拢好袍子,满屋婢女内侍跪下听旨。   只闻康灯又念了一大串赏,听了一早上,她两耳渐空,声音模糊在眼前,身上疲乏欲增,吞个哈欠后神色更慵散。   康灯在她惺忪中得当轻声:“贺喜宸妃娘娘,陛下赐了晋王名。”   许襄君揉揉眸子略微醒神,伸手讨旨,懒乏乏嘟囔:“本宫看看叫什么。”   康德双手呈递:“陛下给晋王取字辰安,应了殿下出生时辰,再嵌安康之意。”   “辰,有身也。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万物之本也。陛下很是看重晋王殿下。”   辰安?这不是合了平珠给孩子取的小字安安吗。   许襄君双手接过旨,笑着将身旁小案上一盘金瓜子塞过去:“陛下何时能来?”   康灯笑着收下。   弯眉:“四日后大皇子临轩册命,陛下这几日恐是难至。娘娘还在孺月,不如修养好身子以待来日。”   他顿顿:“晋王满月宴当日既是娘娘册封、又是晋王殿下登宝册,实乃双喜。奴才先贺喜了。”   他跪下磕了个头。   许襄君支手,席嬷嬷从袖中塞他张宝钞。   康灯嘴里又贺了几句吉祥话,慢慢退下。   屋子一剩自己人,许襄君忙起身褪钿钗礼衣,坐到妆台前拆鬓:“起个大早就坐窗前听一个多时辰繁文缛节,唱礼喝制真累人。”   席嬷嬷拦下她‘粗鲁’动作,教人细细给她拆发:“今日只是宫内随意宣封,待到娘娘与晋王的册封大礼怕是半天不止。”   嬷嬷一脸严肃:“这是天恩,娘娘要敬。”   许襄君不及细想就觉着累得慌。   皇家事就是多。   夏明勤这几日没时间来,那黎至更是没时间。从年前至今半月有余未有好好见过,她眸中尖蹙。   刚瞥向席嬷嬷,嬷嬷明镜似的,竖眉:“想都不要想!”   愤然甩手出门。   “啧。”许襄君龇牙倒吸气,笑两声。   指尖钩着礼服小绶尾端玩,反正嬷嬷最终还是会依她,替她遮掩。   嬷嬷对她最是有求必应的。   门外席嬷嬷忽然气息不稳地高喝:“襄......娘娘,左光禄大夫到。”   声音有半分怯,慈蔼下嵌丝战战兢兢。   许襄君怔着抬手止住给她拆发宫女,镜中她发髻半散,浑不像个样子。   许襄君冷眸浅声:“改个简单的,要快。”   两人应‘是’,忙动手开始补梳简略发髻。   镜中逐渐清爽利落,许襄君套件薄袄,支手使唤:“宣。”   两位婢女屈身作礼出去,席嬷嬷转而进门,身后跟位紫色长袍,袍身绣着独科花,十三銙金玉腰带,两鬓油亮直入三梁冠,两手笼袖收着象牙笏。   步步肃戾阔近。   身形伟岸衔着凛然正气,身上书卷气沉甸甸的厚了满身,直观下教人气息微屏。   许襄君沉眸,端了下自己肩,袖中手不可避免内惧地握紧拳。   一站一坐遥相对视,许阜先行抬手行了半个君臣礼,一双鹰眼射向她、冷情又无心。   许襄君心口惶然,没张嘴计较他的礼不全,起身袅袅屈身,像以往那样拜了个父子间的请安礼。   许阜瞧她一身艳冶,一年不见更生的仙姿玉色,恶生生冷抛:“妖媚。”   侧过半身不想看她,像是看她眼中不净。   许襄君起身时一愣,随机展唇,自顾自斜斜歪在小案上。   点头应下爹爹安的罪状:“或许是吧。”   许久未见,她嗓子里哽噎了些话。   细细寻思了番,许襄君磨叽着张嘴:“本宫您看完了,回去吧。”话惆怅粘连一番,再淡淡然:“希望爹爹保重身子。”   他们日后大抵没多少周旋,此番相别无异于永别。   她未有多的情绪,只是字字生冷,比敷衍仅多半丝真心。   许阜听着这话恶心,狠狠拧眉。   席嬷嬷见势不好,忙出门将上宸宫人哄到院子外,把屋子空出给他们,生怕教人听了墙。   这大半年来许家发生的事情,许阜不能视若无睹。   他粗声厉气贴许襄君脸甩来恶色:“那阉人求拜本官进宫看你,他可知本官根本不想见你!”   许阜直颈,蔑视鄙屑她道:“跟那阉人说声,日后不要再来许府。本官嫌你们脏!本官也早没你这个女儿,望你们知晓。”   满脸嫌恶赤.裸又直白,那是真一眼也不想看进眸底。   许襄君掌心握紧,神色愈发尖冷。   那个称呼实在刺耳,一字一音如刀样划在心窝子,疼得许襄君踉跄出息,又被乱气反噎塞得胸闷。   许襄君眸底染层寒峭,声音逐渐清冷:“黎至应该知道吧,但他终觉得你来趟上宸宫,给陛下一点眼色对女儿更好... ...”   想到日后,许襄君仰起肩:“放心,日后他不光要去许家,还要去外祖父家。女儿皇子落地,外戚过势终归两不成。当下我们都没事,您如今能站在朝堂上,不多谢他一句?爹爹您未免有些没良心了。”   许阜瞪眼,气促粗狂喘两口,象牙笏径直朝她指向。   万目睚眦厉喝:“本官不想提你们那腌臜事,脏嘴!若不是念你姓一场许,入了宫,那日你敢回府,本官定将你打死在府门前。你简直无耻、无德、无行、无教!为子你大逆不道,为臣你不守妇.德,简直枉为人。”   许阜一动气便会面赤,此刻他面红颈赤,一眼一语都将她恨进了骨子里去。   许襄君眼中一片漠然冷厉,抬手给自己倒盏茶。   眼底色淡,慢慢回想:“去年八月,我两位许家堂兄被贬,从京官去了边陲。九月又是三位许家兄弟各在当地降了两品,同月外祖父那边两位表兄手中军权降了四成。十月许家又是四位叔伯被贬到献州、襄州、洛城、雍城为官。十一月两位舅舅一位去了岭南、一位去了闽越。”   “期间应该还有不少许家、外祖父家、您的得意门生、外祖父看中的年轻将领被调、被贬... ...”   “不错,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黎至之手。”   “他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的家族势弱,予我这胎更有利。你们权轻,便能降低陛下对晋王外戚的畏惧。”   “他又一边积极促立国本,太子定则国家根基定,更让陛下对我腹中之子看得更淡些,让陛下觉着这就是个普通孩子,不是许家与外祖父你们手上他日争权利器。”   黎至从去御前,便逐渐削掉她家族各位叔伯兄弟政柄、兵权。   只为她不成为夏明勤、前朝、后宫的眼中钉。   这些许阜全程知情,却因黎至在御前手深、黑远又得帝心,他毫无招架之力。   此番再度重闻,握紧手中象牙笏便高高抬起:“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想许家百年竟要毁在你这等淫.妇身上!”   刺耳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可许阜每句都生生捅她一刀。   不见血,却痛无可声辩。   许襄君迎头,两目悲戚,绵着嗓子泣血:“女儿在您门前连跪三日三夜求您救他,您置之不理之时,可有想过黎至今时今日会让许家分崩至此,将许家百年所累付之一炬吗。”   许阜目眦尽裂,气红了眼,满脸狰狞可怖,毫不顾忌许襄君身在‘孺月期’,高举的象牙笏狠狠敲在她背上。   盱衡厉色:“本官早就该向陛下告了你与那阉人的情秘,让你们不动声色的被处置,也省得将我们连累至此。”   “你爱同他作鸳鸯,那怎么不去死!他全了他家族颜面,你殉了你那可笑的情。免教世知你们无.耻龌.龊、淫.乱下.贱。”   许襄君背上吃疼,象牙笏窄边打得她冷汗直冒,当即便湿了内衫。   她冷瞥一眼,直直对上:“今日您出了上宸宫这道门,只要敢往御前走一步,就看黎至给你按的罪名快,还是您的直谏更快。”   “许家除你,也不是不能有叔叔伯伯撑家,天下只要有一个许字就够了,谁做家主重要吗。”   许阜脚下震撼,惊退两步,恶狠狠瞪她:“孽.障,你这个孽.障,本官去年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病死在床榻倒干净了。”   他好似完全不认识眼前这张脸,这还是以往在家蕙心纨质举止娴雅的女儿吗。   许襄君抬指抚开额角冷汗:“他也不是不知我们家事。”   倏尔娇俏抿笑:“您敢同黎至赌这一局吗?便是他日,爹爹只要敢在陛下面前说半个字,哪怕我们死,许家也会干干净净一位不剩的去陪我。黎至爱我,又不爱许家,他对你们无情可留。”   “您日后只能为了许家替我们遮着、掩着、瞒着,欺您心中的君。”   “你当今日还能如以往那般打骂我?”   她如今也是有人拼死相护的。   “本宫乃晋王生母,本宫的儿子为君、你为臣,你有什么资格再管教本宫?他日辰安落地能走,您还要跪他。”   许阜脚下趔趄。   见他神色震荡不止,许襄君转而端腔。   “您方才口中的那人... ...曾经是祖父最最疼爱、最最看重的学子。他也曾在爹爹手上受学,您当初夸过他,说他作的学问乃同辈中首一无人与之相较,再有十年二十载,满朝文武会以他为首,能为我朝再续百年盛世。”   “他叫黎至,不是爹爹口中的阉人。”   许阜疾首蹙额,瞋目切齿:“一个阉人堪配作本官的学生?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许襄君早已料到,本不想会有心疼,这话入耳心还是被撕裂了大口,疼得不能出声,骤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许阜脸红筋涨:“你们一个淫.妇一个阉人如今倒是配了,便是本官不告你们又能如何!早晚是个死。还不知廉耻的心悦,你们这是拿着全族作孽!我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日后你如何去泉下见你娘!你这悖族忘宗的畜生。”   许襄君冷漠地笑一嗓,手中的茶仰尽:“您再气,也得因为晋王这个外孙忍受家族凋零。待哪日本宫真死在宫中,你们个个自恃才华,熬个数年也是能重回上京、重振百年兴旺。”   “既是如此,相比下来还是女儿当下生存更重要不是?那便先委屈委屈许家与外祖父了。”   她傲然挺着腰堪堪半礼:“襄君在此谢爹爹与外祖父成全。”   “... ...”许阜愕然一口气堵塞,当即头昏眼花。   失手撑住案:“黎至如今在御前这般风光,本官且看他几时死!你为妃他是奴,你们便做鬼也成不了一对。”   这话显然是今日最恶毒的一句。   许襄君皱眉,字字冷清平述:“女儿与他早已同是鬼了啊,您竟不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5章 许久未见   ◎我册封那日的妇人礼髻,你能来替我梳上去吗?好,我给你梳。◎   黎至丑时三刻回宿间, 酸懒抬手刚触到门,发觉门槛上一缕细丝不见。   疲态换下,眸子凛翻置。   吊眉提气一掌推开门想察觉屋内异状, 床前炭盆旁蹲抹黑影,指尖因动静停了手上动作。   黑影仰头:“回来了?快来, 这火怎么生, 我弄了半天也弄不好,有些难。”   娇俏柔声连滚着冷气炸响在耳畔, 黎至一愣。   倏地翻手锁门,几步阔近。   就着窗外廊灯的微末光亮, 许襄君一身绡红襦裙小袄, 长发盘地,靥面冻得微红, 整个身形单薄得很, 看着都冷。   黎至抿紧唇线, 速手提了床上褥子裹她身上。   指腹接触到她右肩, 布料凉得刺手, 黎至揪心道:“怎么不多穿两件, 这天风大雪大你哪受得住。”   连人带被子一道抱上床,握住脚踝给她褪鞋, 抬手紧紧她领处, 直到将人裹瓷实密不透风才略微松眉。   许襄君光露个小脑袋出来, 嘟囔:“我还好,没多冷。”   接着打个喷嚏, 鼻头再潮红两分。   黎至视线促密尖锐起来, 她仰颈对上, 抿唇娇嗔:“我冷, 你生火呀。”   许襄君在他眼下撒娇卖俏,合了她在这段情感里惯来的爽直率性。   黎至自闷蹙额:“生火太慢,我去隔壁提半桶燃好的碳快些,你身子禁不住寒。”   动身前又将褥子给她好生拢紧,上下细看又复看,燃了盏小灯在床头留给她照明。   黎至顶着风雪出去,回来时左手多了只铜制小桶。   赤红火光印照着手柄下黎至指节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很是好看的手。   他将火盆拖得离她远点,蹲下身用火筴拨开盆中生炭,将燃好的炭添置中心,外头上掩半层。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许襄君裹着被子瞧着他笑一声,火盆噼啪声合了她脆笑。   黎至怔愣,穿火抬眸:“笑什么。”他的温声比碳还暖。   火光跃在他眸中十分漂亮,整个面庞染层透亮的橘红色,人看上去暖暖的,书卷气浸过的五官更生清润。   许襄君下颚搁在膝头,目不转睛地勾唇:“你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认真。”   “啊?”一声自然吐气十分茫然,许襄君眼中跟着跃层喜色。   黎至燃好火盆,再挪到许襄君身边:“就随便做做。”   复看眼她裹得齐整,温煦低声:“一会儿就不冷了。”   火盆离她较远那边被黎至放壶冷水,转身又从墙角拖出个火盆,重复动作再燃一个,直到她身边归置好两个火盆才略微停了下动作。   这时水动了响,黎至提着去桌边给她倒杯热茶,灌了两个汤婆子用绸布包好,东西一起送到她手上,另一个汤婆子塞进褥子她脚旁,一切做完才坐她身旁停下动作。   许襄君就这么从头至尾一直目不转睛瞧着他忙。   指尖热茶温度正正好能喝,怀里、脚旁此刻都暖烘烘的。   “这些时日忙,早出晚归回来不了两个时辰,忘记给你备这些,现弄废了些时,冷着了吧。”黎至抬手拭把额角,又要起身:“身上要还冷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免得受寒了身上难受。”   许襄君钩住他指尖,按住黎至要起身动作:“不冷了。”   黎至动作被拽下,许襄君贴近:“你之前日日都备这些等我来?”隔着褥子不舒服,她解了褥子牵颈凑到他肩上将人环住。   他衣裳是火烘出来的温度,软暖的不像话。   黎至接住人,伸手把褥子拢她身上,动作快得几乎是衔接她松开那瞬。   他闷闷低声,掺着愧意加之对她的虔诚:“是我肖想。”   “万一,万一你来了,一路风雪大的冻着怎么办,就日日备了。这几日要立太子,御前事多就没顾上,明日我重新......”   日日备了... ...   许襄君‘呜’声娇嗔:“黎至我疼。”   脑袋拱在他颈侧,撒娇卖俏,轻呼声音得让人心颤。   许久未听许襄君这种腔调,黎至倒吸口气拧眉,肩本能顿住:“怎么了?”思绪当即搅乱、开始边缘空白化。   “他打我了。”   颤着委屈入耳,黎至呼吸骤然一扼,心窝疼了下不及询问,许襄君又婉着调:“爹爹今日用他的笏狠狠打了我背......”   她适时断音衔接一声呜:“大抵青了,我没敢让嬷嬷知道,她会哭。”   软腔拨动了黎至绷紧的心,呼吸遽然急促。   黎至指腹弹了下又握扶住她的肩,细细慌乱:“可有击到金针或是附近,让我瞧瞧。”   许襄君抿唇钩笑,正等这句。   携过他手放到腰腹系带处:“你看。”声气上扬,热流卷了他满耳廓。   指腹刚绕上系带,黎至半幅身子便僵住:“.......”   没禁住大喘了口,胸肺噎停,轻微气音从嗓子深处炸开。   许襄君听到粗重一声,指腹在他掌心钩钩,交颈俏哼:“我爹真打了,怕是要上药,我疼得厉害呢。”   她娇声最让人神迷意夺,黎至颤了颤,掌心被她指甲游得又痒又酥,指腹带着火烫一路烧上心窝子。   他喉结急涌的细微扯动牵带到许襄君感官,她轻轻笑:“好黎至,帮我上药吧。”   “我去取药。”握紧她指节,起身忘记松手将她扯了下。   许襄君带动往前栽,他下意识横臂将人接住。   她一双含情目潋滟明澈,黎至心神倾动得厉害,将人往床上搁时被许襄君一把拽住腰间革带。   “呃。”他钉声微促在空中,神思被撕了个小口。   许襄君发丝铺开,小宫女的发带装饰正巧蒙住了她的眼,精致的鼻梁线条穿过昏黄灯光,精雕细琢下颌线延往下延进毛领下。   晶透肌肤略微渗色,粉的让人神思挣扎徒劳。   黎至顺着力道倾身覆笼,两臂撑在她耳边:“先上药。”   他心算了下时辰,有些紧了,一会儿还要去御前。   最近宫中事多且大,各处都严厉许多,待到天蒙蒙亮宫内守卫会加强,与她回去也不利。   两厢算下来他们没多少相处时间。   “我......”黎至话颤了颤,眸中神色摇撼不止。   许襄君扯扯他革带:“嗯?可要验我的伤?”   黎至动作实在磨叽,她翻身趴进褥子里,伸手将长发艰难朝左边撩,一副坦荡‘你快些’意思。   黎至眼下青涩潮红交杂,胸腔起伏不停。   腰胯被许襄君动作不小心顶.到,他骤得僵了脊背,再是一个来自胸肺深处的反喘,鬓角细汗慢慢密起来。   黎至敛眸,抬手将她发根抄起搁到一旁,无数发丝划过手背掌心,肌肤切实的密麻触感实在让人心养起来。   靡颜腻理冰清玉润的后颈裸于眼下,他眸底失了色,嵌进一分占有欲:“我......奴才冒犯了。”   这个自称在此时显得黎至对她无比虔诚,仿佛她是高不可触的皎洁云端,一切皆是他逾矩悖逆礼教。   黎至颤着音,手顺着脊梁用指节划过,指腹轻轻一绕便钩紧系带。   动作惶然有分失去理智,狠扯了把,剩下的动作便是更快了。   他不光是想看见那处伤、更想看见自心中的那份欲望、想看见许襄君。   领口松散悬颤在她肩上,黎至指尖抖抖瑟瑟,满目愈发虔敬悃诚。   许襄君手肘撑起点身,他如同当初小佛堂里那尊佛像般庄严平静,可黎至不是佛,他细裂的五官全刻满欲望。   大抵是许久未重温,对她会更加克制。   此景适时正好,许襄君眸底情.欲清晰可见:“黎至,亲我一下?”   既是试探、又是直白延请。   他心荡神迷,如上香跪拜那种缓缓垂颈,轻轻印她唇边,随即理智彻底溃败决堤。   掌下凶狠,从腰往上叩住她下颌,厮磨着含紧。   膝往前蹭移,彻底将人笼死。   另只手握紧颈后布料,一寸寸剥落小袄。   天寒侵体,许襄君喉颈颤动,细碎呜咽刚从嗓冒出,黎至便用舌尖将其吞下。   狭长眸子缓下,丰肌弱骨细背上三处金针周遭已青紫,想必是疼得,但从未听过一字苦。   黎至心疼吸了下她唇,她长颈牵得实在漂亮,黎至指节往上抬她下颚,锁骨顿时凸起,精巧雪白。   “疼吗你。”潮气尽扑她唇边胸前,他声音沉甸甸得让人无法作思。   许襄君眼中晕满氤氲,水汽晶澈,启唇未及出声,黎至又吻下去,气息与人缠磨至一处不能分。   黎至温柔到极致、也蛮狠得有节奏,简单一个吻,许襄君两只手肘已然撑不住。   她往褥子上跌,黎至哼着笑伸手穿过她胸前,掌心叩在另一侧肩头。   额头至诚顶在她后脑粗喘,两人气息渐渐同频合一,许襄君挂在他臂膀上笑了笑,贪恋地往左蹭了蹭黎至手背。   黎至抬眸,她楚腰蛴领脊梁之心确实有道青紫,当真是被钝器从上偏三寸左的方向狠狠敲击而成。   这於痕实在重,黎至骤然抽气:“许大人竟下这般手。”   他慌地起身下床,一把褥子覆她身上,忙去小柜子寻药。   许襄君指腹揉了揉自己酸麻的唇,趴在自己白皙小臂,歪头听着瓶子间叮当响,每一声都是他具象化的担忧。   急促声响下许襄君打个哈欠,虚眸瞧眼时辰,眸底立即烦躁飘闪,转眼溶于眼下。   当黎至再站在床旁时,忍不住拧张脸:“日后让许大人院中觐见,不会再安排你们这样接触。”   他将药融于掌心,蹙眉。   许襄君撑着头端看他紧张、悔恨没安排好又心疼的复杂面容。   眸中得逞似的牵起嘴角:“还是你疼我。”   黎至勾起褥子弯腰,许襄君倏地坐起身,褥子不能贴承落下,黑发下隐约的白皙刺目。   他眸色一沉,喉结急促涌了涌。   许襄君攀近他身前,指尖将他犯僵的腕子往身后带,耳边呢声:“你上药吧。”   湿.热气息从领口往上游,至喉结,至下颚,至他空白茫然的神思......她颈子仰起,唇便贴上他滚动不止的嗓。   黎至脑子彻底空空荡荡,人颤着将掌心贴她背心,将药揉到伤处。   “我留不住了,你再上快点?”许襄君唇峰与喉结贴撞在一处。   黎至就着本能对她的心意,勉强上好药,期间喘息不止。   他沉声问:“要走了?”今日相见时间确实短了些。   许襄君舌尖钩下,闷音:“嗯,嬷嬷等我回去呢,改日我再来。”   黎至眸子猩亮了亮,改日... ...许是不会远。   许襄君将话嚼了又嚼:“我册封那日的妇人礼髻,你能来替我梳上去吗?”   他看时辰,不舍下伸手握住褥子覆她肩上,怕这天冻着她。   “好,我给你梳。”   【📢作者有话说】   请审核员看清楚,通章就接了个吻、上了个药,什么都没干。   看清楚了吗?什么都没有发生,求放过。   谢谢阅读。   ——朋友的文:书名《暖香入怀》by老顽彤——   娇软治愈美人vs偏执病娇黑莲花   替嫁冲喜+错认梗+强取豪夺+日久生情+带球跑   赵昭生性柔善,还身负异香,长得更是尽态极妍,可惜生母早亡、嫡母不慈、生父不爱,及笈不到一年就替嫡姐嫁给年近四旬的安国公冲喜。   次日,安国公府人人素缟,赵昭…成了寡妇。   更要命的是安国公的外室找上门来,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   赵昭迫于无奈将人抬成了八姨娘,只是这美若天仙却过分高挑的姨娘越看越熟悉。   彼时他是风光无限、恣意乖张的小国舅爷,更是嫡姐引以为傲的未婚夫,她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怯懦庶女。   如今她为妻,他为妾。   他要跪下敬茶叫她“夫人”!   赵昭看着裴凤慕伏低做小,战战兢兢被他用补品滋补得愈发丰姿冶丽、白嫩柔滑,雨雾般的杏眸格外惹人觊觎。   “夫人,您身子不好,妾身给您守夜吧。”裴凤慕长眸低垂。   守夜就守夜,他扯她肚兜做甚?   —   裴凤慕,德妃胞弟,广平侯世子,俊美绝伦,渊清玉絮。   因后位之争,裴家遭人构陷,抄家流放,满门只活了他一个。   六年后,他不惜以外室的身份进入安国公府,发誓要让所有仇人付出代价。   看着背信弃义、贪慕虚荣的未婚妻,裴凤慕跪下敬茶,目中含毒,嘴角噙笑唤道:“夫人”   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   残月如细,红艳露香,赵昭被堵在床角,无路可逃。   裴凤慕骨节匀称的手指抚上粉颈,指尖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夫人,妾身怕是生不下孩子了。”   “所、所以呢?”赵昭喉间发紧。   后颈的细带被扯下,耳畔传来他的低语:“只能让夫人代劳了。”   暖香入怀,红烛垂泪,自此青纱帐夜夜染春香。 第56章 到场做戏   ◎便让奴才来见您。◎   嬷嬷恓惶打帘进门。   入暮未昏寒风蓦地杀进屋内, 许襄君冷得一哆嗦。   她跟这小家伙逗玩几日,单方面予他也算认识。此刻本能翻手把小褥子蒙他身上,怕寒气吹着惊到他。   辰安还是受惊闷声‘哇’个不停, 啜泣从褥下连续传来,一时屋子超这里聚焦过来。   抬眸, 只一眼, 看清嬷嬷眉端欲说还休。   许襄君伸手拍哄边使眼色,乳母包起孩子抱去隔间哄。白衡紧着示意, 其他婢女共同屈身暂退出门。   “怎么,嬷嬷少见这般惊慌。”   许襄君起身倾杯热茶塞嬷嬷手上, 牵唇等她细说, 不紧不慢姿态若然。   三九劲风寒凉,席嬷嬷耳尖跟裸.露肌肤皆冻红, 眼瞧便是着急回来刮的, 许是事重。   她额间愠容慌戾, 许襄君伸手拉近嬷嬷让她烤烤火, 松松心。   席嬷嬷面上印错火光, 形色更显仓皇:“大人被陛下训斥, 现下宫里都再传,说是敲打晋王。”   “... ...”许襄君愁眉锁眼。   辰安刚足十五日, 敲打的哪是晋王, 分明是她, 是许家,是外祖父。   她惊疑曳眉:“今日太子临轩册命, 这个时辰国礼行完举国同庆大宴都尽半, 陛下斥责爹爹可有何因?”   许襄君速速分析爹爹能在御前失错因由与连带影响, 还未深思两分。   席嬷嬷含疑云斩断她思绪:“说是大人的笏当时没找到, 差点误了太子册封大典,还好礼前半刻由人寻着送到手上。”   “宴上陛下听闻,便以国礼有失斥了大人,当众罚了半年俸禄,回府自省一月不入朝。”   惴惴地将热茶放一旁,无心下咽。   笏,没找到?   许襄君脑子懵然、乍然哭笑不得。   若是这个罪因,必然是黎至觉着那日爹爹对她下手过重‘报复’,他动手是可控,并无大碍。   想到黎至,许襄君情不自禁牵唇,勉力克制笑意:“本宫刚产下晋王,陛下不会过多责难爹爹。训斥罢了,朝堂哪位大人没被陛下训斥过。宫内流言是故意乱我心神的,莫听。”   她一腔松散是不打算处理,眼中流彩过盛。   这话从某些层面也对,见许襄君没过大反应,嬷嬷凑近,眉心挤着难色:“今日太子册立,你日后该如何... ...”   视线游向隔间,穿透而视看向的是晋王。   犹记许襄君那日同她分析的局面,这死局许襄君方今该如何替自己争,她这些时日心里乱七八糟不能好想。??   许襄君指尖拨了拨眼下未饮尽的茶碗:“襄君自有考量,嬷嬷这段时间多哄哄我、多陪陪辰安便好,那些自有命数。”仰面笑得可亲可爱。   轻巧到彷佛在说他人生死,全然未将此放心上。   嬷嬷闻声骤然握紧掌心,徒徒抓了把屋内热流,什么也握不住。   指尖惊慌地去探摸许襄君的手,本能死死捏住。   瞧出嬷嬷惊慌,许襄君眷念非常地依上她肩窝:“晋王满月您就离宫... ...我舍不得您。”   冰凉布料刺了下,还紧紧环靠在嬷嬷肩上恋恋难舍。   言下一语双关让席嬷嬷赫然掐紧她手:“我不走,老奴要在宫里陪小姐、陪殿下长大。”   颇有依老耍横模样。   许襄君感念存心,憾然张口,声音贴她耳道灌入:“襄君不能害您性命,嬷嬷若真还疼爱我,便好好出宫养老。黎至现下有职称,得了休沐会去瞧您,您让他多稍信给我便是。”   “您照顾我娘近三十载,又教我伴我长大。我这是条死路,每日苟且,襄君不想让嬷嬷这般年纪还日日提心吊胆。我选的自我担着,嬷嬷不该陷此。”   “襄君就求您一件事,记得我同黎至乃夫妻一场便好。”   世上能见证的只有她,嬷嬷活着,他们便在世间光明正大过。   席嬷嬷握紧她手满眼婆娑,哑哑嗓子刚启唇,音未落院中有响动。   许襄君翻手按住她动作,侧耳倾听。   白衡声音门前乍响,厚风下声音飘渺:“顾良人,我家娘娘身子未好要休息,今日怕是晚了,明日再来吧。”   顾良人?   门外懒洋洋莺啭一声:“让开。”   是她。   顾元菱字字夹杂寒风,几分漫不经心拢着慵懒,几个月不见,好像不一样了,闻声人好似更疏漠了。   大抵是掀开白衡吧,白衡发出趔趄慌乱音腔音。   “顾良人你大胆!娘娘与晋王殿下已然休憩,你胆敢这样硬闯,莫不是没将我家娘娘放在眼里!”   “嗯,没放在眼里。”   棉帘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下伸出的细白腕子抬开,她微颔颈子进门。   立定站好略微抖抖氅上寒气。   眸一抬,顾元菱疏懒神色提正。   许襄君端斜靠在榻上,腕子轻盈一抬:“嬷嬷,您今日带辰安寝在隔壁。”   席嬷嬷谨慎瞧向顾元菱,她面上不露辞色晏然自若,却让人脊梁生寒。   嬷嬷嗓子凝噎低唤:“襄,娘娘。”言下忧心若现。   许襄君认真推动嬷嬷指尖,神安气定夷然道:“嬷嬷不出去反倒是不成,她今日与我有场戏要演。”   转而许襄君阖眼喃喃:“怎么偏是今日来,等了一日还是等到了... ...”胸间闷了闷。   “... ...”   席嬷嬷不懂她什么盘算,只认真端看两眼许襄君眉宇间正颜厉色。   “那好,你小心。”   上宸宫都是她的,需要小心什么。   这话单是嬷嬷予她的忧心,许襄君温煦笑笑:“就嬷嬷疼我将我看作小孩子,包紧孩子,一路过去别让他受风,天冷。”   嬷嬷紧紧她手松开:“廊下都扯了棉帘,燃了碳笼,几步罢了。”   屋内人尽退,顾元菱神色方翻出几缕厌烦,几缕不爽快被许襄君副素净孱弱压住。   涩涩开口:“你真被人下药伤了身子日后怀不了?”   这话无探听之意,反饱含拳拳慰问之心。   许襄君抬手指指屋中央小案,桌上滚水烧着,茶具一应俱全,请她自便。   她点撑下颚,徐徐声:“陛下对你明罚暗赏还不够清楚?这有什么好问。”   许襄君瞥眉,还是抱怨出声:“你怎么偏个今日来。”   小案不像自用,倒是为了迎什么人,看来许襄君也是在等她。   顾元菱眉梢高高吊起,淡笑:“今日来与我有利,你不明白么。”信手在案上取了盏漂亮的茶碗,走近递给她。   今日这场戏顾元菱应付的极其敷衍。   她明白。   今儿立太子,顾元菱不来便与皇后一党无关,那便是后宫其它人同她为谋。   偏今日她来了,也不知是皇后一党,还是遮掩身后人身份,又在今日将自己归于了皇后,她往日不是今日也是了。   今日来最是不好分判她身后人了,一下又是迷雾,顾元菱来得可真妙。   两人心照不宣这只茶碗什么作用。   只是许襄君攒眉蹙额:“这套我喜欢,你就不能换一盏?偏将这个给我碎一只不能成套,你怎得这么坏心。”   顾元菱眉心一簇,眼下生出絮烦,却扭身给她换了盏相对不名贵的。   懒懒伸手再次递她:“现在就砸,砸完我走。日后你我便在宫中‘不共戴天’,劳您使些小绊子,小苦头我就视若无睹咽了。”   “我不想同人在宫中周旋争宠,你们都费我著书时间。”   “著书?”许襄君接过她手中冰瓷茶盏,掌心一收握紧。   挑眸:“要不是困守上宸宫时你在御前给我招过御医瞧病,给我下毒这等好事还落不到你头上。现在我不孕,陛下、皇后他们因此都很喜欢你吧。便宜你了。”   上下瞧眼顾元菱周身装扮,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配上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头面,整个富贵逼人,一点也不合她当下身份。   “你虽从婕妤降成庶七品良人,但日后定能升得快,指不定小半年你就会跟我齐肩,毕竟你大功一件。”   顾元菱想到便觉得头疼,急急蹙额。   许襄君生产次日,她就被陛下降旨褫夺封号降了良人。   打听才知道许襄君被‘她’下了不孕凉汤... ...莫名其妙‘背锅’,明降暗升后所有人对她骤然另眼相加,泼天富贵从天而降,她也不知如何分辨自己。   无人希望许襄君有孕,可她深知生育之于女子是什么。   宫中自惯凉薄,切肤这样体会遭,顾元菱便闭门开始看书,连着三五日不曾出门。   若不是今日被时局逼着做戏,她断不会出门。   许襄君看出她不想做戏,朝门前狠狠举手。顾元菱恐她现下身子有损力道不足,夺了盏子狠力朝门前砸去。   许襄君怔愣瞬间,冲窗外赫然提声:“你给本宫滚。”   顾元菱闻她做戏得声气响亮俏丽,再上下打量:“如此见你身子倒也没亏耗厉害,好好休息吧,我走了——日后再见。”   许襄君娇俏钩住她衣袖,仰头看她:“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 ...”   她发问语气衔带犹疑,顾元菱略微回想,认真询问:“我同你说得话不多,不知曾经许过你什么。”   转而想到黎至,她黑了脸,“只能勉力。”   噤声转瞬顾元菱反问:“你可知道现下黎至在宫内外是什么名号?我如今、或者说我顾家未必能护他,他入了死局... ...往日应你的未必能算,如今算我食言了。”   许襄君嘴角抿紧,脑袋掉垂在软枕上,细颈跟着弧度牵长:“‘活阎王’你都不收了,真让阴司揽他上职啊。”   这话骤然让两人一起静声,室内此刻落针可闻。   顾元菱面色重凝:“你关锁半年多不知情,他现在是宫内外口径一致头号‘奸佞’,你可知他都作了什么,杀了多少人吗?”   “我仿佛都不识得他了。”连同当初钦慕的心也在彷徨,自己是否喜欢过这样一位重杀的人。   说到这许襄君歪过头,恹恹掀眸:“顾元菱,你说那些阻挠新政的人,是黎至所杀,还是陛下所杀?你说他手上的血是不是替陛... ...”   顾元菱身形往窗前一挡,厉色瞪她:“你疯了!政事是你我能论的!”   一眼肃戾让许襄君速速闭嘴。   许襄君龇牙,面容清散:“你我论的是他死活。”   她撑起身,指背掂着下颚,敛下的眸子虚虚半抬,万种风情自现,掩映生姿美得香艳夺目。   顾元菱心里赞了她声近妖。   目光擦过顾元菱大氅看向素窗,将大逆不道吞下。   “你身后是谁我查不到,你与李婕妤怎能藏这么深?我锁了大半年,你们居然都不私下联系,日常怎么传消息?”   “到底是皇后、秦贵妃还是与我同阶的丽妃啊。”   她的叹息让顾元菱汗毛直立,嘴角抿紧。   许襄君关在上宸宫竟然能知道外面的事... ...她是怎么做到的。   后宫之事黎至远在御前,也不是时时能与许襄君通信的,那会是谁作了她后宫的眼睛?   许襄君温吞嘟囔:“你人缘还怪好,人家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一入宫门倒跟回家似的,这么多人护着你。”   这嗔怪语气有些捻酸。   顾元菱半抬眼眸,阴阳怪气:“怎么,羡慕?”   不等许襄君开口,“得了,今日这出戏给人看完了。我走了,日后再见,你注意身子。”   说罢顾元菱离去,在门前她身形又顿了顿,清淡眸光穿越整间屋子:“你好好的,宫里同龄的也就你我。”   同龄的不止她们,不是还有新人么。   顾元菱是指黎至这道秘辛。   许襄君扫眼门前,恹恹色,这人怎么这么长情。   顾元菱前脚出门,身影仿若还在门前,席嬷嬷便慌张撞进来,将原本顾元菱站的位置替换上了。   许襄君眼中转换,冷清遮换上方才的若有所思。   “你们怎么拌嘴了、还砸了盏,方才说的做戏,做得什么戏。”嬷嬷边看地上碎瓷,脚下阔近。   “那碗不孕的药是我自己服下的,罪名让书禾按给顾元菱了,她从婕妤降成良人,今日立太子,可不要做场戏叫嚣一下。”   “我们就闲散了几句闺阁之语。之前我锁殿病中之时,承蒙她在御前伺候提了两句我,不然陛下不会派遣御医给我瞧病。”   “我们互相道谢来着。”   嬷嬷心下凝重歇下,狠狠吐口浊气:“顾家小姐当初在宫外看着便是知礼知节的人,宫里你还有朋友,也让老奴心里宽慰不少。”   许襄君正词严肃点明:“她不是朋友... ...”   席嬷嬷自顾自和蔼笑道:“是吧,老奴瞧她为人心机并不重,今儿还配合你做戏呢。”   顾元菱心机是不重,可她聪明。   若不是她有自持且无心争宠,指不定要像宫内那些疯婆子一样使绊子。   她家小娘得宠,又与她一般没有亲娘护着,家中姊妹相处并不和善。   她独在漩涡中还能处处拔得头筹,不会是简单人物,说没手段许襄君万是信不了。   烛火明暗恍烁,席嬷嬷上前挑火芯。   许襄君瞧着缓缓亮起的灯蕊:“顾元菱啊,我瞧不出她心好坏,目前是没想与我为敌吧。”她将话收住,以后如何她不知道。   顾元菱是个她看不懂的变数。   许襄君两手交叠在下颚趴在软枕上:“今日册封大典结束,他当是要歇息下来了,嬷嬷再劳苦帮我守半夜?我想去见他。”   席嬷嬷将厚褥子覆她身上,言辞正色:“那日回来老奴见你有些受风,不行。”   这借口实在牵强,但好用。   其实嬷嬷就是怕她装作小宫女,去御前直宿间路上被人撞见。   她脑子尚过一念都觉得脖子寒凉刺骨,仿佛整颗头颅都不是自己的,席嬷嬷更加坚定按住不让她起身。   “嗯,那一路娘娘是会受风,便让奴才来见您。”   循声,视线落在屋子西角窗下,一道翩翩玉质身姿切实竖在那里。   许襄君眼睛骤亮,满目华光。   席嬷嬷身子一僵。   作死!上宸宫现下没三十也有二十人,这样进门若被人发现... ...还真是秽.乱.宫闱。   她胸腔急涌,一时慌乱。   黎至缓步往近走,抬手灭了一盏盏灯,直到人站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大概一章、两章后就有... ...小道具。接受不了请退。 第57章 朕想要你   ◎你们......你们又要欺君。◎   “宸妃娘娘册封礼同晋王册封礼到这里便行完了, 娘娘辛苦。奴才回去复旨,愿娘娘日后宫内喜乐顺遂。”   黎至弯腰一屈,板正身形牵动衣裳积褶在窄腰间。   修长侧颈线条落于眼下, 许襄君微微挑眉又多看眼。   白衡听这话眉心狠狠一拧,这说得什么话, 哪有这样祝人的, 去了御前连吉祥话都不知都如何说么。   许襄君余光四瞥,入目尽是宫人。众目睽睽下她无法扶, 又不想仗势身份说那些与他不平等的话。   涩涩启唇:“也辛苦少监今日陪本宫与殿下册礼,白衡。”   一声支使让白衡同黎至说些场面话, 席嬷嬷在掌下掐她掌心, 许襄君明白是什么意思,仍旧转身离去。   他如今御前得脸, 她身为后妃怎么都要与他装腔作势几句场面话, 嬷嬷想的这些她并不不想做。   她... ...连黎至职称前的姓都不敢喊。   刚行两步, 黎至声音清冷袭来:“还请娘娘做些准备, 陛下今日摆驾上宸宫。”   “... ...”许襄君骤然扭身, 瞧他面上纹丝不动, 她短促口气压稳神色:“多谢告知。”   席嬷嬷狠狠握住她腕子,许襄君被迫开口:“赏。”   匆匆了事离去, 唯有白衡听到陛下要来欣喜挂上脸。   闺训下她宫鬓流苏脆响, 是她的惊愕、她的情绪。   黎至掀眼垂看她一身翟衣礼装、博鬓花钗宝钿, 今日贵气倒让人瞧见她往日端方审慎的典则俊雅。与皇后对立而站,除去稚嫩年纪不能相较之外, 周身雍容文雅气度不输任何人。   许襄君执礼跪行天地、替晋王上告皇庙呈碟, 映现不符年龄的稳厚持重。   那瞬他仿佛知道许襄君早前说作为门庭大夫人立身行道是哪种。   黎至喉咙涌了涌, 敛眸不敢看她这番典丽雅静, 他不敢明白自己将怎样的一位女子拽进污浊。   上宸宫新调来的宫婢太监瞧见他神色有异,忙将颈子垂低埋死在胸前,生怕黎少监因宸妃娘娘轻视怠慢而迁怒他人、自己被记下。   白衡抬眸,黎至一双眸子深邃浑厚夹满霜寒,狭长眼型让他徒生几分尖冷,周身森然肃穆从哪瞧都让人害怕生惧。   她一愣,方才神色庄肃算得上半分可亲,怎么骤然就换了个人般。   黎至凛冽目光过来,白衡身体下意识缩了缩。   他抿唇等着白衡动作,白衡却木讷一动不动,眼瞧时辰他只好张口:“娘娘说的赏呢?”   白衡这才反应过来,胸腔狠狠一震出口气。   “不好意思,听闻陛下要来高兴忘了神,黎少监宽谅。”将一早备好的赏钱递出去。   黎至面无表情指尖一钩,赏钱锦袋顺手递给身后的人,带着一串人洋洋洒洒离开上宸宫。   他一走,白衡方觉着胸腔疏松能喘气,狠狠抚心缓上两口。   喃喃不明:“这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小黎子怪吓人。”   身边几人倒吸凉气,个个惊悚缩着脖子。   胆大的瞧人确实走远,畏畏缩缩开口:“白衡姑姑,你怎敢这样称呼黎少监,日后对他万万谨慎些。”   白衡蹙眉瞧着几人有异神色:“此话何解?”   几人面面相觑,走出一位压声说:“黎少监自从去了御前便得了陛下青睐。”   白衡点头,这些她知道,那时上宸宫也圣眷正浓。   那人声音再压低几分:“不过三个月就将康常侍手上半数权柄分走,且去年朝堂推了不知什么新政,黎少监权势更盛,掌了宫内制狱听审问话权。”   小黎子去御前第三个月,也差不多是上宸宫锁闭之时。   白衡听闻她音下风向不对,随声压眉蹙额起来。   “凡黎少监带进宫按鞫过的大人,几乎无人活着出去。这可是一位杀神,招惹不得。听说去年秋,朝上多位大人跪谏要杀他,那几位不吃不喝跪请了两日一夜,黎少监前去说了什么,几位大人忙不迭便出了宫,到今儿看着黎少监还绕道走。”   “听闻至今陛下奏案上还有要请杀他的折子。”   这惊悚语气还有高低起伏,听得人一阵阵发寒。   “... ...”白衡听得云里雾里,小黎子是这样的人?   回想当初他尚未出上宸宫模样,日日跪抄经文安静得不引人注意,如同上宸宫没他这人般,便是相见也是服服帖帖,全无半分恶性。   怎么半年多不见竟成了人口中这般奸人?   “真的?”白衡寻着记忆犹疑问道。   这人青着脸:“姑姑还是被锁太久丝毫不知宫内变天,您要不信,将您之前认识的好友聚着问问。”   “去年御前一人不知做了什么,黎少监硬将人按在自己宿间院门前一杖杖打死... ...当时喊了不少人去看,我们不睁眼便是同罚。”   话下凉风犹如利刃刮骨,脊背越听越凉。   白衡颈子一缩,挺肩挥手:“将宫内收拾收拾,没听黎少监说一会儿陛下会来么!混说这些做什么。”   ‘黎少监’这三个字现下说起来有些硌牙,她拎着这些话忙进屋找娘娘。   棉帘一掀,许襄君厉眸杀来,眉间青筋隐跳。   白衡本能屈膝跪地俯首。   “本宫早前说不允上宸宫内谈说他,私通御前陛下心腹这个罪,是你担得起还是本宫同晋王担得起?你牵头违矩逆行,本宫念你一次罚禁不弃之衷。陛下走后,你同那些张嘴未张嘴的每人足跪一个时辰再起来。下次,别怪本宫杖杀你。”   白衡哽塞瑟瑟战栗,听罢忙叩头谢恩,直到人走出门外,腿还直往下软。   出门若不是盛松扶了一臂,怕真要跌在地上。   许襄君厌烦掀了床幔朝床里掩面,不想人看到此刻愁容。   他越是权盛,明面上她越避嫌。   不止她,整个上宸宫都要避之不及。   这宫里谁都能在黎至面前光明正大说上两句,唯独她不行。黎至从她手上走向御前,且她有晋王,这等攀交被人发现必是不小风波。   席嬷嬷隔窗也听了那些话,瞧着许襄君现下心绪不稳,拥堵在喉的话暂时咽回去。   只是肩胛无意识地打着颤。   他们说的是黎至?是她曾经见过、这些时日见过的人?   自小八礼六艺四仪浸染、无数书卷喂养长成的人,怎么有朝一日会成他人口中这等恶名?   “嬷嬷,去备些点心清酒,预下半桌宵食。”帐下声音冷静清淡。   “今夜陛下来,你,你如何应对。”席嬷嬷忍无可忍还是将心尖头的话问出来,掐紧掌心。   “我移脉的金针未取,佘御医定会将我身子未愈之事告知明白。不用侍寝,那些虚与委蛇之事该如何应付便如何应付。”   字字冷静无情,全然不同一年前听闻侍奉时那样哭怨。   席嬷嬷心尖一疼,这种长成她并不希望看见。她红了眼眶,喉头挤出几声呜咽。   许襄君打帘歪头:“嬷嬷难过什么,本宫是陛下新晋的宸妃,今日册礼结束本就该来看我。他今个若是不来,明日才叫难堪。”   倏尔她深吸口气,“就希望他别跟来。”   来看什么,看他们‘夫妻’逗子成乐么,许襄君想想这画面便翻胃,虚了眸深深吐口浊气。   席嬷嬷知道说的谁,漠然缄口不言,转身出去吩咐白衡方才要备下的事,顺便把晋王抱来,让他分点帝心。   许襄君照往日那般逗弄,希望同辰安能熟些、再熟些。   夏明勤摆驾来,越瞧许襄君心越痒,之后忍得牙痒,还不如不来。   她津甜笑着哄着襁褓孩子,让辰安叫‘父皇’、种种举止言话都十分醉人。   她并未因生产后衰色,反倒比之往日更瑰姿艳逸、香娇玉嫩嵌进了她一姿一容,无比勾魂。   夏明勤将许襄君从摇篮旁一手拽进怀里,握紧她颈后俯低亲在她下颚上。   气喘愈盛地吐:“佘御医说你孕中大病身子落了虚症,加之生产环境不好亏了气血,还要调理数月。”   他紧紧握住许襄君腰肢,沿着往下吻:“襄君觉得身子如何,能侍寝吗。”   许襄君心口胀涩、厉色一翻,伸手握住他下颚,试图止住夏明勤动作,可她根本违拗不住夏明勤的每个动作。   只得堪堪说:“不能,佘御医说那碗凉汤让臣妾身子伤得厉害,不好好调理会... ...”   凉汤让夏明勤清醒一分,眸子从她下颚划过,对上许襄君此刻晕红潋滟眸子,他重重垂头,张口咬住许襄君嗓子,钩舌划过肌肤。   “朕想要你。”   “... ...”许襄君浑身犯麻,一阵恶心顶住胸肺口。   人半僵,思绪却愈发清晰,一双眸子澄澈至净。   适时辰安哭起来,许襄君如蒙大赦狠手推拒:“那臣妾把辰安送给乳母便来... ...”   “侍寝。”   这话一落,夏明勤当即住手,伸手用指腹蹭擦她细长颈子,笑道:“那去吧。”   许襄君指尖触触颈,一阵恶感,抿唇:“陛下可是又要留印记?那臣妾可不同你亮盏。”   夏明勤虚眸瞧她身段,畅笑两声:“随你。”   许襄君抱着孩子,款步出门后让白衡先进去灭盏,留下不远不近的一盏即可。   白衡不问因由,蹑手蹑脚进去熄灯。   等她安顿好辰安,席嬷嬷在廊下拉住她:“陛下为何还未摆驾离去?”   许襄君镇定道:“他要本宫侍寝。”   嬷嬷手一僵。   难怪院中人散开大半,那是不能听这等墙根的。   她指节死死抓住许襄君,借廊下灯笼瞧见她颈上微末红痕,猝然一惊。   盛松走近,从身后拉出位女子,压声:“这是石灵。”   话下已是将生死抛开。   席嬷嬷瞧见这位姑娘面容,目光不受控得在她与许襄君脸上来回。   骤然一惊,死死掩住自己口几近哑声:“你们... ...你们又要欺君。”   一堵墙内是天下至尊,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经过,登时吓得两腿一软惊坐在地上。   许襄君没空管嬷嬷惊惧,一把握住石灵的手:“他可有教过你该如何做!”   石灵颤了颤手:“奴婢学过,会做。”   她张张嘴,顿了顿扯出话:“你去。”   话音落地,众人生死仅在转瞬。   许襄君屏息看着石灵进门,眼花的也差点站不稳坠在地上。   手死死握住廊下窗框,逼自己冷静不要发出任何动静,要处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事宜... ...   直到屋内最后一盏灯灭了,调笑声俏媚穿出。   许襄君一身湿衫,僵着弯腰握住席嬷嬷手,嘶哑着嗓:“连累您了,明日嬷嬷便出宫去,至死不准再进宫。”   视线从嬷嬷鬓角穿过,廊下那头站抹秀逸身影。   她万分复杂地定睛。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8章 谁辱了谁   ◎他是阉人,是个阉人,他怎么敢!他如何能......◎   屋内火笼子多, 身上煦暖,她只披挂了件素色曳地长衫,忍着抗拒侍奉夏明勤穿戴、晨膳。   夏明勤瞧她举步抬姿恰似柳摇, 修项秀颈软发笼肩,脂玉般的锁骨片片旖旎色迹, 驰往忘返下握住她腕子, 将人拉近垂颈:“朕今日还来看你... ...”   手又在她腰后揉捏一阵。   言下深意犹如雷击,许襄君忍着恶感, 只露出昨夜在小佛堂一夜惊恐未眠的疲惫。   缓缓启唇:“臣妾接旨。”   许襄君声音细弱,有股寒风的冷冽疏漠, 铃脆好听, 嵌了些许沙哑更是让人悸动不已,昨夜景象不断叠至在脑中。   夏明勤难耐地抬手握住她颈子, 瞧她疲困神色, 指腹游至她鬓角:“也来看看辰安。”   “昨夜辛苦, 今日襄君不用去皇后处请安... ...”   他想到什么, 眸色晦深:“还是抱晋王去立政殿请个安, 这次你与辰安册封大典皇后也是费了不少心的, 按规矩该去跪谢。”   “过两日辰安的满月宴也是皇后一手操持,今日你能走动了, 不去不合规矩。”   话下是想怜惜, 可并没为她纵了规矩。   许襄君只想快点应付人离去。   乖巧点头:“嗯, 辰安是该拜去见母后。”   夏明勤愉悦地哼笑:“偌大宫里当真是你最懂规矩。”   心中予她是一阵偏疼。   捏玩了她耳垂,指腹下柔软令他心荡神怡:“朕忙完便来瞧你, 给你带些辰安不日后会用到的小玩意如何?”   “... ...”许襄君屈身谢恩。   多得应付实在是无力。   瞧她神色恹恹, 他张口要问, 门外康灯高唤一声:“陛下, 到时辰上朝了。”   夏明勤捏握她手:“多穿些,佘御医跟朕说了你身子不大好,还需好好调养,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补品。”   目光再三流连在她脸上,依依不舍转身,康灯闻着脚步声适时打帘。   许襄君眉目青晦,颔首屈礼送他。   棉帘斩断视线,夏明勤依旧关情脉脉一心扑她身上。   他身形前脚消失眸中,许襄君跟着便跌坐高凳上,两臂僵软撑着自己。   许久未经历这遭,心下到现在还慌乱个不停。   她捏着衣袖蹭擦遍夏明勤目光游走过的肌肤,想将这种恶心拂净。厌恶颜色登时爬满脸,浊气从胸间如何都吐不尽。   白衡在夏明勤走后才上前,瞧见她神色寡淡青素,忙取了件衣裳给她披上。   甜津笑道:“贺喜娘娘,陛下今日还来咱们上宸宫。”   “就说陛下是心疼娘娘的,误会解开,又有了晋王殿下,娘娘日后恩宠定是无人能及。”   误会?他们间没有误会。   他生辰宴上那桩事并未提明扯清过,夏明勤就是饥.渴.难.耐遵从了本欲。   白衡畅想的很好,趋势恐怕也大差不大。   只是许襄君听得刺耳骇怕,竭力握住白衡小臂:“出去。”   她昨日战战兢兢一夜,低声苍白虚力,周身跟着白衡话下延申的日后情景止不住打颤,隐隐反起胃。   白衡哑张了张口。   席嬷嬷循声进屋,见她神色疲怠冷色,眸底空洞茫白。   支手同白衡细声说:“您先去备娘娘一会儿的出行,叫人端碗醒神的汤来,娘娘大抵是累了。”   白衡点头出门吩咐。   刚贴近,许襄君就软靠在她身上:“嬷嬷。”   一声轻唤像是要吐出什么难忍、获取什么慰藉,百般交杂心绪席嬷嬷能同心一二,颓颓口气跟着噎住。   掌心不停抚着她肩背:“好些了吗。”她一遍遍这样问许襄君。   许襄君埋在她腰腹间,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门外夏明勤吩咐:“将朕的辇抬座给宸妃,她一会儿要带晋王去立政殿给皇后请安。”   康灯‘欸’声,就唤着‘起驾’,院中是异口同声的送驾。   直至院子彻底安静,许襄君少顷才缓过神。   拉住嬷嬷的手:“您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亲自送您出宫。”   这里多危险她不用解释,昨夜嬷嬷约是惊怕的一夜未眠,她着实不希望再让嬷嬷经历一遍。   许襄君起身准备唤人进来梳妆,锁骨上痕迹正巧撞进席嬷嬷视野。   这痕迹她昨日见过,但没这么密集色沉。   她倏然一把钳住许襄君腕子,尖蹙着眸子狠问:“你与黎至昨日在小佛堂做了什么!”   席嬷嬷嗓子骤然烧灼,疼得脑子犯混要炸。   那些事她不敢想,却又日日在想。   她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小姐会不会同个阉人那般... ..刚思及至此,她一身冷汗,转瞬就湿了衣衫。   指下更是用力,恶狠狠像是要逼问审讯般。   ‘褥月期’这一个月,黎至偶尔夜半会来一个多时辰,同她小叙几句再悄然离去,不敢在上宸宫多逗留。   两人一直止乎礼。   黎至还是往常那样君子做派,不敢行半丝辱她声名的举动。   他们当初明明相交甚笃,整个上京却无人知晓。   按当初黎至原话,许家未应聘,不能有辱小姐声誉累人,她当被人敬着。   他处处在细微上护着襄君,一举一动数年来看在眼里,渐渐对黎至也放心。   可眼下斑痕... ...如若黎至当真疼爱襄君,他阉人之身怎敢、怎能肖想。   席嬷嬷更加尖锐看向她锁骨旖.旎,确认就是多了痕迹,咬碎了牙重复问:“你们做了什么。”   迫切想知道答案,但话下颤抖却不希望是那个答案。   许襄君神色清淡起来,指尖钩紧领口,将那颜色遮住:“嬷嬷想到了。”   答得极其理所应当。   席嬷嬷耳中灌了铅样,两眼一黑,人差点翻倒身后。   自小少同她动气的嬷嬷此刻勃然大怒,脸色倾颓,揪住心口衣裳恨言:“许襄君!他是阉人,是个阉人,他怎么敢!他如何能... ...”   如何能这样对你。   气急下席嬷嬷踉跄出声,哽咽着不知如何往下说,心真的疼成一块一块,数不尽是哪种痛。   苦忍不住的呜咽涌出嗓子。   许襄君挺直身子,他们的关系在世间唯有嬷嬷面前能直言。   她字字铿锵:“嬷嬷不该这样说话,只有你才晓得我们是真正的夫妻。”   这话引得席嬷嬷嚎啕出声,人渐渐佝趴到桌面:“你,你怎么能任个阉人辱了你。襄君,襄君啊。”   浓厚情绪扯出胸腔,清晰地剖在许襄君面前。   直直白白告诉了她这是不该、不能、不行之事。   许襄君在哭声中感受到另种悲凉境地,好似世间唯一能证的人也不祝福她。   “嬷嬷也不能理解是吗。”蓦然她声音疏离,喃喃问句:“可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就是喜欢,然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为什么要用辱不辱?   谁辱了谁?   她不明白。   席嬷嬷顾不上她失神模样,自顾自痛心疾首哀恸得大哭起来。   声声哭诉让许襄君愈发糊涂。   白衡听到屋里啼泣哀嚎,惶悚在门前细声:“娘娘,陛下的辇到了。”   许襄君清声朝嬷嬷复述:“等我回来,襄君晚些送您离宫,这里危险。”   她取下衣袍在隔壁装扮,随后机械抱住辰安出门。   一路风声击耳也吹不清她心绪。   立政殿前她拢住孩子朝里走,眼中空洞无物,与黎至擦肩也没看见。   黎至屈礼抬身,顿看眼她背影,应着身后人步调继续往含元殿去,心下却被许襄君那种茫然滞缓神色牵住。   借时第一刻他请人询了盛松,上宸宫可是发生了何事。   许襄君去到殿上跪拜行礼,言行萎糜不振,人跟丢了半幅魂样。   晋升为妃要殿上聆训,她昏昏默默跪在殿中央,所有人都瞧出她不对劲,也不知她是那出,都噤声瞧着。   皇后见她如此轻慢,高喝:“宸妃,你有无在听!”   许襄君身子折断似的,重重叩头在地:“襄君在听。”   ‘哐当’一声吓了殿上众人。   顾元菱跪在最后,虚眸紧瞧着殿中央。   许襄君今日怎么了,半月前见都还好,这又修养了半月,昨儿不是能侍寝吗,怎么现下成了这副样子?   皇后凝嗓:“宸妃你可有事?是身子不爽吗。”   许襄君怎么也是走过大典、生下三皇子的人,纵然她不喜这人,也不能让人在立政殿出事。   许襄君撑起身,淡淡张口:“臣妾无事。”   脊背还没挺直,人骤然一歪,照着地面晕过去。   皇后吓得支人去扶:“去瞧宸妃怎么了,快去请皇上。”   晋王适时‘母子连心’哭出声,就连乳母也抱不住了,立政殿骤然乱作一团。   其它妃嫔看见这一幕更是避之不及,能躲多远躲多远,保持距离一切无关。   许襄君再醒,神色依旧几分恍惚,目光浑浊地拉住最近的人就问:“嬷嬷走了没?”   挣着起身,“我要送她出宫。”   身上软疲却不支持她起身,摇摇晃晃栽进夏明勤怀里,台数按住人,下颚示意佘御医上前:“再瞧。”   招手问许襄君身边常侍的白衡:“襄君的贴身嬷嬷?人可有出宫。”   白衡跪地:“陛下日前应娘娘,说晋王殿下满月便允嬷嬷出宫,人巳时一刻便离宫了。”   那走人便走了大半日。   夏明勤皱眉,视线还未挪到许襄君身上,便听她鼻腔浓重哭腔,狠狠呜咽一声后倒头往床里侧掩面。   肩胛颤个不止,细背柳腰印目,夏明勤怜惜得将人拢住。   刚诊上的脉被打断,佘御医眉心郁结,退至一旁。   夏明勤见她这样伤神忧戚,冲康灯低唤:“去,将人再召回来。”   屋内还没人来得应声,许襄君本能伸手拽住人:“别召回来,让嬷嬷走。”   这里不能留,不能留。   夏明勤其应若响:“好好,听襄君的。”温声细细询问,“你现下身子可有不适?”   许襄君缓缓醒神,入目是间她陌生屋子,清净雅致,身边伴着夏明勤,绢纱屏风外数名御医齐聚。   她掐眉,揉揉额角,颞颥一阵酸胀刺疼,顺话说:“臣妾无事。”   “这是怎么了?”   夏明勤佝肩,对上她迷质眼眸:“你想不起来方才在殿上晕厥之事吗?”   许襄君一愣,她晕厥?   “你真不记得了?”动手抓住她指尖。   “许是昨日未曾休息好。”她不动神色与夏明勤拉开距离,再次四下巡视,大抵知晓这是立政殿偏殿了。   透过屏风,远处半抹身影立在远处,她缓口舒气。   “辰安呢?我想回去。”   夏明勤看向佘御医。   他屈身回禀:“娘娘是精力不支、气机郁滞,加之前残留余疾所致,还需好好调理。”佘御医惊看半眼夏明勤,闷声:“怕是要再卧床几日。”   夏明勤听懂,曳眉竖目:“康灯,亲自调派人护送宸妃回去。”   转声同她温言:“辰安在皇后那里,你们一并回去。”   “是。”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9章 刺王杀驾   ◎只有夏明勤驾崩,她与黎至才有新生。◎   “今日本宫宿在此, 不传不要进人。”   指腹用力推开素质木门,小佛堂煦暖裹身,屋内热流钩过她鬓发。   白衡半步上前:“娘娘回宫便让人在小佛堂燃火笼子, 奴婢以为您梳洗完只是来上柱香,怎么就宿下了, 这不合规矩, 况且您身子御医还说不好... ...”   许襄君罢手止住她动作,眉间疲色愈发浓郁。   “今夜你多看顾看顾辰安, 白日外出恐他夜里不适,若有事及时来报。”   她自顾自进门, 对其它置若罔闻。   白衡身后有吸气声, 见许襄君阖门当真宿在此处,她急急张口。   可服侍一年来, 许襄君是位不听劝且极有主见的人, 自己劝慰的话不会有用。白衡徒然徐徐闭了口, 神色愈显焦急无奈。   这间屋子窄小, 且日日供着香火, 夜里屋内无人侍奉这怎么成。   许襄君在门半掌宽缝时顿住动作:“日后每逢初一、十五, 本宫便会宿在此处礼佛,无事莫扰。”   令要下死才真会有人听进心里去。   身披温煦软光, 她冷扫院中眼前数人, 凛凛启唇:“本宫虽信佛, 但也不是全然无杀性之人,都退下吧。”   半空仿佛有道虚声重述了遍:无事莫扰。沾血带戾话音笼人头上, 白衡一个寒战侵体。   院中新来的人许是不知, 但白衡一年前是见过她处置青素。   门前地面橘光消散, 白衡随之醒神, 转身吩咐:“各自散了,这边廊下再多两人守夜,时刻警醒着娘娘传唤。”   “是。”   院中散开,各自守了自己该守的位置,行自己该行之事。   许襄君进屋灭了大多数灯盏,独身立在佛龛前注目,往日流盼神采此刻死静,入目空洞荒芜。   明明看佛,眼中却无佛影。   从屋外看门窗上浅影,娘娘真在礼佛,纹丝不动生站了近一个时辰。   夜半,闻窗外细碎动静,许襄君抬手取过熄灯铛,将屋内除去佛前长明灯外最后一盏也灭掉。   屋内彻底黑尽,二月天的月连光都进不到屋子来。   许襄君转身去到窗前推开,眼下一道她等候多时身影,伸手扶住将人带进屋。   随后动作自然地去桌前倒热茶,盏子朝身后走近的人递出:“嬷嬷请。”   那人抬手钩下斗篷。   许襄君就着屋内细末光亮,瞧见对面斑鬓鹤颜,散眸下藏着幽邃渊深。   应是上下打瞧她了眼,许襄君身上一股激冷浮游在肌肤下。   李嬷嬷勾过盏子仰饮:“怎么今日叫我来,还未到相约之日。”   许襄君半挽衣袖,将手递出去:“嬷嬷身份贵重,御前视杂人忙,襄君殿门大开后,热闹得也不好请您前来相商。”   “今日... ...还请嬷嬷救我。”   李嬷嬷精深眼底划过浓色,便是在这样黑的夜里也能看见神色下过了缕异色。   许襄君抿唇,静静候着她的动作。   李嬷嬷并指搭上她脉搏,少顷惊了一息:“几日之间你身子怎么亏损这么厉害?这些时日你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用前没找人当面验验?”   再细细诊下去,她倒吸口凉气,略带诧愕缩了指尖:“你这是中毒之象。”   许襄君因看不清她,刻意撑着身子往前凑近,却还是看不清人,只有个虚无轮廓,对面坐了个人却似幻似鬼。   “陛下明知我身子‘有亏’还要强行让我侍寝,嬷嬷御前行走多年,自是能猜透陛下心思,为何一早没告诉我陛下想要杀我?非等我自己看透,昨日我惊了一夜。”   声音撞破昏沉,听着格外凄冷。   阖宫上下都知道她禁闭期间大病数月却医药皆无,身子必然亏损不足。生产又孤苦无人相帮,产后更是被人灌了碗不孕凉汤。   种种脉象累积,她的身子可谓是差到极致,佘御医自当是回禀清楚了。   女子褥月期之后是能同房,可夏明勤在明知她‘身子’情况下还要强行让她侍寝。   若她身子真是这样,侍寝后最终下场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夏明勤好狠恶的心。   李嬷嬷嗓子清质,自带年岁感沙哑,无比认真道:“陛下不想杀你,他只是想你身子留下痼疾,日后安分守己些罢了。”   “你,陛下还是很喜欢的。”   喜欢?   这话入耳未免薄情冷肃。   许襄君掐眸颦眉,气哼着笑声:“是位听话乖巧的美人男人都喜欢,并不是独我,陛下是喜欢这张皮,皮下是许襄君、张襄君他不在乎。”   “许家在前朝已然半散,现下国本都立了,陛下还如此防备我作甚。可是我有何处不妥?求嬷嬷指点襄君一二。”   “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学子不许。”   “许大人府下学子太多,文士之笔能铄金、能诛人,这是太子他日登基小小潜害。就是国本已固,陛下以君父之心才会从宫内到宫外都会替太子清扫,以防他日登基不顺。”   “你与秦贵妃,日后都在陛下防备中。今日是你不好过,明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襄君心口按下一股凉气,黎至当真深谋远虑。   如若她母族现在各个还身居高位,手握一隅,晋王出生,出手的就会是夏明勤,那他们还会好吗。   太子不立,有些非分之想便会让朝堂开始结党营私,届时局面当真险,所以黎至从一早便开始促立太子。   一步步皆是当下。   许襄君抿了抿唇,从昨日慌跳不安的心此刻骤安。   嬷嬷意思是夏明勤偏心已成。??   一边求皇嗣,一边疑心皇嗣外戚,城府深密防着,真让人难想。   果真还是公主事少,至少不会被夏明勤这般对待。   浓黑下一阵衣袖悉窣声,李嬷嬷推她一只小瓷瓶。   “以你现在状况还不宜取掉金针,这个拿去固一固身子,那时调养了五个月不能毁于一旦。这毒,我明日再寻着给你解,你今日再忍下苦。”   “手给我,我再替你诊下。”   许襄君循声收了药,并没把手递出去。   淡淡说:“那毒不打紧,是我自己所服,今晨陛下说晚间要再来上宸宫,我便出门前用了碗汤。”   “我不众目睽睽倒栽下去,还真要被陛下‘伤’了身子,届时我这金针可就取不下来了。身上有异物总是不舒服,我可不想背一辈子。”   李嬷嬷惊讶她手上有毒:“是席姒带进来的?”   皇城进出查的最严的就是药物、器械二物,这可不是好进的。   许襄君点头,想到对面看不见动作。   清嗓:“黎至教的吧,嬷嬷不懂这些。毒是润湿在布料上带进来的,黎至拿走衣裳炼出了点... ...”   李嬷嬷轻笑:“这么简单?皇门前视检房内搜身的那几位是懂药理的,这药也没你想的这么好进。”   “娘娘当初入宫没被检搜过?她们单是从娘娘身边走过,便能知道你用的香是那几味、各有几钱。你觉得席姒能带进什么。若这药真是从皇门进入,老奴便去黎至跟前求教求教他是如何办到的。”   许襄君听得惊神,指腹不由握紧,黎至又在作死。   李嬷嬷凑近,嘶哑声音宛若柄刀剑。   “老奴想弑君已久,是不敢吗,是没机会。御前行走那几位皆侍君十来载,没有一位是不识药理的。陛下便是一盏茶,也过了少说五道手。我便是能沾手,也做不了手脚。”   “您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调理身子也调理了身子,娘娘心愿皆成,现下可是该做我们约定之事?”   话下犹如鬼魅悄然掐住她脖子。   许襄君撑着下颚,转眸细思:“刺王杀驾那哪般容易,宫内用毒不成、用兵不成、难怪嬷嬷这么些年都得不了手。”   御前不是一朝一夕能上前的,这将是场漫长的绞杀。   “嬷嬷之前想我毒杀后嫁祸他人,这是不成的,这样直白我无法替自己开罪,且皇后与当今太子不喜我,我不能自陷死路。”   她还有黎至要陪,断断不能让自己随意有险情。   李嬷嬷冷声:“娘娘想要反悔?”   字字寒冽,胁迫瞬尔架她颈上,丝毫商量余地都不给。   许襄君摇头:“嬷嬷不能让襄君作刃后边陪着殉了吧,您也不能这般不将我的性命看轻。”   她顿顿:“我思索了许久,有法子,只是怕要个三五载,或许更久,嬷嬷可等的?”   李嬷嬷赫然握住她的手,报仇有望,有些激动的声线不稳,急促促一声:“你说!”   “我能作的无非也是下毒,只要剂量浅便不会有人发现。加之日后... ...若太子辅佐不尽心,陛下一再操劳,三年五载自会积劳成疾。"   "届时陛下殿中全是草药味,嬷嬷离得近... ...想如何下手便如何下手。”   后半句便是画饼了。   李嬷嬷懒得同她绕嘴,蹙眸:“娘娘一年能侍寝加起来也时日不多,怕是三年五载也不够。”   许襄君想过这个:“故而我会再进些妹妹入宫,有她们帮着能再成快些。如何?”   李嬷嬷眸光闪着,总觉得妥、又不妥。   气息上下浮哽,来来回回整个胸腔都是疼的。   许襄君反手按住她腕子,仔细一字字说:“嬷嬷不用想那般多,你只管给药,我只管下,三年五载我们见分晓。”   “如何?”   两句如何让她神思促进,胸腔震鸣:“这便是你说的救你性命?”李嬷嬷两唇一抖。   许襄君脑子一片空白,却笃言:“是。还请嬷嬷救我。”   黎至走在御前能帮夏明勤能顶多少罪?谗佞奸宦能做多久?   新政成与不成,百官刀杀呈罪者是黎至。   他心疼一同长大的康灯,便将这些断头之事顶给黎至。   他日夏明勤则为贵族减奢消靡,控其敛财大福天下、门阀阻学子科考励成开新,在史书留下百年清名。   可怜黎至骨血润了墨,书写了夸耀夏明勤的一字一句。   她好不容易与黎至才走到这一步,夏明勤昨日又不让她好活,又沉溺与她又严防与她,既是作贱又是狠毒。   种种算下来,夏明勤还是死了最安定。   只有夏明勤驾崩,她与黎至才有新生。   掌下一个失力,狠握了把李嬷嬷,像是求个回应。   “好。老奴明日便给你送药。你,行事万分小心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0章 好好好好   ◎少监大人还是能尽兴的。◎   “娘娘, 药。”白衡捧呈的时候绕开摇篮。   许襄君从辰安小掌心抽手,接过后一口仰尽,白衡在她搁腕放下药碗瞬间, 朝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 ...”许襄君吊眉瞧她一脸尽心,不忍拒绝, 温吞咽了。   她其实不怕苦, 那话当初是讲给黎至听的,结果白衡倒记得这般牢。   许襄君接过帕子擦拭唇角:“她们候了多久?”   白衡:“诸位娘娘在殿上候了已有两刻, 陛下说您出了褥月,理当受她们觐见问安, 身子不好浅浅受个礼就行。诸位娘娘奉旨参拜, 是不敢随意离去的。”   她缓下声,将剩下的意思收进语气、同时也敛进眸底。   许襄君挑眉, 眸光紧促:“那梳妆吧。”   白衡未说尽的话是:让后宫诸人候久了便是她不好, 日后诸位会有微词。   她不怕微词, 但要人前敬着夏明勤旨意, 万叩他的恩荣。   瞧许襄君苍白脸色, 白衡细声不忍:“梳妆时娘娘再歇会儿, 若强撑着出去身子怕是会留下病根,稍晚些该更难受了。”   “奴婢一早遣人请了御医候在偏殿, 娘娘若有不适随时招来瞧瞧。”   许襄君掌下握紧摇篮边沿, 眼下辰安睡靥安详。   就连白衡都知道她强撑着出去会更不好, 还请御医以备万一,夏明勤知不知道呢。   她垂眸敛神, 怕被白衡瞧见她压不住的不满心绪, 轻声:“无碍, 宫中就是这样的规矩。”   原来宫中杀人于无形还能用这般手段, 许襄君徐徐吐出口浊息,紧抿唇角。   今日受众妃觐见如同她‘褥月期间’隔窗听封,受一个多时辰寒一样,看着满是陛下独捧给她的殊荣,却尽是杀人意。   夏明勤可谓刀刀不见血,这种人太可怕了。   她裹紧一身软袄,佯装疲累恹恹在贵妃椅中端坐,支臂撑扶下颚瞧底下的人逐一拜见。   这场觐见可真是盛大持久,夏明勤是将宫里多少犄角旮旯的妃嫔拖出来一一消耗她身子?   她以身子不适压缩,也足足在人前撑了大半个时辰,这礼仪全得有些不顾她死活。   直到殿中尽散,她才塌下肩顺势靠在椅背上缓气。   白衡见她力竭匆匆将人扶住,急忙忙忧心问:“娘娘还好吗?”   许襄君没事,但她纤弱开口:“让本宫歇会儿,身上有些软。”   她这声音孱弱得人都要飘走般,白衡顿感不行,慌张道:“奴婢去唤御医来。”转身就碎跑起来。   许襄君正眸瞧着白衡身影,牵起唇,真应了黎至所言,她忠心十足。   白衡带御医进门身后还跟了人,许襄君掀眼人一下愣住。   黎至浅浅与人对扫眼便垂下眸,一副恭敬模样。   许襄君冷扫近身的白衡,示问这是怎么回事。   白衡佝颈,碎步上前耳语:“不知黎少监为何带平珠前来。”她也掐眉蹙额的不解。   许襄君斜肩歪头,从白衡袖旁看下去。   平珠站在黎至身后,腰身或因生育丰腴了一圈,周身瞧着比以往多了份慈爱,变化细微却又明显。   黎至身旁年轻御医同他共步时自觉让道,不敢挡在他身前,却应着身份他硬着头皮与黎至并肩,但慢上半步以示敬重、畏惧。   黎至朝身侧扬颈斜斜看眼御医,将人看得一哆嗦。   清冷开口:“娘娘身子又不好?”   许襄君拨开白衡,人朝前探身:“陛下可有话要传?少监怎无故来了上宸宫。”   声音极其疏离,字字、音音都直白不待见黎至,殿上是人便听得出。   她不喜欢黎至凭着这个身份堂皇正大出现在她眼前,夏明勤会不喜且生疑,予他、予自己都不好。   黎至面色冷寂,眸底深邃似渊:“是娘娘曾经这位宫婢将奴才在通明门拦下,求告奴才向娘娘承情她想重回上宸宫。”   平珠适时跪下,叩头。   “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宽恕奴婢罪过。”   又是几声诚恳叩头,平珠满含哭腔:“日后奴婢再也不敢随意偷戴娘娘饰品,日后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万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娘娘,求娘娘让奴婢回来吧。”   许襄君挑眸看下去,黎至眼内蒙雾,毫无情分,生冷神色吓得她骤然握紧椅柄,心口惶然突突撞了两下。   他瞧见,神色倏然震荡下,短促一瞬,足够许襄君歇口气。   抬手扶住心口,惊然缓缓气神:“本宫留不得你,你走吧。”   温声下展露两分对平珠的少许留恋。   白衡这时才知道平珠当初竟是因偷戴主子饰品被赶出上宸宫。   娘娘还是给了她足够体面,不是平珠自己所言,谁会知道她手脚心思这般不干净。   白衡循声看眼许襄君面色,瞧她徒有几分不舍,嘴角跟着抿紧,打算随之揣度娘娘意思,给她顺台阶。   平珠闻此嚎咷,超前跪行两步:“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真的不敢了。求娘娘... ...”   她遽尔转头跪起黎至:“求少监大人再,再替奴婢说上两句... ...”   黎至朝许襄君行退礼,却对平珠冷声:“你要来上宸宫,本少监将你带到,至于娘娘如何处置你,奴才没资格管,你该求的是娘娘。”   再正经看向座上许襄君:“奴才告退。”   许襄君还没发话让他退,黎至便自顾自转身打帘离去。   白衡看他这样轻慢,气的扬声要留人,许襄君一把拽住她动作:“他是御前的,别得罪。”   急急收住嗓,反哽的胸间疼,白衡恶狠狠剜几眼门帘。   平珠再朝她磕头:“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   透骨酸心的劲儿挺足,许襄君定睛瞧瞧她,颓然轻声:“若再犯,本宫便杖死你,你确定还愿留下来?”   平珠忙地以头抢地,想也未想脱口:“愿意留下,奴婢定然不会再犯!”   许襄君撑住头,合眼钩住白衡:“上宸宫换的人本宫都不识,平珠又是席嬷嬷带进来的人,你看怎么处置,帮本宫定夺一二。”   白衡感知她手上已然无力,忙招御医上前:“柳御医快快上前,娘娘有些不适。”   转而哄她言:“那就留下,缓缓娘娘想念席嬷嬷之苦。”   自此许襄君又称病数日来闭门不出,白衡对自家娘娘身子孱弱不济阖关宫门习以为常。   十四这天算大晴,许襄君懒洋洋晒了半日,破天恩点了平珠入屋贴身伺候。   天刚昏,许襄君便歇下了。   她提着小灯一路到御前宿间,轻手推开稔熟的房门。   人当即僵死在门前。   屋内染着一盏灯,照明范围有限,但能看见床榻上长发盘地,光洁秀颈细肩十分惑人。   许襄君直勾勾看床榻上裹被躺着身影,虚眸扫瞧,屋内无人,倒是屋角多了只浴桶,这是齐备好的?   她慢步进屋,翻腕阖门。   听到动静,床榻那边传来莺啭柔声:“是少监大人吗?奴婢名唤岁蓉,今日特来服侍大人。”   后半句声音颤俏,听得人魂都能酥出来。   “... ...”   许襄君熄了手上提灯,从桌面灯盏火光穿到床榻那边,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非常,再尖锐细看,她好似裸.呈在黎至床榻上?   她心口一阵郁结,闷得难受。   推指顶顶额角,少顷张口:“不是。”   声音不在预料之中,岁蓉倒吸口凉气,惊道:“你是谁?”   她反倒警惕起来。   许襄君闻她这语气倒是不认生,是与黎至熟识到能让他不为这个行为动气?还是她有什么特殊身份,自恃能让黎至高看眼?   许襄君款步走近,轻声:“与你一样,是来侍奉少监大人的人。”   岁蓉掩住胸口褥子坐起身,惊愕得对上许襄君:“今日还有人与我一道侍奉大人?”   “... ...”   许襄君立在床榻前垂眸,岁蓉赤身露体,窈窕身段一览无余,浑身如脂玉般冰透,羞娥凝绿地颔首,将褥子捏紧遮掩住自己半张脸。   倏然鼻端飘然一阵水沉香,引得许襄君额角更是突突直跳。   连黎至入宫前喜欢的香也用了?   许襄君几近咬碎后齿,尽可能温声:“这位妹妹,你不知道阉人不能人道么。”   许襄君坐在床沿,凑近,伸手将她脸从褥子里拨出来:“本,我瞧妹妹一点也不怕黎少监,是认识?你没听闻他手段凶残吗?”   她被许襄君牵力被迫抬头,一张温婉柔顺面容入眸,许襄君眉心更是蹙疼。   这位女子没有半分胆怯害怕,落落坦荡像是自愿,不光自愿,还对接下来的事有几分从容。   “那也是男人,对我这等小女子能凶恶到那里去。”岁蓉咬唇,眸子晃得还让人生出几许怜惜。   许襄君指腹用力掐着岁蓉端量,她眉如脆羽,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不禁由心夸赞:“妹妹长得好生标致,怎心甘情愿侍奉他了。”   缓缓咽下不痛快。   这位女子眸光滞涩一顿,倒吸口凉气:“姐姐才是真漂亮,那姐姐又如何甘愿伺候大人呢。”   “... ...”许襄君内里脏腑气胀,甚是无语,只得冷哼一声。   岁蓉一手掩着胸前,一手指着枕头旁的盒子阖基本无封册子。   “少监大人成年方受腐刑,那处是除不尽的,不然会伤及性命。用些... ...”   她鬓腮红了片,眼下晕色犹如新荔,十分钩惹人,哽了哽气继续道:“少监大人还是能尽兴的。”   许襄君大致知道盒子里会是些什么,但她从未见过,不由冷‘嘶’一声。   她话下凉音愈盛,冷嗤:“妹妹准备得倒全。”   “本,我从未见过这些,妹妹可介绍一二?都是要服侍少监大人的,总不能扫了大人兴致吧。”   按住那位女子的手去掀盒子。   许襄君没忍住气性,力气大了些。   岁蓉颤了颤使劲抽开手,柔弱细声小泣:“你轻些,我同你讲便是,都是伺候人的,你若伤了我一会儿伺候不好,惹得大人厌弃该如何!”   一股怨怪直直甩许襄君脸上,许襄君登时黑脸。   岁蓉扭开头:“漂亮却没情致,谁拣选你来的。你先看册子,上面有,再有不懂的... ...我告诉你。”   继而提醒:“少监大人约莫还有三刻便该回来了,你学快些。”   许襄君横眉,她连黎至几时下职都知道?   好,好好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1章 你真该死   ◎你怎敢这样辱我!黎至,你可真该死。◎   许襄君静翻册子, 上面绘得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有些页数她都不敢翻看。   半册没看尽便两颊潮炽身上通热,胸闷嗓涩, 腰腹绷紧犯酥。   岁蓉听她气息凌乱不成串,纤臂撑着头:“姐姐好生敏.感, 光看几页图身子便这么烫, 难怪你能被拣选来伺候少监大人。”   语下几许赞叹,又嵌漠然, 好似生了几丝嫉妒。   “... ...”许襄君瞧她恬然自若,体内气血奔涌不止难以平复。   艰难吞吞干涩喉嗓, 杏手指向那方木盒:“册子本... ...咳, 我也瞧了。妹妹将那些物件说解说解?我,我从未见过。”   岁蓉指腹一钩便开了盒子, 满满当当一盒子各色物件, 许襄君看得心律骤停, 呼吸被扼掐住, 目光下意识偏侧。   她钩住许襄君烧烫腕子:“姐姐不敢看?那一会儿该如何让大人尽兴?”   ... ...   许襄君浑身又僵又软, 实在有些撑不住。   气息在体内拼命乱撞寻个出处, 却始终无解,她呼吸便更软绵颤栗:“你说, 我听... ...”改口, “我学着。”   黎至下职, 推门时又瞧见门被动过,掌下一颤眸子跟着澄亮, 下手推门。   见人坐在桌前看书, 他提眉欣喜, 翻腕落锁:“你来了。”   许襄君从书册下抬眸, 灯前她媚眼如丝,眼中水波比往日更甚十分。   黎至登时喉嗓一炽,滚涌一阵。   只一眼,他便乱了气息,不由屏气慑息。   她手上册子倒平在桌面,黎至隔远模糊看清内容,脸色骤变,嗓子干涸的当即哑疼:“你... ...”   怎么看这种东西,他面上倏然红一片。   黎至惶然内喘一口,意乱心慌提步往她身边阔。   床榻方向传来一声娇俏脆声:“奴婢岁蓉,拜见少监大人。”   黎至脚下一滞,猛循声抬眼扫去,一位女子裸呈塌上跪着朝他行礼,青丝瀑布半掩身子,那较好曲线清晰得让黎至身子骤寒。   他赫然收了目光,心惊胆裂地垂首不看。   岁蓉发丝间抬眸瞧见桌前人还端坐着,小声提醒:“姐姐,见大人要跪。”   许襄君指尖一松,册子‘啪’不轻不重响磕在桌面,黎至浑身一惊,胆惊心颤的灭了呼吸。   她看着埋颈绷怕的黎至,缓缓问:“少监大人,奴婢,要跪吗?”   灯火中穿看黎至。   许襄君一字一刀。   他脸色浑青,张口还没出声,那女子抢道:“姐姐说得什么话,见了少监大人自是要跪的,你怎能如此不守礼。”   黎至怒从心起面上忿然作色,死死咬牙怒目横眉。   这是谁!   许襄君起身,曳好裙角作势要屈身。   她将礼顿停在半空,森然冷问,双目幽幽盯着黎至:“只是少监大人可承受得起奴婢这一跪?”   说着动作往下是要跪。   黎至拎着心惊,两步阔近将她牢牢扶住,颤嗓:“奴才受不起,襄,你千万莫要折煞奴才。”   眼下这境让他心烦意闷六神不安。   许襄君瞧着扶她的手,仰头,眸下凌冽如刀,柄柄杀进他心口。却又柔情绰态千娇万态,黎至身子半热半冷,搅得他生死不能不知如何应对。   她绵软嗓子宛然:“那位妹妹说我礼要周全,奴婢不跪,会不会不合适?”   说着在他掌下继续屈身,黎至提手摁住她动作。   艴然不悦地冲口断她话:“你浑来的妹妹,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做你妹妹。”   他不敢往床上瞧,愤愤咀齿,盯紧许襄君颈子朝后低喝:“你披上衣裳滚出去跪着。”   不敢让她走,不处置好许襄君怕是无法消气。且这人见过许襄君,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岁蓉闻此跪伏在床上瑟瑟发抖,满身俱是黎至凛若冰霜的怒意。   她登时不知该如何作,抑制不住害怕小泣起来。   许襄君翻手按住他腕子,凛凛柔声:“少监大人太凶了,吓坏这位妹妹该如何。”   黎至听着一声声妹妹他头皮发麻,梗塞吞咽口:“襄君,我不识得她,我也不知这件事,你... ...”   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认错,惶惶然抿唇,愧怍道:“你罚我吧,万请你消气。”   岁蓉伏在褥子间怔愣着听他软声告饶、请罪求罚。   这,这是御前行走的黎少监?众人口中的那人?   襄君?岁蓉觉着这名讳好像有些熟悉,仿佛在宫内何处听过,一时想不起。   许襄君冷笑,拨开他的手:“罚你?您是御前深受皇恩的大人,要巴结求捧的少监大人,奴婢有什么身份敢僭越到大人头上,还是请大人好生教习奴婢规矩。”   一声声‘大人’,黎至听得胸腔窒息,鬓角生出冷汗,指尖颤了又颤:“你别这样说话。”   “是我的错。”   许襄君转身坐在床榻边,瞧岁蓉一.丝.不.挂跪伏的乖顺。   她晦着眸子看僵站在不远处的黎至:“看我。”   黎至闻声落在床榻边,本能不敢抬头。但绷着颈不敢不听,视线从地面贴着往上顺着裙角抬眸,半分不敢偏侧,战战兢兢生怕脏东西入眼。   看黎至这般谨慎畏缩,许襄君吊眸冷哂:“走近些。”   他身子钉死在原地,喉结急涌,‘不’还在口中没出音,许襄君轻讽:“别让我说第二遍,我让你走近。”   黎至眼中只能是她,但走近难免会瞧见一旁的那人,他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内衫。   当下境地他不敢不动地挪步,目光也缓缓垂地,直到床榻前,他阖眼全然闭上,呼吸紊乱无序。   许襄君侧眸,挑起岁蓉下颚,让她抬头:“你看我们的少监大人俊俏吗。”   黎至浑身彻底绷死,吁吁喘个没完,狠狠拧眉,胸腔倒抽气,心绪惶悚不安。   岁蓉凝眸,此刻此正视黎至面容。   他一身清正身姿处处嵌透着文隽,眉眼五官被温润调和,纤长睫毛晕下的阴影对显出鬓角隐忍的青筋。   削厉的下颌掺着温润气,没传闻中的狠气,翩翩风姿清新俊逸。   黎至震颤晕红颈项看得岁蓉目光红涩,指腹钩紧褥子,不由自主说:“俊俏。”   黎至脑子轰得炸开,登时咬牙切齿,额角颈项青筋愈盛。   “恩,我们少监大人是俊俏。”许襄君伸手抵住他腰腹,重重落声:“跪下。”   岁蓉惊着扭头,瞪大眼看许襄君:“你在发什么疯?”   黎至想也未想,掀衣‘扑通’屈膝跪在许襄君身前。   她指腹从腰腹因动作顺着划抵住他下颚,黎至身受这一路游走,浑身颤着麻着僵着,万般滋味浑搅,一时神思震荡膨胀,又急急喘出一口气,喉结凝了一块潮红。   见黎至这样听话,岁蓉惊愕问许襄君:“你是何人?”   岁蓉震惊在御前行走的少监听她的话中,说跪便跪?少监大人这般不要颜面的?   许襄君莞尔破颜,指尖挑挑:“这位妹妹问我是何人,你告诉她我是何人。”   喉间滚热触了她指尖,黎至嗓子嘶哑,低沉着声:“夫人。”   许襄君满意地笑出声,伸手把褥子掀岁蓉身上,将人牢牢裹住,侧眸瞧她:“听见了?我是他夫人。”   岁蓉捏紧褥子,胆战心惊:“可宫内没传少监大人有对食... ...”余光游到枕边木盒上,岁蓉将声音稳了稳:“就算大人有对食,也不是不能再多增一人,大人受过奴婢服侍自是会喜欢的。”   “大人这等身份身侧怎会只有一人。”   “... ...”   许襄君指尖错力,生掐了下他。   黎至勃然大怒冷戾叱咤:“你住嘴!”   那人没着半缕,他既睁不开眼也动不了手,实在可气。   一腔杀意遮掩不住却又无法,堪堪伸出手揪住许襄君膝头裙子:“奴才这就让人进来处置了她。”   这话让岁蓉惊怕,吓得捏紧褥子往床里躲,惊怕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   黎至要动,许襄君抬足踩上他膝头,将人生生碾在脚下。   “我让你起了吗?”   黎至肩胛一绷,塌肩,咬牙:“是,我跪着。”   许襄君颦眉,今日好生来气,缓了半响气都顺不了。   她俯身压看黎至:“你怎敢这样辱我!黎至,你可真该死。”   字字咬牙切齿,像将人刮骨抽筋拆吞入腹也不平怒气般。   黎至膝头被碾的疼,抬手握住许襄君脚踝,软声求道:“我该死,你... ...奴才任你罚骂。”   岁蓉看他跪在一位女子面前这样求告,登时对二人关系有个清晰理解。   心胆俱裂的忙朝许襄君跪伏:“还求这位姑娘饶命,是奴婢死罪,不该在您面前肖想大人... ...”   许襄君没理她,握住黎至手层层钩散自己衣带。   他闭眸感知指尖的系带一一散开,紧闭的眼皮跳个没完,干涸嗓子几近颤不动。   细声惊叹:“有人。”   许襄君将他手按在自己最后一件小衣上,抬指解了颈后系带。   黎至胳膊垂下瞬间将布料拽进掌心,他慌得腕子一抖:“你... ...”   残存心绪崩塌,差点睁了眼。   许襄君握住他腕子,将这件小衣塞进他腰带里。   黎至浑身一个机灵,绷着半身不知许襄君什么意思,忍着疼吞润嗓子。   “我要你这样跪到院中让人看,你应不应罚?”   ... ...黎至面上肌肉再度绷紧,额角突突两下,涩着嗓嘶哑:“奴才应。”   岁蓉看他一身墨绿官袍腰上挂着赤色鸳鸯小衣,整个温煦模样嵌几分乱.性,她光是看便乱了气息。   宫内传闻的杀神这么... ...惧内?   黎至抖抖唇,轻轻问:“跪多久你才能消气。”   许襄君从发间拨了支金簪,挑起黎至下颚,他仍旧闭目,对榻上一切不看。   “这样没有体面你也应?我怎么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刺冷像划进心尖,黎至本能顺着力道仰起下颚,将颈子给她,生死全然交托。   “奴才做错了事,不敢不应。”喉结上下涌动个没完。   许襄君抿唇莞尔,腕子翻手直直刺进褥子,岁蓉脑子一空,心口疼痛骤剧,她缓缓低头,目光未至人便一口气提不上来,仰死在床榻间。   长发盘地,肩颈裸在褥子外,死得十分漂亮。   “你妥善安排她去处,不然本宫真让你这样跪在众目睽睽下。”字字咬恨,如何也纾解不了的那种。   听见闷声,黎至徐徐睁开眼,满目是她,温厚着嗓子:“是。”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2章 万物化生   ◎你往下屈就一分,我情愿去死。◎   黎至跪在案旁掌灯, 许襄君每翻一页,沙沙碎声便牵紧他惶遽不止的心。   他细细磨着牙龈,喉结一涌再涌:“你, 别看了。”   不是什么好内容。   音下带颤带湿沾热,听得满耳倒像在怎么样似。   许襄君充耳不闻, 眸子从书册浅抬, 他眼下耳垂喉结全凝了重色。   她嗤笑声,用册子掩住半张脸:“为何?”   娇俏脆媚带着余音狠狠钩住他胸腔。   黎至眸子颤栗, 唇角绷更紧,不知该说什么, 伸手捏过书打算投进火盆。   许襄君一指按住他手背, 黎至咬牙哼了声。   身上不稳晃动,另一只手上烛台蜡油颠泼, 划到手背、腕子, 刺烫让他又从胸腔吐口浊气, 连带着细喘几声难抑制。   火光飘摇。   烛火靠近才看清他额上全是冷汗, 双眸挣扎湿漉。   她婉转着音靠近:“我看这些你怎么这样了, 你知道内容?想过我像册子上那样伺候你?”   黎至猛惊, 斩钉截铁:“没想过,不敢。”   额上冷汗细密又覆了层, 紧紧肩胛。   这种册子是专门绘制给宫廷内那些高位内侍意.淫仿学, 里面女子大多呈屈辱状任人摆.弄。   许襄君抿笑, 敛眸端量他:“你果然知道内容。”   他咬牙,面上隐忍愈盛。   许襄君挑眉, 微微仰起下颚瞧他, 一副‘看你狡辩’。   黎至颤着伸手揪住她裙角:“宫内皆知我好书, 常有人投其所好, 没书封我原以为是什么绝稿私印,哪料... ...”   许襄君松开书,往前俯身:“你自小过目不忘,一眼便能记下许多。”   衣裙飘垂在他膝头,黎至忍不下又喘一口。   看着黎至心慌意急踧踖不安,她笑出莺声:“你记下了多少。”   耳边犹如炸了枚爆竹,他咬牙栗然:“合得快,没记住。”   黎至脖子都红透了。   许襄君横眉嗤声,还想遮掩,鬼信。   他目光稍抬半寸,便见她衣裙松散,里头没穿小衣,一切光景半遮半掩让人头眩眼花。   脑中自动补整,他喉头紧涸,有些发疼。   他赤着眸不敢看又转不开,费力张口:“你饶过我吧。”   掌下重力将她裙角攥紧,纤长分明指节绷浮青筋,膨胀的心绪由这种具象进许襄君眼中。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许襄君取走他手上烛台搁在一旁,将他手背滴下蜡油撕下,细长红痕明显。   微末触碰让他惊着缩手,又舍不得驳她力道,忍着没动,反是胸腔起伏更为急促。   他摇头。   “那你低头看看自己。”许襄君指腹轻拢,拨过衣衫随意裹身。   可她没穿小衣,布料贴身更是凸显身段,衣料起伏犹如雨中山势,朦胧美感浸漫心头。   黎至收不住气,脑中神思溃散,只能听着她指令行下意识动作。   垂颈,腰间革带挂着件赤红鸳鸯小衣,深绿职袍衬着艳色,他促乱不已的气息遽尔断裂,两眼顿然赤红。   “许襄君!”   腕子用力,一把将人摁进怀里。   凑近咬忍着气吁:“我错了,你消消气,我真不知情,天亮查清楚定给你满意。我发誓,明日我便将送人的门前杖死,灭了诸人这道心。”   嗓子越来越哑,碾着分分思绪。   黎至垂颈贴上她额头,恳切求道:“饶了我,宽谅奴才这一次。”   许襄君发丝这时盘绕在颈侧,黎至腰背麻痒,不由掌下用力,将腰肢再握紧两分。   这等碰触让人更生贪.欲,掌下游攀到她后肩,揪住衣衫却不敢往下,轻问:“能不气吗。”   许襄君衣衫不整地贴他怀里,撑起身仰颈凑黎至耳边:“你应过与我玉帛相见的,还作数吗?”   “黎至,你总不能在我面前正一辈子衣冠吧,就我一人不知廉耻这不行,我们要一起不知才痛快。”   黎至绷紧身子僵成石壁,无序气息却突显诚实。   他耳廓烧烫,这些话却像火棍子搅进心脏般,一阵好死。   冥茫间他死去活来地挣扎残存意识。   许襄君伸手抵开人,黎至顺着力道被撑离,叩紧肩头的手松开。   与他通红炽热的双目对上,她咬唇娇嗔正经道:“我才十六,你说过我余生还长,那你不会要我‘守寡’吧,至死也体验不了这册子上描绘的极乐?”   她纤指抚上桌上一叠书册。   黎至喉头气息撑顶,可见的肌肤全红,浑身颤栗急促且汹.涌。   “这... ...样你就,不计较今日?”话吐得甚是艰难,双目已昏,头胀欲裂。   许襄君目光从无封书册挪到一旁木盒,喃喃:“嗯。你都这样取悦我,再同你置气岂不显得我不饶人么。”   混账理智残败下,他哑嗓,吐口潮.热:“好。”   她目光一怔,瞧他气蒸似的脸笑出声。   “那你自己褪,主动权给你你会不会好受些?书读多了人难免迂腐,你慢慢挣扎,我候得起。”   许襄君往后斜依在案上,支臂撑头悠哉,掐眸细细游在他身上各处。   黎至从跪坐姿势挺.腰,拔肩跪直,抬手先取了巧士冠,松掉固发的簪,锦缎似的墨发落肩,许襄君赞道:“你头发真漂亮。”   黎至紧抿了抿唇,指节绷着停在领口,喉结在指尖下错落滚噎。   长发散下,本就温润的面庞更显柔和清逸,眉宇间英气惹目,文士才气挤进五官,下颌至颈线倜然。   许襄君目不转睛,细声哼笑:“原来你这样这般风流俊逸,以后你都松发吧,我喜欢看。”   黎至唇角颤了颤:“好。”   指尖停在领口一直不动,许襄君闲目挑着急不可待。   却启唇说:“不急,你整理好心绪再继续,我今日瞧不见便不走了,少监大人慢慢来。”   黎至眼下阴影颤颤,缓声沉滞:“我身子不好看。”   他自己也不敢看。   许襄君拍拍册子:“里面都绘了,我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好不好看要看了才知道。”   她也被脑中混账折磨许久,怕黎至继续不动作,凝噎嗓子:“那位妹妹说要侍奉好你,怕我无知败大人兴致,应着她学识渊博今夜我学了不少。”   眼波潋滟带钩。   黎至抬眸锋利扫她,倒‘嘶’口,浑得学识渊博!   咬牙:“你... ...”   他们时日还长这遭总是躲不过,黎至指腹下力解了衣裳,动作利落起来。   许襄君撑直身子看他。   “再避,当真对不住襄君一腔赤诚。”他哽噎下,余音同心慌紧张忧怕一道吞了。   许襄君见他绷紧得肩线,缓声:“那位妹妹说你成年受刑,身子除不尽,这图上绘得应该和你不一样。”   黎至指尖力道骤然失衡,错手将革带铜环扯坏,小衣掉落时他迅速钩住,怕落地染灰。   他眼下粉色加深,深促口气,衣裳此刻松挂身上、又披头散发,实在不成样子。   许襄君敛眸垂了眼他分明指节握着她的赤红小衣,鸳鸯正在他掌心。   她自哂笑笑:“我同你也一年了,竟然不知这些,今日其实也没让我多生气... ...”   她伸手拾起掉落在衣裙上铜环,捏在指尖:“毕竟我受用不少。”   看黎至又不动,手上铜环扔他胸口:“继续啊。”   心口被轻击,黎至换手拽开里衣系带。   厚沉着嗓:“你不能学她那些,这都是那些略有权势的内侍仗势欺人辱人的法子,我捧着敬着你都不够,舍不得你这样。”   他盯紧许襄君眼睛:“你往下屈就一分,我情愿去死。”   她瞳孔震动,哑了嗓,人软靠在案桌上。   “这就是你明明知道其它快活法子,也不肯告诉我的原因?”   黎至朝内塌肩,人佝偻有蜷缩之势,声音骤然忧戚难过,悲鸣道:“我这副样子已然是辱你了,此罪万死难赎。”   许襄君贴近,握住他的手:“没有,你没有。”   “我们是两情相悦情动所致,这乃阴阳天道,你没读过?”   黎至伤黯神色一下便被许襄君带偏,他曳眉垂看她娇靥:“你都在闺阁看什么书了?”   许襄君认真憋笑,清嗓诵道:“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她顿一下,继续忍笑:“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这谓易。”   “某位高学士对《易经》六十三卦‘既济’注释你读过没?还有位李学士注释的乾卦、坤卦形象什么,他为咸卦注释,初六:咸其拇。六二:咸其腓。凶,居吉。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九五:咸其脢,无悔。上六:咸其辅、颊、舌。”   黎至心里明镜似得懂,只是越听人越昏,身子被掀进火炉,烧灼得理智彻底崩溃。   她怎能将咸卦这般自若说出口!   许襄君仰颈吻在他绷紧的下颚,吃吃笑道:“我们衣裳半褪,贴肤相拥,你竟要在此时考校我学问?”   牵带着黎至的手扯了他最后根腰带:“是我学识不足,便不能说服你同我行鱼水之欢、云雨之乐?”   黎至浑身汗涔涔地躁.动。   什么学识不足,是学识太足,这都学了些什么。   他昏目抬手掐住许襄君颈后,拇指由后划至她下颌,一顶,便迫她牵颈抬头,微微垂颈便含住她唇角。   许襄君环上他腰,一手贴着缓缓往下。   相触游走牵动了黎至神思,他脑中茫白一瞬,陡然握住她腕子贴到那处。   人猛地一颤,喉咙跟着哑了:“襄君,我不正衣冠了。”   许襄君细细触着,摸到伤处留下的疤痕,她缩了下手,又贴紧:“疼不疼?”   黎至狠喘了口,抬手揪紧她肩头:“不疼了。说好的玉帛相见,你也要褪净才是。”   一个用力,剥了松拢在她身上的所有衣料。   惊愕之际张口给了黎至趁机,俯身拢压住,钩紧她舌尖,喂了她一声笑。   大抵隐忍太久,黎至此时收不住力道,抵着她颈狠命亲吻不准许襄君退。   她眼中蓄泪,一大颗坠在黎至臂上,烧了下人才略醒半分神,轻捧着吮干泪痕。   握着衣衫铺甩在小案,缓缓将人拢在案面,又要亲吻时许襄君侧躲,便印到她肩头。   黎至侧头看她雾蒙蒙眸底:“怎么?”   看着他眼底滚烧的欲.望,许襄君按上木盒:“岁蓉还教了我些旁的。”   黎至想也不想摁住她手,厉声:“说了,你不许用那些法子自辱。”   “啊?”   “那用在你身上算辱没你吗?”   黎至吊眉:“什么?”   许襄君挣开他手,抠住锁扣打开伸手要取里头东西,顺着一眼,黎至便被盒中之物梗得浊气反怄,胸腔沉闷被撞疼。   僵着按住她:“你!”   那个叫岁蓉的同许襄君讲解了些什么!该死!真该死!   许襄君目的明确,在黎至按住之前从里面抽出了条红色长绳,红绳每半掌距离便有只铃铛,一串抽出来叮铃响个不停。   绕耳碎响炸得黎至脑仁疼,掐紧她素腕,赫然低喝:“不许用!”   许襄君瞪着眼睛:“你竟然知道用处?”   黎至胸口急涌起伏,赤红着眼涩涩开口:“不知道,不许你用。”   观他闪躲神情,许襄君龇牙:“你知道,你又知道,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东西!”   黎至嗓子嘶疼,伸手从她指尖拽住要扔:“我不知道,但就是不行。”   扯拽间铃铛又是一阵碎响,许襄君顺势将红绳绕上他腕子:“好不好听?我觉得这个很好,我很喜欢。”   她轻声蛊惑,“你试试,它声音好不好听。”   指尖穿过他指缝相握,牵动手,铃铛零零脆脆响起来,犹如细风呢喃碎语,清质又绵长。   他残存意识铜铃覆没,喉结滚噎。   见黎至渐渐不排斥,许襄君莞尔,将红绳一圈圈绕他纤白腕子上,透瓷肌肤缠绕上红绳,红白交错间是颗颗铜质铃铛,每一声脆响错杂,实在动人。   这手掐住许襄君腰肢,呼吸跟着铃声七零八乱。   慢慢气息也交错进去,屋内各种微声搅得一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攀挂黎至肩头,人恹恹软在他臂膀中,就连喘气都张不了口。   黎至哑嗓:“铜铃浸染水渍声音不脆了。”   还特意抖动腕子摇响,几颗铜铃声音愈发沉闷生涩,是不好听了,可有那么两颗还是清脆的。   许襄君撑着最后力气软求:“你再不让我休息,我一会儿该没力气走回去了。”   耳边拢声:“明日十五,宸妃娘娘要闭门礼佛,你有时间休息。”   她细咽一声,指尖无力攀揪他:“求你饶了我罢。”   腕间铜铃叠叠碎响,黎至沉下嗓:“饶不了。”指尖摩挲她腕子,“求你让我放肆回。”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感兴趣的话,可以搜搜高罗佩对《易经》六十三卦“既济”的卦解。   李敖对《易经》第三十一卦“咸”的卦解。 第63章 聚少离多   ◎你我夫妻一体,旁人不能,我能。◎   许襄君顶寒回到上宸宫, 进屋直接歪到桌前,仰头灌下两盏茶。   平珠闻声先是拢紧孩子,再惊着循声望去:“娘娘回来了。”   闲适扫眼平珠, 辰安在她怀中揪着她发尾笑,许襄君边解衣裳边钩唇:“还是亲娘亲。”   这才几日, 辰安便与她亲昵得不像话, 多是人羡慕晋王亲近她,平珠得了个旁人艳羡不来的好差事。   平珠垂眸看眼孩子, 嗓子滚凝番,似有某种情愫未断未明。   许襄君将一身宫女服饰褪下藏好, 瞧眼平珠, 认真说:“你准备好便跟本宫说,按约本宫该送你为妃了。”   平珠抱紧孩子, 猛然抬头看向她。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活下来在许襄君身边能给她造成多大隐患, 甚至知道黎至肯定对她有杀心。   平珠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活到现在, 许襄君这话给她的震撼不亚于每日清晨醒来那一瞬。   瞧她惊愕, 许襄君只是笑笑, 看着辰安软糯乖巧面庞。   “你去陛下身边吧,若本宫横遭意外, 会把孩子还给你。你无权无势乃宫婢, 有你做这孩子母妃, 太子登基也要顾着皇族体面不对他赶尽杀绝。”   许襄君含糊支吾实情:“就是你们日子不太能好过,但你亲手抚养他长大、见他成亲生子, 怎样?”   平珠抱紧孩子, 肩胛激动地耸动, 倏地跪下:“娘娘。”   她好像在许襄君疲惫不堪言语中, 听到了微少的托孤之意,未及细思,后半段亲手抚养与见他成亲生子,让平珠忽略掉开句微妙。   激动吞嗓:“娘娘大恩,您真是好人。”   好人?   许襄君嗤息暗笑了笑,褪得只剩亵衣,掀被坐床上:“叫白衡进来梳洗,本宫该去礼佛了。”   抬手散了髻,双眸疲惫不堪得往下坠合,人困恹恹地撑在床头,俨然一副身子孱弱休息不好,神色苍倦得够叫御医诊脉了。   许襄君为表对佛祖诚心,一身素袍素髻、早膳未用就去小佛堂。   黎至进小佛堂,瞧她弓背跪睡在蒲垫上,青素衣裙在地面曳出朵花,长发青素得盘在衣裙上。   不知情的人从外看进来,当真是虔诚非常。   他笑着走近,伸手将人扶住。   许襄君缓慢醒神,毫无力气地揪住他衣袖,迷迷糊糊细哼:“干嘛。”   满靥睡眼惺忪,睫毛扑闪灵动,但始终睁不全眼睛。   许襄君对自己到来展现无限理所必然,仿佛走到她身边的只能是他。   他轻声坠在耳边:“你不信这些,无需这般虔诚跪在此处,一上午了,再这个姿势下去你该起不来身了。”   伸手揉捏许襄君小腿,那里已然绷紧。   黎至横眉,在她低吟下放轻力道。   许襄君摇头,闷哼:“不会,习惯了。我不信神佛,心中可以无它,但不能行无信。”   她声气薄且嘶哑:“现在才什么时辰,今日你不上职么。我好累,你让我再睡会儿。”   脑袋再次栽叩在蒲边交叠的手背上,浑身倦怠的是一动不想动。   黎至叩紧她肩头:“我替你跪,你去榻上休息。门外有盛松守着,不会有人知道。”   许襄君迷迷瞪瞪抬颈,哼声不解:“礼佛还能替?”闻所未闻。   “你我夫妻一体,旁人不能,我能。我们在此处告过天地的。”黎至将人拢住,这次许襄君没挣扎,顺势倒他怀中沉沉闭目。   有黎至,许襄君全无忌惮睡了个饱,天大地大都能甩手给他。   待到申正方缓缓醒神,许襄君看着头顶许久不见的景象出神。   她好久好久没有睡在这张榻上了,那时在这里醒来身边总有他。   抬臂支手撑起头寻人,佛前黎至挺俊背影岿然不动,俨然比她虔诚。   她就是来应诺兼躲觉,对神佛不曾有过敬畏之心。   掀眼,佛像庄严宝相不掩慈悲,正气凛然不避和蔼。这副慈悲和蔼黎至曾经也有,现下... ...应该也有。   许襄君推推额角,浑身酸麻反让她气郁,耳旁碎响起阵阵不绝的铜铃声,她赫然腰间一烫,急急吐口浊息。   黎至闻到动静,诚心朝佛像叩拜几礼才起身,起身时身子顿顿有些迟缓。   他走到桌前给许襄君倒盏茶,捧给许襄君时指尖不小心触了下她,黎至当即身子一颤,脚下颠开半步,登时眼下赧红。   许襄君捧着茶轻咳:“我下不了床了... ...腿软。”   黎至眸子浑浊荡起涟漪,小喘一口,喉结哽噎了下张口没说出声,少顷才低声:“门前白衡放了饭菜,我不能露面便未帮你取进来。你,襄君饿不饿。”   照黎至对旧物的系恋程度... ...许襄君一把握住黎至右腕,布料下有什么东西一颗颗地硌着掌心,黎至狠狠一颤。   果然!   许襄君勾唇抿笑。   他下意识挣脱动作在看到她指尖时松开力,只是红了颈,眸光低垂。   许襄君指腹扫动布料下那些颗颗硬.物,却无论如何也拨不响。   黎至被触得麻痒,悻悻抽回手:“别。”   瞧他搐缩动作,许襄君仰口茶。   “别?真怕人知晓你不该取下藏起来嘛,还敢绕在腕子上这么堂而皇之出门。黎至,你好大的胆子。”   黎至肩胛绷紧身子颤颤,惊着心怵目:“我一早将人在门前处置了,因此落了陛下责罚,故而我能来片刻。”   片刻?这来了怕是有两个时辰了,若御前找不到人... ...   许襄君急问:“现在回去晚不晚。”   见话题引开,他颓颓惊吞口气。   敛声:“无碍的,只是我确实不能再留了。”   黎至垂眸,入眼是她的裙角,心中满是昨夜一幕幕,闭上眼滚吞促息:“你,多多休息。”   “日后若不想陛下留宿,你让盛松提点我声,我想法子让陛下移驾。”   许襄君曳眉:“陛下还能听你的不成,狂恣。”   非是不信黎至手段,而是这无疑又在夏明勤脸上作死,不希望黎至为她徒步到险境去。   他佝肩与许襄君视线齐平:“自是不听奴才的,可天下事之多陛下本就顾不过来,寻出一些调到眼前也不是不能。”   黎至轻轻抿笑:“襄君只是后妃其一,你诞下晋王有功、却不是陛下心头最要紧的偏爱,冲这,陛下能离去的理由便有万千。”   “日后,你想让他留奴才便帮你留,不想奴才便帮你支走。去留随你,能否让陛下去留那是奴才的手段。”   她莞尔钩住鬓发,眸下堆满晶亮。   “我们可真该死。”   黎至不喜她谈及生死,怏然拢眉:“是我该死,你没有。”   从许襄君脸上瞧着天的明暗算出时辰,颓言:“真不能呆下去了,奴才要走了。”   依依不舍要侧身之际,许襄君叩紧他腕子。   认真嘱咐:“今后后宫之事不劳你费心,做好你要行之事。我不是软柿子,不会任人拿捏。李婕妤去年溺杀我的真相我自己能找,她背后之人我也会揪出,秦贵妃、皇后我都能周旋应付,我若真吃了亏,你再来教我、救我,平常你不用留心我。”   “你立了太子又想废他,一番周折是想保我性命,可前朝错综复杂、陛下心思深沉皆不容你分心。日后你行你的事,我过我的日子,切莫本末倒置行差踏错。”   黎至深深拧眉,盯紧许襄君眸子,确认她这番认真。   轻吐:“好。”   “不开心了要同我说,遇到难解决的人事也同我说,我一直在。”他贪恋至极的感受着许襄君握住他的力道。   “我涉足政事只为你绝非为其它,若你身陷囹圄我救不下,手握再多也无用。”   眼见日后聚少离多,许襄君指腹揪磨他衣角:“有时间帮我写幅字,上宸宫无你有些清寂。”   这不是难事,黎至塌颈曼声问:“可有想留的字。”   许襄君抬眸同他对看,万分坦荡:“春朝秋夜思君甚,愁见绣屏孤枕。”   “... ...”   少顷黎至点头,声下嵌了些许空漠:“好。晚些时候我让盛松给你拿来。”   许襄君松开手:“那你回吧。”   黎至垂瞧深绿衣袖上她节节松离纤指:“嗯,有空了来。想吃想要的点心物件跟我说,我给你备... ...无敢不从。”   这话让许襄君逮住机会,起身贴近,阻了他要离去的步伐。   “昨日岁蓉留下的木盒给我。”   想到那些各色荤物,黎至赤着眸抬手捂住她口,厉声:“我烧了,你想都别想。”   许襄君咬他一口,带着娇嗔地冷哼:“有些材质你根本烧不尽... ...”   黎至再度将她口掩上,声色俱厉压她耳廓上:“脏,你少想那些,谁知道岁蓉同他人用没用过,她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混听混学分辨不清好坏。”   想到那些物件,他都恨不得将岁蓉千刀万剐。   许襄君伸手将黎至右手衣袖掀开,两人一同垂眸。   他纤白手腕缠绕了数圈红绳、暗色铜质小铃铛摆动划动肌肤却无声,这样只手昨夜可没让她好活。   两人瞧见,脑中纷叠记忆,一起绞缠了口浊息。   许襄君指腹抵住一颗铜铃按进他皮肤,戏谑说:“哦,脏?那你还舍不得取下来。”   牵颈咬住他下颚,嘶哑道:“铃铛为什么不响了,是同你昨晚一样哑了吗。”   好不容绕走的话至此还是张不了口。   黎至速速覆住衣袖,脸上脖子瞬间红透:“我,走了。”   许襄君看他跃出窗落荒而逃,细细磨牙。我都知道了,便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挑眸看眼佛龛。   “你怎么敢戴着这样东西跪在佛前,你心中是佛还是其它...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4章 因果相环   ◎自然来收因结果‘一还一报’。◎   “宸妃娘娘, 非是奴婢没规矩,是良人从搬到这里便闭了宫门,除了陛下、皇后赐宴、和每日晨昏定省, 我们良人就只去过... ...”   她心惊地哆嗦下,忙垂颈:“就去过您宫中一次。”   那出门唯一一次还是为了迷惑我, 我还真是荣幸。   许襄君支着下颚, 从辇往下看,眸底无情绪地翻覆:“听闻你们家娘娘在著书?”   门前桃黄夹袄婢女屈身:“是, 陛下还说娘娘写得好,日后可以印给宫内外女眷训读。”   啧, 挺厉害。   许襄君支使人落轿, 立在这宫婢面前:“开门,今日本宫带了好东西给你家娘娘。”   知道顾元菱自小贴身丫鬟会拒绝, 许襄君先声打断:“银丝, 你该去禀告, 而不是擅作主张拦本宫。本宫不想为难你们, 尤其是你, 见的次数多了难免想对你容情。”   白衡闻此抬了头。   是奇怪, 顾良人也是从宫外参宴入的宫门,就有贴身婢女二人。   怎么自家娘娘入宫却只带了老嬷嬷一位, 自小贴身的一位也未带在身边、宣进宫守在身侧呢。   这银丝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 肩胛僵了下, 曳裙笔直朝她跪下:“那请娘娘杖责奴婢不懂规矩吧,良人说不允人进门便是不准。”   “您尤为甚”   “等宸妃娘娘打完, 后宫传遍之时自有人来护着我家娘娘。”   这性子真是每次看每次都‘恨’, 牙尖嘴利。   许襄君挑眉:“顾元菱有你真是福气, 再不让本宫真就真下令了。”言下透着威严。   银丝跪姿通直, 慨然应允地等待惩罚,无所畏惮且了无惧色。   许襄君摇头,倏然冲殿内喊:“顾姐姐!本宫给你送东西了,你开下门。”   耳边一炸,银丝赫然一句:“宸妃娘娘在宫中大喝未免太没规矩。”   许襄君低头,几丝不悦:“宫外你也同本宫规矩长规矩短,如今还讲,你呵斥本宫又是什么规矩!”   银丝敛眉,伏地:“是奴婢不懂规矩,还请宸妃娘娘责罚。”   一脸倔强是如何都要将她拦在门前。   “你进来,莫为难她。”俏丽一声打断银丝的话。   银丝跪着循声,顾元菱拢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站在廊下,伊人天姿。   银丝含泪摇头:“良人进去,宸妃今日定是来兴师问罪,奴婢替您拦着,您等陛下来主持公道。”   许襄君钩过白衡手上小食篮,从银丝身边踏过直奔院中。   顾元菱看着走近的人,颦眉:“你来做甚。”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许襄君来的理由。   瞧她满脸红霞,身子应当是大好了,没有在皇后那处听得骇人,顾元菱又平平敛眉。   许襄君笑着握住她的腕子:“自然来收因结果‘一还一报’。”   掐着人往屋子走。   顾元菱横眉,察觉她来者不善,但阻得了许襄君今日也躲不开明日,且她难缠。   脚下不情愿,却还是跟着进了屋。   银丝听到‘一报还一报’惊得还要喊,白衡喝声制止:“主子们话谈,你插什么嘴!你我候在门外即可。”   银丝起身,拉近白衡衣袖攀问:“还请问这位姐姐先明一二,宸妃娘娘方才拿进去的是何物?”生怕许襄君对她家娘娘不利。   白衡脸色蓦然青白,转瞬平寂,对此缄口不言。   “你怎么总来纠缠我。”   顾元菱先一步打帘进屋,将桌椅上的书稿挪个地方,堆到一旁远些的地上,似乎这些内容有用,她又搬到小案旁边摞起来。   这叠书有近乎她腰这么高... ...   许襄君进屋看到四处书籍、竹简、手稿实在吓一跳,屋内就快没地方落脚。   不禁哼笑:“你真够夸张,为何不开间屋子整理这些,要将正厅弄成这样。”   顾元菱艰难挪到伏案处,取了盏子跟茶:“开始了便还不及,准备这段写完就换,你来得实不凑巧。”   她倒了一盏茶推给许襄君,要倒第二盏时许襄君指腹抵住她动作:“不用,礼尚往来,你给我一盏,我还你一盏。”   许襄君揭开小食篮,里头是碗闻着苦涩的汤药。   顾元菱警戒性半退:“这是什么。”   许襄君挽袖从里头端出来,抬腕直直递出去:“你侍寝后每次偷偷服用的东西。”   她看着顾元菱一丝丝惊变的神色,淡然启唇:“不过这个药效更强点,伤你身子但不彻底,仔细调养日后还是能生育。”   这便是她所谓的‘因果’?   顾元菱倒吸凉气,沁人肺腑的寒,下意识握小壶手柄攥几分力。   “没有子嗣日后我会殉葬,这个我不能用。”指腹推掉这碗药,淡漠道:“我只是还未做好准备。”   垂眸仔细瞧许襄君面容,想透过些许神色看清她此行目的,奈何许襄君美艳下神色不动,一切犹如迷雾,瘴下危险又许了她块安全。   许襄君搁下碗,与她的书稿不小心蹭擦在一块,书稿一角往碗中落,她本能一步上前捧走书稿。   许襄君靠在椅背上,轻声:“不日你便会有子嗣... ...你若真攀权富贵不会闭门著书避争,我这一碗下去不正巧解了你的忧虑么。”   眸光游走在顾元菱貌美的五官上。   “你外柔、性子却自小刚烈,以你秉性,不悦陛下该不会愿意为他生子,既是如此你饮下这碗。全了自己,也全了今日的我,如何?”   全了她?   顾元菱小心敬慎:“你所图为何,我们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直言吧。”   横眉,许襄君所谓‘不日便有子嗣’是什么意思,这孩子还能从天而降?   许襄君指尖划过碗沿:“你们幕后这人潜得实在太深,李姐姐就跟我说是因为你我才横遭不幸。我被关这么久你们也不同那人明里暗里联系,我抓不出背后祸首,又从李婕妤那里套不出话。”   “可你们又实实在在恶过,故而我心生报复从你下手理所应当。”   顾元菱拧眉:“这碗药便是你下的手?可引得出你想寻找之人?”   许襄君点头,抬眸与她对视:“足够了。你知道李婕妤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吗。”   顾元菱抿唇,她知道,甚至还劝过,却无济于事。   炯炯看向许襄君,促尖眸光:“你要做什么,我有子嗣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选留了几位家族女子在上宸宫,又要做什么。你宫门刚开没多久便要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许襄君笑一声,颦眉:“那是我嘛,这不是指你们?辰安太小,与其防住你们再使坏,不如我主动出击。”   顾元菱虎视鹰瞵盯紧她,启唇,一字一顿:“你到底要做什么。”   许襄君指着汤药:“助你而已,你不想要孩子,我成全你,陛下责问我全背,以防他日陛下知晓断你荣宠,这样不好吗?”   顾元菱看着碗上波动气流,几分屏息:“你说清楚,我便饮下。”   她不可能这样好心。   许襄君娇嗔蹙额:“明明是你不想要孩子,怎么还要交换我布下的局,你愈发不可爱了。”   顾元菱盯紧她,颤着心跳等她明言。   许襄君此刻眸底倏然清冷,连声音也润了寒。   “李婕妤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她。宣邑公主没了生母,陛下自然要在后宫择选。后宫子嗣本该都归皇后娘娘养育,只是李素月身份她瞧不上,又有太子要忙,大概率不会留下。”   “再有资格的便是丽妃,可自她早年丧子后贯自清净,人过于喜静,陛下会考虑她但未必一定会给她。”   此时目光清幽望向她:“其次就是你了,你立了大功,此番又被我挟私报复伤了身子,你爹爹为宗正寺卿,你又为他掌下明珠,一纸奏折便是要陛下给个公道的。自你‘伤了我’陛下又一直找不到赏你的时机,这时公主给你正好晋你位份,里子面子全齐。”   许襄君撑着下颚,坦荡地笑看她:“你看我做得好不好?帮了你,帮了陛下皇后,亦帮了自己。”   “你杀了李婕妤?”顾元菱一声惊愕,万分震惊许襄君行了杀人之举。   这桃腮杏面比她还小的女子,一脸娇媚柔弱,杀了人?   许襄君俏着摇头:“不不,我并未杀她。”   神色骤然缠绕戾气:“是你们。”   顾元菱心口一顿,一口气如钉子样扎进心口。   她淡然启唇:“你们将她作刀刺向我时,没想过这柄刀会回刺?回刺伤得第一位便是她自己,这条路不是她自己选的,不是你们替她选的么?”   “怎么会是我?”   顾元菱身上寒战,看着许襄君阴冷神色往后跌半步。   “李婕妤说事由你起,今日就在你这出灭。”   许襄君再度端起这碗药递给过来:“你饮下你一直所服用的东西,我来看看你身后的人会如何护你、或是弃你。她来,我便能寻出幕后真凶,她不来,日后你在宫中置身事外独善其身。顾元菱,这不好嘛?”   “你好好抚养宣邑公主、著你的书即可。你想的日子不就是这样?”   许襄君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容情,应该是说她恩怨分明,不牵累‘无辜’。   顾元菱心口惶然,半幅身子都麻了。   许襄君见她不动,闲适慢道:“喝与不喝在你,反正李婕妤也会死。那人会狠毒到出手杀我必然有因,那人心头解不开迟早要在对我动手。现在我有辰安,我赌不起他,现在不逼其现身置于危地的便是我。”   “这种敌在暗的滋味不好受,我更喜欢明斗,看谁更技高一筹。顾元菱,我自觉我比你们已经很坦荡了,不是吗。”   顾元菱抿嘴,什么话也没说。   门外突然躁动起来,纷纷叠叠声音压到门上。   银丝拍门急言:“娘娘,宫道有人在传李婕妤溺毙在御花园观月池中,宣邑公主吓得至现在还哭个不停,皇后娘娘已经去了,我们要不要也去?”?   许襄君支着臂膀朝她一笑,神色冷漠,静悄悄等着她动作。   顾元菱胸腔狠狠一塌陷,事已至此,她想也未想接过这碗仰头饮下。   碗给许襄君一看:“你走吧,日后不要来找我。”   许襄君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一切她都是算计好、想清楚。   许襄君收碗,勾起小食篮,转身前起疑问:“你同她们一遭,怎么又不与之为一伙求些什么?那这样你为什么不一早独善其身?”   这话问了大抵也得不到答案,许襄君抿唇:“银丝说你著的书陛下日后会给共内外女子训读?那你送本到我这里吧,久闻你才名,实在未亲眼见过。”   顾元菱看着满屋书稿:“我入宫是为了避亲,你也算救了我,予之恩人我岂会仇报。”   “我所求的当下已足,还求什么,你们看上的俗物我才不稀罕。”   这个许襄君明白:“我才没救你,明明是你晓得我脾性与处境自救罢了。”   挑眉笑哼着:“那日我不拽你去御前,你也会想其它法子自救。”   许襄君牵颈感慨:“还好你不同她们一起作恶,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收拾你这样的人。”言下有几许剖白的欣赏。   许襄君骤然颓叹:“你不觉得入宫可惜了你大好年华?”   顾元菱嗤声,眼中瞧她便是俗不可耐:“我走了我选的路怎么不是大好年华?我若真嫁给那个纨绔,日子怕比今日还难。”   许襄君掐眸:“你议亲是谁?能把你逼到这般。”她委实好奇。   顾元菱倒吸口气,一副不想提及的样子缓缓张嘴:“昌博侯家最小的那个嫡子。”   许襄君直接心口胀疼:“嘶,是我我也该为自己谋出路,他人是有点不太行。你爹娘按说不该这样为你择婿才对吧,你比我在家中地位可高多了,怎么会择他了?”   那个人无才无德还好色不上进,除了有好听的侯爵嫡子身份,自身是要一样没一样。   顾元菱抿嘴,眼中神彩复杂,突然腹部一阵细疼撕开,紧接着密集的疼从小腹往全身扩散,一口气未出人便倒在地上。   许襄君见药效发作,挥手:“我先走了,祝你日后万事安康。”   “你最好传信出去让你身后提防我,或者希望你对她们足够重要前来寻你,这样我都能找到人。”   顾元菱倒地晕厥前看见许襄君一席碧蓝衣裙离去,紧着门被打开,许多人冲进来,耳边嗡鸣后世间万物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5章 昨夜心悸   ◎今日你与本王僭谈朝员任命之事,黎常侍当斩否?◎   黎至带人路过御花园, 瞧见眼熟小身影蹲坐水边石头上,身边就陪同了位九十岁模样的孩子。   他抬手止住身后人,脚下自然往湖边走。   贴近一人急声唤住:“黎常侍, 陛下还等着您送典籍给太子殿下。”   他一顿:“晋王殿下在水边身旁无人,我劝住了便来。若等候不及, 你们先行, 我随后便到。”   后头人还要说什么,黎至听而不闻地阔近水边。   小身影蹲在水边石块上丢石子在水中, 闷闷咿呀问:“小果子,父皇今日对太子哥哥说, 王者须为官择人, 不可造次即用。”   “太子哥哥答: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 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 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 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 用人弥须慎择。父皇夸好。”   手上狠狠丢枚石子进水, 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可我觉着宫中四处是赏不当功, 刑不当罚。你也无错吃过母妃苦头不是。”   声音稚嫩,言下却严肃, 还带了自己见解。   黎至听得蹙额, 晋王身边小内侍虚眸看见他忙要跪, 行礼之际左手一枚素金镯露了个角,黎至轻手示意他退下。   小果子犹疑看自己主子两眼, 又瞧见远处有人, 才缓慢退开。   当人退到一定远, 黎至轻声:“陛下与太子谈及乃前朝用人之治, 而殿下看的是宫内管教奴仆之行,前朝治人、制衡,宫内掌控、奴役,赏惩便会略有行差。”   “知人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黜陟,察其善恶。若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患极多。但乱代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初始听闻,那小身影便转过身一脸惊愕,清质面庞似有想要遮掩动作,一身景泰色袍子随风猎猎响了两声。   听到他讲知人,眸底便满是认真,一番思索跟着内容纠在脸上。   黎至正要谨醒他两句,晋王摇晃站稳在石块上,上下打量黎至:“是你,我... ...本王认得你,父皇曾夸你奇才,说怜惜过你。”   再次仰眸打量面前,他一身绯色内侍长袍,革带挂了块玉,上好的锦缎长靴。   清润面庞眉眼下压着稳厚,雍容不迫气度让他形色自若。丝丝缕缕险色在晴和眸里翻搅,好似温润如玉是这个人,阴鸷狠戾也会是这个人。   清嗓,又满是疑惑问:“父皇还说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积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   “可本王书中却见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你帮本王作解。”   黎至眉角微蹙,屈身作礼,严声提醒:“晋王殿下,这是陛下自省抑或太子殿下书中所悟,不该是殿下该学之物。您这是大不敬。”   他登时涨红小脸,眼睛滴溜溜打转,轻声哼唔:“我就想知晓父皇哥哥心思,下次,避免说错。你常走在御前自有忖度之能,你说不说。”   声稚却气硬,颇有命令之势。   黎至余光警扫了人,低声:“鲁哀公曾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殿下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愿殿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   眼前小人埋头胸前,一番心思遮于眼下。   黎至牵唇:“殿下又逃课了?这个时辰该是中书令给殿下们授课才是,是陛下突袭考校殿下跑了?”   被捏住痛角,他仰视黎至,眸底几缕端方严厉:“你虽为父皇身边得力宦臣,可武宗尝怒苑西监赵荷,命于朝堂斩之。”   “你今日与本王僭谈朝员任命之事委乃越命,黎常侍当斩否?”声音清稚,杀气却跃然。   黎至掀眼,垂视神色渐平。   清冷字字道:“那请殿下着人将奴才羁押到御前钦审,若陛下判斩,奴才定将头颅奉上。”   他往前半步,那小身影跌后半步,石头不平,半步差点让他仰到后面水中。   黎至一把抓住他领口。   俯身凌色:“奴才将殿下今日问臣之言尽数相告于陛下,殿下知道后果吗?是您与宸妃娘娘被陛下猜疑、皇后厌恶、太子打压厉害,还是奴才被惩戒的厉害?”   黎至换副巧颜,微微笑:“奴才巧舌如簧最多受几板子,您呢?宸妃娘娘呢?”   伸手将人稳在石头上,轻哼:“奴才请晋王慎言!”   他转音厉色问:“奴才记得您时常逃学,怎会将陛下与太子的话记得这般牢?闻此可见殿下也读过不少书?”   话音犹如茶针,直直刺进了茶饼缝隙,一阵见血。   晋王本就七岁稚子,一身抖落惊慌,却在黎至狠厉眸光中趋近于平静,稚拙强喝:“你这个奴才,跪下!”   小手一把握住黎至衣袖,仰头呵斥:“父皇、哥哥与本王所行所为还须跟你个奴才言明?以下犯上,言行无状、冲撞本王,黎常侍,这三罪可认!”   非是问罪,是判罪。   黎至垂眸见他,松笑,本想再出言呵吓他日后不要在人面前随意论政,被有心人编排,他与襄君吃不着好。   不料水面传来一声莺啭酥软声:“辰安,你在做什么。”   黎至循声抬看,眸色一下便温了,所有戾色归于眼底皮下。   水上游近一只坊船,船头立一袭袅袅扶风身姿,冰台色蝉纱丝拢住,轻颦双黛螺,绰约多逸态,绣履遗香。   视线浅浅对上,她目光便落在黎至眼前那个小娃娃身上:“问你话,在做什么,衣裳怎么乱了,出门衣冠也不正,让人看笑话?”   黎至内敛口气,身子顿了顿。   许襄君瞧见莞尔牵唇,目光却不能停在他身上。   夏辰安转身,罢手示意:“母妃,无黎侍监之事。”   这刻意的提醒... ...   许襄君看见他指腹上划破,眸子自然掉到黎至身上,只见他绯色衣袖一处色更深。   黎至循着她目光敛眸瞧见袖口,哼笑声。   夏辰安转身,‘不小心’将伤处露给黎至看,压低嗓:“今日本王迷糊言语还请黎侍监缄口,七岁、日日逃课、诗书不全的我,黎侍监便是告向父皇,只要本王矢口否认反告你诬陷,再求母妃带着你弄伤的罪去父皇身边,内侍只是板子?”   “听闻你御前八面玲珑,数年到了这位子自然也是懂得如何选作。宫内多一事不如了一事,方才侍监直言让本王大悟,本王不数罪予你。”   好枣子硬是强塞给黎至喂了一嘴,他提唇笑笑。   晋王转个清质音调,昂首挺胸道:“眼下,还请黎侍监跪下向母妃跪请谢罪,让母妃不因本王伤情记惩于你。”   “... ...”黎至提眉。   明明是自己手上石子自伤,将血抹他身上,小小年纪心思缜密,用完便弃,赏惩仗势被他活灵活用,一般人还真要栽他手上。   黎至透过他小小肩头看向许襄君那春华桃面。   许襄君温声轻唤:“辰安,上船。”哄着小孩动作快些。   衣裙随风动,她腰间玉铃脆脆响,清清散在风里卷到他心上,黎至眼下晕色,凝噎一口。   他敛目垂颈,速速低声:“晋王殿下且看奴才惧不惧你们母子,殿下想自伤、三言两语拿住奴才,您怕是选错了人、用错了计。”   夏辰安与他对眸,惊他眼中凝注冷冽,神色更是深着:“本王说,你跪下,向母妃谢罪。”   “本王用得是母妃对我的疼爱之心,父皇对母妃的偏疼之爱,主对奴才的身份。你就是个奴才,却敢同本王论父皇、论太子,论官选、论政,治得就是你。”   两厢对视,黎至却真觉着肩头有道力,只是现在微不足道。   可他再长大,便不会这样轻了。   船只靠岸,正停在晋王身后,许襄君站在船头垂视他们。   黎至退后半步,掀了衣摆准备跪。   许襄君掐眉,疏离冷言:“黎侍监为何大礼?本宫瞧路上有人等,你应是有事,本宫还有事,这就带辰安离去,你忙自己的。”   又用略微严肃声音对晋王唤:“上船。”   夏辰安冲黎至提眉抿紧唇,像是黎至掀袍瞬间便是某种权势达成。   他肩胛松松,转身抿笑:“母妃。”   声音甜津津的,丝毫没有同他说话那分肃穆。   黎至瞧他小小背影,冷‘啧’声。   许襄君牵着夏辰安进坊船里,拿了果子给他吃,又倒盏茶递他面前,相处亲和。   黎至身后此时一个细声:“黎侍监,现在再送怕是晚了。”   “无碍,走。”余光一扫船上的她,转身阔步,指尖不自觉捏了捏袖口血渍。   “今日几了?太子是不是明日要出宫。”   黎至话音将落,身旁立马又人接道:“明儿十五,是侍监换职休沐。太子殿下确实整装,明日随时出宫门。”   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   “黎侍监,可有吩咐?”   黎至目光清冷飘向水边那个小太监,随意一指:“将他送回上宸宫,亲手交给宸妃娘娘。”   “... ...”身后人顿了顿声,不明意思:“是。”   出手示意,队形末尾留下一人去了水旁。   上宸宫分明与他从无交集,今日却管了两道闲事。   黎至再行几步,身后人凑近耳语:“陛下又犯病了,昨夜心悸,御医来扎了半响针,太子殿下接手才批完奏折。”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6章 不可胡言   ◎今日便是太子见了,也未必有你这般狂恣敢轻易挑衅他。◎   船离岸, 水面骤起一阵大风,天有阴沉之象。   许襄君指尖将盏莲心茶推他面前:“怎么遇上他了。”   夏辰安抿口:“儿臣等母妃行船,黎侍监路过。”   许襄君捏过他指尖:“他弄伤的?”细挑眉看他。   夏辰安张口, 在她清淡且尖锐目光下哑言。   少顷:“儿臣自己。”   许襄君用茶泼了伤口,刺疼让他哝哼叫了声‘母妃’, 她用帕子沾洗掉血迹才松手。   纯稚的脸都快拧到一块了, 许襄君温声:“这伤从指尖到第一节 指节由粗变细,意味着受伤力道从指尖朝向指节。”   许襄君伸出两只手指:“此伤形成原因有二, 一是你自伤,顿物从指尖往后, 此动作最为顺手。二是他伤, 那这个形成动作就比较微妙,伤你的人与你对立而站, 正常伤人是从你到他方向, 顺手, 但伤口粗细乃从指节到指尖。可你这伤口明显是逆行, 逆行本就不易操作, 况且你这是指尖。”   “成伤方式暴露无遗, 你便是想栽赃他,这血应该抹在他甲缝, 而不是袖口。”   夏辰安脸色青钝, 眸子闪动。   许襄君瞧他稚嫩的脸:“还有, 我教过你诬告他人?”   此话一出,夏辰安不自觉屏息, 面呈愧疚却始终抬头与她对视, 直面不避。   “教你的君子坦荡去哪了, 身为皇子、主子, 却对奴才这般小性污蔑,辱不辱你身份。日后离宫开府,你再使这等粗劣下作手段,可有人心悦臣服予你!”   他脸色愈发难看,咬了唇。   “再说他身份,今日便是太子见了,也未必有你这般狂恣敢轻易挑衅他。针对人前,可有察明自己能否承受对方予你的反手?不明‘敌情’贸然出手,害死的只能是自己。”   话尽,夏辰安攥紧手,唇角绷紧,起身掀了衣摆笔挺朝她跪下。   小小胸腔起伏了阵:“儿臣方才从书阁溜出来,等母妃之际说错了话,被路过的黎侍监听到,他还... ...替儿臣解惑。儿臣怕他在父皇与太子哥哥面前胡说,心急下才出此乱策,是儿臣心思不及。”   许襄君掐眉:“你与他说了什么。”   夏辰安蹙额,将方才的说了一遍。   许襄君拧眉:“夫天之育物,犹君之御众。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威立则恶者惧,化行则善者劝。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   “五日前我刚讲过为主该如何赏罚,今日便犯糊涂,白听?”   夏辰安小肩膀挺得依旧笔直,只是眸色沉郁:“儿臣知错。”   许襄君歇口气饮茶,见他眉心蹙拧欲言又止。   她蓦然启唇:“直言,吞吞吐吐像什么样。觉得该问便问,不该便收心思,出口便承一言责,慎。”   他深吸一口气,眸子转思半响。   狠咬下牙梆:“母妃为何要教儿臣《帝范》,那是为君者所学。若父皇知道,您... ...”他神情拧巴,虚眸,“母妃是要被问责、废弃的。”   许襄君神情自若:“是教你如何为‘主’,为你日后择疆开府御下用。你说的这书母妃不知情,没听过。”   夏辰安一脸疑信,他今日看见太子手上那本书,乃父皇亲笔,明明就有母妃这些时日教习的内容。   许是他年纪小,太子看书时便没避忌他。   他轻声:“可母妃近些教的有些急。”   许襄君点头,坦然说:“是有些急... ...因为你父皇身子这两年每况愈下,眼见日日都是太子持政,你去封地之日怕是不久了。”   瞥眼天,果真阴云连滚到头顶。   “母妃不可胡言!”他肃声,轻震住了许襄君。   她眸底染色,见他正长开奶呼呼的脸板正,眼底深掺厉色,削戾不重,却挤满眸中,像极了夏明勤严肃时的样子。   子肖父,这点她有时并不太喜,许襄君默默转开眼。   夏辰安声音软下来,俨然像个小大人样笃言劝慰:“母妃,别难过,父皇不会有事的。”   伸手钩住她指节摇晃,轻慰从动作向她传递。   她不难过,一点也不。   许襄君移正目光,从他小小又挺阔的肩顺着臂膀到手,他的手已经有她半个掌心那么大。   长得真快,许襄君沉默缄口。   行船时候看见一身靛青素裙的顾元菱在水边折灯,身旁一位盈盈十五少女,神色无悲喜的与顾元菱一起叠着纸。   许襄君对行船的盛松说:“靠过去。”   顾元菱抬头看见靠近的坊船,扫了卷帘缝中的许襄君,两人疏漠草草对视,她又垂眸折起手中纸物。   坊船缓缓靠近岸,许襄君手点案敲击两声:“今日有雨,跟以前一样,雨停再回来,无论多晚,抽背完了才能休息。”   夏辰安垂颈点头:“是。”   许襄君起身,眼下伸节栀子色衣袖,她扶住白衡臂膀出船。   踩着船梯上岸,盛松便按她眼色将船撑到水中央,自此收了桨,船在水面上任意漂流。   许襄君曳着裙角走到顾元菱身边,她身旁小年纪的女子放下手中物什,朝她屈身见礼:“拜见宸娘娘。”   许襄君信手让人起身:“怎么今日来折纸物?前些时日忌日不是过了么,这又是?”   小女子面上愁深,隽眉微蹙,一袭粉裙被阵细风扬起。   顾元菱将人拉到身侧,清冷道:“宣邑,折自己的,心要诚,我同宸妃喝盏茶。”   宣邑公主伸手揪住顾元菱衣袖,目光警惕扫看四下,怯生生道:“母妃,我一人在这里怕,您陪我。”   大抵是她在宫内名声不算太好,且与顾元菱‘有过节’,宣邑在护她。   许襄君抿笑,一动不动看着。   顾元菱握住宣邑的手:“好生地折,半个时辰我们便回宫,天阴了许是有雨。”   宣邑张口,顾元菱已经将的手递给银丝。   许襄君含笑走近,两步阔到顾元菱身侧,一同朝路那边的凉亭走。   许襄君头句话便清笑:“怎么都觉得我们不睦,实际我们交情甚笃,是不是。”   顾元菱凝眸:“不熟。”脚下提了半步速。   许襄君笑着跟上。   刚进小亭,顾元菱冷飕飕对她:“你找我就没好事,直说吧。”   许襄君贴近,娇嗔笑说:“哪里!我们八岁相识,至今十几载,宫里就你我心心相印。”   她顺着顾元菱目不转睛看向宣邑,温温言:“今日是我寻你还是你寻我,你清楚。”   顾元菱拧眉:“你这性子惯是我最讨厌的。明明是宣邑昨夜梦到李婕妤,思母今日才来祭拜。”   许襄君半个笑从盏边剖露:“这七年,你每年就在李婕妤忌日出门,一场梦能让你出门?”   她才不信。   顾元菱冷声:“跟你这种人处一起没意思,没秘密,日日心思这般细累不累。”   一眼便忖度人心。   许襄君挑眉:“因为我你过了七年与世无争的日子,不好?没良心。七年了,这是你我第一盏茶,倒有些想了。”   七年前她离开顾元菱殿,宣邑公主送进门后,顾元菱便彻底闭殿著书。   除了宣邑公主随意进出、下人行走供内外日常,害她之人没出现在顾元菱身边。   顾元菱本就无心宫斗,便被弃得彻底,她这条线便查无可查。   李素月死了,这样对顾元菱都没引出后面这人,七年毫无动静,藏得是真深。   顾元菱此刻眸子底色凝重又散开,几遭往返后轻声:“听闻陛下现在一个月有三五日不能上朝,政事近半太子代行?”   许襄君点头‘嗯’声,根据顾元菱经久不挪的目光,她明白顾元菱今日为何。   “原来你是在为宣邑担心亲事,怕不日后她为新君拉拢人心所用?还说不是等我。”   顾元菱清淡拧眉:“怎么,你不愿意?”   “这几年我也遇到不少人、事,也处理过不少人,不知有没有你认识的旧人。”   许襄君将抿空茶盏推递到两人中心位置,直白询问当初那人。   她就是想知道自己为何被害,总有原因吧。   一个人在公众光明正大谋害了她性命,她却七八年寻不出人,这太可怕了。   顾元菱给她再倾盏,“有没有你不知道?”   “我几年没出门,现下一辈认的不全。皇后与秦贵妃找不得,她们定要拿宣邑做人情,顺便将我顾家绑上。”   茶水注满,顾元菱音未停:“我闻绪王很是不安定,太子忙于政事分身乏术,他御前侍疾过于勤快。而晋王却日日跟着你逃课?皇后这几年对你很是满意,向陛下讨给晋王的封地都比绪王富庶不少。”   许襄君:“你就不怕我把宣邑给辰安作人情?”   顾元菱将茶给她,闷闷:“先不论太子之位稳不稳固,便是没他,晋王又有什么同绪王作争?是年纪、学识、长幼还是帝心?秦贵妃乃陛下青梅,亲手牵进宫门,便论陛下心中情谊,你与她也无能较。”   “七年前若绪王年纪与太子一般大小,太子之位是谁不好定。”   顾元菱拧眉:“你与太子这般关系,能好好保住自己与晋王性命便是不易,其它你还有力想?”   她抬头看向许襄君眼睛:“你重情,辩善恶,宣邑亲事交给你才最好。”   “我顾家愿在他日为晋王进言,若太子继位与你不善,来我宫里,我护你。”   许襄君怔然,微微一愣。   顾元菱父亲乃宗正寺卿,掌皇族、宗族、外戚谱牒、守护皇族陵庙。他日为辰安立站是再好不过。   而她这几年闭门著书,有些小册夏明勤真觉得好,已然发向宫外,这让顾元菱在一定人群中颇有名誉。   顾元菱从入宫前第一才女声名至今步步向内求索,纷杂世间她有独求。   见宣邑将折好的纸物放入水中,清丽背影有许襄君年少芳华之境,心中岁月回溯,她竟有些想不清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好,晚些我送份名单给你。”   眨眼之间都在为孩子考虑。   许襄君起身,临行前她顿了顿步:“你的书写得很好,只是你女子之身为何解注《修身论》?”   顾元菱脱口:“女子规训还不够?谁说只有君子须修身,我们女子困于宅内更要修身,兼广阔心怀。”   许襄君歪头:“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可惜,你若为男子,著的这些书更能千古流传,该藏于学子书阁。”   顾元菱颦眉,拿茶泼她:“我亦能!”   “小瞧自己,别带旁人。我是女子才更好,让天下知晓知晓,女子亦不输男儿。”   许襄君侧身闪躲,龇牙咧嘴冲她怒目。   随而淡淡说:“顾元菱,黎至看了你的书,夸你性情品行乃世间极佳,眼下学识不亚当今士子,你合该去当夫子,困于宫廷委实可惜。”   “你想过出宫吗?”   顾元菱许久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蓦然愣了愣。   促声反问:“你想过?”   许襄君一笑,惊起一阵风:“想过啊,我不会在宫中终老的。”   顾元菱看着许襄君那张她一直不喜、又艳羡的明媚娇容:“那你一定要出去。”   可她们再无出宫可能,最多去皇陵草草守完自己一生。但这句话顾元菱说得诚挚,她真心希望许襄君能达成所愿。   这座皇城不该困着人。   她们刚分别,天便下起瓢泼大雨。   这雨下到夜半子时,夏辰安敲她门都到了丑正时分。   见半大的小人进门,许襄君放下笔:“都背完了?”   “嗯。”   许襄君正色:“那你背,我听着。”   他花一个时辰将《博物论》整本背完,中间毫无错漏。   辰安脸上困倦弥漫,却始终挺肩硬撑。   行礼告退时许襄君点道:“明日不用去书阁,去含元殿拜见你父皇吧,他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许襄君收书,走过去牵着夏辰安的手:“我送你休息,再去熬碗汤,明日你一并送去。”   “是。”   【📢作者有话说】   详细阅读。   几段内容引用《贞观政要》 第67章 事情真相   ◎你在佛前居然这样诵经,佛祖可要怪罪。◎   难得十五他们能相会的日子, 黎至却姗姗来迟,她左等右等最终在佛龛前书册中睡着。   他来时瞧见许襄君趴在小案上,走近, 佝身静静俯看她脂玉面庞,随即拧眉细思昨晚发生的事。   少顷在小案另一侧坐下, 将带来书册翻开。   直到午正许襄君方醒, 朦胧瞧见一席青蓝服饰坐对面埋案执笔,人摇摇欲坠撑起身。   掀眼瞧她睡眼惺忪、额角散乱的发清笑, 手上搁笔,伸手给她钩顺:“昨日有雨, 晋王背书定然很晚, 拖累你不得好眠,难为你了。”   “睡好了?为什么不去榻上。”他声音一如既往温煦, 夹了几许这几年岁长更增的沉稳, 让人无比安心。   许襄君侧面贴上他掌心, 眸子轻愠怒意:“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软臂撑着桌面, 照着黎至面压下去:“你御前忙杂无空, 我也有辰安那小崽子时刻盯着。就初一、十五能见, 为何来迟!”   瞧眼时辰,许襄君心口一疼, 可惜这半日光景。   黎至抚住她腮晕潮红的面颊, 颈子微垂便吻上她唇角, 舌尖勾了勾浅尝即止。   甘甜却萦绕心头久久回味,神色当即黏她身上。   许襄君嗔言:“什么要紧事能占了我半日, 说!”   十分不满他来晚。   娇俏声音一如既往绵甜, 黎至狭长眸子露笑, 勾唇:“娘娘这是要审我?”   覆面又将她唇咬了咬, 叼在齿间:“奴才说了迟来因由,便是要娘娘好好解释了。”   许襄君轻微气喘,闻他这话有异,转眸未及思考,黎至一臂将她提起来。   隔着小案狠狠摁住她腰窝:“陛下昨夜呕血不止直接晕在案上,佘御医方诊出陛下这两年不是过劳体虚之症,是中毒。”   “太医院连夜三十名御医轮番诊治,均说下毒者心思缜密,各色伤及脏腑的毒都下过,是量少积压而至。”   黎至从唇缓缓吻到她颈侧,气吁间他定声:“与你有关吗?”   许襄君颈项颤栗,腰腹渐麻,喘息嘤声脱口:“我哪里有这样通天本事,陛下面前多的是人,我焉能下手。”   后腰他的掌心好烫,许襄君觉得烧的慌。   黎至圈紧她腰,许襄君小腹被案硌得刺疼:“让我查?”温声降了几许。   后腰臂膀一托,直接抱许襄君侧坐上小案,书册撞落地连响几声,声声都颤着人心。   黎至两手将人按在怀中,贴近她耳廓:“佘御医说若不是陛下这次呕血,各处脏腑一起出现衰竭之象,难诊出是毒。下毒之人极其小心,且用毒刁钻,量不大但持续时间长,故而御前无一人察觉,陛下就这样被人下了好几年的毒。”   “宫内现下要彻查毒源,你说清楚了我好办,是不是你。”   明明是问,他却像有几分笃定般,顺而在恼怒她行事不相商。   许襄君因细声震耳酥软一路至腰,闷着不言未辩驳,黎至惩戒性质的一口咬上她锁骨。   疼痛引得腰腹抽力,人一下软他胸.膛上,黎至顺手接住人。   森冷压耳:“许襄君,弑君是什么下场你明白,我日日在御前那般求存为得是你,此事一朝踏错我便救不下你。再问一次,是不是你!”   “你这语气是在定我的罪。”她潋滟目光柔柔对上,黎至此刻不吃她这套,只想求个她口中实话,事情真相。   神情便肃然的有几分吓人,狭长眸底尽染霜寒,犹如利刃要剜出人心瞧黑白。   他咬牙,隐怒压在眉眼下:“你以为呢!寅时四刻陛下才醒神,我迟迟换不了职,这几个时辰便是处理这些。”   掌心挂劲掐紧许襄君腰肢,字字气吐:“你入宫后同李嬷嬷共谋的是这?难怪一直不敢与我明说。”   不等许襄君应是与不是,他心口猝疼地怒目切齿:“她将你做刀行这般杀头之罪,她可真敢!你是蠢?怎么敢应!你可知自己被她拿捏了什么!我真想敲你脑袋!”   他大喘一口,打个冷战,随后紧紧拢住她,将头抵在许襄君颈侧,尽可能去与她碰触,只有许襄君温香体感能安抚他此刻恐惧。   惶惶不安从震颤的音腔露出:“你就算是想要弑君,能不能同我说声,我能替你再把控些许局面。昨日御医说中毒,我第一个念头便是你与李嬷嬷那些不让我知晓的事,就怕是,最终还是是。”   几次机会也闭口不言,他现下真是有些恼怒,又被无尽延申出的死果笼罩,他是真害怕。   许襄君缓缓抬手揪住他肩上布料。   知道早晚黎至会发现,知道没法完全将他从事件中剥离,但还是不希望他沾染。   “我掌庭内制狱七年,什么作死法子没见过,你当真是......胆大包天。”他声音闷闷中裹含惊惧。   手紧着她腰:“你如何做的,干净与否,现下告诉我,我替你再清整清整局面。”   惊惧与惶悚不安交织,此刻真是形容不出的难受。   许襄君清嗓,声线冷峭:“你不知情,该怎么查便怎么查,查出是谁便是谁。”   黎至一口惊气落她耳边,簌簌发抖。   她自若轻问:“昨夜皇后跟秦贵妃都去侍疾了,你说我今日该不该去?”   见她不慌不忙答非所问,黎至龇牙,叩紧她下颚,教许襄君与自己对视。   “我说的不明白?若不是同你有约,现下我应该在掖庭审问那位将死未死的老妇。”   “你对自己这般有把握,宫中诸人查不到你身上?”   御前规矩不能相交,即便李嬷嬷得了休养恩旨养在掖庭,他也是不能随便见。   可如今这情形,他取道令去掖庭讯问也是能行的。   他要知道事情行到什么程度,才好将许襄君置出事件。   弑君乃国之大罪,沾染不得。   许襄君婉转眸子,异彩细细流动。   “你尽心查,别置身进来。查不到的,我没下毒,李嬷嬷也没有,我们手都干净着呢,不需要你帮我清整布局,你就按旨意做你的便是。你不是在御前‘演’忠君么,继续忠。”   黎至哑张着口,浑身惊着。   许襄君侧了下颚,轻轻咬住他指腹,含糊不清:“别浪费时间问这些,你若不是知道我与李嬷嬷有密谋,你不会知道陛下身子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下毒又怎么样?”   伸手摸到黎至腰间,将白玉革带扯下,看着他惊恐不安眸底:“一年之内,夏明勤必死,你为辰安再筹谋筹谋吧,时间够吗,不够我让人将药放缓些。”   黎至惊扼脱口:“你......”   许襄君指尖挑开他系带,倾身将唇角压他耳边:“黎至,我等不了你说的十年,你离开我太久了。”   她的手十分不安分,点点牵扯他思绪挣扎:“我心还惊着,从昨夜有这念头起。”   话是这样说,他喉咙却上下涌个没完,目光轻轻一落正是她锁骨,上面一小圈浅色牙印,是他方才急恨咬得。   黎至唇往下,又印在上面,舌尖细细钩描印记深浅。   她牵颈一仰,细嗓震笑:“怕什么。”   许襄君自觉在入宫时便死了,如今死魂带枚生魂,有何不可?   “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   他将许襄君提起转了个方向,人朝着自己坐在案上,掌心叩住她小腿用力一扯,直起身卡进她裙间,将人困锁身前。   许襄君敛眸,看着他前襟散乱哼笑,膝头一动,顶了顶他左腰。   黎至眸子一涩,正埋头俯身之际,门外突然响起盛松声音。   “殿下,娘娘今日礼佛不能被打扰,有事奴才帮您记着,一会儿娘娘出来奴才立即禀告。”   糯糯声音接上:“也不是重要的事,就告诉母妃,那碗汤送不进去。”   盛松谦卑应:“是。”   黎至对许襄君下毒这件事震住了,听闻晋王送汤到御前,他登时脊背一僵。   下意识失口:“你可有借晋王的手... ...”   许襄君拧眉,一派娇容愠怒哼道:“过分!我这般不长脑子?我都说了,以你通天手段尽管查,查不到我,我什么也没做。”   她贴近:“怎么不信我呢,人家真的什么都没做。”仰颈轻轻含住他喉结。   黎至滚涌颤音在她口中淹声,阵阵酥麻上头,“好,襄君没做。”   他手顺着小腿往上,指腹停在一处,许襄君羞赧急急捉他手:“你!”   “你儿子可在门外。”他不顾腕子阻扰力道轻轻揉摁两下,许襄君一头重重砸他肩上,倏然紧咬住他领口。   “嘘,就这样别出声。”指腹隔着布料揉转。   感知许襄君绷在怀里,黎至某种宣战的无耻念头作祟,更顽劣地提醒:“这道门禁不住晋王一掌,你可咬紧了。”   许襄君往后撤,却抵上他锢住人的臂膀。   细声呜咽漫出喉咙,尽数碎在黎至肩上,闷闷又夹带几声哭腔,随着紊乱气息一声有一声无的。   她连完整的气都连不上一口,根本不敢松口求饶。   黎至看着门,门窗是许襄君几年前换成不透的油纸,即便有人扒在门上也瞧不见屋内一点。   他压着粗.重气息:“你这样的声音好让人心软,怎么一下子就要哭了。”   黎至舍不得折腾人,便循着力,让她歇半口气必然堵她三四口。   垂颈吮住许襄君细颈,明知不可为地留下了道痕色:“我有些听不尽,你继续... ...忍。”   眸底是许襄君铺散在案面的裙,背后便是无相佛龛。   万般经文掠过心头,徒留下的只有她。   许襄君隔着衣裳咬上他肩,黎至吃疼一笑,十分顽劣地臂膀灌力。   许襄君咬得愈发用力,闷闷哭出声。   夏辰安清稚声道:“再同母妃讲,今日两位哥哥均守在御前,含元殿气氛不对,母妃礼完佛可以去一趟。”   盛松:“是,殿下可还有什么要奴才交代。”   门外所有外者声音几乎贴在他们身上,这让黎至心口更增惊麻,绷紧神思又停不下对当下贪欢,欲壑难填下他将人抵在案上。   许襄君整个人犹如枝头上雨打的花,颤的没完,又美。   夏辰安门前踟蹰,突然抬头问盛松:“为何没听见母妃诵经?她往日不是诵的么。”   ... ...   许襄君掐紧他腕子,生吞了所有就支吾出半声:“求求你了,辰安在。”   然后又胡乱咬住他前襟,将呜咽反堵在嗓子,眼泪啜湿他领口。   黎至顺着她腕子力道停手,将人钩紧拖下案拥入怀,抬手握住她颈子,垂颈狠狠封住她唇。   他指尖微带水渍,染得许襄君颈侧一片湿漉漉。   她指腹顺着散开革带位置贴进,贴住... ...黎至腰腹绷紧要拒开她指尖,她欺身将人压倒。   一起仰栽在蒲团上,跌掉了黎至头冠。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能只欺负我不许我还吧。”   许襄君趴在他怀里,下颚垫在黎至散乱领口上轻笑:“我没背过经文,你说一句我学一句,应付下夏辰安那个小崽子。他现在可聪明了,别看年纪小,可糊弄不住。”   她手小又软,黎至促息一阵阵的乱。   看着黎至面颊颈子潮红,隐忍紧绷的下颌像是下一瞬便会张口喊她。   许襄君弯眼笑着:“再不教我,他真会进来!”   黎至两眼发红,咬紧牙根本不敢出声。   许襄君怎么可能不会!   他闭上眼,粗粗喘一口:“是时,此地有,自然地味出... ...凝停于地,犹如醍醐... ...地味出时,亦复如是... ...犹如生酥,味甜如蜜。”   许襄君想他停顿黎至便只能停顿,一句经文被念的欲.气十足。   她嬉笑:“黎至,你在佛前居然这样诵经,佛祖可要怪罪。”   黎至满额湿汗,粉红喉结凝动个没完。   “你敢抬头看佛吗?”许襄君哼笑。   夏辰安突然隔着门唤:“母妃,您还好吗。”   许襄君笑着看黎至,轻声:“是时,此地有自然地味出,凝停于地,犹如醍醐,地味出时,亦复如是,犹如生酥,味甜如蜜。”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68章 阿党比周   ◎求陛下怜惜臣妾。◎   “闻您昨夜又不适了, 现下您身子好些没。”许襄君站在一旁,眉心掐着焦急忧心。   秦贵妃给夏明勤喂药,余光瞥了她眼, 冷冷勾唇,似瞧她不起这副样子。   夏明勤伸出手, 许襄君忙走近握住, 腰素下一串玉铃铛叮铃碎响。   一夜病重后他面容苍素,明明四十出头也是壮年, 此刻却能窥觑他骨下惨白。   他指尖冰凉,许襄君佝肩细细哈两口气, 转了微末哭腔:“八月天陛下手怎么凉成这样?御医说您体虚要修养, 你多多听话修养便是,政事有太子不就好了吗, 干嘛又将自己累成这样。”   秦宣匀腕子一滞, 一勺药断了片刻才喂去。   夏明勤饮完, 对秦贵妃温声:“宣匀照顾一日辛苦了, 回去休息吧。”   她搁下药碗, 正屈身, 夏明勤又声色无起伏道:“将绪王也带回去,这些时日也辛苦他了, 歇息去吧, 无召莫辛苦了, 交给奴才们,何苦你亲自劳累。”   秦宣匀一怔, 眉心短促了促, 笑应:“是, 臣妾这就去偏殿带景立回去。”   屋内橘光盛亮, 秦宣匀华衣裙曳过地毯,端着身姿行罢退礼,袅袅离去。   许襄君瞧着她艳逸身姿,步步占尽风流韵致。   夏明勤瞧她红眼注目:“襄君瞧她做甚,不该看朕?”调侃松意觉得仿若没大碍。   许襄君从袖中摸出张帕子,给夏明勤拭唇,盯着他深邃又枯槁的灰眸。   抿笑:“秦姐姐漂亮,一如臣妾进宫那般明艳,臣妾同她虽见得少,但她好似没变过,这样近看,秦姐姐当真是位美人。”   “美人?”夏明勤被她逗笑,畅快地拍了拍她的手。   许襄君闷了声:“其实是臣妾喜欢秦姐姐身上那件镂金百蝶穿花褶裙,异国绣艺不敌尚服局,却是独一无二,陛下只赏了姐姐,臣妾艳羡。”   见她上瞬为自己凉透的指尖红眼,这瞬又因一条华裙直白歆羡。   引得他更为畅快,夏明勤胸间於堵刹那间宽舒不少。   夏明勤抬手握紧她几根指尖,钩在指腹把玩,细白嫩滑教人沉溺:“这些年了,你怎么还如孩子般,一条裙子罢,朕让人给你拣选。”   话下带着哼笑宠溺,许襄君有种‘她现在提什么夏明勤都会应’错觉。   许襄君莞尔舒眉,贴近津笑:“谢陛下,那连头面也配配罢,总不好没得成套。”   夏明勤瞪眼,捏捏她手:“怎么还无度起来?”又笑着摇头,“配,给你配。”   全然无限哄着她。   许襄君笑着笑着突然抿直唇角,眼圈又晕红,纤身跪他床边:“臣妾求您道旨可好?”   玉铃坠地,响的猝然又闷厚。   夏明勤松开握住她的手,挑眉睨眸:“你想给朕侍疾?”   这话威赫,字字音音皆有份量,千斤压她脊梁上,也同悬她颈项上锋利的剑刃。   许襄君心口骤时恍然,吞咽两下,怯怯点头。   黎至方来上职,帘后听闻这个,整个人倏然僵住,胸腔惊跳像要震出胸口。   他急涩吞咽口,闭目细细听闻里头动静。   夏明勤登时森目,眼前跪着的聘婷身姿娇软柔无,是最好看、最适手把玩的小玩意,突然的觊觎让他防心大起。   “襄君想得太多,你回去吧。”他冷声,甚至有些厌恶。   许襄君叩拜,伏地:“臣妾懂规矩的,臣妾不想探听陛下身子情况,臣妾就是想在陛下身边求点好。”   她肩胛瑟缩,含着哭腔:“臣妾... ...臣妾就是想陛下记得妾真心实意对过您,求,求他日晋王离宫去封地时,能带臣妾一起去。”   夏明勤怒哼一声:“你望朕驾崩?”   屋内回荡厉声,所有闻声的宫人皆惊悚着伏地,殿内猝然生出压迫,个个气息皆难。   许襄君猛地叩头,哭腔漫嗓:“臣妾不敢,臣妾就是... ...”她噎噎瑟瑟,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怎么张口都是错,便细细掐着嗓哭。   “求陛下怜惜臣妾。”她伏在地上,削肩素腰颤了又颤,实在美丽。   “滚。”夏明勤一声震的许襄君两腿软麻。   她踉跄撑地,抖颤撑了半响才起身,腰上铃岁纷乱惶恐,咬唇含泪顶着正颜厉色抬眸,满目惊恐,水雾烟漫的眸子楚楚可怜。   “臣,臣妾告退。”她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屈身行礼,软着腰转身。   一席青白素裙曳地,头上只有清淡的三支玉簪挽发。   他方想起今日是十五,她该是礼完佛就过来。   又想到今晨晋王拜见,说带着她连夜熬煮的汤,这样掐算时辰,她从昨夜至此近十三个时辰未休息。   夏明勤抬手掩目,指缝间见她颤颤巍巍肩头,似还在哭。   宫中所有人此刻近身皆有所求,无一例外... ...   许襄君退出后他胸间又堵塞闷疼起来,手按住领口左侧衣料,狠狠塌下肩。   康灯忙碎步近身,从床头取了瓶药,倒出两颗递出去,黎至随后端了温水跟上。   他服用后往软枕仰靠,重喘几口,夏明勤看向黎至问:“那边处理得怎么样。”   黎至顿身:“席司空带着下都督已在大理寺狱里审了,人攀咬太子,死口说太子屯兵,又道不出屯兵地点。”   夏明勤抬指,黎至佝身凑近:“将人挪到制狱里来,问清楚了。”   黎至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知晓他做事谨慎周全,抬指挥退了人。   殿内空,康灯端着温羹上前:“陛下再用两口,补补身子,佘御医下的药膳。”   他端过碗,慢条斯理下口,无任何含义的问:“你说绪王现在是什么心思。”   康灯讪笑:“绪王长大了,奴才猜不懂殿下心思,不知道。就知道陛下要将养将养,您别搁勺,再用些。”   夏明勤冷嗤声,甩下的勺子又捏着用了两口,实在觉得脏腑堵得慌,才正紧搁了碗。   “晋王昨日在朕眼皮子底下逃学,朕是没空管教,不然抓着了就给他一板子,日日跟着襄君四处野玩,昨日他又去听雨了?”   康灯接着碗,就笑笑。   夏明勤狠戾:“他从哪里学来的雅士风流,日日书不读,堂上不是睡觉便是逃学,一皇子竟操起这。”   “笑话!”   康灯手上的碗搁下,婢子捧着托盘倒退出去。   “当是宸妃娘娘故意的吧,那时晋王刚入宝册,宫内便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言流散,为驱散流言,娘娘从未让晋王殿下学过书,至今宫里还有小宦传晋王大字不识了。”   夏明勤吊眉,深深看了眼康灯,压声:“你在为晋王说话?”   十分敏锐地钉出他是否站党。   康灯忙跪:“奴才哪敢为皇子说话,奴才只是为陛下说话。陛下为父不就是想床前论个子嘛,晋王年后八岁,就是个孩子,奴才才敢逾越地说上两句。”   “殿下再长大两岁,奴才自是不敢提的。”   康灯确实如他的话,太子、绪王他从来没论过。   夏明勤支手:“取折子来。”顿顿,又道,“吩咐明早让尚服局带些花俏料子让朕看看,新进贡,独一无二那种。”   “是是,但陛下您身子... ...”康灯话没说完,夏明勤目光轻轻落他身上,康灯当即起身,喉咙应‘是’。   许襄君红着眼眶出门,本应该是离了殿再拭泪,怎得御前是要做样子,可她委实不喜这种为夏明勤流的眼泪,即便是装模做样也厌恶。   未出门便用衣袖拭净,微微仰下颚挺身走出去。   见门上身影清丽,白衡提灯上前迎门上走近的影子。   门开合,白衡将灯坠在她脚下,宫殿金碧辉煌却死寂,热闹的只是灯火。   白衡支出只手:“娘娘,夜里黑,且您许久未休息,身子要紧。”   许襄君撑着神,抬手扶住。   两人静静走在路上,昨夜才降雨,白日大太阳一晒,现下燥气便迟迟不降,没几步许襄君就觉得闷热。   抬指刚抚到领子,她歇下手,驻步,瞧着不远处亭中灯火。   秦宣匀静静不动看过来,抬手一个动作,她身旁奴婢内侍朝一侧退去。   她弯着唇未说话,却又好像在说什么。   许襄君微微侧头:“等着。”   白衡拧眉,浅应‘是’。   一步步穿过那些宫婢,她越是走近,秦宣匀的人退的越远,最后跟白衡并立站在远处。   秦宣匀见她过来,起身相迎,笑靥伸出手要牵她:“妹妹。”   “... ...”她们并不亲,这些年除了宴上见见,私下从未交过,秦宣匀闻是宫中跋扈,却从未明面舞到她面前。   两人关系应是相安无事,彼此眼中无彼此这种。   许襄君露出和煦,微微屈身就礼,秦宣匀一把拉停她作得礼:“行礼就见外了。”   果然,秦宣匀有事相求。   她抽出手:“贵妃娘娘直言便是,辰安一会儿还要臣妾哄着睡,寻不着会哭。”   见她急着要走,不想同她沾边,秦宣匀掐眉:“妹妹这样便生分了。”   许襄君立身平视,秦宣匀见她当真疏远,知道自己再不明来意就要走了,她冷下声:“你就愿意晋王日后去个封地,而不是留京?”   许襄君面上涩起来:“有何不好?以我这身份,他能安生去到封地便是好的。”   话下无欲无求,满足又沉静。   宫内谁都知道许襄君身份,曾经皇后钦点的儿媳,后成了共事一夫的‘妹妹’。   她践了皇后与太子天大的脸,能善终都是万求。   只是这话不好说,但谁人不知呢。   秦宣匀眉下几分强势逼人,耐着性子细笑:“若本宫能让晋王留京呢?皇后给晋王封地虽富庶,也难有上京热闹不是,再说,有命去才是。”   许襄君无兴趣,屈身:“妹妹今日礼完佛许久未曾休息,加上辰安此刻定在上宸宫寻我,我先行退下了。”   她无视秦宣匀,薄情转身。   又逾越警醒道:“当下局面绪王还是安分些,你们同太子如何争较。”   秦宣匀闻音满脸阴鸷:“许襄君,你落宫阖妃送礼,李婕妤那块黄玉是本宫夹进去的。”   许襄君身子一顿,不等她转身,秦宣匀声量继续传来:“这算不算本宫救你一命?背后之人你还未查出吧,这块暗疽,你挖的掉吗。”   许襄君缓缓转身,秦宣匀站在莲灯旁,勾勒得她十分端庄,贵气又挑衅。   一身挺拔似她的上位者,略俯许襄君。   许襄君咤言,压眉:“是你提醒我李婕妤心思不正?”她有些惊讶。   当初要不是黎至提醒李婕妤送到寓意刁钻,她发现不了。   七年前拿出黄玉邀李婕妤戏台,对方顺着就明白了,实际是她跟李素月错了意思,李素月以为她在用黄玉隐晦表达?   许襄君内喘口气,面上神色未动,直勾勾瞧着秦宣匀。   “不然?”秦宣匀坦然轻笑:“但也是你聪明,能明白那块黄玉是什么意思。本宫未直白救你,但你也该谢本宫的救命之恩。”   秦宣匀半步欺上前,压得许襄君脚下半退,赫然屏息瞠目。   “你为人母,乖巧求顺皇后有用吗。他们身上之辱,你便是死净,也刮着他们骨,十年、二十年后,你就是个焚骨扬灰下场。”   “晋王乃你亲子,若是有好下场,本宫秦家积年富贵拱手送他。”   许襄君汗涔涔,脖子烧了一片,眸底慌乱。   秦宣匀瞧着好时机,一把拿住她腕子,惊得许襄君抬头,身子却趋于本能瑟缩。   秦宣匀捏紧断她退路,压声:“太子屯兵谋反,他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几时,陛下昨夜晕厥呕血,你去了半响,可有看见太子身影。”   “你我无仇无怨,不若你助我,本宫保晋王留京,继续养在你膝下如何?”   这是天下所有当娘的想法。   许襄君吞咽惶恐,嚼弄一番心思,强装镇定抿笑,屈身行礼。   “那让妹妹想想。”转身速步离开。   她才出亭,秦宣匀的宫婢内侍拢近亭子,她扶着人朝另一头离去。   白衡走近扶住人,瞧人满面苍白,她扼气唤道:“娘娘,怎么了,八月天您怎么出了一身汗?”   秦宣匀那头闻声,她驻足浅看一眼,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离去。   许襄君清两口气,抄起白衡手上灯笼:“本宫自己回去,你们分开走。”   白衡急颦,话没出,人却已经走了。   看着那道身影,跟也不是,不更更不是... ...   只是犯诧,为何娘娘每次从陛下身边离去,都喜欢一人独行回宫...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天命玄鸟降人间,简狄生契商祖先,住在殷地广又宽。当时天帝命武汤,征伐天下安四方。 第69章 皇家教养   ◎陛下驾崩后,你卸下所有回我身边吧。◎   许襄君独身越走越偏, 步进小道黑暗中。   骤然伸出只手将她拉扯至一旁,腰上急铃一阵。   手上灯笼惊掉落在地上,应时跌破琉璃盏, 唯一光源彻底死在脚旁。   本就在佛堂内放肆一下午,如今力道遽然, 双膝无力跌过去。   另只胳膊速速抄住她腰, 拢在怀里:“摔着没。”   铃声止碎。   她攀紧那肩头,清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脑袋抵在那宽厚胸口破颜, 喉咙深处闷出喜:“没,你接住我了。”   黎至将人扶稳, 她深嗓的碎笑还悬在耳边。   许襄君抱住他便往浓黑处压, 他被迫牵步。   一步退,步步退。   闻她冁然, 黎至步步退得心甘情愿, 放下所有力道顺着她。   许襄君将人抵在树干上, 偌大楸冠荫蔽的伸手不见五指:“抱一会儿再送我回去。”   “好。”黎至抬手, 轻轻拢住她肩胛。   他比任何人都珍惜同她相处的每瞬每息。   黎至紧紧掌心, 忧声:“别去侍疾, 你在御前我怕。知晓你是为了迷惑大家求随晋王去封地,但也别去。”   他捉住许襄君腕子叩在自己心门上:“襄君做的事我惶恐不已。”   许襄君牵颈, 下颚钉在他心口.交握手背上:“均是皇后与秦贵妃所为, 同我可万万无关, 你一定要听旨好好查,将她们都拖下去。”   言下轻松与笃然让黎至心起疑窦。   许襄君踮起脚尖, 唇角擦过面颊递到黎至耳边:“陛下驾崩后, 你卸下所有回我身边吧。”细声嘤然, “我想你了, 每日每时都想。”   黎至愁眉蹙额,正想她如何为,才会查到皇后、秦贵妃身上,顷刻就被许襄君言语拨动,胸腔炙热狂跳。   这种话无论她有意无意说出,说多少次,他都似人生头遭听闻,顿时被许襄君所有爱意包裹。   现下所有念头归于她一人身上。   黎至掐紧掌下腰肢,和风温暾:“一早便说你就好好带晋王在宫内玩闹,那些我来。”   “这样逼他刻苦作什么,才七岁,注解过书本是为了留给殿下慢慢启蒙的,揠苗助长没好果子。”   “七岁,揠苗助长?你几岁开始读书。”   许襄君小腹刻意顶他两下,黎至嗓子顿时被塞了封堵,直直住了嘴。   她调转话头:“方才看见了?”   黎至脖子烧得慌,顿顿点头:“她是想多寻份力,让绪王与太子争势。”   “这些年太子与绪王我都下了桩,‘太子’这次屯兵,定是要被绪王拉扯一把。他们相互嚼咬,届时都是你的。”   下颚止不住蹭在她额角。   “你如果做都不影响最终,襄君想如何演戏、如何戏耍都随你。只是她们一个比一个狡狯诡诈,这般累得慌,何必到中间去。还是带晋王玩吧,他比那那些人可爱、好拿捏。”   许襄君听他依护得不成样子,犹如拂煦。   言笑摇头,下颚将黎至心口碾了个遍:“不,她说李婕妤当初那块黄玉是她给我的。”   黎至一怔,显然也是未想到。   “你说。”声音沉厚起来。   她声音尖冷:“她让我还救命之恩,李素月背后那人沉寂了这些年,你我始终没找出来,手太干净了,我想去探探。”   黎至松手,牵起她手:“边走边说,再不回去白衡该找你了。想去便去,有我,襄君便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也是能护你,替你收拾局面的。”   目下皆黑,许襄君哝语:“我看不清路。”   稳煦落她肩头:“有我,襄君只管往前。”   许襄君松笑,紧紧握住他的手。   抬头,什么都只能看个模糊影像。   她太想与这个人光明正大、不用避忌任何地行走在世间。   许襄君握紧他的手:“黎至,晋王登基我们便出宫出去吧。”   黎至不明白她如何感慨到这里,由心地应着她:“好,有个东西能送你出宫,我准备了很久。”   他蹙眉,犯难碍口道:“但我不想用,此物后患无穷,只怕出去了要不得安生。你,届时回不去家。”   许襄君摇头,牵动了他的手。   “回不去了,爹爹叔伯们只会怨怪我,回去我还不被打死。”话音俏皮,却渗着无奈悲凉。   “我们私定过终身,那这次私奔吧。”   黎至肩头一僵,擦撞到她耳边。   少顷,闷闷咬牙:“他们是蠢,再有二三十年缓过劲便知你为何这般行事。这场风波许家一位也不会折,还能成为京中第一望族,你做成这般已然厉害。”   许襄君笑出声,俏问:“明明是你从许多年前布的局,为何将功劳按在我身上,受之有愧。”   他俨然十分正经说:“你默许下行的,无你信任,我行不成、救不下,不就是你?”   黎至将所有好都给她,自己什么也不留、也不剩。   她快一步阻在黎至面前,他停的慢半拍,一下吻她眉心上。   许襄君活泼道:“错,是我聪明。但凡我不明你长远深意,定要与你吵闹放逐我家人。”   “世人只知争权夺利,想高爵重禄,少有眼前富贵懂避退之理的,我爹爹权势够高,舌头又太多,你在铡刀下救下许家... ...”   “谢谢你。”   黎至轻轻扯开唇角,指腹蹭擦她腕子。   是她懂,是她全然交托。   “回宫吧,晋王该找你了。接下来太子与绪王争得汹涌,你不用搅恼什么,安心等着一年后晋王登基,辅佐他的能臣我也寻好了,届时你放心出宫,不用怕他撑不起这个天下。”   许襄君‘啧’一声,漠然:“我就求辰安这孩子以后不要记得我,这样我能活得自在些。”   黎至此刻噤声,捏了捏她手,许襄君下意识回握。   这条路太短,短到他们话都说不了几句。   眼前宫道逐渐开阔,不远处挂起宫灯,黎至驻步:“就送到这儿,剩下的路我不便与娘娘同行。”   “你小心。”   许襄君回身,他站在暗处,她却要走向似锦地段。   “那我回去了。”眷眷之音惜人。   黎至点点头。   她转身离去。   白衡瞧着不远处人影下步追去,走近蹙眉:“灯怎么换了。”   顺手将灯接过手,递伸在许襄君脚前。   许襄君笑笑:“摔了,便找小宫女索要了盏。”见辰安没寻出来,“可是平珠来了?”   白衡点头,有些不悦:“也不知平珠做了什么,殿下这么喜欢她。”   许襄君冷声提点:“见着要叫平顺成,你这样太无礼,若她责你本宫不会管。”   白衡恨恨咬牙:“奴婢知道。”   又委屈厌恨:“平顺成借着照顾晋王殿下在偏殿承宠,娘娘为何不怨,还让她住我们隔壁宫!现下只要娘娘不得空,平顺成便会带晋王殿下玩,两人亲的... ...跟母子样。”   许襄君冷眸瞪去。   白衡咬唇,自知说话言行无状以下犯上,但她梗着脖子:“奴婢真心替娘娘委屈,她这样无耻得偷窃娘娘宠爱!奴婢是说错了话,娘娘责吧。”   “院中跪一个时辰。”   “是。”   上宸宫诸人瞧见这幕,瑟手瑟脚行礼。   许襄君留她在院中,打纱帘进门,平珠闻声立马搁下手上小食碟,走近跪礼:“娘娘回来了,那妾走了。”   眼睛却止不住往夏辰安身上停。   许襄君垂腕拦住她的礼:“说了多次,别跪我。”   夏辰安也走近行礼,起身后手搭在许襄君指尖,止住平珠起身动作。   “母妃,她乃父皇顺成,不行礼不合规矩,不能因您喜欢她便坏了宫规。”   语音稚嫩,却薄凉得紧。   他半侧,对着平珠:“母妃心疼你,你更该好好守规矩。”   嫩嗓力重,平珠微起的膝盖被他的话生生压到地面。   平珠跪下去,行了这些年对她第一个完整的礼,许襄君余光顿在夏辰安头顶,气息有些被扼住。   平珠肩胛微微涩颤,许襄君有言吐不出,略微挪了目。   在平珠要起之时,夏辰安一指点她肩上:“你,记住了吗?”   平珠胸腔滚噎,在许襄君未来之时,他还会喊自己平姨,此刻... ...   “妾记住了。”   夏辰安犹如小大人般点头:“你退下吧,日后在母妃面前遵循礼法,不然本王要行规矩,平... ...平姨会吃苦头。”   平珠嗓子滚凝:“是,妾遵旨。”   平珠起身有些惶惶,许襄君拉住她的手:“你半个多月没来,他读了许多书,日后他为一方藩王,是要有些规矩,你,莫放在心上。”   夏辰安听母妃同个七品顺成解释,挑眉,细细看了许襄君,神色下是些许琢磨。   平珠晃颤着屈身:“知道,我... ...妾先回去了。”   许襄君蹙额,点头,平珠抽了手,速速转身消失在门前。   夏辰安熟稔地从她惯用小案上摸起一本书。   翻开,满篇注解,通本是母妃的蝇头小楷:“儿臣日日在您身边,其实您可以一句句教习,为何要非这样辛苦。”   许襄君没回答,问:“你知道小果子去处吗。”   他摇头:“盛内侍将人带走了,我想是母妃授意,便没管。”他从书礼抬头,“母妃将他带那里去了,他何时能回儿臣身边。”   许襄君走近,拿银签字将案头灯芯挑明。   “你可注意他近日换了个金镯?”两人影子在墙上摇摆,却呈现出一道虚无。   夏辰安‘嗯’声:“是见着了,儿子问过,他说他娘给换的。”   许襄君冷冷抿唇:“你可知他换的金镯乃实芯,这种市价约有二十七两,你日日在宫中吃用惯了,知道二十七两对平头百姓意味什么吗。”   他看过政论中对百姓钱粮描述,二十七两够普通老百姓富庶一年,有肉有新衣。   小果子家若真有这些钱,是不会卖儿子入宫为阉奴。   夏辰安登时黑了脸,人重重一晃,手撑住案才稳住,小脸明晃晃挂着不舍、嵌着伤心。   “儿子懂了,全权听凭母妃处置。”   许襄君深吸了口气,七岁,本不该沾这些的。   她倾下肩,想将手放他头上,夏辰安却躲开这动作,挣着身让她的手落在他肩上。   他扬起下颚,涨声:“儿子大了。”   这不光是一个提醒,更是某种脱胎换骨般。   垂眸,这一个对视许襄君倒扼口气。   她不教这些,皇家的孩子也会长成这样么?蓄满眼泪的眸子依旧锋锐、深藏重戾。   小果子陪了他五年,两个孩子吃行住卧全在一处,是一道长大。   夏辰安满眼蓄泪:“儿子背完这些,行刑前能去看看小果子吗,儿子有话想问他。”   许襄君失力捏了他肩胛,他削薄的肩都不够自己一个掌心厚。   她轻声问:“辰安想日后光明正大读书吗。”   他忍着眼泪点头:“想。”   “那明日用小果子在院中,配合母妃演场戏好吗。”   她是真的有认真询问,不知道辰安能否听明白。   “好。”说罢,夏辰安再也忍受不住,别过小小身板,抬袖将眼泪拭掉。   片刻回过身,红着眼眶拿起书开始背。   许襄君看着他,蓦然觉得自己教育孩子这块委实凉薄。   有人出手,且还从他最亲近的人下招,许襄君自知不能一直护他... ...他该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七岁。   许襄君试图挺肩,却挺不直。   七岁,为什么要沾这些。   她垂眸,实在心疼这个孩子,心下一阵难忍,将他拥进怀里:“今日不背了,你去陪小果子说说话吧,他应当也怕了。”   这是夏辰安第一次遭遇身边人背叛,即便流泪不忍,可他的反应实在冷漠。   “母妃,儿子背完再去,离天亮、至父皇来尚早。”   许襄君脊梁一僵,“你怎知你父皇会来。”   他哝着腔,揪紧她袖口:“儿臣应异象而生,母妃让我远离经史书房,带着儿臣逃课只是为流言中护我。父皇明知却这么些年无动于衷,是默许。要想让儿臣读书,唯有皇恩允之。”   “... ...”许襄君将人揽在怀里,心却凉。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0章 纷纭杂沓   ◎你又不是伶人,作甚这般供人赏乐。◎   许襄君闻院中声音搁下手出门, 见着夏明勤蹲身扶着夏辰安肩,用袖口给他拭泪,心下便安了。   她解开襜裳递到一旁, 忙出去行礼。白衡接过捏在手心、速步跟上。   屈身跪下,夏明勤没像以往那般伸手扶她。   “臣妾拜见陛下。”   夏明勤起身顺带牵住夏辰安:“孩子还小, 你在他面前杖杀奴才, 辰安哭都不敢哭,你怎么为人母的。”   他申斥让夏辰安七岁见血太冷戾。   许襄君心口顿然, 夏明勤是想在宫里养出朵花吗,皇家之人怎会不知腥秽酷烈。   康灯这时支人将小果子抬下去, 八九岁孩子整个后背血淋淋润满, 特意从许襄君眼前抬下去。   她余光瞧见那森白稚脸、狰狞惊恐神情,肩胛几乎点地、不敢起:“臣妾知道。”   “知道?朕看你不知!朕两年前都允了他去书堂, 是你自作聪明带着他逃学, 你倒是有本事, 几年间这宫里你哪里没带他玩到, 天下竟有你这样作娘的, ”   说着伸手, 一掌将许襄君从地上扯起来。   瞧她衣裳有些许乱,厚嗓:“在小厨房做什么。”   她佝颈犯难, 不知如何开口, 夏明勤挑起她下颚, 看她漂亮晶亮又闪躲眼珠。   “说。”口吻严厉异常,眸色尖锐的要撬开她什么。   白衡这时讨嘴, 叩首替她分说:“娘娘在教下人做菜。”   夏明勤舒眉, 一把握住她手, 揉揉指尖:“这有何不好张口的, 你教下人做什么菜。”   白衡嗓子发闷:“娘娘是在给殿下准备厨子,怕殿下日后想吃娘娘做的菜。”   夏明勤一怔,冷眸按下神情:“你... ...按朕昨日所言,你今日在行什么!”   许襄君震骇,又要跪。   夏明勤掌心提着她,将动作止住,翻手拢住小手:“几时学会动不动便跪的,进去说话。”   “臣妾不该提他去封地之事,但总要早早备下。”她揪紧夏明勤袖口:“我没想咒您不适... ...”   闻不得她柔肠百结,夏明勤嗓子深处吐出气声:“知道,不提这些。”   他提提夏辰安臂膀:“今日得空,父皇今日教你读书如何,我们从哪里学。”弯腰将辰安抱在怀里,单臂拖着。   这幕像极了慈父孝子。   辰安哭腔明显,苍白地哼哼嗓:“父皇能从儿臣名字开始教吗。”问得怯怯又期待。   夏明勤皱眉,扭头。   许襄君随着垂眸,一脸讨错,他哼声冷的,一把将人揽在怀中:“七岁连名字还不会认的皇子,大夏开朝来便没有,你可真会教。”   话下不是责,是怪。   掌下掐住她半个腰:“朕今日留上宸宫好好责你。”   许襄君气息骤乱,细声:“是,襄君接陛下问责。”莞尔牵唇,指尖攀紧夏明勤。   她下颚微微朝左后微扬,盛松瞧见,敛眸垂身往殿外悄然退去。   晚间用完饭,夏明勤刚摸上她的手,康灯慌得在门外报:“陛下,制狱的人张口了。”   声音落下顷刻,许襄君捏住他衣袖,啭着调哝哼:“陛下何时会再来看臣妾。”   她略微欺身:“襄君舍不得陛下离去,您离上次来都过了二十三日。”   瞧她眉黛青颦压近,妍姿俏丽颜色不免蛊惑人心。   夏明勤不舍地抬手摩挲她下颚:“会来的,朕再来要用你腌的糖蟹。”   许襄君乖巧点头,展颜媚笑:“好,陛下教辰安念书,臣妾给您做膳。”   夏明勤起身,许襄君跟着起。   送人至门前,他转过身:“下月朕生辰,想看你再替朕舞一支。”   许襄君心涧怔营,嘴上甜道:“是。”   事成不成倒也不是夏明勤能尽言的。   他捉住许襄君指尖,肃然迫视:“这次襄君好好排演,切莫再伤了腿。你的舞姿朕真是许久未见过了,上次还是那个冬日,朕想看。”   提到那日,许襄君本能觉着剐心,对上夏明勤凝睇,颈子被压得点头。   转而想到什么,许襄君喜笑盈腮:“好,那请陛下届时瞧好。”   在她绯色花靥下惜别,夏明勤实在舍不得她屈身,钉扶着人拒了礼,自己打帘出门。   许襄君透过帘看院外辇驾,盛松在院中跪送,朝她略微阖神。   她挑眉莞尔。   黎至真及时。   她回屋刚坐下,一只半高的影子印在门前。   “进来吧。”   绣帘拨落,夏辰安睡眼惺忪,鬓角有些微乱。   “睡下又起了?”她问。   夏辰安走近,按规矩行礼,许襄君伸手要托他小手臂,却被他的执意给压松了手。   礼罢他起身仰着小脸,软哝:“母妃为何总因喜欢的人心软规矩?”   他嫩声一板正经:“这样不可,上次平顺成在,儿子不好与您说,今日想同母妃说这样不对。”   许襄君诧愕睖睁,原来那些话不光是对平珠所言,也在警醒她吗。   她蹲下身,摇头:“喜欢的人不可论讲规矩,会寒了亲近人的心,让人与你保持距离。”   温嗓希望夏辰安别死板读书知礼、忘了人伦。   可话出罢口,她又觉着自己荒诞。   未来天子,何来人伦。   “母妃见自己的夫君为何要礼仪周全?因为父皇是陛下吗。”他稚嫩话语却在某处似针般,顶刺入她最难言又最想言的地方。   “嗯,他不是夫君,他是陛下。”   夏辰安蹙额,有些不懂,少顷看她:“所以母妃偶时与儿子亲近不多,是因为我是皇子?”   “... ...”她无话可说,心绪愕异,扶住他肩,将他领口整理一番:“回去睡吧,明日去书房你可以跟着老师看书明理了。但切记勿要瞎问,这些东西你要藏起来。”   他懵然:“那今日儿子不用背书了?”   许襄君将将点头,他却不要,拧着小小眉毛:“明日我要从头开始学,那些都会,儿子不能在学堂等进度,还是在母妃这里学。”   自顾自牵起她的手,稔熟的往小案走。   许襄君看着他,就是这样,她完全没时间见人。   夏辰安挑拣书籍时,轻轻:“昨夜儿子见小果子,他说金镯是他娘给的。知晓儿子喜甜,他娘给了他一罐蜜,说送小点的时候给儿子加些,我会更喜欢他。小果子说自己并无恶念。”   他挑好书,抬头,眸底含满难痛:“可那罐蜜小果子不敢吃。”语下多是寒凉悲戚。   嗓子闷了闷:“以后我不喜甜了,母妃不用再做吃食哄儿子。”   “... ...”许襄君吞咽半口,酸楚地点头:“好,你不喜甜。那母妃给你择别的好不好。”   他肃然危坐:“别的我也不喜,就日常用些,不饿肚子便好。”   他要做个无有喜好的人。   “... ...”她不动声色掐了把桌角,心口闷疼。   “小果子家人... ...”他看向许襄君,问的轻:“会活下来?”   “不会。”   她笃言后夏辰安闷了闷,眼圈红了,又如那日蓄满了泪,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那样也好,他们一家团聚。”   “行事这样利索,母妃还能查出是何人所为吗?”   许襄君不敢同他聊这些,生出些趋避之心:“不知道,看盛松明日出去能带回什么消息吧。你,看书吧,一会儿该晚了。”   夏辰安拧眉:“母妃昨日拿住小果子就该让盛内侍出宫,明日大抵是晚了。”   她嗓子囫囵应付两声,匆匆瞥目。   不知为什么,她跟夏辰安聊这些,越来越心怯。   那种皇家自然而然的威重压她身上,每口气息都被摄夺削走,脊梁冷抽。   再长大,她有种什么都瞒不住这孩子的错觉。   自夏明勤允他读书起,一下子不能带夏辰安逃课,她白日里空出许多时间来。   正巧够她练舞,闲时便邀上三五妃嫔出门赏景谈天听戏,日子却愈发枯燥。   前朝太子屯兵流言传入民间,他辅政之职被卸下,夏明勤说查清后再归权,可这样却等同定了太子有罪,朝堂内外哄然,就连皇后也去跪了含元殿,大喊太子无辜。   绪王虽不能去御前侍疾,却在书堂上大放异彩,引得夏明勤时常去书堂瞧看,破了权给了他上朝听政之权。   秦宣匀拿着这些对许襄君几番相邀,她欲拒还迎几遭,最终同秦宣匀走在一块,以致皇后大怒,三番两次叫许襄君殿前训教规矩。   宫内明眼都瞧着,插不上手的都伸长了脖子。   这夜夏辰安照常在她屋子读书,渴了自若饮下半盏茶,人‘咚’得声倒桌面上。   许襄君骇然握住他肩:“辰安,辰安!”   人没反应,伸手去触他鼻息,微弱。   惊心怵目起身往外,没几步,一只臂膀突然揽住她,吓得许襄君张口要叫,一手又速快地掩口。   惶急挣扎间霍然嗅到熟谙香气,一时放松,张口咬了那节指尖。   那手刺疼瑟缩,她得空反顶着人走两步,将人逼到处黑角:“你怎么突然来了,有急事?辰安怎么了。”   “迷晕了,无碍的。”   黎至下掌叩紧她腰,略带逼问口吻:“早几日便听闻宸妃娘娘要在陛下生辰献舞,今日不小心在尚服局瞧见娘娘舞衣... ...”   他冷吸口气,隐愠:“奴才特来询问,您非要舞这支不可?”指尖钩划着她小腹。   从黎至张口第一个字开始,许襄君便一直再笑,一压再压都压不住嗓。   “嗯,就定这支。”   黎至将人锁在手心,力道凌逼:“若奴才不允,娘娘执意如此?”   许襄君腰上刺疼软麻,矢口出声瞬间咬紧唇,闷闷‘嗯’声作应。   他将人卡进怀中:“你何等身份,着成那样舞于人前,不成体统。”   许襄君指尖顶顶他革带,顿力顶进肉里,肖想感更足,黎至扼口气,眸子下敛,满是她。   许襄君踮脚凑近:“我当众舞给你看,他们都是沾你的光。”   “这支舞是五年前给你备的生辰礼,那时陛下这次样让我在他生辰宴献舞,我划伤脚踝避了好几年。这次他特意下旨让我好好排演,如今避不过,这样安排不好吗。”   “即便无人知晓,我也要当众舞给你看,就你一人。”   这份心受得住,只是... ...   黎至掐眸:“你又不是伶人,作甚这般供人赏乐。你执拗要准备便继续,眼下太子与绪王前朝争斗不修,那日能否顺利置办未可知。”   “怕是娘娘枉费了功夫。”   许襄君蓦然。   被放在心上与被放在眼前当真太不一样。   夏明勤只顾自己想看,便让宫内皇子生母、宸妃娘娘、大家出身的她供人赏在眼前,而黎至从头至尾都敬着她,晓得她愿不愿。   她身上卸力锁在黎至怀里,小声:“御前那么多事,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几年你可是第一次对辰安下手。”   “就为了不让我舞在人前?这值当你抛下手头事?”   眼下前朝御前有多纷杂她太清楚了。   他拥紧人:“怕拦不住你。”   许襄君牵颈:“要拦圣意才行。”   他垂颈,整张脸端进她眸子:“你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就好,旁得都别管,现下也不用再跟陛下做戏,不喜便冷着他,陛下无趣自然要走。”   “几年前你从许家、士族选进来的几位,现下虽有两位与你不亲,但你自可将荣宠分予她们,她们愿意迎着陛下。”   “秦贵妃这些时日忙着与太子斗,怕是没时间理你,你要的真相或许在不久后也就不重要了,别执念了。”   “你让自己开心点才好。”   许襄君揪紧他胸前衣裳,鼻端飘进很重香气,香气下是掩不住的血腥。   他大抵从制狱回宿间洗漱完才来,这血气也没洗尽,或者是洗不尽。   四年前李嬷嬷突发风疾,陛下开恩让她去掖庭养老,自此许襄君便在御前失了眼睛,她有大半朝堂之事不可尽知。   黎至不想她忧劳这些,从未只口言语过,就让她带着夏辰安玩闹。   许襄君自觉犹如被精致笼子困锁的鸟,出不去,也无知。   “我不知情,不开心。”   黎至身子一顿:“那襄君想知什么,我尽数说与你听。”   前朝太子势力几何,绪王势力几何,当下政口在何处,诸事进展如何,他能知无不言。   许襄君贴他胸口:“制狱吓人吗。”   出其不意的提问黎至怔愣片刻,胸腔长长气声,随后冷腔:“吓人,陛下想要的每一个答案牵扯甚大,不能出差池,重刑之下人意志薄弱,一张供词反复三四次相同才呈,三四次便是三四天,一天便是十二个时辰。”   话不用说尽,许襄君已然颤栗不已。   人在怎样的情况下能受住制狱一日十二时辰的酷刑... ...   她踮脚,将下颚搁他肩上,嗓子黏糊一片,好多想说又无从启唇。   “我听说里头冷,你进去,多穿两件。”   “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襜裳:(唐朝)围裙 第71章 强求不得   ◎奴才叩请,请嬷嬷给襄君留句好。◎   平珠给她倾盏茶, 一道望山亭下来往不休的甲胄卫。   许襄君伸颈笑问:“皇后娘娘这是要在宫内拿谁。”   阵仗可太大了。   寒声铁甲中平珠摇头。   一旁白衡佝身贴她耳边:“明着说是二十四司有位宫婢早两日偷了皇后娘娘一块玉,实际是要拿黎常侍的对食。”   许襄君手一顿,茶汤晃出杯, 一旁平珠也被茶水呛到,她身边人忙抚背递帕子。   “娘娘日日在后宫带晋王殿下故而嫌闻, 听说黎内侍有位特别疼爱的对食, 前几年因有人送宫婢给他,说是惹怒了那位, 黎内侍为了哄人,将送人的内寺伯杖杀在自己宿间门前。因手段过于狠戾, 陛下还责了他几板, 加罚了一年俸禄。”   席皇后是想拿住‘那位对食’,让黎至在制狱里为太子做手脚?可现下时间晚了, 这种事不该宜早不宜迟么, 早个几年暗地捕抓才是。   不然, 皇后在故作什么迷阵?   这样大的动静秦贵妃定会打上一耙。   目今急切局面, 看来太子‘屯兵’是要定了。   许襄君支起臂, 想不通, 太子怎会不知屯兵乃大罪,以他身份不可能蠢到做这些才是。   黎至在其中作了何等手脚、抑或是如何推波助澜。   “听过, 但不知内因。”许襄君松咳两声, “莫论这事了, 被皇后娘娘知晓又该训本宫规矩。”   一想最近被立政殿前训规矩,她掐着烦, 絮语:“没完没了。”   活该太子焦头烂额。   平珠拿银签分切小点推过来, “娘娘尝尝, 妾新做的点心。”   许襄君取了块尝, 入口绵软,偏侧过头问白衡:“那些名单点的如何了?顾元菱怎么说。”   白衡:“按娘娘要求,择了有三十四名才俊,顾夫人阅完留了二十七人,待陛下生辰后由晋王出面下帖,约在宫外芙蓉园,两日清谈会应是能给宣邑公主择位夫婿。”   许襄君撑着下颚,不由想到黎至少年期科考放榜那日,那时人群间他挤在最前头,指着自己名字回首那一眼。   他舒袍宽带,满袖盈风,一身隽秀倜傥,高情逸态独秀于人众,是经年难忘。   “希望能。”   白衡不明白:“只是娘娘为何要为宣邑公主择婿,那不是顾夫人该做的事吗,眼下这样动荡,嫁人当真好吗。娘娘与顾夫人关系这样复杂,公主又可愿听娘娘择选?还有陛下应否... ...”   平珠望她神色惘然,逾矩伸手捏了捏许襄君手。   她顿时醒神,眼前宫景绝色,花簇锦攒逞妍斗色,许襄君莞尔牵唇,几度笑得空洞。   “娘娘,太子与绪王闹得这样汹,与殿下可有影响?”平珠替她攀扯开被顾住的思绪。   许襄君举目:“我们置身风波外,虽说也会受些,不过影响不大,谁登基他都是之藩为王,只是富庶贫苦区别罢了。”   “届时本宫定是随不出去,你代我去他身边陪他。”语下交托得放心。   平珠听得眼眶一红:“娘娘。”   白衡疑看二人,久久不能明神。   瞧眼时辰,许襄君忙拉住平珠手:“走,我们回去给辰安准备点心,一会儿该下学了,再不做来不及接他,今日你同我一道去。”   “是。”可想起那晚绪王所言,平珠心口顿涩,有一两分害怕见到夏辰安。   白衡在半步后见她们亲密分外不解,不知道自家娘娘与人关系怎得这般难以捉摸。   明明顾夫人之前设计让她用了不孕凉汤,她褥月出了便霸气上门回敬了一碗,两人关系按说非奇,眼下却帮人家女儿择婿。   明明平珠背叛了她,她也依旧宠信这个人。宫内都传平珠是她用来固宠,可娘娘这样身段娇面需要旁人固宠么,又不是孕期久不侍寝与陛下情致淡然。   太子立了七年,却因绪王近日得了陛下口中好,娘娘毫不迟疑与秦贵妃亲近。   怎么看她待人接物都周旋的格外奇怪,凌乱无章。   陛下生辰前两日,宫内四处布景生起热闹,尚服局送来舞衣。   白衡看见呈递上来衣裙有些不可思议,嗓子堵塞,半响才化开浓音:“娘娘又不是进献的胡姬舞娘,做什么舞这种,这不合您身份... ...”   那衣裙,她羞红脸,咬唇快不敢看。   许襄君敛眸,支手让她接了舞衣,如同接了夏明勤旨,接了陛下那份逗趣的赏乐行径。   在夏明勤眼中,她何尝不能作为舞姬。   后日上她只要敢如此登台,夏辰安这辈子甩不掉这一幕,至死都会被人戳脊梁,她娘如同舞姬一样苟存在陛下身侧。   夏明勤明知却依旧让她这般,简直不拿人正眼瞧。   许襄君屈指顶额,冷哂。   真该死啊。   嗯,药量得加一分。   盛松匆匆到门前,语气颇急:“娘娘,席嬷嬷病了,怕是身子不济难撑过今晚,您可有话要递出去。”   许襄君一下心绪恍惚,徬徨失措跌到门前。   猛手打帘:“什么病,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每月都去瞧也没报病,怎么这么猝然。”   盛松瞧她难过,哑声:“说是突然得了风疾,要不是娘娘日常送好些人参灵芝,许是昨日人就没了。那边等您,说一会儿便出去。”   许襄君指尖掐紧帘子,脸色一变再变,嗓子‘呼噜呼噜’喘气:“没得治?李嬷嬷也是风疾,现下不也... ...”活着。   她倏然停口,李嬷嬷四年前也是这病倒下的,一下人便瘫在床上,大半身子不能动弹,要人日日服侍。   这般难过,还不抵死了。   李嬷嬷不是尚有执念,怕早自伤了。   “报来说昨日她突发风疾磕伤了后脑,问过御医... ...嬷嬷风疾症状怕是回天乏术。”   许襄君脚下晃颤,诸多种种回溯,七年前那些话也漫上心头。   不觉沉吟:“我就望她能不受苦,没什么话递的,这么些年嬷嬷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能说什么呢。”   心口骤然被钉了根硕大木桩,疼得钝。   指腹掐紧帘子,指节呈青白。   她能说什么了?难道临到这刻,她还求席嬷嬷能理解他们么。   那个答案不能让黎至强问,会刺伤他的心。这么多年不见,许多话已然显见。   许襄君俶尔平静,勉力扯了唇角:“替我磕三个头,算报她十五年精心养护之情。若真... ...择处好地送一程,赠她子女些钱财,日后往来便断在此处。”   他逾矩抬眼,匆匆瞥眼她黯然神伤饮泣吞声,袅娜身姿像随时要倒。   “是,奴才这就去。”   盛松来得突然,走的急遽,如阵风给她吹来了个天大噩耗。   白衡晓得席嬷嬷在娘娘心中份量,一直不敢动乱她心绪。   眼瞧她东摇西摆,一步阔近将人扶住,许襄君挣开动作往屋外跌:“本宫要去佛堂。”   强挣的半步趔趔趄趄不成样子,却撑着身子坚持往门外走。   白衡湿了眼眶:“奴婢扶您,您慢些,尚服局司衣在院中等娘娘话回去复命。”   许襄君血目:“后日便是陛下生辰,今日送来不过是皇后娘娘叫她们来磋磨我,复怎样的命还不随了皇后,有什么话可等,要留候推卸责任便留,出了差池尚服局连带李尚宫皆论刑,滚。”   白衡将人送进佛堂,忧容不展,忙从院中调人在门前候着娘娘吩咐。   然后她亲自走到慕容司衣面前,半礼。   那些话慕容司衣她也听进了,脸色煞白,倒扼气息候着白衡发话。   “这舞衣本该提前半月送来,你们晚了规矩,届时出了岔子司衣司自负便是。”   说着罢手,着人请客。   慕容司衣张口强辩,却见着院子气氛浓郁,顿时息了嘴。   黎至取令出宫,指腹反掀帘角,对一旁马上军官:“好生将人请来制狱,若抵抗,断他手脚抬回来,不必顾及他是太子舅父身份。拦路者,一律同罪,捉回来问。”   “是。”   那人接令,驾马带着百人直直冲出宫门,沿路寒甲碰撞声凛人心涧。   黎至深吸口气,在马车内换了衫袍,拐了五条街换了两辆马车,方乘辆不打眼的小驾朝城西去。   两盏茶,车架停在间二进院子门侧。   打帘看,正门大敞,前院是数名医师与褐袍主人家言三语四共商着病情,邻里够首瞧着院子,各自杂说。   门前歪了几家做白事生意的人候着。   黎至提袍下车走了侧门,屋内下人识得他,忙佝肩带路见主人家。   他停在前院一墙之隔,下人先去叫人,那棉布褐袍人从前院转来。   瞧见黎至先行了礼:“这位大人可是来看老母,她怕是不好了,病气重,贵人到此敬到心意便好。”   脸上难色,怕得罪又无可奈何。   黎至低声:“可否让在下再求见番?”他直白来意。   这人面上略显为难:“您来了七年老母亲都不愿见您,若不是小人眼皮子浅敬您心意,按老母意思,您送的东西我们都收不下。”   “您试了这么些年... ...”他延申意思明白,黎至神色煽动,咽了咽。   这人许是想到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万一允了呢。   他支手叫下人带路:“那您随他进去,我再去询些病况,屋里内子在照顾,您隔着门板问就是了。”   黎至屈颈:“多谢,车上给你们带些东西,不成敬意。”   主人家眼神支使番,下人机警地带起路。   “您来得真及时,您若按每月初十来,怕是就见不着了,前头院子里医师们都说过不去今晚,门前丧家都上门吆生意了。”   黎至未搭腔,只是想许襄君若知嬷嬷过不去今晚会如何。   七年前席嬷嬷自顾自出宫,让许襄君好伤心了阵,虽不搁在嘴上,心里是念的。   事后他按址拜访,席嬷嬷隔着门劈头骂了他半个时辰,他才晓得许襄君为何抑郁难舒。   想让席嬷嬷骂痛快,出爽了气,能给许襄君带回一字半语宽解。   未料他七年都见不到席嬷嬷面,除了隔墙骂他‘襟裾马牛,衣冠狗彘’、‘没良心的混账’、‘阉货’。   七年,拒与他说任何话。   席嬷嬷在许襄君心里是个怎样存在他太清楚了,一手护着她长大,这些骂从某些面他是该受着。   黎至也自知这样身份不该与许襄君有染,落到这般是该的。   只是他依旧希望替许襄君辩句,她没有违逆天伦,一切罪在他。   至到门前,他想也未想自己会受什么骂,理正衣袍上前叩门。   “夫人,在下叨扰了。”转声继续:“嬷嬷,罪人前来拜见,您可还好?”   他声音谦服,语下自带种认罪求恕之意。   里头‘囫囵’一阵气声,不久门被位中年妇女拉开,她眉眼清秀,腆色中夹了段喜:“说让您进去。”   黎至眼睛骤亮:“多谢夫人。”   他曳着素袍角错身进门,屋内药气很重,席嬷嬷躺在木榻上,覆着薄被,面色枯槁蜡黄,精神真确不济,但人醒着,还狰着脖子瞧他。   虽一脸狠怒,却是正眼看他了。   席嬷嬷自知现在状况,细嗓呜气,忍着不痛快问他:“她还好吗。”   黎至点头:“她很好。”   席嬷嬷闻此,眼泪‘唰’滑过两颊,坠进枕里,满眼好像还念着她的小小姐。   “黎至,你永远都该死,死都赎不了罪,你简直畜牲不如。”   黎至屈膝跪下,塌下肩:“是,我是。”   这话让席嬷嬷嗓下哭腔更甚,难喘几口后,她嚅嗫断断续续:“老奴要死了,有件事向交给你办,为了襄君,你要应我。”   “是。”   她仰面看着屋顶:“以襄君性子自是留着她的,等我死后你去杀了平珠。”   黎至拧眉:“那时我与您明言平珠留不得时,您当年为何不动手?时至今日却知道她该死了?您将这作为遗嘱嘱托我,而非托给襄君,可见她留下平珠是件大事。”   “当年你不肯与我透露,今日可能言明一二?为何时隔七年后,您又觉着平珠该死。”   他想从嬷嬷口中应对自己的猜测。   席嬷嬷喘鸣,声带已有杂音:“你别管这么多,你要不做就滚出去。我死了做鬼,定要找夫人明说你如何待她,他日你们有何颜面闭眼!你这个畜牲,害死了她,都是你!”   屋内狭窄,如跟制狱诸般刑具施压他身一样。   黎至辩不了这道罪过,面上潸然:“嬷嬷不是自小最疼她么,当初劝我依着她,为何七年前知晓那些便又不同了。”   “为何,你敢问我为何!”席嬷嬷鄙夷嗤笑,剐瘦的面颊双眸血色尤为锋锐。   “因为你是阉人。我只道你们相依相靠,并未想过你会让她屈身,你怎么敢啊,黎至,你怎么敢!”   这话将黎至脊梁压弯,生生趴在地上,泥土气掺着药气十分难闻,比制狱里血腥更难忍受。   “杀了平珠,我宽谅你们。不杀,我定要去她娘面前好好数落你们这些年的好歹,你与她如何悖逆世伦。”   黎至心口难跳,字字清凉:“我若杀了平珠,便是一手杀了襄君。嬷嬷,您为何要我亲手杀了她?您究竟是恨我夺了她身子,还是恨襄君不自惜?”   “倘若我没... ...”他气急攻心说出了混话,及时咬住舌。   这天下最不可能有得便是‘倘若’,他没有,许襄君没有,他们更没有... ...   席嬷嬷登时瞪眼:“襄君不会死,是你们不宜行一道,你与她终究不同。她现在贵为晋王生母,陛下最爱的宠妃,他朝是要随晋王去封地作太妃。你是什么身份,你配吗!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是喂了狗吗,突然教你变得人畜不分,好歹不识。”   她断断续续中淤气难续,十分费力的接着话。   黎至蓦然冷面:“嬷嬷病中这些话已然是强撑,可有话留给襄君?她盼了您七年,就想从您口中得句好,您在此时可否留她半句。”   “奴才叩请。”   他重重将头叩在地面。   “没有。”   黎至滚噎下嗓子:“奴才叩请,请嬷嬷给襄君留句好。”   “你应我杀了平珠,我留。”   黎至脊梁彻底塌了:“平珠不能杀。”   他再重重叩下头:“奴才叩请。”   “你们罔顾人伦,行那等腌臜之事,滚。”   黎至胸腔被撕裂,额角抵在地面:“您就给襄君留半句念想... ...”   “滚!”   黎至不敢起身,他这次离开,怕是永远都得不到席嬷嬷只言片语,许襄君将永远堵上一个心结,偶时想到,便会痛不欲生。   可平珠不能杀,她是许襄君给自己留下的另一条命。   黎至膝行两步到她床前:“嬷嬷,襄君等了您一句七年。是奴才该死,您留句好给她,她是您养了十五年长成的小姐,是许夫人托给您的孩子,不要让她... ...”   席嬷嬷咬着哭腔孱气斩断他的话:“她不自惜,何敢称夫人之子,你走吧,早知如何,今日断不会让你进门。”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2章 呷恨报复   ◎太子与宸妃娘娘在紫宸殿偏殿私会,陛下撞见了。◎   许襄君瞧着节目次序, 起身准备去偏殿换舞衣。   夏辰安小手骤然按住她腕子,小脸拧着,眸底惙惙淀着忧容。   殿上嘈声于耳边纷叠, 他稚声却格外清晰:“这支舞是父皇择的,还是母妃自己?”   她起身动作登时悬顿在半空:“怎么。”   许襄君佝颈, 心下却一惊。   他略微抬眸, 眼下略显挣扎:“若是父皇择的,儿子替您跪情, 父皇有怒儿臣替您承着。若是母妃,儿子想不明白母妃为何。母妃可以告诉儿子吗?”   “... ....”   她拍拍夏辰安手:“辰安乖乖坐这里莫想其它, 母妃一会儿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孩子果真长大不好糊弄了, 尤其是皇家,是不是开智要比旁人更早?   她怎么说是自己择的, 夏明勤默许的?   夏辰安用力捏疼了她, 字字清晰:“这支舞败您身份, 无论是谁择的, 您不能舞。”   许襄君本不为所动, 他直起肩, 半分软求恳道:“为了儿臣,您不能。”   “母妃只顾讨父皇欢喜, 也不顾儿臣日后声誉?”他糯音问的轻, 却声声吓人, 形似尖薄匕首,果决、利落直刺要害。   他眸底冷冽, 一股强制碾她脊梁上,   许襄君扯扯嘴角, 指腹弹在他额角, 虚声哼笑:“今日舞不成,但样子要做。”   “?”   夏辰安应是不全信,依旧狠力扯着她动作不教人起身。   小小手指用了全身力道钳制着许襄君,迫她不能动弹。应该说,不要她违逆他的意思。   许襄君轻轻抚动夏辰安手背,温声下字字化刀:“辰安,皇家无父子兄弟,只有君臣。若为君臣,可留;若为父子兄弟,可杀。你只比旁的臣子多了丝血脉,精贵些,但也要在他掌中所控。”   指尖弹点下他额角:“这舞无论谁择的,只要不改,均是圣意。故而今日母妃真舞了,让你背负那些不堪的却是你父皇,非我。”   “近日太子权势不稳,绪王朝上激进,你舅父重握了两城兵力,陛下不想你清白。许是总想掌握些东西才畅快吧。”   许襄君不喜欢在夏辰安面前谈这些,但他求明白,又是个糊弄不过去的慧黠,不得不如此譬解清楚。   他听罢脸色巨变,胸腔可见地撞起来,手更凉了,还惊颤了两下。   她鼻息重两分,对夏辰安这反应心生难过:“辰安乖乖坐在这里给父皇祝寿,母妃会护着你的。”   他眼底掺痛,许襄君不忍抬手。   这次她抚夏辰安头,他未像上次那样撑身躲开,而是像极了一个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自己靠上来。   许襄君将人拢拢,顺手递给旁边案的平珠:“照顾好他,莫让他离席。”   瞧他实在忧苦,咬着牙梆忍耐。   她深吸口气:“实在要离开散心,你多带些人全程看顾着,他有些难过。”   手摩挲抚慰着夏辰安不能接受平复的心绪,可今日掌下他发丝冰凉。   平珠点头应‘是’,抬臂接过夏辰安。   他小小身子当即缩成一团,宛然这处能勉强遮避瞒骗自我,似懂未懂滞缓的清理思绪。   平珠垂看他一脸隐忍痛色,心也如同刀割:“妾会好好看着殿下,娘娘放心。”   她不懂辰安才七岁,为什么要同他说那些话。   可许襄君无一都是对的,入宫来她从未错过。至此难以接受的悲凉一瞬也划在平珠心上,掌下更紧了紧辰安肩头。   平珠七品,本不该坐在席面前位,是许襄君特请求来一道照顾晋王,夏明勤亲允的旨。   许襄君起身,白衡随身侍奉跟着起,忧容愈盛。   夏明勤从上往下瞧见,宽舒地笑了笑,眸底神色恨不得伸手将人按在怀里。   许襄君别开脸不做应付,直去殿外。   舞裙钗环换好,许襄君自己都倒吸凉气,确实不能出门,尚服局是故意将衣裳作短的吧。   皇后这厌恶手段可真是直白,她无奈牵唇。   白衡面颊又青又红,嗓子重涩:“娘娘,着成这样实在不成体统,乐府那么多曲子跟舞不选,您为什么非要舞这支《屈柘》。”   她取过外裳,将许襄君裸腹袒肩裹紧。   久久不能平复自家娘娘的穿着,她根本不忍想一会儿真登台会如何。   许襄君对镜敛眸,暗忖,若是黎至看了会如何,是喜欢,还是正他清风。   “回席吧。”她支臂,白衡轻轻握住。   白衡嗓子上下凝咽几番,实在不吐不快:“娘娘,这两日您心忧并未休息好,我们还是向陛下言明身子不适告罪吧,这太有伤您身份了。”   许襄君罢手,白衡咬唇吞了话,心却拗不过难受。   许襄君镇定挑眸冷笑,这舞黎至不会允的,指不定一会席面上怎么闹起来。   可从开宴至方才她离席,好似都没看见黎至,他在做什么。   出门两步,一道轩昂之姿背立在她们必经洞门前,那人身后还立位青袍内侍,与一位内卫。   夜下乔影婆娑,尽数倾覆在廊下宫灯身上,殿周无人,以致此处呈了诡色。   白衡屏气慑息,半步阔许襄君面前挡住,朝那边喝:“前面何人,速速让开,你们惊了宸妃娘娘驾。”   悄然打着手势让许襄君往另一处避让。   许襄君余光轻扫便立在原处未动,另一处出门已经锁了,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掐眸,冷冷从白衡肩头望过去,暗自从头上拨支金钗捏在掌心。   闻声那人转过身,许襄君一愣。   白衡应当也是未料及,矢口唤出声:“太子殿下?”   十分惊愕。   许襄君紧了紧手,生冷问:“本宫门前十数宫人可是殿下所驱?”   夏昭瑄走近,影子在地上、墙上拉长间短,最后停在她们半丈之外。   一阵清冽酒气浮空而来,其中还掺了些许蜜香,甜得有些熟悉,眼下情景让许襄君一时想不起这是何处味道。   夏昭瑄与她保持距离,满眼厌恶嫌憎的上下打量。   她今日梳了异域发髻,各色宝石间在发辫中闪烁异色,身上虽紧裹了件乌金云绣衫,根据颈上露出的红螺饰带,也晓得她里头是身绞金赤色。   许久不见,瞧她五官愈发生的妖冶,媚骨自体内向外风流,夏昭瑄强制自己拽开停在她面上视线。   卑视冷嗤:“八年前你也如今晚相邀本宫,说是致歉表情,却暗地约了父皇在侧,借我面剖露你对父皇真心,让本殿作了你棋子戏耍一番。随即本宫便中了迷香,与一位不认识、父皇的贵人厮到一处。”   “当年本殿下未受处置,反倒是你与那人一死一禁闭,今日重拾手段是又约了父皇,借我面重剖你那廉价不值的爱意?”   轻蔑剜她眼。   许襄君不喜他打量神色,火速拧眉,斩钉截铁道:“本宫没约太子你,此处怕是圈套,你快走。”   夏昭瑄冷笑,略微侧了身,教她看清身后。   “不怕,本殿今日特带了两人,除了我的贴身,另一位是随手拉的宴外侍卫。本殿今日就在此处,看是谁的圈套,意欲何为。”   许襄君眼前一黑,叱道:“那太子殿下细瞧,且先放本宫过去。”   八年前的事她不能再经一遭,一次是意外巧合陷害,两次算什么。   现在前朝棘手,夏明勤对太子已然头疼,此刻若这样沾边,惩治会更重。   且夏明勤必然是保太子的。   夏昭瑄也知晓后果,故意拦在路中,冷冶狞笑。   像是在府看她即将惨不忍睹下场。   他冷冷扯嗓:“为晋王怕了?那不妨告诉本殿,八年前你为何害我!当初我明知与你身份不宜,却念着有过半刻‘夫妻情谊’前来应约。”   “你为了什么?本殿至今都想不明白,行那等事,传出的流言予你有何益处。”   许襄君掐眸,赫然重声:“太子殿下慎言!本宫与你从无情谊,甚至你我都未曾相识过。”   观她一脸凝色,夏昭瑄阔肩,重提一口气,目下流露‘她不知好歹,后果自承’傲然。   她忙得紧声:“太子现在应着眼前朝,您若看我不痛快,登基后我自然在您手上,届时您如何问,本宫也只有跪在您面前答的份儿。只是此刻本宫乃你庶母,按规矩您还要叫本宫一声宸娘娘。”   “既不是本宫约你,便是陷阱,太子扛的,本宫扛不得。时今您一言一行也在陛下眼中,何必再留不好让绪王捏您错处,若传入前朝,本宫死,您不也遭难?有人借刀要杀你我,还请殿下清神,速速决断。”   见他不为所动,许襄君有些焦急,暗忖这个蠢货。   既然八年前吃了她这道亏,怎么如今过了这许久,还能跌在同一处。   夏昭瑄将她仔仔细细端量了个遍,最终复停在她脸上,望着她孱弱灵闪的眸子。   倏然狠笑:“你这么喜欢父皇?就连那衣不蔽体的《屈柘》也愿登台?你可知妓馆的女人都不敢轻易以此舞示人,你... ...”   他抬手瞬间许襄君向后撤,一把握住白衡手臂将人抵在身前。   许襄君狠问:“今日是太子呷恨报复?”   “本宫再说一次,我未曾相邀与你,请太子让开,莫让他人做局握刀。”她猩红眸子淬了毒般凶恶。   究竟是谁散了宫人,将他引至此处!   黎至坐在制狱记案旁,指尖夹着述供,在冷幽灯火下逐字拼述供词下潜藏的东西。   眼前刑架上挂悬一人,周身血肉狼藉,满地鲜血刺目,空中腐臭腥气绞着受刑人微弱气息撞在制狱墙上。   此处所有一切十分强劲地剐搅着人五脏与精神,他心思却有几分未落在此处。   远处脚步声叠重就近,他侧眸,见着人派出去的人回来,松了手上述供。   “可办成了?宴上现在如何。”   “未按常侍说的走水,倒是生了另一桩大事。”   未走水?   黎至骤然心下不好,整个心绪不宁起来:“说。”   他捏过一旁湿巾,拧了擦拭袖口不小心沾染血迹,干涸下只见深痕。   “太子与宸妃娘娘在紫宸殿偏殿私会,被陛下撞见了,宴上现在就秦贵妃一人撑着。”   ... ...   黎至倏然捏紧袖口。   他安排人去她换衣之处纵火,致使她舞衣烧尽受惊离席,怎么会与太子私会被陛下拿住?   他捏紧述供,掸袍起身,沉声:“随我去紫宸殿呈报太子屯兵之事。”   那人哑语一阵:“常侍,此事还未审尽,更何况陛下现在怕是不会见。”   “无碍,陛下若要贻误国事,秦贵妃、绪王与百官会见。”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3章 深陷泥淖   ◎一会儿再议,你且先看这局。◎   “你们谁先张口。”   言下不痛快弥散殿上, 同断了柱的房梁,顶压在众人身上,盛气之下扼人气息。   夏明勤阔掌, 拇指与中指同时捏住自己左右两处颞颥,狠力掐揉。   浑身冷戾, 十分不满意眼下局面, 气性却隐而未发,鹰目巡探殿下诸人。   许襄君敛息, 跪得笔直,腰如束素十分清姿。   她此刻只想给夏昭瑄一巴掌, 蠢货害人。   夏昭瑄冷噤, 瞧她目露不善,提嗓洪声实言相告:“是宸妃传话相邀儿臣。”   顶头一道盱衡厉色转轧她身上, 许襄君正了正肩, 有惧无怕。   皇后握紧掌下袖口, 拧眉赤口:“好你个许襄君, 你为了冤枉太子自身名誉也不顾?当真是无.耻... ...”   她只当是许襄君投靠秦贵妃, 为了绪王再得势些, 便故作此局陷害,以致让太子缠入流言。   加上最近屯兵之事, 教他腹背受敌, 里外不受君恩。   此计十分歹毒!   许襄君抬目, 冷峭神色对上:“请皇后娘娘正国母之姿,切莫被旁人传出有损皇家颜面之词。此事尚未明朗, 娘娘怎可先定臣妾罪责。”   皇后顿时钳口, 恶狠狠剜她, 指腹揪搓的布料像在撕碎她般, 憎恶厌恨直白显露。   仿若此案本质便是这样,不用审也不用让她开口强辩。   许襄君不徐不疾转看夏昭瑄:“还请太子殿下将传信之人押来对峙,本宫不吃您一面之词。”   夏明勤座上见她这番冷静应对,紧促尖疼神色下不禁瞥目,将她牢牢看了眼。   她今日妆容多异彩,盛添容姿,修颈点坠碎饰落入端雅衣领中,衣料下是何等芳泽他大能窥见,实在可玩。   心痒了阵,沉下气:“太子带人问话。”语气已生了偏颇。   许襄君尽可能忽视掉夏明勤那鄙俗目光,却如何也挣甩不净。   痛恶地咬了舌尖,一股腥气冲神,方稳了稳心绪。   “是。”夏昭瑄冷嗤,下颚微扬。   他贴身内侍带了位人上前,是位宫婢,只是这服侍、身形... ...   白衡未看面容,已是惊得倒蹿口凉气。   许襄君掐紧眸瞬间,宫婢抬头,正是她殿中洒扫庭院的小丫头,来上宸宫不足一年,在上宸宫混得十分不打眼。   不好漫头,她将眸子闭上,缓缓促息了口惊凉。   耳边传来跪下叩头、以及轻言话声:“奴婢是上宸宫洒扫宫婢苑笙,是... ...是娘娘让奴婢喊太子殿下偏殿相见,说有未尽之言要叙。”   殿上骤然静谧,烛火冷曳摇摆,好似要将人照出影子,又迟迟拉不出什么。   少顷一声冷笑破开殿上奇异气氛,夏明勤额角青筋绷起,胸口噎着愠气:“哦?襄君有何未尽之话,要约太子在你换衣之处叙?这可是你宫中之人?”   许襄君睁目,余光生冷剐过夏昭瑄面上,厌恶又不屑。   真是又蠢又害人。   她缓缓垂颈:“是臣妾宫中的人。”   夏明勤赫然怒瞪,许襄君心口愕然,急促起伏阵,紧掐袖子:“可否让臣妾问两句话?”   不等夏明勤应她,许襄君陡然偏侧过身,直直看向那位宫婢:“本宫何时吩咐你作的这件事。”   苑笙叩头,规规矩矩回答:“娘娘出门前悄悄吩咐我一人私下行办此事。”   白衡在身后张口要插嘴,许襄君瞧见,快一步冷眸让她住嘴,白衡只能缄口拧眉,当即欲言又止的忍咬了唇。   许襄君再问:“本宫可信任你?这般要事让你去行,若出了差池本宫可要吃罪,你担得起本宫驱使你的信任?”   苑笙叩首、且冷静答话:“奴婢不知娘娘为何要择奴婢,但奴婢得了令只能听任,不能考量其它。”   “那你应当知道,本宫既然要让你行这等大忌,定会交代你守口如瓶、抑或拿捏你什么作挟,以保出了意外你不会供出本宫,累得本宫定罪。这等最简单的事本宫是不长脑子,能让你信口就将本宫出卖了,一点措防也不留?”   苑笙一时噎口,抽哭出腔:“奴婢以为娘娘是有信心不被发现,故而未交代或是拿捏奴婢。”   许襄君嗤声:“荒唐,你可知秽.乱.宫闱、攻讦国本两罪均是不能恕的死罪!本宫与太子时刻受天下观效,岂是你口中信心不信心就敢轻易犯下这等逆罪。”   “本宫蠢笨到要你一个连上宸宫正殿都踏足不了的人,将天下死罪架杀在本宫颈上?”   这些明言都是能听懂的。   夏明勤骤然觉得她这样句句冷情劈析的样子倒是另番别致,眸色晕了些许柔光,尽数泼洒在她身上,微微牵唇。   苑笙伏地,哭腔溢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行了娘娘所交代之事。宫规见天子当诚述,奴婢不敢替娘娘掩瞒,行欺君罔上之舌。”   她抬头,两目流泪:“原来娘娘当时选奴婢,就是知道奴婢会如实道来,再将罪责反泼会奴婢身上洗清自己?”   “陛下,奴婢愿以性命证出口之言之真!”起身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许襄君预见她动作,一把拽住她胳膊,厉喝:“想在殿上自戕冤枉本宫,你也要看你这条命值不值!”   她用尽力气将苑笙拽回、甩在地上,旁的侍卫看见忙上前将苑笙按住。   这幕实在快、且吓人。   夏明勤虚眯起眸,康灯在侧喝然:“大胆奴婢,岂敢御前戕亡有辱圣目!”   这笔罪是记下来了。   苑笙嘶哭挣扎:“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就是宸妃娘娘叫奴婢去寻太子!说有未尽之言要述!旁的奴婢什么也不知。”   许襄君拨裙跪好,仿若听不到。   抬头直面夏明勤:“请陛下着人好好审问,臣妾无缘由这般行径带累自己与辰安,还望陛下明察。”   她徐徐叩身,娇婉身躯再次完整落于眸底,夏明勤颇有兴致得垂目。   这话属实,从明面此时她真什么益处都无。   许襄君不会为了绪王得势将自己做到这般地步,犯不上。   许襄君鄙屑夏昭瑄:“还请太子殿下让随行的两人出来做供,你我究竟说了哪些‘未尽之言’,一五一十在殿上明说。”   夏昭瑄闻她愣讽,曳眉。   她从见面便说这是陷阱,当父皇出现那刻至此刻,好似真如她所言。   方才与许襄君说他深陷此局会无事,以现在朝局,他若声誉再受损,怎会真无事。   他拧眉,沉嗓:“你们上前说,一字一句不落。”   那侍卫与他贴身内一道跪着,侍卫先一膝行半步准备答话。   许襄君突然感觉奇异,那人跪礼:“太子殿下说应着与宸妃娘娘半分夫妻情谊前来践约,当时殿中还无任何宫人,像是为人驱散。”   她一阵眩晕,夏昭瑄这个口无遮拦的东西。   他登时也急扯白脸,惶惶屈肩。   这人竟然也是一环?今日这局面究竟会做到如何?她狠瞪言夏昭瑄,冷哂后重重吞口气。   今日怕是有些难了,看来行的周密,誓要将他们坐实。   太子内侍骤然目瞪口呆,随即冷静下来。   望着几近并行的侍卫侧颈惊言:“殿下以为是宸妃娘娘相约,应邀目的是质问娘娘八年前为何陷害殿下。去了后娘娘出门见着我们还以为是歹人,特高声喊人,相谈第一句便是娘娘告诉殿下未曾相约,这是陷阱。你这侍卫,随手将你扯离宴席是为了作人证,你怎得瞎说!”   “陛下,当时宸妃娘娘见着我们殿下也是受惊了。”   许襄君微微舒口气,这下子局面是要朝夏昭瑄倾斜了?她不急不徐缓看此局进程。   这侍卫哽嗓:“太子殿下难道未说此言?”   夏昭瑄贴身内侍不作声响,脸色一白。   “... ...”夏昭瑄急急吐了口,此刻怪自己孟浪胡言,他叩头:“父皇,宸娘娘见着儿臣第一眼确实吃惊,还质问儿臣是否儿臣将殿外人撤走,说未曾相约,是陷阱,喝请儿臣让路与她。”   他长吸口气:“只是儿臣还未及让路,多与宸娘娘言语了两句,父皇便来了。”   殿上诸人也是在串联思绪的。   夏明勤就这样悬目于殿下,府看底下局面。   苑笙骤然插口:“难道太子殿下也未曾见着奴婢吗?奴婢传话后,您便带着贴身内侍、还随手点了位护卫去赴约。这随意拉扯的护卫也会胡乱攀咬?”   那侍卫适时接口:“陛下,臣不敢胡言,殿下确实受了这位宫女口信,前去与宸妃娘娘相见,”   夏昭瑄像突然开智般,仰头御座:“父皇是被何人怂恿而来吗?若为人怂恿,定是害儿臣与宸娘娘之人!”   夏明勤吊眉,随手取了盏朝太子右斜方狠狠砸出去:“朕不能是喜欢宸妃,兴起相见?”   夏昭瑄一口磕在夏明勤怒意中,肩胛瑟瑟颤两下。   “... ...”许襄君胸腔窒息,仰头看夏明勤。   他尖锐锋利目光狠狠压下来,许襄君头皮一阵发麻,呼吸被扼住:“请陛下明鉴。”   她看向白衡,正要唤上前说话为自己辩开此局。   平珠抱着辰安从一旁扑进殿,凄哭道:“臣妾,妾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周身仪态全然尽失,犹如疯婆子一样扑到殿上,所有人拧眉颦额。   平珠又惊慌失措扑到许襄君身边:“娘娘,辰安不知为何,突然吐血晕厥了,他,他吐血了。”   随即大哭起来。   许襄君嗓子□□,这才发现辰安在她怀中四肢是无力垂吊,面上青灰死白,唇边与衣襟是大片赤红。   许襄君速速起身抓住白衡将人往外推,尖锐一声:“御医,去宣御医,所有御医都宣来,快,快!”   白衡惊恐看着晋王月白胸前一片赤色,匆慌慌点头:“是,是是是。”脚下凌乱地往外撞。   夏明勤骤然起身,一身凛若冰霜四顾,提步准备下阶。   她接过夏辰安,一股清甜钻进鼻道,许襄君蓦然抬头看向身侧的夏昭瑄。   “不要!”   殿上无人明白这声喊得是什么,只见夏昭瑄突然抬手抠紧胸口,周身狰搐几下,一口血喷出来。   他身下万纹花枝地毯骤然染上一片刺目的红。   ‘啊’的尖叫刺划开殿,席皇后也从殿上不顾仪态的往下跌,太子此刻已然倾身昏厥砸在殿上。   “太子,太子。”皇后奔到夏昭瑄身边,将人捧进怀中。   她簌落抖着,掌心被血染尽,席皇后发了疯般扭头:“许襄君,是不是你!”   双目要吃人般骇人。   许襄君摇头,惶急焦灼下她冷静说:“太子殿下与辰安好似同一种毒,都有股清甜,臣妾是嗅出来的。”   “便是下毒,臣妾毒害自己的孩子有何因由。”   她又微微倾颈,再次从夏辰安血腥下细嗅这股清甜,这香气实在熟悉,到底是什么,她肯定见过,就是怎么也想不起。   掌心倏然集满冷汗,今日怕是不好过了,这人计策太完备,环环相扣。   都不是太难的局,但就是难以一环环清解,需要自证的东西太多。但陷入自证,只会被拖垮时间让人更好的掩于自己。   夏明勤此刻当是余毒作用,人有些力尽,朝后颠簸骤然瘫在龙座上,康灯一面抚着胸前,一面递茶。   他顺下口气,重重掷声:“查!太医院所有人宣来。”   黎至这时从侧进殿,缓缓顿了眼在许襄君身上,便往上走去。   躬身不及附耳,夏明勤低喝:“一会儿再议,你且先看这局。”   “是。”他退居一旁,从上就这么看着底下一顿狼狈,胸间闷闷胀起,气息不禁绵长。   国宴上御医会随侍,数十位鱼贯而进,瞧陛下颜色分派两拨,大多数聚集在太子身边,徒留三两人聚到晋王身侧。   进门后同时给太子与晋王灌了碗药汤。   一盏茶后所有人面面相觑,明言在眼中,中毒无疑,且... ...是禁毒。   佘御医带着诸位御医叩请:“陛下,太子与晋王均中的是冶葛,此药冲鼻,能服下大概是掺进了蜜糖或甜食类,略能中和掩盖气味。”   说到蜜糖,许襄君脊背已然颤栗,掌下轻轻抠住衣角。   身后苑笙果然响起声音:“陛下,陛下,上宸宫或许正有此毒!一月前陛下见过的,娘娘在院中杖死的那孩子,他曾接晋王殿下令从宫外带过一坛蜜糖,在... ...在晋王屋内。此物宫门尚有记载。”   我朝《律疏》:凡以毒药药人,谓以鸩毒、冶葛、乌头、附子之类堪以杀人者,将用药人,及卖者知情,并合科绞。   那物什明明被她从掖庭处理到宫外,怎么会还有。可这宫婢言之凿凿,许是真的。   许襄君陡然冷笑,她从未被人陷害的这般彻底。   她轻声问就近的御医:“辰安无事吧?”言下忧忧可见。   席皇后闻此,起身,两步阔近,抬手一掌照着她的脸便掌掴下来,生生将她扇倒。   许襄君是竭力撑住地才没摔下。   她缓缓正身,仰头:“皇后娘娘,还未搜出证物证实乃臣妾下毒。臣妾若真想太子有好歹,应是让他必死不得翻身,而不是晋王与太子同中此毒,还请娘娘等太子与辰安清醒后再定。”   左颊登时红肿显见。   佘御医叩首:“陛下,太子殿下怕是近日难醒,殿下脉象汹涌,大是不好,需快速换地医治,要放血清毒。”   夏明勤提气,周身胀火,却一动便胸腔滞堵的刺疼。   他尽力支手:“先救治。”   随后半身冷热汗焦灼的内脏烧疼,歪侧到一旁,康灯及时扶住人。此刻殿上殿下均是一片明晃晃的狼藉。   黎至清眸垂看局面,目中唯是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4章 首尾贯通   ◎此局,还未完?◎   “回陛下, 此物正吻合太子、晋王所中之毒。”   佘御医验出毒物的蜜糖,正是苑笙口中夏辰安屋内搜出来的。   许襄君缓缓塌坐在自己腿上,倏然冷哂。   漂亮, 十分漂亮的一局。   殿上灯火通明、流金溢彩,晃晃亮色却生寒意, 尽数化成刀刃直指向她。   太子、晋王在隔壁医治, 席皇后插不上手又看不得夏昭瑄放血清毒,故而掩着帕子在殿帘后听判, 刚驻足便完整听见御医这句。   她忿然作色疾步入殿,立在许襄君身前。   俯瞋:“这下你该怎么说!你先邀约昭瑄被陛下撞破, 使他判诛在笔墨喉舌之上, 又想用毒教他身负讹言而亡,如此便是薨了也不为人所惜, 你这连环心思可谓当真恶毒。”   以许襄君投靠秦贵妃绪王那派, 今日所作所为这个推判最为准确, 她边道边捧心。   许襄君长得实在美丽, 却当真恶险。   许襄君垂眸在佘御医身前那坛体, 瞧见底部一处, 眸光亮了半瞬又压下去。   “娘娘,宫中委过于人的手段您不会未曾见过, 臣妾没必要对殿下使毒后, 还要以身作饵叫自己混在这泥潭中, 这合常理吗?不若八年前之事重演,死的当是另一位贵人或是婕妤, 再者... ...”   她倾身, 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平珠, 她绞着帕子收声抽噎个不停。   慎声:“平珠, 辰安为何会中毒,他可有离席?未曾离席的话可有用什么?”   平珠‘扑通’跪下,揪掐帕子:“辰安说难过,妾便带他出去逛了逛... ...他嫌妾跟着烦,便自己朝御园那边跑。妾带人找了一阵,才在辰安回殿的路上寻见,他执意要回去,说想取个礼物给娘娘,妾便随他回去了。”   夏明勤用茶润了喉,又舒缓半响此刻方有力气怒叱:“你怎么看晋王的,竟教他独身在御园里跑荡。”   平珠被吓得磕头求恕,瑟缩得厉害。   许襄君朝上叩头:“陛下,容臣妾僭越再问些话。”   夏明勤体乏且动了气,现在胸间於涩阵闷,气血上涌后头神思也阵阵昏乱。   拧眉瞧许襄君那张桀气遍布姿容:“你问。”   体内却是郁郁沉沉,粗气噎塞脏腑,他倏然又猛摁了摁胸口,强撑着瞧看底下。   许襄君扭头,十分平静:“辰安何时毒发?”   平珠听闻这个浑身颤栗个不停,嗓子呼噜不清,惊喘半响掺拌哭腔:“妾带他刚回宴上,还未坐下辰安便蓦地呕血晕厥,妾便抱他来找你。”   许襄君掐眸,虚瞥她,颦蹙眉角:“宴上是有御医的,你抱他撞殿审寻我更费工夫,秦贵妃主持宴会,没当场让御医进行诊治?”   平珠哭泣动作一怔,茫然地看着她。   许襄君盯紧她眼眸:“你会不知宴上有御医吗?为何舍近求远。”   宫内规矩,凡是有贵人云集之场,必有御医随侍在侧,且会随身带些可能会用上的应急药品,以免贻误贵人病情。   今日乃夏明勤生辰,太医院是有半数要来随宴的。   平珠支支吾吾,眼泪顺着面庞划过:“当时辰安呕血,所有人退避三舍且哄闹大动,妾是要喊御医的,可不知谁喊了句您在这边,妾脑子乱得狠,抱着辰安便来寻娘娘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引导你来寻我,故意延误辰安救治?”她一把抓住平珠手:“声音还能认出吗?”   平珠脑子搅翻,最后簌簌哭着向她叩头:“妾想不起,当时一心都慌在辰安身上,妾解决不了,只好来找娘娘,那时人太多,不记得。”   皇后听闻她问这些废话:“你莫要浑搅视线,这毒就是从你们上宸宫搜出来,你想用晋王‘虎毒不食子’这招数混淆视听,以掩盖你诬陷、杀害太子之嫌!”   许襄君挺肩,仰面,她半张脸略微红肿,眸底清明。   她双目尖促:“皇后娘娘,臣妾知晓您为太子忧心,可您总要一个明白的事情真相,而非论心定罪,您可有臣妾确切证据定谳?请娘娘雅量宽容明正典刑。臣妾有罪,国法与陛下皆不会容我。”   席皇后此刻无言,今日乃陛下生辰宴,出了纰漏也是她办理不周之罪,况且此刻陛下未开口,她不好越行处置。   回身看了眼夏明勤冷戾的脸,她赤口狠声:“放容你在御前狡辩。”   厌恨挥袖离去,又去偏殿瞧太子诊治。   许襄君歇口气,心思愈发烦闷。   “佘御医,从上宸宫至宴约莫两刻半,您从大概的药量、药效上能推测晋王是在上宸宫被下毒,还是在御园,抑或是来的路上?”   殿上所有目光骤然被她这句话钉紧。   平珠婆娑着泪看她看得痴了。   佘御医回想脉象,按着冶葛药性推蜜糖中的量:“宸妃娘娘,晋王当是在上宸宫中的毒。”   许襄君朝上叩头:“请陛下即可捉了上宸宫所有宫人问话,这毒从何处来。”   因为小果子那罐她已然销毁,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在上宸宫,只能是今日她来参加宴会后,辰安进门前。   可审问也会因小果子被引开视线,若审问不尖犀,怕是容易被弄混。   她十分忧心地抬眸瞧了眼黎至。   许襄君屈身再直颈抬眸,余光扫扫苑笙:“也将今日别殿留守门外的宫人捉起来审问,为何无故离去,受何人得令将本宫独自留在殿中。”   她倒是想知道,门外宫人能否一直口径说是她下令。   许襄君字字精准:“苑笙、太子贴身内侍,和这位随手牵扯进来的侍卫均要用审。”   “至于太子如何中毒的,请陛下着人从殿下那处清查,是否有用过什么可疑食物、饰品、用具。臣妾无机会向殿下投毒。”   行便有迹,她这虽然阵仗大了些,但这样口供才能作真。   许襄君深吸口气:“这毒是从臣妾殿中查出,今日臣妾深陷于此,自请锁于上宸宫,待陛下查明因由后处置。”   她规矩叩首,自请发落。   夏明勤正要发话,殿门又被人推开,许襄君从衣袖下敛眸。   宣邑咬着唇,双目嫣红地进殿,叩拜在殿中:“父皇,儿臣拜见。”声线似有哭过,软弱软弱的。   夏明勤今日已经十分头疼,身子又有些不爽,这生辰过的实在难堪。   瞧宣邑清丽身姿,喝言:“无事便退下,这里事重。”   宣邑叩头,软腔哭求:“还请父皇一观,给... ...还我母妃一个公道。”   顾元菱还是李素月的公道?   许襄君心口惶然漏拍,徐徐抬颈。   宣邑双手捧呈支不打眼银簪,尾部与玉石嵌合的部位断裂,她掌心捧了张叠起泛黄纸片,看样子是从簪中脱落。   许襄君额角胀疼。   此局,还未完?她起身跪好,端量殿中诸遭。   她敛息瞧着夏明勤示意康灯下来,将物件呈上去。   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在夏明勤手中打开,他脸色霍然骤变,狠狠直视许襄君。   许襄君被这视线扼住气息,余光微扫向黎至,他眸底深邃不解。   夏明勤将东西收进掌心,狠狠捏住座上龙首,尖厉沉嗓:“宣邑先退下,朕不日给你个交代。”   宣邑身形滞涩,随后袅娜拜退,康灯当即示意众人阖门。   “李婕妤是你所杀害的?”夏明勤厉声叱问。   许襄君胸腔凹陷,指腹搓紧袖角,快速回想当年所归置的每一步,确认自己不会有遗落。   伏地拜叩:“臣妾没有杀害李婕妤,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夏明勤当下头疼欲裂,抬手狠摁住太阳穴,呼吸急促:“宸妃先关禁闭,就锁在上宸宫,诸事查供后再行定夺。”   许襄君袅音拉扯了下他心绪:“陛下,辰安醒了可否让臣妾见一见... ...”   夏明勤掐紧额角,启唇悬择了半响话,最终落音:“再议。”   康灯招手,佘御医早起身迈上殿去。   许襄君撑起身子,白衡适时过来搭手。   殿上熠熠生辉铺在她身上却一点暖意也没有,尽是凛凛寒刃披身。   八年前夏明勤生辰宴上也是这般,她被闭殿锁宫。不同的是那次乃自构,这次却是他人之道。   今日许襄君虽没落罪名,但已然陷入被动,平珠哭着揪住她裙角:“娘娘,臣妾该如何作。”   许襄君垂眸:“好好照顾辰安,寸步不离,未得圣令不要见我。”   黎至挺肩,嗓子滚凝了番,张口之际被许襄君浅淡眸光钉住,缓缓将话咽下。   她清衣曳摆,落落大方从门挺肩而出。   许襄君出了殿门,后面跟侍了一队侍卫。   白衡闻夜间铠甲激撞之声瑟瑟搐动,惊着嗓发出声声违愿的低吟,许襄君松颈,拍拍她的手作安慰:“又不是头一遭,怕什么。”   她嗓堵住了,涩口吞咽:“娘娘为何不怕。”   “没行过自然不怕,陛下此时也不敢随意定夺,不然就是易储局面。绪王日渐得势,他日少不了兄弟相屠的时势,看陛下这样是不想的。”   “可娘娘您夹在中间... ...”   “对,这局妙就妙在这处,有人想用本宫拉下太子,本宫罪行越多,太子牵扯越大,并不会将因本宫定罪而抹杀牵累之罪。”   “可也奇怪,要用本宫对太子,辰安被下毒是为何,且虽用了致死的禁药,可两人尚有救治时间。这手下的怪,怕是意图在今日未完... ...”   “但能知的是这局面布的很早了。”   从早前小果子便开始了,还是从辰安开始动的手。   说到未完,白衡打个冷颤,翻手掐住许襄君。   她冷厉沉入眸底,自然是要见着全局才好落子破杀,自请便是将计就计为了看暗者后手。   对方不出手,她怎么抓住这只手。   “娘娘。”白衡惊然。   顺着身边笔直惊悚神情抬眸,上宸宫又一如既往得站满士兵把守,只待她进门便要上锁了。   ... ...   许襄君扯把她淡笑道:“同一件事你怎么还能怕两遭。”似在奚落。   白衡细嗓莺声不好作答,只是指尖叩紧了许襄君衣角。   “希望辰安能无事。”她诚挚感言,顿了顿后颇为俏丽又加句:“哦,希望太子也无事,早早醒来。”   他不适合在此刻出事,也不适合在她手上出事。   许襄君与殿前寒甲错身,听身后落锁,缓缓抿唇。   上宸宫又净了,可惜黎至事忙,怕是难聚...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5章 依然如故   ◎陛下非良人,靠不住。“那你靠不靠得住?”◎   夜半, 许襄君骤闻屋内窸窣,碎声迫临。   惺忪撑起身打帘,瞧眼前浓黑不清莞尔, 带着朦胧呢声:“怎么来了,最近不是缉拿审讯忙得无空么。”   看不清人, 但知道黎至定然在。   “但你更要紧。”一道人影随声破开黑暗踏近, 修长指节轻轻握住她腕子。   掌下有碎饰,黎至挑眉:“没换衣裙?带着配饰睡起来不舒服。”   声音错愕落肩上, 另一只手朝她腰侧按下去,腻肌滑肤炽热瑟缩, 随着她轻吸半喘掌下又被缓缓贴实。   果真还着着异域舞裙, 这腰.腹完全赤.裸在外。   她微微挺肩,牵颈与黎至侧脸错擦:“就知道你舍不下我, 这身想给你看看, 挺好看的。点盏灯?”   郁金香气沾她体温, 暖润和香气息直冲神魂, 黎至喉结凝动几番, 掌心将人提紧:“看不得, 会丢魂。”   他喉咙下细声在静谧夜半中放大,许襄君敛眸抿笑:“你, 愈发能瞎扯。”   她徐徐凑近, 终于达到视之所及方位, 能模糊瞧清黎至硬朗隽气五官。这双狭长眼睛过于深邃,似要吃人。   笑声擦过他唇角, 黎至侧颈耐不住悸动印上去。   轻轻抿了抿她唇瓣, 随后惊着气息小吐:“今日娘娘妆容多妩媚, 实在让人心动。”   他一忍再忍, 胸腔顶得实在闷急:“奴才... ...冒犯了。”   掌下混劲一提,将人狠狠揽在怀中,自己转身坐床边,顺势将许襄君拢在腿上,垂颈便含上去。   许襄君指腹轻轻钩住腰上玉铃,指尖一挑便是一声脆响,再一挑又是一声。   这铃声牵扯黎至绷紧的神思,挑动一下便加深一分力,残存理智颓塌,他狠狠搅动,汹涌抽走许襄君胸腔内残存气息。   她被吮吸到了极限,急急往后想求存,满眶氤氲晃颤。   黎至闷笑跟着继续索.求,直到她嗓子细细哼声,几近无息后才罢休,不知餍足地哼出两声笑。   指腹往下钩住玉铃,绞上她指尖,一下一下拨动:“还闹么。”   又沉又颤的声音随着脆响一道散在耳边,聚拢在心上。   她‘唔’声作答。   黎至抬手抚在她面庞,看不清,但指下觉着还是微微发烫泛肿。   “疼不疼?稍晚奴才便让他们母子用命填你这段时间受的磋磨。”   “这些时日让你站规矩苦了你,是不是叫你莫卷到她们之中,可好受?”非是怨责,是心疼。   许襄君龇牙,音腔无意间放低:“这不是将人试出来了么。”   她钩住黎至脖子,凑近:“宣邑呈上去的是什么内容,我瞧你脸色变了。”   黎至站的位置肯定看清楚了。   他沉声:“李素月留的遗书,她说她死的话,定是为你所害,愿宣邑长安。”   许襄君嗤笑声,钩攀住他脖子:“还道呈了什么,竟是一句空话,无凭无证怎么就是我害的了。”   黎至冷冷瞥嘴角,指腹心疼蹭擦她被皇后打的那半张脸:“是不是空话,要看接下来还有没有证据什么指向你。”   “随意买断宫人性命指认你还不简单?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们的命。”   许襄君几分得意:“不怕不怕,我处理不了,就拿出我的靠山,定然无往不胜。”   黎至牵唇,掌下一阵摩挲,将许襄君挑弄得闪躲,又躲不出他掌心。   他压眉故意问:“哦?娘娘还有靠山?”声音再切到耳廓,压低,轻轻一吻,“陛下非良人,靠不住。”   许襄君脊背阵麻,小口喘气卡里,一把揪紧他心口布料:“那你靠不靠得住?”   扑笑在黎至耳边:“若是常侍大人靠得住,作本宫依仗如何?眼下我囚于此无物孝敬,不若以身报之... ...”   黎至抬手捂住她口:“我一会儿得走,呆不久,莫撩拨,你误事。”   “... ...”许襄君瞪大眼睛,惊愕:“你说我误事?”一口咬他颈侧。   黎至‘唔’声,手狠狠箍紧她腰肢,动作想往下,余光瞧见时辰,指腹便狠狠叩紧她、往怀中摁。   许襄君轻轻吸吮,感知到黎至的喉结滚动,唇角浮在他颈侧肌肤上:“我约莫要锁一段时间,眼下无人打扰你可以多来。就是太子与我这事要费你不少功夫,怕是你不得其空。”   指尖一下一下戳他胸口:“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只谈乾坤风月,不论宫中是非... ...我贪恋你贪恋的不得了。”   言下意有所指,且赤.裸。   此话将黎至烧了一通,浑身炙热,掌下玉肌更的滑嫩炽手。   “太子屯兵我不便推动,绪王推动,这样陛下想遮掩也寻不出按压缘由,待易储后方会空闲一段,眼下你才要紧。”   许襄君一口回绝:“别,我觉得背后之事未完,那人似还有后手,我不相信这么处心积虑的一局就是想我禁闭、太子贵体有损,定然有别的。”   “你要主次分明,我自能破我的局,你去前朝替辰安搅弄便是,辰安才是我们以后。”   她陡然莺莺软调:“我出不了门,帮我查查李素月遗书怎么就在此时被宣邑公主发现,那时发生了什么;辰安在宴上呕血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受审时你打点人,务必别让人自尽,我瞧苑笙是要豁出命诬我,似要自裁呈供,着重查查她。”   “这人谋划完整,且牵扯人数杂多。这次局比谁在宫内更能手眼通天,后宫之人定然比不过你在御前颠倒乾坤之能,有你我输不了。能在宫内布这般大小局的人不过二三,好查,不日便知。”   许襄君字字透着傲,满是得意。   黎至笑笑,揽紧她的腰,肌肤腻手,他忍不住摩挲蹭擦。   “今日你字字珠玑也都剖析在要害上,只要陛下半分清明顺着你的话往下查,有没有奴才你都能破局。”   “你将自己锁进来除了以身诱人,还想作何?”   他明知,却要故问。   许襄君龇牙:“自然是要去你那处,好久好久没去了。”   她突然扑哧一笑,喜声攀灭在他肩头:“皇后可还在大张旗鼓查你的对食?可有抓着?我去的话,会不会被抓啊。”   黎至胸腔钉了声短促气声:“处置了好几个给人瞧。”   “她并非要用人拿捏我,只是故意作给秦贵妃看,希望绪王分心到我这边,这样太子之事便可得到缓拖。可惜绪王不上套,一门心思要拿太子屯兵漏缺。你的事为重,晚些我再留些风给绪王,让他继续攀咬太子。”   他指尖摩挲,钩了钩许襄君鬓角发丝:“今日太子之事,朝上已有几位夜跪宫门,要求给太子殿下一个清白,此刻太子无声,正是绪王发力的好时机。”   “今日这局我瞧着像是奔着你们二人而来,非你,也非太子。”   “是,瞧出来了。”许襄君拧眉。   这人既然能下冶葛,没道理用不致死的量,直接毒死夏昭瑄,夏辰安,她必然出不了今日这道殿门。   做局成这样很奇怪。   不知这人因由为何,但若是她,必然是一箭双雕一个不留,让人毫无翻身辩驳之机才对。   见她陷入深思,眼下有能分心她的局,黎至想了想,颓然张口:“席嬷嬷前日走了,我还是进不去门,未曾见到嬷嬷最后一面。”   他声音愈发低沉,衔带自怨,“不知如何同你交代,便只好托盛松与你告知了声,至今都不敢同你直说... ...”   他拥紧许襄君,嗓子掺了沙砾样:“我没好好送走嬷嬷,你会怪我么。”   “她不想见我。”   许襄君骤然听闻这个,心下难泯,刺疼由心口扩散,气息一下重了,指尖失力揪颤了他胸口位置。   “是人都有这日,早晚罢了。嬷嬷还是没让你进门?”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黎至自艾,温温嗓:“她许是不太能理解为何,你别想其它,没关系,我们照过我们的。”   黎至心下更难受,就这样,许襄君还要护着他最后那丝没人肯给他的体面。   声音逐渐闷闷:“那襄君还会因无人祝福我们而难过?你能放下嬷嬷那些话吗。”   七年了,便是放下一丝也好。   许襄君咬破舌尖,酸涩腥苦堆促在鼻尖,不能,她放不下嬷嬷斥骂黎至是阉人,但... ...   脑袋在他颈侧摇动:“不知道,唯一最疼爱我的嬷嬷不理解我,可我也强求不得她的想法。我们好好的便是。嬷嬷头七,你帮我送送她吧。”   音下敛息,却怎么也敛不尽。   “自然。”   “嬷嬷走那日你哭过吗,盛松说你这两日没睡好。”   许襄君颤了颤:“... ...”   “席嬷嬷乃罪臣之女戴罪入宫为婢,当年她被人诬陷犯错,是我娘救下,后得了恩典将人带回府。她照顾我娘四载,陪着我娘嫁入许府。”   “我娘早年间病逝后,便是嬷嬷跟娘一样照顾我。我自小便在她身边,听闻她走了我是难过,可哭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指腹掐了掐他胸前布料,将这块褶乱了。   话音幽幽,拌着昏暗悲凉起来。   许襄君仿若眼前亮起光,瞧见自己刚入上辰宫,席嬷嬷伴候左右的样子;转眼又是嬷嬷抱着辰安给她瞧的样子。   屋内好似到处都有嬷嬷留下影像,又一一湮灭在眸底。   “我都想过自己会死,怎么看不破嬷嬷薪尽火灭。”   黎至敛眸,紧了紧掌下的人。   这么些年许襄君从未哭过,这不合她往日常性。   她自小重情,多死一株花都是要悲春伤秋难过一阵的,在宫里这么久居然从未流过泪,可见撑得多利害。   “现在我在,你想哭哭吗。”   哪怕黎至此刻在,能无限依靠,许襄君仍旧咬牙:“不想。”   “你将我情绪截在此处... ...够了。”   她依依不舍垂口气:“何时走?怕误了你的事。我们早晚有相逢,届时我能教你在我目之所及之处不能出。”   黎至松泛笑笑:“奴才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6章 疑信参半   ◎希望今日诸事行得快些,能抽空去见她。◎   黎至出门, 抬眸便见平珠惊忧怯懦跟在夏辰安身侧,他一身佛头青素袍与平珠水色衣裙随风搅在一处。   夏辰安应是余毒尚未除净,步履蹒跚地往殿前来。   平珠远远瞧见黎至便匆忙垂眸, 握着夏辰安的手不禁失力,将他捏得蹙眉。   本不想管闲事, 黎至没忍住朝他们身前迈半步, 将路堵了半截。   夏辰安抬头,黎至一身萧疏让人不住缓缓敛息, 不禁悄然握紧平珠手。   黎至挑衅垂眸,落他小小五官上。   疏漠寒声指向平珠:“平顺成带晋王回皇子所, 现下跪罪解释晚了, 只会平添陛下烦恼。且陛下此刻身子不爽利,御医正在施针, 不会见。”   平珠惊怕地哽咽, 惶惶点头, 张口但失声。   他话锋再转落到夏辰安面上, 狭长眸子满是遮掩不住的戾杀萧肃:“晋王现在跪请只会让宸妃累罪, 殿下是要她再多加五杖吗?”   夏辰安身子颤颤巍巍哆嗦, 平珠紧紧捏住人才将夏辰安按在身旁,片刻稳住身形。   黎至抑制住翻搅不止心绪, 缓缓塌腰, 视线与夏辰安齐平。   漠然冷厉杀穿夏辰安眸底:“殿下应去上宸宫外听娘娘受刑, 您的一句话、一个决定,让她受了多大的罪您可知?”   “她自小长至今时都未曾切实受过训责, 却因殿下自作聪明而牵累, 晋王殿下可真是... ...无用。”   平珠脚下趔趄, 这话对一个七岁孩童太重。   黎至起肩, 与夏辰安错身,翩跹红袍擦他肩上,轻轻一拂罢了,夏辰安却朝后倒坐在地上。   他揪紧袖口,眼泪顷刻蓄满,却死死抵住喉咙,没哭出声也没落下泪。   平珠忙蹲下身,见他脸色茫白,捏着帕子就要去拭他眼眶的泪。   夏辰安陡然拂手止住她动作:“平姨,我想去找母妃。”   平珠点头:“我们去,现在就去,只是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他人还没从地上爬起,身形陡然悬顿,喉头哽咽声:“平姨还是送我回皇子所养病吧。”   平珠一愣,瞧他隐忍的稚色,心有不忍:“不去看娘娘吗,万一娘娘想见你呢,您醒了两日都没去瞧过。”   夏辰安起身,抖抖衣摆,哭腔弥漫却压死在喉咙深处:“父皇不会想我此刻见母妃的,我们回去吧,张御医该要寻我用药了。”   平珠刚把人扶起,夏辰安便丢了手,独自往皇子所方向缓行。   那索寞身形看得平珠心疼又有些害怕,他小小年纪已然开始揣度圣意,为达目的不惜自伤,这... ...太不似一个孩子了。   一阵风牵起他佛头青素袍,平珠掐紧手中帕子缓步跟上。   他因中毒尚浅,先一步太子醒来。   康灯替陛下前来问询如何中毒的,可是误用误食过什么,他支支吾吾不愿言语。直到夏明勤亲自前来问话,最终方知他是因为不想许襄君登台献那支舞,自己服下毒,想以此惊宴让许襄君带他离席。   陛下得知因果,盛怒下旨夺了许襄君教养皇子之权,将他放养去了皇子所,又训责许襄君教子不善自误误人,赐了五杖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这打的不光是人,更是体面。   自来上六品,非大罪不传杖,贬降都比传杖维护颜面,而夏明勤偏选了杖责,不光是要她记住,更是要阖宫记住。   黎至步步踱行,听着身后铁甲寒声纤微蹙额,他御前身份在宫内过于显著,一举一动皆引人瞩目,某些事行起来须格外小心。   微微仰颈,譬如他现在有想见之人却不得其法。   黎至带一队陛下私卫出宫,刚出建福门,马车便被截停。   他抬手顶额,遂支手掀帘,车架前是几位大人并站,有紫有绯,各个八面威风,颇有匡谬正俗之姿,前来黜邪崇正凛然模样。   黎至未下车,挑眉:“几位大人觉着拦车,阻扰我拿人便是为太子殿下好?诸位冲撞皇令可是想去制狱里随我坐一坐?”   为首一位凤池紫袍鹤焉老者冷哂:“一个阉奴,还不速速下车跪伏述言,黎至,是谁教你罔顾君臣规矩伦理、心怀奸宄、唾侮太子的!往日诸行你罄竹难书罪该万死,好好人不做,非行佞宦奸贼那套。”   忿火中烧道:“本官敢去制狱,你敢同坐否!”   黎至清清神,睨眼车架前为首的张宰辅,朝前倾身,手肘搁在膝头,朗声:“自是敢的。”   目光一一扫过眼前,其中位中书侍郎还是他少时半师,此处默默瞥开。   他冷声:“只怕你们有进无出。”   制狱乃陛下所开,前些年新政捉拿官员有一半是康灯私欲构罪,一半是陛下心头沉疴。他不过顺了君心询罪,真正举证搜查的皆是陛下亲卫。   只是那张罪状乃他亲手呈上,诸罪自然便落到了他头上。   “竖子尔敢!”   “你以下犯上!”   骂声纷叠不止。   黎至掀眸瞧着几位口沸目赤。   气定神闲轻言:“我奉皇令出宫拿人,诸位大人再行阻拦,只能着人将你们都拘了送至御前质审,我给诸位个朱云折槛机会如何?”   “瞧今日是我死于谗言拨弄下,还是太子责难在你们口齿、结党连群下。”   张宰辅跨半步上前,马连步惊蹄。   他呵斥:“太子千乘之尊,岂容你随意屈打成招摇唇鼓舌污蔑,你满身罪孽当寸磔天下。”   黎至敛眸:“诸位大人往日教□□时,无人告诉他屯兵、蓄财、制器、圈养战马罪同谋反?怎么就让殿下在你们眼下行了谋逆之心?陛下尚康,太子积行这般是为了何,不是为了反?”   张宰辅赤脸大喝:“阉贼深文巧诋!你休罔造谣惑众,对太子大兴攻讦之语。”   黎至抿唇,无视这句:“真与假,冤不冤要圣裁,你们还是去御前跪罪替殿下分担些才是正经。拦截圣命,你们是要不尊圣言以此罪杀向自己拥重的太子?”   “建福门前若有绪王耳目,此刻定然将诸位告上御前。几位乃朝中重臣,却不知此时该效谁忠谁吗。”   “说我有罪... ...若他朝易储,亦有诸位之功。”   陛下尚在,朝廷该忠君、忠国,而不是忠于储君。以忠夏昭瑄来彰显忠君忠国方是正道。   越过忠君便是结党营私;太子屯兵便是结群谋反。昭昭死罪悬在颈项上不自知,还高呼冤枉,哪一桩桩不是送进宫的实证。   陛下有意压下,故而只在制狱诏审前因后果,是以君父之心想为夏昭瑄破局。   张宰辅阴沉张脸:“荒谬,太子未行屯兵之举,是你罗织诬害。这些年你捉了多少人去制狱,皆是屈打成招定罪处死,三司都插手不得你,你行在御前好大的官威,可有将廊庙朝纲放在眼中。”   “这些年你私通臣僚,互相馈赠,暗桩密结,无所不窥,你才是国贼,多少人受你刑冤而亡。今日决不容你再随意拿人坐罪借机诬陷太子。”   说着并字排开,将车马牢牢拦在建福门前。   黎至蓦然抬眸,歇语片刻后一字一顿:“今日是何人撺掇诸位集在此处拦截我手上圣命的?”   “你们从何处来得我出宫消息?是要杀我除害,还是有人借刀杀太子,诸位省不清楚?”   黎至下颚微抬,车架旁一队兵甲将宰辅与其它几位官员拦开,他们陡然破口大骂,专钻黎至当年听教过的圣贤书骂,句句不堪入耳。   他眼下浮青,听而不闻:“我行的急,无空同诸位周旋,还是御前见吧。”   指腹锦帘将松,车马便朝大街行向,身后响起一段经年前高喝的檄文,字字述罪,誓求天听斩杀于他。   这段檄文还是当年陛下让他开制狱后数名官员联写,不想今日还能再听一遍。   黎至掐揉了下额角,这两年陛下身子不适,最近他连日城中拿人均指向太子,加之前几日陛下生辰宴上的局与毒,国本动摇朝野也震荡起来。   绪王长成生事,当下局势瞬息万变,他便又成了众矢之的众目具瞻。   一骑马蹄踏响,他清清神,掀开一角。   马上寒甲塌肩:“来报说是户部裴司庾投了东宫,现下太子妃已接了人,我们可要原路返回?”   黎至摇头,他们约莫喝着檄文一路进宫,再撞见难免误事。   “走嘉福门、奉义门,从宜秋门进东宫,今日翻了东宫也要捉了人回去问话。便是太子妃也护不住自己亲兄弟。”   “改道去东宫。”   一行人并着车架改道驶往嘉福门。   黎至深吸口气,希望今日诸事行得快些,能抽空去见她。   陛下今日一气之下将白衡也抽走刑讯,她如今一人受了杖刑,独自在上宸宫可怎么好。   胸腔胀涩一阵后,颓颓抵住额角。   夏明勤敛息胸间起伏急促,於气塞得实在不好受。   佘御医收了四处银针,夏明勤斜靠软枕上,康灯捧盏温汤凑近,他饮下两口。   略微舒了气,沉嗓:“朕身子如何,你直言便是,莫同他们支吾其词。”   佘御医屏息,狠狠斟酌一番跪下:“查出毒源,陛下再清净修养拔毒,方有... ...二载。”   康灯跌腕,差点惊掉了手里的碗:“陛下身子明明无碍,就是容易受累,什么二载,你... ...”   性急没收回,呼蚩出声。   夏明勤按住康灯颤抖的手,疑信参半:“真有这么严重?”   “陛下是脏腑衰竭,若是不及时清毒,便没个定数。”佘御医嗓子涩涩,“还请陛下速速清查出毒源,及时断停。”   夏明勤吊眸:“你的意思是,还有人再给朕用毒?”   “是。”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7章 惊悸不安   ◎乖,我时辰不够。◎   制狱时辰待够了, 黎至清整清整去御前述职,陛下一一清问明白,便得了空闲回宿间。   他速速换身干净衣袍往上宸宫去。   推门, 屋内肉糜飘香。   她一身挼蓝色素裙温婉地坐于桌前,一手执书, 手旁还有一罐煨着小火的羊肉羹, 闲致雅兴的悠哉悠哉。   这是没用晚膳?都亥时三刻了。   她循着门前破声抬眼,一张淡妆玉颜书后展现, 对瞧后莞尔勾唇:“知道你定会来,你近些时忙得很, 今日有好好用膳?我煮了羹, 正等你。”   将书搁在桌上,起身包着帕子揭了炖盅, 取手旁备好的碗给他盛了一碗。   黎至翻手合门, 走近一把按停她动作, 满脸焦色上下打看:“不是受了杖么, 怎么不好好歇着。”   见她动作利索, “康灯今日行得明杖?”   明杖是做面子, 暗杖是将人往死处打。她身份尊贵,自然是不能有伤, 康灯应付陛下旨意便罢。   许襄君将碗推给他, 拉他坐下。   “你记挂我又奔波一日, 必然不会好好用饭,吃完我与你说。”   眸下印着两人几近并在一处的膝, 垂落衣摆叠搅在一堆, 黎至目不转睛多记了两眼。   这样近乎坦荡静谧相处无几, 他心口煨火暖呼呼的, 冲刷掉制狱中的森冷和眼前诸般筹算。   握勺,他还是忍不住问:“便是明杖也疼,有人替你上过药吗。”   许襄君摇头,引得他蹙额要放下手。   “今日我没受杖,康灯不敢动手。”   她指尖草草拨起书页,见黎至还要追问,许襄君撑着下颚敛色:“用了我才同你说,不然免谈。”   清浅一笑,断了黎至脑中诸多。   一日累思劳急确实饿极,许襄君没看几页他便用尽一碗。   许襄君从书页后侧眸,神色超脱屋内温亮的明媚:“再用些?回去了你可没吃的,这夜都深了。太子随时醒了,你随时要去。”   黎至拿帕子擦了手口:“所以没空多待,方才你说康灯不敢动手是什么意思。”   康灯自小服侍陛下,御前行了十数年,还真不会随便违抗圣明,最多便是给她个明杖好两头交差,他想不明白康灯为何不敢动手。   许襄君眉眼尖促,几分锋锐:“刑杖被人下了毒,他动手就是要我的命,他哪里敢让晋王生母死在他手上。”   黎至失手一掌捏疼了她:“你说什么!”   见她拧眉,黎至速速松手,面上被阴鸷撕开,眼底透满戾色,肩胛登时绷紧。   许襄君口吻轻顿,屋内烛火仿佛都静止。   “生辰宴上诸多手段,哪一样不是希望我被贬斥,加之夏辰安被人哄骗服毒救我颜面,以致我失了他的教养权。今日在刑杖上涂毒,是想要我死。”   “太子半死不活这个样子,朝前定然论过我,为保太子名声处置我这等奏疏不会没有。几件事积压在我身上,夏明勤不会偏我。今日刑杖没打死我,他日我也难逃殿上口诛笔伐,我依旧不会善终。”   若是没有夏辰安这招,她自行脱困是无碍的,可眼下就难了,这一手利用夏辰安孝心实在歹毒。   黎至揉揉方才失力握红的指节,好好捧了捧,才将滚涌的肃戾压下些。   铿锵顿挫:“有我,无论多少奏疏论你,我都替给你压下去。”   许襄君看他垂颈动作温柔,指腹一扣他下颚,将黎至的脸捞到自己眼前。   他隽秀的五官今日森色颇重,染得有几分锋锐吓人:“我怎么觉着这一手像极我杀李素月,将宣邑拱手给顾元菱那局?”   “有人想要去母留子,顺便用我拖下太子。”   他胸腔震鸣,眸底色更沉了,削锐下颌线绷紧:“太子中毒因由还没查出来,若再对你行栽赃之举... ...”   黎至顿口无言,只剩惊悸不安。   她森冷的清浅一笑。   “那前朝无人容我了。构陷、毒害国本、动摇国基,辰安平日不学无术、这次又被我教唆服毒救母,累累罪行,怕是一众大臣联名要处死我。”   她言语轻巧,仿若在说他人一般,丝毫不觉是自己性命悬空。   黎至倒吸口冷气,倏然将人抓紧。   “你毒杀太子罪行落成,他屯兵之举也将昭昭。难怪不是直接毒杀太子,而只是中毒,那人瞧出来太子已是死路一条了。”   “当初若直接毒杀冤在你头上,三司进宫询案,那人行踪怕是会掩不住。”   好歹毒且周全的局。   “宫中竟还有这等人物。”他鬓角隐露几痕青色,腔内尽是抑制不住的淤气。   他生起气来竟然这般汹杀,戾气滚身有几分骇人。   许襄君瞥眉:“有啊,那位七年前至今我没找出来的背后之人,她的手可谓是干净。”   她骤然缩进黎至怀中,浅浅嬉笑:“怎么办,你可要救救我。”   语下讨求可谓使人心生怜惜,不免触动。   黎至拥紧人,指腹蹭蹭她额角:“至此绝境你还笑,不怕?”   娇嗔亲昵实在与当下生死局面委实不符,黎至随着她哼笑。   许襄君仰头:“这就绝境了?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自己。”   黎至曳眉吊看她,莞尔牵唇,指腹顺着额角抚至颈侧,动作贪求不止地流连在此。   寥寥抚弄人便一下压不住气,微微吐了口热。   指腹将黎至心口顶顶:“生辰宴那日我没死成,便是她死,不管是谁。”   黎至空耳没听清后半句,刚听了个头便急慌慌掐紧她腰:“混说什么!什么死不死。”   许襄君被掐得有些痒,坐他腿上推搡躲笑,磨蹭的黎至惊口气将人摁紧:“别乱动。”   一句话也稳不住乱了的气息。   须臾他便眼下喉颈赤红,她忍笑安分地将脑袋顶在黎至颈侧。   轻轻晃动身体:“常侍大人带我走吧,我一个人关着好难过。你想想办法把我带在身边嘛,我给你当个小宫婢端茶倒水?”   黎至揽着人,被她扭动的目下欲气翻涌。   掌下箍紧人,情不自禁垂颈吻了吻她唇角:“这个关头谨慎些,我不想你出事。那些琐事我给你做还差不多,哪能那般委屈你。”   “你又说浑话。”   许襄君闻他轻酥声音,指腹又不禁去抠解他革带。   黎至扣住她的手,挑眉警示:“乖,我时辰不够。便是回了宿间,还要审看今日供词,缕析近日朝中局势走向,我要控制夏昭瑄屯兵事宜剖露速度,要利于你、利于晋王才好。”   翻手包裹住许襄君的手,将她指腹握在掌中把玩:“明日我将制狱那位审讯好手匀给康灯,教他帮忙审这些人,无人能在他刑讯下胡言,自绝机会都没有。”   “太子那里我会再下一次毒,我将视线从你身上引开。”黎至盯紧她眸子:“余剩下的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 ...”   如若许襄君想自己动手,他也不想悖逆横.插。   他兜底便是,余下的许襄君自行。要他处理,他便处理,不要,他便是横在她手下的最后一线。   许襄君笑笑,人到这里已经很好猜了。   宫中能做这么大手笔的妃嫔没几位,除去皇后;动手动到辰安身上也可以排除秦贵妃,她争对的倚重是太子,不会偏重到她性命上;顾元菱有本事却不会。   近些年新入宫的几位,还没有能长成到行这般手笔的人物,那就只剩她入宫前几位妃嫔。   “之前不动是局不全,这局我已然观够了,再观下去就要被人拿住翻不了身。”   “还记得我入宫第一次‘中毒’,你没查出的药源吗,怕是在我们入宫前宫内就备好了这些药。”   “康灯充其量查上京城所有药局近五年冶葛进量用量,这次的用量已然超了药局明令的买卖量,你将上京城药材黑市近十年的翻查翻查。”   “明日我便让人去查。”说到毒,黎至猛然狠扣住她下颚,将人端进目里。   “还请你交代是如何给陛下下毒的,今日康灯、佘御医等受命全宫探查,你若有半毫差池,眼下我可就难救你了,快说,我回去腾手速速帮你清局。”   他一心怕许襄君出纰漏,难保自身。   许襄君瞪眼:“阖宫都查?怎么查?将宫内全都翻个遍?他们不是早就再查么。”   问得不慌不忙,像是完全没明白这件事的后果。   黎至惊忧,瞧着她气淡神闲,心口不由惶惶直撞:“怕是了,这次是与陛下接触过的每处都查。”   这样大动静,不可能不将许襄君拖出一丝半缕来。真正查起来,宫里怕是要处置不少人。   “这样啊。”许襄君拧眉,面上可算出了些忧心,钩指绞缠住他袖口,咬唇:“那我怕是要逃不掉牵连,现在可真不是好时机... ...倒是没算到。”   黎至一口气回不进胸腔,狭长眸子幡然淬戾:“你说,我一会儿便想法子帮你补局。我在的,定牵累不上你。”   许襄君又回归一副无伤大雅之状:“要没夏昭瑄跟辰安这件事我不怕牵累,只是眼下这么多事叠在我身上,与我当真不利。如若陛下不立即将我赐死,再多半日、一日,这事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她眉间若蹙,盘算一番,也拿不准接下来背后之人还会使什么局框束她,幽幽抬眸问:“你说陛下看在辰安份上,会给我半日时间么?”   “许襄君,你的命是能拿来赌在这上头的吗!说你如何行的!”   他后槽牙都忍得疼,气息真是被许襄君一个字一个字劈成一截截,全然将他投入炼狱煎熬去了。   “毒是李嬷嬷配的,她从许多年前便在生病时从太医院留药,毒是无声无息出自宫中,查不到的。”   “至于毒下在何处... ...”她晦眸笑笑:“自然在陛下的心头好上,比如我这些年进献给他的美人身上,夏明勤只要断不了后宫临幸,便会一直中毒,届时死在谁床上就不好说了,这我算不准。”   他瞥许襄君不安分的指尖钻进衣袖,挠他腕子,敛声:“所以只要查到那些妃嫔,背后全都是你引荐入宫... ...”   原来许襄君当年引人入宫不是为了分宠,减少侍寝,是把把美人刀。   急急吞咽口胸口胀涩:“你所谓的半日、一日是怎么回事,这事情走向你又安排至何处了。”   黎至机敏,能剖析要害。   她粲然一笑:“是我引荐入宫的没错,但所有人都知晓,入宫后是要攀高的,哪里会一直同我亲近。她们亲近我的有,亲近皇后的有,亲近秦贵妃的也有,我们几位可是一位都跑不掉,怎么样,精彩吧。”   ... ...   宫内不日可真是天翻地复。   她尖锐眸底的笑意实在冷情,甚至厌恶。   “自古捉贼拿脏,说我毒害陛下是要摆证据的,我宫中的人从未拿过我的手令出过宫,要落实我毒害陛下还真不太容易。”   黎至心绪略微稳固:“你将毒引放谁哪里了。”   毒杀国君总要有人出来顶罪。   “秦贵妃啊,往后再查,可就是皇后母族了。就怕康灯敢查,未必敢呈报。”   黎至眼中复杂,却浮现微末笑意。   许襄君扬起下颚:“我一早便说了,我手干净着,待罪扛过去便好。”   黎至半生疑窦:“你怎么将毒作到她们二人手中... ...”   “李嬷嬷啊,她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你想的到、想不到的人都能用。”   见黎至还要张口,许襄君撑颈攀在他肩上狠狠咬住他的唇。   “怎么问这么多,还不如同我欢好。”   他握住许襄君颈子,急不可待搅进她口中,瞬时吞了许襄君一大口气:“没时间,你当我不想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知道大家看文不想动脑子,可这段是避不开的剧情,约莫枯燥了点。   这章因为重写过,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第78章 弘誓大愿   ◎奴才求殿下他日给奴才留一条性命。◎   这几日阖宫上下搜寻、审查、羁押闹得天翻地覆, 宫内人人惊心自危,生怕自己被卷入到任何一件宫中是非。   黎至述职路上,瞧见树灌隐现的绫罗袍角。   顿身, 侧后冲着身后一行人道:“你们先行,我有一事要想想如何与陛下述, 在此散散神。”   一行人恭敬屈身, 异口同声:“是,常侍。”先他去了御前。   当人队消失在此路尽头, 四下宁静,黎至松肩:“殿下出来吧, 无人了。”   树灌那处没动静, 黎至阔近半步:“殿下,您可以出来了, 不出奴才可走了。”   他正侧身, 树灌窸窸窣窣站起一道身影, 也就比三尺高的树灌差不多, 只多露了半个脑袋。   黎至冷眸, 抿唇瞧他。   君子正衣, 夏辰安理清衣裳确保仪态方走出身。   平珠五官轮廓与许襄君有几分肖像,故而他小小一张脸也有一二分肖她。   只是这双生冷肃穆眸子随了陛下, 虎视鹰扬, 尖锐下总携丝雍容。   “黎常侍还是这般没规矩, 见着本王不跪。”   夏辰安蹙眉,虽仰头, 眸底却嵌有威严, 十分恨眼前这个没规矩的奴才。   黎至阔肩垂眸, 睨眼只将将到他腿高的孩子:“今日是殿下有求于我, 你可受得起奴才一拜?不若殿下折折节跪奴才,我便应你?”   听一个阉奴在自称上做的刻意,夏辰安觉得受到卑视,不悦拧眉。   可为了今日之事,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本王乃皇族,非君父天下不跪,你——不行。”   黎至蹲下身,正好能与他平视,他盯紧这双眼睛稚,勾唇:“那奴才告退,晋王自行想法子。”   “提醒殿下一句,娘娘时间不多了。”   起身之时夏辰安伸出手,将他肩胛按住。   小小掌心连肩头都握不住,却一股生威,摁得黎至... ...不想起身。   他扫眼肩头的手。   “念在您曾经从上宸宫、我母妃手上出去,请黎常侍救救母妃。我见不到父皇,便是见到也无法替母妃申言脱罪。”   脑袋往下耷拉,是无能为力。   黎至轻笑:“那殿下可知当年娘娘断绝上辰宫诸人与我相交,令其寡薄待我?我曾受娘娘短暂荫蔽之恩,在殿下尚未出世时已然当众还了,阖宫都知。这些年奴才与上宸宫从无点交,您让我念什么?”   “今日若陛下知晓殿下截见私谒御前常侍,您可知自己多大罪责?拿了您晋王之衔都可。”   夏辰安抽吸,按住他肩头的手也颤了颤。   “本王知。”他眼中陡然起了股子阴鸷:“但黎常侍在这等关口有意停见本王,你又是什么罪?勾结皇子,是要表忠结党?”   黎至笑笑,不受他恐吓:“就是您这样自以为是,才害得娘娘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奴才昨日在御前听闻了一件事。”   夏辰安跟随他的语气神情微微变动,喝止:“本王不该知晓御前之事,我今日就是为母妃... ...”   黎至自顾自截断他的话:“昨日宸妃娘娘受的刑杖被人下了毒。”   夏辰安脸色骤变,一把提住他肩头布料,低喝:“母妃可有事。”   转身便要去上宸宫,刚迈半步他又直直转回来,眼下晕红。   咬死哽咽:“本王眼下无权势,连调动身边一人去打听母妃、或进狱里询问事件都无能,宫内四下能求拜的只有常侍。您与上宸宫有渊源,又在御前行走,权势皆全。”   他吸口气:“若本王当真跪下求你,您能周旋救我母妃吗。”   黎至瞥眸并未说话。   夏辰安捏紧衣角:“本王虽为皇族,却被逼至此处,无能救母是我无用,佞听妄言害了母妃是我无知不孝,今日特求常侍救我母妃。”   说着撩袍屈膝。   “... ...”   在他并膝落地之时,黎至一把提住他衣裳,松手将人甩正,夏辰安脚下趔趄颠簸几步才堪堪站稳,身形狼狈。   还真跪。   黎至心思搅杂,拧眉:“殿下可知奴才替宸妃娘娘清查这案,再呈报陛下,奴才会如何吗。”   夏辰安摇头,倏尔又点点头。   两眼炯炯有神:“黎常侍会失君心、会受罚,日后会迁任不顺。若父皇执意让母妃为太子哥哥填埋声誉、将此事化了,您会受累而死。”   他指尖绞了绞衣袖,这样下场... ...任谁也不可能答应。   黎至点头,松口:“大差不差。那殿下明知奴才是这般前景,您觉得我因何才会答应你?奴才享不到一丝好,这笔买卖划不算。”   夏辰安脸色青白,眼下出现急色,像他是唯一一根将要扯不住的浮萍。   急急且认真张口:“若常侍这次冒险救母妃,本王他日之藩,会求父皇请你随行,届时本王拨你两城做谢礼。”   黎至神色一顿,目光稳稳落他身上。   两城?   见他目光落来,夏辰安又呼口气。   盯紧黎至眼睛以示诚心:“若这次没有救出,你的恩情本王也会记得,宫内迁任不利,你便可随本王之藩,我许你家宅钱帛,奉赡你为老。”   “若你受母妃牵累而亡,本王会亲自为您供香一辈子,年年墓祭。待我长成,你黎家所有尸骨本王会带走,受我子孙吊祭。”   “这样,黎常侍觉得够吗。”   黎至憾然,神色淀重地看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他小小年纪便能将前后算计清白,拿捏人心人性,这般长大该是何等模样。   黎至摇头,落音声调沉稳:“殿下,恫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非君御下所行,您不可为此道。为君者,以权势名利诱臣下,他日亦可为此背叛。”   “您学偏了,您该去陛下面前为自己求位老师,好好习君子之道。”   夏辰安一把握住他的手,却因手小,只堪堪握住了黎至两根手指。   黎至怔愣垂眸。   “眼下本王只希望奉母而安,君子行与君子不行本王顾不上。只问这样,黎常侍应否。”   小孩子怎么沉稳都是性急。   黎至好一会儿顿漠,笑笑:“奴才不需要那些,但我想求殿下一事。”   求?他无权无势,能求什么。   夏辰安看他,嗫嚅:“常侍请说。”   黎至抬起掌:“奴才求殿下他日给奴才留一条性命。”   是打算击掌为誓。   夏辰安谨慎他这个举动:“本王不懂黎常侍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笑:“殿下不用懂,您应了,奴才这回便是拼死,也会替殿下将娘娘救出。”   夏辰安明知有诡,却探不出分毫来。   看着他的掌心一动不动,熟思审处。   “殿下别无选择,且奴才只为自己来日讨上一命,这不比殿下方才提的那些简单?”   见他彷徨犹疑,黎至做收掌之势。   夏辰安来不及细想本能一掌击上去,小手捏住他指尖:“本王应你来日一命,若救不下,我以性命在天下前替常侍担下。本王在,您必无碍。”   稚声铿锵。   黎至挑了挑眉:“那请殿下记得今日之言,他日奴才必找殿下应诺。”   从昨日起夏辰安便拦了他五次路,他几次视若无睹,此刻方是时机。   皇子联谈御前侍奉之人是大罪,他不敢贸然现身,只能这般偷摸。   夏辰安轻轻扣紧他指尖:“本王记住了,那黎常侍看眼下该如何行。母妃没人伺候一人关了一日有余,你... ...”   黎至松手,宽退半步:“急什么,殿下可还记得是谁诱您用毒为娘娘挽尊的。”   夏辰安点头:“我醒后描了像,已经让平顺成在宫内寻人了。但因御园色暗,本王瞧的也不是很清,不知画像准确,加之我画工也不好,平顺成这几日也没探出个头绪。”   黎至嗓子闷了笑意,却没出动静。   他是真聪明,可是年纪还尚小,许多不足。   “殿下可将那人描绘一遍?比如她身高,说话,衣着饰品,任何殿下记得的告知于我便可。”   清风一阵,将黎至红色衣袖吹卷。   夏辰安忖目思索:“那宫人大致有常侍胸口高度,身形清丽,一身黄栌色低阶宫服,梳着整齐的双螺髻,无饰,说话... ...虽是官音,讲得周正,可总有些音很奇怪。”   “殿下学一句?”   夏辰安瞧他说话没了方才耀武扬威模样,颇携厚重,不禁侧目看一眼。   他想了想,学了句那日听得最别扭的一句,可实际还是宫中官音为主。   黎至听完抿唇:“那殿下可有注意那宫人裙角、鞋,或是手,身上有无饰品。”   夏辰安极尽全力想那晚那位宫人的一切行迹。   “裙角... ...那人裙角颜色好似葱倩,鞋...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是素锦鞋面,这不是低阶宫婢。”   兴奋这是有用线索,可这鞋面除了用料之外,旁的异处也讲不出来,一时又蹙眉:“她牵过我,手柔软,但拇指食指指腹有薄茧,指甲不长,但有。”   黎至听罢心下了然:“奴才知道如何清查这人了。”   “那平顺成寻殿下时,您在御园什么方向,那人又往哪个方向去了。”   夏辰安想也不想:“平顺成在谢了的木槿那片寻到我,宫人往御园洴湖那边躲,我们走后我瞧她是往后面夹道走的。”   黎至私声喃喃:“看来是绕洴湖走后面夹道回宴上了。”   “殿下今日回去拟帖,明日请旨带宣邑公主出宫清谈去吧,这是你应娘娘的事。”   夏辰安一愣:“你怎知。”蹙眉,“这个关头本王帮宣邑姐姐寻夫婿做什么,她还将生母之死污我母妃身上... ...我不去。”   小孩子气性上来最遮掩不住,明晃晃全挂脸上。   “晋王信奴才么。”黎至问。   他点头,自信道:“你我有誓,自然是信的。”   黎至温和牵唇:“那殿下便出宫两日,清谈上可多注意刑部尚书、鸿胪寺卿、左散骑常侍、中书侍郎、中州刺史这几位家的公子,来日可做殿下臂膀。”   “军器监家不会攀这门亲但又不敢悖旨,约莫是会送幺子承帖胡闹敷衍,他比殿下大三岁,届时殿下勿怪,可亲近相待。他家上下均为人耿秉,士心君器十分刚正,来朝定会是佼佼国士,望殿下日后向陛下求来做伴读。”   夏辰安不解:“你知不知道这是母妃为宣邑姐姐选夫君的宴?只是我好出面牵联罢了,又不是为我。”   “不能是娘娘同时在为殿下择才?”   “这些本该在您出宫前娘娘亲口与您交代,她如今被闭锁,才由奴才道出来罢了。”   夏辰安张口要问,黎至先他答出来:“奴才会猜度人心而已,若不是奴才与殿下有誓,奴才不会同您言语这些。您的前程生死在方才之前,与奴才并无干系。”   夏辰安闭口。   “那本王现在回去拟帖,母妃... ...母妃就拜托黎常侍了。”   “宫婢画像需要给常侍送来吗,虽有些模糊不清。”   黎至掸袍起身:“不用,奴才有大致追究方向了,画像不重要。今日奴才便能捉了审问诓诈殿下、戕害宸妃娘娘这人了。”   夏辰安拧眉:“您如何知晓的。”   怎么就知晓了。   黎至抬眸掐算了下时辰,尚余。   又重新蹲下身:“您说了素锦鞋面,这一般是三等及以上女官,或二等及上的贴身侍婢才用得的,双螺髻无饰,是这人刻意摘下饰物,让殿下无从辨认身份。双螺髻鬓发又要出现在宴上随时观察殿下动态,宫人虽多但也有名单。”   夏辰安惊心,那这样已然便是好排查了。   “兼殿下所见黄栌、葱倩二色,那晚天暗,她必然不会提灯,所以您看见的颜色应该是盖了夜色的,不该是掖庭西苑、司彩司两处制衣。”   “您看见的应该是皇后殿中三等婢女的光明砂色,或尚膳局红友色女官服。可她裙角颜色不一样,这是她取用旁人的衣量大小不合适,殿下看见的葱倩应该是碧山或石发色。有本事借穿皇后殿侍女衣裳、或尚膳局官服的人不会太多。”   “微带口音的官声,您方才那句发声是山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黔中道黔州这几处人才有的音色,塞擦音无论平仄,一般读成不送气清音。”   “拇指食指有薄茧,约莫针线拿的多。有指甲,便是身份‘贵重’,身形您也说了。”   “殿下清楚了吗。”   夏辰安滚凝喉咙,气粗,胸腔偶有震浊。   黎至笑而不语,起身拱了手,随意行了告退礼人便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9章 风云万变   ◎你将人调度起来困守我?黎至,你好大的胆子。◎   这两日御前事忙, 前朝数部呈告,太子清白事关国体,更关天威。   绪王乘着陛下病重忧急手松, 不断暗访巡察,藐漠圣令慢剖太子连党门徒、三亲六眷诸般罪行, 积了一手。   他向太子那处投毒拉扯视点, 给绪王透露太子屯兵点滴,掌前朝舆情风向, 兼要查调许襄君诸多细处,诸多繁杂加起来一直不得空。   今日刚挤一个时辰空闲, 他忙收拾了自己往上宸宫去。   门将将推开, 一本书迎头砸来。   黎至不顾额角刺灼,慌手接住书, 耳畔劈来声狠狠冷戾:“你还敢来!你将人调度起来困守我?黎至, 你好大的胆子。”   屋内脆铃贴近, 他循声侧目。   胭脂虎啸, 她一派娇容染透愠怒, 浅云色素裙散在身上纤就, 似画中仙娥娇怒,秀靥琼姿。   黎至合门倾身, 提臂将人揽住。   许襄君一手将人推开, 不料黎至大胆悖意, 掐握住她腰肢将人狠狠摁住。   纵意笑在她耳边:“我便是困你你又能如何,娘娘出不去, 就乖乖呆着, 有我不处理不好吗。”   许襄君挣拧动作却不得力, 愤然掀眸。   “这些年我人前薄你, 便是做给陛下、前朝后宫看你无后宫关系,免教你有连群之嫌,我只求你步步平坦些。那年你悖逆陛下一次,几杖是不知教训?”   “你行在御前这些年清白,如今是要同晋王结党?当下这关口你帮我御前呈禀,帝王倾怒、百官口舌笔墨皆是刀,你是不怕死么!”   话急,她眼下晕红满填焦色,狞着一脸难看,花容失色。   黎至心窝怜疼,垂颈吻她眉心:“无碍的,陛下不想让我死,绪王不敢让我死。”   “一位指望我私查太子屯兵、想法子遮掩,一位希望我查清太子罪行、好带臣民向天下举罪储君。”   就是这样,他才不能在这般关口行差踏错。   许襄君咬牙,脸上隐隐抽颤。   此人多顽固。   黎至温声:“我顶多吃些苦头,没大碍。”   “只是这些年我替陛下清剿心头暗疽累罪颇多,太子若真从我手上陨退,世人眼中奴才是位杀神、是佞宦奸人,来日我怕是会... ...”   不得好死。   许襄君抬手掩住他的口,胸腔闷闷反浊,体内又生出尖锐顶进心底最软不经疼的地儿。   就怕听到那些话。   许襄君急出口斩了可怕妄念,笃言:“你会无事。”   黎至垂颈,满目柔情,轻轻吻了她的掌心:“奴才求娘娘件事儿,奴才日后会更尽心尽力伺候您,万求娘娘保住奴才这条性命。”   听他这样称呼的告软,许襄君浑身软.麻,倒扼口凉气。   眼下这般境地还同她逗弄情.趣。   许襄君曳眉,冷哂:“你既敢御前做奸,还怕死?我道你通观全局捭阖纵横指挥若定呢。怎么,还清楚自己这样作死没活路?”   “求我保你......”许襄君气哼,指腹翻扣住他下颚,用力掐住:“你既张口求我,不若我替你想条抽离局?”   黎至满眼温煦和照:“有你,我才敢做奸佞。”   “这天下无人能护住我性命,唯有你。”   这话是真。   无论太子或绪王登基,他这几年在制狱里行的手段,难不叫人参奏。   夏明勤要用他,便能一直护着。他日易君易朝,黎至首当其诛,可谓新帝登基一大功德。   只有晋王登基,她有言抗之。   许襄君明白他做些这为何,不免敛眸忖心。   转而变脸,挑眸:“那你可要好好取悦我,御前救人可要搭上我经年全部,黎常侍值不值得?”   另只手抵住黎至腰身,冷俏声:“犹记黎少监好皮囊,不若用身子抵了吧。”   黎至张口衔住她指腹,轻轻咬住,鼻息重重笑一声,抬臂将人抱起。   “一会儿我要去御前结太子屯兵之案。”   许襄君不悦,森目冷然。   黎至观她颜色,好求着解释。   “昨日太子用药被御医发现下毒,那奴才虽一头撞死屋中,却给了张宰辅与中邑侯、安德伯数十人联请陛下明察诬陷之举。他们呈旨清查国贼,让我寸磔于天下,让绪王之藩。”   “绪王此刻正召集部分朝员准备伏阙谏议。太子未醒不能为己身脱罪,且看今夜是绪王乱法滋事,坏典要君;还是太子罔悖君父天下,坐实谋国逆举。”   “今夜可是好一出戏,耽搁不得。”   他抬眸掐了时辰,将人抱着,路过桌面将指腹书册落下。揽着人去床榻上,将人搁在膝头,指间钩绞着她指尖。   “康灯查得也差不多了,明日定会呈报。今日政乱陛下心绪不安,加之你身负多罪,再多毒杀国君这条... ...明日你本就悬踏在鬼门关,我再不先替你解局,陛下这般心绪身体,你该如何是好,随时会有危险。”   明日康灯呈报,陛下未必肯给许襄君半日,时机不对易生错案。   故明日不光是要洗清她的罪,更是要拿出背后之人,不然陛下并不关心许襄君是否清白。   当今朝局,储君为重,其馀且次。   许襄君拧眉,却无太多生死.逼压的惧怕,她是笃信自己会无事。   黎至轻抚她素鬓,钩着发尾牵唇:“知你心中已有计策,但... ...还记得当年我求过你吗,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护你。”   许襄君斩钉截铁摇头:“你身份复杂,陛下对你多倚重,我给你的机会怕是你的催命刀,你不能替我呈禀。”   知她如此,黎至忍俊:“娘娘如今权势比奴才如何?上宸宫门此刻若开,你有法子,我束不住你。现下你宫内宫外都是我的人,你能如何。”   “... ...”   许襄君才扬下颚,一副心计运之掌上。   黎至冷眸:“若你敢自伤逼迫那些人给你让路,别怪他日我给晋王使绊子,便是日后登基,我也不让他畅快。”   “舍不得你,可晋王奴才还是能下手的。”   许襄君缄默,神下难看。   黎至执起她的手:“我知你忧心我,但明日那些事一点一滴都是要传往前朝。无旨、违逆圣意入殿强驳,你将陛下放在何处?”   “你锁在殿中,诸多证据如何拿到手。日后陛下怎么看你,怎么看晋王。宫中何处不是陛下耳目,平珠她能力哪够。”   “便是澄清你无罪,你一道无视君意,涉嫌要君的罪也免不掉,陛下岂会容你剥了龙颜。你的举动会失君心臣意,多万民口舌。他日晋王会在前朝受史官龃龉、天下脍言,你想看到吗。”   “明知此事我去替你最好,却迟迟不愿,迫于无奈,我悖逆你半分心意将你囚于此。”   她搓捏把黎至衣领:“你只让我出殿,我自能破局... ...”   只是没黎至这般权力,能最短时间辩述清楚,因为他能张狱用刑,可她也有自己法子,只是过于悖逆圣心。   黎至轻笑,咬住她耳朵:“就不让你出,你能奈我何。”   许襄君轻颤细喘声,倾他身上:“谁替我说话都要被斥,谁都行,唯独不想见你那般。”   不想看见黎至那样跪在夏明勤脚下,任人碾.踏,想到那年那幕,许襄君阖目。   “我无事的。”黎至再三强调。   许襄君当下逆转不得境地,攀.缠到他肩上:“这三日无人近身服侍,可辛苦我了,你看,我手都粗了。”   两手捧住他脸,指腹蹭擦他面颊。   黎至吻吻她下颚:“门前那几个是死的,没进来帮你?一会儿我再择几个来,要用什么只管同他们说。”   许襄君点头,却让他一下印到了唇角,她索性张口吻住。   黎至扣紧人压上去,吞了她一声又一声气息。   今夜必定事繁,他走的也不算匆匆。   黎至前脚到宿间,后脚便有人敲急门:“黎常侍,宫门前现下乱了,四十余位大臣伏阙请陛下问罪太子。皇后娘娘此刻脱簪替太子殿下待罪,人正跪在含元殿外。陛下急请。”   黎至正正衣冠,推门出去。那奴才色急,尽是焦灼。   “走,去看看。”   “太子未醒,这局面该如何。”   黎至侧眸:“轮不着你议政,回去领板子吧,今日你不用随我去。”   那人脚下一顿,跪下要请罪,张口之际黎至驻足,沉言:“你跟了我五载,今日你是受了谁恩典在我这里套话?第一句我能当你是关心时政、替前途作想,这要张第二句嘴,是绪王许了你什么?”   那人一个寒蝉,伏底叩头。   “你若想活命,便呆回宿间别出门,我看你跟的时间长,才只此你一句好言。”   话毕,步子又沉稳朝含元殿去,那人跪伏在地哆嗦一阵。   这夜闹得太盛,许襄君远在后宫,也能听到宫道各类急声。   终是要变天了。   这日也等了许久。   她走出门,不出意外被门前侍卫拦下:“娘娘,黎常侍说您不能出。”   许襄君点头:“本宫不出,帮本宫去顾元菱处讨一盏茶。”   那人犹疑间,许襄君:“黎常侍不让本宫出门,说本宫要什么你们都会应,只是请她送盏茶来,不可?”   “是,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0章 去衣受刑   ◎去了他体面。◎   “锁了几日, 没东西好好招待你,随意坐吧。”许襄君携手将顾元菱带进门。   她回头粲然一笑:“主座还是擦过的,为了你。”   顾元菱望着主座被拂拭得干净, 手旁斟了新茶。意图泯然,她登时顿身。   许襄君一下脱了手, 回头。   顾元菱拧着神, 失容萧索:“你的上座我坐不起... ...”   许襄君拂裙利落朝她跪下,叩首再直起身。   看着顾元菱复杂神色, 她不避讳:“清谈会上诸多贵门学子对你著文颇多赞词,听闻皆为你留了书?求你将此物借给黎至一用, 护他一护。”   贵士学子, 鸿儒硕学又是来日国士,这些人可谓珍贵。   若他们开口言语, 必然有一二分颜面。   顾元菱瞧她, 心口舒畅了下, 又拧起颜色。   忿然不悦:“我不受你的礼。”拂袖便走。   许襄君狼狈膝行一步, 拽住她裙角, 急急启唇:“你说过他朝有难你会救他的。”   顾元菱被拉停身形。   回眸垂她, 许襄君狼狈万状焦灼模样依然清雅脱俗,她素白颜色倒更淑静不凡。   顾元菱挪目, 挺着颈:“我救他是我救。你这样一跪, 将功劳折去大半, 到头来他还心心念念是你受屈,那我算什么。”   掸开许襄君指尖, 毅然转身。   ... ...   那清缈身姿似莲, 许襄君朝她叩谢:“多谢此时你未出手阻扰, 弃了背主。”   这话显得顾元菱性凉, 才踏出门的身形便僵住。   少顷,她转过身,幽幽灯火中看着许襄君:“我从未有过什么背主,你们之间胜者胜、败者败。”   “明日黎至被反咬一口,你不得好死也未可知。其间端看你们两派自己心算,你们恩怨与我何干,我既不沾你、也不理她。”   “当年劝你忘仇,是我思虑不周,出口轻狂。你说得对,不出刀,便不会自伤,诸般后果皆是自选。你谢我真是谢的好生奇怪。”   顾元菱出门,不知为何在门前驻足,仰头于天,喉嗓半噎:“你们都好生奇怪。”   夏明勤手持康灯、佘御医呈报诸多张画押证词,怫然低喝:“确切了?”   他难信自己是折损在这种不入流且可耻的手段下,以致身子亏折数年、或来日崩在这上头。   康灯踟蹰不语,看向佘御医。   佘御医叩拜:“验过也审过了,诸位娘娘每逢侍寝便会用这种惨了毒香料、口脂。本就量不大,故而她们也就是偶有心悸,积累到陛下身上便重了。”   夏明勤掩面失色,胸腔急剧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刺疼又胀涩,难言滋味不可言状。   康灯瞧陛下青面危赫,迎着惊怕接着呈报:“各位娘娘说这些都是秦贵仪手上换买。秦贵仪家乃香料皇商,又兼西域往来贡货,她说是让家里偷藏了宫内供给卖给她们,只是为多赚些银子。查了账簿,每年却有半数银两会放回家中。”   “有些娘娘是因与她同期入宫,有些是因秦贵仪家掌皇商,知晓手中诸多贵物,喜爱这等不易得的贡品,才与她手中年年购买。这些物什名贵,故而只舍得在侍寝时用。”   “但诸位娘娘都不知道此二物有毒。”   “... ...”夏明勤一掌握紧扶手,面目黧黑,其糅了不少凶戾。   闷喘几口他忽然醒过神,尖锐挑向康灯:“这些是七年前和近些年襄君下帖拜进宫得吧,她那处可查了?有无异处。”   康灯面露难色:“搜了,上宸宫目前没有这些物件,但娘娘这些年都有笔钱财出宫,出宫询案的宫人还未回。此案涉及颇重,一共涉了除去宸妃娘娘外十一位位娘娘,奴才只能先来呈报。”   “陛下,该如何处置?”手上东西都是确凿过的罪证。   夏明勤扼息,直觉双目昏花、头闷脑眩。   狠力掐掐额角,厉声:“赐酒,她们贴身近侍一律择处秘密杖死,宫内外涉及此事就地诛戮,两族下狱。”   康灯叩旨,怯生生问:“那宸妃娘娘... ...是否要等宫外询案宫人回来再述。”   夏明勤大吸口气浅思,一副深恶痛绝戾色:“十一位弑君全从她手中入宫,你说她无辜否。”   康灯忙屈颈:“奴才不知。”   “这都几日了,庭内还没将她与太子的事查明?”   康灯低声:“掌案的侍人这两日就该呈报了,听闻那位叫苑笙... ...”反应过来陛下不记得是谁,当即换口,“那日想在殿上自伤自证的宫人,还是在监内自戕了,衣裳用血表迹是宸妃娘娘... ...”   “还有... ...”   “誓死不反口?”夏明勤历经昨夜,此刻正头疼得厉害,那诸多供词他实不想一一听诉。   宫内外此次惊闹数百人之多,一件累一件实在积伤。皇后至时还在含元殿外素衣替太子跪罪,如何劝扶人都不愿离去,头没法不疼。   眼下能去一件便是一件。   夏明勤罢手:“正好前朝也让处置她,此事又同她这样紧密,十一位之多,便不是她全权设计,怕也少不了她点末,不必等宫外人述了。照宰执、中邑侯、安德伯他们所求的,赐绫吧。”   “将她罪行新列传述出去,用此把太子案件先压一压,等太子这几日醒了再论屯兵这案。”   说到屯兵,夏明勤不免大呼口气,却被梗塞反噎得人心绪恍惚。   “让黎至去将绪王稳住,昨夜四十余位伏谏的大臣让他想法子清退,不退就去制狱歇歇。近日真是... ...”   他大喘,胸间实在难凝气,康灯忙起身递了盏温茶。   一边服侍,紧紧额角边细问:“晋王年纪尚小,该如何讲明... ...”   夏明勤咽了茶:“什么如何,为母的品行不端引诱冤害储君、戕杀妃嫔、又涉害弑君,这一桩桩没合辄全族便是恩典。如实告了,狱中那些也绞了,莫留下个他日嘴碎的。”   整个上宸宫无一幸免。   康灯敛息,想到宫门前直谏大臣、殿外跪罪的皇后娘娘、陛下被下几年毒坏了身子,这些... ...   “是,奴才这就去办。”   “只是陛下,让晋王殿下再见娘娘一眼吗。”   康灯自觉自己不该这样问,只是宸妃娘娘在宫内与世无争、常日里都是爱笑模样,促使他道了句本不该的忌语。   夏明勤愣了愣,皱眉半响后:“不必。”   康灯接旨,跪退。   行到门口,黎至正进门,两人视线浅错。   黎至抬手止住了康灯出殿步子,他缓缓抬头看向御座,掀衣正要跪。   夏明勤不悦,讳莫如深涌下嗓子,试图用言语钉住黎至此行:“出去领两板子,此事不该你置喙,你从不涉后宫,今日如常便好。”   话下警告浅显易懂,他若执意必将承受天子之怒。   接下来夏明勤还要用人,黎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纰漏,叫前朝人握了柄,来时用不顺手。   黎至依旧膝头点地,手牢牢紧着康灯小臂。   另一只手举起一叠供词:“陛下,宸妃娘娘无辜,奴才... ...”   夏明勤赤目,顺手一盏子砸下去,飞瓷散在殿中各处,生将话给他塞上。   戾斥:“康灯,你去。”   这是夏明勤给黎至的一次机会,望他将机就机见好就收。   夏明勤忿忿俯看,黎至臂膀用力扯住康灯身形。   “陛下,奴才查清了,宸妃娘娘受冤被人陷害,诸多证据奴才理了,且宫外尚未回消息,万不可草率定罪,晋王还小... ...”   夏明勤提手拂了手旁,小案耸摇,声色俱厉:“你个阉人也想像宫门前的朝臣要君?你们一个个是要犯上谋逆,眼中全然无天子、礼法是吗!”   “好,朕成全你。”   他抬手支使:“康灯,拖到殿前行五十杖。”   “你若还能张口,朕听你一言。”雷嗔电怒忿恚,殿内死寂一片,好似无人呼吸。   黎至胸腔蓦然压得难动,咬着口气撑在此,只是五十杖,尚能受。   康灯点头,朝外宣刑。   五十杖人就是个死,刑中熬不熬的过难说。明眼这境地今日是张不了口,明日能不能活端看圣心。   门外刑卫已然准备好了,黎至叩谢,被人带下去瞬间。   夏明勤张口:“去了他体面。”   康灯听见人也是倏然抬眸,又匆匆将惊色压下。   去衣受刑。   陛下明知他曾致仕,自小明君子就礼教,如今去衣比打在身上还狠。   偌大殿前赤身受刑... ...黎至两耳顿空,浑身骤僵,头脑里搅成一团不成形。   他费力抿抿唇,涩口涸嗓艰难地跪下叩了头,字字艰难:“奴才谢恩。”   人被押到殿外,日头高悬,热气笼身,黎至却呼吸不畅,颈侧青筋爆裂,如堕冰窟周身寒凉。   袖中手一直绞着里衣,神色苍白悚惧,满身冷汗侵体,不过尔顺便湿了半幅衣衫。   直到有人上前解他革带,他倏然惊怕地叩住那人的手,那侍卫也惊了下,身负皇命不敢松手。   两人僵持半息,这人启唇:“还请常侍松手,此乃圣旨。”   “我等殿前曾受过您照拂,一会儿... ...一会行杖快些、轻些。”   黎至赤红着双目,手发抖,跟着整个人颤起来。   这身子带给他的不耻,此刻翻搅剖解开来,将他整个捂死气断声吞,犹如地坼天崩... ...他闭了闭目,狠狠握了对方手后松开。   难看地牵唇,嗓子急涌,却什么都出不了口。   那侍卫快速将他外袍剥下,抬手钩住他裤带,黎至猛地骨颤肉惊地绷紧浑身,手上供词握得更紧,却又不敢过于用力,怕一会儿陛下看不清。   侍卫正要拽开他身上最后体面,一张素绸落他身上,那侍卫也被一支金钗逼退开。   惊惧不已身子突闻耳边声:“陛下,宸妃姐姐乃受人冤屈,请陛下一阅。”   他手上的供词被人取走,这些乃是襄君性命,他本能一握不愿轻易失手。   她一愣,回眸见他满额冷汗,素隽五官染痛,衣衫未褪尽,却湿了大半身,一身狼狈清冷执罔。   顾元菱轻声:“松手,本宫替你呈。”   手带了带力,指腹正巧撞上他指尖,顾元菱心下一荡,退开半步,这叠供词便落在她手中。   低头瞧见他松了手,顾元菱又是一脸喜怒无色的清淡。   那侍卫绕开她金钗又向黎至走近,顾元菱站在殿外高喝:“陛下,此素绸上写满贵士学子对臣妾著书的评述,上京清流之言如今覆在黎常侍身上,您用得了刑吗。”   夏明勤艴然不悦,一拍掌案,赫然大怒:“你们一个个皆是圣贤掌了舆情,敢要君到天子眼前,你们眼中还有国君没有!”   殿内外一片伏首。   顾元菱跪着高举手中供词:“可若天家冤案陛下都置之不理,宫门外伏阙的大臣又能得到陛下什么清断,他日臣民又能得到朝廷什么。”   “还请陛下一阅,还宸妃姐姐清白。”   夏明勤从殿外一喝:“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1章 不知所终   ◎奴才请娘娘赴死。◎   “清流名笔是动不得。”夏明勤额角紧蹙, 冷笑:“扯了,用杖。”   夏明勤金口御言,侍卫接旨动身。   “不要。”   顾元菱骇然回身伸手, 金钗落地,却没扯住覆他身上的素绸, 眼睁睁看着素绸从他身上滑落。   再伸手, 指尖强捏了一角,堪堪覆着他。   顾元菱眸底亮了片光, 不自然牵唇欣喜。   急声让夏明勤从殿内端眸瞧了眼她,这女子丰姿冶丽好生动人, 只是站在旁人身侧。   他不禁厉色更重, 瞋目:“你上前来呈。”   顾元菱惊惶循声回头,夏明勤高坐正殿。两人隔空对望, 他眸色锋利威严, 滚怒侵身。   顾元菱颈子一凉, 像肩脊压了座雪山, 双膝发软。   她无措看眼指尖素绸, 余光撇到黎至脸上, 素瓷隽秀的五官疏空,是顺了旨的忍隐, 人不敌势。   浅浅与他对视, 顾元菱漠然垂眸。   垂看手上供词, 她眸底混染了层痛惜。   黎至揪过她指尖素绸,抿唇:“多谢贵嫔娘娘今日所为, 来日黎至定当回报。”   顾元菱感知着指尖滑失的布料, 闭了闭目, 扬唇莞尔。   转身双手呈着供词往殿里行, 与出门的一位内侍错身。   一步才踏进殿中,身后刑杖落下。   闷沉的板子、他咬合不住的微吟,尽数掺到她步子里让腿重起来。   行至殿中跪下,地上碎瓷一下嵌入她膝头,顾元菱身形晃动,咬着疼皱眉,双手呈托将供词举过头顶。   “请陛下过目,明断。”   多时不见,凑近看她似乎又明艳不少,夏明勤往前俯身,一臂支在膝头:“上来。”   顾元菱颤颤巍巍起身,夏明勤张口断掉她动作。   “跪呈上来。”   方抬起的膝放回地面,身子往前轻轻一挪,嵌在膝头的瓷片滚进肉里,刺疼差点破了她声,顾元菱咬紧牙关才吞了嗓。   她举着供词跪行上了阶梯,刚至夏明勤眼下,满额尽是冷汗。   他垂眸下睨晕了好大片血色的裙角,抬瞧了眼她掌中供词。   冷哂:“顾贵嫔因何来御前?为何将那般珍贵之物披赐给个奴才,悖逆皇命?”   殿外刑杖一下、一下更为沉闷,也击在她心口样,疼痛清晰。   夏明勤伸手钳住她下颚,顾元菱被捏得疼,眉尖若蹙:“未入宫前臣妾读过黎常侍文章,倾仰过... ...”   “倾仰?”夏明勤狠狠一掐,顾元菱面颊疼得住了口。   冷眸剜她:“朕怎么不知自己后宫竟然有爱慕他人的妃嫔,你简直淫.贱.无.耻。”   落音同时一把掌扇过去,将顾元菱直直扬翻在地上。力道汹涌,牙齿磕破舌尖,一缕细红溢于唇角,面上登时呈彩。   顾元菱起身跪好,将供词捧呈:“臣妾身为宫妃,不曾爱慕过他人。”   心底凉怆小声:我爱慕过多年。   夏明勤瞧她云鬓娥娥,神色清寒尔雅,左颊浮红与嘴角碎血到显得她骨子桀骜凄清。身上萦着一股寒香,兰熏桂馥衬着藕荷色衣裙绰约逸态。   他钩指,将顾元菱头上一支金钗拨下,头发滚瀑般落了半身。   金钗从而鬓至下颌滑过,直停在她细嗓位置:“方你用此作器胁迫朕的侍卫退下,御前掌器视作谋逆,爱妃知不知。”   顾元菱敛眸,跟着金钗动作扬起颈子,轻轻看向他,夏明勤锋锐五官此刻戾煞颇浓。   她几分惊然:“臣妾,知道。”   金钗朝下,划开顾元菱衣襟,她惊颤下咬住唇,指腹抠紧了供词。   “知道?”夏明勤冷哼笑声,视线从她脸上往下偏侧了些:“关门。”   这声切实意思惊到顾元菱,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夏明勤提臂将人按上案桌。   案角博山炉落地,里头香灰洒了一地,萦绕香气盘桓一阵,匀散在他们身上。   她整个人伏在案上,看着下头宫人躬身敛眸合上殿门。   内殿一丝丝光被挤出门外。   因门上镂空纹理,她能看见黎至受刑。   黎至全副脊梁血迹斑斑,好在那片素绸盖了他半身,便是受杖,也不会全然没有体面。   只是这样远,看不到他脸上神情。   顾元菱这才怔目瞧了一阵他,光明正大地瞧。   夏明勤从背后捞过她下颚拧往一侧,凑她耳边说:“如何,还能看见心上人?”   顾元菱宫内生存本能摇头:“臣妾未曾爱慕过。”   心底又苦涩道:爱慕过,一直爱慕。   这话第二次出嗓,却惊了喉咙,略微呜咽已然咬不下,不自觉悲鸣出喉。   她捏着供词,清清嗓:“陛下不该让宫内有冤情,晋王,尚小。”   夏明勤握住她裙头狠力一扯,‘斯拉’一声断了她腔。   她咬咬牙,掺了害怕的音腔闷闷嗡震:“臣妾这些年抚养宣邑,心知她无母难过心涩,还请看在晋王尚小... ...”   顾元菱因身后动作往案前一顶,自此身子簸荡不止,话再也不成调,手上供词随着颤栗落到地上。   她咬紧牙满眼氤氲,最后看眼黎至,便合目不敢再看向他。   夏明勤这次不如往日疼惜人,她身上疼得无助,几次尖呼都差点冲破嗓子,拼尽所有力气才吞回。   怕出声的她死死捏住小案边角,硌得掌心青紫一片。   行完杖,黎至周身热辣尖痛,除却绞痛再无其它知觉。残破衣裳就着血汗湿淋淋绷贴在他皮肤上,外露出的皮层青筋四显。   他吞口浊气,肺里反噎出来的全是腥气。试图用尽余力撑起身,双臂发软无力又重重摔了下,登时两眼发黑,脑子搅乱。   退下的侍卫途经眼前,他费力张口道谢,声音模糊出喉,那人甚至都未听清话。   黎至省的,今日这杖已经很轻了。   顾元菱进殿前陛下着人过来吩咐,不必完全去衣不留体面,将杖数改为二十。   朝前这几日混杂,夏明勤用他用的急,真伤得不能动弹反倒误事。且真将黎至颜面全然不顾,他如何压得住人。   再说许襄君若真是冤屈,宫内外一旦传开,这天家颜面还顾不顾。   晋王他日知晓,还不知如何付之度外的怨恨。   二十杖难免伤筋动骨,整个后背几近无一块好皮。   见黎至怵白张脸,一旁康灯支使人捡起他外袍披上去。同僚这许多年,头遭见黎至狼狈万状体面扫地。   黎至看他眼,康灯轻蔑抽身站开一旁冷着脸。   恍然抬头,遥看远处是他派到宫外的人回来了。   康灯忙前走几步,等着那人走近呈递宫外证据,墀下殿庭太广,走过来许要半炷香。   殿内一直无声,黎至涸嗓出腔:“陛下,奴才受完刑,可否呈报宸妃娘娘冤屈。”   每个字都扯得他身上疼痛连绵不止。   夏明勤掌下婀娜细腰,又倾身拢她背后:“他还活着,是个命贱的奴才。”   顾元菱嗓子烧疼,咬碎了牙不敢张口,肩胛依然快慢不一地撞在案面,一侧肩头撞得一片生红。   他钩了把覆在她背上头发,滑腻似酥的约素腰肢机.理.显见,指腹从后颈直至抚到腰窝。   舒畅拧笑朝下喝:“殿外述案。”   黎至登时亮了眸子,让人扶着跪趴在地上。   因动作牵动再度撕裂了背后斑驳,血又细细密密覆了层,腰侧略向胸前的衣襟几乎染了个红透。   鬓角生出的冷汗又覆了层,汗珠直刷刷往脖子里渗。   御前审案当正衣冠,他抖抖瑟瑟勉强系好衣襟。   吞咽口反嗓出来的血沫,腥甜润喉,他艰难地述起案情始末,着人带来的证人也一一在殿外隔门述呈。   人证、物证全呈了供。   案子讲完,夏明勤捏着供词出门。   黎至忍疼五体拜伏,罪请天子面安,背上再度裂开,疼得他两眼一花,支臂狠狠撑住地面。   正要继续讲述,夏明勤将供词挥他眼前:“案子作的缕析条分、严密周谨,不成想你日日这般忙碌,还能有时间将襄君案子清述得如此清楚。”   语下冷戾显然,话躁却多了丝不易查的愉悦舒快。   黎至磕头:“奴才应当为陛下分忧。”   此话诚服谦卑。   夏明勤将供词一把甩黎至脸上:“刊成册分递给伏阙的大臣、张宰辅、中邑侯他们,挑杀储君与毒害皇室,将那罪妇处置在天下人前,你... ...”   他冷看黎至一身血色,跪述久了,一些衣裳嵌入干涸的血肉中,方才行礼再度撕伤,背后血迹印着血迹,新旧血色斑驳得吓人。   夏明勤漠然挑眸:“现在去办。”   夏明勤方才那句将晋王名讳隐了。   出宫集证的宫人终于上了殿墀,康灯往前几步,还未接到宫外人汇报线索。含元殿那方向一内侍先一步拉住他,附耳说了句。   康灯脸色惊变,忙拎着袍子跪到陛下身前,磕头惊呼:“陛下,皇后娘娘在含元殿前仰药自证太子殿下清白。”   夏明勤裂眦嚼齿,速步朝含元殿去:“一帮奴才,没人拦着?一个个都在干什么,怎么能让皇后仰药,御医呢,快宣,全都宣过去!”   话锋急躁躁,显然乱了神。   康灯屈身跟在后头速步:“说是丽妃娘娘去规劝了娘娘一番,她走后没多久,皇后娘娘便从袖中掏出瓶药,高喝‘太子受屈,请陛下明断‘便要以死明鉴... ...”   夏明勤脚步不敢停,生怕误了去含元殿时辰。   康灯:“叫了御医,可娘娘用的是提炼过的冶葛,当场便不行了,现下怕是最后一面了。”   这话落地才两步,宫内响起独属皇后丧钟,悠长厚重之声撞耳,夏明勤身子一下歪趄,康灯扶得手忙脚乱:“陛下。”   他撑紧殿柱,气喘吁吁:“无事,快去,去含元殿。”   黎至闻钟声一怔,偏头看向皇上急速离去的背影。   皇后昨夜还跪在政殿外与宫门前的大臣对抗,怎么此刻便薨了?   眼前殿门大空,黎至抬眸便看见殿上案桌旁的顾元菱。   她背身而站一身散乱,衣裙几处均有大片撕裂,散逸乌发披侧一旁,她正抬臂用金钗给自己挽发。   他骤然抿口,晦眸,支使就近的宫婢:“合上殿门,进去替贵嫔梳妆。”   嗓子又叠出腥气。   那宫婢屈身应是,他指脚旁用各型书法写满的素绸:“一并带进去还给顾贵嫔。”   那宫婢将染了几缕血的素绸捡起。   黎至这时才看清上头字体,有一搨直下、或篆籀绞转;有笔法险劲,猛锐长驱;亦有笔法飘纵,无滞无碍,超逸神俊。   此篇光是看字已是悦目赏心堪藏的典品,更何况这是当今显贵仕子们对她著书的赞誉。   她竟然将这样东西拿出来护他颜面。   黎至撑体一动,人又不受控往一旁栽,一旁内侍看见忙近来搀扶。   他整个脊梁以致呼吸都是疼的,此刻无人,咬了几声疼来,哼了两声却觉着更疼了。   关节也都受不住力,人搀扶不起,那内侍便喊抬了医架。   黎至被人架上去,忍着胸腔内烧疼:“等... ...”又是一阵疼痛促使下的猛烈喘息。   殿门被打开,顾元菱鬓发微散,只盘了个简便的髻正了仪容,   身上披着染了他血的素绸,将难堪的裙子遮掩住。   顾元菱一眼也没落他身上:“等本宫言谢大可不必,你谢不着本宫。”   她原本清脆莺声变得寒凛凛的。   “有空谢那人吧,她昨夜膝行到本宫面前求我用此物护你一护。”   黎至闻此心口骤停,赫然提不上气,不比被受了杖刑更让人疼。   他咬牙,钝钝跄跄:“还是谢你。”   顾元菱轻蔑笑笑,怕他们记挂今日她的所作所为。   深吸口气:“倒是多谢你们今日让本宫承了次宠,虽有些不光彩,但也是帝恩。”   随手无所容心地拂袖离去。   黎至心下泯然,知晓她的意思。   缓缓阖目,嗓子反呕腥气。   少顷:“去丽妃娘娘的却非殿。”   “常侍不去寻医上药?里衣有些布料已经打进你皮肉中,再不及时医治,您怕是要吃大苦头。”   他深吸口气,蹙眉:“陛下说现在立即去办,我便是死也得死在尊旨的路上。”   内侍一下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后将人往却非殿抬。   许襄君在殿内骤然听到丧钟,登时扶门而站,看着远处灰蓝天,几分忧心破土生出芽。   皇后怎么会薨了?   昨夜闹得?   她望眼院中树林后的假山,速速又收起目,恍然长气一舒。   若不是一会儿会有圣旨来,她真想走密道出门。   皇后娘娘薨了,许襄君自觉进屋换上素服,刚系好腰带便听到殿前一阵窸窣。   指尖刚打起屋帘,先声听到殿外铿锵有力:“遵旨。”   随后寒甲声齐整远去。   兵卫撤了?   她忙拨指腹探身出去,院中康灯身边的内侍长明。   长明抿笑带着身后众人走近,到许襄君跟前儿规矩请礼。   “陛下查清了娘娘冤屈,先前上宸宫的人用过刑,身上不大爽利。近时伺候不得娘娘,这是新拨的奴婢,娘娘先用着。御前现下忙乱,奴才先告退了。”   许襄君紧一声,不敢直接问黎至,便张口:“陛下如何查清的。”   长明颜色变换,明白着隐晦内情不想张嘴,屈身笑:“娘娘当年救了个好奴才,今日是黎常侍受刑用命给娘娘换来的述供机会。”   他转身要走,许襄君褪了腕上镯子强塞过去:“还劳再细言一二。”   “... ...”他默默收紧袖子,浅笑:“去衣杖五十,陛下后开了恩典,只行了二十。”   他彻底与许襄君拉开一大步,未抬头地行了退礼,生怕许襄君再费时同他言语,耽搁了一会儿的事。   长明从人群中退出,新进殿的奴才涌她面前跪下叩礼:“拜见宸妃娘娘。”   她两耳空钝得立在原处,身形骤然抽力,徐徐缓缓摇晃起来。   方才长明说得什么?   谁,谁被去衣了,黎至?   脚下一个颠簸,膝盖发软的让她扑倒在地面,新来的宫婢忙上前扶她。   许襄君握紧小臂横来的一只手,面上悲痛不堪忍,脑子清醒又混沌地望向身边人:“皇后娘娘如何了?为何敲了丧钟,是薨了吗。”   她眸色灰空,空洞的将这婢子吓得赫然失色。   结结巴巴道:“闻钟声是,是皇后娘娘薨了。”   许襄君满脑子都是黎至去衣被杖刑的样子,好像想象得出,又好像想象不出。   她嗓音一下生涩住:“去尚服局领衣,一会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跪礼。”   这婢子被她茫然若失惝恍迷离神情惊到,轻声:“娘娘,不用去领,按制一会儿便要送来。”   许襄君茫然点头,抿开唇角:“那,那本宫要去皇子所寻一下晋王,数日未见,他安好么。”   刚被人扶起,平珠便带着辰安出现在门口。   夏辰安奔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喑哑唤道:“母妃,您总算是洗清冤屈了。”   细声带些哭腔,仿佛也受了他偌大委屈跟惊吓。   她低头,只见眼前一片模糊,周遭无景。   抬手抚了抚他头顶,嗓子涩住:“母妃累了,想进去歇息下,一会儿祀礼开始,恐怕要在殿前守几个日夜。”   她声音嘶哑又沉闷,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简直瘆人。   夏辰安执起她的手:“母妃,您是身子不适吗,脸色好差。”   许襄君点头动作顿住,摇摇头:“就是累了。”   平珠走上前来行礼,许襄君将夏辰安的手递过去,自己转身进了屋。   现在上宸宫人多繁杂,她要出去怕是有些难,过会儿皇后祀礼一开便更是不得空... ...   想着黎至,怅然间低头,衣袖已被拧皱,掌心也被自己掐出了血。   她跌撞到桌前倾了碗冷茶,一口又一口地灌,四盏下腹神色才清醒几分。   许襄君拧头出去,平珠牵着夏辰安正在门前忧心忡忡看她。   许襄君稳稳烦乱心神,问平珠:“今日顾贵嫔可有去御前?”   她可有帮黎至一二?这减下来的三十杖是不是顾元菱。   平珠听到这人,忙松了手,走近附耳,将顾元菱在殿前殿内遭遇说了通。   许襄君听罢愈发站不稳,脚下趔趄。   平珠用力拉住人、兼她自己死死撑住桌面,人才没有倒下。   素瓷的脸嵌满悲痛愧疚,嗓子滚涌好大股酸涩:“那我先去看看她。”   平珠拉住人:“娘娘,来得路上辰安说皇后薨逝,一会儿后宫全要去灵前跪礼,外臣也要入宫在大殿前跪礼三日,轮礼七日。现下怕是不得空,您... ...糊涂了。”   许襄君拧开脸,不愿看门前有几分与夏明勤肖像的夏辰安,恍然哭笑不是:“是,我有些糊涂了。”   现在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这话才落,殿外便进了人,捧送丧仪服侍,诸宫宣旨,所有人去立政殿跪礼。   平珠将衣裳捧至近前:“娘娘,妾伺候你。”   她才取了盘中衣裳,许襄君却按住她的手,抬眸看平珠:“我服侍你。”   平珠人惊怵着一怔:“娘娘,不合规矩。”   许襄君从她手下取过衣裳,亲手给平珠穿上,夏辰安在门前戾色瞧里头,自己却被其它宫人伺候着服不能动弹。   腰带正扣好,许襄君握住她手,凄声:“平珠,辰安我会还你。求他日,你给黎至留条生路。”   平珠惊得肩胛一颤,唇角抿动不知说什么。   抬握住许襄君胳膊:“娘娘要做什么。”   许襄君摇摇头,不言,不语。   许襄君自己衣裳还未套好,夏辰安阔步进来,直面平珠,满是戾气道:“平顺成罔顾尊卑,你该当何罪。”   他小小年纪天威自成,肃穆谨严,平珠双膝一软,提裙便是要跪。   许襄君伸手将人拦起,冷厉看向夏辰安:“日后待她要如待我这般,你受不起她的礼。”   随后握紧平珠臂膀,将人提到自己眼前:“日后你再跪他一次,我便让他跪一个时辰。”   平珠看看她,看看夏辰安,尽是无措。   夏辰安满脸惊愕不解,许襄君不管不顾,指着夏辰安:“你与晋王先去,我要去一处,一会儿我们立政殿见。”   平珠知晓今日御前之事,当她是要去见黎至,点点头:“妾定会照顾好晋王殿下。”   许襄君不想同他絮话,转身便走。   出门新来的宫人要随侍,她下令止了,自己只身出殿。   黎至看着眼前平稳娴静的人,那人娇笑:“黎常侍好手段,本宫这般精心筹算大半年,竟被你三两日时光查清,你好生厉害。”   黎至拧眉,哂笑:“奴才请娘娘赴死。”   以命还了襄君两次将死未死的局。   许襄君此刻站在一间暗屋,垂颈榻上偶有气息的老妪耳畔:“嬷嬷,最后一支药给我,我们一道请陛下宾天。”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2章 孝懿皇后   ◎这个字此刻四分五裂。◎   皇后薨逝, 秦贵妃顺势接手后宫诸种权务。   许襄君位份也在前列,夏明勤忌惮秦宣匀独势,便划了她协理之权。   她近时忧心忡忡心境不大好, 秦宣匀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不多嘴不多行, 敷衍行到无错。   除了跪礼, 就在殡宫为皇后抄经。   太子中毒一直昏迷不醒,便是醒了, 知晓皇后为他仰药求证清白,届时身子也不知熬不熬得住这遭锥心。   眼瞧屯兵之举证据确凿, 诸多老臣闲时瞧太子、围商也无用, 太子注定失势,秦贵妃行事不自觉目无余子起来。   夏明勤撑着天下狂言力扛太子, 再则皇后为证太子清白脱簪待罪一夜、仰药皭白, 现下朝内外事无人敢论此事。   阖朝都等着太子贵体康愈、过了国丧, 再谏请陛下重提此案。   许襄君灵前跪了五夜五日, 兼杂处理秦宣匀分派事务, 丝毫抽不空。   如今接了协理之权, 便是有空,众目睽睽下她也无法从人眼前消失片刻, 她因身份被彻底困守在立政殿灵前、众人眼下。   此时跪累了, 许襄君松身坐在后腿上, 略微仰眸吐息,指腹钩住膝头玉铃, 在掌心握了又握。   殿正中挂一幅能遮蔽棺椁灵柩的帐幔, 正中书一大大‘奠’字, 帐幔前空中悬吊剪有各种图案的条形白纸吊帘, 四周挂满灵幡。   耳畔梵音袅袅,殿内烛火通明,入目烟霏露结。   殿内人多,却都不敢作声。   这样的白刺目,实在刺目。   她再一次想到黎至,泯然失神。   跪在她前首的秦贵妃偏侧瞧她,视线落她手上,提眉抿笑:“妹妹这么喜欢陛下送你的玉铃?这些年就是这件饰物不曾换下过、日日佩戴。”   许襄君漠视不作回应。   秦宣匀瞧她素孝素髻,浑然的风流灵俏从骨相而出。   这般妙华年岁陡然让她不适,兼加许襄君这两日安稳不争,此刻又将她说的话不放在眼中,伸手劈夺过她手中玉铃。   许襄君手疾眼快闪躲,避开了这个动作,玉铃妥当收进袖中。   隽眉颦蹙:“贵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秦宣匀掐眉提裙起肩,略微俯看她:“这几日你心神不安,倒是在乎这物什,你当真喜欢陛下?”   试探话下浅夹了妒恨。   许襄君瞥眸,对她这种无端情绪哑然,真不知夏明勤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起膝将蒲团扯远些。   秦宣匀也扯蒲团,凑近倾身:“不说这。皇后薨逝那日陛下本伤心欲绝,斥了含元殿前所有宫人,一律当场杖了殉陪皇后。”   “听闻康常侍得空凑近呈递了一物,陛下便对皇后敬而远之。你瞧这两日,若非陛下必得在场的情境,陛下便不曾来过殡宫。”   她笑笑,指尖戳戳许襄君膝头:“你说康灯呈递的是什么,竟让陛下顷刻间厌恶了皇后?”   许襄君晦眸,拂去她的手,冷腔冷意:“不知。”   一副不想交好、无我无关意思跃然,且表意明了。   她心绪疲惫,无力与人周旋,满脑子只想该如何合情合理从此处、陛下御口下离开。   秦宣匀瞧她这态度是要冷交,正要启衅,殿外陡然一阵匆遽杂乱脚步声,繁音促节逾来愈近。   谁能在皇后灵前如此失了规矩,到陛下耳边一会儿是要落责。   这当头陛下心气不顺,赶上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委屈。   她与秦宣匀一道吊眉循声扭身,许襄君跪坐转身尚未看清来者,一只手便将她推搡摔到一旁。   她没防着摔出去好几步远,胳膊因撑地不及折了下,腕子登时肿起来。   秦宣匀因站着,避退几步便躲过祸事。   那道白色身影直扑幔帐后的棺椁,亟亟推扒棺椁。   哭喝:“母后,母后,儿臣来了,您醒醒,醒醒。我没屯兵,没有,您不用替儿臣自清,您听见没有,听见没... ...”   嘶鸣声震殿,声泪俱下不忍人闻。   许襄君看着幔帐那边衣冠不整,散袍赤足苍凉身影,缓缓起身,握了握自己已然浮肿的腕子,心中陡然一计。   敛眸莞尔扯唇。   黎至受刑养伤,康灯随侍陛下,殿内替陛下守着的内侍是长明。   他此刻忙环抱住夏昭瑄的腰,心急如焚劝慰。   “殿下,太子殿下,孝懿皇后已然仙逝两日,您节哀,节哀啊。孝懿皇后灵前殿下不能这样失仪,会惊扰皇后的。”   他陡然回身一脚踹在长明身上,赤目厉喝:“我母后未薨,礼部谁拟定的谥号,本宫要砍了他的脑袋,杀他全族。”   “太医呢,给本宫都宣来。快,我母后没事,只是病了。”   他像想到什么,弯腰一把提起长明领子,面相狰狞悲恸:“母妃用的毒跟本宫一样,她只是中毒了,宣御医。”   阖殿寂静,无人敢应太子令。   夏昭瑄一把推搡开长明,一掌扯住帘幔:“本宫说宣御医!”   墙壁将这句话反荡来,哭腔显像回声中。   幔帐上的手颤抖不止,夏昭瑄脏腑呕然呛出股腥甜,一口涌热滚喉溢出,登时人两眼一番,往后昏厥。   长明从地上爬起疾忙扶住夏昭瑄:“宣御医来。谁照看殿下的,怎么让殿下刚醒就这样出门。殿下乃储君,快替殿下着服套靴。”   夏昭瑄才醒半刻便听闻这个,急急失智而来。立政殿挂白,宫内冥丧,一路过来皆是国丧仪制,此事真到不能再真。   他猛然揪住长明臂膀衣裳,嗓子凝噎好大股呜咽,咬忍着不松口。   额角崩裂的青筋并汗,让他一失贵态,此状狼狈难堪。   殿外一宫婢呈托太子服制上前,许襄君侧目,半步拦下接过手。那宫婢一怔,抬了一眼匆忙松手。   盘中衣裳齐全有些重,腕子刺疼后出现麻木感,她咬咬牙往前走。   秦宣匀见她刚洗脱冤屈又往太子跟前凑,掐算着太子醒到来这儿也会引起陛下,此刻圣驾怕是在路上。   余光瞧见秦宣匀一脸盘算,她微微勾唇。   许襄君绕过幔帐捧递,秦宣匀抿笑从背后推她,眼瞧指尖要触到她肩胛。   不想许襄君骤然蹲身,她的动作便往前顿悬在众人眼前,殿内所有人看见这幕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殿内骤然静止片刻,她回眸看秦宣匀一眼,淡笑,轻轻扫眼地上灯影,将手上物什呈过去,夏昭瑄此刻伤心至极没空抬眼。   秦宣匀动作已然驾在此处,索性便在众目睽睽下坐实,刻意挥了把许襄君臂膀。   许襄君腕子因疼痛不堪承重,托盘松手坠到夏昭瑄腿上。   同时她袖中玉铃摔出去,磕在一旁铜树灯又砸向地面,玉铃在夏昭瑄怒喝悲鸣中并了最后一声脆响、随即破碎。   许襄君瞠目瞧着这枚碎裂的玉铃,骤然失神,心口茫然若失缺了块。   酸涩难忍在心口如涟漪漾至全身,缓缓直起身侧眸。   秦宣匀被她一眼阴鸷、徬徨失措看的脊背发寒,察觉自己失态,心绪被影响。   她浅笑,微微扬眸,看着夏昭瑄起身、满脸凶恶的伸手掐向许襄君后颈。   许襄君眸底骤黑,迅速一把提住秦宣匀衣领往侧狠扯,自己偏开身躲出局。   夏昭瑄正巧一掌掐扼住秦宣匀颈。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一幕转圜谁都没料到。   夏昭瑄看清秦宣匀的脸,狠狠掐紧:“贵妃怎敢出现在这!要不是绪王联臣冤诬本宫屯兵,我母后也不会脱簪素服跪请、也不会仰药自证。还请贵妃今日陪去,去告知我母后一声,本宫醒了,未曾行屯兵谋逆之举!”   他恶狠绷直手臂,直至臂膀青筋爆裂。   秦宣匀两眼一翻,气息截断拥於在胸间,本能伸手揪掐他腕子,试图自救,可力道流失过快,仅一息便张口流涎,此刻花容涨紫。   四周宫人皆吓得不敢动,跪伏在地,只有长明上去掰扯太子臂膀。   “殿下,殿下,这是娘娘灵前,您不能行私刑、有杀人之举,陛下,陛下快来了,您... ...”   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夏昭瑄。   许襄君晦眸,轻飘走到一旁,蹲身将玉铃一块块捡起,拢在掌心。   其中一块碎玉上从内刻了‘臸’字,只是这个字此刻四分五裂。   慢算陛下赶来时辰差不多,她淡淡望向门前,夏明勤进殿与她浅浅对看眼,便瞧见殿中央这幕。   他身后阔出位尚未及冠的少年,几步阔到棺椁前,径过时取过烛台,照着夏昭瑄臂膀狠击下去。   “松手!”   直到秦宣匀命悬一线,绪王不管不顾,赤手拔了烛台火烛,尖锐部直直刺杀进夏昭瑄小臂。   他因疼痛松手。   秦宣匀这才摔倒一旁,绪王连忙接过手,忙给她顺气:“母妃,母妃... ...”朝一旁低喝:“宣御医。”   绪王少年冠玉,一张脸七八分桀骜肖秦宣匀。   夏明勤几步阔前,一掌扇在夏昭瑄脸上,不由分说开始斥责。   “发什么疯,刚醒就在你母后殡宫行血事,你是要被天下人戳你脊梁,骂国储不忠不孝,不堪为子为君吗。”   夏明勤拎着他肩上素黄亵衣:“你这一身是什么,储君无论何时要正礼冠,太子眼中几时无国、无君、无宗法礼教了,你看看自己今日,堪为国储吗!”   夏昭瑄抚过脸上巴掌印,戾眸冷扫,将刚被刺穿、血流不止的臂膀伸出来。   “绪王以人臣、手足对本宫不敬、不恭,父皇论他该当何罪?”   “他在宫外联谏朝臣问罪储君,伏阙要君蔑储,陛下再论他该当何罪?”   他悲怆出声:“我母后跪请,父皇为何不见?”   夏明勤一时语塞,从怀中取方帕子给他止血:“此处不论政,先去更衣守灵,你母后过两日要送殡。你醒了正好。”   秦宣匀此刻缓过气,清神看见夏明勤便开始哭,娇滴滴伸手拉住夏明勤衣摆。   “陛下,臣妾以为再也见不着陛下。”   夏昭瑄下手重,秦宣匀此刻被伤了喉,语音含糊,不甚使人怜惜。   她被绪王撑着起身,夏明勤自然而然接过她的手,瞧见她颈子上於痕便知绪王没做戏,夏昭瑄是真在灵前下死手。   拧眉:“这几日你辛苦在这里操持,回去休息,朕一会儿去看你。”   ... ...   夏昭瑄看他们‘恩爱’,余光侧向满殿白幡。   冷笑一声。   太子明面不恭顺,再次让夏明勤拧眉。   可怀中人呜咽一声,思绪混断,他忙说:“快送你母妃回宫,宣御医调养调养,这两日不用来。余剩下的让宸妃安排。”   一提起这名字,秦宣匀怨毒哭道:“方才长明觉着太子殿下衣着不堪,让宫婢侍衣,宸妃妹妹接过宫婢手中衣物主动呈去。”   她断声续接:“太子生怒本是要向她出手,像是要怨责妹妹,是宸妃将臣妾拽到殿下手下的。”   秦宣匀直言的清晰。一盆祸水扣她头上,还带累夏昭瑄。   殿内目光聚焦,夏明勤即便未说话,气势也迎面压在她身上。   许襄君拂裙跪下,掌心紧扣,细声:“臣妾奉衣是因殿下为储君,且悲痛欲绝想规劝一二。不想贵妃娘娘伸手要将臣妾推到殿下身上,臣妾躲闪后她的动作殿上人都看见了,娘娘一击不中便又推了臣妾一把。”   “她... ...”许襄君颦眉扼气,双眸潋滟,咬唇娇瞋:“臣妾是气不过她,才在太子发怒时将贵妃娘娘推去。”   自行认罪,绪王瞧她目光便尖锐十分,夏明勤曳眉不解。   她伏地叩头:“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夏明勤瞧她约素、秋波剪水模样,倒是乖巧。   “你气不过便让太子灵前犯禁,冲撞孝懿皇后,朕看你就是乖着几日便无法了。是又想回你的上宸宫思过?”   她畏惧般肩胛瑟缩颤弹,徐徐起身,满眼可怜地看向夏明勤:“就气不过,她故意摔了陛下送臣妾的玉铃,全碎了。”   夏明勤一怔,没想到这出乱局最初出在这等上。   掐眸不悦,可看见许襄君那张脸,他重重出口气。   许襄君两手捧出玉铃:“全碎了,臣妾佩了七年。”   “是我推的,可我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此失态,以为只会... ...呵斥。”   夏明勤到这果真气不起,瞧见她腕子浮肿:“手是给孝懿皇后这几日抄经所致?怎么浮肿得这般厉害,你怎么也不说。”   许襄君摇头:“无事。”   合手,将玉铃细细珍惜地握紧。   细小动作十分动人,夏明勤目光全侧她身上。   秦宣匀瞧着不顺,可喉咙刺疼发声便疼,闷了闷便胸口疼。   她将夏明勤衣袖一提,夏明勤扭头将她顺手送到绪王手上:“回去休息。”   太子一醒,眼下殡宫便是热闹。   许襄君方前与太子有过节,此刻又有伤,夏明勤顺势一指:“你也回去休息。”   许襄君胸间气息渐顺,叩了恩退的比秦宣匀更快。   五日了,终于整出幺蛾子脱身。现下宫内视线便都在太子身上,她相对好行。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3章 贪心妄想   ◎那我便为襄君定这局天元之位,全了你心意。◎   “来了?连日跪礼累不累。”   许襄君进门并未引起他愕异, 温蔼语调意料之中、且等候多时意味。   多日不见,此刻听到黎至温厚声音,她方觉心里踏实了些。   瞧眼床榻, 黎至撑在垫了软垫的凭几上,手旁堆满札子、笔墨灯火并在一旁。   素服外身上搭了件秋衫, 几日不见人清减几分, 文隽气都掺了股弱色。   许襄君嗤鼻,边搭锁门边怨瞋:“不好好养着, 批看这些做什么,御前少了你都会死不成。”   黎至当即搁笔, 从榻边案头钩壶给她倾盏茶。   许襄君合好门回身瞧见, 几步过来要抢夺动作,黎至适时哼声疼。她惊着搁下手, 怕自己失了轻重伤他。   黎至得逞样煦眸敛笑, 她蹙额又顺软眉目, 拂裙坐在榻上他一早留好的位置上, 静静看着他将这盏茶递来。   抬臂明明牵动了肩背, 可他丝毫不见多少痛感。   她捧着茶蹙眉, 心下知道怎么回事,却泯然强摁住自己震荡不已的心绪。   黎至服药强撑在她眼前。   ... ...   许襄君满眼是他, 数日想念惊忧在此刻拥堵, 不知那一缕先吐, 身上气息快慢不一,好一阵折腾人。   瞧她平日冷静处置, 此时对自己却罔知所措。   黎至润目, 携过她右腕:“今日摔的?不过尔响竟肿这么厉害, 你疼不疼。”   说着伸手吃力往凭几后探。   “你背上还疼吗。”这话轻又小心翼翼, 仿佛声音重些都会惊到他的伤似的。   黎至断下动作,掉转头钩缠她指尖:“要不看看?你为此而来,想是看不到不会罢休。”   他少有的主动,瞥眼她浮肿腕子松手,将衣襟系带轻轻递过去。   这截衣带搭在他掌心、她眼下,许襄君左手握紧盏子,心思愈发繁乱,目下这段衣带不敢贸然伸手。   他笑笑:“不敢看?”   往日她不是这样。   “今日在立政殿闹这么一通不就是想来瞧我么,这样静|坐着替我惶恐疼着也不必。”   许襄君到此时身上才敢细颤,眼眶霎那晕红。   嗓子呜呜咽咽碎了他满耳心疼。   黎至缓言:“那日顾贵嫔来得及时,我并未去衣... ...你不必替我共情这些苦难,我是明知自选的,虽受了杖可是值得。”   听到这她肩脊僵滞,神色惊惶心折。   手上茶水一荡,波纹潋滟开,如同她的惶恐难过,一波联一波。   “你差遣人反复细问那日枝节不都清楚了么,今日为何来了却又这副样子。”   黎至松下握着衣带的手,也有些无措:“玉铃碎了便碎了,改日我再刻一枚给你。”   只是出自他手上的物件经由陛下赏赐,许襄君能光明正大宫内佩戴在身上也不易,要讨个合适的局才能到她手上。   黎至一如既往煦煦,他总是背负许多作无事样顺哄着她,她也不想戳穿让彼此难得时间流逝。   许襄君定定心神,掀眼看他:“李嬷嬷说你在宫内暗桩密结,无所不窥竟是真的,你好生厉害,竟然让陛下都允了你这种行径。”   拍打掌札子:“所以你是死不了便要一直这般劳苦?”言中多戾气、怪责。   见她神色活络起来,黎至莞尔、温目:“养着不动无趣,我便是不看这些,也要为殿下多注解些书,怕日后他坏了你的精心教导。”   想到夏辰安那双与夏明勤几近一般无二的眸子,许襄君几分犯怵,抬手倾了这盏茶,试图压一压心口不适。   他接过手,将空盏扫放置一旁。   撑了把手肘,脊梁疼痛刮骨,眉心促紧,扼出一口浊气。   缓喘了两口从札子旁摸出瓶药:“我手底下的人说殡宫闹起来,便知你要来。协理六宫之权将你固在人前不得空闲,这几日怕是不好受。”   他吃力撑起身子,牵扯到痛楚,人塌肩佝偻得比较狠,又两口气,瓷着张没有血色的脸拔了药瓶盖子。   “你来之前我教人备下的。”   药油润在指尖,抬臂握住她右腕,细细上药。   腕子刺疼入骨,许襄君神色不动,只浅浅曳眉:“我来院子没人就知是你支走的,晓得我要来,给我留门备药,那通天的黎常侍还给我备了什么?我不要性命来这一场,这些不够。”   这人无恙已是很好,留门、备药这些更令她愉悦。   许襄君莞尔牵唇:“这几日我好难熬,不能来见你,不敢过度打听你消息。白衡、盛松还在将养,我手边无人。”   “你要人做什么。”黎至犀辟点出要害问。   问得轻,动作也在继续,许襄君却一时哑嗓。   她借着烛火凝他一身孱弱不好,咬牙:“你说我要人做什么。你既以身入局这么多年,次次胜人胜天半子。今日我是要再行一遭险,你可会让我去。”   黎至上好药,自如从她袖中摸出方帕子,给她裹起来。   现下入秋入寒,关节受伤不好好养,日后容易骨缝钻寒,难断根,逢风雨寒雪天便会难过。不想她留下病,包裹得便十分细致。   “今日你已然挑起两位殿下直面,推了把祸因,是要我往朝廷种再丢把火?眼下国丧,切莫轻举妄动。”   他捧放好许襄君右手,微微抬眸,只见她眼底色戾,便知晓她又性急起来。   “再等不及也要过了国丧。”轻轻握住许襄君手,“都这么多年了,你再... ...”等等。   话突然刺嗓,他不自觉收声。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   这七年许襄君有晋王要抚养,他有御前职务要遵。   按约是初一十五见,有些月份不是初一她宫内有事不能见、便是十五御前有事不能见,即便偶尔能让平珠大胆替一替,也是几月一次。   这七年宫中相见,简直能数算出来。   许襄君垂眸,人安静得出奇。   黎至看着她:“你说。”   皇后在这个关节自戕替太子清罪,倒是将这件事推上一个不容闲置推延的点上。明眼人都在等国丧结束,这事必然是要开廷议,颁昭天下。   许襄君知晓大逆不道,垂颈到他面上,吞口他气息。   四目相对,异常冷静的一字一字道:“我要太子定谋逆死罪,我要绪王刺王杀驾,我要晋王灵前登基,我要你重回我身边。”   “我不想看不见你,就连想你也要注意身边有无环境能想你,想你都不敢随意想你。”   许襄君突然狠手拽住他衣带:“我要无人左右我们。”   “太久了,再见不到你我要疯了。”   惶恐压抑太久,她实在难收此刻倾覆四涌的情绪,哀着嗓子:“黎至,黎至,黎至。”   许襄君此刻情绪崩溃,却也忍着不敢随意触碰他,怕自己失力。   这样情绪干戈绞杀神智下,她仍旧知道该如何作才是最正确的。   黎至抬手拢住她肩头,一阵颤栗入怀,他心绪也不好受。   “不若是将这些局面往前推些,你既想,那我便为襄君定这局天元之位,全了你心意。”   “届时奴才求娘娘屈尊,来我这处小院亲自迎我去你身边。”   早是死路生魂,他们一直都在幽冥之境半踏世间,何必再畏缩周全。   余神瞧到窗外时辰,黎至惘然怔目:“往日都是我忙早离留不住你。不料今日境反,是我留不住你。”   许襄君往前倾碾,指腹将他衣襟系带绕指,一圈又一圈钩扯。   两人距离因衣带渐短一分分贴近:“今日可能体会我一次一次看你离去的苦楚?”   “如何,搅心么。”   两人气息密不可分得交缠上融在一块。   系带被她用指尖挑开,指尖摁他心口上。   黎至瞠目哑口,心涧酥.烫刺.麻,浑身一片细密惊然全抵在她指尖上。   反扼口气,抖抖瑟瑟:“搅心。”   喉结不住滚涌。   许襄君难过垂眸:“不是境地形势教我连你平安也望不着,我许能按计划再坚持段时间。”   “知你受杖,我被规矩圈束不能动弹。明明往日也是有事不能相聚,可终归与现下有差,往日那种不能相见的念想竟是如今奢求。”   灯火明明是温亮得,可浸了灯光的话生出寒凉。   心口被她掌心附着,明明温热的手也透着冷。   黎至一下又一下抚拢她的背,驱散不开她股子里对他的浓情。   他抬手叩住自己心门,隔层布料将她的手拢住:“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不是你被圈束着不能来,是我不敢让你来。”   “你协理六宫之权是我教人撺掇康灯向陛下提的。”   许襄君眸子震荡。   “国丧期间不容有差,哪怕你这几日精神不济,也不会有人摘点你错漏。可后妃不在灵前便是对皇后大不敬,陛下心绪有差你就要受灾... ...是我圈束得你。”   “你对我太过上心,为此莽撞大胆,我不这样怕你出事。”   “我说过以现下权势,你只能在我手中。我这样折腾你,是我错了。改明儿我去了你身边,你卸了我权势,我的喜怒哀乐生死都由你。”   他还闷着笑意,胸口在她掌下一下一下起伏,欢.愉.剖展。   许襄君晕红着眼睛,愤愤咬牙。   “我是说这几日我想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成,竟是你?你好恶的心,欺负我。”咬牙切齿的要吃人。   黎至瞧她颜色俏丽蛊.魅,闷声笑:“前几日我实在伤得重,你来瞧见更会折心,不如让你熬着,多想着念着,日后才会更疼我些。”   她晦了眸子,指甲顶进肉里,他还是不知疼。   许襄君温吞斥他:“你方才故意看我发疯。”   “不敢不敢,只是襄君向我剖白心意。”他牵唇,倾着凑上,亲了亲她,“回去吧,改日来接我,届时奴才伺候你一辈子。”   许襄君看他满眼认真,忍不住凑上前,亲回去,唇峰润贴之间,她莞笑:“那黎常侍的余生本宫收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4章 视若知己   ◎许襄君,我羡慕你敢不要性命这样奔赴他。◎   出殡当日, 孝懿皇后灵枢安放在皇堂,太子用玄续玉璧祭奠,行奉辞礼。   夏明勤则奉册宝祭告太庙, 遣官祭御桥、承天门和钟山等神抵,亲自在几筵殿祭祀。百官穿丧服赴朝阳门外向灵枢辞别。   安葬完毕后, 孝懿皇后神主还宫, 百官素服在朝阳门外迎侯,行奉慰礼。   夏明勤再以醒撰祭祀于几筵殿, 还要遣官告谢钟山之神。众哭拜后,将神主牌位安放在太庙之中, 并行衬享礼。   一切行完, 果不其然在次日开了廷议,太子屯兵之事被提谏。   陛下喜爱一手带大的嫡长子, 让黎至越矩将此案从御史台拖到制狱内审, 想将此间谋算悄然替太子悄然抹掉。   黎至只好让绪王知晓更多枝节, 让此案出不了朝臣视野。   他花了七年时间布局, 暗地培植人安插到太子心腹身旁, 小心翼翼从诸方拱促成此罪, 压着遮着就为了今日。   一年前开始给绪王透露此间消息,时至今日人证物证俱全。   今朝廷议结束, 太子之位便会罢黜。   许襄君握着卷书, 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直到听闻大殿那边敲响廷议结束的钟声,书卷落桌, 心中一块巨石跟着落地。   黎至果真推了局面。   “母妃。”夏辰安打断她思绪。   许襄君循声, 本能去看他手中书卷:“哪句不懂?”作势要讲予他听的样子。   夏辰安摇头:“是母妃一直神不守舍, 可是近些时日国丧累了?您可以回去休息让儿子自己学习, 晚些考校便是,不用如往日那般时时陪着。”   她敛神,轻轻扯唇,似笑非笑:“你又要说自己长大了?”   不等夏辰安反应,许襄君倾身将他拥进怀中,手轻轻抚在他背上。   “辰安再晚几日长大,现在还这样小小的陪娘好不好。”   夏辰安怔愣,母妃从未在自己面前自称‘娘’。   他不明白意思,也不懂她为何突然如此自称,只觉得这个拥抱特别温暖,这个称呼特别好听。   清脆应声:“嗯。”   自她解禁国丧没几日,上宸宫所有锁去刑讯的宫人尽数回来。   此刻亭外转角便多出抹身影,乖服朝她佝颈,算是行礼。   许襄君依依不舍拍拍他背:“那你在这里看书,一会儿回来背与娘听。”   夏辰安在她松手瞬间贪恋巨增,抬手握住她衣袖。   许襄君垂眸,他掩下依恋,端方着点头:“那儿臣一会儿便回去。”松开手。   她倾盏茶推到他手边:“不急,慢慢看。”   徐徐起身离开了此处。   夏辰安看着她风姿无比的背影,视线久久挪不开,握着书卷的手不觉捏紧。   他心口惶然,总觉得有事要生。   盛松见着人走近,忙晦眸压声:“太子以屯兵谋逆定罪被罢黜,贬为庶民下了狱。”   “太子舅父私招兵员训练;太子两位堂兄在荆州、金陵等四城私自敛税霸财;太子妻家在城外一处山坳下圈养马匹。三家赤族而诛。”   许襄君泯然,对此结局不感到意外。   黎至让太子三家亲族私自分化这些,利用他们为夏昭瑄衷心、亲好。   养募私兵,怕他手中无私人用,官家的人是陛下的眼,只有太子自己的人才是自己权势。   敛财是怕他朝中周旋银钱不足。   养马是两用,一卖钱、二留给太子及手下择选良用。   总论并无贼心。   只是兵、财、马自古三者和合便是谋逆之基,夏昭瑄不知情,更无此意,但却行其实。   太子自立储后明处从无错漏,样样显傲于人,世人皆叹日后太平。   能易储的只有天下不容之罪方可,这一策当真险恶且无转圜、实证辩无可辩。   “此事闹了几个月,眼下也算是清了。你回去吧,等太子... ...等夏昭瑄上路你再同本宫说声。”   中途改口。   夏昭瑄已经不是太子了。   盛松:“太子在廷议结束时撞柱了,替自己叫冤屈,廷上张宰辅拦住了。”   许襄君仰目,明明蔚蓝天际,眼中仿若无色,灰白无间。   他怎么不冤,夏昭瑄对此事基本无知,只是一直被瞒报。   那三家不知彼此情况,也不敢透露自己情况。不是今日廷议,太子和他们都不知道已犯了这般死罪,只当自己是募民兵、养马、敛财这等罪行。   三桩合并起来有口难辨。   即使如此,许襄君曳眉:“那陛下还让他下狱?岂不是给了他自戕可能。”   盛松颜色巨变,大抵是未曾想过皇子也会如此结局,惊然压低声:“让人绑着日夜看护,说等罪录公布了便会流放。”   许襄君惊愕,不敢置信看向盛松,确认问道:“流放?”   黎至只是将他流放?不该促成赐死么。   张宰辅那批以太子为首的人,若隐忍偷查出实情,太子是会被清冤的,这行的不妥。   盛松敛声:“常侍说就是流放,若想细知,还请娘娘屈尊去问。”   她一愣,那是他促成的便还有后手,他不会留有后患的。   “知道了,那你们先回去。”   盛松屈颈行退礼。   许襄君让自己贴身的所有宫人都随他回去,自己一人往深宫走去。   路本宽敞,只是这块宫人却越来越少。   一道宫门前许襄君驻足,上头新挂的门锁被人打开。   伸手推门,踏进庭院,院中枯叶尘土淤积,秋风卷扫落叶盘悬在她裙摆,除了几盆上好的菊花,院内萧瑟一片。   不过十来日未曾打理,院中竟萧败成这样。   再往前,殿前庭台竟然一尘不染,抬眸,一张‘却非殿’殿匾落满了灰。   朝里望进去,一道清绝身姿束着襻膊,正拿着布在殿内擦拭、整理,许襄君立在殿外看了好一会儿,里头那人劳作不经意回头看见她时一怔。   那人捏着手上布帕:“你怎么来了。”和声问许襄君。   瞧许襄君站的远,她再启唇:“来了怎么不走近些。”   顾元菱有意外,却不多。   也不知她打扫这个殿多久,鬓角已然有背汗润湿的发丝黏贴在面颊上,眼下红扑扑热的潮红。   “我从院中踏过尘,怕踩脏你刚清扫过的地方。”   闻她如此细致,顾元菱一愣,倏然瞥了瞥嘴,心头漫出复杂情绪,不明喜乐悲痛。   她踟蹰两步抿唇:“你是想来问我与丽妃娘娘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非要害你的原因吧。”   许襄君若然镇定瞧她。   顾元菱走到殿上主座慢慢擦拭,遥看她:“你进来吧,脏了就脏了,一会儿我再打扫一遍。”   “还多谢你将这处宫道的人清走,钥匙放在门前,不然我也进不来。”   许襄君心里波澜不平,却又极其平静,她这样面对那日众所周知的顾元菱心绪实在难述。   她想了想,脱了鞋踩上一尘不染的台阶,顾元菱见她这样入门又是一怔。   过了许久,牵唇笑笑,边擦边扭头看她:“我是丽妃娘娘曾经钦定的儿媳,你可知晓?”   许襄君从未听闻过丽妃有子嗣,甚至丽妃安静到宫内极少有她谈资。   倒是宫里曾经有位长子,却不明原因夭折,夏明勤将名字撤下玉碟,下旨不许宫内谈及他。   这是宫中二十多年的旧闻,她不是很清楚。   久而不谈宫内也就没有这位皇子,一直以来的嫡长子便是夏昭瑄。   那位不明夭折的皇子是丽妃的?今日倒知道了个新鲜。   见她有些惊愕不明,顾元菱笑笑:“丽妃娘娘说,我第一次入宫是随我娘来参加夏昭瑄满月,我不到半岁,殿下才两岁,从我身边去给夏昭瑄敬物时被我拽住了衣带,怎么也不松手,那场宴会娘娘就抱了我全程。”   “她说我爱笑,也逗得这位殿下喜欢,宴席直至散了我也不松手,最后丽妃娘娘用剪子剪了他衣带,临走时说我长大不若作了她儿媳。”   “后来他不知怎么害了夏昭瑄,夏昭瑄几近病弱濒死,他被皇后直接杖死了,陛下也将他下了玉碟。”   顾元菱看她,脸上清淡无任何颜色:“那位殿下杖死的时候刚两岁半,我才足一岁,刚会说话,我娘说我会喊他的名字,丽妃娘娘知晓后赏了我好多物件。”   “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   许襄君愣怔,皇长子,两岁半,犯了什么皇后会将他活活杖死,夏明勤亲自将长子下了皇家玉碟?   “倘若这天下还有什么同那位殿下尚有一丝牵挂,便是我这个连他名姓也不知道的人。”   “丽妃怕牵累我,从未宣我入宫。直到你... ...丽妃娘娘才见到我,我才得知这道渊源。”   顾元菱眼中神色也颇复杂。   “她恨你,只因你将我年华大好扭送到陛下身边,她害你杀你都是因为我。”   “你本早该被她再三设计直至丢掉性命,直到你怀孕锁在宫内进出有人看守,她不好动手才暂且作罢。后来你生下的是皇子,她才设了此计要杀母留子,并一道送皇后与夏昭瑄下去陪她那位皇子。”   顾元菱思忖番,轻浅淡说:“你如果没有黎至,这次未必能出平安渡过。”   “她的计谋没多高深,却胜在环环周密,你若真在上宸宫内出不了殿,只会被她耗死在殿内。”   确实如此。   许襄君听完杀她因由,一时不知如何,叹然:“有些荒唐,又合理。”   顾元菱擦好,这柄镶玉枝的椅子温润润的色泽厚质好看,可她已经想起不丽妃长什么模样。   “她在宫内从不与我接触,是想在皇后面前护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与我有干系。”   “这样原因害人是挺荒唐。”   许襄君仰头看她,她一身素色清丽:“你确实讨人喜欢,自小就是,丽妃选你眼光挺好,只是可惜那位殿下命苦。”   顾元菱垂目,摸了把椅子:“娘娘也说我可惜,不过她是可惜我镖梅之龄被你戕害入宫,而不是可惜我未配成她儿子。”   她将布帕放进小木桶中,坐在这张椅子前面的台阶上。   “皇后薨逝,绪王不日立储,相对比起来,你的处境要好些,此事当贺。”   在所有人眼中,绪王登基都比太子登基,她境遇都会好些。   许襄君对此抿笑:“皇后刚逝、太子刚被废,你竟然祝贺我。要是门外有人,一准进来将我们拿了。”   她拨开衣裙并坐到顾元菱身边:“丽妃娘娘当真了不起,能把我与黎至逼到此景,甚是厉害,差点就不敌了。”   这俗气的夸说,顾元菱噗嗤笑了声:“黎至捉了丽妃身边贴身婢女那刻,这道局就破了。”   她突然转向脸:“你知道黎至在制狱怎么刑讯吗?”   不等许襄君回话,她自顾自说起来:“罪状人未进去便已拟好,口供也备在一旁,人押进去诸般刑拘轮上,不容分析、不许申诉、进来的人唯一的权力便是受尽苦刑后签字画押,然后认罪伏诛。”   她眉间染色,多有不忍。   “这道流程下来,黎至想是什么罪便是什么罪。这些年他受命杀了不少朝臣,日后绪王登基他必死无疑。”   顾元菱声音悲怆下来:“届时你便是将膝头跪烂,我也救不下他。”   这些朝前宫内无人不知。   许襄君没说话,就默默听着。   顾元菱环顾却非殿:“这是我第一次来丽妃娘娘的宫殿,她不让我同她来往,你眼下我也不敢同她来往。不曾想我第一次来确是这样。”   这番感慨实在无奈。   “现在都知道了,那请吧?别耽误我做事,这殿着实有些大,我歇息会儿还要清扫个三两日。”   顾元菱对她的逐客令一如既往,总是嫌她近身,像许襄君是什么晦气样。   许襄君一把握住她衣袖,恍然出口:“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没有?”   顾元菱隽眉细蹙:“这话好生奇怪,你管我作甚。”   “你不该在宫中这样蹉跎,可想过离宫?”   顾元菱摇头:“我现在是贵仪,日后陛下大行我是太妃,我有月俸养着,还能去藏书阁看书,回来后有大把时间著书。一切都很好。”   “好?你称这样的日子叫好?”许襄君有些愠怒。   这个怒顾元菱一下子不理解,看她都痴了目。   许襄君扯把她,指着四周华殿:“宫里将你束缚成这样,你为何还觉着好!”   顾元菱循着她指尖四下望了望,失笑:“许襄君,每人所求不同。譬如你,你求自在、你求黎至在侧,可我所求... ...你是要让我同你抢他不成。”   明知顾元菱是玩笑,可她依旧顿时无语:“我是想让你向往一下外面天地,若有朝陛下宾天你该如何。”   “我去皇陵替陛下守灵,很是安静。”顾元菱看了看许襄君这张脸,神情倏然耽迷。   “我羡慕你。”直白、赤.裸,是种单纯的性情,不掺嫉恨那种。   许襄君望她神情静然,陡然不知如何接话。   细细哼哼:“这会是你说的话?”   顾元菱认真非常点头:“从第一次见你,我便不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今日她这样说话,总觉得情感淡漠,像是两人要分别之感。   许襄君真不知道,她们第一次见应当是她九岁那年,这都十几年了。不记得是谁谁府邸的春宴,自那后就爱有人将她们放作在一起。   上京论才学数一是顾家小姐,论貌数一是许家小姐,天下终是才貌不可独一身。   这话在上京可流行了好大一阵。   顾元菱自嘲笑笑:“你是果真不知,还是装模做样。”   许襄君坦然:“自然是真不知,你敌视我这些年我何曾理过你,知不知因由都一样。”   顾元菱看着她,果真... ...是未曾将她放入眼中。   “一夜春寒雪未堆,青青草,偏向陇头催。你九岁作得归子谣韵律工整,为何撕了。为何你作诗作词都让我?”   许襄君毫不犹豫脱口:“你看错了罢,这不是我作的。”   顾元菱眼中寒漠:“做人要藏拙,事事出头招人嫉恨。上京美貌我占了、若才名也占,世上好运尽归与你家小姐一身,这三件事都夺了天机,不会长寿。”   “你与你家小婢女的谈话我也听着了。你分明就是让我的才名。”   许襄君瞪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元菱:“你这样的人还偷听墙角?”   “才没,我那时是路过。”   顾元菱脸上却没遮掩尽这话,被她窥的一清二楚。   顾元菱清嗓:“宫内有人好奇你为何没有带贴身婢女入宫,我起初不懂,后来大致清楚为什么。”   这话因头牵动些微末,许襄君怕她说出来,顾元菱却毫无忌讳。   “你是明知入宫会死,所有才舍不得将身边人带入宫。”   顾元菱将头枕在臂膀上看她,双目澄澈:“许襄君,你行事说话尖锐却从不刻薄,手段犀利狠绝却从不涉及无辜。你心好,生得好看,又聪明富有才气。你屈在宫里才可惜,黎至喜欢你太正常了。”   不喜欢你的人才不正常。   顾元菱屈颈,有些不理解地细碎喃喃,似认真问,又似不认真。   “只是为何他这样了,你还敢、还愿为他进宫,逆着天下死罪同他在一起?你可知宫内便是宫女,也瞧不起阉人。”   “他除去现下手上权势,天下无人看得起阉人。”   许襄君浑身细抖一阵,脸上颜色巨变,转而瑟瑟问说:“那你还喜欢他什么。”   那日还那般救他。   顾元菱摇头:“我曾经喜欢黎至,可对于现在的黎常侍,我不知道。”   许襄君拧眉,对这句话深恶起来。   顾元菱拧头,手轻轻拽住许襄君裙角,想将心里积了许多年不能说的话一口气全告诉她。   “我喜欢的少年郎在他入狱,我连他名字都不敢提的时候他就死了。在我知他还活着,我不敢奔赴的时候他又死了一次。”   我一次次看着死的人,怎么会喜欢我... ...   她抓住了许襄君的手,仿佛抓得又是旁人的。   “许襄君,我羡慕你敢不要性命这样奔赴他。”   “你这样的女子天下无二,我做不成这样女子,所以我羡慕你。”   我真得好羡慕你。   顾元菱红了眼眶,眼泪蓄满却不曾流下。   就死死抓着她的手,又舍不得太用力... ...   三日后宫里的顾贵仪将自己院子里人都赶了出去,自此彻底闭门。   无论是陪她长大的贴身婢女,还是抚养了七年的宣邑,都敲不开她的殿门。   每日饭食放在门前,她会自取。   许襄君听闻这事后心里挺奇怪的。   拨了窗台枝桠,细喃:“袅袅晴丝欲化绵,垂杨岸,人在雪香边。你当年的归子谣也是好句,韵律齐整,怎么就觉得输了我那一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5章 此日久违   ◎贵妃娘娘这么大阵仗在奴才门前,就为了拿我心上人?◎   十一月中旬, 废太子赤罪被押送出城。   夏明勤大病一场,秦贵妃自请侍疾,被陛下勒令无诏不得靠近, 绪王手中权柄被压限,不允沾染朝政。   陛下因身子不济, 朝政一直耽搁, 手边积压的折子日渐多起来。   朝堂哄乱数日,许襄君对那些不管不顾。   只要不来旨, 她就自己关起门过日子,外面是风是雨她一概不理论。   夏明勤病得愈久, 朝上便又起了立储言论, 谏言的文官开始递折子。   秦宣匀这时候想给绪王选亲,是什么举动明眼都瞧得清楚。   这道折子被夏明勤狠狠驳了, 说先皇后国丧不足一年, 皇室不该挂喜。   可她私下依旧择选着人家。   “娘娘, 今年好似比往年冷些, 奴婢瞧着没几日可能就要下雪了。”   白衡打帘进来, 将煨好的汤端过来, 让许襄君就着热用。   许襄君尝了口,晶亮着眸子:“你手艺愈发好了, 比本宫教出来那个厉害。”   白衡笑出喜声:“娘娘教得是个小娃娃, 人也就比灶台高点, 自然是不敌奴婢。”   “只是娘娘给殿下留厨娘,为何偏偏选个年岁这么小的。”   许襄君笑笑没应这话, 转了个腔:“因为她眉眼与本宫相像, 还乖静, 有人会喜欢。”   白衡没听懂这个‘有人’是谁。   倒是门外脚步近了, 两人一道循声。   门帘拨开,平珠伴着寒风进来,走近惯性屈礼,许襄君一眼便让她止了动作。   许襄君拍拍身旁,俏笑:“来坐,白衡今日做了热汤,你也喝一碗。我有话想同你聊聊,今夜留下吧。”   平珠温笑走近,接过白衡手上的汤:“是。”   便与她并坐到一块儿。   白衡望她们亲密谈说,知晓今夜不用人服侍,自觉带着人退出门。   近来陛下病重,宫中管控颇严,四下宫道入了夜是不让人随意走动的。   她提盏素灯行在熟稔宫道中,寒风萧瑟冻人,再一条路便到黎至门前,她抬腕将兜帽往下扯,遮遮风。   一步踩上拐角,突然数十人拿着火把围上来,许襄君脚步顿停,气息扼然。   她身份曝在此处怕是不好解释,退......身后宫道也围堵上数人,眼下也是退不掉。   许襄君深吸口气,翻腕将宽大兜帽再往下扯,遮了自己大片视线,从阴暗下微微抬眸。   一槿紫色暗纹细丝褶缎裙拨开人群走到前头:“与黎至有私的是你?”   声音几丝桀骜生嵌,端华得贵气逼人。   是秦宣匀。   许襄君颦眉,指尖不禁掐紧衣袖,绵长吞.吐口长气,想着如何合理解局。   秦宣匀以种高高在上极度鄙夷的腔‘嗤’声:“与个阉人,你是如何同他......”   后面话像是脏嘴,她都不愿继续往下说,一副嫌恶。   “将人押近,让本宫瞧瞧,黎常侍能看中的是怎样的人。”讥讽似剑,挑剜人心。   见人走近,许襄君不禁脚下颠簸往后退避,身后一宫人抬臂将她肩胛扣住,今日这情景是规避不开了。   眼前步步逼近,相距不过四寸距离,许襄君心如擂鼓‘砰砰’直跳,眉心蹙紧心慌意急。   眼前伸出只手握住她兜帽,起腕正要掀。   不远处掷地有声字字冷厉:“今日你掀开,一会儿便随我去制狱走一遭。活着出来肯定是不行了,但你在贵妃娘娘手下行事,我慈悲回留你全尸。”   粗重戾气渐近,慑人的胆战心摇。   这只手悬停在她眼前,两腿一软扑地跪下,嗓子粗气扑重。身后人也惊慌松了手,朝后退扯几步。   许襄君忙侧身,以防让这人以低朝上窥见面容。   这等戾气她从未在黎至口中听过,一时掐眉觉着陌生又新鲜。   她悄悄抬眸,晦暗下偷偷瞧看。   黎至一身职服,深紫袍子浸了夜色又坠火光,玉质金相倒在人群惹眼得很,许襄君不禁莞尔多称誉。   心下‘啧啧’两声。   他行到秦宣匀身前,浅浅给了一礼,不跪不拜。   “娘娘这么大阵仗在奴才门前,就为了拿我心上人?”   抬手拨开秦宣匀身边人,那人护主不动、止了他动作。   黎至身后一人上前,刚将腰上握刀开刃半分,那人身姿僵滞,黎至一手掀开人,径直朝许襄君走去。   秦宣匀戾眸,尖锐斥道:“你敢再本宫面前拔刀,你大胆,是不要命了!”   这话黎至全然听不进,直到跪在许襄君面前人碍事,一脚踹开,那人一个翻滚摔开。   伸手将她扯护到身后,轻声问:“无事?”   指尖细致拨进她斗篷衣襟,以防秦宣匀瞧窥出什么。   腕子上的温度让人心安,许襄君莞尔点头。   小心翼翼踮脚,往他背后贴,压低笑声:“你来得及时。”   所有人瞧着这幕肆无忌惮亲昵。   黎至耳畔落下这话,他舒心抿唇。   冷凛神色破冰绽春,阖宫见他惧色阴鸷惯了,头遭见他这样温煦。   一时连秦宣匀都掐眸细瞧起来。   清嗓,胸间瘀滞寒涌:“你宫内行走多年,不知与宫女私相授受乃禁忌?掌刑犯禁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可认?”   黎至正脸,挺肩微仰下颚,与秦宣匀站以分庭抗礼姿态。   点头:“认。”   “认就好。”秦宣匀深眸,冷笑:“来人,将这对狗男女给本宫捉了。”   他目光淬寒,缓缓四顾。   周围人吃惊受恐盯瞧着黎至,无一人敢动,反倒有人脚下踟蹰颠倒退了半步。   黎至笑笑,满是血色:“我认这罪,可贵妃娘娘也拿不得奴才。”   秦宣匀启唇:“放肆!”   黎至挺肩直视她,寒声问:“您敢拿吗,您又敢处置奴才吗。”   “娘娘久在深宫,可知绪王近些时日做了什么混账事,要不您随奴才往御前走一遭,尝一尝先皇后殿前替子脱簪澄罪的滋味?”   秦宣匀眉眼晕开戾气,斥怒:“你御前如何得脸,莫忘了自己只是个奴才。卑贱之身恶意攻讦亲王,真当宫内没人能定你罪不成。”   宫内除了陛下,真无人。   黎至疏漠眉眼杀出愠气:“绪王近来两次行径真当无人知晓?若这个禀到御前,娘娘会如何,朝臣又如何看不敬手足的绪王。”   秦宣匀气急,怕他众目睽睽下真说出来,不禁心慌。   一脸凶横斩了他话:“黎至,不是你行在御前便能谰言,你......”   到这里,黎至狠辣剜她眼,慵着腔:“娘娘不就是因我掌了这道消息,才夜半围堵个局外不知情者,想以此挟我么。”   “今日除了陛下亲来,无人能从我手中带走她。”   宫道寒风啸啸,衣摆猎猎许久。   掌心拢着许襄君手,察觉到手开始凉,他一字一顿,甚是威赫质喝:“贵妃娘娘还不撤人,是想要此事众所周知吗!她体弱畏寒,奴才要带她回去了。”   秦宣匀咬牙,自知黎至在御前、在陛下身边重要性。   若陛下明日一时寻不到人,要坏陛下不少事,今日要么直接杀了,要么......只能放走。   黎至握着把柄今日也只让放过这女子,秦宣匀想想,咬牙忍了。   抬手示意,朝他宿间方向几人便让出道路,火把在寒风中狂摆不定。   黎至迈出半步,秦宣匀怒目切齿:“你是陛下人,不尊本宫,本宫今日勉强忍了。她一个不知哪个宫里的贱婢也不跪?你真当本宫统御六宫之权是看着玩的!”   “想走,让她到本宫面前跪了再走。”怎么也想削两份黎至体面。   这于情于理皆合,贵妃的直辖下再悖逆可就太不给颜面,将人逼急总是不好。   来日闹到陛下面前,就非得拉位人出来顶许襄君这道缺。   黎至握了握掌心柔夷:“她平日辛苦,如今到了我跟前我若还不能护着,那她跟着奴才求有什么。娘娘执意如此,奴才替她跪。”   指尖掀袍,他驳了掌心力道笔挺跪下,规矩叩首。   四周聚起的火光下他行法若然,心甘情愿。   起身后他牵着许襄君:“走吧。”便牵着人往自己宿间径直去。   没几步,许襄君突然平地往一旁跌,风正巧将她深色斗篷吹散开。   黎至回身伸手将人接住,速手扯好斗篷裹紧人,凑近紧张问:“怎么。”   人前说话怕被秦宣匀认出,许襄君压低声凑到他耳边,倒嘶口气:“脚崴了。”   他蹙眉,可见慌张地缓手将人扶稳,屈膝蹲她身前:“上来。”   生怕耽搁了伤情。   秦宣匀见此刻他们背对,正是好时机,几步阔近就想将这女子从黎至身后扯开,她非要看看是谁!   才走两步,黎至带来的人结成一堵墙,将她格挡开,秦宣匀脚下步子顿住。   气急戾目冷喝:“黎至,你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你可知这样你来日下场。”   她未料自己会这样被个奴才对待。   “有没有得罪娘娘,奴才晚些时候都是个死,眼下奴才这般行径,您又能如何。”   全然是没将秦贵妃放在眼中那种无畏。   许襄君被‘死’这个字刺住身形,迅即僵住。   黎至扯扯她裙角,温就嗓子:“我们回去,不用管这处,她拦不住。”   他得罪的是朝臣,暂得陛下护佑罢了。结局一早清晰明了,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襄君看着他宽阔肩背,上次杖刑有一个多月了,应该是好了。   朝前扑趴到黎至背上,温吞在他耳边:“好多人。”   黎至‘嗯’声,音下多亲煦:“吓到了?”将人牢牢背住。   许襄君摇头:“没。”   “那就好... ...脚呢,疼吗?”   “还好。”   其实她并未崴脚。   许襄君将脸贴在他肩头,安安静静感知幻象似的此刻。   宫里这么些年,今夜头遭在几十双眼中光明正大与她在一道,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异常满足。   黎至脚下步子不免放慢,私心想让人们再看久些,让人知道他身边有她。   便是不知模样、不知名姓,他也不是独自一人。   到了宿间,他将人放到床上,忙蹲身。   拨开裙角,手刚刚握住她脚踝,许襄君伸手捏住他下颚,质问:“怎么回事。”   他温隽着五官挣开她的手,低头去查看脚踝伤到什么程度、有无大碍,该如何医治。   “太子本就是受‘冤’,我将这些疑点抛给绪王,他怕夏昭瑄知道实情,便起了乘着眼下形势,除干净才无后患。不料手下有人投诚,知晓我行了此事。”   “襄君今日无妄之灾怪我不够谨慎,惊着你了。”   原来他是想绪王暗杀太子,反一招拿着证据扯下绪王,真是好漂亮的一箭双雕。   难怪是流放,关窍竟在这处。   只是明面上看着简单的东西,背地里不知精心设计了多久,千里之外又是如何险恶。   她偏侧头从黎至肩看过去,屋内是燃好的炭盆。   这是料准了她今日会来。   许襄君微微拧眉:“可是难了,宫内瞒了这么久,如今该怎么办,她可没这么好糊弄。”   黎至还仔细在瞧她伤,许襄君忍笑抿唇,敛目看着他。   看她脚踝素瓷无碍,指腹不忍蹭擦,喉咙滚涌一阵。   仰头,许襄君正勾魂摄魄地望他,雾蒙蒙渗水的眸子实在难不让人起混念:“我会处理,再等些时日,夏昭瑄一出事,陛下也难保绪王,誓要惩戒了。”   “有我,你无碍的。”   许襄君嫣然含笑,塌肩凑近:“是吗?”   娇滴滴声音挠人,他此刻气息汹涌,握住脚踝的手不住往上攀.抚。   “是。”   除非陛下将绪王罪过错按到他人头上,不然绪王难逃此劫。   这遭要赌了,看陛下如何抉择,一毫行差踏错便......谬以千里。人心不可赌,但许襄君的心他确知,这局他当是不会输。   怕许襄君延顺往下剖析他心中谋算,起身,欺身将人拢住,嗓子凝片红,细细颤问:“能,能吗。”   一下隔着布料吻到她肩头,身上隐忍着发.烫。   眼中晦涩升温,轻轻问:“你没伤着,为何人前那样。”   这属实是明知故问,可答案却正好能破开眼下景象。   许襄君唇角贴上他耳廓:“机会难得,想黎常侍在人前宠宠我。”   黎至胸腔闷响,下颚一侧便吮住她颈侧,倾身将人揉进褥子里:“那方才,襄君可满意?”   他气息声声撕撞开周遭静谧。   黎至乖巧的像在求赏,她笑笑:“尚可。”   他顺着侧颈游走,唇角贴过下颌,缓缓咬住她唇角、压住唇峰,亲吮片刻,抬手抚着她面庞。   这双满眼氤氲的眸子太漂亮了,看得人心口灼.烫,抬手将她腰侧狠狠摁住。   许襄君娇嗔:“院外全是人?”   指尖却钩散他衣带,小手贴上他肌肤。   黎至躬身颤栗,隔着衣裳摁停她动作,气吁吁道:“我背上还未好全,可能......不好看。”   “那我不看。”她闭上眼,抿着笑将他衣襟彻底散开。   黎至跪上|床榻,如若珍宝样拥着她。   心里总觉着这样是对她不敬,可又难耐、心下诚惶诚恐,总是要再三思过才敢。   “襄君。”   嗓中全是隐下的侵.占欲.望,小心翼翼的观着她每一个反应,生怕她不适、不喜。   许襄君龇牙,狠狠掐把他侧腰:“非要次次这般?怜惜的时候舍不得,一会儿咬定想法便不让我好活。你......”   剩下的话黎至吻着堵回去,他被拆穿得颜面撕尽,眼下难堪得晕一大片脂红。   “今日没玉铃响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许襄君乘着他说话之际狠吐两口气,还未清尽胸间於涩,又被压吞了气息。   指尖钩扯衣带,她衣裙铺散开,不过尔顺时间便全压皱。   “改日,改日我再给襄君雕个玉铃。”   她咬不住气,细细哼哼攀他肩上:“你... ...”   “我如何?”钩着她腰肢贴近,两人烫得颤.栗。   “襄君切莫求我,听不得你讨饶,怕伤了你。”   许襄君嗓子凝哽一口,胡乱咬住褥子,绵软哼呢透过嗓子震.颤到人耳畔。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带兜帽的斗篷叫批风帽或兜帽。 第86章 就正有道   ◎你在殿外可有窥探殿内?◎   掐算太子行到流放路程过半, 许襄君遣白衡找去了辰安身边的送盛松来。   两柱香后,盛松进门观她慎色,自觉走近屈身附耳过去。   许襄君压声:“叫他遣人去丰源钱庄, 找掌柜取封信笺,快马加鞭给夏昭瑄送去。好生将人掩着护送回城, 余剩下的他知道怎么做。”   盛松塌眉, 遵了‘是’便启步出门,末了在许襄君目光下他顿住身形, 乖顺回来跪下。   “娘娘可要嘱咐信笺不可拆?”   许襄君瞧他两眼,盛松从第一面开始便是行事谨慎极算利弊之人。   摇头:“不必。”   盛松明了, 起身将退, 动作被她叫停:“这段时间在辰安身边如何。”   他晦眸,身子往下塌了两分:“殿下生性颖异、心思周全、深谋远略, 也......”   “也?”许襄君闻他变色, 疑声问:“怎么。”   “也......情薄杀伐。”他慢慢道:“今晨陛下诏了殿下去御前考校学问, 结束时问了殿下, 顶撞天家颜面的人该不该杀。殿下......”盛松压低神色, “殿下说该杀。”   一旁听清的白衡身子犯怵失惊, 目光迅速掠过茫然惊惧。   ‘该杀’这两个字,怎么都不该从一个七岁孩童口中说出。   许襄君拧拧神色, 不算太意外, 只是眸中浊色重:“他本就在皇权下长大, 怎会容忍天家颜面被人冲撞。他就是皇权法制。”   夏辰安论礼法冷情起来,怕比之夏明勤过之而不及。   上位者情感太多容易被左右, 不利国、不利政、不利臣民。   夏辰安这样, 正好为君。   “陛下, 论得是谁。”她看向盛松。   心里有个人, 可她希望盛松能给另一个无所谓答案都好。   他掐眉不知如何开口,小心翼翼端看她神意,咬定牙:“黎常侍。”   果然。   她明白夏明勤为何问辰安这个问题了,倏然笑笑:“辰安答得好,想必陛下满意。”   “是。”这话答得脊背发凉。   他是知道这两人什么关系,许襄君此刻的莞尔漫笑他没看懂,更不理解什么叫‘答得好’。   这松松三个字决定的是一条活生生人命,还是他的性命。   盛松压下不明神色,规矩佝颈。   “陛下可还有说什么。”   “有谈到娘娘。”余光入眸,她霞姿月韵当真世上无二,盛松不自然敛屏气息。   许襄君来了兴致,眸底掺着玩味倾了颈子打算好听一翻。   门外此刻响起长明声音:“宸妃娘娘,陛下有旨。”   她敛眸正肩,起身,白衡忙走近将她身上衣裙理整齐顺。   许襄君温声提前预知般:“将本宫日常惯的物件收拾收拾。”   白衡懵然:“什么?”   眼前身影飘动,许襄君已然动身去了院子。   长明瞧见她,笑得很是谄媚。   生怕她多走几步累着,自己忙几步凑近:“陛下有旨,请娘娘到御前侍疾。”   谄笑:“如今宫内能伴在陛下身边的只有娘娘一人。”   这是何等殊荣已然从长明语气中闻个明白。   夏明勤问了政,夏辰安答得他满意,故有此一行。   也是想让前朝诸臣公将绪王视野转换下,毕竟他不久前在廷议咬嚼太子谋逆,眼下他病中,视线过多积压在绪王身上,容易出不必要非议。   这是绪王要被立储,意料之中的大势所趋。   多时不见,夏明勤神态明显掺拌些许萎靡,眼中精光也能窥到强撑之意,像是一夜之间便颓老。   许襄君漠然挑眸,对此熟视不睹。   接连御前侍疾几日,她除了伺候日常,夜间侧榻陪着警醒照顾夏明勤身子,人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殿内,从不多语多行。   乖巧娴静的立正夏明勤眼中。   这日夏明勤下朝回来,握住桌前许襄君倾茶的手,轻轻摩玩:“你静了许多,没同辰安那时活泼,朕这处让你不安心?”   许襄君敛眸,静静言:“今日上朝可觉着辛苦?”   接手夏明勤褪下来的风氅,“陛下病中,臣妾那般岂不是没心。今日陛下身子可觉着好些。”   他扯过许襄君,将人怀抱在腿上,额角疲惫地塌抵在许襄君肩头:“尚好。”   “辰安很聪明,赵太傅今日又在朕面前夸他,说刻苦认真。听闻他下学晚膳后又学到四更天。”   这话引向太敏感,夏明勤在试探她是否存在帝位非分之想。   许襄君旁得不提,乖顺绕开话头:“眼下天气愈发冷了,那让惜薪司多拨些炭火过去,若是非要按宫中份例规矩,便将臣妾的拨一半去。臣妾少的这一半,就请陛下继续让臣妾留在身边侍疾,让臣妾蹭讨陛下份例。”   她巧焉笑兮,娇俏自成。   夏明勤笑出气声:“你有协理六宫之权,怎么不自己私自办了。有些话讲出来,便要按规矩,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如此实诚。”   手上不禁揉揉她脑袋,仿佛她还是刚入宫那个需要人捧在手上的小姑娘。   许襄君顺势握住他袖子:“臣妾是协理权,若握了权行不正私法,贵妃娘娘那里颜面,又以上歪下带坏规矩,折了陛下明清,臣妾担不起。”   夏明勤将人拢紧:“这么些年,你一如既往这般明事理。侍疾几日,可觉得辛苦。”   “不觉。只盼陛下身子能好些。”   她盼望的殷切真诚,可这身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夏明勤再清楚不过。   紧了紧掌中柔荑:“辰安该有个好老师教了,明日朕择位,你可有看中的人。”   真心给夏辰安找老师,又是真心试探她对朝政是否有所涉猎... ...   许襄君晦眸,忙道谢,起身给他烹盏茶,心巧嘴乖:“那请陛下赐恩,将张宰辅许给辰安做皇子师吧。”   掐指接茶的手顿停,夏明勤目光一下如刀剑般锋锐,空中骤起压慑。   许襄君捧着茶袅娜跪下,颜色透青。   “你乖顺侍疾几日,就等这?”夏明勤峥嵘狞狞。   许襄君胸肺间难得挤出口气,委屈垂颗泪,双手捧着茶,几分枉屈:“臣妾求张宰辅不是因他曾是太子太傅,是因为张宰辅为人雅正端直,陛下惜他是皎皎国士,陛下为太子选的人定然无错。”   “绪王日后定不会容他,还不如陛下将这等人物给了辰安,日后随辰安之藩,也保宰辅晚年无忧。”   她单手扯扯夏明勤衣袖:“他当初敢在廷议挡下自戕的太子,足见他怜惜太子。臣妾不懂、也不想懂国家时政,但张宰辅这一行,却让臣妾觉着辰安需要这样的老师教导。”   “臣妾知道求他不对,可论人德、论行性、论才学、论教子苦心,臣妾想逾越天下规矩求这等人去辰安身边,日后......他有人管教,臣妾相隔千里也放心。”   夏明勤细思一番她的话,冷眸将人从地上扶起,将温掉的茶掀进茶盘中。   “你可知你求了他,日后你自己该如何过。”   夏昭瑄是张宰辅一手教养出来的,他曾经太子太傅的身份众人皆知,夏昭瑄虽然不在,可当下未立储。   夏辰安此刻成了张宰辅学生,朝上难免会有一阵波动。   但夏明勤已经做好了立绪王为储君想法,这遭便是将秦贵妃跟夏景立得罪透。   晋王再大些一旦去了藩地,可她在宫内会毫无立锥之地。   许襄君想也不想,一脸决绝:“臣妾去皇陵,永不回宫。”   “陛下,臣妾从未宫中翻过错漏,也从未逾矩求过您什么,就将张宰辅赐给辰安做老师吧,辰安认真好学,先前是臣妾耽搁了。”   袅娜一拜实在好看又叫人心生怜惜,夏明勤沉眸看她。   这几日立储之心从未瞒她,时时想着她是否安顺,终是他揣测过度。   她忍痛揪紧他衣袖,几分戚戚:“总要让他日后有所托之人,能护着训着。”   她都想好也清楚后果,夏明勤也不愿驳了她这惨兮兮模样。   寒声:“依你,只是他顽固,未必肯。想要人就师,朕的旨意哪够,要看得上辰安才行。”   “陛下这是应了?”她笑出声,异常欢悦,“陛下写旨便是,明日臣妾带辰安去堵张宰辅下朝。”   银铃声音清脆,听得夏明勤十分欣快。   “没规矩。”斥训的话因跟着笑也温厚几分。   许襄君笑着摇头:“好老师难求,有些没规矩也成。再说,臣妾也只是在陛下面前没规矩。”   夏明勤一脸宠溺,“倒是你性子自成。侍奉朕五日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后日再来。若讨不成,朕再给辰安重新选个能士也可。”   她作依依不舍模样,瞋笑:“后日来便是陛下颁旨之时。届时还请陛下亲赐一柄戒尺,赋张宰辅教|徒之责,若日后辰安行法乖僻嚣戾,便是藩王也可只管打。”   夏明勤见她真动势,挑眸:“依你。”嘴角一直牵着。   许襄君欢笑着行退礼,像是迫不及待就明日,将张宰辅赌在眼前。   夏明勤陡然情态谨严,许襄君立马敛神正色,悄悄附到他耳边,小声说:“臣妾知道立储之事不能外传,陛下放心。”   夏明勤笑笑,一把将人摁进怀中:“襄君怎么能这般乖巧,朕都舍不得你回去了。”   抬指捏着她下颌,细细小啄口她下颚。   怕亲在唇上忍不住。   夏明勤指腹在她下颚流连来去,眸色沉凝,最后晦涩一番后将她松开。   大方慈悲般笑道:“明日带辰安堵朕的张宰辅吧。”   手一挥,让她退下。   许襄君拜礼,规规矩矩从殿内退出。   一如往常甩了白衡诸人行在僻静路上,才一步踩进僻静宫道,身影便被溶进黑暗中。   她转身,正好撞到一张宽阔肩上,想也不想抬手拢住那人肩头,脑袋无力砸揉贴上:“抱抱我,我好累。”   她浑身卸力软在他怀里,黎至弯腰抄了许襄君膝弯,将人抱在怀中。   久久他才出声:“你为他做的太周全了,其实......也不必。”   许襄君脑袋顶抵在他颈侧:“你杀的那些朝臣,一部分不也是为辰安清路,你也做了许多。”   无人希望这天下风雨飘摇:“我以私心爱你、行大逆不道之举,却不能不以国心待天下。”   万民无辜。   “他太小。”黎至抿唇,提臂将人抱紧。   是,辰安太小,本来应该再晚些年才是合适的。   只是她不想等,不想再久等......许襄君阖目,温溺蹭着黎至心口,“他可以的,你留下的那些朝臣也是可以的。”   两日一阵无言,心绪皆交杂。   少顷,黎至缓声:“太子还是两日到城外,陛下明日就该知晓太子抗旨返都。为保太子不能伸冤,绪王今晚势必要动手,我未必拦得住,陛下全盘知晓也未必一定会惩处绪王,故而......”   许襄君勾住他的手僵滞,“陛下会处置的,只要你保住太子微末口舌。”   黎至下颚呢蹭:“晋王不在君心、时局内,陛下酌情大局除非不得不......你太周密。”   许襄君打个哈欠,在他心上掩面,细弱香气萦鼻,一时泛起困来。   “这几日陛下侧榻我都睡不踏实,可将我累坏了。你在殿外可有窥探殿内?”   末了笑意压闷。   黎至提臂紧紧人:“无时无刻。”   许襄君轻轻笑声,钩着他脖子:“此遭变天切切护住自己,这次违逆圣心让我来。上次你与顾元菱都受了灾,陛下厌你恨她,若不是我让宣邑常在御园哭,她怕是要赐死。”   许襄君声音浸了寒夜,话声凉凉。   顾元菱门一关,谁也不牵扯,她当是好清明的心。   “陛下如今身子不好,行事手腕更重了,他在为绪王铺路。”   许襄君少谈时政的,黎至声音也沾染了她的寒凉:“我们也做了许多,晋王的路也顺畅,你莫忧心。”   许襄君音下愈发凄寒:“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7章 以身入局   ◎今夜就看你救他性命了。◎   次日大早, 许襄君携辰安便候在她不该出现的朝殿殿庭门外。   陆陆续续官员上朝,看见他们均是怏然颜面,仿佛她以女子身出现在此处是亵渎朝政。   辰安怏怏不平露出愠意, 手上特意书的字差点失力握皱。   看见张宰辅,许襄君只是半步上前, 遥隔人群鞠了一礼, 夏辰安规规矩矩跟了个学生礼。   他这儿礼刚起势,张宰辅便一步阔在同僚身侧, 结结实实挡住这个礼。   许襄君自知会如此,心平气静的立在原处。夏辰安被拒得彻底, 倒也不起性, 安安静静站她身旁。   直站到退朝,逾矩拦谈, 张宰辅却不买面子, 一直拒推, 至终不答应做辰安的老师。   翌日下朝, 夏明勤再宣许襄君侍疾。   瞧她进门, 搁了手上折子, 一脸戏笑观她颓丧颜色。   她徐徐一拜,娇嗔埋怨道:“陛下还特意宣臣妾当面打笑。”   许襄君本媚骨自成风流溢于, 略微这样嗔怪便让人难耐。   夏明勤携过她的手:“他本就固执难折, 太子他一手带了十年, 眼下还肯上朝,朕都感到未及欣慰。再想让他收学, 怕是无心。”   “闻你昨日跪了?”   昨日许襄君为了求师, 跪叩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   许襄君敛眸:“这等名臣若真愿做了辰安老师, 跪了又何妨,只是可惜。”   满腔叹惋。   少许愁容染鬓,夏明勤蹭揉她指节。   瞧觉她分外诚挚,不禁惜她这份真意:“你倒是真心为辰安求老师,那朕书一封,替你这份心说说情。”   牵着她手往桌旁走。   目光登时炯炯,许襄君甜笑:“臣妾给您磨墨。”   先一步用玉匙舀水,牵袖细细磨起墨。   “小殷勤鬼。”他笑着坐下取笔,铺陈张贡宣,用浮云玉山纸镇压好。   黎至匆匆进殿看见这幕,着人押至门前的信使挥扯在一旁,并未赶此刻上报几奏。   抬眸凝思了番她身影。   究竟怎样境地,她才会更好。   平珠。   杀,还是不杀。   “希望有陛下的陈情,张宰辅能应下教辰安。”许襄君莺啭脆声断了他浊思。   她的事行完,案上已然转境。   黎至挥手,带着人速步进去,跪在殿中。   夏明勤一瞧黎至身后那人半身伤,衣裳浸了半身血,黎至又一脸肃然。跟着绪王周身懔然进殿,行礼在黎至身侧。   两人余光对上,周遭凌冽滚涌,赫然让人扼息。   这对仗让夏明勤拧起眉。   许襄君瞧得局面,适时行退礼:“辰安等臣妾煨的汤,臣妾改日再向陛下讨戒尺。”   夏明勤听懂,倏然扯笑,宠溺的轻轻挥手:“那襄君先下去,晚些时候朕去瞧你。”   许襄君应笑作答,还未踏出殿门,身后... ...   “陛下,绪王着人刺杀太子,太子陈尸在宫门。”   “父皇,是这个阉人设计害儿臣!”   许襄君被那两个字刺到,牵唇冷裂抿紧,深深沉口呼吸。   白衡见人出门,忙将斗篷给她披上:“娘娘,下雪了,今年初雪。”   她这才仰头瞧见果真下了雪酥,细碎银片,很是好看。   许襄君伸出手,细雪落在掌心片刻便消失不见。   “若是有些人能如这雪一样才好。”   这话没来由,白衡撑起伞害懵懵的:“谁如雪啊娘娘。”   她紧紧领口:“没谁,我们回去吧。”   且看今夜是绪王下狱明日再开廷议,还是夏明勤逆心强保绪王。   这一步步离开踩下的均是惊慌。   吐息完全不能顺畅。   回到上宸宫,平珠跟辰安都在,她沉重神色缓下松色来,抚着辰安肩头:“怎么不在皇子所,你父皇可允你回宫了?”   辰安反噎下,手握住她衣袖。   “儿臣总觉今晚会出什么事,心下难安,才越了掌事嬷嬷回来。明日儿臣再去向父皇请罪。”   “你这跟拗旨有何不同?为臣,你先斩后奏逆上。为主,你作榜下效坏了规矩。简直乱纲无法,母妃这就送你回去。”   顺袖口将他手牵起来。   辰安身子一顿滞,“儿臣离了母妃数日,想您了。”   平珠听他声下哀戚,有几分要拦她动作,却又不敢上前。   小声劝说:“娘娘,要不就容他一日,陛下这般疼爱您,不... ...不会苛责辰安的。”   话却没什么底气。   她的疼爱究竟是怎么来的,平珠最清楚不过,何必讲出这个。   许襄君端目看向平珠,颇是厉色:“规矩就是规矩、礼法就是礼法,无人能乱。便是陛下也要按照祖宗规矩、天下民心民意来行。你当古往今来天子的罪己诏都是颁给谁看的!”   “你过于纵他了,这不该是你能作的,日后... ...你怎么看管他,由着他心绪乱宗坏法吗,他的臣民、他的百姓该怎么办!”   平珠身子一颤,咬咬唇,斗篷内捏紧袖口。   “娘娘教训的是。”   辰安作势要跪,平珠半步踩前想扶他,却在许襄君目下动也不敢动。   他就这么小小地跪在面前。   这么僵持一刻,他神色愈发难堪、又渐明白过来。   清朗着声:“儿臣知错了。”   许襄君蹲下身,裙子铺散在地上。   直视他:“母妃不想罚你,但你身为皇室子弟,做任何事都是天下人看着。你要作表率,你没有任性随性的资格,往日没有,今时没有,日后更没有。”   夏辰安目光如镜:“儿臣明白了。”   许襄君扶起他,温柔牵起他的手:“那我送你回去。”   辰安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跟着她的步子,犹如散步样。   十二月初的第一场雪却有停不下趋势,她接过白衡手上的油纸伞,倾了大半到夏辰安身上。   没几步被他发现,夏辰安看着她撑伞的手,曳眉:“儿臣日后也给母妃撑伞。”   这话让她心砰然一炸,紧接停顿几息,缓缓才清目,发现走了大段她不记得的路。   慢慢悠悠牵唇:“那,我等你给我撑伞的那一日。”   辰安仰头。   这声音总有些凉意,也不知是风染的,还是雪浸的,总之夹在凌冽之中,叫他神魂不好受。   半路,有几位御医匆匆齐往含元殿方向去。   许襄君敛息,殿内是开始了吗。   她不禁握紧手,不小心捏疼了夏辰安,他咬着疼只哼了哼。   “母妃是在担心父皇吗,又是御医去父皇殿中了。”   她惊惊心,勉强扯唇:“你父皇没事的。”   黎至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神思一下便游走,惊恍不定。   “自从太... ...大哥做了那等逆事流放,父皇身子一直不大好,总是宣御医,还接连数日不能上朝。”   他顿了顿:“父皇真的能好吗。”   除了担心夏明勤身体,他有一丝期盼,那种向往帝位的期盼。   许襄君听闻出来时顿时愣住。   垂眸瞧他,确认他眼中那种天然争夺意图。   “你,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   这等乖巧让那一丝谋逆心深藏。   仿佛她刚才听岔了。   她在皇子所给夏辰安整顿寝室,亲手抚过他这些时日用过每一样物件。   “你读书还到四更?”   “天凉了,你小心生病。”   “这几日我有些事情要盛松去办,母妃将人抽走两日可好?”   虽然他才七岁,但许襄君也有在好好询问他的意见。   夏辰安从书中抬头:“儿臣会注意身子。盛内侍也同儿臣告了,他将手下的小明子调来了。”   许襄君动作缓顿,点点头:“好,看书不要太晚。母妃明日便求你父皇让你回上宸宫。”   “恩,儿臣想回去,不然看不了娘亲手注解的书,这里太多人。”   她给夏辰安倒盏水:“好。”这么应承下来。   一路走回去天都黑了,行到半路看见盛松提盏等在殿外。   瞧见她,忙几步上前。   许襄君适时挥退白衡,白衡自觉带着人后退一丈远。   盛松被免了礼,小心敬慎屈颈附耳:“常侍被陛下拿去了制狱。”   他明明用了最小的声音,却将她震得头昏目晕,许襄君身形一个趔趄,勉强揪住他衣袖站稳身形。   脊梁在十二月的雪天骤然湿透,急喘半响平息不下来。   眼中有泪闪烁,却晃荡在眼眶不坠。   制狱。   那是什么地方无人再比许襄君清楚的地方了,只是她从来不提。   大多时黎至都会换干净衣裳来见她,可再清爽皂荚下总萦着一股血气,时重、时淡,但不会没有。   无人活着出制狱是真。   他身上杖刑未彻底好全,如今这孱弱之身再去这种地方,便是一个时辰也够要他半条命的。   一阵心慌袭来,差点让她站不稳。   盛松将袖中的信笺塞入她手。   他额角跟着急急渗汗:“现下该如何。”   许襄君将信拆开,速速扫一眼。   他果然将局完善至此。   “眼下还能出宫吗?”   盛松摇头:“怕是出不去宫门了。”   她恍然扯开嘴角:“是我糊涂,陛下既然打算包庇绪王戕杀兄弟,那黎至自然是要死的。”   许襄君将袖中今日夏明勤写好的书信递给他。   “拿着陛下亲笔出宫交给张宰辅,这些你藏好一并递给他手。今夜就看你救他性命了。”   她双瞳絮泪,握紧盛松衣袖。   “他救你一命,将你弟弟养护这些年,来年便能科考。万求你看着他如此待你份上... ...”   盛松收了东西,铿锵道:“奴才定做好。”   他转身瞬间,许襄君心口都飘忽起来,跟着‘怦怦’没个完。   她抬头看天,雪又大了,已经能落到眼睛中,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制狱中,有没有雪地里冷。   你说过制狱很冷,我当初让你加件衣裳,你今日加了没有。   黎至,你怎么又以身入局替我清盘了...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8章 我来接你   ◎嬷嬷,我们一起去含元殿看陛下驾崩。◎   一仓惶绿色身影带着满身抖落退出上宸宫。   许襄君掐着掌心, 满是心慌。   白衡斟盏茶,缓缓搁她手边,欲言又止半响启唇:“娘娘, 您自从见了盛内侍便一直怅然自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心没绪接过茶:“下午去皇子所, 路上瞧见陛下召了六七位御医, 方才盛松说陛下又召了几位,本宫是有些心慌。”   “怕陛下身子越发不好。”   她怕黎至扛不住制狱中诸般种种, 夏明勤要做什么,他会做什么呢, 一条命罢了。   许襄君此刻一吐一吸都胆战心惊。   盛松大概是骑了马, 出宫回来不过半个多时辰。   当他大汗涔涔出现在她面前点头瞬间,许襄君心口堪堪落地。   人登时软在桌面上, 大口喘息起来, 脑子逐渐清明。   她冷静下来招手, 盛松靠近, 跪下附耳来。   “将这东西给长明, 他知道该如何做。”   盛松从她袖中接过半个巴掌大小的瓷瓶, 心口咯噔一下,骤然瞪眼看向她, 慌张又惊惧。   许襄君厉色压住他的惶遽, 一字一顿启唇:“办好。”   “今夜不容出岔子。”   盛松缓过神点头。   将物件收紧衣袖里头。   “去吧, 今日召了一日御医,陛下怕是要服药了。”   明明还是往日那般好听脆声, 却字字生寒, 插得他心口冰凉, 万分吓人, 教人头皮发麻。   他扯扯嗓,话有些打晃:“奴才这就去。”   盛松前脚走,许襄君后脚便带人出了殿门,坐辇直去掖庭。   今日的雪不停簌簌了半日,此刻都没过脚踝,一如她进宫那日般雪虐风饕,风雪大的她都快张不了口呼吸。   到了有些半新殿门前停下,白衡不懂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明白意思,上前准备敲门。   不料门里先发出声:“门外是谁点这么亮的火,晃得我都睡不着!惊着里头陛下的贴身嬷嬷,天亮要了你狗命!”   里头凶恶吼着,怪震唬人。   白衡掐眉,抬手敲门:“睁开你狗眼看看门外是谁!”   清脆声激怒里头,里头骂骂咧咧‘哐当’扯开门。   一三十四老妇看许襄君立在门前火光中心,她愣怔半响立马跪下:“是奴婢瞎了眼,今日天冷睡前喝了些酒昏了头胡言乱,还请宸妃娘娘恕罪,恕罪。”   忙不迭磕起头,一个比一个实诚。   这一幕好似也有些熟悉。   许襄君抿唇,提脚迈步,那老妇识相往一旁跪。   她将斗篷中披帛取下,随手递至一旁,白衡两步上前接过。   “绞了。”   白衡拧眉,愣了片刻下颚示意,跟在后头的太监上来将人摁在地上。   那老妇哭喊:“宸妃娘娘,奴婢未曾开罪过您,求您饶命,真就是饮了些酒胡诌两句,是... ...”   白衡一掌打下去:“胡诌,满身都没酒气,你当我们娘娘是傻的不成,让你两嘴诓骗了去。”   “绞。”   两个内侍将披帛缠绕上她颈子。   这老妇看局面扭转不了,眼中澄明出最后挣扎。   “娘娘,她是伺候陛下几十年的老人,宫内有规矩不能与御前旧人有接触,您是要逆旨吗!”   “陛下便是再宠爱您,您也是再犯宫禁。娘娘,娘娘,您好好想想。老奴今日没看见您,求您饶老奴性命。”   “娘娘!”   “明日若有人前来查老奴死因,您如何向陛下解释您来见李嬷嬷。”   许襄君才进门,屋子一如既往尘灰气味,许久未曾好好打扫。   屋内明明燃了上好银丝炭,这火盆却不在李嬷嬷床前,反而在侧榻。   若不是今日行事急,她定要将这一盆子炭火泼她身上。   “太吵。”莺啭声音从屋内传出门,白衡立即下示意。   门外呜咽挣扎声中,许襄君轻轻拍醒床上人:“嬷嬷,襄君来兑现您的诺了,我们一起去含元殿看陛下驾崩。”   被中颤颤巍巍伸出干枯五指,紧紧抓住她衣袖,顿顿停停说:“多谢娘娘能让老奴女儿瞑目,老奴叩、叩谢您。”   一句话让她生生喘半响,又道:“还请娘娘叫人扶,扶我,我能去。”   她枯朽嗓子破风似的哭出声,既悲又喜。   门前无声后,白衡进门请示,许襄君指李嬷嬷:“教人扶到辇上。”   白衡出门唤人,给李嬷嬷艰难穿戴好后,许襄君解下自己斗篷,李嬷嬷指向床里侧:“老奴要穿那。”   白衡看着许襄君面上指令,去床里侧将件洗到脱色的楝色半身斗篷取出来,料子虽是锦缎,却也不是最上等那种。   该是当时能买到最好了的吧。   许襄君心中了然:“给嬷嬷穿上,我们去含元殿。”   白衡惊大眼:“娘娘,这是御前旧人,您这样堂而皇之带她去御前,陛下该如何想晋王殿下... ...”   求娘娘慎重的话没说出来。   许襄君打断她的话:“本宫说带嬷嬷去含元殿,她今日想找陛下向自己女儿讨个说法罢了,无事的。”   白衡惊了片刻:“就一个辇,嬷嬷坐了娘娘您... ...走过去?这可要走近半个时辰,现在又下雪。”   许襄君拧眉:“快些。一会儿诸位大臣该到御前了。”   大臣?白衡什么也不懂,听着吩咐支使人听令。   一行人踩过门口尸体前出门。   这一路许襄君心情仿佛有几分明媚,她俏着声问:“嬷嬷,明日你会做什么呢。”   李嬷嬷此刻望着漫天大雪涕泪纵横,当一步一步靠近含元殿,她心绪翻涌、哭笑出声。   她有生之年就没想过能见证今日,有了今日,还考虑什么明日。   眼泪顺着滑进口中,几十年苦涩的眼泪今日好似不太苦,反甘起来。   李嬷嬷身子被辇掂得四处疼,半死不活仰靠在辇上。   风雪特别大,她有些冷,尽可能缩在斗篷里也还是冷。   她突然笑笑,慢慢道:“老奴曾伺候过陛下儿时,后被放出宫。那时老奴嫁了个屠夫,成亲没几个月便有了孕,我们很是恩爱。”   “之后不知陛下喜欢老奴什么,吵嚷着要老奴回去伺候。当时的皇后娘娘便遣人寻我,来人见我成亲有孕,也不好强要我回去。”   “我们本安安分分过活,可他无缘无故便成逃犯被官府抓走,没几日老奴就被告知他在牢中被打死。受惊后孩子出来气息便弱,那时陛下带人来瞧老奴,知晓这些还让人精心养着我身子,可这孩子没福气,没几日就夭折了。”   “经历这遭陛下还肯收留老奴,老奴身子好后,便重回陛下身边。七年后一次出宫采买撞见位妇人,是我嫁的同村人,她说她女儿在宫中许些时日没信,问老奴能不能问拂一二。”   “我本是不愿的,老奴仗着身份高,一个月便能出宫两回,宫门前撞见次数多了便遮掩不过去。正想放话不帮忙,她才道了实情,说这孩子是她在门前捡的。”   “她看见是位穿着身云纹锦缎的人,将孩子送去她门前。老奴混迹宫中多年,她说的那种缎子,只有宫中贵人旁的贴身内侍才有。”   “那孩子是老奴的、是老奴的女儿。”   “只因陛下想老奴回去服侍,有孩子,老奴大概是不愿也不方便回去,他为此将便哄骗老奴说孩子夭折,实则是抱给人家。”   李嬷嬷身子不好,几段话说得又喘又歇。   许襄君拧头:“那您定然将她接到身边照顾了,可为何会在十一岁没了?”   又跟陛下有关呢。   李嬷嬷笑得难看:“老奴不该私心将这孩子留在宫里的,她在老奴身边四年,一次随我去御前侍奉被陛下看中。老奴瞧出,连夜想送却没将人送出去,她便没在侍,寝的那日。”   “自她之后,陛下再也没碰过宫中十三以下的女子,说是不禁乐。”   许襄君:“... ...”   眸子一下便深了。   这段故事说得奇慢。   许襄君听了短短几百个字,确是位女孩子的一生,另一个女子的七十余载。   她心中反复也不知说些什么,末了李嬷嬷钝钝问了句:“娘娘,能再快些吗。”   许襄君迎风扯了嗓:“再快些。”   她们刚到含元殿门殿庭,便见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半数朝臣跪请在门前,他们面前是覆了张宰辅官袍的人形,应是夏昭瑄尸体。   几十位大臣皆麻衣素袍裹身。   张宰辅为首,双手呈信:“陛下,请绪王告罪天下,戕杀手足、诬蔑太子,其母秦贵妃买通秦贵仪下毒、公然刺王杀驾,还将此罪嫁祸孝懿皇后,污她清白,以致孝懿皇后自绝而薨。”   “诸等罪行还请陛下明断。”   所有人一起叩首玉殿前,振声高呼。   张宰辅手上呈得便是黎至从夏昭瑄手上取的信,夏昭瑄亲笔写了自己冤屈,写了皇后委婉让十一位妃嫔下毒乃是被嫁祸。   其中各项证据都是她让黎至递出去,辗转一圈便成了秦宣匀跟绪王的项上刀。   此刻太子被绪王所杀,更是天下难容。   许襄君莞尔,此事闹成这个地步,陛下还如何包庇绪王。   天一亮这便要满城风雨,继而天下震荡。   她摆手,示意将李嬷嬷放下来,走过去倾身:“嬷嬷,你且再等片刻,里... ...”   她突然睁大眼睛,嗓子僵住。   许襄君颤悠伸手,她鼻下没呼吸。   李嬷嬷死了。   含元殿内突然高喝声:“绪王下毒,绪王下毒,陛下驾崩,陛下驾崩了!”   “本王没有,不是本王,是你,是你陷害本王!”紧接着里头发出一阵阵瓷碎声。   殿外震惊,所有大臣闻声起身。   一个绿衣内侍挂着半身血撞出门,只见绪王满脸狞色,提着脆瓷朝他头上劈去,长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   他远远瞧见许襄君,目瞪这边。   含元殿门前哄闹起来。   大臣们挤挤攘攘进殿,忽然振声高呼:“陛下,陛下晏驾。”一阵哭喝骤起。   突然殿内夹了声:“拿住绪王,拿住绪王。”   夏景立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许襄君将李嬷嬷的脸对准殿内方向,倾身附耳:“嬷嬷,您看见了吗,我应了您的诺。”   雪将李嬷嬷一身覆白,她抬指,将她眼前的雪扫开,希望嬷嬷能看得更清楚些。   白衡见状惊慌起来,拉住许襄君衣袖惊呼:“娘娘,娘娘,现下该怎么办。”   不知所措求问。   伸手所有宫人也都惊慌起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许襄君不慌不忙从白衡手上接过灯笼:“你们先回去,我要去制狱。”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9章 尚好尚好   ◎没死就行。◎   许襄君疾步去丽景门, 没几步宫内震荡起大丧之音。   其声悲怆忧戚,沉闷击锤在人心口,久不能让人舒口气。一声衔一声笼罩头顶上空, 将人密封。   现在含元殿定然闹翻了天,但有张宰辅等人坐镇, 朝内自有公道。   他们将局做成这样已然够了。   夏昭瑄承尸殿门前, 殿内宫人都看清夏明勤晏驾过程,夏景立难辩自身罪过。   眼下这路越走越荒僻, 遥瞩‘制狱’牌匾,偌大雪都盖不住黑底白字, 隔了数丈远, 牌匾透压而来的畏怖钻心。   许襄君腕子一阵抖动,强摁许久才吸口她受不住的凉气。   随着四十五声钟声尾音, 她在狱监带领下速步踏进制狱。   入门刹那腐朽血腥朝她感官挤碾过来, 脚下明明是酥雪化的水, 走起路都觉着腥秽粘足, 迈不开步。   两旁半明半暗烛火黝黯闪动, 阴森刺骨笼身, 惧怕从内心深处被挖出来,惊得身子不住冰凉凄然。   许襄君死命掩住口鼻, 依旧压不住泛酸抽搐的脏腑, 咬忍逼到她眼泪蓄满。   狱监感受到她不适, 也钝手无措,惊着心开口:“宸妃娘娘, 张宰辅要他作证, 可今日午时送来人已刑讯了番, 此刻怕开口说不了几句。”   一副怕耽误事的惶恐。   他不敢问宸妃为什么越了规矩亲自前来, 宫内丧钟已经明显陛下晏驾,现在除了绪王便是晋王登基。   外头情形不明,他无法择判,只好谁的令都听。   晚些时候将罪责推出便是,总之他是个方外之人。   许襄君脚下半顿,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嗡鸣:“没死就行。”   活着,没死就行。   斗篷下手颤个不停,掌心掐出血才堪堪稳住心神。   狱监拧眉涩口:“陛下没下令,自是不能死的。”恍然想到什么,他改口咿呀出腔。   正巧拐到刑室,许襄君直接空耳眩目,没听清这位狱监说的什么。   外头雪窖冰天,黎至单衣被吊挂在刑架上,打烂条缕衣裳下清晰可见四翻的皮肉。   脸上有道穿目鞭痕,眼角血渍干涸粘在文隽面上。不过半日不见,人庶乎骨化形销。   刑室死寂,若不是刑架上依旧在细细痉挛,扯着铁链细震,他气息几近闻不到。   两人不过一张距离,碍于身份,她半步都不敢上前。   许襄君嗓子嘶疼,咬定声:“抬下来,去上宸宫。”   狱监刚抬示意的手陡然顿悬,指尖冻得哆嗦:“娘娘,不是张宰辅要人吗,为何抬往娘娘住处,这等罪人怕会脏了娘娘住处。”   “你在诘问本宫?”她扭头,娇面陡然换了修罗面孔,森冷话音掺着制狱幽闭环境更骇人。   狱监身子惊怖抖颤,嗓子直接堵住。   “将人抬下来。”   狱卒将刑架铁链松开,铁链碰撞,黎至本能抽搐拘挛。   铁链带动他身上伤,浑身灼痛扯得他缓缓转醒。嗓子不住凝噎,一阵腥热顶喉,他吐出口血,衣襟再染抹艳色。   黝黯中她眸底一晃。   黎至竭力握住铁链,连头都支不起来,脊梁坍挂在刑架上,挣扎着吁吁哽道:“是绪王,杀了太子... ...”   “你们再审,也是这句话... ...我,无押可画... ...陛下亲来,也是如此。”   一番话辛苦说完,断断续续喘阵。   许襄君心口骤停,忙转过身去大口喘息,顷刻红眼。   入口腥气多半是他身上而来,她急忙闭息,晕着目梗嗓:“绪王方才御前悖逆不轨,已毒杀了陛下,你随本宫走一遭。”   一声不融此处的脆音击他耳道,像道光样拢他身上。   黎至冰冷寒疼的四肢骤然略微回暖,想抬颈,痛彻骨髓以致提不起头,勉力扯扯枯笑:“娘娘,亲自来提奴才,是要奴才证,证绪王心怀奸宄吗。”   “那请娘娘,留奴才一口气,奴才定知,无不言... ...”   声音单薄支离,却让许襄君大大的定心。   狱监余光看看她,心下忙得明清。   眼前这位哪再是宸妃,这已是本朝太后了。   慌忙招手:“快快,将人轻轻放下来,好生抬往上宸宫。”   他跪着朝一边开口:“将狱医召来看看,简单处理处理再动,免得半路... ...”   他忙咽话,怕不吉利。   随着解开,黎至整个人俯面往前栽,被人扶着扑摊在地,虚力挣扎在地面。   许襄君心绪始终紊乱,不停告诉自己‘他还活着,还活着’。   忍受不下时才敢看他一眼,那一身血淋淋的可怖模样更让人惊慌。   她绞着掌心,无论怎么摁压自己心绪都不成,总觉得下一刻自己会奔上前去,亲自拨开他脸试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鼻息。   这里每瞬都让人饱受折磨,煎熬难述,喉头一直凝噎惊慌害怕。   抬人时黎至再抑不住疼,狠命咬牙隐忍,声声气息涌着血气,撞得她神昏意乱。   宸妃这时候亲来,怕是他手上有重要东西,回去道上颠坏了人,怕是拿命都赔不起。   外头天凝地闭,临出门狱监给他披床棉被,希望黎常侍能熬一路,到了上宸宫该是能好些。   盛松刚置制狱门前,便瞧见顶头出门的许襄君,带着一行人出门,她身后抬着人,唯一把伞倾在担架前。   明知情况,他依旧顶着责跪到许襄君面前,叩首:“殿下一人,还请娘娘亲去坐镇含元殿。”   盛松阻了她步,许襄君无奈停下,拧眉:“等本宫作甚,陛下子嗣只余剩晋王,他们这也做不好?”   “怎么,含元殿有人敢说那碗药不是绪王亲手所喂?长明不是高呼真相,被绪王亲手杀在诸位臣工面前?眼见如厮,他们还能包庇装瞎作聋不成。”   事实是事实,只是当下情况她在场会更好。   盛松拧色:“晋王看书突然被人请到含元殿,此刻局面怕是他难以应付。”   许襄君看眼身后火把下那道孱弱身影,他此刻身子才更堪忧。   闷声:“日后这等局面他要见的还多,难以应付便学着应付。叫本宫去干政?那些大臣是死得不成,他手上的权柄是看得吗。”   作势要走。   狱监瞧着这幕怎么都觉着怪,又不敢说些什么。   圣驾宾天该是诸位大臣共商新君,此刻宸妃最该去的事替晋王撑腰,定了这天下之主位、先帝丧仪等数件大事。   权衡下她却不管不顾要处理这人... ...实在倒行逆施不合常理。   盛松急急瞥向黎至,棉被新覆上的,但边角已染了鲜血。里头情况他不知,但有所耳闻,晓得黎至现在生死边沿恐是难料。   她不亲近瞧清黎至什么模样,怕是不能安定。   “是。”盛松步子退半步,将路让开。   宫道白雪皑皑,月晕昏昏,簌风夹雪。   “你去。”寒风中一声细哑,许襄君猛地回头,冷风正扑面,将眼底染得更红。   “今日... ...”   这话夹着风雪濒近闻不到。   许襄君闻他声音又掐下掌心,喉咙滚噎阵。   对盛松说:“你送他回去找御医,让白衡寸步不离守着。”   她解了自己斗篷,转身披到黎至身上。斗篷这么轻,覆压下他又是一阵搐缩。   这么放大凑看他,肌肤已然透了层死灰,青紫唇色看着都不像能撑得下去模样。   许襄君塌颈,狠掐掌心,刺疼袭来,她哑着嗓:“本宫稍晚些就回去,你无论如何都等等我,别有事。”   这话咬牙。   本有更多依依不舍要说,可众目睽睽下她与他主仆有别... ...心口绞疼让许襄君无话可述。   狱监听闻这个一个‘我’自称,忙垂下眸,心里清明瞬间忙掐断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盛松拧眉同在此字上,将几人轮看遍,沉嗓:“是。”   心中大起警铃。   寒风一裹,许襄君神思清朗起来。   遥看雪中一行人渐远,她独身速步朝含元殿阔去。   今日。   他们数年就为了今日。   黎至不提,她根本不想去含元殿,毕竟朝堂大局已定,权衡下他更重要。   她道含元殿时绪王已被押在殿外,无论如何声嘶力竭解释,含元殿中无一人反口。   陛下就是喝了他喂的药顷刻暴毙,御医又在他湿漉袍角验出毒。加上张宰辅手上证据,他已无资格为新君人选,独身捆锁在一旁瞧看着眼前幕幕。   夏辰安小小身影独坐在殿中一隅,安静看着殿内诸位臣工商议论审。   当许襄君进门,数十位大臣面面厮觑后才其声行了礼。   “你们继续商议,本宫就是来看看辰安。”她径直走到夏辰安身边,蹲下身,直视:“怕吗。”   夏辰安摇头:“他们不认我。”   许襄君冒雪而来,身上寒气冻人。   夏辰安拨了拨她发间未融的雪。   她笑笑,眼中明媚:“陛下只余你一子,只能是你。他们该是在论先定罪、大行还是立新君,今夜着实麻烦。”   夏辰安懵然:“二哥城门前刺杀大哥,不尊手足,无人伦之情。众目睽睽下毒杀父皇,无人子之道。可他们还是不能定局,说本王乃稚子未开智,想拥立其它族亲。”   他手抓住许襄君衣袖:“他们,大逆不道,本王要去呈告夏氏先祖。”   夏辰安一番话朝臣已然绝了部分声音,许襄君‘扑哧’一声,不少人循声看来。   张宰辅凝眸而来。   许襄君扶着她站起身,独身于诸位大臣对站:“陛下子嗣未绝,何来另立宗亲一说,自古无此规矩。”   “今日你们若敢越过陛下亲嗣私立宗室,明日新帝承天诏书,你们该如何写。新帝第一封诏是要向天、向祖宗呈书叩罪吗?他对我儿时该唤什么呢。”   许襄君声音不大,句句要害。   她对上张宰辅,他一袭紫衣金带,年逾五十却依旧身姿挺拔,一身威重。   “劳问张宰辅与诸位,陛下晏驾原因,你们可有查清?”   殿上目光聚焦在绪王身上,张宰辅余光不定,紧接沉眸:“宸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算半句好言提醒,身后窸窸窣窣小言。   许襄君点头:“新君立则国安,今日你们有权擅作主持国事吗?何时国事乃朝臣论而非君主论。”   “京内不少皇族庶支在,大音传出宫,宫外寺庙道观皆共钟一万余声,此刻怕还悬彻在上京城内。此时宫门前有多少具寮、皇亲,多少心思聚集,张宰辅与诸位可算得清?新君不立,宫门大开会发生什么景象,您清楚吗。”   在场诸位怎会不清楚。   国之大乱矣。   她逐一扫过殿内被此话震慑的人:“还是说你们早筹算有此一日,一早便要颠了陛下江山?”   “若是如此,你们也不必装模做样,速速下手,本宫当即随陛下而去,求问陛下知不知情你们这等狼子野心!”   此话铿锵,字字落成实罪钉杀在他们头顶,同样带着绝决,仿佛她下一刻真能自绝请问陛下去。   张宰辅带头跪地,所有人跟随乌泱泱伏地一片。   “娘娘慎言,臣等不敢。”   “不敢,那便立决吧。”   她将夏辰安王人前轻送,指腹扶着他的肩胛。将他置于众人之前,独一小小身影对战诸位。   所有人跪在他身前。   夏辰安袖中握拳,目光闪烁间更坚毅看向眼前一切。   殿内静置。   许襄君平静看向张宰辅:“陛下亲笔,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望卿今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   张宰辅挺肩,慢挪目光道夏辰安身上。   他从来到含元殿至此都未成哭过,一直抿紧唇看着政向,遇此沉着冷静。虽为子,却更重国似般。   “陛下昨日也对辰安说,张卿久驱使朕手,甚知刚直,志存忠孝,选为子师。卿宜语泰,每对张卿,如见朕面,宜加尊敬,不得懈怠。   许襄君朝他徐徐一拜:“张宰辅,陛下与本宫先前便想你收辰安为学生,如今本宫亦如此。以你经论才学定能教好、辅佐好他。陛下也是如此,才亲笔书信承情。”   夏辰安回头,她神色昏昏看不清。   不知为何在此她求得依旧是老师之职,而非其他。   “早前本宫求陛下向他讨了柄戒尺,如今这柄戒尺本宫仍旧交由你手上,便是帝王,他日辰安犯错,张宰辅亦可训教。”   诸位臣工面面相觑,又看她端色,殿内气氛凝诡。   张宰辅瞧她明媚神色。   许襄君铿然:“本宫不会垂帘听政,更不问政,晋王也不会长于妇人之手。”   “今日突如其来平地风波,无人提前预知。若不是尔等入宫为太子讨冤及时,再晚些才是真变天。”   夏景立此刻在殿外咆哮:“本王被人冤枉,本王没有弑君弑父!本王冤枉!还求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诸位明察。”   却无人听他一语,夏景立冲怒嘶叫。   许襄君漠然:“此乃国事,本宫只听不论,眼下如何行事还请张宰辅主持。何时定下,宫门何时能开,皇亲、外臣才能拜送陛下。”   她往后一坐,一副缄口模样。   张宰辅来前便手握先太子冤屈,秦贵妃偷利诱秦贵仪家采买,将毒下在贡品、流入宫中数年之久,这份口供与人夏昭瑄都留书明确,只要按照信笺地址拿进宫一问便知。   先前康侍监在宫外捉问的不全,故而冤枉了皇后。   如今太子身上几处剑伤乃逃窜躲避形成,只消将黎至拿来一问,绪王刺杀太子之事便全清。   今日便是绪王不犯下大错,也没了继承权,更遑论做下这等... ...   张宰辅叩首:“陛下殉难龙体为重,先让礼部备下殡葬仪仗。”   他看向晋王,目光也穿透他的肩看向许襄君:“此事尚要与几位大臣商议,还请娘娘携晋王殿下在殿内伫候。”   许襄君点点头。   目光便云游到门外簌簌风雪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0章 拨云见日   ◎我替襄君再清清局。◎   “辰安, 我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会儿再来。”   今晨夏辰安在百官拥护下灵前登基,这里事情落定。大半日处理余剩下不少事, 她总算能张口提及,虽然此时仍不合规矩。   两日胆战心慌, 即便白衡来报说他无事, 也总想回去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   御前事大事多绊人,舆情礼法摆在此处她实难抽身。   夏辰安敛眸, 哑着嗓尽可能温声:“母妃在此两日没合眼了,回去好生歇歇, 儿子一人能行。”   他将火纸扔进盆中, 身后无数哭噎抽泣,乌压压盖在殿中, 却将他小小脊背衬得更笔直。   许襄君心口舒然, 刚起身。   夏辰安腕子一重, 将她扯住。   他仰头, 目光超越他年龄的锐利:“听闻母妃将黎常侍养治在上宸宫, 他若能开口, 教人抬来,张宰辅等人有话要问。”   这是他登基后要行的第一件事, 定绪王的罪, 要行效给百官天下看。   “... ...”许襄君瞧他满目肃重沉稳, 那种不容拒绝神色落钉在人身上。   稚嫩面容没变,又变了。   “好。”她半分被压着启唇。   “有事朕, 我会让人寻您, 这几日您辛苦, 多休息休息, 母妃脸色不好。”对她改口改得倒是顺。   袖口力道松开,她速速转身从侧道出门。   出门后许襄君抬腕捧心,身上一阵颤栗,正名后夏辰安不一样。   出殿时白衡给她披上斗篷,替她盘系领口,拧眉忧心道:“娘娘是不是累了,您神色有些不好,要不宣位御医瞧瞧?”   这天白衡冻得指尖发颤,眉头蹙得越发厉害:“前儿雪、昨儿又下了半夜的雨,路上正滑,轿辇一会儿便来。娘娘进去候吧,莫出来着了风。”   冷风一过,许襄君清明几分,抬眸看着几近无边的殿庭,萧肃凄清。   “无事,回去休息会儿就好。”   身后大殿素白嘈杂热闹,是她融不进去的地方,且与她越来越割裂,这种距离让她欣喜又惶恐。   许襄君素着张脸点头。   她惊得是夏辰安变化之快,恐得心上石即将落地却依旧不安,脑中盘算此局可还有未成之境需要弥补之处。   坐上辇,直到行了大段,她翻手扯了头上白花,狠狠扔在脚下。若不是国丧服制须得如此,这身衣裳她也不想替夏明勤着。   许襄君指尖拨开厚缎,入眼又是这样长到无尽的凄寒宫道,敛息:“再快些。”   闻她急切,白衡支使人动作再麻利些。   到了上宸宫,下辇,她按照白衡先前所说疾步去侧室,院中诸多行礼她一概无视。   一掌推开门,床榻边是位宫婢,手中碗空该是刚喂完药,瞧见她忙搁碗跪礼。   许襄君朝后半侧颈:“本宫有事要问,吩咐让人站开。”话紧密着慎重。   上宸宫都知道黎至因何在此修养,许襄君此时发话,白衡忙召所有人出殿。   她规规矩矩合上门,独守在门外,确保此处秘辛。   周遭无人,许襄君再也端不住神色,疾奔到床前。   临到床前她收了疾步,拎着慌颤不止的心吞气,怕惊着修养的他。   床榻上他双眼被白绸束着,面颊红润血气比那日好上许多,只是唇角还有些干裂。   前后不过三十个时辰未见,下颌与颈子裸.露在外之处消瘦得当真明显,可见制狱酷辣。   她不敢想那半日光景黎至是如何扛下的。   许襄君心急再半步踏近,闻他气息吐得匀,只是怕是伤及肺腑了,吐息下沉浊偏重。   她喉头眉禁住哽咽,徐徐俯身撑在他身边,想将微弱气息再听听。   肩胛细细颤着,却不怕了。   “你来了... ...掐算日子事未完,你不该今日来的。是喊我去呈供么,殿上可是按照你所算发展?”   话音支离虚弱却条理清晰,许襄君忍不住狠狠吞声,眼眶倏得漫红。   絮被下伸出手。   许襄君怔愣着握上,温的。   和煦真切的肌肤温度加之心中眷恋、与这几日梦幻不清的绞杀落实,她颤微微将手贴到面上,细嗓呢哼,哭腔溢满喉咙。   “宫中都是人,我不能同你亲近。”满是委屈隐忍难过。   便是此刻触手可及,门外也全是人,她依旧身负点到为止的诸般规矩。   如此禁制时刻加身,这才是真的杀人刀。一下又一下搅着心口,教她生死不能。   黎至笑哼,削尖下颌晕开惨苍柔和几分,温润贴骨,一如他之初。   许襄君满眶婆娑水光瞧着他,却不能看见他的眸。   “这几年四处都是人,我们也过了。”他言下的满足温厚真挚。   “... ...”   许襄君骤然脑内一片空白,这几年怎么过的,她不记得了。   她就知道这两日每时每刻都好长,偏生还有那些费神的事让她难过、框束着她。   她整个人颤栗在他掌心,嗓子细细碎碎全是难过,但气息比方才要好许多。   黎至嗓子滚涌,轻轻道:“你莫难过,都过了,已经过了。”   “我没事,真的。”   许襄君呜了声,看着他眼上覆着的白绸:“御医说鞭子你伤了右眼,调理不好日后便不能视物。”   “我有没有说你护好自己我来,你为什么不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去推进此事,若是那日陛下心思再狠绝些硬保绪王,你哪里熬得过那半日。”   “那封亲笔若非我求得及时,那晚根本无法用陛下亲笔越旨出宫,张宰辅他们怎可能进宫目睹,将事闹大。”   “你将自己置于此那境地时,到底有没有想到我!”   许襄君压住声不敢大,门外有人,就连怒哮声音也控制得将好。   便是这般忍不得还要忍,他方得锥心,伸手狠狠握住她颈子。   将人拉扯到自己唇边,一字一句:“此局我心中推演万遍,那日若出了岔子何止是我会丢了性命,连同你的也是,我便是再不顾自己,也不敢伤及你分毫。”   “你若送不出,太子尸首自然会有人抛在张宰辅门前,我伪造的血|书依旧能到张宰辅手上。”   他将掌心颈子摩挲揉按,一阵怜惜:“便是陛下强护绪王,也会像护不住太子那时一样,证据确凿悖逆不了天下。”   “绪王派人上路那刻此局便成,他无路可退。”   “我们筹谋七年,为的就是那日。”   颈上握力十足,他才从制狱出来两日,宫中御医再厉害也不可将他养成这样。   除非制狱里对他额外开恩,可半日刑罚下来,他那晚便枯槁几分... ...   许襄君掐眸,狠手按住颈侧他手背,红着眼眶:“谁给你用了药,你又强撑着身子见我,第二次了!黎至,你非要如此折我的心?”   “上次我不戳穿,你便当我是傻的吗。”   颈侧掌心一颤,黎至唇角扯扯:“瞒不过你。”   指腹顺着颈蹭擦到眼下,还好无泪。   他话腔讨软:“不想那般难堪地见你,平故让你忧心。这两日我叫白衡同你传信我无事,你定是不会放心。短短数月国朝两次大丧,今日明明不能相见,你执意请退,我如何能教你再难受。”   许襄君心涧淤塞,胸腔胀疼。   为了拨散她此道心结,黎至伸手根据她的气息,嵌住许襄君下颚:“我身子如今不好,却依旧想与襄君算道秋账。”   他尝试撑身子,却无力可使,此状有些狼狈。   许襄君蹙眉,伸手扶他,被他脸上苍白笑止住。   “你想说长明?”   她长舒口气,该道是总跑不了。   她下颚捉拿力道紧紧,许襄君浑身心思全在他这处。   黎至启唇:“你应了他什么,他竟敢胆大包天到弑君。”   “长明心毒歹意,有赌性却胆子小,目光也非长远之人,康灯留他是因他阴鸷衬手,你单许财权他是不敢的。”   “所以襄君是如何让他敢有此行径的,这可不合他性情。”   既是算账,便是有黎至不能容之行。   她哑口:“你御前的人与事还问我?要如何你说罢。”   许襄君直接认了,毫不反驳挣扎,一副任他模样。   黎至胸前大浊口气,闷得实在涩疼,他额心紧拧:“他,如何欺负你了,还是你只应了。”   失力,许襄君下颚被捏红。   她鼓鼓腮帮子:“还有你不知之事?”   “娘娘与人私事瞒着诸多耳目,奴才能知一二分,已用了全力。”   这话说得倒是丧还委屈,又不敢委屈。   他竭力睁目却被白绸覆着,什么也瞧不清,指尖搐动不敢摘下,怕吓着她。   许襄君握住他的手:“他胆子小?他胆子才不小,他都敢觊觎我。”   “夏昭瑄出事后可是他先找上我,他说他愿意告知御前诸般,只望日后能调到我身侧服侍我。”   黎至喉结上下凝动,下颌绷紧几分。   “那日你出事,我让盛松出宫送信,确保张宰辅能入宫主持大局,才用些东西同他换了换。”   他指腹收不住力,将许襄君拖到眼前,浊气一阵阵扑在她下颚上。   同是男人,他大抵知道换得是什么。   许襄君疼得拧眉,依旧剖白:“他省得,陛下宾天皇位只能是辰安,此局无二选,他只是不知绪王脾性罢了。”   她依软着音:“长明也在康灯手下行了数年,你说他会不会留着把柄日后钳制我?会藏在何处呢,你知道么。”   黎至手松开,大喘一口,牙龈咬得疼。   “你行事如此大胆,弑君把柄尚未处理干净,你这两日还敢在百官之前,你当真不知道怕吗!”   “我那日至多... ...”半死。   制狱是他的地盘。   她细啜入耳,黎至住了嘴。   她只是担忧自己。   盛松也将她这两日神思不附体的模样告知过来,她自觉局面已成,便不想附和敷衍演戏。   可时境不能让她如意,这两日她怕也难过的狠。   黎至重新伸手揉了揉她下颚,温声:“莫怕,我来,你不会有事。”   “我刚服了药,身子还撑得住,教我去御前将绪王罪过一一述过,便能安心处理你这边。”   “乖,你好好在御前做你该做之事。眼下局面已清,等我伤好了再部署那件事可好?近了,你再忍忍。你能做好是吗。”   许襄君呜咽在他掌心。   黎至将人摁到肩头,身上灼痛让他两目一昏,冷汗当即湿了后背。   手轻轻抚过她脊背,细细慰抚人:“我替你再清清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1章 饶他一命   ◎这一答便是他们结局了。◎   黎至偏殿述话到半截, 压制疼痛的药效开始渐消,身上骤起冷汗,顷刻湿了衣衫与鬓角。   气息崩乱, 双目失了焦,人佝趴地上, 大口喘息都扯得身上疼。   “奴才受, 先帝秘旨,一路汇报先太子行程。”   每个字发声都震得脏腑疼, 目眩得实在厉害,他两手无力撑地, 慢慢蜷在地面, 用肩胛撑着身子。   昏着头勉力絮说:“绪王路上共,戕害先太子两遭, 均被陛下派遣的人暗护下。报回文书, 在陛下案上。”   他已然竭力, 气息断续, 痛苦溢于唇齿。   诸位大臣与夏辰安皆震惊此事, 继而沉默不语。   先帝一早便知绪王刺杀太子, 朝堂却无人闻风,这是当真要暗保绪王......   殿上面面相窥动作皆小心翼翼, 生怕让新帝夏辰安不悦。   夏辰安拧着眉, 面上压层失意, 手握了握高坐的龙形扶手。   睨眸瞧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黎至,他双目覆着白绸, 只剩半张素白无血色的脸。   转而又握了握掌下龙头, 释然地垂目。   自小他因福泽异象出世, 遭先皇后太子忌惮。   到了就学年纪也不敢光明正大识文断字, 是母妃偷偷挑灯小心翼翼地教,只有磅礴大雨之时,他才能行船到湖中开口大声诵书。   他们绞尽脑汁轧辄手段位子,依旧落不到手,反倒将自己陷于穷途末路。   一切发生的急促,不真切且不合理,却又证据天成,便是让人反驳也理屈词穷,种种奇诡又合情。   许襄君隔着门听他喘息述话,声声虚絮犹如重锤敲在心口。   晦目曳眉,掌心又失力掐破。   张宰辅教御医给他灌参汤、施了针,硬是让他扛着残身将绪王对先太子所犯罪行一一述供清楚,黎至将一早给绪王备好的人证、物证上呈。   加之那日含元殿那晚殿内所有宫人的述词,绪王杀兄弑父罪名当场便定下。   黎至这事有功,加之先前以命救过宸妃,夏辰安赐他回归原住处修养。   他被抬出含元偏殿时意识已然全散,苟延残喘半口气。   许襄君一眼望他安好,又回到殡宫,安分守己跪着替夏明勤守规矩。   夏辰安刚登基,不宜薄情冷性,便同张宰辅、三司主事商议后判了夏景立贬斥庶人,流放之刑。   秦贵妃在夏景立弑君那日便锁在广阳殿内,如今一同与绪王判了。   她数年暗弑君主、又栽赃孝懿皇后,桩桩恶行赐了鸩酒,清除名分谍册,不予陛下同寝同葬。   秦宣匀在广阳殿内高喝她与绪王冤枉,可时势不依他们,时局定然,她悲怆一头撞死在殿门。   她眼下身负诸多罪行,一张素席裹了草草送出宫,结局凄凉无比。   许襄君看着眼前火盆橙光,印照在瞳上全是灵幡的白,她木讷重复手上动作。   所有事情落地的无比顺利。   宫内不过三两日,直接改天换日。   七年前黎至在想这孩子是皇子时,就培植着人往太子、绪王身边摆放,罪过慢慢植插,隐秘又深远,竭智尽力。   近些时候大变天,不过是经年布局收拢。   那些复杂细局掌控她不知晓全部,但知道这非易事,他从不说,只是默默行着一日又一日的局。   陛下头七这日,盛松突然离了夏辰安身边,与她告了声耳语:“常侍说在奚宫局候着娘娘,今日等您作个了断。”   许襄君听罢乍然抬眸,狠狠看向他。   哪里不选偏是那个地方... ...她心口惶惶,抿紧唇。   盛松瞧着颜色退开一旁。   “白衡,予陛下告声本宫身子乏,回去歇一个时辰再来。”她起身,携过一旁狐裘披身上。   白衡怔愣,看看盛松,他去了陛下身边伺候多日,已然成了心腹。   此刻叫他发话不更简便么,陛下不会不允的。   “是。”   她支使人,拎着身份告诫宫人:“备得辇抬近,娘娘身子不好畏寒,切记将四处掖紧,一个个警醒着伺候。”   身后宫人异口道是,白衡才放心退下,盛松转尔也跟着白衡一道退走。   许襄君出门径直绕开凤辇,一步踏进雪地里。   身后有人要上来搀扶,她寒凉声止住所有人动作:“陛下明日出宫就陵,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们莫跟着。”   十几位宫人相觑,最后递了盏灯给她。   许襄君握着灯,独身朝殿庭外走去。   白袍印照在雪地里,身形孤寂单薄,却又窈窕青质。   去奚宫局这条路她印象十分深刻,不过今日无雪,只是大风。   风好像推搡着她往前不停。   当她站到‘奚宫局’牌匾门前,许襄君恍然怔愣刻抬手,掌下一推。   入目景象像从脑子力生拉硬拽出来,眼前院子空荡荡萧瑟。   黎至独身坐在院中一张矮椅上,肩背撑着挺直,端了身肃穆,又掺几许萧瑟。   他身上月白斗篷过风,衣角卷在椅腿上打旋。   他眼上依旧覆着白绸,尖巧半张面孔冷冻霜寒的隽秀。   闻声轻问:“襄君来了?”他张口,又确定是她,尽可能温嗓:“走近些罢。”   今日不知是天寒还是怎般,许襄君身上冻得狠。   她一步步阔进院子,至他面前。   黎至感知面前风挡住了,扯唇温煦笑笑。   抬手,只握住了她衣角:“礼部给娘娘拟好了封号,其中可有你喜欢的?”   他说的是礼部给她拟的太后封号。   许襄君感觉身上布料紧了紧。   黎至声音有些颤,有些惶然:“明日陛下入陵后,你便是本朝太后。”   余剩下的话他像是说不出,话狼狈断在此处,然后他猛地呼吸哽咽起来,身子止不住颤抖。   许襄君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这样静静垂颈看他,面上平静,边沿撕开的角钻出几分恨意。   黎至此刻看不见,不然不知会作什么颜色。   他咽气半响后,拖着沙哑难过嗓子缓声:“平珠在里头,现在该你选了,杀,还是不杀。”   许襄君斗篷内握住衣袖,掌心才好的伤疤此刻不知怎么突然犯起痒,又有些疼。   嗓子倏然涌涩,少顷她迎风张口:“我要... ...”   她不过两字出口,斗篷突然被黎至失手狠拽一把。   他猛地大口喘息,随即打断她的话,肃厉道:“娘娘想清楚再答。”   这一答便是他们结局了。   平珠死,她就是太后。   平珠活,平珠便是太后。   她会如何选... ...   黎至颤栗,从大氅下取出封信笺递出。   “长明将与你的谋算记了下来,交给个小内侍,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后,当即交给陛下,他便是死也想拖娘娘下水。”   “这几日国丧,陛下新君继位,众多大臣围截在身旁,他近不到身。尚好来得及,我替你取回来了,后续都处理干净了,你不用忧心。”   她弑君的最后证据也湮灭在世间,她安全了。   许襄君伸手将信笺捏走。   晦眸:“你怎么不留着,好以此威胁本宫继续与你做哪些乱.伦之事?按你所言,明日本宫便是太后,你将东西全都交托出来,无把柄可附,日后该如何?”   黎至闻此心神震荡,胸腔当即翻了股腥甜,肩胛紧紧。   喉咙闷窒,难过地撕开嗓:“娘娘,选平珠死?”   这话字字出口都犹如利刃划心,痛入骨髓。   许襄君恨极,咬牙切齿捏搓着信笺:“若本宫选她死,你该如何自处?”   平珠死了,她就是夏辰安名正言顺的生身母亲,黎至同盛松一死,天下再无人知晓此事。   她便是大夏太后,终极一生荣华富贵,不会有改。   黎至仰头,温隽下颌线染上彻骨寒冽,破了声哑笑:“奴才心甘情愿带着同娘娘的所有秘辛,自决于您眼下,好教您称心、永世无忧。”   “盛松您也不必忧心,知晓这些的奴才都会处置。”   许襄君闭目,愤然咬牙:“黎常侍想的果真周全。那你就不敢想这数年我未曾利用你,是真心实意?”   黎至咬紧后槽牙,指尖贪恋地抓紧她衣裳。   “是你不敢想,还是你就觉得我从入宫便是利用你!”   “黎至,我先去解决了平珠再来训你!给我在这里吹吹冷风醒醒神!”   她扼口恶气狠狠挥开黎至动作,疾步绕过他进门。   门打开,平珠四肢被绑得不能动弹,塞口不能言语,哭得眼睛都肿了。   看见许襄君,她本能往后畏缩,‘呜呜’几声疾呼沾满胆战心惊,畏惧着她。   许襄君几步走近,蹲下身,将他口中塞束的布取出来。   平珠立即狠喘几口,哭喝:“娘娘,奴婢不会告诉陛下他的身世,求您... ...”   饶了她这种话许是平珠也觉得荒唐。   她活着,许襄君身份、历年来的行径总有一日会暴露,太后之位不光坐不稳,还会身首异处。   平珠脑袋埋向地板,认命般张口猛哭起来。   料到自己终有这么一日的。   许襄君面色无波无澜,伸手扶住她的肩。平珠惊惧地猛颤,嗓子呕出一声又一声凄厉。   “我说过我会将辰安还给你,如今我来兑现了。”   风将话吹送到平珠耳中,她戛然收嗓。   顿时愣住,涕泗交颐睖睁支吾:“娘娘,不是来杀奴婢?”   许襄君将人从地上扶坐起来,似笑非笑抿唇:“你别怪黎至这样对你,他... ...他只是糊涂了,怕你害我。”   “毕竟你也不是没害过我。”   平珠瞧见她的余光,整个人巨颤,加之敛息,惊愕地看向许襄君。   “辰安一岁生辰时你我在点心里下毒,是想我死后将他据为己有?”   平珠浑身僵顿,喉头不住凝噎,四肢麻的不知所措,愈发惊恐。   许襄君像以第三者身份讲述此事,活生生个外人讲画本子似的清淡口吻。   “我死了,辰安那时也不会为你所抚养,你一计不成好歹这些年没有二计... ...”这样说似乎不妥,她改笑。   “或者说你有心,却不敢。”   “那一次你下毒害我,黎至让你遭了顿无人荫蔽的日子,你便知独身在宫中自己不可能如意活着。故而收心,这样混迹在我身边牢牢守着辰安。”   她手上一边解开平珠身上绑束,一边轻松道。   “你是当今陛下生身母亲,我护着你是应当的。倘若他日辰安知晓有你这位生母存在,伴他这么些年又死于非命,他岂不可怜。”   “我自小没有母亲护着,其中滋味尝过,至今都是难过。”   解开绳索,平珠惊惧地坐在她面前,瞧许襄君和和气气,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无措呜咽起来:“当初奴婢是猪油蒙了心,还望娘娘雅量。”   许襄君解开身上斗篷,缓手披于她身上。   “我这个人从不雅量,你是知道的。”   她蹲在平珠面前,静目看着平珠:“你若不是辰安生母,你投的毒必然是入你自己的口。这些年害你的、害辰安的,加起来我杀了不下十数人。”   “你念在我这么尽心竭力的份儿上,别与黎至今日糊涂行径计较,我向他为你讨个原谅。”   许襄君抚裙端身跪到平珠身前。   穿堂风扬起许襄君裙角,平珠吓了一跳,忙伸手扶。   许襄君按住她臂膀,认认真真看着平珠:“明日陛下启棺去皇陵,宫内未生育的妃嫔皆要活殉。我会向陛下、向百官万民求情,活殉残忍,你不会殉葬。”   “我也会在回宫前将所有实情告知于辰安,将他彻彻底底还给你。”   “求你莫要记黎至今日糊涂,饶他一命。”   这话许襄君诚恳重复第二遍,随后挣开平珠臂膀,狠狠叩首在地。   平珠看着她罔知所措。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2章 最后抉择   ◎我能认自己的命,不敢认你的。◎   她放了平珠。   憋着气急败坏去院中, 将黎至从矮椅上扯起来,一路拽着他残破不堪身子颠沛到夏明勤殡宫。   制狱出来不过七八日,身子是好不了, 他又不能视物,一路揪着掌心衣袖跌撞前行, 身上又疼又寒, 却不敢松开她的手。   不过两条宫道他便大汗淋漓、四肢发软。   许襄君此刻一点也不留情面,狠手拽着人往前。   白衡得知娘娘要独自走走, 遣人四处寻,往日陛下与娘娘那般好, 生怕她此刻想不开一个不好。   结果遥瞧自家娘娘重回殿宫, 身后随着黎常侍一道蹒跚走近。她心生疑窦,却压着速步上前。   焦急伴许襄君身侧, 忧心急言:“娘娘您一个人去了何处, 奴婢打算再寻不着您, 便去禀告陛下增派人手了。”   余光打量黎至, 不明白他出现因由, 又不敢擅自揣测。   白衡抿了抿唇, 便将视线尽数落在自家娘娘身上,十分紧张。   许襄君至终没看白衡一眼, 只冷声吩咐:“本宫有些私话要同先帝说, 你带人去殿外候着, 不可靠近。”   黎至被她一把推入殿,狼狈跌进去, 嗓子深处闷了声疼。   天亮先帝就陵, 今夜各部要再统算次明日规矩, 大抵丑时二刻宫门便要大开, 开始准备出发大行。   故而朝内除去内妇,皆忙在含元殿内。   无子嗣妃嫔要被活殉,除每日卯正至酉正跪礼,其它时辰都关起来,以防逃跑。   有子嗣的需要按礼制跪规矩,可先帝子嗣稀少,除去皇后与秦贵妃,有‘子’的顾元菱被先帝囚在殿内,无旨不能出。   故而偌大殡宫,除却皇亲,宫内有资格跪在此处的几近许襄君一人。   她是新君亲母,此刻这样发话,殿内诸人大气都不敢喘,皆低眉顺眼躬身退出去。   殿内人衣裳脚步窸窣涌出门,随后门轰然合上。   黎至气喘吁吁凌空发问:“你,娘娘要如何。”对许襄君此举有些惊皇失措。   许襄君默然不语,冷眸将人拎起来。黎至重的压得她臂膀疼,她忍着辛苦把人推搡往前。   嫌他颠簸得慢,许襄君一把牵起他手。   黎至触刺般摆开,喉咙急涌,差点没压住声:“娘娘慎行。”   宫内有人。   他鬓角微乱,几缕乱发惊慌黏在颈上。   许襄君瞥眼夏明勤灵牌,又巡看殿内四处灵幡,冷晒:“怎么,知道这是哪儿?不敢同我亲近?”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黎至吓得慌手无措,辩声去掩她口:“娘娘,娘娘,隔墙有耳,你不能行这般... ...”   看不见,捂嘴动作倒是利索。   许襄君敛眸,将人往前顶搡,直到把黎至抵到棺椁上。   后背一片冰凉,黎至惊骇的头皮发麻。   极具求生般扯住她衣裳:“娘娘,太后娘娘,不合规矩,不合规矩,您莫要如此。”   制狱带得伤已经忘了疼,他只怕许襄君此刻的不管不顾。   许襄君隐忍时间久了,他便忘了这人当初是如何强求续上两人缘分的。   骨子深处养出的性子怎么轻易更变。   此刻黎至哑然,半张脸惊惧又无措:“我... ...”   解释的话未出口,许襄君先倾身凑前,一口咬在他颈侧。   黎至惊颤着往后退,紧贴在冰凉棺椁上:“不能。”   耳旁落音:“本宫入宫目的就是为了你,如今陛下宾天,就当你我大婚的礼,你喜不喜欢?”   大婚,什么大婚,许襄君在讲什么胡话。   黎至心口炸了火光,人塌肩躬身,脊背密密麻麻过.火。   环境碾压而来的窒息感扑来,他哽咽惊嗓:“你,娘娘您看看这是何处,您清醒些。是我、是奴才错了,奴才行错了。”   他抖落一身冷汗。   殿外只要有一人偷听、一人偷看,他们顷刻便能丧命于此。   黎至实在是怕,非是惧己,是怕她出事。   肩胛绷着伸手,却不知当下如何护她,她性子一旦上来,不好规劝。   她冷眸睨看他面容,伸手将他目上白绸扯下来。   火光印照刺眼,他本能闭目。   望着黎至这张脸,右眼这道半指长的疤尤为醒目。制狱一遭后让他肤色更几分瓷白,温隽刻满惊恐,倒是狼狈的好看。   许襄君拧眉:“你唤我什么?”   他颤颤唇:“太后娘娘... ...”   许襄君恨色,踮起脚不管不顾撞他怀中,张唇便咬住他唇瓣。   黎至急手推搡,瞪看她,却因刺目虚着眸。   她伸手抚住他右眼长鞭刑留下的疤痕,一字一板正言厉色:“方才一路冷风没吹清醒你,叫我襄君。”   “... ...”   他们就站在先帝殡宫,夏明勤棺椁旁。   黎至改换自称,清神冷静道:“杀平珠,是席嬷嬷临行前遗言,我不忍悖逆你,故而让你作选。”   话下延申之处未定,充满惶恐。   许襄君面容翻愠,可见的生气:“你的作选就是让我永远禁锢在宫内,自己去死?”   她摁紧黎至肩头,死死咬牙:“那我入宫八九年,同你部署这些许都是我贪慕荣华?是我知晓你有纵横之能利用于你?”   她狰狰面容下搅着难过:“我在百官前直言不垂帘听政,你知晓那一刻,难道不笃定我对你是什么心思?我要行得是什么?”   “此刻先帝在,要我一字一字当他的面告诉你么!”   黎至喉咙急涌,震着颈子颤栗不已。   她跨前一步,将黎至逼到无路可退之境:“我只要你,听得明白?”   许襄君骤然痛心疾首地望进他眸底,万分悲怆:“如今地步,你怎么敢让我选是去是留,你怎么敢。”   黎至垂眸,却又闪躲,继而抬眸坚定看向她。   涩涩张口:“我让你选,是我能认自己的命,不敢认你的。你可以选你最最喜欢的那种活法。”   “我... ...”他别开神色,抬手抚了抚自己右眼,疤痕硌着指腹。   他此般神情易碎,颤颤巍巍启唇:“御医说不能视物,我这般身子... ...你是太后了,你能更好,未必需要与奴才羁绊在一处。”   “这些年,奴才觉着够了。”   每一声‘奴才’,都是他不敢认自己。   许襄君咬牙,红着眸子:“你又要负我?黎至,你又要负我。”   黎至惶恐至极,猛地摇头,最后不停哽咽,嗓子破锣似的呼啸,脑中万般景飞过,一时不清明起来。   “认命?你若当真认命,你当初就该自决在行刑前;我若认命,便是自缢在你阖家问斩之日。我们如此辛苦行了这么些年,你此刻告诉我认命?”   “黎至,你情愿认命都不认我?我这些年是个笑话不成?”   “不是。”他冲口而出。   急急看着她满身溃败模样,心口当即搅了柄剑:“我错了,我只是... ...只是想给你选择,非是退。”   他才是情愿舍命也舍不得退的人啊。   许襄君眼下无论行如何样子的路,每一条都比同他在一起要好。   他不敢、也不愿私自定了她未来。   许襄君阔近半步,伸手揪住他衣袖:“不是退... ...你再说一次不是退。”   没直接握住他,但这一丝衣袖也跟揪到他心上,黎至垂眸紧盯这指尖。   “我不敢退,我只是想让襄君作选,我想给你最好的路,哪一种我都能捧给你。可路要你觉得好才是好,我要问问你才是。”   “许是今日手段激进了些,但... ...”   他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娇俏艳绝无二的脸,便是一身素裳也无词能描。   嗓子顿时温煦下来:“但够直白。你的心思只有两种选择,藏无可藏。”   “无论哪一种,我都能助你。”   “你如今放了平珠,便是定了。”   “你决意离宫了是么。”   这个抉择一定,再无转圜。   黎至依旧希望她慎重,莫再来日后悔。   许襄君大胆叩响夏明勤棺椁,这两声惊得黎至魂都没了。   “离宫。”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3章 大结局   ◎我们回家。◎   夏明勤合陵后, 许襄君回身,瞥眼刚救下来的诸位无嗣妃嫔,平珠站得最前, 极其醒目。   她们遥隔人群相望,平珠愕然, 紧张地捏住手。   夏辰安顺着许襄君目光:“母妃为何这么喜欢平顺成?您是为她才提出不活殉?”   许襄君蹲下身, 两手缓缓用力握紧。   看着这张在身旁长成的稚嫩五官,温煦轻声:“母妃今日想给你做膳, 你能不能同张宰辅处理完事就来寻我?”   她的话情绪参杂的有些奇异,夏辰安听出来却摸不出因由。   一想能吃到她做的膳, 点头, 扯开笑:“嗯,朕一定去。”   他这样的笑让许襄君骤然心口漏拍, 风一阵狂, 将她鬓角吹乱, 发髻上的白花落下。   夏辰安手快, 这花抓在掌心, 他怔了怔指尖素花。   抬臂, 许襄君适时佝颈,他将花簪好, 又笨拙地钩顺她鬓角。   夏辰安动作滞涩, 却透股明媚开心, 他看着视线略微低一指的花:“母妃,儿子又长高了。”   许襄君就这么看着他, 满目温柔。   少顷才抿唇, 莞尔摸摸他鬓角:“是, 辰安是长高了。”   “先帝祭拜还有几日要辛苦, 你去吧。母妃回去等你。”她指尖几丝贪恋,有些松不开他。   夏辰安点头,朝着政殿方向离去,身后张宰辅等臣工随即从远处跟上。   她蹲在这处直至夏辰安身影消失,才被白衡扶起身。   “那个跟本宫学菜的小婢女唤来,让她跟本宫一起准备今晚给辰安的膳。”   夏明勤丧仪结束祭拜散后,顾元菱又将自己锁到分配住处看书,倏尔闻到门响,她权当听不到,继续垂目手上书册。   “顾娘娘,是奴才。”   一声清脆略微嘶哑,顾元菱手中书册落下砸到腿上,心口惊然。书册又滑落地上,砸出轻响。   指腹攥紧,肩胛僵滞,她缓缓转头看向门。   怔愣了少顷,顾元菱气息乱得自己不知如何调整。   她从未与他好好站在一起过,思绪挣扎会儿,顾元菱起身,走去抬手开门。   黎至五官温隽从门缝扩开入目,他周身清质气韵第一次这般完整在自己眼前。   他没着职袍,是一身日常散袍,国丧人人素白,这个颜色衬他格外出尘。   顾元菱愣神,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便是他这样吧。   他没因腐刑变得不人不鬼,依旧这般独绝勃发英姿飒然,有许襄君处处呵护的结果。   从某种层面来说,他还是当初那个他。   顾元菱两手紧张地扣住门,抖嗓:“你身上无碍?怎么来了。”   黎至略微垂眸,他第一次这样近地看许襄君口中曾经心悦他的姑娘。   顾元菱面容脱俗,眉眼自带股子翩然出世的飘渺之韵,眸底澄澈洁净。   一如她著的文章,惊采绝艳。   “用过药,暂时无碍。”他从袖中取出封信,平递给顾元菱。   字字清质:“我买下京中三家书局,日后你再有书可以让他们印。”   他看向她的目,由心赞道:“你的文章沈博绝丽,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知晓你,不出五年,娘娘的书可以上藏馆。”   那是天下学子想将文章留名的地方。   顾元菱下意识想闪躲他的目光,却动弹不得,这么凝看着他。   指甲顶住门板,硌得她手有些疼,喉咙滚凝,出不了声。   “娘娘向陛下讨请自守皇陵,陛下允了。日后娘娘若不想留在此处,在这三家书局任意间留信,奴才会设计让你离开皇陵,自由天地去。”   顾元菱从未想过这般结局,陡然一口气噎住,怔目。   神思未一直沉悬,转思挑眸:“本宫说过你我两不欠,这般是为何?你若无事便离去。”   她不想自己一番心意被黎至回报,有来有往便了无牵挂。   顾元菱私心想求一道欠,这种只徒留在自己心中便好。   黎至抵住她要合的门:“日后不会再见,这番天地是襄君给你留的,可她要奴才来送,说,顺便与你道个别。”   “她倾佩过你,十分不想见你这般结果,襄君想你能活得更安闲自得。”   “襄君。”她将黎至口中这两字轻轻念出来。   别眸:“先帝宾天后你们便如此肆无忌惮?真是不怕死。”   黎至眸子浊色侵染:“我更怕她不开心,我这样唤她,她才不会心悸。”   “我自知我这副模样不配,沾染她是千罪万过。可我离她半分,她便难过一分,我不想看她那样,罪过日后我一人担下就好。”   顾元菱心口愕然。   艳羡晕目,看着他突然忍不住张口,认认真真道:“我喜欢你。”   可惜此刻一阵狂风,这话不知吹到那里去了。   黎至未曾想到她会这样,一时顿然无措。   她的归宿在皇陵,与他们不会是一道。   顾元菱瞧他这样,极艳地展容,朗脆道:“黎至,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她速速抽过他手上信书,死死合上门,怕自己心绪定不住。   黎至看着门,缓缓落声:“后会无期,望你日后万顺。”   不是娘娘,是她。   顾元菱瞧着门上浅薄影子,往后退半步,抬手将他面庞凌空摸了摸。   指尖触动:“我日后会著更多的书,他朝你们若有险情,寻我,我会用经年所学护住你们。”   无论世上有多不容,她也要站到他们身前,就如那时她能护住他一样。   门上影子微动。   黎至:“好。”   这是黎至张口应她的第一件事,顾元菱欣然搁下手。   “你要与她百年万长。”   黎至听到这话骤然一愣,嗓子凝了凝,笃言:“会。”   顾元菱闻罢泪水漫目,哑口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声轻若柳絮,终究与她经年心思散在门板之内。   门上印着他离去缩小的影像,顾元菱一步贴上门,伸手将这道渐消的影子握了握,掌心成空。   许襄君同夏辰安用过膳,一道看了会儿书。   眼瞧时辰将至,许襄君拉紧他手慎重嘱咐:“你现在年纪小,不要贸然提拔许家亲族,容易将你政绩落口实。不用因我之故召他们回京,该磋磨历练便继续在外地留任。许家自来家训都是为忠君忠国,若他们拿与陛下戚族呈狂,该斩便斩,莫要留手。”   “日后许家人,有荣耀,减一分;有罪责,加一分,赏惩如此判,明白吗?不能因我特赦,你是君,亲族上更要泾渭分明,不能容赦。”   夏辰安拧眉,点头:“母妃大义,您定能成我大夏最明理的太后。”   他瞧见外头雪酥漫天,想起那日自己说的话。   反握住她的手,却握不全:“母妃,又下雪了,明年朕会再长高些,届时朕要替您撑伞。”   许襄君笑笑,眼下划过悲怆,抬手抚过他头顶:“过完年你也就八岁,长不了这么快。”   夏辰安仰着下颚:“朕能。”   许襄君缄言,不敢与他再叙此话。   她垂目,牢牢捏紧他手:“我给张宰辅的戒尺你会听的是不是。”   夏辰安点头。   “他真是国之栋梁,你有事要与他商议,他比你更爱护这个国,这个朝。这是我经年为你辨的人,你切莫与他逆行,日后你一定要与他君臣一心。”   “还有些人我觉着不好,惯会偷奸耍滑附炎趋势之乱臣,我一早便让黎至替你杀干净了,他在制狱手上染的血,一半都是为了你。”   “因为那些假臣习见屈买人心,叫黎至背了许多乱名,日日有人上书判死他。”   夏辰安没料想他们母子间谈说会讲到此处,惊瞪着眼眸,胸腔阵阵起伏不定。   凝噎:“母妃与黎常侍经年暗往?你在父皇眼下涉政,还私自处置朝臣?”   她是怕自己走后,他小小年纪撑不起这道江山。   许襄君松开夏辰安的手,昂首走到他面前,一件件褪去宫袍,又扯散了发髻,一副素颜对他。   她缓缓端身跪在夏辰安身前。   母跪子不容天道,夏辰安整个都是傻的,忙噎嗓:“母妃是为了朕,不必如此请罪,朕不说无人会知晓。只要处置了他,您便无事。”   对,只要处置了黎至,宫内无人知晓她曾经干过政,她依旧会是大夏最最最好的太后。   许襄君挺直肩脊:“陛下,罪妇之罪不止这些。”   她看着夏辰安,一字一顿道:“罪妇不是陛下的生身母亲,陛下乃平顺成所生,她才该是本朝太后。罪妇入宫以来从未侍寝过,都是她替罪妇侍寝。”   夏辰安耳边一道惊雷劈下,硬是晃了他神魂。   不知真假,夏辰安虚笑,摇头:“母妃,娘,不要瞎说,这些若被人知晓您会被巡查的。”   夏辰安眼中昏花,掀眸陡然看到窗外雪:“定是天太冷,娘冻出了胡话。”   他跳下椅子,捡起斗篷胡乱往她身上披。   这些话他没听过,没听过。   许襄君按住他的手,怅然间她发现他的手还是那么小,她一握便全捏进掌心了。   “陛下,罪妇有罪。”她挣脱夏辰安动作,朝他磕头请罪。   夏辰安攥紧掌心衣料,红了眼睛,咬牙。   情绪再也绷不住,压着哭怒喝:“朕说你就是冻糊涂了,在此胡言乱语!”   他蹲身去搀扶许襄君胳膊,使劲浑身力也拉不起人。   夏辰安嗓子慢慢溢出哭腔:“您是今日刚册的庄康皇太后,你就是我生身母亲。平顺成只是父皇在母妃这里酒醉糊涂临幸的,您宠冠宫内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被替的父皇毫不知晓。您不要胡言乱语了,娘,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这些话不能让人知晓,这是死罪。   “我,我怕。”夏辰安陡然换了自称,一下可怜起来。   许襄君冷面,心里有恻动。   利落一把松开他:“罪妇向陛下告罪。”   “先帝每每召寝都会熄灯,我便会与平珠、明英、石灵屋内替换,罪妇欺君九年,从未侍寝过。每每替换罪妇都会怕,如今终不再胆战心惊了。”   这话听得出是她冷静之言,她就是要将这些说明。   夏辰安一时无措,放声噎哭。   门外白衡闻声,急忙叩门:“陛下、娘娘可是有事?奴婢... ...”   夏辰安赤目冲着门哭喝:“都给朕退开一丈,不可听闻,违令立斩。”   白衡头遭见他掺拌着哭腔的厉声,一时惊了腿,差点跪倒,惧着嗓:“是。”   速速将人清退出院子。   夏辰安此刻便是禁不住这般事实,可依旧能清晰下令,许襄君听到此处欣慰着握了下拳。   果真是帝君。   夏辰安望着她纤弱肩背,一身素白里衣散发,面容一如既往精致漂亮,却不亲善。   满脸疏漠,眼底直述她面对的只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他深吸几口,只觉脑子繁乱处理不了。   “你说朕不是你所生,你说你欺君数年,因由呢?你豁出命为此的因由呢。”   “朕一时想不清,你都到了如今地步,即日起便是天下至尊至贵,为何说出来?平顺成逼你?还是其他人教你不得不如此?您受人所迫?”   到如今,夏辰安还觉得她有苦衷。   他几分咬牙切齿,是要杀人那种戾气,直白弥漫开。   此刻他还能这般清明,能劈析条例真是难得。   许襄君哽噎:“罪妇为了黎至入宫,作假侍寝只为了能得先帝宠爱,有权可握,如此就能同他在一道。”   夏辰安翻破脑袋也没明白这话,又似懂了,大为震惊地脚下颠步,手上斗篷落地。   许襄君伏地,继续道:“如今全盘托出是想离宫,罪妇想同他离开。”   本朝太后与个阉人私会离宫?   简直天方夜谭。   夏辰安脑子混乱一团,半响才清神,不知不觉涕泗横流,衣襟湿了片。   悲痛踉跄出嗓:“母妃就为了个阉人?为了个阉奴胡乱加罪在自身,为了个阉奴不要朕?”   他愤而咬牙,额角青筋爆裂:“您如何被他迷惑的,朕杀了他您是不是就好了?朕这就下旨,他该死,真该死!”   许襄君直起身,面上清冷疏离,与他毫无任何亲情可沾。   “罪妇入宫只为他,若不是他不能出,罪妇不会自荐入宫。”   “罪妇再说一次,陛下非罪妇所生,我不是你什么母妃。”   “求陛下开恩,念及罪妇这么些年尽心竭力照顾您与您生母份上,念及罪妇为您清朝臣之功,允罪妇离宫。”   这一声声罪妇二字声声剖了夏辰安心一刀又一刀。   他太疼了,实在太疼。   夏辰安稚声哭道:“您是庄康皇太后,是朕今日亲手用玺册的您御碟,上告了夏氏先祖、宣了宗庙。”   “您别说了,娘,儿子求您别说了。”   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许襄君闻他心头泣血,可面上仍不为所动。   字字清冷:“罪妇能欺先帝九年,还望陛下张口应了吧,罪妇不想用其它物胁迫陛下。”   迫君?   夏辰安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看向她。   “娘要... ...胁迫朕?”他仿若没听清般,不可置信怔出神,话音又粘带着哭腔。   “陛下让罪妇走吗。”   这话不是商量,不是请罪,是告知,只是用了比较委婉的词汇。   此时的许襄君表现的真同他无半丝情缘,如陌生人般大胆的与人讨价还价。   夏辰安咬紧牙,赤红双眼:“朕不会让你走,你说的那些朕会让人密查,无论属步属实,朕都要杀了那个迷惑当朝太后的阉奴。”   这称谓刺在许襄君耳中,实在难听。   她塌肩,又朝夏辰安伏首磕头:“罪妇得罪了。”   她起身面向一旁,缓声:“黎至,出来吧,带我走,他不允我。”   ... ...   夏辰安裂眦嚼齿狞视帘动,那处果真走出一人。   他一身御前常侍服饰,亦如他每次见的样子,神色阴鸷凄清,皮相下自描几许孤傲。   黎至见她衣衫单薄地跪着,走近,一手将夏辰安脚下斗篷捡起披她身上。   “他帝位是我们给的,你跪什么跪。做便做下了,认什么罪,你指望他一个姓夏的原谅你?”   “拂杀帝君颜面的人,他觉着该杀。”这是夏辰安当初对先帝说的话。   夏辰安咬牙切齿,双目似剑,正剜杀凌迟着黎至。   许襄君见着他,可算能舒畅口气,握住黎至衣袖:“东西拿出来,我们快些走吧,我不喜欢这里。”   夏辰安心口剧痛,‘不喜欢这里’,几个字松松出口,竟是毫无留恋之意。   寡薄到他第一次不认识这位精心呵护他七年的亲娘,此番疏离真是一丝丝情意也没有,如同是他一人大梦七年全是幻像。   夏辰安张张口,如此对立而站仰着颈,不知开口说什么,胸膛急促阵阵,扯得他五脏六腑绞痛。   “母妃?”半响启唇,也只干涩唤出了这个。   眼巴巴看着她,一时瞧不清她面容。   这声饱含的小心翼翼、祈求让黎至心动。   下意识余眸瞧眼身侧,许襄君脸上神色丝毫无动于中,静置凉薄模样黎至也未曾见过。   黎至指尖颤了颤,缓缓钩住她的手,话还没出嗓,许襄君歪头懵然看他:“愣着做什么,东西拿出来,我们速速离去。”   她催促之急当真是一刻也不想留。   黎至将袖中一叠信书递给夏辰安。   他此时怒目而视黎至,没接,咬牙恶狠狠冲黎至道:“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黎至看着他红透的眼睛,脸上泪痕都未干,稚嫩五官此刻锋锐无比。   他将一叠信书强塞到夏辰安手中,漫不经心道:“陛下可曾记得当初许过奴才一条性命?圣上金口御言,您如何违背?”   “陛下杀不了我,至少今日是。”   夏辰安一时身形溃败,脚下颠簸,此刻犹如他不能逆之境,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手上信书越捏越紧,泪水又溢满眼眶。   他穿看黎至臂侧而望,她一脸冷情睥睨眸下,正等着注定的结局。   若是... ...若是以往他哭,母妃肯定要告诉他遇事该如何处理,身为皇室子弟不能流泪,可现在她如同看不见一样,一步都不会靠近他。   夏辰安侧过脸,狠狠抬袖擦了眼泪。   低头看向手上东西。   一眼,他大惊,速速揭开第二张,第三张,第无数张... ...   内容大径相同,张张写了本朝官员所犯罪行,小到拘禁,大到斩首株连的罪过都有。   便是帝师张宰辅,也有桩不大不小的罪过,极其影响他声誉。若被人知晓,难免日后朝堂口伐,本不是大错,可他身为帝师该当无暇,此道裂痕会让他陨位能臣。   往后翻下去,就连皇亲国戚也有,上京,地方,州县... ...他知道不知道的地处官员,犯得禁全在此。   黎至见他神色震荡,就知道他看得懂。   不疾不徐慢道:“这样东西还有两箱在陛下寝殿床头,您回去了慢慢看。”   “放我们走吧,不然这些散落民间,我朝七十万官员近乎半数都要下狱。您刚登基,不处置,天下如何看您?处置,这样大的朝政人员缺口您如何补漏?便是年年科考,十年选擢也不够添缺。”   夏陈安满脸阴鸷狠辣,愤然瞪看他,浑身巨颤。   又望向许襄君,她恬淡掀眸,与他对视:“陛下今日无路可选,让我们离去吧。”   经年部署自是周全的。   他张张口,一字也说不出口。   于国而言,这些东西能令大厦将倾,国不复国。   夏辰安浑身绷紧,气息乱到极致,他很想走到许襄君身边问问该怎么办,可如今的母妃与他相隔天堑。   黎至蹙眉:“奴才花了八年将国内官册扫了遍,万里扬鞭收累,这些东西收录得实在辛苦。便是先帝在世,也无他选,你至此境还能如何负隅。”   “让我们离去吧。”   夏辰安握紧掌心信书,浑身抖得跟筛子样:“您当真决意同这个阉人走?”   鼻息浓重,音下颓丧沧桑分明,他已然放弃反抗。   这局面太清楚了,他无一抗之力。   许襄君静然:“我说了,我入宫就是为了他,为了这一日。”   夏辰安身上实在无力,跌到地上,手上东西散落一地。   苍白扯唇,又流起眼泪,嗓子凝噎一阵又一阵,话在肺腑间搅动,每碰到一处他体内便疼一处,最后艰涩张口。   “你们,走吧。”   “还望这些不要外泻,保朕大夏江山不动荡。”   短短几个字,几乎要了他的命,夏辰安好像扯嗓哭,却不能,眼下社稷更重。   许襄君脸上镇静撕开一角却不是欣喜,她愣愣深看了眼夏辰安。   一把扯住黎至,他们二人并肩朝他叩拜一礼。   夏辰安别开脸,他不敢看她跪自己,母跪子太逆人伦,他受不起。   地面轻轻叩动他像是有所感觉,夏辰安嗓子呜咽出声,茫然无措又可怜兮兮看着她起身,两人并肩朝门外去。   殿门大开,殿外无人,只有盛松一人守在院庭。   风雪疯狂挤入殿内,冷得也不知是风雪还是其它。   在许襄君跨出门那瞬,夏辰安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她背影哭喝:“娘。”   “娘——”   黎至闻身后撕裂悲恸之身,脚下步子半顿,下意识看她。   许襄君晕红着眼眶,仿若听不到,一步未歇地朝外迈。   直至在盛松藏护下上了奔出皇陵的马车,她也没回过头。   盛松办完黎至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回到殿内。   只见夏辰安抱着地上那堆衣裳呆坐在风雪里,地上本散落的信书归拢好,都在身侧用纸镇压着。   盛松不敢走太近,跪在门前:“陛下,他们走了。”   夏辰安痴了会儿,哽咽:“除白衡与得了母妃亲传手艺的那位宫婢,剩下的全锁进殿内,赐死。”   “庄康皇太后思念父皇不忍独活,携上宸宫众宫人自焚,殉了先帝。”   他站起身,裹抱着衣裳往外走,路过盛松时顿了顿:“今夜流出一个字,朕诛你九族,挫骨扬灰。”   他们马车三里换乘一辆,每三里便又分出三条路向不同方向行驶。   黎至伸手打帘,眸光愈发晦涩:“这是回上京之路?你要去那儿?”   许襄君此刻精神疲累,眼下实在没力气,瘫软在他怀中:“近郊,我买了个庄子,眼下应该是收拾好了。”   黎至闻她声音脆碎,伸手拢住她肩头。   “你难过便哭吧。”陛下怎么都是她一手养出来的,人孰能无情决绝至此,他的襄君最是心软。   许襄君摇头:“他只要不忘了我,便不会杀我,只要惦念我,便也不会杀你,如此好的结果我为什么要哭。”   “只是你制狱伤势未好,明日我们要进城医治。”   她牢牢保住黎至,深埋在他身上:“今年新年我们能一起过了,不再是同宴不同席。”   她谋心当为上乘,这样结局便是她经年一手所促,实在厉害。   黎至受着马车颠簸,乘着身上药力尚在,十分清明地垂颈到她耳畔:“襄君带我回家?”   许襄君撑着力攀到他肩上,疲累笑笑。   “黎至,你满门皆破,我努力这些年为的便是此刻,我带你回家。”   这词触动的黎至闷了腔,心口反酸。   欣喜扎根到骨血深处,万般情绪齐涌,黎至喉头发软,掌心死死扣紧她。   世间万般疏漠,他竟然还有家。   此刻风雪,倒像是迎他回家的礼花,绽放在他灰扑扑绝望无光的世界里,帘角被风卷起,窗外雪印着山色,给他破了道天光。   开春,上京街道上。   今日是陛下从城外陵寝祭拜回宫,数万人行仗,声势浩大无比。   路两旁被禁军围守。   一对人刚从医馆出来,便被圣上仪仗挤到路边沿,他急急伸手将身边女子护在身侧。   她明眸无仪仗,倒看中路边一小摊上的桃花饼,回手扯着人去。   人多拥挤,他紧扣着她的手:“阿襄慢些。”   她笑着点包了一袋,迫不及待取了块尝:“恩,好吃。”眼睛弯成好看样子。   她仰着脸笑:“你给钱,旁边那个栗子酥瞧着也好吃,我去买些回家。”   又嘀咕:“这个月份怎么会有板栗。”   不等他给完钱,许襄君已然奔向下一家小摊,隔着人群她高喝了声:“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想多买些。”   黎至一边取钱,一边看着人群中那抹身影,遥遥隔着数人:“好,多买些。”   手上银子刚递出去,不等找零便要走。   卖桃花饼婆婆笑着看他紧张模样:“大家都在看圣驾,倒是你们在吃乐。那是你娘子还是未婚妻,长得真好看。”   黎至顿时温目,看她正择选着栗子酥。   挤挤攘攘街道,他能看进去的唯有她一人身影。   他抿笑:“是我娘子。”   “既然是成亲娘子,为何还梳着闺阁髻,怎么不盘头。”   黎至瞧着她翩然身姿:“她大病昏睡了九年,年前方醒,若按她年纪此时不过十六,尚是玩闹年纪,梳那等夫人头做什么,这样也很好。”   “哎哟,什么病这么严重,竟昏睡了九年。如今醒了就好,醒了你们便重新来过,好好过日子。”   这老婆婆又装上几块桃花饼塞到他手上,。   “你家夫人是不是在等你结账,站在那里不走。”   见他动作慢,许襄君歪着头唤他:“黎至,我身上没银子,你快来。”   声音脆俏,喜气自然。   “来了。”黎至拨开人群,步步走向她。   此时圣驾正好经过他们身边,这等声音与名字,夏辰安在车中神魂一震,手急急攀上窗架,却握死在这处不敢掀开。   盛松闻声隔着人群挪目,正与黎至浅浅对视上。   黎至松目便朝许襄君走去,权当没看见。   盛松挪了目光,靠近车沉嗓:“陛下,是她。”   夏辰安胸口反呜咽出声,咬住牙红着目没作声。   “您要看一眼吗?怕是日后... ...”再也没有机会。盛松讲话咬断吞进心里。   夏辰安握紧窗幔,手颤个不停,好半响才问:“她,开心吗?在,在笑吗?”   “在笑。”   那便好,那便好。   夏辰安松了手,端正坐好,赤红着眼睛:“弃朕之人,有何好看。”   他不敢看,此行人太多,一眼若是被有心人瞧见,难免给她招致祸事。   眼泪慢慢湿了脸,他将身子挤到窗旁,用身子压着帘幔,将耳朵叩在车上。   奈何车外喧嚣过重,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夏辰安揪着心口衣裳,指腹越来越紧。   许襄君将买好的东西全递给他,指腹拈起一块咬嚼,才咬一口便拧了眉:“啧,有些甜,回去就茶倒是合适。”   黎至单手抱着几袋点心,一手牵着她手,微微抿唇:“我回去给你煮。”   许襄君将手上点心递出去,歪头俏笑:“我要喝闻林茶。”   他屈颈咬口她吃过的地方,栗子酥在口中化开绵甜:“那去下茶庄,我们再买些茶回去。”   “恩,前面就有茶庄。”   “过几日桃花开了你陪我去摘些,我们制些酒。”   “好。”   夏辰安的万人仪仗与他们长长久久的错身而过。   【📢作者有话说】   此书到这里就正文完结了,还有三两篇番外。   这本书是三月份磕到太监兴起而开,只有前三章内容和HE,故事大纲和梗概全没有,每一章我都是跟诸位定稿发出时同时知晓本章内容... ...   中间生病手术,更新实在拉跨,这里我道歉。下本一定有大纲,一定有存稿,每日准时更新。   我已经竭尽所能让这个故事完整了。   此书我没什么可说,但黎至会想说:请看到这个故事的人,一定一定要记得这天底下有个最好的姑娘,她叫许襄君。   番外结束第一位评分的朋友敲微博。   下本预收的太监文《厂花之争》看看,过百开文。   谢谢诸位观看,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