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折青梅   作者:庐兰饮月   简介:   作为京城首富的继承人,叶可卿居然招不到赘婿?   某天,一个清冷素净的男子扣响叶府的门,毛遂自荐。   门房:“我家小姐的赘婿那得是个读书人!”   青阳尘璧:“没记错的话,嘉承四年有幸考了个状元,可还够用?”   首辅大人?   满城哗然:权倾朝野的第一重臣居然上门入赘! 第一章 教训外室   嘉承十九年,京城西巷。   叶可卿冷着一张小脸,牵着一条黑狗,身后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仆,气势汹汹地踢开一座宅院的木门。   小姑娘约豆蔻梢头,杏脸桃腮,稚气未脱,脸颊还有些许奶膘,正是含苞待放的娇花。   屋内,一个女子闻声出来,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站在堂屋门口,吓得一声不吭。   女子长相偏冶艳,一双眼睛摄魄勾魂,缥缈纱衣状若无物,隐隐约约可见内里肌肤,和前凸后翘的身段,引人遐想。   男人见了,无不骂一声妖精。   叶可卿挽了挽袖子,伸出细白的胳膊指着女子背后。   “砸,都给我砸,把屋里的家什也砸了,这些都是本小姐的银钱。”   冬瓜以为要砸这个狐媚子,刚抡起蒲扇一样的手掌,惊得那女子花容失色,就听清小姐的吩咐,带着遗憾堪堪停住手。她嫌弃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便往屋里去。   春鸢则赶紧给小姐把袖子撸了下来,她家小姐,哎……   叶可卿父母早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   在三年前,爷爷也因病去世,家中再无男丁。   为了防止叶可卿被亲戚吃绝户,爷爷在死前替她招了个赘婿,名叫陆怀浓,是个穷书生。   爷爷与陆怀浓约定:叶可卿十五岁后,若是无人上门提亲,他便到叶可卿家里做八年的赘婿。若生下男丁,即可提前放其归宗,届时会赠予他丰厚的钱财作为答谢。   叶可卿果真把一个纨绔女子做到了极致,身为女子流连赌坊不说,府里还养着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再加上缺少管教,行事无忌,因此臭名在外。   即便爷爷留下了一个京城首富的家底,还是皇商,也无正经人家敢上门提亲。   是以,别的赘婿大都谨小慎微,不敢拈花惹草,不敢拿乔。   这陆怀浓吃定了叶可卿没人敢娶,也没人撑腰,不仅变着法的花叶家的钱,还用这白得的银子置办宅子,养起了画舫的头牌。   叶可卿怎么能忍?于是有了这一幕。   而陆怀浓此时正在酒楼,和一群朋友高谈阔论。   说白了就是显摆。   他打小家里就穷,平日里捉襟见肘惯了。   自从有了“京城首富之赘婿”这层身份在,他再也没有为黄白俗物生过愁。   反之他还常常摆阔请客,至于地点嘛,自然是叶家产业。   今日依然是他做庄。   平日里,只需和掌柜支会一声即可。   眼下,董掌柜不仅不拿正眼瞧他,还阴阳怪气地说:“客官莫不是要吃霸王餐吧。”   陆怀浓压低声音道:“董掌柜,你是不想干了?连你家姑爷也不认识?”   董掌柜噼里啪啦打了一遍算盘。   “等客官成了姑爷再说,再说了,就是大小姐来了,也是要付钱的。”   “你……”   陆怀浓阴沉着脸,平日都是赊账,今日非得要他在外面丢人是吗?   “怀浓兄,好了没有?”   是友人在催促他。   陆怀浓笑着安抚:“马上,马上。”   他傲气地掏出钱袋子,取出一锭银子,用力置在桌上,阔气道:“不用找了。”   董掌柜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陆公子,您在小店共计欠账五百三十四两三十八钱,给您抹个零还欠本店五百三十四两。”   “这点恐怕远远不够。”   陆怀浓皱眉道:“你别太过分了。”   见董掌柜把目光落在他的钱袋子上,他咬了咬牙,把剩下的银子和银票都掏了出来,拍在柜台上。   他又想起什么之后一脸倨傲。   “很好,过几日,你最好不要跪着求本公子把钱拿回去。”   “还欠一百零八两,陆公子记得有时间把剩下的钱还了。”董掌柜收好钱,“哦差点忘了,您手里的钱想必也是东家给的。”   陆怀浓得意的脸僵了一下。   想着赊账,他点菜总往贵的点,看着好友一个个又是称赞“豪气”,又是夸他“爽快”,平日心里挺舒坦,今日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各位,陆某今日有事,改日再聚。”陆怀浓皮笑肉不笑地告辞,心里却在滴血。   “哎……我知道,是不是赶着回去见家里的眉娘?”一个好友脸颊酡红,迈着有些醉悠悠的步子说话,身旁的人只能扶着。   陆怀浓家里还有一个姿色才情皆是一绝的画舫头牌,想必各位友人都羡慕得紧。   “正是。”   “陆兄呀陆兄,你真是过的神仙日子。”   “要我说,还是陆兄会享受。”说话那人左右瞟了瞟,压低了声音,“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还要会享受,听说那个人不近女色。”   “那他人生少了好多乐趣不是。”   “说不定啊,那人真就喜欢男子。”   “也有可能是不行。”   几人挤眉弄眼后哈哈大笑,平日里私下议论也就算了,酒壮怂人胆,今日几人竟也敢当街非议首辅大人,自以为旁人听不出他们的暗语。   一辆崭新的华盖马车从陆怀浓等人身边缓缓驶过。   车内坐了两个人。   为首的清俊男子一身孤冷,既不失读书人的清隽气质,又磨砺出了上位者的沉稳。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泛黄的书卷,拿着蘸了朱砂的笔不时圈画两下。   “大人,我去教训他们?”   他家主子什么都好,唯有一件白袍点墨之事,便是不近女色。   这全然成了政敌攻击他的把柄,私下里不少传主子“好男风”、“不举”的流言。   “无碍。”   男子的声音清冷,和他的人一样,温和中藏着孤高和骄矜,所谓天之骄子,天子近臣,朝廷肱骨,高不可攀。   马车摇曳,窗户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头也不抬地吩咐:“去枫林小筑。”   他的属下都知道,主子偏爱红叶,为此还买下一片山头。   “是。”   陆怀浓迈着悠闲的步子,刚刚走近宅子,便看见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他酒醒了几分,小跑两步,一进来就抱住门房边瑟瑟发抖的美人:“眉娘,她可有欺负你?”   “陆郎。”   眉娘声音婉转勾人,情意缠绵,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的泪水氤氲上来,泫然欲滴的模样勾起了陆怀浓心里的怒火。   陆怀浓腾出手指着叶可卿道:“叶可卿,你这个……这个泼妇,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今日之事你必须要向眉娘道歉,否则休想再叫我娶你。”   “不娶就不娶,不就是个没过门的个赘婿,吃着本姑娘的,用着本姑娘的,还骑到本姑娘的头上。陆怀浓,你个王八龟孙子,本小姐这就回去重新找十个八个赘婿,个个比你听话。”叶可卿叉着腰威风凛凛道,全然不顾齐管家一直扯她袖子。   身前的黑狗还颇为配合地冲着陆怀浓叫了两声。   陆怀浓怀里的美人又是一抖,他心疼地把眉娘往怀里按了按,气得声音颤抖:“好,你去找,这全京城要是能找到愿意当你叶大小姐赘婿的,尽管让他来当。”   齐管家语重心长劝道:“说的哪里话?您是老爷生前亲自定下的赘婿,怎能说改就改?还望陆公子消消气,别跟小姐计较,万事好商量。”   陆怀浓轻哼一声,露出得胜的讽笑。   “不行不行,本姑娘说什么也不干。”叶可卿一肚子气还没消,一脚踢翻木凳子。   齐管家只能好言相哄:“好好好,小姐别气,咱们从长计议。”   “齐管家,我说真的!”叶可卿咬牙,瞪大了杏眼。   齐管家忙不迭点头。   先安抚好小姐,什么都好说。   叶可卿这才罢休。   门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众人见叶可卿一出来就躲得远远的。   “你们猜叶大小姐这次说的话当不当真?”   “切,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出不了几日,齐管家又得上门来赔礼道歉。”   有人叹息道:“我倒挺想当叶大小姐的赘婿,虽然脾气差了点,养了几个小倌,但是人美钱多啊,不吃亏,不吃亏。”   “你倒是想得美,叶老太爷还看不上你呢,人家指定了叶家赘婿只能是读书人,你大字识得几个?”   “是啊,读书人清高,人家陆郎确实有狂的资本。”   陆怀浓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叶家一个商贾之家,读书人大多都不愿意入赘。   再加上这叶大小姐如此荒唐,他料定叶可卿过个几日就只有接受现实,齐大管家又得扯着老脸给他低声下气的赔不是。   “哎……”齐管家跟着叶可卿回了府,好言相劝,“小姐,你就忍一忍嘛,等同他生下儿子,拿钱打发了不就行了,你想怎么造作全任你。”   “跟他生儿子?我呸,看着他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我还嫌他脏。”叶可卿说完抱起花瓶就朝外边摔,上好的青花梅瓶应声碎了一地。   齐管家心疼得捂住心口:“小祖宗,哎哟。”   “小姐再怎么生气也别拿银子撒气,您要是没了这京城首富的头衔,往后可更难找人家了不是?”   叶可卿瞪了齐管家一眼,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把手里的青釉执壶放回黄花梨八仙桌。   “这女子就非得找人嫁了吗?”叶可卿委屈起来,像只斗输了的小奶猫,任谁见了不得千依百顺地悉心哄着。   齐管家却见怪不怪,他知道小姐的脾气,看这样子应该是息怒了,便讲起来了道理。   “别人我不知道,但若小姐不接受陆公子入赘,过不了几日,你那些七大叔八大舅就得来吃绝户,到时候偌大的家业都跟您没关系,受的气也不是这一点咯。”   齐管家双手揣在袖子里,一脸倔强:“到那时候,小姐还是早点放我回去养老,我也不用拉着老脸给您到处赔不是。”   叶可卿沉思片刻,唤来手下的丫鬟,“春鸢,你现在就去贴一张告示,就说叶府招赘婿,本小姐就不信了,还换不了区区陆怀浓?”   春鸢应下。   告示一出,门口就聚集起不少百姓,谈论得热火朝天,正好满足了他们茶余饭后那一颗八卦的心。   很快传遍了京城。 第二章 再聘赘婿   陆怀浓得了消息,领着眉娘找上门来。   叶府大张旗鼓地招赘婿,这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大感受辱,把告示撕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低声议论。   “怎么撕了啊?”   “就是。”   “……”   陆怀浓用力拍门。   门房把门露出个缝来,一看是他,就要把门关上。   陆怀浓用力抵着门,想挤进去,“开门,让我进去,我要见叶可卿。”   “我们小姐不见你。”   “我有话要跟她说,你让我进去。”陆怀浓咬牙道。   “陆郎……”眉娘扯了把陆怀浓的衣袖,示意身后的人都在对她们指指点点。   “怎么这样啊?”   “又想要叶大小姐,又想要画舫的头牌,这也太会享受齐人之福了。”   “就是,好事都让他占了。”   陆怀浓大声反驳:“叶可卿是妻,眉娘是妾,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再说,眉娘她以后不是画舫的人,是我陆怀浓的人。”   叶可卿得了禀报,陆怀浓在门口和百姓争辩。   齐管家劝着她把人放进来。   叶家亭台楼榭,丹楹刻桷,花园有一处巨大的假山瀑布,下面是一片深鱼池。   远远能瞧着一道倩影坐在亭子里喂鱼,脚边是蹲坐的黑狗。   陆怀浓理了理衣襟,人模狗样地行了个平辈礼,做出一副读书人该有的教养。   叶可卿歪坐在凉亭,倚着栏杆,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端的是散漫无礼。   “找我作甚?”   陆怀浓开门见山:“你把告示撤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告示不是被你撕了?”叶可卿拍了拍喂了鱼粮的手,安抚起低嗡的黑狗。   眉娘见着黑狗有些害怕,抓着陆怀浓的衣服躲在了背后:“陆郎,我怕。”   陆怀浓轻拍她的手,柔声安抚:“不怕不怕,我在。”   叶可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黑狗的脑袋:“旺财,咱不怕不怕,昂。”   眉娘的脸色一青,想到此行目的,咬唇忍了下来。   陆怀浓道:“我是撕了,但我一走你就又会贴出来。叶可卿,我来就是想告诉你,眉娘不会威胁你的地位,你不要小题大做。”   看来,今天上午的话姓陆的没听明白啊。   叶可卿:“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陆怀浓自认为好言相劝,为叶可卿着想,可她却不领情,此时皱紧了眉头。   “眉娘柔弱不能自理,你怎么这么歹毒,非要逼我做抉择?”   叶可卿无语片刻,指了指对方和自己,“她柔弱?我歹毒?”   气笑了。   眉娘收起眼泪,替陆怀浓打抱不平,“别胡闹了,叶可卿,陆郎低伏做小得还不够吗?”   举手投足间,一股浓重的香风扑面而来。   叶可卿掩着帕子,打了个喷嚏。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你!”   陆怀浓抓起眉娘的手,紧紧握着。   “眉娘,她听不进去人话,我们走。”   眉娘委屈巴巴道:“她欺负我都行,我见不得她这般对你。”   “眉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考取功名,定不负你。”陆怀浓情不自禁地把眉娘抱进怀里。   “陆郎……”   好一对郎情妾意。   叶可卿在一旁拍起了手。   陆怀浓直觉受了嘲讽,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叶可卿的名字。   “你这般油盐不进,就等着家产落入别人之手吧,总之,你若容不下眉娘,我便不会帮你,你以为,凭你那糟糕的名声,招得来读书人做赘婿?走着瞧!”   看看他这话,帮她?想来陆怀浓还将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啪——   叶可卿抬起手,在眉娘的惊呼中,一个巴掌扇在陆怀浓的脸上,立马给他的脸印上了手印。   她呼出一口绵长的气,听这对妙人讲话,真真是忍不了了。   这下心里舒坦多了。   陆怀浓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叶可卿说不出话来,手指气得颤抖。   “陆郎,你的脸……”   眉娘心疼得要掉眼泪,拦在陆怀浓面前,慷慨发言。   “叶可卿,你有什么冲我来。”   “我知道叶大小姐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惯来是看不起人的,觉得我们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良善好欺。”   “可是真要论起来,说不定你叶大小姐的名声还不如我眉娘。”   叶可卿扬了扬五指,唬她。   吓得眉娘闭了嘴。   叶可卿又恐吓道:“怎么,你要和你的陆郎同甘共苦?”   陆怀浓伸出手,打掉叶可卿扬在空中的手腕。   男子的力道大,她的手被打得肿痛。   脚边的黑狗动了,它站起身,狼行虎步,一步步走了过去。   眉娘率先看到,指着黑狗大喊:“啊……滚开”。   “旺财,回来。”叶可卿被打得使不上劲,抓不住手里的狗绳。   黑狗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口咬住陆怀浓的脚踝。   狗都比陆怀浓知恩图报。   花园里一片惨叫。   三个人互相推搡,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连续扑通两声,两个人落水。   原本叶可卿并不会落水,却被眉娘在落水之际紧紧抓住手腕,一起扯了下去。   陆怀浓看了看眉娘,又看了看叶可卿落水的方向,跳了下去救人。   他虽然嘴上说着叶可卿才是正妻,却游向了眉娘。   叶可卿在浮浮沉沉间看得清楚,只觉讽刺。   她不会孚水,带着鱼腥味的池水灌进气道生疼,意识逐渐被水浸灭,世界陷入黑暗。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叶可卿再次睁开眼。   她的身体正蜷缩在冰凉冷硬的地上,身周传来一下下不容忽视的剧痛。   她正在挨揍。   “我就说她是装死。”混混又狠狠踹了一脚。   “好哇你个小乞丐,打不疼你是吧?都给我使劲踹。”   叶可卿闷哼一声,笑话,她要是乞丐,除非这京城成了乞丐帮。   “住手!”一道雄浑的男声从远处呵斥。   这三个混混拔腿就跑,叶可卿咬着牙抬头,恨恨地记住这群瘪三的模样,改日她要百倍奉还。   一名青衣捕快匆匆追了过来,皱眉看了一眼混混逃跑的方向,就把目光落在叶可卿身上。   他似乎有些嫌弃,一脸冷硬地伸出手把她提起来。   叶可卿堪堪站稳,发现自己的视线只到男人大腿的高度。   她猛然低头一看,身上穿了一件破烂衣服,浑身都是泥。   别说捕快嫌弃,她也觉得……天塌了……   “小乞丐,你怎么被打了?”捕快大叔佝偻着腰,关切地问她。   叶可卿呆愣在原地,还没消化过来。   “被打傻了,话都不会说了?”捕快名叫青阳安康,正好巡逻到此,他尽量放轻柔了声音,“你还有父母亲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去慈幼局?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   叶可卿除了钱别无长处,如今陡然身份变幻,莫名其妙进了一名乞丐的身体,心里翻江倒海,天崩地裂。   她之前看过一本游记里提过,村子里某个女子死后,头七那日突然坐了起来,从前的事一概不记得,自称是另外之人。   村里人都说她借尸还魂,要一把火烧了她。   所以,她现在难道就是借尸还魂?   叶可卿回过神来,忙不迭道:“我不要去慈幼局。”   慈幼局是朝廷收容孤儿的机构,但她不是孤儿,她有家。   捕快松了口气,嘀咕一声:“还好不是个哑巴。”   “按本朝规定,没有亲人的孤儿必须去慈幼局,你有父母吗?”   “这是什么老皇历了,我记得嘉承四年就改了这规定,孤儿若不愿去慈幼局就可不去,需另寻收养的人家。”小乞丐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说起话来倒中气十足。   见青阳安康沉默了一瞬,叶可卿刚辨出几分不对劲,便听见这位大叔道:“你是说明年改了?”   “……”   明年?   叶可卿整个蒙了,雄赳赳的眼睛显露出一丝迷茫。   所以,现在是嘉承三年,她还没出生?   叶可卿出生在嘉承四年,也就是说,她爹娘都还活着,爷爷也还活着。   “大叔,那个……叶年裕你知道吗?”叶可卿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生怕惊醒了发现这是一个梦。   捕快虽有疑惑,依然点了点头。   叶可卿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她不可置信地再问:“你真的知道?”   捕快又点了点头。   叶可卿被激动之情冲昏了头脑:“他是我爷爷。”   捕快默了一瞬:“叶老爷经常施粥,不少小豆芽都叫他一声叶爷爷……你还是跟我去慈幼局吧。”   “我说真的,我是叶天光的女儿,你把我爹叫来也行。”   这倒是新鲜,叶天光不是个乐善好施的,这小乞丐竟然还知道他,不过这叶天光常年流连花丛,有个私生女流落在外也不一定,但是好像叶天光的年纪有点……   “真的,你带我找他,他肯定认我。”   捕快暗忖,不让她死了这条心估摸着不会心甘情愿地去慈幼局,就算去了难保不会逃跑。   “行,我带你找他,若是不认你,你就跟我去慈幼局。”   “捕快大叔,您真是个好人!”   青阳捕快带着叶可卿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座大宅门口,她兴冲冲大喊:“就是这里。”   捕快没说什么,上前就要敲门。   “等等。”叶可卿出言阻止,然后拿起身上干净些的布料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忽略那身打扮倒是有几分娇憨。   “好了,你敲吧。”   青阳安康心想,倒是个穷讲究的。   铛铛铛——   朱红色大门被扣响,叶可卿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被提了起来。   “青阳捕快,可是有事?”   开门的门房还是熟人,不过要年轻十几岁,她心定了几分,喜上眉梢问:“张叔,叶老爷在吗?”   “谁是你叔叔?我才十七。”张富贵一脸不悦。   “张……哥……”叶可卿反应过来以后,从牙齿缝里憋出来这俩字。好你个没眼色的张富贵,你姑奶奶回来了你还甩脸色,活该看一辈子房门。   “张兄弟实不相瞒,这位小姑娘自称是你家少爷的女儿,兹事体大,还望通传一声。”关键时候还得是青阳安康出马。   “这……”张富贵这才狐疑地打量起小姑娘,他嘴角一抽,要不是青阳捕快亲自带着人上门,他都要怀疑是来讹人的,“搞错了吧……”   青阳安康摸了摸眼皮,有些挂不住脸,“啊……那个,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万一呢,呵呵,万一呢。”   “老爷不在,我去请少爷,青阳捕快稍等片刻。”张富贵打开房门把两个人带到厅里。   叶可卿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习惯性地就要往椅子上坐,可是青阳捕快却不认同。   “咳……”他冲叶可卿使了个眼色。   叶可卿僵在原地。   好吧,她现在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第三章 见到爹爹   叶天光坐在花园里的观景亭,穿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袍,环佩叮当,墨色长发束起,戴了一顶嵌玉银冠,一身风流倜傥,正闭着眼一晃一晃,听着那带着面纱的女子奏曲,好不惬意。   “少爷,少爷,青阳捕快带着您的孩子上门认亲来了。”   张富贵的声音不仅有着急还有惊奇。   叶天光睁开了桃花眼,那双含情的眼里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然后变成了慌乱。   没错,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不是他遗落在外的种。   哪个该死的女人?   美人手指按住琴弦,错愕的目光朝叶天光看去。   “既然公子有事,抚儿便不打扰了。”琴抚是乐坊的,叶天光是她的常客,现在横空出世个孩子,叫他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能无奈着人送送她。   叶天光火烧屁股地往厅堂跑去,一路提着衣摆,把扇子别在脖子后边,还未站定便问:“哪儿呢,孩子?”   叶可卿一时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紧紧地捏着褴褛破旧的衣服,站在叶天光面前,打量这个丰神俊逸的男人。   一声“爹”,从未冲眼前人喊过,哽咽在了咽喉。   她的爹死得早,据说在她未出生之前就死了,爷爷本就只生了他一个,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把年纪也得一个人撑起叶家。   而爹的英年早逝便造成了叶家在爷爷去世后没有男丁的尴尬局面,远房亲戚虎视眈眈。   齐管家有些话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赘婿给她撑起叶家,按朝廷律例,整个叶家她都得拱手让人。   她在打量叶天光的时候,叶天光也在看她,他上上下下把她看了几遍,逐渐皱起了眉头。   随后叶天光一脸见鬼地指着自己,拔高了声音问青阳捕快。   “我的孩子?”   青阳捕快犹豫了一下:“……是,她说你是她爹。”   “哈?”叶天光无语道,“我说,这小乞丐胡闹,你个当捕快的也跟着胡闹,小爷我才十七岁,要有孩子……等等我算算,也最多一岁吧……”   “……”   青阳捕快内心腹诽:并不想知道你多少岁有这种事情。   “爹爹……”   叶可卿伸出手拽住叶天光的衣摆,抬头仰望,目露孺慕,打断了他的话。   叶天光低头凶狠地瞪她一眼,别乱攀亲戚。   随后,他嫌弃地用扇子挑开叶可卿的手,看着衣摆上黑乎乎的手印,沉默了一瞬,咬牙开口:“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还不给爷撵出去。”   青阳安康皱起了眉头,拉起叶可卿的手要走。   叶可卿却突然死死抱住叶天光的腿。   “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你小名叫豚豚,爷爷一直这样叫你……”   “住口,小叫化子,我不管你哪儿听来的这些,想做我女儿,下辈子好好研究投胎这门学问。”   叶天光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他不好过多责备青阳捕快,只能冲着小孩撒气。   就是因为她,他好不容易邀请到了琴抚姑娘,今日还没有待上一首完整的曲子,更别说一亲芳泽,就全被毁了。   他掰开了叶可卿的手指,也把她的一腔热情浇灭了大半。   “爹爹。”   “你别乱叫!”   “爹,你没几年就要死于非命,你一定要小心啊。”   叶可卿被青阳捕快拉扯着,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给爹提个醒,说不定就能救回爹爹,改变他的命运。   “呸,哪里来的小王八蛋,咒老子英年早逝是吧,再不走小心我打你这个小王八蛋。”叶天光说着就要找家伙,他爹没少家法他,教训晚生的东西家里有的是。   “……”叶可卿哭声一噎,暗忖她要是小王八蛋,那爹自己又是什么?   “抱歉,我这就带她走。”青阳捕快听到小姑娘说出口的话就心口直跳,这她也敢乱说,可人毕竟是他带来的,他扯着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好了别哭了,他不是你爹,快跟我走。”   “不,他就是……”   叶可卿好不容易见到了爹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被轰了出去,声音恹恹,完全没了来时的兴奋劲。   她其实也知道,爹爹现在这个年纪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而借尸还魂又太过惊世骇俗,她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不过能确认爹爹还活着就够了。   来日方长。   两个人刚跨出门口,张富贵就赶紧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青阳捕快额头生疼,总觉得今天犯了蠢,她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无奈哄道:“我也陪你胡闹过了,该送你去慈幼局了。”   叶可卿当然不愿意,在大街上和捕快大叔哭闹:“我不去,我这个小身板,去了指不定被大孩子欺负。”   这倒是个事实,不过青阳捕快还是说:“我经常来看你,有人欺负你便给你撑腰,如此可好?”   叶可卿瘪着嘴不太乐意,拉着青阳捕快的衣角撒起娇来。   “你替我找户人家吧,只要离叶家不远就成。”   “这谈何容易,你先去慈幼局我再替你找人家。”   这么大的孩子,想要找到领养的人家绝非易事,青阳捕快也顾不得她的抗拒。   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叶可卿被带去了衙门。   这个点,衙门的人并不多,有的去街上巡逻,有的早就溜了,青阳捕快把人带到主簿面前。   主簿乃九品,虽然官小,平民见了却得阿谀奉承。   而青阳捕快从不做“拜路尘”的行径,自是得了他的白眼,办起事来处处刁难。   青阳捕快带叶可卿等了良久,等得叶可卿肚子都叫了几轮,主簿才招两人过来。   主簿斜睨叶可卿一眼,拿起笔蘸了墨,声音不冷不热:“何年出生?”   “嘉承四……”   主簿抬头看她。   “呃……我不记得了。”   “我看看。”主簿打量叶可卿好几眼,“约莫十五岁吧。”   “这怎么可能是十五岁?明明看起来就最多十三岁。”青阳捕快皱眉不太赞同。   主簿的脸黑了,说出的话不留情面。   “你是主簿还是我是主簿?难不成青阳捕快要教我做事?”   青阳捕快不甘道:“不敢,自然您是主簿。”   “根据律例,女子满了十五岁不能进慈幼局,也就是说,她是个大人了,要自力更生。”   这个结果叶可卿当然能接受,她巴不得不去慈幼院,那里要想出门还得层层批准。   青阳捕快脸上肉眼可见的愠怒,据理力争道:“这怎么会,她才多大?要是能养得活自己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做乞丐了。”   “怎么不可能?你看,你也知道她是乞丐,营养不良导致她看上去年纪小罢了,没什么事的话快把人带走。”主簿见他敢对自己发怒,冷冷道。   青阳捕快并不擅长说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终是开口道:“告辞。”   一个高大的捕快拉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在街上踟躇茫然。   青阳安康看着手里牵着的娃娃,俨然成了烫手山芋,终是无奈叹了口气,拉起叶可卿往自己家里走。   叶可卿趔趔趄趄地跟上。   叶·烫手山芋·卿卿此刻饿得头晕眼花,要不是有人拽着她,她立马就能倒下,想她京城首富竟然也有饿肚子的那一天。   青石巷。   一户小院里,一个着芙蓉色丝麻直领对襟衫的娘子在院子里收衣服,虽着布衣却难掩其姣好的姿容相貌,肤如凝脂,风流蕴藉。   青阳捕快拉着叶可卿退了回去,蹲下身子郑重嘱咐:“先说好,你跟我回家,不许调皮撒泼,不许惹我娘子生气,若是问起,你便捡你最惨的说,别说什么叶家的孩子这种疯话。”   叶可卿想反驳自己就是叶家的孩子,又觉得没必要再三解释,便乖巧点了点头。   青阳捕快这才拉着叶可卿从敞开的院门进去。   “相公,你回来了。”女子声音婉转好听,和她的人一样透着温柔。   “嗯,娘子我回来了。”青阳捕快冷硬的脸部线条舒缓下来,眼睛里有了一些柔和的光,嘴角一扯露出温柔的笑容。   叶可卿看得啧啧称奇。   女子从里往外走,目光落在了一身黑不溜秋的小乞丐身上,“这是?”   叶可卿打起精神,这个女子虽然柔弱,但是她才是这个家的关键,惹捕快大叔可以,惹她可不行。   她乖乖巧巧地仰起头,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声音颤颤巍巍,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   “仙女娘娘,我父母都死了,我可以借住一段时间吗?”   青阳捕快补了一句:“慈幼局她也去不了,我就想着让她先住几日,待我给她寻个稳妥的人家收养,便送她走。”   叶可卿忙不迭道:“仙女娘娘我很乖的,我能帮你做事,可以吗?”   仙女娘娘叹了口气,伸手摸叶可卿乱糟糟的头。   叶可卿一下子躲开了。   “我脏,别……”   仙女娘娘笑了笑,不嫌弃地用手拂开叶可卿稻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每一下都让叶可卿觉得如沐春风。   她帮叶可卿露出白净的脸后,轻轻捏了捏叶可卿没什么肉的脸颊,莞尔道:“好,小花猫。”   叶可卿能感觉捕快大叔松了一口气,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又捡了什么破烂回来?”   少年人未到声先到。 第四章 针锋相对   一个青衫小少年从院外回来,手里拿书袋子,他的目光格外嫌弃地落在小叫化子身上。   叶可卿回过头,看见小少年继承了捕快大叔凌厉俊朗的五官,却又很好地融合了仙女娘娘的温婉秀气,整张脸显得并不矛盾,反而格外出彩。   即便是上辈子“流连花丛”,叶可卿也不曾见过这般人间绝色。   “小兔崽子。”捕快大叔替小少年接过书袋子,“好好说话。”   少年如白玉的手指了指墙角,拴着一只小黄狗,冷冷道:“净爱捡些邋里邋遢的东西回来,你倒是捡了就完了,还不是给家里添麻烦。”   叶可卿顺着他的手指,这才看到角落里有只蹲坐的小黄狗,小黄狗身后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很是欢喜的样子。   她忍了忍,心里念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气不气。   一声空响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叶可卿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   她现在饥肠辘辘,站在众人中间被小少年恶语相向,无助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兮兮。   适时,温柔的仙女娘娘收起了笑容,板着脸道:“璧儿,可是念书念傻了?自去反省。”   青阳尘璧沉吟片刻,知道此事已经被娘敲定,暂时没有回寰的余地,便拱手道:“孩儿知错了。”   倒是从善如流。   他低头回屋,还不忘轻飘飘瞥叶可卿一眼,似乎被罚的不是他。   得,这梁子结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仙女娘娘蹲在叶可卿面前,笑起来眼睛弯弯,很是亲和。   “叶……”   “咳……”   叶可卿接受到捕快大叔的信号,吞了吞口水傻笑道:“我叫卿卿。”   只见仙女娘娘被她的傻笑逗得扑哧一笑:“好好好,卿卿会洗澡吗?”   叶可卿用力点了点头,快点洗澡,她要受不了了。   “我去烧水。”捕快大叔冲媳妇儿殷勤道。   叶可卿舒服地坐在桶里搓洗,看着桶里的水变得浑浊发灰,叹了口气,想她堂堂叶家大小姐,现在却成了个惹人嫌的小乞丐,有些郁闷。   “卿卿,别洗久了,当心染了风寒。”仙女娘娘在门口喊她。   “知道了。”叶可卿从水中起来,擦了擦身子,看了一眼给她准备的小人衣服,她小巧的脸上浮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无奈。   仲春的天色黑得依旧很早,陈旧破落的屋子里点亮了煤油灯,昏黄微弱,灯火可亲。   叶可卿被仙女娘娘引着出来,换上了一身青色布衣,一根荆木簪子把青丝挽起,头发还有些许的湿润,整个人洗尽污秽,透着清爽干净,眉目乖巧。   青阳尘璧看清叶可卿身上的衣服,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仙女娘娘怕小丫头爬不上去,颇为轻巧地把她抱上饭桌边的凳子。   小姑娘洗得香喷喷的,就是太瘦了,骨头都能摸到。   “先穿哥哥的衣服,回头我给你做几件新的。”   原本攒了钱准备给璧儿换一身新衣,如今事急从权,先给小姑娘做身衣裳要紧。   叶可卿愣了一下,看向少年。   原来是他小时候的衣服,好在衣服洗得泛白,有一股皂角的清香。   她偷偷抬眸之时,恰巧青阳尘璧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视线相接,一丝微妙。   叶可卿甜甜抿起笑:“谢谢仙女娘娘。”   “油嘴滑……嘶!”   煞风景的话戛然而止。   多亏青阳捕快出手,在下边掐了青阳尘璧一下,这才令青阳尘璧住嘴,拿起饭碗安静吃饭。   桌上是一碗炒腊肉,一碗白菜羹,一碗豆腐,还有一小碟咸菜,很是清简。   “不要客气,当成自己家。”仙女娘娘给叶可卿夹了一块腊肉。   叶可卿看着碗里的腊肉,半肥半瘦,肥的部分晶莹剔透,她从来不吃肥肉,也不太爱吃腊肉。   她的眼睛有点模糊,鼻子微微有些酸,涌上一丝无家可归却有人关心的涩然。   她轻轻垂下眼皮,把整块肉塞进嘴里,刨了一大口白米饭。   好香。   感受着腊肉的滋味溢满口腔,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少年了。   “何时院试?”青阳捕快照例关心儿子的课业。   少年不刻薄的时候教养很好,即便出身贫寒,举手投足间却自带一股矜贵风流。   “五月。”   青阳捕快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小哥哥多大啦。”叶可卿软软糯糯地问。   青阳尘璧冷淡暼了叶可卿一眼:“食不言。”   “……”叶可卿发誓,自己再热脸贴他冷屁股就是旺财。   “璧儿今年年底要满十七了。”   还是仙女娘娘疼她,叶可卿扬起一抹笑,“哦”了一声。   这不得不惊讶了,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在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之前要先获得考试资格,也就是要经过童试。   童试依次要通过县试、府试、院试。府试三年一考,考过府试的便称为“童生”,“童生”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也有六七十岁,还有许多人这一辈子都考不到“童生”。   她的赘婿陆怀浓之所以能被爷爷选中,便是十八岁考过了府试,而现在她面前竟然坐了一个十六岁的“童生”,并且马上要参加院试。   想来他也是才考过府试的吧,否则为何不早去考院试。   如果通过了院试,他便是秀才了。   今年是酉年,他便还可以参加八月的乡试,也就是秋闱,过了便是举人,紧接着就是春闱、殿试。   不过一般人哪有那么快,自己真是想多了,叶可卿自嘲地想。   也就未来的军机大臣青阳钊连中三元,十七岁高中的状元,入了翰林院后一路平步青云,官至翰林学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代权臣,谁不敬称一声首辅大人。   等等,就是明年的事。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她出生那年,青阳钊状元及第。   说起来,眼前这少年也姓青阳,也十六岁。   “那个……小哥哥叫青阳什么来着?”叶·旺财·然如是问。   “青阳尘璧。”少年的声音有些冷淡,但好歹回答了。   叶可卿松了口气,还好不叫青阳钊。   这个姓确实少见,她不得不提前问清楚,否则得罪了权臣,未来堪忧。   青阳捕快哈哈大笑:“看起来小丫头挺喜欢哥哥啊?”   仙女娘娘也跟着轻声笑起来。   叶可卿满头黑线,捕快大叔您真是眼神不太好。   她抬头去看青阳尘璧,果然,少年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目光下垂,纤长的睫毛一片阴翳,本来就冷若冰霜的脸更加冷硬了。   不是,我没有,你别信。   “璧儿,有空的时候也教教卿卿学字。”仙女娘娘又转头对叶可卿道:“卿卿,你学得晚,要好好跟着哥哥学,女孩子还是要认得几个字好。”   叶可卿最是不耐读书学字,不过还是乖乖点头应下。   青阳尘璧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了叶可卿一眼,也同母亲应下。   吃完饭后,捕快大叔抢过了洗碗的担子。   都说君子远庖厨,其实这不过是一些男人为了偷懒的借口。   “娘子,今日谢谢你。”   “谢我什么?”女子俏皮问他。   “我们家都这么穷了,你还同意接纳那个小丫头。”青阳安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夫君,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女子从背后抱住男人宽厚的背,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耳朵能听到从胸膛传过来的爽朗笑声。   天光西落,山月东上。   春夜的晚风送来丝丝清凉,也送来院子里的阵阵梨花香,有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叶可卿望着窗外,屋廊挂有古朴陈旧的席帘,透过帘隙能看到这十五年前的月亮。   鼻息是陌生的气息,处在陌生的房间,每一个人都很陌生,而她就像一个凭空闯入这个时空的人。   在辗转反侧中,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这窄小却干净的破房暂时能遮蔽她心里的不安。   ……   叶大小姐从来没有起得这么早过,一大早后院里的鸡就开始打鸣。   青阳捕快招呼她:“小丫头起来挺早,去吃早饭。”   “青阳叔叔,青阳哥哥。”叶大小姐站在屋檐下笑眯眯地招手,晨光打在她脸上,白皙娇嫩。   青阳尘璧再不情愿也只得“嗯”一声。   青阳大叔随意扒了几口粥,就叼着炊饼出门了。   兰汀习以为常,盛了粥递给叶可卿。   “仙女娘娘早。”叶可卿甜甜的嘴一个也不放过。   “别一口一个仙女娘娘了,街坊邻居听见了要笑话,你叫我兰姨便好。”   “姨姨,你就是仙女下凡。”叶可卿喜欢兰汀,或许她的娘亲也是这般贤惠温柔。   青阳尘璧轻声嘀咕:“马屁精。”   兰姨问青阳尘璧:“今日参加宴席你别忘了,可找得到?”   “孩儿知晓,娘亲不用担心。”青阳尘璧吃完饭恭谨回答,拿起他的书袋出去,“娘亲,孩儿出门了。”   “去吧,仔细些。”   叶可卿向兰姨告知了一声,就去叶府找爹。   不巧,路过四季赌坊,里面传来赌众的喧哗之声。   她便瞧见他爹搂着一个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这……可真是……”   “有伤风化。”   叶可卿老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第五章 赌坊小赢   赌场里人鱼混杂,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刺激着叶可卿的大脑。   她巡视一圈,她爹那种贵客应是去了楼上。   她东看看西瞧瞧,想上楼,却被楼梯口的壮汉俯视着推到一边,“不许上去。”   以叶可卿的高度看,壮汉裸着上衣,肚皮全是毛。   实在辣眼睛。   于是她撇撇嘴走开了些。   她在下边随意看看,没有捣乱,也就没人管她。   等得有了些时候,她爹终于下来了,就是姿态不是很好。   叶天光被一个壮汉提溜着下了楼,嘴里还胡乱喊着“骗子,女骗子”。   得了,不用她问她也知道她爹被骗了。   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她爹刚一站稳,就有人问他:“你怎么被骗了?”   她爹似乎才觉得被骗了有些跌份,只理了理衣襟,淡淡说:“没什么。”   叶可卿到他大腿的位置,扯了扯他衣服,思来想去,叫了一声“叶天光”。   “你哪家的娃娃啊?”叶天光没有把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姑娘和小乞丐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面生,看衣着也不像是认识的,还直言不讳叫他大名,怎么都觉得违和。   “我能帮你。”叶可卿扬起一张友善的笑脸,看上去憨态可掬,见他爹低了身子,她便压低了声音说,“真的,这种局面我见过。”   有一行当的女子专门坑骗无知少男,先以美貌诱其上钩,再骗去赌两局,实则对方设好了圈套,就等着赢他的钱。   叶天光虽然常年流连花丛,到底还是单纯了,也没有赌坊的经验,只想着陪美人玩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输了大把的银子。   “你?”叶天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糊弄了爷一次难不成还要二次?”   “傻子。”饶是叶可卿怀揣着一颗孝心,此刻也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   叶天光倒不至于沦落到被小孩数落,教训起了叶可卿:“嘿……说什么呢?你爹娘怎么教的?阿嚏……”   叶可卿转了转眼珠子,狡黠道:“你有本事骂我爹,你敢吗?”   “怎么不敢了?你这么没礼数,你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小的是小王八,大的是大王八……阿嚏……我捅了王八窝子……”叶天光骂得起劲,就是好像感染了风寒似的,喷嚏不断。   “哈哈哈哈……”叶可卿的火气一下就散了,算了,不跟傻爹计较。   叶天光跟看傻子一样看叶可卿,没见过谁家被骂了还乐呵的,这小孩看起来有点毛病的样子。   “看在你知趣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带我去,我帮你把钱赢回来,赢不回来就把我抵给赌坊,怎么样?”叶可卿一脸自矜,叉着腰颇为神气地同叶天光道。   见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叶天光倒是被唬住了几分,想来他也不吃亏,也便勉为其难应下。   叶可卿正色几分问他:“你被骗了多少?”   “不是骗,是输了。”叶天光非得在这个字眼上较真,一脸肉痛地冲叶可卿比了个三,“足足输了三千两。”   叶可卿了然点头,丝毫没被这个数字吓到。   虽然是个半大孩子,她却透露出几分高深莫测,叶天光顿时从半推半就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他领着叶可卿上了二楼,壮汉也不阻拦。   二楼了清静许多,雅间的门大都关着,看得出里面是用着的。   叶天光带着叶可卿找了管事,不一会儿就被带进了之前的屋子。   女子跷着二郎腿难掩风流,一见到叶天光就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叶公子,您想通了便好,奴家可没骗你。”   叶天光看得迷离之际,被叶可卿掐了一把,回过神,一脸正经道:“行了行了,别来这套,快开一局,老子要赢回来。”   女子名叫元沁,人称元娘子,她妩媚地笑了笑,起身来到赌桌前。   “玩什么?”   “赌大小。”叶天光咬牙道,“我妹替我上。”   “你妹?”元沁把目光落在叶天光身边的小女娃身上,愣了片刻后哈哈大笑。   元沁身边的手下也笑出声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没桌子高,叶少爷你这是要笑死老子们。”   叶天光面色不是很好,有些后悔起来,立马就想打退堂鼓。   叶可卿指了指笑得房顶的灰都要震下来的大胡子道:“大胡子叔叔,劳烦你帮我端把高凳子。”   “稀罕,小丫头上赌桌,头一次见,你等着。”嘴甜懂礼数的小丫头,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大胡子腆着大肚子替叶可卿搬来一把高凳子,还好心问她,“你爬得上去吗?”   叶可卿笑眯眯道谢,调整好位置后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对叶天光催促道:“开始啊。”   叶天光在众人哄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脱了鞋,从鞋垫底下拿出他珍藏着以防不备的银票。   叶可卿看得咋舌,为什么这人是她爹?   这一张银票面额一百两,是叶天光身上所有的家当,他有些不舍地递给了叶可卿,叶可卿略带嫌弃地接了过去。   仿佛银票还有一股子味,叶可卿飞快地把银票扔出去换取筹码。   “怎么?我脸上有骰子?”元沁见小女娃直勾勾看着自己,扶了扶鬓角道。   叶可卿收起打量的目光,堆起笑问:“我只是看元姐姐亲切,觉得像我娘。”   “你别胡说!”叶天光急急否认,他爹一把年纪,元姑娘若是当他娘续弦,他上哪里哭去。   知道傻爹心思的叶可卿:……   “小女娃,你待会若输了,就算哭鼻子叫娘,我可也不会手软哦。”元沁抚摸着发丝,娇嗔道。   叶可卿一边把筹码押出去,一边鼓着腮帮子说话:“我年纪不大,人送外号小貔貅,元娘子还是莫小瞧我。”   “人不大,口气挺大。”   话音一落,骰蛊一开,叶可卿胜。   旁人只道元沁礼让一局。   “再来。”   不一会儿,叶可卿的赌桌前堆起了不少银票,远远不止三千两,房间里除了她和叶天光,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的乖妹妹,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这得快三万了吧!”叶天光激动地搓着手,眼里放光地看着叶可卿。   叶可卿的小脸有些冷,她险些忘了叶家现在不是京城首富。   她如今住在青阳家,有命赢,但真不一定有命拿着这些钱出去。   “不赌了。”叶可卿噘嘴嚷道。   “不赌了?”叶天光着急问,“怎么就不赌了,这不是赢得好好的。”   元沁轻轻对大胡子摇了摇头。   叶可卿见她们神色,松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   她不理会叶天光的上蹿下跳、着急忙慌,只从一堆银票里抽出三千两,拍给叶天光,“我说替你赢回来,这便是三千两。”   “至于剩下的,我反正瞧不上。”   叶可卿撑了撑懒腰,从凳子上跳下来,“哎呀,谢谢各位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陪我玩,我要回家吃饭了。”   这话说得,好像在过家家。   不得不说,元沁有些佩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还是真是只图开心,见她这身穿着也不像富贵人家,两万多两银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自问不能做到。   叶大少爷这个富家公子也做不到。   “哈哈哈,我叫元沁,你可以叫我元娘子,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元沁豪爽一笑,并不着急把钱收下。   “我叫叶可卿……元娘子可以叫我卿卿。”   “小姑娘耳力过人,绝非等闲之辈,我元娘子今日便交你这个朋友,实在是我们赌坊亏空缺钱,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今日让小姑娘笑话了。”元沁身为赌坊主之女,对骰子从小耳濡目染,赌坊的一切对于她来说跟喝茶吃饭一样,却仍不是叶可卿的对手。   “哪里,元娘子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是运气好上一些。”   “……”   这运气好了可不是一点点儿。   元沁也不多言,吩咐道:“大胡子,送他们下去。”   叶可卿跟着大胡子叔叔下楼,多看了他胸前的胡髯几眼,心想他真叫“大胡子”。   叶天光看了看手里薄薄的银票,又看了看赌桌上的小山堆,咽了咽口水,立在原地,哀怨地唤了声“元娘”。   元沁只面无表情地请他下去,并未对他青眼。   他只得跟着叶可卿下了楼。   一出门他便问叶可卿:“你怎么就不赌了?”   “你要是嫌命长就回去把钱揣走。”叶可卿没好气道。   “你是说……”叶天光捂住自己的嘴,语气自己都不太确定,“也……也不至于。”   “我回家了。”叶可卿看了看天色,也不跟他多说。   “这是你替我赢回来的,分你一半。”叶天光把银票又掏了出来,总算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阔气。   叶可卿挥了挥手,没有接。   “你自个儿花吧,要是嫌钱多了,你就替我存给你将来的女儿。”   叶天光嗤笑:“老子将来生儿子,我们家五代单传,老子肯定是生儿子的命。”   “……”   叶可卿这才知道,自个儿爹是个重男轻女的,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啐他:“做你的春秋大梦,乌龟老王八。”   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叶天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   “啧啧,真是个混蛋小王八,阿嚏……怎么回事?” 第六章 心思各异   青阳尘璧下了官学便步行到一户宅子。   府外宾客如云,一位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热络地迎客。   青阳尘璧拱手行礼,“二伯。”   “侄子来了,进去吧。”   二伯的目光并未在青阳尘璧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话音刚落又转身招呼贵客。   “堂弟,别来无恙啊。”   青阳昭一眼看到了青阳尘璧,领着身后几个公子哥过来打招呼。   青阳尘璧拱了拱手,疏离而不失礼。   “堂哥。”   青阳昭眼里掠过一丝不爽。   这个堂弟还是这般令人讨厌,傲气什么?   他用扇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指向青阳尘璧。   “你们不知道,我堂弟小时候读书可厉害了,那时候他可是破格被官学录取了。”   “当真?那可是官学!”   “自然当真。”   “厉害啊!”   “真是厉害。”   也有人注意到他话里的“小时候”,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嘛……算了算了,不提了。”   青阳昭摆了摆手,一副不堪提及的表情。   伤仲永的故事太多了,众人唏嘘。   “可惜了,官学难进啊。”   “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   青阳尘璧后退一步,面上并无羞愧和恼色,声线清冷道:“各位哥哥且玩着,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这群人回答,便先转身走了。   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他衣服好像有补丁”。   看似试图压低声音,实则能让附近所有人听见。   青阳尘璧的脚步丝毫不顿,空气却似乎凝滞了一瞬。   随后,一阵压抑的哄笑传入耳朵里。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眸光晦暗了几分,到底年轻气盛,牙根被他咬得咔咔作响。   他自然知道娘亲将为他做衣裳的钱,拿来给叶可卿做了衣裳。   不过是件衣裳,他犯不着跟小姑娘计较。   门外,一抹欢快的鹅黄色身影闯入他的眼中。   兰姨心灵手巧,给叶可卿扎了一个俏皮的发髻,像歪着的两只兔耳朵,微微耸起。   小姑娘拉着兰姨的手,裙摆翩跹,虽身子虽瘦弱小巧,周身却洋溢着明媚活力,背后是一片春晖。   叶可卿心想,若是能多长一层肉,这个小身板会更可爱一些吧。   “哥哥。”   “璧儿,你倒来得早一些,怎么没同哥哥们去玩耍?”兰姨手里提着一个礼盒,见他未答,又道,“走吧,和我一起见祖母。”   “嗯。”   青阳尘璧接过娘亲手里的礼盒,走在前头。   “今日是璧儿的祖母六十大寿,璧儿叫什么你跟着叫就是。”兰姨叮嘱叶可卿。   “嗯嗯。”叶可卿乖乖点头。   “弟媳来了。”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在青阳家排行老大,一见到兰姨就笑开了,很是热情。   青阳尘璧挡在兰姨身前,“大伯。”   “侄子也来了,都长这么大了。”男人伸手想摸青阳尘璧的头,被他躲开了,行云流水地收回手,丝毫没有尴尬,“小子长高了不少。”   “大哥。”兰姨点头示意,“你先去忙吧,我们去看看祖母。”   “不急不急,正好我送你们过去。”男人说着侧开身子示意她们。   青阳尘璧冷淡拦下。   “不用。”   男人只能笑着说“好”,等几人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   叶可卿跟着七拐八拐进了内堂,一股檀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耄耋老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说话,她一见到青阳尘璧便招手,“璧儿,快来这儿,让祖母看看。”   青阳尘璧把礼盒呈在手里。   “祖母,祝您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老夫人并不理会礼盒里是什么东西,随手放在一旁,只把手探向青阳尘璧。   “乖孩子,再过来些。”   老夫人一头银发,衣服上印了一个“寿”字,很是喜庆。   青阳尘璧却始终隔着有些距离,直到娘亲也这样吩咐他,他才蹲在老人的面前亲近些。   老夫人拉过青阳尘璧的手腕,却不太高兴地瞥了兰姨一眼,“不好好教孩子,不知道一天在干什么!”   室内安静了下来,欢笑声淡去。   一道纯稚的声音响起,打破尴尬。   “哥哥明明被姨姨教得很好。”   老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叶可卿身上,“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一旁的二伯母拿帕子掩盖住唇,笑道:“刚听闻三弟在街上捡了个小乞丐回来,不会就是这个吧。”   老夫人沉吟片刻,皱眉道:“即便是下人的孩子,也知道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更何况是个乞丐,哪有她说话的份。   “我……”叶可卿刚要反驳,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她神情微怔。   少年从官学回来,手心一股淡淡的墨香,尽数被她吸进了肺腑里。   青阳尘璧的声音清清冷冷,语气是超越这个年纪的深沉:“祖母,我会慢慢教妹妹。”   是妹妹,不是下人。   叶可卿没想到,青阳尘璧竟然会维护她。   见是孙子开口,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说,只正经起来问他:“你从小都是聪慧的,如今你二哥哥已经后来居上,考过了府试成了一名童生,你还得再努把力知道吗?”   叶可卿闻言一愣,疑惑去看青阳尘璧,老夫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早就是童生了吗?   手心一痒,是青阳尘璧轻轻捏了捏叶可卿,叶可卿了然几分,配合地不再看他。   青阳尘璧站起来脊梁笔直,不卑不亢地恭贺:“孙儿知道。恭喜二哥哥,二婶婶。”   二伯母便是青阳昭的生母。   她的孩子从小被青阳尘璧压着郁郁不得志,这次府试终于扳回一城,故作谦虚道:“昭儿也就随便念念私学,比不得璧儿上的官学,等璧儿到昭儿这个年纪,肯定能考上。”   叶可卿默默翻了个白眼。   住口吧你,寻思你儿子聪明,随随便便读个私学便能考过,青阳尘璧上的官学还这么愚钝?   而且青阳尘璧早就是“童生”了,不知道有什么好嘚瑟的。   不过,捕快叔叔一家把这种事瞒着族家,看来关系有些微妙啊。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了些,责难的目光看向兰姨:“别不是之前落水留下了后遗症?”   青阳尘璧立马反驳:“孙儿已经大好,并未有后遗症。”   老夫人见他如此护着他娘,眉头皱紧,声音提高了几分道:“那便是占着名额没好好念书,若是这样就跟官学那边说说,让给你哥哥。”   让?   青阳尘璧的脸色陡地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含着冰霜。   巡觑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后,他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   二伯母喜出望外。   “当真?官学里大多是官宦子弟,这以后认识的人岂不是……”   她知道青阳家祖上是出过五品京官的,老夫人一辈子削尖了脑袋,就想培养出一个当大官的后辈光耀门楣,哪个儿子有出息,老夫人便偏心谁。   三弟区区一个捕快,地位低下,算不上官,特别是三弟不知变通,从不捞肥水,无权无钱。   而大哥那房不在京城。   三兄弟里就数她的相公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好歹是八品的京官。   可偏偏三弟家里出了个读书厉害的孙儿,竟被官学破格录取了。   这可把老夫人的心带偏了好多年。   还好这小子后劲不足,现在知道还是她们二房的昭儿厉害了吧。   “不可能。”兰姨面露愤怒,“从来没听说过官学的名额还可以让给别人,如若昭儿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凭自己就能成才,何须抢他人的机缘。”   二伯母不死心道:“弟媳妇,你别急,嫂嫂说句实在话,璧儿现在……不也是浪费了?”   “怎么会?璧儿他早——”   “娘!”青阳尘璧打断了娘的话,有些无奈道,“孩儿回去问问老师,若是可以,便向老师举荐哥哥来官学。”   “甚好,甚好,两个都去那敢情好。”老夫人喜出望外,浑浊的眼亮了几分,连连拍着青阳尘璧的手背夸赞,“璧儿是个懂事的。”   青阳尘璧抿唇一笑,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   “祖母,你看谁来了?”   二伯父与青阳昭两爷子众星拱月地迎着一个人走进来。   “贵客啊贵客,快上座。”   老夫人过来便要行礼,被虚扶了一把。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大家不必多礼。”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绫罗绸缎,令下人呈上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雕芙蓉花,价值连城,“一点薄礼,莫要见怪。”   “方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老夫人笑得眼角爬满了皱纹。   男人也笑起来,伸手去摸青阳昭的头。   “昭儿是个好孩子,你们教得好,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叶可卿踮起脚去看,确实是不错的羊脂玉。   她轻轻扯了扯青阳尘璧的衣摆,咬耳朵问他:“这个是谁啊?”   青阳尘璧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   明明刚刚还帮她说话,亏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很熟了。   叶可卿只能无聊地看他们一群人喜气洋洋,青阳尘璧这边安静得与世隔绝一般。   好在,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她听青阳昭叫那个男人“干爹”,原来如此,看来青阳尘璧的堂哥认了个有权势的人当干爹嘛。   等等,他们叫青阳尘璧的堂哥什么来着?   “钊儿”? 第七章 送财上门   不是吧!   他不会就是青阳钊,那个在将来呼风唤雨的权臣?   叶可卿的目光落在青阳昭身上,上下打量。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青阳昭忽而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和青阳尘璧在一处,很快又转了回去。   “看够了没有?”少年清冷的声线拨动了弦音,在叶可卿耳边响起。   “嗯?”她把头歪了过来,见青阳尘璧目视着前方,似乎刚才是叶可卿出现了幻听。   听说青阳钊狠起来自己的族家都要抄,有人说他冷血无情,也有人说他大公无私。   也不知道青阳尘璧有没有得罪过他。   终于熬到开席。   按规矩,男女各自分开坐。   虽说她对老夫人这家人不太喜欢,但是菜还是不错。   “嗝……”   这不,一不小心她就吃撑了,肚子被撑得圆鼓鼓的。   她不得不停了筷子,然后捂住自己一直打嗝的嘴巴。   “嗝……”叶可卿羞红着脸暗骂自己没出息。   青阳尘璧那一桌的人吆喝着去玩,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   叶可卿听到有两个小少年,对着青阳尘璧指指点点,不怀好意地嘲笑。   “真的有补丁……”   “居然穿破衣服。”   叶可卿愕然,顺着话音去看青阳尘璧,与他的浅色瞳仁对上。   眸色里泛着兵刃的幽幽冷光。   而身旁的兰姨,正在被嫂嫂们生拉硬拽,劝说着去打牌九。   “嫂嫂,你知道的,我哪年不是输钱,我就不凑热闹了,我我……我还得照顾卿卿,她人生地不熟的。”   兰姨连连后退,躲开大房媳妇伸过来挽她的手,将卿卿推出来做挡箭牌。   “说的什么话,输给家里人总比输给外人强,再磨练磨练就出师了。”   大伯母的身形如虎,兰姨在她手下根本拗不过。   叶可卿扯着兰姨的手撒娇。   “姨姨,牌九是什么?去嗝——去嘛,我也想看看。”   大伯母连连夸叶可卿:“你看你看,人家小姑娘多懂事,她也想去的,我说得对不对?”   “嗝——”叶可卿配合地点头。   “不不不……”   兰姨被大嫂和二嫂挽着,毫无抵抗之力就上了牌桌。   既然有人要当散财童子,叶可卿不介意帮兰姨笑纳。   牌过三巡,兰姨赢了个三归一。   兰姨俨然已经把卿卿当成军师,笑眯眯地问:“卿卿,你看姨姨听哪一张牌?”   相较于兰姨的满面春风,其他三位的脸不要太臭,特别是大伯母,那张胖脸出奇的黑。   “我说弟妹你打快点吧。”   “嗝——”叶可卿指了指一张牌,兰姨听话地打了出去。   “也不知道咱们卿卿怎么会运气这么好,我头一次赢钱。”   “下次打牌别带孩子,怪晦气的。”一人不满道。   “就是,弟妹你看你带了个孩子搞得大家运气都不好了。”大房媳妇边说边把牌打了出去。   叶可卿无语,听这意思就是兰姨活该输钱,这么多年逮着她赢钱,这些人难得输给兰姨一次,一个个就阴阳怪气。   兰姨羞赧地叫住牌:“大嫂,不好意思啊,满胡必走。”   大伯母撇了撇嘴巴,把牌一推,没好气道:“不玩了,手气太差了。”   兰姨并不理大嫂的坏脾气,清点清楚,足足赢了一两。   叶可卿摇着兰姨的胳膊道:“哇……这么多,够给哥哥做新衣服了耶。”   “璧儿确实该做件新衣,最近又长高了不少。”   听到这话,叶可卿在听到青阳尘璧被嘲笑时,心里生出的那一点愧疚被抹平了。   这时候,二伯母带着几个婆妇,请叶可卿去老夫人那儿走一趟。   也不知是二伯母习惯性居高临下,撇着眼睛看人,还是果真来者不善,语气很耐人询问。   大伯母几个人看好戏般望了过来。   兰姨拉住叶可卿的小手捏了捏,轻言细语哄道:“卿卿别怕,姨姨陪你去。”   叶可卿点了点头,姨姨的面子她是要给的。   两人被带去了里屋,房间里的檀香,闻多了让叶可卿感觉烦躁。   兰姨率先开口问:“母亲,你们把卿卿叫来所为何事?”   “丢了点东西,搜身查一下。”   老夫人那浑浊的眼睛直直射在叶可卿脸上,刻薄的薄唇轻轻张合。   似乎要吃人。   兰姨伸手拦在叶可卿身前。   “且慢,丢了什么东西?为何要搜卿卿?”   “今日方老爷送的羊脂玉你们也看到了,如今不翼而飞,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她把鸡鸣狗盗的行径使出来了。”二伯母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满是鄙夷。   “二嫂嫂,这怎么能仅凭猜测就下定论?”   叶可卿见兰姨难得一脸肃容地蹲在她面前问她:“卿卿,你告诉姨姨,你有没有偷拿这房间里的东西。”   叶可卿坚决地摇头,“没有。”   “嘁……你问她,她当然说没有,这话谁信?”二夫人翻了个白眼,似乎被气到了。   “我信。”兰姨站了起来,“如果我都不信她,就没有人替她说话,若是冤枉了她,她这一辈子就被毁了。”   二夫人被梗了一下,气呼呼地问老夫人:“娘,您看怎么办?”   老夫人一拐拄在地上,连拄三下,地板发出三声闷响。   “搜,今天必须搜,不过是捡来的乞丐。一辈子,哼,我儿捡了她,她就得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还敢有意见?”   一般人早被她吓到,但叶可卿不怕她。   “若是府上丢了贵重的东西,报官自会查清,而不是对着客人搜身。”   “客人,你?哈哈哈。”老夫人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她大声叫来下人,“你算哪门子客人,给我搜她。”   三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冲了上来,一人钳制住兰姨,两人来抓张牙舞爪的叶可卿。   叶可卿推搡着挣扎,“走开。”   她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些不开眼的,这些个奴仆只有捧着她的份,她何时被这样侮辱过。   “住手。”   一道青色的身影疾步而来。   青阳尘璧打掉婆妇的手,把叶可卿拉至自己身后,使她脱离魔爪。   又冲另一个婆妇道:“放开我娘。”   叶可卿从来没有这么看青阳尘璧顺眼过。   婆妇见老夫人应允,也就松开了兰姨。   “璧儿,这事儿你别掺和。”老夫人不满地皱眉。   只见青阳尘璧行至桌前,拿起空了的锦盒端详半晌,锦盒里的绸布印着方家的徽印,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你可是知道贼人是谁?”老夫人见他研究了颇久,有些期待地问他,就连叶可卿也目光灼灼。   青阳尘璧意味深长地看了老人一眼,抿了抿唇,指着空盒子道:“此物乃方家所赠,方大人乃京官,想必大家都还记得,玉芙蓉的底座刻有一方家徽印。”   众人皆点了点头,如今高朋满座,总不能挨个去查,自然是想到谁有嫌疑,把人传来暗中调查。   “此人销赃走明路定会被方家捉住,那么必然结识得有三教九流之徒,有黑市销赃的门路。”   二房指着叶可卿道:“那你这么一说,这小乞丐更有嫌疑,谁不知道最大的三教九流就是乞丐窝子。”   “不如把大伯叫来问问。”青阳尘璧不理会二伯母,向老夫人建议。   “叫老大来做什么,他如今在前厅吃酒。”   婆妇很快回来禀报:“老夫人,大爷不在府里。”   老夫人的眼睛一凌,喝道:“可有说去哪里了?”   “不曾问到。”   “果然,也只有家贼敢动方大人送的东西,不怕报官。你们还是快些去追吧,晚了大伯可就挥霍光了。”青阳尘璧转过身往外走,见叶可卿还顿在原地,他回过头来,“还不过来?”   叶可卿“哦”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   老夫人退了两步,重重坐在了椅子上,神色晦暗,木杖捶了两下地板,咬牙骂了一句“孽障”。   “快去把老大找回来。”   老人不论再痛心疾首,也得压低声音吩咐二媳妇儿家丑不可外扬。   往外走的青阳尘璧闻言只是讥讽一笑,在这里多呆一刻都让他难受。   ……   叶可卿禁不住心里猫抓一样,追上少年的步子。   “哥哥,谢谢你帮我。”   “嗯。”少年走在前头,肩膀开阔,脊梁笔直。   “咦。”叶可卿惊奇地捂住嘴巴,见两人都朝她看来,眨了眨眼道,“我没有打嗝了。”   兰姨宠溺又无奈地摸了摸叶可卿那兔子耳朵一样的发髻。   少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那抹笑意极淡,昙花一现。   青阳安康全然不知今日发生之事。   正是散酒席之时,他踉跄着步子走过来,兰姨上前要扶,少年一把拦住。   “娘,我来。”   兰姨怔了一下,看着青阳尘璧已经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浅浅笑道:“不知不觉,璧儿已经快成大人了。”   青阳安康的个子很高,是青阳家最高的一个,又因为捕快这个行当,导致他一身肌肉壮硕,整个人高大威武。   青阳尘璧也遗传了几分。   说到身高,叶可卿默默挪得离青阳尘璧远了些。   笑话,他们四个走在一起,就她那里凹了下去。   哎,她这具身子营养不良,她要多吃些才是。   青石巷。   小黄狗似乎很喜欢青阳尘璧,一见着他们就飞快奔过来,爪子扑在青阳尘璧的腿上站起。   青色衣摆被踩出了黑色的梅花脚印。   青阳尘璧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但他碍于扶着爹爹,没法发作。   叶可卿赶紧去唤小黄狗,小狗转过来看她一眼,又继续圆溜溜地盯着青阳尘璧。   身后的尾巴快要甩飞了出去,扑在他身上的爪子不挪动半分。   不得已,她把狗抱开。   青阳尘璧这才扶着爹进去。   叶可卿把狗放在地上,呼出口气,和它大眼瞪小眼地教育它。   “你个不懂事的狗崽,看不出来你家小主人脸都黑了吗?”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点在狗鼻子上,“傻狗,本姑娘才跟你不同,竟然把我比作你……傻狗……你这个傻狗。”   小黄狗以为叶可卿在和它玩,扑腾起来抱她点来点去的手指,毛茸茸又小小的一只,憨态可掬。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嗓子溢出,玩得不亦乐乎。   “咳……”   听见背后的声音,叶可卿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年。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少年抱着手臂靠着墙站,脸上难得挂了笑。 第八章 全家出游   “……”叶可卿无言,可以删掉刚才那一幕吗?   少年慢慢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炸酥肉,今天宴席上的一道菜。   他摊着手走了几步,见叶可卿看着油纸包,便随意地问她:“要吃吗?”   叶可卿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这么好,今天在宴席上这一道菜离她太远,她只能遗憾放过,没想到少年竟然带回来了一些,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不,馋虫。   看在他今天屡次帮她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她点了点头,拿了一条放进嘴里,被油炸过的酥肉外面酥酥脆脆,里面是带着花椒麻味的瘦肉,不柴不腻,还有一股被高温烤炸所独有的肉香。   下一刻,叶可卿便见少年把整包酥肉都倒进了墙角的小破碗里,小黄狗把头埋进去吃得欢快,尾巴在后面画着弧线。   “青阳尘璧!”叶可卿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   少年正在专注地看狗吃饭,闻言回过头来,一脸懵然地问她:“你还要?我以为你只要一条。”   “你就是故意整我。”叶可卿伸出泛着油光的手指,指着地上的小黄狗,“你给狗吃的。”   “没错啊,我给阿福带的。”少年坦坦荡荡地回答,似乎眉宇间的无辜与疑惑更重了。   “那你还给我吃?”叶可卿才不信他不是故意的,这小子焉坏。   “你要吃,我才替阿福分了一条给你。”少年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仿佛叶可卿在无理取闹。   似乎、仿佛、好像挑不出一点毛病。叶可卿跺了跺脚,骂了一句“坏胚子”,气得回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刚回屋没多久,兰姨便叫叶可卿趁着天没黑,去找哥哥学字。   她“哦”了一声,磨蹭了半天终于敲响了青阳尘璧的房门。   门从里面打开,少年侧过身子放她进来,她好奇地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   一张木床,一张案桌,一方木柜,一方书架,仅此而已。   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的几幅字画,房间里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流转,少年往砚台里掺了点水研墨,蘸了适量的墨汁,在纸上写了一首适合孩童的五言绝句。   青阳尘璧的字颇具风骨,犹如其人,坚韧却有锋芒,不得不说,可窥得其将来在书法界,必有一席之位。   “从简单的诗学罢。”少年把笔放在笔托上,颇有几分教书育人的夫子模样。   叶可卿装作不太懂的样子,跟着他念了一遍,努力装作牙牙学语的少童。   青阳尘璧静静看着她,探究半晌,有些笃定道:“你学过。”   “……”   叶可卿内心一片慌乱,这是什么妖孽?她自认为已经演得很逼真了,竟被人一下子拆穿。   怎么办?   千万不能被发现自己借尸还魂!   她低下头,努力挤出一滴眼泪滴在纸上:“哥哥,实不相瞒,曾经我家也送我读过几年书,如今我家道中落,只剩我一个人了。”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让人心生怜惜。   青阳尘璧抬了抬眉,也未安慰她,也不深究,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把笔递出去,吩咐道:“写几个字我看看。”   叶可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抄了一遍。   青阳尘璧抖了抖纸,拿起来看了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把叶可卿一颗心吊起。   到底觉得怎么样呀?真是搞人心态。   只见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我们家,你也就只能比阿福写得好上一点。”   叶可卿脸色铁青。   青阳尘璧找出一本帖子递给她:“好好练,写个十篇,晚些我来检查。”   “我……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叶可卿的字刚被他贬进了尘埃,正是气头上,哪有那么好说话。   “行吧。”青阳尘璧无所谓地把帖子拿了回来,“我给娘亲说一声,明日的郊游野炊取消,因为,你拖了后腿。”   明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全家要踏青郊游。   叶可卿一口气问出好几个问题。   “什么什么?明日要出去玩?我怎么不知道?你不去官学?”   “明日我休旬假。娘亲说了,我负责教你学字,她负责做糕点,明日大家一起去麓山,爹爹负责打野味。”青阳尘璧开始收拾东西,似乎真的打算明天不去,“我去叫娘别忙活了。”   说着,他就要从门口出去,叶可卿眼疾手快,噔噔噔扑上去就把门关了。   “写就写。”叶可卿咬牙切齿,心中悲愤。   她挽起袖子,抢过帖子,把青阳尘璧挤开,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只是走没走心就另说。   青阳尘璧则在一侧整理书架上有些凌乱的书籍,来了兴趣的话还翻上两页,紧闭的房门一时变得很安静。   叶可卿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问候青阳尘璧,没有注意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侧后方正看着她。   只见她写得飞快,不一会儿就鬼画符一般又写好了一篇,只是那字,丝毫没有长进。   一本书被重重地扔在了桌上。   叶可卿被这突然的巨响吓得心里一紧,抬头正要骂他,就见少年此刻阴沉着的脸,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厉。   狂风暴雨来袭之前的黑云压城,大抵就是这般,令人畏怯。   “这便是你练的字?滚出去。”   少年从来没有用如此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以前认为,这个人的冷嘲热讽让人觉得他态度不好,很难相处。   此刻有了比较才知道,他现在大概才是真的生气了。   霎时,她喉咙有点发酸发涩,说不出话来。   一息之间,夜阑人静,屋檐下只有她一人,不,还有一狗。   小黄狗看见她,站起身来摇晃尾巴。   可仿佛那个倚着门框在笑的少年一下子退得好远好远。   这事,是她错了。   她意识到,在这之前,其实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爷爷书念得不好,想着给她找个有天分的赘婿,留下些许读书人的天赋,而爷爷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业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教导她,对她也不甚苛责。   她没有墨水,总被那些精通诗词歌赋的小姐嘲笑。   她自是不屑和她们做朋友,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只会挥霍钱财。   最是消金的便是烟花之地和歌舞乐坊。   后来,叶可卿养了些伶人,看似沉溺于他们的花言巧语,实则不过是贪图有人关心。   反观青阳尘璧,虽然家徒四壁,可是他的父母都是极好的,令她好生羡慕……   他真的在为节衣缩食的生活而勤奋,为生我劬劳的父母减轻负担。   在他看来,笔墨纸砚得来不易,理当珍视每一笔每一画。   而于她则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只会轻贱,殊不知浪费的是别人的心血。   叶可卿揉了揉有些发黑的眼圈,顶着头上一坨乱草坐了起来。   哎,心情不好影响睡眠。   门被扣响,叶可卿穿着木屐打开门,少年冷着一张脸,眼中常年积雪,冷冰冰道:“收拾一下,吃了早饭上山。”   叶可卿咬着唇“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两人之间似乎隔阂更深了。   春意正浓。   整个麓山山脉染上了新绿,层峦叠嶂,花木扶疏。   山谷里大片大片的野花绵延十里,在旖旎的春光里云蒸霞蔚。一阵阵馥郁的花香随着清风荡开,把蝴蝶迷醉,袅娜蹁跹。   远处有山泉汇成的溪涧,涓涓流向山下。   青阳捕快掬了一大捧来喝,朗笑着大喊:“好甜,娘子你们快来。”   兰姨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对着相公嫣然一笑。她的脸颊泛着红晕,唇色朱樱一点,头上斜插一雕花木簪,身段恰到好处的丰腴,正是徐娘风韵犹存。   那一笑,霎时漫山遍野的花都失了颜色。   青阳捕快一时看得发愣,拿出水壶满上,屁颠颠地朝娘子大步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娘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还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又擦,然后目光灼灼地递上水:“娘子渴了吧,来喝水。”   “爹,我也渴了。”青阳尘璧巴巴地望着,一只手提着装有他和叶可卿口粮的食盒,一只手拎着乱七八糟的水壶、油纸伞和空碟等。   “自己打去,多大人了。”只见他爹头也不回,只细声问他娘,“还要吗?热不热?要不要我给你扇风?”   青阳尘璧一噎,听见了一声幸灾乐祸的笑。   叶可卿见他凉凉地看了过来,收敛了笑意。   青阳尘璧努努嘴,示意她取了他的水壶给他打水喝。   叶可卿很想装作没看到,可看在他背的东西有她一份的份上,伺候他一回。   叶可卿在他炯炯的目光下打来水,或许是某些画面带偏了,她对他说:“你蹲低一点。”   青阳尘璧刚要放下食盒的手一顿,默默蹲得低了些。   叶可卿把壶递到他唇边,微微倾斜。   少年垂下睫毛,清冽的甘泉顺着少年的唇瓣流入,喉结上下滚动。   叶可卿停下手,便听见青阳尘璧对她说“还要”,便又喂了一些。   树荫底下。 第九章 假想情敌   树荫底下。   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提着衣摆小步往前跑,脚下穿的是男女皆可的蝴蝶鞋,腰间佩戴翡翠玉佩,平添几分儒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手忙脚乱整理帽子的小厮。   离青阳尘璧近了些,公子的步伐顿住了,脸色有些难看,指着那方,声音雌雄莫辨。   “絮儿,那贱人是谁?”   絮儿好不容易追上,喘着气道:“那个是青阳公子家里捡来的孤女。”   “孤女?”公子一脸不高兴,咬着银牙道。   很快此人便敛了怒容,整理了一下衣襟信步走出:“青阳兄,竟没想到是你。”   “室安兄。”青阳尘璧碍于手上无空,微微颔首道。   “絮儿,你去帮青阳兄。”   絮儿得了令,过去一把挤开叶可卿,隔在两个人中间,要去帮青阳尘璧拿东西。   青阳尘璧侧身躲开:“不用了。”   这公子也不恼,习惯了青阳尘璧这般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转过身去,向青阳夫妇行了个晚辈礼。   “二位定是青阳兄的父母,晚辈乃衡王庶子冯室安,和青阳兄是同窗。”   虽然是庶子,那也是皇亲国戚,不是她们这种小老百姓可以接触得到的。   青阳捕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竟然也回了一个晚辈礼,“哎呀……折煞草民了,您快快请起。”   “不知道伯父伯母要去何处游玩?不若一起。”冯室安背着一只手,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一身尊贵风流。   青阳尘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好,是草民的荣幸。”青阳安康小心翼翼回答,和兰姨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青阳尘璧,毕竟是儿子的同窗,又是贵人,担心给得罪了去。   本是轻松的出游,一家人现如今大气不敢喘,在一旁小心谨慎地陪着说话,就怕得罪了权贵。   “室安,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为麓山瀑布而来?”青阳尘璧清冷道。   冯室安上官学全凭心情,上次画的麓山瀑布被老师批了,让其重画,虽然被提及此事有些丢脸,依然应是。   青阳尘璧淡笑了一下。   “那你快快从这条道过去,莫要被我们耽误了。”   “原来冯公子还有要事,差点罪过了。”青阳安康摸了把额头的汗道。   冯室安笑意顿住:“不碍事,改日再画也行。”   青阳尘璧状似隐隐有些失望地喟叹一声:“这样啊,也是,依室安兄的家世,老师的话确实起不了作用。”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冯室安急忙否认。   “那明日,尘璧在官学等着室安兄的佳作了。”少年笑得温润起来,让人不忍拒绝。   “好吧……絮儿,我们走。”   冯室安恋恋不舍地离开。   待人走后,兰姨也松了口气,找了块石头坐下,又露出了轻松自在的笑。   “青阳大叔,我感觉你挺怕他。”叶可卿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戏谑道。   就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还都是冯室安在问,青阳安康在回答,他的汗水就已经湿透了背。   他就怕一个字没说对,连累妻儿。   “胡说。”他瞟了兰姨一眼,梗着脖子说,“谁怕他了,还不是怕他爹。现在谁不知道,衡王把持朝纲……”   “父亲!”青阳尘璧沉声喝止,这外边可不是激浊扬清的地方。   现如今,皇帝年幼,衡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一人独揽大权,权利正是鼎盛,可谓炙手可热。   叶可卿原以为那个叫冯室安的走了,却没想到他的小厮趁着她们在河边生火做饭的空档,朝着叶可卿扔了小石头。   叶可卿的衣摆被打中,目光朝后看去,小厮做着夸张的表情让她过去,还把食指放在嘴边,叫她不要声张。   她起身朝小树林走去,被那人带得远了些。   叶可卿踩着柔软的树叶跟在小厮身后,“你们有何事,神神秘秘的?”   “我们小……公子有话要同你说,你照做便是。”小厮的语气不是很好,全然没有刚才的谦和有礼。   叶可卿敏锐地发现了,也注意到这人说漏嘴的那个“小”字。   “公子,人带来了。”小厮恭恭敬敬道。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脸不耐烦道:“怎么这么久?好了,你下去吧。”   叶可卿是看在他是青阳尘璧的同窗份上才跟过来,如今却是生了几分悔意,虽然她知道后世的衡王府不仅被灭了九族,还遗臭万年,可如今,不是她惹得起的。   在对方肆无忌惮地打量中,叶可卿率先开口问:“敢问公子找我有何事?”   “你就是青阳公子家里捡的小乞丐?”锦衣少年语气轻慢,全然没有刚才的礼待。   乞丐这茬是过不去了吗?   叶可卿无语抬头,这下凑得近了,一眼瞥见这人耳朵处不太明显的耳洞。   “……”   什么情况?   所以,她是女的?   她不是冯室安的话,那么,她的身份只有一个,也就是衡王的掌上明珠,衡王唯一的嫡女——冯妤。   那更是她惹不起的人。   “问你话呢。”   现在再仔细听她说话,叶可卿发现那雌雄莫辨的声音里确实还是有几分女子的音调。   “正是。”   叶可卿捏紧了手心,有些体会到青阳大叔那种汗流浃背的危机感,不为她,只是为她背后权势遮天的爹。   “我给你钱,给我离开青阳家。”   冯妤的话漫不经心,仿佛在打发一条狗。   树林里遮天蔽日,只有些许斑驳的光撒了下来,撒在冯妤月白色的袍子上,隐隐约约显露出银线织就的繁复花纹,透出奢华。   所以,现在是有人想要拿钱砸叶可卿,让她离开青阳家。   虽说商人皆为利往,但是也有一句话叫千金难买我乐意。   一丝轻笑从叶可卿嘴角溢出,她京城首富的家底,第一次被人用钱砸了,属实稀奇,对方若是用权势压她,倒还能有些作用。   “不了,谢过小姐好意。”   “你别给脸不要脸……什么?你叫我什么?”冯妤一脸怒容顿时变得铁青,“你竟然……真是该死。”   衡王千金冯妤,出身尊贵,又因为父亲受尽皇恩,整个京城没有人风头出其右。她从小胆大,再加上嗓音与一般女子的娇软不同,比较偏中性,因此一时来了兴致,女扮男装顶替了府里庶子冯室安的身份进了官学。   她如今看上了青阳尘璧,可依着青阳尘璧的性子,若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定然处处避嫌,她还如何与他制造相处的机会?   “如果小郡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俩只当没有见过。”叶可卿的话已经说完了,见冯妤被将了一军还站着发呆,便自行离去。   絮儿慌乱问冯妤:“小姐,她会不会告诉青阳公子?”   “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料她也不敢。”冯妤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叶可卿回到溪边的时候,一股香气从锅里出来。   好鲜美的鲫鱼汤。   兰姨招呼她:“卿卿,就等你了。”   叶可卿欢快地应了声“我来啦”,三步跨作两步跑了过来。   青阳尘璧一脸不耐地递给她一碗鱼汤:“就你事儿多。”   叶可卿咬了咬牙,不是,那个冯妤的眼神也太不好了,这个人嘴这么欠她知道吗?   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被他这张招人的脸给骗了,这人又是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前倒是装成谦谦公子,实际上就是个“坏胚子”。   再说了,她被支走是因为谁啊……叶可卿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一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望着河对面洗手的女子。   穿了银鹤大氅,靓蓝色长袍镶绣银丝边祥云滚边,腰间束着同色宽带,缀着一块墨玉。   男人的眉间有淡淡的川字纹,显得目光多了两分不怒而威,在他这张成熟的脸上,却有一种饱经风霜的魅力。   他微眯眼睛,随手一指,同旁人道:“那妇人,去查一下。”   得嘞,隔了条河,衡王都能看上一个,竟还是个有夫之妇。   兰姨洗完手,便也坐在边上等着相公烤的野兔,几个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   叶可卿馋得直咽口水,眼睛就没从兔子身上下来过。   青阳尘璧见着她那个样子,一脸嫌弃:“出息。”   “本来就香……有本事你别吃。”叶可卿也不是个嘴软的。   “嘁……”   青阳捕快笑了一声,自吹自擂:“我这个烤兔子,那是有秘方的,香瓢四里。”   说完他又撒了些自带的料,顿时更香了,几个人勾得馋虫都出来了。   青阳捕快徒手撕下一块兔腿放进兰姨的碗里:“娘子,快尝尝,为夫专门给你烤的。”   兰姨看了两个小馋虫一眼,闻了一鼻子,夸张道:“好香啊……”   “啊……姨姨你好坏。”叶可卿口水都要滴出来了,还吃不着。   青阳捕快又撕了一个腿下来,他看看青阳尘璧又看看两眼放光的小丫头,一时为难。   “反正我每年都吃过,让给她吧。”以往另一只腿都是给他了。   叶可卿想起昨晚,这个少年还在因为吝啬几张纸同她生气,今天突然就这么好,小声道:“谁要你让了……”   “行啊,那给我。”少年说着就要去接过爹手里的兔子腿。   “唉唉……我错了我错了。”叶可卿赶紧夺了过去,算了,她是为美食折腰,才不是为美男折腰。   众人一时哄笑,青阳尘璧看她吃得美滋滋,在一旁问她:“好吃吗?”   叶可卿顾不上他,兔子肉外酥里嫩,料放得足,滋烤过后回味无穷,勾人一口又一口,停不下来,她胡乱“嗯嗯”两声算是回答了。   “吃完了回家写字如何?”   “嗯嗯……嗯?”叶可卿吞掉嘴巴里香喷喷的兔子肉,目光呆滞地看着青阳尘璧,她刚刚应了什么? 第十章 练字风波   少年看着她手里捧着兔腿呆愣在那儿,嘴唇油亮油亮,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是……”叶可卿想补救一下。   “卿卿真乖。”兰姨笑意盈盈地夸她。   好吧,其实,她总归是该练练她那爬虫一样的字,不过兔子肉好像没那么香了是怎么回事?   下山的路不如上山好走,等回到家,叶可卿跟阿福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往屋里钻。   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偏偏有个声音在门外幽幽地对她说:“出来练字。”   叶可卿揉了揉头发,认命地爬了起来。   现下已是垂暮,附近的人家炊烟袅袅。   青阳尘璧拿出字帖摆在桌上,微微俯身点燃书案上的油灯,室内笼罩起一层暖纱,随后抽了一本书到榻上读了起来。   叶可卿乖乖坐在椅子上,被押着认认真真地写了十篇字。她发誓,在叶府里的时候,就算夫子拿出戒尺,她也没这么认真。   这字帖是少年自己写的,叶可卿这番写了下来,竟然有种亵渎了的感觉。   她抬头朝榻上的少年看去。   青阳尘璧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书卷,乌沉的青丝用白色的发带缠着,飘带的一头顺着鬓角垂下来,他的面部偏窄,面部外轮廓线条干净利落,一股青涩少年气。   似有所感,青阳尘璧慢条斯理地抬眸,眼睛清澈无杂质,让人有一种他在坚定不移注视着你的错觉。   叶可卿慌乱别开视线,把目光落在地上,“写……写完了。”   她怎么结巴了!   青阳尘璧起身,走了几步站在叶可卿身后,微微弯下腰来,淡淡的松枝香气萦绕进她的鼻息,少年似乎从远山而来,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叶可卿写的字虽丑,但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她不禁想,若是当年教她的夫子也是这般容貌,她早就学富五车了。   “态度尚可。”青阳尘璧清冷的声音在叶可卿耳边响起,热气令她的心竟一时慢了半拍。   太近了。   叶可卿蹭地站起来,撞得青阳尘璧上下牙齿嗑在一起,下巴也被她的头顶得生疼。   一室旖旎就这么被撞得消失殆尽。   “完了完了。”叶可卿惊慌失措,伸出手指想摸又不敢摸青阳尘璧的下颌,青阳尘璧揉着骨头,用眼刀子剐她。   “对不起啊……”叶可卿怪不好意思,都怪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莽夫。”青阳尘璧嫌弃道。   “你……”叶可卿怎么忘了,这人在人后是个“坏胚子”,刚才的心虚愧疚一扫而空,她翻了个白眼,“活该。”   青阳尘璧愕然地看着女子冲天翻了个“精彩绝伦”的白眼,沉吟片刻,对着叶可卿的背影叫道:“你再翻一个试试。”   叶可卿快速逃离事故现场,脚下生风,听到他的话两条腿划得更快了。   清晨,叶可卿坐上饭桌,睡眼惺忪地扒饭,时不时打一个哈欠。   青阳尘璧慢一步出来,看了叶可卿一眼就沉默着坐在自己位子。   兰姨把饭端给他,顿了片刻便问:“璧儿,你脸怎么了?”   只见青阳尘璧的下颌骨有一块乌青。   叶可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被狗撞了。”   叶可卿脸色一僵,双目愤然。   兰姨把目光看向院子里蜷着睡觉的那团黄色身影,嘀咕道:“阿福骨头还挺硬……”   “那可不是。”青阳尘璧轻声笑了。   叶可卿咬着下唇,眼睛瞪着对面的少年,见他看过来,翻了个白眼看向一旁。   青阳尘璧问:“娘,家里可有跌打的伤药?”   “有,娘给你找去。”   “劳烦娘了。”   不一会儿,兰姨就拿着瓶瓶罐罐出来。   青阳尘璧笑着对娘说:“娘,让妹妹给我上药好不好?”   兰姨愣了一下,看向叶可卿。   正专心扒饭的叶可卿懵然抬头,眨了眨眼。   兰姨暗忖,这也是两个孩子熟悉的机会,别老是争锋相对,便欣慰地抚了抚鬓角,道:“正好,我赶着把绣品给人家送去,你俩好好吃饭。”   两人皆乖巧点头。   一时间,屋里就剩两人。   青阳尘璧嗤笑一声,“自己过来。”   叶可卿筷子一放,双手一拍桌子,给自己多增加几分气势,“莽夫可不会给恶人上药。”   “行,那便放着,等娘回来。”   叶可卿被他的话一噎,待会儿若兰姨看到药还是纹丝不动,那就变成叶可卿的不是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哼”了一声,拿起药瓶坐到青阳尘璧跟前,咬牙道:“好,上药可是你说的。”   青阳尘璧微微抬了下巴,好整以暇。   叶可卿:“低点,你昂这么高干什么?”   “小矮子。”   青阳尘璧到底是把身子往下探了探。   叶可卿动作毫不“怜香惜玉”,倒了药酒用力往青阳尘璧的伤处揉去。   “嘶——你要痛死我。”   “你不懂,上跌打伤药本就是如此手法,促进活血化瘀。”叶可卿才不管自己说得有无道理,一概振振有词。   青阳尘璧抓住她又要探过来的手,捂着额头,颇有些头疼道:“罢了,我自己来。”   叶可卿撇撇嘴,“行了行了,没见过这么怕疼的人,我轻点就是。”   青阳尘璧轻“呵”一声,便安静下来。   叶可卿搓热了手掌心,像一片羽毛般轻柔地覆在青阳尘璧的下颌角。   少年的下颌线清晰流畅,薄薄一层皮,叶可卿能感知到内里骨头的坚硬力量。   又来了,又来了。   少年身上的书卷气裹挟着青松之雪钻入叶可卿的鼻息,深入肺腑,耐人寻味,随着手心发热,肌肤相触之间变得温热软腻,如琼脂玉石般,让叶可卿竟舍不得挪开手。   一阵药香散发,她捕捉到一丝清明,垂下眸子,收回手。   “我……我吃饱了。”叶可卿跳下凳子,提着裙摆埋头往屋外跑。   青阳尘璧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为何有一丝落荒而逃的影子。   “丢人,太丢人了,我不会是……”   叶可卿双手捂住脸,窘迫地“啊”了一声,颇有些自怨自艾。   “他长了这副模样,说话做事又那般勾人,天天面对他,谁顶得住啊?”   更何况,这具身体里的芯子实际已经十五岁了。   街边渐渐喧哗。   “快点,叶老爷发粥了,大家快去。”   爷爷?爷爷回京了!   爷爷生前热衷于两件事,一件是他想要行走天下尝遍四方美食,另一件事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第二件事,也是爷爷一直在做的,他每到一个城开起叶家的商号,便支起一间粥铺,在叶家的每一笔交易,都有一文钱流向粥铺。   她想了想,便往京城西南角去。   西南角大多是些流离失所之人聚集之地,后世好上许多。她越走越偏,所见饥民也越多,好些孩子衣不蔽体,这算天气不错,若是刮风下雨,生病在所难免。   她本也算穿得贫穷,如今进了这里,倒格格不入起来,一个小孩拿着个破碗伸到她面前,她堂堂未来的京城首富,恨不得掏出些许银钱,此刻却囊中羞涩:“我……我也没钱。”   以前听爷爷提起从前,佞臣当道,苛捐杂税,鱼肉百姓,饿殍遍野,她只有一个印象。   可是当她真的到了京城西南角,她才明白,这十六个字是怎样的光景。   “二丫。”一个乞丐打扮的小少年一蹬腿站了起来,若是没有脸上那道疤的话倒是模样清俊,而那块疤也给他平添了三分野性。他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毕竟是懂事了的年纪,把自己打理得还算干净。   “嗯?”   叶可卿也没想到,还有人认识她。   “真是你,你没死。”穷人大多不避嫌男女之别,他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欣喜肉眼可见,“没想到你竟还能有这际遇,看来是遇上好心人了。”   似乎想到什么,小少年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捡你那家人有没有钱?”   “你想干什么?”叶可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少年眼里盈出笑意:“我们里应外合,偷了钱一人一半怎么样?”   叶可卿涌上一股恼意:“怎么能……人穷志不穷,决计不可。再说,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这鸡鸣狗盗之徒。”   那少年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咬牙切齿地重复:“鸡鸣狗盗之徒。”   “是谁见你要冻死在雪地里把你捡了回来?又是谁做那鸡鸣狗盗之徒把你养大?没有我这鸡鸣狗盗之徒,你早死了。”   “怎么,攀上了高枝?就想把我甩得远远的,没门,老子偏要缠上你。”少年说话带着一股狠劲,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   叶可卿不想与他多说,加快脚步就走。   一转眼,叶可卿竟然又遇到几个老熟人——打死原身的人。   三个人蹲在角落里,中间那人闭着眼,剩余两人和她四目相对,叶可卿打眼心里有些慌了,她是要找他们报仇,却不想在这个时候。   叶可卿吞了吞口水,维持面上的镇定,心想说不准认不出她来,这几日她好歹改头换面了。   目光对视只在那瞬间,她又动了两步,那两人却跟着站了起来。   完了,他们认出她了。 第十一章 我失忆了   却不想,他们又把目光放到了她身后,还踢了踢中间那人,三个人虎视眈眈地看过来,面色凝重。   “你们三个是没长记性吗?”   刀疤少年追了上来,抱着把不知哪儿弄来的砍刀,虽是问句,却也凶狠。   三个人被他吼得一抖,叶可卿这才发现这几个人鼻青脸肿,中间那人的手指包裹着布,布上沁出了些血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靠着墙战战兢兢地走了。   叶可卿回过味来问他:“你打的?”   “老子才懒得动手,让他们自己打的。”少年不屑地睇他们一眼。   “自己打的?”   “昂。”少年一脸不耐,随即又噙着一抹笑,看似随意地扫了过来,“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我发现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少年的目光带着压迫感,盯得叶可卿心里发毛。   “我……我被他们打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叶可卿赶紧解释。   少年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有些艰难地问:“你……失忆了?”   叶可卿点了点头。   少年刚才的凶狠突然泄了气,不甘心地道:“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把我忘了……”   确实,对于叶可卿而言,她一句“失忆”可以掩盖住未知的过去,但是于这个人而言,或许他前半辈子倾注的心血都没了。   “那个……”叶可卿对着明显有些遭受了打击的少年道,“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我还是愿意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就当替原身报答吧。   “不必了,你滚吧。”少年神色莫辨,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叶可卿从他眼神里仿佛看见他在说“老子不稀罕”。   “嘿你这个人……”叶可卿生气地指着他的背影,气得不知道从哪里骂回去。   叶可卿骂骂咧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间庐舍面前。庐舍不是特别大,但还算能够遮风挡雨,周围聚集的流民比之前的要多。   她一眼看见了齐管家,齐管家年轻的时候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只是爷爷去世了他才在叶府做起了管家,听说年轻时很是得力。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并没有一来就认亲戚,她只是跑到齐管家身旁问他:“齐叔叔,叶老爷可在这儿?”   齐登正在忙着布粥,抬头便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样貌清秀脸很生,不过竟然认得他。   “小姑娘,你找老爷何事?”   叶可卿见他看过来,便道:“我想来帮忙,以前我也吃过叶老爷布的粥,现在被好心人收养了,虽不富裕,也想出点力。”   这是叶可卿一路走来的想法,她上辈子没吃过苦,没受过穷,可是最近这些日子切实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叫贫困潦倒生活不易。   “好孩子,你进来帮我添火。”一道醇厚的嗓音从庐舍里面传来,叶可卿眼睛一亮,是爷爷。   屋里有一口大灶,一个明明是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切着肉,他的脸比叶天光要方上一些,看上去给人敦实可靠之感。   她是万万没想到,爷爷竟然亲力亲为。   “见笑了,赚的钱不多,闲来无事便亲自做了。”叶年裕并没有把叶可卿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见她站着看他,一边切着肉还一边同她解释。   叶可卿眼里泛起泪光,一声“爷爷”生生憋了回去:“您做的粥肯定更浓稠。”   她赶紧蹲地上,掩饰失态,好在这些日子帮着姨姨添火加柴,如今做来倒也没什么难的。   “那可不,叶老爷布的粥向来是最厚道的,又有肉又有菜,我看比饭馆里头的还厚道。”一位大娘在外面喊道,外面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你们满意就好。”爷爷闻言也笑了,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心意被认可更让人愉悦呢?   忙了一天,叶可卿亦步亦趋地跟着爷爷回到了街上,眼看就要到叶府了。   爷爷和善地问她:“小姑娘,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   她摇了摇头:“我找得到,那个……以后我可以叫您爷爷吗?”   还没等爷爷回答,齐管家就开口了:“你这小姑娘眼神不太好……”   “你说说,你为什么想叫我爷爷。”叶年裕阻止了齐管家,他如今年逾而立,正当壮年,她这个年纪当他女儿还差不多,一般人只会往年轻了叫,叫爷爷……属实不该啊。   “因为……您和我爷爷特别像,他很疼我,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叶可卿的小脸扬起忧伤的笑容,眼里的潮润不再掩饰,“可以吗?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为难……”   叶年裕叹了口:“好,我准了。”   叶可卿抹了一把泪,笑了起来,又期盼地问他:“我以后可以来府上找您吗?”   “好,我给门房说一声。”他点了点头。   叶可卿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容易,比起他爹果然还是爷爷更疼她。   “谢谢爷爷。”   齐管家不太认同,跟着叶年裕进了府。   “东家,您为何?”   “不仅纵着她,还准她常来府里?哎,我也不知道。”叶年裕挠了挠鬓角,“就是见这小姑娘觉得亲切,她那眼泪一出来我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怪难受。”   说完他又挥了挥手:“上辈子真是亲人也说不定。”   叶可卿蹦蹦跳跳地回家,心情大好。   四季赌坊。   她眼尖地看到了青阳大叔。   青阳大叔穿着捕快青衫,被赌坊“请”了出来,身旁还跟着那日见过的大伯。   “大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卿卿?”青阳大叔捡起佩剑,重新挂回身上,又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大伯,对叶可卿哄道,“卿卿乖,大叔有事要忙,你自己先回去好不好?”   叶可卿见大叔把她当小孩子,看了一眼四季赌坊,又看了一眼鼻青脸肿道大伯,点了点头。   她抬脚刚走了两步,大叔就叫住她:“那个卿卿,你别跟你姨姨说见到我了。”   叶可卿回头又点了点头。   “三弟,你可一定要帮我,就是四季赌坊骗了我的钱,他们就是黑心赌坊,你身为捕快,一定要为民除害。”   “大哥,人家确实是有官府批的正经凭证,我们想见赌坊的东家都见不到,怎么好拿回王大人的玉。”   “要不花钱疏通疏通?可是我哪还有钱啊!”   “我回家尽力凑一凑,哎。”   说真的,叶可卿对于大伯这种行偷盗之事的人并没有好感,但是看得出来,捕快大叔对这个大哥颇为仗义。看在是他把自己领回家的善举上,勉为其难地帮一帮吧。   叶可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走回来,走到捕快大叔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仰头道:“大叔,我认识这家赌坊的姐姐,你们是要找四季赌坊的人吗?”   两双眼睛落在叶可卿身上,大伯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道:“就你?”   一直到回了家,捕快大叔依然夸个不停,叶可卿哼哼唧唧地听着,不甚在意。   捕快大叔见着儿子便问:“你娘呢?”   青阳尘璧在躺椅上,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的眼里,斑驳了几分。   他手里拿着书卷,没有抬头,答道:“娘去捣衣了。”   青阳大叔见儿子这两日对自己态度冷淡,找话道:“今日,我陪你大伯去赌坊讨要玉芙蓉了。”   “哦。”   “你猜怎么着,人家根本不给退,一问就是没法做主。”说着,青阳大叔就把准备进屋的叶可卿拉到青阳尘璧面前,笑道,“还好,多亏卿卿认得那个四季赌坊的东家,这才做主给退了回来。”   青阳尘璧抬起头,目光冷冷看向叶可卿,问:“你认识赌坊东家?”   叶可卿挥挥手,噙着笑意道:“也就跟元娘子赌过一场,算是牌友。”   青阳尘璧看着她这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反问道:“听说那日,娘亲第一次牌九赢钱,可是你做的?”   “区区牌九,做不得数。”叶可卿晃了晃脑袋,颇为神气。   “区区牌九?看来,你倒是个中高手。”青阳尘璧嘴角勾起淡漠的笑,凉薄了几分。   叶可卿还是那句话:“我玩过的骰子比吃过的饭还多。”   空气安静了下来,叶可卿意识到不对。青阳尘璧阴沉了脸,正色道:“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在我青阳家一天,就离赌坊给我远一天。”   叶可卿见青阳尘璧训自己,只觉他带着偏见,不可理喻。   “你个迂腐的书呆子,不跟你说了。”   青阳尘璧等叶可卿进去以后,又对爹道:“爹,少让你大哥接触她。”   青阳捕快摸了摸鼻子,儿子连大伯也不叫,看来是恼他又替大伯擦屁股了。他赶紧道:“我……我帮你娘去。对了,今晚你大娘请客,一起去改善伙食。”   青阳尘璧又低下了头,指尖轻轻翻动泛黄的书页,淡漠道:“我不去了。”   如此,大伯大娘设宴款待之事,只有叶可卿与捕快大叔、兰姨前往。   叶可卿本也不想去,可更不想跟青阳尘璧两个人待一处,两看相厌。   她打着闷头吃饭的主意,做好了当聋子的打算。   菜悉数上齐,她想动筷子,却瞥见在大伯大娘身旁,还有两幅空碗筷。   “大哥,你还请了谁?”青阳捕快问。   大娘笑得神秘,抢着开口:“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完,不经意往叶可卿身上瞟了一眼。   又等一饷,总算是见到来人。   身着打扮颇为体面的一对夫妻,姗姗来迟。   等大娘一一介绍了一番,大伯便对捕快大叔起了话头:“我知三弟这些日子在忙着帮卿卿寻一户收养的人家,这对夫妻正巧是你嫂嫂的好友,一心想收养个女娃,三弟你看如何?” 第十二章 收养卿卿   愣怔片刻后,叶可卿竖起了耳朵,听到捕快大叔道:“二位可是真心想收养卿卿?”   见那男人行止有礼,牵起妻子剖白:“我与拙荆早些时候育有一女,却被该死的人贩子给拐走了,我们寻找多年未得,已经放弃希望,若能收养这位小姑娘为女儿,乃是我们二人天大的福气。我们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但也小富且安,一定不会让小姑娘受委屈。”   说着,两人眼里都满上了热泪,看得出来是一对可怜人。   捕快大叔心中叹息,又问叶可卿:“卿卿,你可愿意?”   叶可卿咬着唇,犹豫了会儿道:“我且考虑考虑。”   两夫妻闻言喜极而泣,直说:“应该的,应该的,慎重些好。”   饭桌上,那两人一个劲给叶可卿夹菜,看得出来很喜欢叶可卿。   兰姨将手抚在叶可卿的发顶,默默无言。   衡王府。   “爷,溪边那名女子名叫兰汀,相公是一名捕快,背景干净简单。就是有个儿子,不太好办。”   座上的男人闭目养神,眉心褶皱耸起,闻言带着疑问“哦”了一声。   “她儿子从小就在读书一事上崭露头角,总角之时被官学破格录取,十二岁考过官试,成了一名童生。”精瘦男子名叫何耿,如实陈述。   男人抬了眸:“不过是个读书厉害点的娃娃,有何难办?”   这哪是读书厉害点,十二岁的童生,便是历史上也是最早的年纪了,十三岁的还略多几个。   “……爷,您忘了小姐也在官学,他是小姐的同窗。”   更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坐上的人沉吟良久才开口:“下去吧。”   何耿终是松了口气垂首退出书房,主子缓过几天新鲜劲,自会忘了她,这也是为了主子的名声好。   冯妤早早等在门外,何耿向她见过礼后,她就端着鸡汤进了书房。   “爹。”   “妤儿过来。”衡王笑着招手,“近日在官学玩得如何啊?”   冯妤不满地嘟了嘟嘴,呈上汤水,娇滴滴地开口反驳:“女儿哪有玩,人家是替爹爹网罗人才去了。”   “哦?”衡王抬眉,一副不信的样子。   “爹,我们官学可是人才济济,特别是有个叫青阳尘璧的,别看他名声不显,为人谦虚低调,但是女儿看好他,爹爹要不要多个门生啊?”冯妤撒娇地扯着衡王的胳膊。   衡王眯了眯眼,一眼看穿她的少女心思。   冯妤见爹不松口,又道:“那不说这个了,爹,听说你又看上了一个良家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是不是真的?”   “怎么,你要插手?”衡王面无表情时也让人觉得他似乎在不悦,叫人看不出虚实。   “有夫之妇也敢往上爬?”冯妤最是烦他爹那一屋子姨娘,她娘便是被这些事伤了心,常年青灯古佛,“您那一屋子姨娘还不够吗?”   衡王放下了调羹。   “我可是听说那妇人的孩子和我差不多一个年纪。”冯妤不满地咬唇,“爹真糊涂,这般饥不择食也不怕女儿我笑话,全天下人笑话。”   “够了!”衡王沉声喝了一声,“你老子的事轮不到你一个闺阁小姐插手。”   冯妤倔强地咬着唇,从她爹手里抢过玉碗,气冲冲出了书房。   “……”衡王看着空落落的手愣了半拍,用力拍在案桌上,愤然道,“孽女。”   翌日。   兰汀看着叶可卿身上的新衣,赞不绝口道:“你未来娘亲眼光真好,这身杏红最衬卿卿肤色。”   青阳尘璧打开房门出来,问道:“什么未来娘亲?”   “有户人家想收养卿卿。”   青阳尘璧面无表情,平静道:“还是慎重考察一下。”   兰姨温婉一笑。   “璧儿说得没错,你爹今日便到衙门查这两人底细去了。”   青阳尘璧冷淡颔首,拿起了碗筷。   叶可卿撇了撇嘴,估摸着他心里早就乐开了,只是不好在兰姨面前表露。   兰姨替叶可卿整理了一番衣服,对小姑娘叮嘱道:“等你叔探查清了底细,再把卿卿的户籍去登记了也不迟,卿卿,这事还得看你自己的意见。”   叶可卿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青阳尘璧,对兰姨扯开一抹笑:“这些时日给姨姨添麻烦了,我觉得他们还挺好的,家也是在京城,往后回来看你们也方便。”   “走了就别回来了。”青阳尘璧放下碗筷,拿起书袋子起身,只留一个疏冷的背影,“我出门了。”   走得这般快,兰姨都来不及教育一番,她只得摸了摸叶可卿的脑袋,颇感头疼道:“别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爱了。”   叶可卿闻言点头,咯咯一笑。   冯妤等她爹上早朝的空档,一大早就着人带路。   她倒要去看看,哪个不要脸的老妪,丈夫还没死呢,就攀龙附凤到她家了。非得给她捅出去,叫那女人的丈夫和孩子看看,街坊四邻也都看看。   青阳家小院的柴扉被拍响,屋外传来不紧不慢地呼喊。   “弟媳,弟媳。”   兰汀抬头看了一眼,听出来是璧儿二伯母的声音,把她请了进来。   “二嫂今天怎么有空?”   “我在街上置办点东西,顺便来看看你们。”青阳家的二媳妇负责整个家里的中馈,不过往常倒不需要她亲自出门。   “你别忙了,弟媳。”二伯母喝了口粗茶不太喜欢,皱了皱眉放了回去,拉着兰汀的手笑眯眯问,“上次的事,璧儿问了没?”   兰汀不太习惯她这般亲热的态度,挣了开:“璧儿问过,他老师说不合规矩。”   “怎么就不合规矩?”二伯母的笑意扭曲起来,声音尖锐,“我儿这都考过了童生,你家璧儿都没这个能耐,你们莫不是没问。”   “嫂嫂,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为何要撒谎?”兰汀无奈,她又不能违背璧儿的意愿,将璧儿十二岁就考过了童生这件事抖出去。   “为什么?自然是见不得我儿好。”二伯母冷哼一声,蔑了兰汀一眼。   兰汀拉住要骂人的叶可卿,安抚了两下,自个儿冷脸回应:“嫂嫂,若是你要这样说,那您自个儿去找官学问吧。”   二伯母指着兰汀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威胁她:“你……好哇你,好你个兰汀,我这就回去禀告母亲,你等着,我治不了你有人治你。”   见弟媳妇不理睬自己,二伯母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走时把院子的柴门摔得抖落下来几层灰。   叶可卿拉着兰姨的手晃了晃:“姨姨,不气不气,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   兰姨摸了摸叶可卿的头,笑了笑:“我没事。”   “姨姨,为何你们不让哥哥的祖母知道他已经考上了童生,这样不就少许多麻烦了吗?”   叶可卿困惑了许久,今日终于有机会问出来。   兰姨的手顿了片刻,轻轻叹息一声,低头对叶可卿解释:“璧儿读书颇有天赋,一向被老夫人看重,常常将青阳昭与他对比,那个孩子便渐渐把璧儿当作敌人对待,更是走了岔路,想害我家璧儿。”   “什么?想害他?”叶可卿的眉头一皱。   “是,有一年酷暑,全家都在午憩,璧儿却落水了,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差点就没命了。”兰姨说到这里,目露艰涩,手心捂住胸口,显得有些无助。   “是青阳‘钊’做的?”叶可卿顿了顿,诧异问,“他当时多大?”   兰姨点了点头,“他那时候不过十岁,也正是念其年纪小,再加上他苦苦哀求,你青阳大叔心肠一软,决心包庇了下来,让璧儿宣称是自己不慎落水。那时起,璧儿便对他爹颇有微词,这也在所难免,也是那以后璧儿提出想住出去,我们这才搬到了这里。”   叶可卿不禁咋舌,十岁她还在玩蛐蛐,那个青阳“钊”就敢动手杀人了。   况且,他将来可是状元,叶可卿怎么也觉得不太像未来首辅的作风,真是让人费解。   “也就是说,哥哥怕老夫人继续将他拿去与旁人比较,便开始藏拙?”叶可卿虽是问句,其实前因后果已经理清了,不免有些唏嘘。   兰姨点了点,夸孩子一般道:“卿卿真聪明。”   叶可卿扬起笑脸,拍了拍胸脯保证:“姨姨放心,我会帮哥哥保守秘密。”   兰姨捏了捏她的鼻子,被她的机灵模样逗笑了:“好,卿卿真乖。”   冯妤带着人寻到了地,她在胸前叉着手示意絮儿。   絮儿明白,这种事怎么能小姐出马,笑着拍了拍胸脯:“您就在一旁看好了,我要那妇人下不来台。”   冯妤不耐烦,“你快些,完了我今日还要去官学。”   柴门没锁。   絮儿让家仆一脚踹开来。   门口的动静让叶可卿和兰姨都吓了一跳,纷纷望了过去。   骂人的话就在嘴边,絮儿硬生生咽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叶可卿和兰汀。   前几日才见过!   所以,所谓不要脸的老妪是她家小姐心上人的母亲!   完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十三章 青阳遇害   狗四见絮儿姐姐不说话,他指着屋里就骂:“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妇人,想勾……哎呀!”   絮儿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一边尴尬笑着对屋里人道歉:“不好意思,找错人了”,一边招呼众人退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冷汗直冒,还好今天她着的女装,应该没把她认出来。   “絮儿姐姐,没错,就是她啊,你怎么了?”狗四百思不得其解。   “少废话,我们差点闯了大祸。”絮儿脚步不停,瞪了他一眼。   她在小姐疑问的眼神中,附耳说了几句。   冯妤的脸一会白一会红,精彩极了,最后咬了咬牙道:“回家。”   “不去官学了?”   “还去什么官学?”   都快跟心上人做兄妹了!   二伯母前脚刚走,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了,她赶紧躲了起来。   如今见人要走,她蹒跚追了出来,急急道:“公子请留步,请留步。”   冯妤今日依旧着的男装,叫人雌雄莫辨。   她停下步子打量了这人一眼,并没有理妇人。   絮儿颐指气使地问:“你谁啊?拦我家公子想干什么?”   “公子可是官学的学生?可认得青阳尘璧?”二伯母是个耳尖的,刚才大老远就听着他们讨论官学,这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冯妤这才正眼看她,“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是他的二婶婶,他的二哥哥也就是我儿子,今年考上了童生,我们就想托他去官学问问能不能也跟他去上学,可是他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也没问。”   青阳家的二媳妇颠倒黑白倒是一把好手,她打心眼里就觉得青阳尘璧没有问过,糊弄她呢。   “所以?”冯妤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   “公子你得替我主持公道啊!”妇人揩起了莫须有的眼泪。   冯妤感觉听了个笑话:“你想要我去问老师?”   “求求你了公子。”妇人双手合十,低头做小地哀求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能进官学?可笑。”冯妤不耐和她掰扯,冷笑一声就要走。   妇人着急,抓着冯妤的袖子唾沫横飞:“怎么不能?我儿十七岁就考上了童生,凭什么青阳尘璧没考过就能赖在官学?就因为他以前聪慧?难道你没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吗?”   冯妤气笑了:“无知妇人,你以为考过了童生便能进官学?”   “官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里面大把的秀才,十七岁才考过童生也好意思显摆。”冯妤顿了顿,目露讥讽,“再说了,亏你是青阳兄的二伯母,竟然不知道他十二岁就考上了你所谓的童生?”   阒静了片刻。   妇人退后两步,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十四章   冯妤继续面带讽刺地摇头:“竟然敢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真是可笑又愚昧的妇人。”   冯妤等人已走远,妇人还杵在原地,似乎大受刺激,神色复杂,摇着头一脸抗拒。   “他一定是合起伙在骗我。”   “一定是假的,假的,不然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我得回去告诉昭儿。”   冯妤一等到爹下了朝,就上演了一出挂白绫的戏码。   她爹好整以暇地端了把椅子,就坐在她面前看她表演,她那酝酿好的情绪硬生生给搅没了。   “继续,还没看够。”   衡王喝了口上好的大红袍,悠闲地等她。   冯妤服软地下了凳子,撒娇般给爹捶起了腿,“爹……这件事你就依了女儿吧。”   “哪件?”衡王无动于衷。   “就是那件,反正我才不要和青阳尘璧做兄妹。”冯妤嘟囔着嘴。   衡王的声音逐渐转冷:“那做什么?”   “……”冯妤咬着唇没了声,她爹明知故问叫她怎么回答。   “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上次说什么?你说你不想你的闺阁好友做你的姨娘,爹也依你了。爹处处依你,谁依爹爹我啊?”衡王无奈摊手诉苦,配上这话里的内容,却让人觉得满目荒唐。   冯妤想反驳的话太多,此刻却只能沉默。   之前,她的好友薛明珠被爹爹看上,差点就被抬进府做她的姨娘,还是她插手才阻止了这件事。   她也知这事可一不可二。   但是,如果他爹抢来了青阳尘璧的母亲,按他的心性,她与他决计再无可能。   冯妤狠了心,收起了嬉皮笑脸,“薛明珠换青阳尘璧她娘,如何?”   衡王动眸盯了她一瞬,起身拍了拍冯妤的肩膀,欣慰了几分:“今日本王在沔池等她。”   沔池是衡王别庄里的大浴池,地下有热龙,是一处难得的温泉泉眼。   也是衡王行荒唐事常选的地儿。   “女儿定将她亲手送到爹爹手里。”冯妤眼里淬着毒光时跟衡王像了七分。   斜阳草树,鳞次栉比的屋落生起了袅袅炊烟,又是日落而息的时辰。   这些日子,叶可卿大概也摸清了青阳尘璧归家的时辰。   今日却是迟迟没见到人。   “怎么样?”兰姨问。   青阳大叔去了一趟官学,得知青阳尘璧早就走了,心知不妙,他斟酌道:“娘子莫慌,恐怕是友人相邀,在外忘了时辰。”   兰姨脸色凝重,“怎么会?璧儿一向知晓分寸,万不会不与家里支会一声。”   说完这话,兰姨就摇摇欲坠,她颤抖着问:“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落水了?”   青阳大叔当机立断:“我去找几个捕快兄弟一起,你们先分头去找。”   叶可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一路跑往叶家,叶天光正好从外边回来,叶可卿拉着他腰间的钱袋子,喘得说不出话来。   “你急用钱?”叶天光问。   叶可卿点点头。   叶天光干脆地解下钱袋子:“兄弟有难,只管拿去。”   叶可卿也不推脱,拿起钱就去乞丐窝子。她平息了一下气息,把白花花的银子倒在手心,问:“我要问一个人的下落,谁有消息,重重有赏。”   小寿从没想过,他能在一天之中得到这么多银子。   起初,叶可卿问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站出来。   等叶可卿准备去下一处,小寿悄悄跟了过来。   小寿带着叶可卿一路往城西而去,指着山上道:“你说的那位公子我知道,以前讨饭我就听说他是什么天降什么星,他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这里,今天我见着他被绑人打晕了,扛着从这条小路上了山。”   叶可卿问:“他们几个人?”   “三四个,但都是很凶狠的恶人模样。”   叶可卿心中了然,吩咐道:“你再替我去找青阳捕快送信,若是骗了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乞丐被吓得脸色一白,铿锵道:“事关人命,我哪敢骗你?”   叶可卿仔细分辨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把银子给他。   这座山头不小,叶可卿小跑着往上。   山上的岔路很多,很快,叶可卿就面临了第一个抉择,往左走还是往右,好在她眼尖,右边的道上有一块青色破布。   这是青阳尘璧的衣服料子,恐怕是故意给的线索。   这一线索让叶可卿心中有了些底,她马不停蹄地上山。   山顶。   一座破败的寺庙被掩在茂林中,寺庙里有人声。   叶可卿靠着墙听了会,几个壮汉在玩牌,谈论的内容也没什么异常。   她随时注意听几个人玩牌的动静,小心地摸进后院,一间间地搜庙里厢房。   通通搜了一遍,均没有青阳尘璧的影子 。   她的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水,若是他真的出事了,兰姨和青阳大叔要怎么办?   忽而,她听见了一道在水里翻腾的声响。   她一直忽略了后院中的那口井。   井上盖着盖子,还压了一块巨石。   叶可卿几步上前,又听见一声翻腾之声。   她望了望前院,只敢轻轻敲击三下木盖,便将耳朵贴上去,屏息静听。   井里的翻腾声一下停了,半晌后,是三下敲击井壁的声音。   叶可卿大喜。   撸起袖子,去挪动井盖上的巨石。   巨石有些沉,她搬得吃力,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其搬到地上去。   揭开盖子,她探头往里看,光线有些昏暗,只隐约看到青阳尘璧的人影在井底一角。   叶可卿将井绳扔下去,待青阳尘璧把自己绑好,她开始往上转绳。糅绳与木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叶可卿只能祈祷它可千万别断。   渐渐的,叶可卿已经满头大汗,双臂颤抖,手掌心被井绳摩擦出血迹,每拉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见青阳尘璧伸出手抓在井口,她丝毫不敢松懈,得到鼓舞般继续拽动。   前院一人言:“差不多了,该去看看死了没。”   叶可卿涨红的脸凝重了神色,她咬牙坚持。   就差一点了。   青阳尘璧总算撑着井口探出了身子,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了颜色,有些吃力地踩上井沿。   叶可卿赶紧上前帮他。   四个大汉便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人嗓门粗壮,大声厉呵:“干什么!”   青阳尘璧沉了眸,对叶可卿道:“快走,别管我。”   叶可卿恍若未闻,就差一点。   她颤抖着手替青阳尘璧解开腰上的绳,扶着他下来,没有吭声。   “我腿伤了,你快逃,别管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十四章 写字的手   其中一个大汉抓起叶可卿的头发,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钟声吼叫:“哪里来的女娃娃,敢坏老子们好事!”   头发被拉扯得快脱离头皮,叶可卿的眼泪疼了出来。   青阳尘璧一脸肃杀之气,“放开她,你们要对付的是我。”   大汉松了手,道:“那你便写一封诀别书,再投井。”   叶可卿这才想起,这口井并不是普通的井。   这是一口承载了太多文人亡灵的井。   不知是从哪一个读书人跳井自戕开始,这口井慢慢演变成了读书人失意、落第、郁郁不得志、甚至是中举后跳下去了结生命的井。   京城人称其为断志井。   他们是想制造成青阳尘璧自戕的假象。   自戕向来为人所不齿,若是如此,即便死后,他依然会成为文人之耻。   甚至因为自戕,真正想害他性命之人也能逃脱律法。   青阳尘璧不傻,若他死后,叶可卿定然也会被灭口,眯眼道:“你先放,我再写。”   “不写也没关系,既然你还有力气爬上来,我就先把你的骨头打碎,看你怎么爬。”   壮汉松了叶可卿,狞笑一声,捏起锤子大小的拳头朝青阳尘璧打过去。   青阳尘璧见对方不给他机会拖延时间,只能堪堪抬手抵挡。   然而疼痛没有传来。   叶可卿的背被一拳打中。   其实她很怕疼,怕药苦,也不知道刚才是为什么,她就敢冲出来挡在青阳尘璧面前。   霎那间,她的喉咙溢起铁腥味,那股味道渐渐溢上口腔,一张嘴就是满牙齿的鲜血,“你那双手是要用来写漂亮字的,不能受伤。”   她想起他的铁画银钩,他的朝乾夕惕,眼前还晃过一道斜卧塌上的神清骨秀。   恐怕是,美色宜人,美色误人。   青阳尘璧眼里有些复杂,咽喉微微发酸,他探手把叶可卿接住,纳入怀里,随后抬着下巴望过去,眼里的凶狠化为实质,刀光剑影般凌迟众人道:“今日我青阳尘璧不死,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少年人的气势,硬是吓得几人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怔愣中,几名捕快围了上来。   青阳尘璧低头看向怀里苍白的小脸,柔声道:“我们回家,你别睡。”   ……   灯火通明的夜里。   叶可卿睁开眼,有些迷茫。   青阳尘璧趴在她的床边小憩,见她醒了,便问:“卿卿饿不饿?卿卿想吃什么?可还疼?”   叶可卿皱着小脸哭丧:“我好疼,好饿,要抱抱。”   青阳尘璧满脸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宽慰。   一阵清明,把她从梦里拉回现实。   这梦可真是太假了。   叶可卿虚着睁眼,浑身上下好似被马车碾过。   真疼!   她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刀片刮过,“水,水。”   一碗清水递到嘴边,她被托起来,顾不得疼得龇牙咧嘴,喉咙就被凶猛的灌溉呛得更疼了。   她幽怨地看向递水之人。   “叶天光?”   叶可卿霎时清醒,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人,“青阳尘璧呢?”   叶天光把她扶了起来,解释道:“他一直守着你,刚被官府传去了。那日,你来找我之后,我想你恐怕遇到了事情,便想着能帮则帮,就自己找上门了。”   “那你说我们怎么认识的?”叶可卿嗓音虚弱地问。   叶天光颇为得意地说,“我说你是师傅,赌场的师傅,怎么样?收下我这个徒儿如何?”   青阳尘璧最是不喜她赌,如今一听叶天光的话,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算了。   没见过这么坑女儿的爹。   叶可卿寻思,她这伤恐怕是白受了。   她的两只手绑成了大粽子,可是好像没有知觉。   霎那间,叶可卿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的目光隐隐作痛,难过问:“我的手?”   只见叶天光眸色一暗,把头低了下去。   叶可卿心中惊惧,难以接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叶天光安慰道。   叶可卿伤感万分,泄气般地垂下头,“说得容易,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活?”   “也是,对你来说是挺难接受的,所以你要把你的绝活传给我,我帮你延续下去。”叶天光笑了起来,满是憧憬。   她的手真的废了!   叶可卿大受刺激,呼吸急促,大喝一声:“人渣!”   她都这么难过了,她爹还想着学赌技。   气死了!   “喂,你干嘛这么激动,不教就不教。”   叶天光话音一落,房门被推开,青阳尘璧端着药碗进来。   “醒了?来喝药。”他坐在叶可卿床边,将药勺抵到叶可卿唇边。   叶可卿紧闭着唇,直勾勾盯着青阳尘璧。   “不烫,我凉过了。”青阳尘璧修长的手指捏住瓷匙,难得轻声细语地对叶可卿说话。   叶可卿喉咙酸涩,把头一歪,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流下,瘪着嘴哭道:“我的手都废了,还吃什么药?我不要。”   “谁说你手废了?”青阳尘璧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温良,让叶可卿的四肢百骸染上了暖意。   她挂着泪痕,茫茫然睁眼,看了一眼青阳尘璧,又看向叶天光。   青阳尘璧也转过头去看叶天光。   “我没说过你手废了!”叶天光赶紧摇手解释,“大夫说,你的手受了伤虽然不影响生活,但是暂时不能摇骰子了。”   大夫怎么会主动说叶可卿的手不能摇骰子了,这话一听就是叶天光主动问的。   知道闹了个乌龙,叶可卿恼羞成怒,用下巴指着傻爹骂道:“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叶天光昂了昂脖子,呛声道:“好心没好报的小王八蛋,阿嚏。”   他一边碎嘴地骂着,一边往外面走。   青阳尘璧轻轻笑了一声,把药又递了过来,“这下可以喝药了?”   “哦。”叶可卿像小猫一样乖乖应了一声,微微张口喝下青阳尘璧喂到嘴边的药,一小口一小口,青阳尘璧喂得很慢。   浓郁的药草苦味在叶可卿嘴里绽开,她的脸渐渐皱皱巴巴。   待一碗喝完,嘴里被塞进一粒饴糖,甜味恣意扩散开,把苦压下,她这才舒展了眉目。   叶可卿嘴里含着糖,背靠软垫,囫囵说话:“官府那边如何了?可查出来是谁要害你?”   青阳尘璧拧来一张帕子,替她擦嘴,叶可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他一边替她擦嘴,一边道,“是我堂哥做下的,他找人买凶,意图害我。”   “动机呢?”叶可卿的脸被擦过以后,嘴角的药汁被清理干净,精神好了几分,迫切追问。   青阳尘璧圈拳轻咳,那日他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未养好,“不知从何处得知我考过了童生,铤而走险,想毁掉我。”   叶可卿这才见青阳尘璧的脸色泛着病态的白,身子骨略显单薄,叹道:“他这样害你,如今锒铛入狱,想来也是恶有恶报。”   “不曾。”青阳尘璧好看的眉眼轻蹙,鸦羽般的睫毛在眼里洒下阴翳,深沉了几分。   叶可卿一听,急了颜色,“不曾?他这还没进去蹲牢房?青阳大叔还包庇他不成?”   “不是爹,是王大人。”   青阳尘璧扯起一抹讽笑,眼中的阴霾浓郁。   王大人就是青阳“钊”的干爹。   叶可卿上次在青阳家的寿宴见过,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她犹豫半晌,问他:“要不,你还是不与你堂哥计较,万一他下狠手,你怎么办?”   “你在担心他对付我?”青阳尘璧抬起头来,眉头一皱,断然拒绝,“我给过他机会,如今他找死,我决不饶恕。”   “可是他……”   可是他是未来首辅,你肯定斗不过的。   ”卿卿可是饿了?”兰姨端着冒热气的暖粥进来。   叶可卿被兰姨拉着说话,眼睁睁看着青阳尘璧出去,他的腿还有伤,看上去走得颠簸。   此事确是他堂哥让他受了不少苦,差点就让他死了,他睚眦必报是应该的,只是那人可是青阳“钊”,他拿什么与他斗啊。   兰姨见叶可卿的目光落在璧儿离开的方向,又有些后怕地浸润了眼眸,“那日,我看到璧儿怀里抱着的你,小小一个人儿,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血,真是吓死我了。”   叶可卿诧异地看向兰姨,问道:“他抱的我?他不是脚……”   “是啊,璧儿的脚伤了,不过男子汉磕磕碰碰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兰姨摸着叶可卿乱糟糟的发顶,叹息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璧儿,他自小无缘手足之情,性子又孤又傲,凡事不曾放在心上。可那日,他腿伤了也不让任何人碰你一下,更是亲自把你抱了回来。那脸色,我从未见过,即便是他小时候被堂哥推进塘里,也没有这般阴沉可怖。”   叶可卿舔了舔唇,是饴糖的味道。   她囫囵答道:“许……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爱。”   兰姨闻言掩唇笑了,端起不那么烫的粥,一口一口喂叶可卿,“璧儿如今快十七了,咱们卿卿也要多吃饭,快点长大好不好?”   “十七……”叶可卿默默吞咽,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一件事,青阳钊十七岁中状元,青阳尘璧的堂哥比他大,“那阿尘哥哥的堂哥多大了?”   “十九岁。”   十九岁!   他肯定不是青阳钊!   叶可卿状似撒娇道:“他的名字是哪个字,他把我害这么惨,我可要记住了。” 第十五章 认错首辅   “昭儿是明亮的那个昭。”兰姨望着门外,大把的阳光照射,墙角形成一片阴影,她摇了摇头,惋惜之意渐浓,“如今,他成了这幅性子,老夫人难辞其咎。只是你青阳叔叔,本以为教育过昭儿他定会改过,却不想昭儿终是配不上这个字。”   叶可卿的耳朵嗡嗡的,她反应过来,又问,“青阳家还有没有别的哥哥与阿尘哥哥差不多大?”   兰姨想了会,继续喂叶可卿喝粥,“唔,没有了,你大伯之前倒是有个儿子,十多岁的时候没了。”   叶可卿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儿吞下。   “姨姨,我睡多了,想出门走走。”叶可卿笑着说话,病怏怏的模样软软绵绵。   兰姨把空了的粥碗端出去,“我叫哥哥陪你。”   说罢,就笑着出去了,叶可卿想拦也来不及。   青阳尘璧刚洗过澡,匆忙赶来的时候带着清泠玉洁的净意。   叶可卿想自己踢开被子,就听他清澄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别乱动。”   她乖巧地停了下来。   青阳尘璧亲手掀开被子,替她一拢,把鞋穿上。   “我什么时候可以洗澡?”叶可卿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周身笼罩着苦味。   青阳尘璧把着她的腋下一提,将她从床上捞起,叶可卿堪堪站起就一阵头晕目眩,眼睛黑了一瞬。   身子一晃,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这才站稳。   青阳尘璧眉头一挑,“站都站不住,还想洗澡?”   叶可卿脸颊有些羞红,毕竟是姑娘家,自然是想自己干净清爽。   又见青阳尘璧低下头,凑近几分,轻嗅半晌后,哑笑一声,“是该洗了。”   “你!”叶可卿被气得不行,胸膛起伏,气息不稳,“咳咳咳。”   青阳尘璧收起了笑,手伸在背上替叶可卿顺气,正经道:“大夫说,你伤了内脏,需要多休养,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   这样好言好语的道歉,叶可卿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向来是个顺杆儿爬的,把手上两个大粽子挥了挥,下巴一扬,颇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的缘故,叶可卿平日里想不起来吃的东西,今日见一个想吃一个。   “我想吃酒酿圆子。”   “不可。”   “想吃冰糖葫芦。”   “不可。”   “我好久没吃过桂花糕了,桂花糕不行红枣糕总可以。”叶可卿再被拒绝就要自闭了。   青阳尘璧护在她身侧,将她和人流分开,颇为头疼道:“等你养好了再吃,现在吃这些于你无益。”   叶可卿嘴巴一嘟囔,“回去了。”   “听说了吗?衡王又纳了个姨娘。”   “又纳?一个月一个啊,也太快了吧。”   “这还不算,这次这个据说还是他女儿的闺中好友,薛明珠。”   “衡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都给我拖去打十丈。”絮儿叉着腰,吓得说话那几人跪地求饶。   青阳尘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冯妤今日着了男装,她眼尖地看到了青阳尘璧和身旁的孤女,施施然走了过来,“青阳兄。”   “世安兄。”青阳尘璧回礼,把叶可卿挡在身后。   冯妤眸色暗了一瞬,便抬头朝絮儿吩咐:“放他们走,让他们以后不可再犯。”   那几人磕头谢恩,直喊“谢谢公子”。   “世安兄心善。”青阳尘璧往旁边挪开半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且慢,青阳兄,这几日你都没来官学,听说是出事了,可要紧?”冯妤话里带着关切,往前走了半步。   叶可卿离青阳尘璧很近,听到他一声叹息,方回过头去说话,“劳烦世安兄记挂,并无大碍。”   冯妤把目光落在叶可卿包裹着的手上,打量了半晌,朗笑道:“青阳兄,若是有什么难题,尽管找我,我定竭力助你。”   “多谢。”青阳尘璧颔首告辞,抬步领着叶可卿离开。   冯妤昂着下巴站在原地。   这几日的事情她一清二楚,本也打算出手替他教训青阳昭,但听说他亲自照顾救了他的孤女后,便改了主意。   她冯妤倒要让青阳尘璧看看,她能给他的,是一个孤女远远不能比的。   “絮儿,一个月内,我要她消失。”   回到家,兰姨便把叶可卿招过去,“卿卿,你看谁来了?”   收养叶可卿的孙氏夫妇来看她,还带了许多东西,都是上好的补药。   青阳尘璧进了屋,让人看不出情绪。   四月的天,云清清,水迢迢。   叶可卿养了几日,明日便要跟着孙氏夫妇回一趟族家。   而今日,是公堂庭审青阳昭的日子。   听说青阳家的老夫人病了,起不了床。   青阳昭那边找了王大人保释,这公审倒成了走一个形式。   围观的人,大多是些亲戚和街坊邻居,零星还有几个官学的师生,也不知是谁。   青阳大叔因为是家属的缘故,依律应当回避,是以叶可卿和青阳大叔两口子也在围观之列。   惊堂木一拍,升堂棍一敲。   青阳尘璧一人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手里呈着诉状。   京县京兆尹扫了一眼呈上来的状纸,问:“青阳尘璧,状告青阳昭买凶杀人,是否属实?”   “自是属实。”   “传青阳昭。”京县京兆尹微胖,满是褶皱的手抓起令牌扔下,青阳昭就被带到堂下。   “青阳昭,本官问你,青阳尘璧状告你买凶杀人,可有此事?”   “冤枉啊大人,我没有做过。”   青阳昭坚决不承认此事,叫叶可卿看得窝火。   她在下边唾道:“敢做不敢当,懦夫。”   那京县京兆尹又问主簿:“凶手何在?”   主簿点头哈腰道:“禀大人,前几日被抓住了,正关在牢房里。”   “带上来。”   四名壮汉被押了上来,在堂下齐齐跪了一排。   京县京兆尹问:“青阳尘璧,你可认得,这几人是否就是害你之人?”   青阳尘璧挺直了脊梁,微微颔首,“是。”   京县京兆尹拍案一问:“是谁指使你们杀害青阳尘璧,如实招来。”   四个人哆哆嗦嗦道,“没有人指使,我们临时起意,真的没有人指使。”   “对,我们本想抢劫,然后杀人灭口,是他自己倒霉。”   青阳尘璧闻言笑了,“抢我什么?书吗?难不成几位还有兴致钻研学问?”   围观群众一阵哄笑。   不说青阳尘璧一身清贫,那书袋子一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今听来,倒让人觉得好笑。   “肃静。”京县县令拍了惊堂木,垂下目光看青阳尘璧,“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状告青阳昭买凶杀人一事?要知道,按律诬告可是罪加一等。”   青阳尘璧单手在前,道,“家妹、家父皆是证人。家妹可证这几人并非起意杀人,家父可证这几人翻供之前的证言。”   “传二人。”   青阳大叔和叶可卿从人群里走出来,两人没有功名在身,皆跪下见官。   京县京兆尹先是问青阳安康:“你可证明?”   青阳安康抬起头来,青阳昭便朝他喊:“三叔,你可要慎重啊,我最崇敬您,还想着将来要给您养老,您千万别受了小人的骗,害了你侄儿我。”   说完,他就戚戚然拉起袖子,擦起眼泪,颇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叶可卿看向青阳大叔,又偷觑青阳尘璧冷峻的脸,心想青阳大叔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青阳安康开口道:“昭儿,小时候你便推我家璧儿下水,你那时年纪尚小,我原谅了你。如今你又要害璧儿,他可是你的族弟啊,你真是令我心寒。我倒是想问你,你为何要三番四次置他于死地?”   闻言,青阳昭收起了泪水,哽咽道:“三叔,你当真要为了弟弟冤枉我吗?我知道,祖母这些年疼我,你们心怀不满,可我把你们当一家人,你们合伙欺负我,我才是应该心寒。”   他这番惺惺作态,着实让叶可卿觉得狡猾,一脸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青阳安康不欲同他辩白,回禀道:“京兆尹老爷,我是本衙门的捕快,那日和同僚们抓住这几个狂徒,他们当场就供出了背后主使是青阳昭,还请京兆尹老爷明察。”   只要将那日一起抓匪徒的捕快叫来一查,便知供词真假。   京县京兆尹沉吟半晌,道:“鉴于你乃本衙门的捕快,恐有屈打成招之嫌,证词一律作废。”   青阳大叔抱拳的手捏成拳头,环顾一圈,那日一起上山的捕快竟然一个也不在,心下知道其中恐怕有猫腻,目光沉了几分。   他高声抗议:“我青阳安康对天发誓,字字属实,绝没有屈打成招。”   主簿终于等到今日,闻言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厉声吼道:“大胆青阳捕快,京兆尹说的话也敢忤逆,你还想不想当捕快了?”   青阳安康与主簿向来有些不和,知他刁难,但此事事关璧儿,梗着脖子铿锵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实事求是,如何不能说真话?”   主簿冷笑一声,“好啊,来人啊,这人公堂挑衅,打十大板。”   青阳尘璧凉飕飕地看向粉墨登场的主簿,质问道:“却不知,证人既没查实为做伪证,按哪条律该打?”   他如何看不出此人想公报私仇,可惜挑错了时候。   主簿一噎,犹疑半晌,在围观之人的轻声议论中拂袖坐了回去。   京兆尹拍案又问叶可卿:“堂下何人?可能作证?” 第十六章 对簿公堂   叶可卿跪直了身子,“禀京兆尹,民女叫叶可卿,我能证明那日的事,是这几个壮汉想要青阳尘璧写下诀别书,再把他推下断志井,绝非临时起意,也没抢劫杀人,他们在撒谎。”   如今这四人翻供,很明显就是王大人为了掩饰真相所做的,目的就是把青阳昭摘出去。   围观之人议论起来。   “其心可诛啊。”   “听说断志井死的人都入不了轮回,阎王殿不收。”   “清清白白一个读书郎,若自戕,死后也是要遭人白眼的。”   “那不得冤死了,真凶还能逍遥法外。”   惊堂木拍了好几下,京兆尹叫了好几声“肃静”,议论之声才渐息。   京兆尹抖着嘴皮上的肥肉问:“青阳尘璧,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暂且没有。”青阳尘璧答。   京兆尹沉吟思索后,拍下惊堂木,朗声开口:“证人年纪尚小,证明力有限,本官宣布此案证据不足,尚有疑点,按律驳回。”   场下哗然声四起。   叶可卿急急站起身,边说边用包着纱布的手指向主簿,“京兆尹大人明察,民女只是少时发育不良,实则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叫主簿查一查便知。”   主簿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想起当初,他为了为难青阳捕快,将这小女娃填的十五岁。   如今看来,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叫人悔不当初。   京兆尹沉默不语了一阵,眉宇间的褶皱聚拢起来,扭头问主簿:“可是如此?”主簿抽着嘴角,答道:“约莫是……是吧。”   京兆尹大怒:“什么叫约莫,还不去查?”   主簿硬着头皮翻来户籍册,别的人他不记得,但是叶可卿他自然是记得的。   毕竟当时他睁眼说瞎话糊弄了青阳捕快,还得意了好一阵。   装模作样地翻到那页,他声音颤巍巍道:“回大人,确是已满十五。”   按本朝律法,女子及笄便是成人,京兆尹的理由便站不住脚了。   京兆尹闭了闭眼,不过半息便笑问:“堂下叶可卿,那你可能证明此事乃青阳昭指使。”   叶可卿愣了愣,她不能。   她既不是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耳听到,证明不了青阳昭的罪行。   “我能。”   围观人群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小寿?”叶可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日卖他消息的小寿,他可知道作假证的后果?再说,他这个年纪比她还小,京兆尹定要拿年纪做文章。   小寿跪在地上,“三日前,我躲在如意酒楼后厨偷吃,偶然听见他与这四人勾结的计谋。”   说着,他把手指向了青阳昭。   青阳昭面色上白了几分,大吼道:“大人,他胡说,他一个乞丐,定是被收买了,而且他年纪如此小,做不得数。”   “乞丐如何不能做证?乞丐只是穷,不代表生来就没有正义之心。”小寿此刻倒是有几分胆量,叫叶可卿刮目相看。   围观中也有人喊道:“乞丐只代表金钱的多寡,不代表品行的高贵卑劣。”   “这京兆尹处处替被告说话,可是被收买了?”   “就是,京兆尹不去查真相,倒是挑几个证人的刺,当我们瞎不成?”   “只要把如意酒楼的人叫来问问不就知道真相了。”   “我都会断这案,这京兆尹倒不会,哪有这样的?”   “肃静,肃静。”京兆尹连拍几声案桌,大家的议论声也没平息,他只得叹息一口气,此案如今恐怕超出王大人的意料。   事情若是被搞大了,那他的官声恐怕不妙。   他问:“青阳昭,你可有辩驳?”   青阳昭一阵心慌,他从京兆尹大人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立场的改变,恐怕连王大人打的招呼也不顶用了。   “我……”   话未说出口,王大人便来了。   王大人是衡王手下的一员京官,京兆尹不得不忌惮几分。   “王大人怎么来了?”   京兆尹叫主簿把位置腾出来,请入上座。   姓王的仗着衡王,嚣张惯了,直言道:“我来看昭儿,若是他当真犯事,你可别轻饶。”   话虽如此说,言外之意可不就是来看着你怎么审案。   京兆尹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两头讨好的事没有少干,如此才能在清流与衡王一脉中谋得生存。   如今哪敢当着王大人的面判他干儿子?   这案子该怎么审他自然得明白。   京兆尹呵呵一笑,准备开口。   堂下陡然间爆发出一阵喧哗,细细辨听,一声高呼“杜丞相来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跪下。   京兆尹和王大人对视一眼,下到堂前,定睛一看,当真是杜丞相。   杜丞相未着官服,只一身素衣,儒雅随和,颇有抱朴守拙之含蓄。   京城京兆尹本就胖,如今满头大汗,用一方帕子不停擦着。   他原本以为就是一个小案,没想到先是惊动了王大人,后又惊动了丞相大人。   也不知丞相是为了青阳家的哪个小子而来。   他赶紧让出位子,恭恭敬敬行礼,“丞相大人,不知您百忙之中拨冗此处,所为何事?”   杜丞相的目光落在他与王大人的身上,毫不客气训斥道:“我竟不知,京县的京兆尹竟非京城百姓的父母官,而是惊堂木偶。元大人,你便是如此断案?”   京县京兆尹吓得普通跪在地上,直道:“丞相大人教训得是,是元某想岔了,还请丞相大人指示。”   丞相显然是对他颇为失望,径直越过他坐上上座道:“今日,本官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在堂下观审,却只见京官昏聩,是本官失察,险些让京城多一桩冤案。现在,由本官审案。”   叶可卿知道,这位丞相是最后一位丞相,是当今朝堂唯一能与衡王抗衡的清流一派。据说先帝驾崩之时将其关入狱中,新帝登基亲自将其请出,是为幼帝心腹。   丞相大人干瘦的手指执起令牌,扔在地上,“传衙门捕快和如意酒楼。”   只要证人前来作证,真相也就会大白天下。   叶可卿大喜,围观的百姓也大喜。   青阳昭卸力般地摊坐地上,大势已去,只能怪自己倒霉,遇上了杜丞相。   如今清流以杜丞相为首,如何是他的义父所能企及的。   他没有大吵大闹让义父救他,只尽力配合,如实坦白。   叶可卿心想,这个青阳昭也算是个聪明人,若是闹起来,他义父也讨不到好。   她把目光又看向高堂上,不由得疑惑,丞相大人好像是青阳钊的老师。   如今她连丞相大人都见到了,却不知青阳钊在何处。   黛瓦上的青烟,袅袅拉出一根直线。   方窗之内,灯火熏暖。   大圆木桌摆上满满一桌珍馐美食。   青阳大叔则拿出珍藏的果酒,一一满上。   叶可卿坐在凳子上,不安分地晃动着脚,眼睛浮上喜悦,问:“给我的?”   “哈哈,卿卿立了大功,理当嘉奖一杯。”   叶可卿眯眼一笑,一只手却先他一步端起酒杯。   泛着霞光织色的佳酿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倒进了青阳尘璧的酒杯。   叶可卿双眉一竖,出声抗议:“你……我明日都走了你也不让我一回。”   只是这句话被她说来,娇软无力中带着亲昵,配上那故作凶悍的小脸,倒显得像凶憨小奶猫,挠得青阳尘璧的心一颤,鬼使神差中给她留下半杯。   叶可卿这才作罢,半杯也好过没有。   青阳大叔突然端起酒盏,高高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他垂眸,沉吟不语,再抬起头时,红润的眼睛往上睁了半晌,一副忍住眼泪的模样。   伸手拍在青阳尘璧的肩膀,青阳大叔艰难开口:“儿,爹爹不好,差点害了你,爹要向你道歉,你可原谅爹爹?”   青阳尘璧抿紧唇,手指细细摩挲着酒杯。   这个时候没有人出声打扰,只有父子俩在无声的交流。   青阳大叔眼中是老牛舐犊的期待。   青阳尘璧向来傲骨,何曾对父亲的偏爱与爱护没有有过期待?   有期待就有失望。   那是他最崇拜父亲的年纪。   父亲一句对堂哥的偏袒,字字词词如碎石,把他对父亲的崇拜亲手打碎。   是以,他不再向父亲坦言过一句年少的愁云和惨雨。   只把那根脊骨挺成青竹,遥指霄汉。   可,当父亲迟来的庇护如细风过境,他以为他的千层竹林早修得静谧安祥,却是沙沙作响。   他的眼也如父亲的酸涩。   青阳尘璧端起酒杯快速碰了杯盏,仰头喝下时掩住脸上羞红,不甚自在地嫌弃道:“大老爷们,害不害臊。”   谁知青阳大叔喜极而泣,却是哭了出来。   兰姨一声叹息,抱着哭得伤心的大男人宽慰,“好了好了,都看着呢。”   青阳大叔埋在兰姨怀里的头更深了。   兰姨:……   叶可卿没眼看地摇头,与青阳尘璧目光相接。   她的目光快速从他的脸上错开,落在别处,抿着唇有笑意泻出,只不时抬眸看他一眼。   青阳尘璧亦歪开头,耳垂染上了红晕。   屋顶的月躲进了云里,羞煞了星子。   夜里的梦,好似飘在云上,柔软得让人忍不住塌陷。   大清晨。   叶可卿是被吵醒的。   她揉着朦胧的眼睛拉开门,院中空悬着晾衣绳,青阳尘璧抱着床单往上晾。   “你大清早洗什么床单?”叶可卿埋怨道。 第十七章 记得回来   青阳尘璧背影一僵,缓缓转过来,不答反问,“吵着你了?”   叶可卿用一种可疑的眼光看他,往前走了几步,逼得青阳尘璧站不稳似的后退半步,一副心虚模样。   她瞬间了然,两只杏眼亮晶晶,难以置信地捂嘴惊呼道:“原来你尿床了啊!”   青阳尘璧脸色发黑,低声呵道:“闭嘴”。   看上去倒像是恼羞成怒。   “什么?璧儿尿床了?”   兰姨和青阳大叔拉开门出来。   青阳尘璧:……   他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捂住头。   青阳大叔在娘子的捂嘴笑中,憋笑解释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十多岁还尿过,璧儿像我,像我。”   青阳尘璧偷觑叶可卿,她双手把嘴捂得严实,看上去憋笑得艰辛。   “我出去一趟。”青阳尘璧闭了闭眼,如今最是脸皮薄的年岁,他匆匆关上院门,不顾是否看上去落荒而逃。   刚出去,他爹那大嗓门就爆发出洪亮的笑声,边笑边断断续续说:“璧儿,璧儿他还尿床。”   就怕隔壁邻居听不见似的。   “哎。”青阳尘璧单手捂住了眼睛,罢了,尿床总比让人知道真相好。   马车在阡陌上带起骨碌碌的响声,孙氏夫妻驾来接叶可卿了。   两厢见过礼之后,叶可卿就要走了。   她的东西不多,简简单单一个包袱,都是来了这里置办的。   青阳尘璧还没有回来,她也不知他是不想见她还是有事。   于是,她心中忿忿,生了些不知名的怨怼。   孙氏夫妻把她扶上了马车,她打起帘子张望,道:“可以再等等吗?”   “好,不着急不着急。”孙老爷很好说话的模样,又与青阳大叔闲聊几句。   一道少年人的身影匆匆跑来。   叶可卿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唇角勾起笑意,喊道:“不急,你小心腿上的伤。”   青阳尘璧的额角有了一层薄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从车窗那里往上递。   叶可卿的脸颊像春日的花一样,染上粉红,灿烂绽放。   她从窗户探手去接,与少年温热的手指擦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一时忘了言语,只笑着看他。   他亦看她,眼里是叶可卿从未看到过的认真。   好似要把她烙印进心底,滚烫炙热。   “山高水长,记得回来。”   “嗯。”叶可卿乖巧点头。   少年人之间的情谊,向来不加掩饰,一便是一,二便是二。   马车渐行渐远。   叶可卿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三块三角形的桂花糕,温热软糯,上面缀着桂花,升腾的热气带着扑鼻而来的桂花香。   那日,她想吃,他没让。   叶可卿对着桂花糕嘟囔道:“怎么?现在知道讨好我了?”   马车驶出了城,跑了一个白天。   叶可卿伤刚好不久,还需要多休息。   几个人进客栈休息一晚。   小二上了菜,孙娘子却背过身抹起了眼泪。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孙老爷问。   孙娘子捏着绣满杏花的帕子,挥了挥,没事没事,“来,卿卿路上可有饿着,多吃点。”   孙老爷环顾一圈,“是这儿啊。当年我们带女儿也是回老家,最后吃的一顿团圆饭便在这儿。”   如今物是人非,触景伤怀。   苏娘子踩他一脚,“别提不吉利的,我们现在一家三口,往后其乐融融。”孙老爷点头应是,却是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酒盏。   孙娘子只一个劲给叶可卿挑菜,再也没动碗里的饭菜。   叶可卿扬起脸,沐浴四月的风,微凉中夹着暖意。   “孙大叔,孙大娘,她多大了?叫什么?”   孙大叔看了看日头,满是回忆道:“我们的女儿单名一个莺字,从小就像她娘,爱唱曲儿,若是还活着,该有十五岁了。”   孙大娘擦了擦泪,点头道:“莺莺十四岁不见了,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都是我们不好,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受苦。”   说着,就靠在孙大叔的肩头,掩面无声落泪。   哭吧,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叶可卿如是想。   用过饭后,叶可卿单独一个房间休息。   明日还要赶路。   一阵颠簸,她从摇晃中醒来。   天光还未大亮,只看得清昏暗的轮廓。   叶可卿浑身上下颇感乏力,身旁有个影子,她虚着眼去看,是个胖女人。   只一眼,她又昏睡了过去,只是在朦胧中,睡得难受。   再次醒来,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次,她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青阳安康的大嫂!   “大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叶可卿觉得很不对劲,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车窗是封死的,她又想下去,可身子骨乏力,刚站起来又倒了。   “你孙大叔和孙大娘有事,卿卿乖乖听话,我把你送到族家去可好?”说着,她拿出水壶和烧饼,“吃点东西,别饿着哩。”   不对,叶可卿摇了摇发晕的头,她被下了药。   一手挥掉大娘递过来的东西,叶可卿跌坐在垫子上,又是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掐住自己大腿的肉,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被打掉了东西,大娘也没有生气,还在好言相哄。   叶可卿眼睛被掐得泛红,声音虽然虚弱,但是斩钉截铁。   “是你,是你拐卖了孙莺!”   女人黑胖的脸瞬间变得恐怖起来,眼里露出阴狠,掐着叶可卿的胳膊灌下水壶里的水。   “咳咳,咳咳……”叶可卿拼命挣扎,水呛得她气管生疼。   大娘的力道很大,一巴掌扇在叶可卿脸上,将她扇倒,“咚”一声撞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男人劝道:“别伤了脸,你悠着点。”   是大伯。   真没想到这两夫妻常年不回京,干的是这种勾当!   京城的四月,半城柳絮,半城书声。   五月的院试近在眼前。   青阳安康买了好几斤核桃,在院子里一个个砸开,留下核桃肉在簸箕里。   兰汀端着衣服路过,摇了摇头,“璧儿不爱吃核桃,你弄这么多作甚?”   青阳大叔拿着夹子,回头和娘子说话:“璧儿现在用脑多,要多吃核桃。我去偷学了琥珀核桃,把核桃外面裹一层糖衣,涩味就没有了。对了,我娘叫咱们晚上带着璧儿回去吃饭,你说我要怎么回?”   自从青阳昭进了监狱,璧儿早就考过童生的事也瞒不住了。   如今老夫人三天两头想把璧儿叫回去吃饭。   “去什么去,我不去,璧儿不去,你自己去。”兰汀有些小任性地呛声。   青阳安康一噎,大觉头疼。   他娘有事没事就找娘子毛病他是知道的,他梗着脖子道:“娘子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硬气,你怎么不对我娘这般说话?”   兰汀噗嗤一声笑了,歪头问他,“你还觉委屈了?”   青阳捕快缩着脖子脖子摇头,一脸傻笑。   一辆马车激起飞扬的尘土,停在院外。   马车还没停稳,孙大叔就跳了下来,险些摔倒,“不好了,不好了,卿卿不见了。”   青阳安康和兰汀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打开。   青阳尘璧跨了出来,他大步流星走到孙大叔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   阳光照在他的眸子,深不可测。   星星点点的光线透过屋顶的瓦隙,照在五花大绑的人影身上。   叶可卿斜倒在床帐中,鼻息是浓重的胭脂水粉味道。   她打量一圈,这是一间不带窗户的屋子。   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半睡半醒中,她坐过船,想来京城走水路便是去了南方。   这里,应该是勾栏瓦舍。   她大概被卖给了青楼。   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老鸨,身材干瘪,像被人吸干了精血气,脸颊微微凹陷。   她吩咐人将叶可卿松了绑,又叮嘱厨房送些吃的来。   好饿,这几天几乎都在昏睡,强行喂叶可卿的水里下足了蒙汗药。   她虚弱道:“你花了多少钱买我,我要自赎。”   老鸨指着饭桌道:“吃了再说,不着急。”   对于新来的孩子,她一向先礼后兵,通过饭菜抚慰对方的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再温水煮青蛙劝说对方接受现状。   “我没说笑。”叶可卿挺了挺胸脯道,“你去京城叶家报价,自会有人拿钱赎我。”   虽然他爹是挺不靠谱,但是看在过往的交情,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老鸨皱了眉,她们一般买的都是没有背景的孩子,这京城叶家是个什么背景,她还要去问问。   叶可卿见她思索了片刻,就着人把门锁起来出去了,心里也没几分底。   真的好饿,秉着养精蓄锐的精神,她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老鸨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着轻纱的女子,烟视媚行。   老鸨叫人撤了饭菜,问叶可卿:“吃饱了?”   叶可卿点了点头,伙食还不错。   老鸨挑了个椅子坐着,翘起二郎腿接着说:“既然吃饱了,我且问你,可会琴棋书画诗酒茶?”   叶可卿摇头。   这些叶可卿都没耐心学。   老鸨扶了扶鬓上的花钗,叹息道:“看来是个不中用的,那便跟着媚奴学些本事吧。三日之内,我要上新货。” 第十八章 观摩接客   说罢,就要起身。   所谓上新货,自然就是叶可卿。   恩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时不时推出新人,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情。   叶可卿连忙拦住问:“你可有找京城叶家赎我?”   老鸨讽笑一声,“打听过了,不过是个小小商户,我们邀月楼还是惹得起的,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银子不比叶家做生意赚得少。”   的确,如今的叶家不过是在京城做到中流,离她出生后的繁华光景相去甚远。   愣怔中,老鸨扭着腰妖娆地出了房门。   叶可卿想跟,被媚奴拦在中间。   媚奴翘起兰花指轻轻推了叶可卿一把,叶可卿踉跄几步,被推到了桌旁。   只见媚奴用绣帕捂住鼻尖一脸嫌弃,“这是几日未洗澡了。来人,给我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干净了。”   媚奴的声音与她的妩媚大相径庭,暗哑得像嗓子破了个洞。   一桶水被抬进了房间,叶可卿看着旁边站着的几个老仆,尝试着建议道:“不如我自己洗?”   几个老仆不理会她,一把抓小鸡一样把叶可卿钳制住,去剥她的衣服。   叶可卿就跟被拔完毛的鸡一样拎进去洗,细软的毛刷从她的后背刷过。   洗完澡,她的头晕乎乎的。   几个人又把干燥柔软的衣服给她换上。   然而,这一洗,发现了一件事。   叶可卿来初潮了。   不仅给她洗澡的老奴惊讶,叶可卿自己也感到惊讶。   因为她明明看着才十二三岁啊!   媚奴对老奴吩咐:“去,告诉妈妈这件事。”   她拿来香膏,用指腹蘸取适量,揉化在叶可卿的手腕处。   幽幽花香被少女的体温烤热,混合着女子的体香,叫人心醉神迷。   “一看就是发育不良,显得年纪小而已,实则该有十五、六岁了。不过也是好事,想来妈妈上货的日子要往后推一推了。”媚奴端过叶可卿的下巴打量,“皮肤略干,头发毛躁,笑一个我看看。”   叶可卿扯了扯嘴角,想着难不成衙门的主簿当真歪打正着,实际自己真有十五岁了。   “倒是难得的配合。”媚奴嫣然笑了下,眼神时时刻刻都在勾人。   叶可卿打了个激灵,回过神问:“姐姐,要我学什么?”   媚奴将带着栀子花香的发油抹在叶可卿发尾,话音里多了几分平静,道:“伺候男人。”   叶可卿发愣一瞬。   铜镜里的媚奴抬头问:“想逃?”   叶可卿没有说话,握紧了手心。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都逃不出去。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试过,要么抓回来下药沦为平民的玩物,要么毒哑了送给军营充当军妓。”   叶可卿咬了咬唇,面色苍白。   媚奴压低了声音:“听说你来自京城,衡王你知道的吧?”   叶可卿不解地看她。   “相传啊,我们老鸨的姘头是衡王的手下,手握重兵的哩。”   媚奴颇为害怕地摇了摇头,嘱咐叶可卿,“所以,别犯傻,我看你心还算宽才跟你说这些的。”   难怪老鸨看不上叶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原来背后有人撑腰。   叶可卿牵强地牵起唇角,“谢谢媚奴姐姐,有机会我把你也赎出去。”   媚奴见她听进去了,点头笑,“这就对了,好好学本事,攒够钱赎身,出去寻个没人认识的地儿养老。”   见媚奴好说话,叶可卿打听道:“对了,姐姐,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孙莺的姑娘?”   媚奴眼神一抬,看了叶可卿一瞬,很快又低下头,“你问她作甚?”   叶可卿一听,转过身抓着媚奴的肩膀,激动道:“她果然被卖到了这里?”   “疼。”媚奴将叶可卿的手扯开,眼睛疼出了泪花。   叶可卿不好意思地退开。   “不好意思啊姐姐,我刚刚太激动了。孙莺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   媚奴擦了擦眼角的泪,一片红色,瞪她一眼,“别毛毛躁躁,楼里的姑娘都娇嫩着,经不住你这般粗鲁。还有,你以后还是别打听孙莺了,她死了,这是邀月楼里的禁忌。”   瞬间五雷轰顶,她死了?   孙莺死了?   怎么会?   媚奴见她不信,又说:“她打死不从,自杀了。你别提起,要是传到老鸨的耳朵里,够得你受。话说回来,你认识她?”   叶可卿低头,嘴里还含混不清不清地念叨,“怎么会呢?孙大叔和孙大娘一直在找她,怎么会就死了呢?”   媚奴沉默不语,退了出去。   随着华灯初上,街市逐渐热闹。   邀月楼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叶可卿听着门外熙熙攘攘,男女混合着调笑声,伸手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龟公把守,她被他瞪了一眼,挤出笑退回屋子。   不过刚才那一眼,她大概看清了自己这间房的方位。   邀月楼总共六楼,呈凹字形,叶可卿在的房间是最高一层楼,好似是最角落的一间。   正当她思索怎么逃的时候,她的房间来人了。   龟公在门外喊她:“妈妈叫你去媚奴那里观摩。”   观摩?   叶可卿一路上都有些不解。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龟公身后,跟着走到中间,有一道楼梯。   这是唯一能往下走的楼梯,来来往往的人,男男女女。   下到三楼的角落,便是媚奴的屋子。   屋里没人。   叶可卿疑惑地看向龟公,这不会是把她骗过来接客吧?   龟公撩开床帐背后,示意她躲进去。   这里是一间密室,密室小小的一方天地,带着一个能看外面的洞。   龟公叮嘱道:“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叶可卿心情复杂地躲了进去。   到这里,她大概是知道要观摩什么了。   虽说以前,她养了几个小倌在府里,现在想来真是亏大了。   她平日里也就看他们唱唱曲,着人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手都没摸过。   嘎吱一声,门开了。   媚奴领着人进屋。   竟然是一个还算秀气的书生,看上去也还挺拘谨有礼。   叶可卿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媚奴应该少吃亏一些。   书生执扇弯腰,对媚奴道:“得罪了。”   说罢,周身气势陡然转变。   他扔掉折扇,单手掐在媚奴下颌,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就要啃咬上媚奴纤细的脖子。   媚奴挣扎着去推,哑声道:“不要。”   然而,书生似乎更兴奋了。   他用手猛地撕开媚奴的外衣,露出雪白的肌肤,“贱人。”   随后是耳鬓厮磨地低声耳语,叶可卿听不见。   媚奴一把掌扇在书生的脸上。   叶可卿懵了。   那书生也顿了一下,随即沉着脸笑,拉起媚奴的手腕,“来啊,继续。”   媚奴扭着身子往后躲,“公子,媚奴不敢了。”   “你不打,我可打了。”书生一把抓起媚奴的头发,在她的脖间问,“打不打?”   媚奴眼里都是害怕,没有说话。   书生面色一暗,抓着媚奴的头就往床头上磕。   没几下,书生就把人扔在床上。   媚奴被撞得头晕眼花,头发凌乱,动作缓慢地将手探向额头。   额头破了,有黏腻的血。   书生单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又在媚奴耳边说了什么,媚奴提膝撞了过去,书生闷哼一声,一巴掌扇在媚奴脸上。   “救我。”媚奴哑声流泪。   叶可卿忍不了了,直接打开密室。   她一拳从下往上,打在书生的下颌,书生蹬蹬后退几步,目光狠辣,“你谁?干什么?”   叶可卿咬牙道:“教训衣冠禽兽。”   又是一脚踢在书生的肚子上。   书生捂着肚子退到了墙角,叶可卿冲上去,左右开弓,就是几巴掌轮翻扇上去。   那书生外强内干,根本招架不住,眼冒金星就昏了过去。   叶可卿收了手。   媚奴却从床上爬了起来,衣服都没穿冲到书生面前护住,扭过头用责怪地眼神看向叶可卿。   “你知不知道你闯祸了?他可是许慍,衡王手下大将许如田的嫡子,衡王的干儿子!”   刑室。   房间四四方方,密不透风,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老鸨亲自来了。   她扭着腰进来,没了之前的好脸色,“算我看走眼了,竟想不到你还是个泼辣的。”   叶可卿冷哼一声,“你逼良为娼,今日要不是我,媚奴险些被打死。”   没想到老鸨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手擦了擦泪,“你是说,今日你不是捣乱,是救人?”   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可卿不解。   那老鸨又说:“你可知,媚奴现在恨死你了。”   叶可卿懵了,她明明救了她啊。   “你少挑拨。”叶可卿压根不信她的鬼话。   老鸨也不与她辩驳,只道:“许公子是媚奴的常客,也是贵客,还是媚奴花费心思从旁人那抢过去的,你给她搅黄了,她能不恨?”   叶可卿心下一堵,难以置信,“可她,她叫我救她。”   老鸨更是笑得张狂,好不容易停下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真是晦气,我这是从哪里买来的赔钱货,不通款曲,人家那是情趣。”   啥?   叶可卿呆住了。   所以,那声“救我”不是向她求救?   那些撞头被打也是媚奴自愿受的?   老鸨一个示意,龟公拿来长竹板制成的笞杖。   叶可卿被押着脸朝下趴在地上。   老鸨轻哼一声,“龟公告诉过你,无论如何不能出来,你却不听。依邀月楼的规矩,自然是要受刑的。你放心,我们的龟公都受过技艺训练,即便鞭打一块豆腐,也能使豆腐表面完好,而里面破碎,不会影响七日之后开苞。”   话音一落,钻肉的疼痛从脊背传来。   叶可卿咬紧牙,没有出声,手心攥在一起,七日之内,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那疼痛深入骨心,每一下都觉得自己好似要被打断了脊梁,却又恰到好处的挺了过来。   况且,她背上的伤还没好全。   如今被打,新伤旧伤一起发作,甚是难忍,她的额头渐渐疼出了汗,嘴唇惨白。   “妈妈,别打了。”媚奴从外面进来,复杂地看了叶可卿一眼,低顺朝老鸨说:“妈妈,许公子醒了,点名要她伺候晚膳。” 第十九章 金陵许家   这个她,是叶可卿。   恐怕姓许的是想报复。   等会到底要不要还手?若是还手…….叶可卿看了看龟公和老鸨,垂下了眸子,有一丝烦躁。   龟公在老鸨的示意下停住手。   “收拾一下,带她去。”   媚奴应下,领着叶可卿出去。   叶可卿疼得龇牙咧嘴,不着痕迹地躲过了媚奴来搀扶她的手。   媚奴怔了一下,很快又轻笑一声。   叶可卿看着她的表情,分辨不出刚才的搀扶是出于真心,还是做做样子,略带讽刺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是你费心抢到手的客人。”   媚奴不甚在意地低头浅笑,“这里生存,各凭本事,你很快就会明白。总不至于人人都学孙莺,做个烈女。”   叶可卿只看到一个没有挣扎欲望的媚奴,这些事做来熟练得让她心疼又气愤。   把叶可卿送到门口,媚奴就关上门退下。   房间里坐着的便是姓许的。   叶可卿站在门口,戒备地看他。   男人一身柔弱书生气,与之前的狂暴判若两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叶可卿的手笔。   “你便是打我的丫头。”许慍浅笑着站起来,请叶可卿坐下, 甚是有礼。   叶可卿坐在对面,没有吭声,若非知道他的真面目,她也要赞他一声公子如玉。   见她默认,男人打开折扇,轻轻扇动起来,“听说再过七日,你便要开苞了。”   叶可卿还是没吭声。   “放心,我等得了。”   这话令叶可卿目光一沉。   见她误会,书生收起折扇,替叶可卿斟酒,“看我,把你吓到了。我不是要找你算账,我是来做你的裙下臣,你且宽心。”   裙下臣?   不是找她算账?   以前她也是听府里的小倌说过,有的客人就是喜欢被虐待。   难不成,她今日打了他一顿,把他打出感情来了。   旁的女子怎敢动手毫不留情地揍他,即便是媚奴,也只敢在许慍的示意下打他两下。   如此动真格,也只有叶可卿敢。   她昂着头,颇为挑衅道:“许慍,这几日你能让旁的人不碰我?”   许慍就喜欢她这股劲,咽了咽喉咙,按耐下燥热,“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金陵,我许家说了算。”   原来她在金陵。   叶可卿刚松了口气,又屏住了呼吸。   许慍站起来,走到了叶可卿身旁,蹲下身子,捏起叶可卿的下巴与他平视,“不仅如此,新来的要受的苦,我都不让你受,一丝一毫也没有。谁若敢教化于你,你只管叫人寻我。”   叶可卿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势在必得。   她打掉他的手,扭过头。   金陵许家,不过是跟着衡王一起倒台,即便后来保住了家族,却不再如以前昌盛。   她轻哼一声,带着嘲讽。   许慍身旁的人,各个都对他拘谨客气。   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许家放在眼里的,他稀罕得紧。   “我许慍看上的人,在金陵没人敢抢。”   许慍笑着起身,对门外人吩咐道:“加强监管,这样的小辣椒要是丢了多可惜。”   “你!”   叶可卿这下还跑个锤子。   金陵城外,有两匹马。   青阳尘璧身旁跟了一个着官服的京官,他对青阳尘璧劝道:“师弟,前边是许如田的地界,恐怕我这个钦差大臣也不好使,不如我派人替你找,你赶紧回去考试?”   青阳尘璧眼里泛着血丝,减了几分意气风发,身形单薄得似乎随时要坠下。   他拿起水袋猛喝,却想起在麓山时叶可卿喂他喝水的光景,愈发沉了声,“师兄且回去,我自己进去。”   周也师承丞相大人,而青阳尘璧则是恩师的宝贝弟子,也是他的小师弟,他近日领了参知政事的官职,带人务必救回青阳尘璧家的妹子。   他知道,叶可卿对师弟有救命之恩,自是全力以赴。   师弟连钦差大臣的仪仗都嫌慢了,只单枪匹马地闯,马都换了几匹。   周也只能跟着小师弟,生怕他出个好歹,没法跟老师交代。   “那哪行,要走一起走。”周也夹了夹马跟上。   作孽哦,他的官服已经好久没换了,人都馊了。   早知道就学师弟背个小包袱,穿简单的常服轻装上阵。   要说,倒怪师弟家大伯。   周也在短短几天将事情查清楚,上门把师弟的大伯大娘抓回了大理寺,逼问下才知道叶可卿被卖到了金陵。   那两夫妻如今押在牢里,要怎么发落还得看师弟的意思。   若是能完好无损地救回人,倒还好。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周也看了看少年消瘦了几分的背影,沉了眼眸,恐怕求死不能。   老师最是心疼师弟,师弟一个喊疼,老师绝不手软。他可是知道,上次意图谋害师弟的四个壮汉,如今在大牢里日日受着酷刑,惨不忍睹。   但,此事若是让师弟误了院试,不用老师发话,他也要那俩人挫骨扬灰。   当初师弟十二岁不到便府试合格成为童生,老师让他缓几年再考。   一是考虑到师弟十三、四岁就中举会心生自满,不利于师弟发奋图强,不如等才具老练的好。   二是想出其不意,老师不仅要师弟中进士,还要一鼓作气拿下前三甲。   因为,今年是酉年,恰逢三年一次的乡试。   乡试又称秋闱,考过院试立马可以参加今年的秋闱,若是秋闱过了,明年开春便是会试(春闱)和殿试。   那衡王即便回过味来,挡也挡不住了。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   这几日,叶可卿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许慍说是不让人打扰自己,但是安排人教她关于房中事的技巧,他倒喜闻乐见。   活了两辈子,叶可卿也属实没经验。   也不知老鸨是不是故意的膈应她,安排来教她的人是媚奴。   一连几人,两人都交谈甚少,她学得不甚了解。   今日,便是第七日,来的人换了一个。   这女子名叫月纱,着紫纱粉裙,眉间带着不耐,扔下一本图册给叶可卿,便在门口与路过的客人说话。   许是耽误了她做生意,对叶可卿颇有意见。   隔着屏风,叶可卿听见有男子问:“听说今晚老鸨要上新货,不会就是这屋的吧?”   月纱收起了几分笑意,用食指轻推了一下对方,“郎君可是要去与许公子争一争?”   那男人一听许慍的名头,收回了往里面探视的目光,捏着月纱的手指,往嘴角放,“还是月纱姑娘更合我意。”   月纱手指缩回来捂嘴娇笑:“就知道哄我开心,怎么今日不去见你老相好?莫不是媚奴病了才想起我来?”   说着,她背过身去。   男人从后面抱住她,“媚奴哪有你叫得好听,她那破嗓子远不如当年,我不过是看在往日情分可怜可怜她。”   “当年啊,她凭着一口好歌喉,唱红半边天,哪是如今的光景。”   “媚奴嗓子怎么了?”叶可卿站起身,几步跨过屏风,拧着眉,吓了两人一跳。   原来,媚奴才来的时候嗓音有如天籁,又是新面孔,一时间恩客如云。   头牌视其为眼中钉,下毒毒坏了媚奴的嗓子。   一下子,没了好嗓子的媚奴无人问津,而头牌也不过是被罚了些银钱。   可就是这样一盘死棋的媚奴,练就一身媚骨,硬生生从头牌手里抢走了许慍这名贵客,更是哄得许慍把头牌的脸划花。   这下连邀月楼都不愿意接纳毁了容的昔日头牌,发卖了出去。   叶可卿能猜到,大概是媚奴发现了许慍这不为人知的受虐癖好,投其所好。   月纱想起什么道:“不如我也去改个花名好了,媚奴便是改了花名之后攀上了高枝。”   男人圈着她哄:“叫月奴如何?”   月纱推开他,娇嗔一眼,“我才不要被人说东施效颦。”   “媚奴以前叫什么?”叶可卿问。   月纱靠着门框,不太服气地嘟囔:“她嗓子那么好,当然是叫莺莺咯。”   莺莺!   孙莺?   “她原名叫什么?”   “谁知道呢。入了风尘,谁不是把真名藏起来,就是家乡,也大多是编的,就怕传回去丢了家人的脸。”月纱满不在乎道。   得不到答案,叶可卿推开两人,往媚奴的房间跑。   没跑两步就被龟奴拎了回来。   “放开我。”   龟奴面无表情地把她锁进房间,凉飕飕撇了月纱一眼。   月纱缩了缩脖子,扯着男人往自己房间带。   龟奴在门口守着,放妆娘进去给叶可卿妆扮。   时辰要到了。   可叶可卿现在心里慌乱,只想抓着媚奴问个清楚,眉间的褶皱没有舒展开过。   脑海里回忆纷杂。   “你以后还是别打听孙莺了,她死了,这是邀月楼里的禁忌。”   “她打死不从,自戕了。你别提起,要是传到老鸨的耳朵里,够得你受。话说回来,你认识她?”   “这里生存,各凭本事,你很快就会明白。总不至于人人都学孙莺,做个烈女。”   不,不可能,媚奴怎么可能是孙莺,一定是自己想岔了。   爱唱曲儿的那么多,肯定是巧合。   邀月楼的妆娘手艺精巧,惯会发挥女子原本的容貌优势,即便只有七分美的叶可卿,在妆娘的摆弄下,黛眉如弯月,皎皎颇白皙,层层衣裙如花瓣铺开,娇媚勾人。   然而她的眸子冰冷淡漠,冲淡了那份媚世,眼里的倔强与楼中花姑娘与众不同。   “可惜你没个才艺,当年许公子可是花了五千两白银,给咱们邀月楼的头牌抬身价哩。” 第二十章 青阳买她   叶可卿不喜欢被物化,更是厌恶自己这般盛装,不悦地挪开视线。   妆娘见叶可卿不接话,尴尬地收起了笑,奚落起来:“进了这儿还傲什么傲,我看你要是能有个二百两,就不错了。”   “你在胡说什么,滚出去。”老鸨还未进到门内,便出声呵斥。   她为今日上新货造势了多日,更是压住许公子点名要叶可卿伺候的消息,就等着抬个好身价,赚个钵满盆满。   听见这话如何高兴。   那妆娘自知说错了话,灰溜溜地走掉。   老鸨这才领着叶可卿往楼下的大厅走,众宾客千呼万唤,就等着叶可卿出场。   落英缤纷。   花屑打着旋从楼上飘下,纷纷扬扬。   在众多陌生男人炙热的面孔中,叶可卿一眼抓住了一道身影。   青阳尘璧!   他来了。   他来救她了。   他变得瘦削了些。   叶可卿眼眶有些发热。   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总算有枝可依。   却又为青阳尘璧担心,他如何能与许慍一争。   眼中又涌上兵荒马乱。   直到看到他带着安抚的笑意,她心里一暖,安定下来。   老鸨向来没有虚的,直接喊价:“老规矩,起拍价五十两。”   “八十两。”   “一百两。”   “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   楼上的雅间终于有了动静,许慍着人喊价:“五千两。”   台下哗然。   老鸨也是满脸红光,笑得眯起了眼。   那妆娘在台后看着,不禁也错愕起来,这可是许公子捧头牌的价格。   许公子如今又要捧出一个头牌来吗?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即便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能由着一个纨绔子弟随意挥霍。   此价一出,场内安静了许多。   一直没有出价的青阳尘璧,放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五千一百两。”   老鸨惊得呆了一瞬。   在金陵,竟然还有人跟许慍叫板?   紧接着就是喜出望外,这小丫头的身价,创了邀月楼的新高,恐怕将来又是一颗摇钱树。   不止老鸨惊呆,那妆娘张大了嘴,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现在的少年郎,是家中银钱给的太多,还是审美变了?   要说这新来的,姿容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头牌,且没有才艺傍身,竟也引得许公子,和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竞相逐价。   “六千两。”许慍的人喊价。   台下的人疯了。   老鸨也疯了。   “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个小娘子虽然好看,但是也不至于好看到这个地步。”   “你别说,这个价格一出,我越看她越好看了怎么回事?”   老鸨心忖,这下估摸着没人再喊价了,带着兴奋与颤抖高声喊:“六千两一次。”青阳尘璧身旁的男人带着看热闹的八卦,问:“兄弟,你这么有钱怎么不坐雅间?”   “为了她看到我。”他不过是想让叶可卿安心。   那人闻言仔细看了青阳尘璧的脸,这容貌,不比台上的小娘子还要难得?   自恋点属实应该。   那人好言相劝:“兄弟,我劝你还是别跟许公子争,没好下场的。”   “嗯。”青阳尘璧敷衍地点了点头。   “六千一百两。”   青阳尘璧追价,还嗔怪地瞪了叶可卿一眼。   叶可卿竟然悟了,他在嫌弃她太贵了,她的一腔感动和担忧化为气愤。   二楼雅间。   许慍打扮儒雅风流,眉间却隐隐带着暴戾,踢了一脚侍从,“谁在跟我作对,还不去查一下?”   这般一百两一百两点加价,很难让人不觉得是故意的。   侍从正准备开门,门外就进来了许如田的亲信。   他附耳在许慍身边说了几句。   许慍不可思议地问:“爹何时还要管我的这种事?”   亲信道:“少爷,老爷自有他的用意。那名郎君无论花费了多少,都请公子代为结账。”   “……”   许慍无言半晌,搞了半天,那人还给他省钱了?   他面目狰狞道:“这人不会是我爹的私生子吧?”   “公子说笑了,还请公子切莫忤逆。”   许慍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是老鸨的声音。   老鸨刻意喊得缓慢,几乎是对着许慍的方位。   “六千一百两一次。”   “六千一百两两次。”   “六千一百两三次,恭喜这位公子抱得美人归,春宵一刻值千金,还请跟我来。”   台上台下皆感到震惊,从来没有人能从许慍手下抢走人。   这是第一个。   叶可卿好怕青阳尘璧没钱被打出去,又觉得这钱花得属实冤枉,焦急地在屋内坐立难安。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阳尘璧跨步进来,捂着额头颇有些头疼。   “卿卿,你说你要怎么赔我这么多的银子,若是爹知道了,许要后悔捡了你。”   叶可卿见到他,心底涌出委屈,眼眶渐渐发红,像小兔子,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也会害怕。   她含混着眼泪,瘪嘴带着哭腔喊:“青阳……”   那一声,把青阳尘璧喊得心里一颤。   生出些心疼。   他不自在地掏出绢帕,单手抬起叶可卿的脸,一边擦泪一边恶狠狠道:“丑死了。”   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叶可卿仰着脖子回怼:“这么丑那你还跟人争。”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青阳尘璧嗤笑,捏了捏叶可卿的脸颊,无语了片刻,道,“还当你受了苦,我看怎还养胖了。”   老鸨为了把叶可卿养得珠圆玉润,这些日子提供的吃食确实滋补,再加上被困在房间里没有办法出去,叶可卿只能坐着长肉。   她鼓了鼓腮帮子,愤懑道:“白日里没人气我,饭都多吃两碗。”   见她还是这般伶牙俐齿,青阳尘璧无奈扶额。   他往门外要了一桶热水。   叶可卿歪头盯着他打量,“你要干什么?”   青阳尘璧扬眉道:“小孩子别管。”   叶可卿不服气地嘟囔:“谁是小孩子,人家都来葵水了。”   话音一落,想再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在青阳尘璧看过来的复杂目光里,她赶紧转移话题,“青阳大叔和兰姨可还好?”   “爹和娘都很自责,叫我务必把你找回去。”青阳尘璧坐在桌边,拍了拍袖子,松了口气般叹息,“好在,幸不辱命。”   原来,他是为了青阳大叔和兰姨的嘱托,才来救她。   不知为什么,叶可卿心里有些失落。   水很快抬了进来。   青阳尘璧闻了闻衣襟,嫌弃地摇摇头。   他拉过叶可卿,放下帷帐往里面指,“进去避避,我要沐浴。”   “你要沐浴?你沐浴干什么?”叶可卿提高了嗓音,又惊又怕。   “风尘仆仆自然要沐浴。”   叶可卿哑口无言,心里暗骂一声穷讲究,撩开帷帐进去。   水声哗啦,室内过于安静,叶可卿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对了,我找到了孙大叔多年前丢失的女儿。”   “我知道,孙氏在来的路上。”   青阳尘璧抓到大伯他们之时,一切都水落石出。   孙氏夫妇做梦也没想到,拐卖自家宝贝女儿的竟然是老熟人,恨不得当场一刀砍了黑心肝的两口子。   叶可卿听到他的回答,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是孙姑娘……   让人不得不心生惋惜,感叹命运弄人。   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室内升腾起水雾,少年郎乌沉的长发半湿,面庞濯濯,如大雾霜寒之朔月,氤氲中带着清冷。   青阳尘璧系好衣服,绕过屏风,几步撩开帷帐,低声唤了两句“卿卿”。   只见,叶可卿双目紧闭,嘴角松弛,看着像睡着了。   青阳尘璧坐在榻边,探出手掌,轻柔地贴合在叶可卿的脸颊,良久喟叹一声,替她除去头顶的繁复花钗。   又吩咐外面,送来温水,替叶可卿擦去哭花的残妆。   叶可卿睡得不深,从他坐在床边就醒了,如今倒不好再睁开眼来,只能受着。   他动作极慢,仿佛在叶可卿的脸上作画,或轻揉、或擦拭,竟让人觉得既煎熬又舒服。   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脸颊上的水润之感在夜里生凉,叶可卿睡意全无。   总算捱到一切做完,室内的烛火陡然熄灭。   青阳尘璧步子虽浅,叶可卿也能分辨出他在一步步朝床塌走来,她的指甲掐在了肉里。   待他走到床边之时,叶可卿“嘤咛”一声翻了过来,胳膊和腿都搭向床沿,恰好将外侧占据。   夜里的少年迟疑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屋子里没有别的可睡觉之处,连个软榻也没有,只有几张凳子和一张桌子。   想起白日里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叶可卿心里一软,打了个滚,就睡在了里边靠墙。   等了半晌,青阳尘璧依然没有动静。   她哼哼唧唧,犹如梦魇般,轻声唤:“哥哥。”   少年几步走到床边,半撑着身子,低声答:“我在。”   叶可卿呢喃着梦话。   “我怕。”   黑暗里,少年没了声。   不一会,叶可卿的身后染上少年人的体温。   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和冷冽,煞是好闻。   鬼使神差,叶可卿转了过来,几乎是一头钻进了青阳尘璧柔软的怀抱,还像只兔子往里面拱了拱。   肺腑间,用力吸取少年郎的沸雪青松之气。 第二十一章 莺莺自杀   是她唐突了,一时之间,她又生出悔意。   叶可卿的心口跳得极快,似乎要从咽喉里蹦了出来。   约莫几息时间,发觉没有被推开,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后背,带着哄意有节奏地轻拍。   叶可卿见过,有的母亲便是这样去哄孩儿睡觉。   “……”   她不满地哼唧一声。   “我来晚了。”青阳尘璧的声音又浅又轻,带着歉意,叫叶可卿误以为是府里养的小倌在同自己说话。   她在心里回答:你来,就不晚。   ……   叶可卿半夜是被吵醒的。   实在是外面太过嘈杂,隐约间听着说是谁要跳楼。   叶可卿心头一跳,“青阳,你听见……”   她顿住了话,身旁的少年呼吸沉稳。   想来他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没有合过眼,外面这么大的阵仗也能酣睡。   叶可卿侧头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她穿上衣服,抓着一人便问,“发生了何事?”   “媚奴……媚奴要跳楼!”   “什么?”   叶可卿捂住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跌跌撞撞往媚奴的房间跑,险些摔倒。   媚奴的房间围了许多人吗,老鸨也在。   媚奴身穿良家子的朴素外衣,像是普普通通的闺阁小姐,坐在窗沿边上,唱着曲儿。   似乎对自己的嗓音不太满意,她皱了皱眉,提着酒壶又喝了一口,继续吟唱。   她就像是一首与黑暗斗争,无奈被黑暗吞没的嘹歌。   老鸨劝说道:“媚奴,你赶紧下来,有什么都好说,你要是跳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媚奴脸颊熏醉,她语无伦次地指着老鸨,“你别过来,都怪你,怪你,都是你害了我一辈子。”   说着,媚奴捂着脸,呜咽起来。   “孙莺,你下来吧。”叶可卿攥紧了手心,缓缓道,“孙大叔和孙大娘都来接你回家了。”   媚奴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着叶可卿,“我不是,你认错了。”   她又惨然一笑,往嘴里喂了一口酒,“这酒好苦。”   叶可卿悄悄往前挪了两步,“都过去了,将来跟着爹娘好好过日子,她们二老都盼着你。”   “你别过来!”   孙莺将手里的酒壶扔了下去。   酒壶从三楼摔下去,掉在地上碎成瓷片。   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呼一声。   叶可卿停住脚步。   “好好好,我就在这里陪你。”   孙莺抬起手指着叶可卿。   “为什么你就这么好运?为什么你一来就来了葵水?还有那个少年,我一看他,就知道是大老远赶来救你的,你怎么这么好运?”   “而我,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我出火坑?”   孙莺捧着一个匣子,狂笑不止,捻起金银首饰,往下边抛洒。   这些是她好不容易攒来的,想着将来能够找个没人的地方养老。   老鸨心疼得大叫,“快去捡回来啊,一群蠢货。”   “孙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并不想劝你从良,抑或是放弃轻生,我只问你,你难道就不恨将你推进火坑的人吗?”   叶可卿的话让孙莺停了动作。   孙莺看了过来,呢喃:“恨……”   转瞬间,孙莺的脸色阴沉下来,积蓄起浓浓阴霾,犹如一道道利剑刺向老鸨,吓得她犹如见了恶鬼一般,倒退几步。   “我怎能不恨?”   叶可卿继续道:“不止是老鸨,还有拐卖你的人,你不记得了吗?”   孙莺仿佛想起来了,多年的泥沼让她只记得日日推她接客的老鸨,忘了当初拐卖她的人贩子。她周身迸发出强大的恨意,将室内的空气压缩得稀薄,阴云可怖。   孙莺掐着镯子的手逐渐用力,直至捏断。   “她们被抓住了,就在京城。”   “回去复仇吧孙莺!让亏欠者偿债、卑鄙者下跪,让所有加害于你的人,反求诸己。”   要活下去。   叶可卿捏紧了手心,静静等着孙莺的决定。   良久,久到叶可卿都以为她睡着了。   孙莺抬起头,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我要复仇!”   叶可卿松了口气,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老鸨张罗着众人:“散了散了,都散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人渐渐散开。   孙莺从窗沿下来,却不想被裙子绊了一下。   “啊——”   随着人群倒吸一口气,叶可卿扑上去抓住了孙莺,在众人的愣怔中,她也被带着从窗沿往下掉,手乱抓一通。   一双大手拉住了她。   “青阳?”   青阳尘璧双手拉着她,手臂青筋直冒,咬紧了牙齿冲身后发呆的人吼:“还不帮忙?”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合力将人都拽了上来。   叶可卿被青阳尘璧扯着回了屋。   他的手劲很大,拽得她的手腕生疼,步伐也是极快。   叶可卿趔趔趄趄跟在身后,一进屋就被抵到门上。   青阳尘璧捏着她的手腕咆哮:“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叶可卿自知理亏,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是为了救人,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花六千一百两买来的,以后从头到脚,还有你的命,都属于我,听清了?”   青阳尘璧不像在说笑,眸子里星河浩瀚,让叶可卿觉得好似要被一口吞噬。   “听清了。”叶可卿乖乖应下,刚垂下眸又抬起头来,紧张问:“对了,还没问你钱哪来的。”   “赊账。”青阳尘璧回答后,又故意做出生气的神情,终究是被打了岔,他咬牙道,“那是重点吗?”   叶可卿乖巧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有听进去。   青阳尘璧这才松了手。   “青阳,你初来乍到,跟谁赊账的啊?”   “许慍。”   叶可卿:“???”   “行了,现在给我说说,刚才的事。”   叶可卿把媚奴今晚准备跳楼的事一一道来。   青阳尘璧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在听。   “你说的这事我回头跟大理寺说一声,她作为苦主,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青阳尘璧说完,盯着叶可卿看了半晌,带着探究。   叶可卿摸了摸自己脸,不解。   “那你呢?”青阳尘璧问。   “什么什么那我呢?”叶可卿疑惑更甚。   青阳尘璧攫取住她的目光,牢牢不放。   “我是说,若我今日未到,你会玉碎,或是瓦全?”   今日青阳尘璧未到,她会被许慍拍下,清白不保,从此抑或是走上媚奴的道路,抑或是”孙莺“的道路。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既爱劝人从良,又爱哄人为娼,若非有你们男人照顾生意,这邀月楼如何能开下去,又如何有姑娘被卖至此?要我说,歌颂贞节乃是你们男人为驯化女子,而逼良为娼也是为驯化女子。”   “左右都是男人说了算,但这明明是女儿家自己的身家性命。若是我,定要先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青阳尘璧眼里燃起盛怒,用手掐着叶可卿的下颌骨,睨着她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下巴吃痛,叶可卿不明白他为何生起气来。   她的眼里有了水雾。   “不是。”叶可卿的眼睛逐渐朦胧,鼻头发酸,“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子想落入风尘,刚才那是我臆想出的自作坚强,与其说是自作坚强,不如说是不得已的自我安慰。”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剪刀,答案不言而喻。   叶可卿向来是个倔的,要她屈服,除非死。   下颌骨的手松了开,叶可卿昂着下巴道:“但这不是为了男人所谓的贞操,这只是为了尊重我自己。”   滚烫的泪滑落,世界恢复了清晰,她第一次在青阳尘璧的脸上看到了那样复杂而震撼的神情。   她听他如劫后余生般说:“还好我来了。”   好像遭此大难的是他。   他没有人说你应该活下来,也没有说你要用死来捍卫清白。   他只是为她的生而庆幸,也愿为她的死而悌流。   ……   叶可卿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青阳尘璧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看书。   她抿了抿唇,坐起来。   青阳尘璧走过来。   随后,便见他划破指腹,在床上染血。   “……”   叶可卿经过多日学习,已经略微知道男女之事。   但青阳尘璧这番行为,仍让她脸红得像烧开了水的提壶。   偏偏青阳尘璧一脸正经地看她,倒像是她不纯洁。   叶可卿扇了扇风,往外面瞅,“好热,今天是立夏了吗?”   “呵。”   屋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燥热。   叶可卿拉开门想透气,迎面见一男子贴着门。   好像是在偷听。   周也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起身,拱了拱手:“我该叫妹妹还是弟媳?”   叶可卿:“?”   “你别吓她。”   青阳尘璧从屋里出来,站在叶可卿身后,清泉般的声音从叶可卿的头顶响起。   仿佛把人拥在怀里。   周也勾唇坏笑,目光在叶可卿和青阳尘璧之间上下穿梭,“昨晚睡得可好?”   青阳尘璧无奈捂额,示意叶可卿,“你去逛逛,别走远了。”   叶可卿见他们有事要聊,点点头,“哦。”   她漫无目的地下了楼,白日里只有一些留宿花丛的人,没想到自己会撞上许慍。   许慍左右各搂一个女子,在屋内被伺候着吃饭,房门大开。   “站住。”   叶可卿摸了摸眉毛,停下来埋头不语。 第二十二章 偶遇山匪   “别以为攀上了参知政事的弟弟,就能躲着老子。”许慍把温香软玉赶了下去,指着叶可卿,“你进来陪我。”   参知政事,位同副相。   难道是刚才那个男子?   叶可卿站在原地,抬头说了一句“不陪”,转身要走。   许慍疾步上前,拽住叶可卿的手腕,命令道:“我叫你陪我,听不见?”   叶可卿无语,她手腕是招谁惹谁了,这两天的红印子就没消过,伸手抓着门框,死活不进去。   “我不,你放开我。”   “你把我伺候好了,我便给你赎身,如何?”许慍循循善诱。   “伺候个屁,谁要伺候你?”   许慍眯眼,犹如毒蛇般危险。   “他可以,为何我不可?我可是听说,昨晚你不哭不闹。”   昨晚两个人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当然不哭不闹了。   叶可卿一个脱力,被许慍拽进了屋,房门顿时被他反锁上。   他捏着叶可卿的下颌骨,兴奋道:“来啊,打我啊,让我尝尝你疼我的滋味。”   “……”   叶可卿不能打他,越是打他就越像疯狗一样,逮着她不放。   许慍抓起叶可卿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叶可卿内心逐渐要崩溃,都是什么事儿啊……呜呜……   见叶可卿不配合,许慍了然,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就睡了你。”   叶可卿没有吭声,拽紧了手心。   破门之声传来。   青阳尘璧冲进来,掰开许慍的手,将叶可卿护在身后。   “没事吧?”他微微侧头问。   叶可卿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冲着他遮挡了全部视线的背影说:“我没事。”   “是你。”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人就是从许慍“嘴下夺食”的人。   许慍的脸色阴沉起来,不可一世道:“赶紧滚,凡事适可而止,昨晚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青阳尘璧拉起叶可卿的手往外面走,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许慍倒是想追,有家仆进来传话。   “少爷,老爷叫您替那位公子去付一下赎身的钱。”   许慍站在门口,失语片刻,“你还说他不是我爹的私生子!”   “……”   叶可卿咬着唇,视线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掌。   青阳尘璧问她:“可会骑马?”   叶可卿低头,脸颊还泛着红,恍然间没有听见。   青阳尘璧当她不会,叹息道:“那便与我同骑。”   叶可卿总算回过神,忙不迭扯开手,开口反驳:“我会骑,我们要走了吗?不等孙大叔她们?”   “呵,你若是舍不得这儿,那便留下,记得把赎身的银子还我。”   叶可卿反应过来,她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她赎身了!   “走走走,赶紧走,本姑娘早就迫不及待了。”   “简单收拾包袱。”   叶可卿开心应下,想着这一路路途遥远,她全当可以游山玩水,甚至野炊。   该拿的不该拿的,她收了一大堆。   她看了看青阳尘璧小小一个包袱,再看自己两个大大的包袱,没有多想。   直到连续走了一天。   这一路,除了停下来喝口水,吃点干粮,根本就没有耽搁。   她只觉得自己的屁股疼、小腿疼,脸颊被风吹得疼。   “好累啊青阳。”叶可卿在马上颠簸着说。   “我们歇歇吧。”   “马都要跑死了。”   青阳尘璧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坚持一下。”   又是这句。   “青阳,前面有客栈,我们去住一晚吧?”   “不可,太费时间。”   “……”   叶可卿骂道:“没人性的大魔头。”   这一路,两个人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叶可卿歇在枯树旁,一手拿着草喂马,一手啃着饼。   她总算知道是为何了。   还有十日就是官试,若是因为救自己耽误了青阳尘璧考试,她恐怕是万死难以谢罪。   她抚了抚日渐消瘦见骨的马道:“马儿啊马儿,你可要坚强一点,可别倒下了。”   马打了个鼻息响。   叶可卿当它是回应了,把多余的包袱一件件挑出扔在路边。   她撅嘴说:“有的人还不如让我跟那什么参政,还有孙莺一起回,偏偏要带我这么个累赘。”   青阳尘璧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还惦记着许慍。”   “惦记他?我吃饱了撑的。”   青阳尘璧看了看日头,跃身上马。   叶可卿哀叹一声,爬上马背,“行了,走吧。”   青阳尘璧半晌没动,叶可卿都走到他前头了,他才夹了夹马腹,策马跑起来。   白云悠悠,烈日炎炎,苍翠欲滴的山头静谧,只余人声空响。   青阳尘璧眉头一皱,攥紧了手里的缰绳,随时勒马。   见叶可卿冲在前头毫不减速,他又缓了缓手里的力道,在后面大喊一声:“你慢点。”   叶可卿耳边只有风声呼啸,当听到青阳尘璧的话时,她胯下的马已经陡然矮了下去。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跟着栽了下去。   叶可卿趴在地上,浑身骨头仿佛摔得粉碎。   “哎哟……”   山边冲出一伙蒙巾的盗匪,一行人很快将两人围了起来。   叶可卿被一只大手扯起,一把有些卷刃的刀架在了她的肩膀,明晃晃很是刺眼。   “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把钱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青阳尘璧把包袱扔在盗匪身前,举起双手示意,“几位匪爷恐怕抢错了人,我和家妹都出生穷苦,若是有看得上的钱财,尽管挑去。”   一人拿刀挑包袱,青阳尘璧的包袱里不是书,就是几件衣服,碎银子倒是有一点。而叶可卿更不用说了,路上该扔的都扔了,就剩一点零碎的吃食和衣物。   翻包袱那人嫌弃道:“没见过比我们还穷的。”   叶可卿:“那可不。”   为首那人大手一挥,“行了,把两匹马牵走,还有这个女的,正好做压寨夫人。”   有人推了青阳尘璧一把,“算你走运,可以滚了。”   叶可卿被青阳尘璧瞪了一眼。   “竟不知你这姿色平平,还能这么招人?”   “那你该庆幸你是男儿身,否则比我招人一百倍!”   “呵。”青阳尘璧习惯了她的牙尖嘴利,转头对土匪头子说,“要抓就一起抓,落草为寇也不是不可,我正好谋个营生。”   叶可卿压低声音阻拦,“你疯了,青阳尘璧。”   先不说他赶着回京考试,如今两个人被抓,如何通风报信将她救回来?虽然也不一定来得及,但是这样白给岂不是毫无希望了。   “你可识字?”   “识得一些。   “那就一起带回去。”   叶可卿被蒙上了布袋,心里一想到青阳尘璧也被抓了,气得要吐血的同时,竟然不那么害怕了。   山路崎岖,他们走了好久,磕磕绊绊才进到山寨大门。   叶可卿被压着进了地牢,而青阳尘璧被带去了别处。   地牢昏暗,叶可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一副熟悉的面孔。   她的心口猛地一跳。   爷爷?   爷爷也看到了她,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冲她摇了摇头。   待押她的人一走,她便隔着栏杆喊了起来,“爷爷,你怎么被抓了?”   爷爷安抚她道:“你别急,我没事。我携着借据出京收账,不想遇到匪贼,被抓上了山,若是往日,便舍财免灾得了,可如今叶家等着这笔回款救急,我如何甘心将这笔钱让出去?倒是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叶可卿眸光一暗,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我被卖了,青阳尘璧赶来救我,现在我们都被抓了,我恐怕要耽误他考取功名了。”   “寒窗苦读,不容易。”爷爷叹息,随后又大叫一声,“糟了,你说的那小友定然识字!”   叶可卿一听也反应过来,难怪那个土匪头子问青阳尘璧识不识字,原来是想知道爷爷借据上的内容。   “罢了罢了,命当如此,能救你和那小友,也算失得其所。”   叶可卿宽慰道:“爷爷别灰心,您将来一定是京城首富。”   爷爷全然不信,摆了摆手,“别安慰我了,首富哪有那么好当的,自古官商需互相扶持,才能共同精益,我叶家一门皆是粗俗匹夫,能混点养家糊口的生意皆因顺遂多年,但一旦遭遇风险,没点大运是不行的。我们叶家根基薄弱,竖子不成器,更没有大官相助,不行的。”   叶可卿明白了,也就是说想要做京城首富,还得抱大官的大腿才行。   士农工商,商人最是微弱,再大的家业,只要官身一声令下,就会满盘皆输,前面再多的努力也化为乌有。   虽说只要不犯错就行,但是商场如战场,你没有大腿,旁的人家抱上了大腿,略施小计,抑或是制造信息差,你如何能与人争?   “爷爷,你知道一个叫青阳钊的人吗?钊是刀的那个钊。”叶可卿问。   爷爷摸着下颌思索后道:“你不是就在青阳家住着,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青阳家没有这号人。”叶可卿解释。   “没有的话那你从何处听说这个人?”   “呵呵,管他呢,爷爷你若是遇到这个人,一定要抱好他的大腿。”   叶可卿稚嫩的声音说起语重心长的话,逗得爷爷一笑,爷爷没甚在意的应下。   一个土匪进来,将锁着叶可卿的牢狱打开,恭敬地请叶可卿出去。   “二当家有请。”   叶可卿抱住门框,语无伦次地咆哮:“我才不要做什么压寨夫人,什么二当家?我呸,不去不去。”   土匪没了耐心,掰开叶可卿的手,强硬地把她押走,关进一间石屋里。   她忐忑地别上门,嘴里骂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身后钻出一人。   “谁是癞蛤蟆?” 第二十三章 救回爷爷   青阳尘璧抱着手臂看她,须发齐全。   叶可卿忙不迭凑上去,“我是我是。”   “等等,你是二当家?”   青阳尘璧懒懒回答一声“嗯”。   “你跟土匪头子拜了把子?”   “权宜之计。”青阳尘璧的眼里有烦躁。   “对不起啊,为了救我耽误你考试了。”叶可卿没了刚才的精神气,像风霜洗礼后的娇花,焉答答地垂着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青阳尘璧掰起她的下巴,眼睛攫取她的神魂,“那你怎么弥补我?”   怎么弥补?   叶可卿的眼神里流露出迷茫,萎顿地问:“你想怎样啊?”   青阳尘璧眼里有了笑意,戏谑地抚了抚叶可卿的脸颊,“做我的压寨夫人。”   叶可卿心里一慌,好似漏了一拍。   明白对面的人在跟她玩闹,她咬牙骂道:“青阳尘璧,看来你这个土匪二当家当得很称心嘛,小心我回头让捕快大叔剿了你。”   “那干点别的,帮我捏捏腿。”说着,青阳尘璧就好整以暇。   叶可卿没有动。   “为了救某个人,我已经疾行月余,没一日好眠,现如今考取功名无望……”   叶可卿一脸认命地替他捏起了腿。   “左边点,对,范围大一点,再用力一点。”   看着某人惬意地眯眼,叶可卿之前那点愧疚荡然无存。   门外一个土匪敲了敲门,“二当家,吃的放门口了。”   青阳尘璧毫不动弹,用眼神示意叶可卿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炖肉。   吃了好多天的饼,叶可卿又惊又喜地问青阳尘璧:“不会有毒吧?”   青阳尘璧坐直了身子,眸色阴沉得可以杀人。   叶可卿看清他的神情,被吓了一跳,把碗推远了些。   “真的有毒?”   “没有,你吃吧。”   “嗯?”   不是,你这煞人的表情谁敢吃啊?   在叶可卿惊疑不定的时候,青阳尘璧夹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叶可卿犹犹豫豫地端起碗,小小地啃了一口,肉质劲道,有弹性,毫无肥肉,可谓瘦而不柴。   她咋咋嘴,疑惑说:“这不像是猪肉,也不是羊肉,应该是牛肉。”   青阳尘璧浑身疏离,叮嘱叶可卿:“多吃点,等会才有力气下山。”   “等会?”   “嗯,我把叶老爷的信读给土匪头子听了。”   “啊?”   “放心,他们让我假装成叶老爷写一封委托书,里面我留了藏头诗,对方很容易发现其中的问题,定然会报官。”   他沉了沉眼神里的光晕,郑重起来,“我去救叶老爷,你等我。”   叶可卿乖乖点头,拉着青阳尘璧的衣摆,担忧道:“你要小心。”   青阳尘璧低头看了看被拉着的衣角,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宽慰道:“我不会有事。”   门外一阵嘈杂,或重或轻的脚步声纷沓远去。   青阳尘璧从门缝窥了半晌,开门出去。   叶可卿等在屋里,碗里的肉瞬间没了滋味,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有人劫狱!”   叶可卿的心瞬间如坠冰窖。   青阳尘璧那副柔弱身子骨,铁定要完   她找来一把锄头,拉开门冲了出去。   土牢里,一个土匪压住一个人掐脖子,叶可卿上去一锄头,把那土匪打晕过去。   土匪翻身倒在一旁,叶可卿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齐管家!   “你来救爷爷?”   齐管家虽然对叶可卿巴结老爷之事颇有偏见,如今能在土匪窝里见着熟人,登时高兴了许多。   “小姑娘也在?多谢你刚刚救我。”   叶可卿小手停在面前,止住他的话。   “走,跟我去救爷爷。”   齐管家忙应下,跟在叶可卿身后。   一路上,横陈好几具土匪尸体。   齐登上前查探尸首后道:“刚死不久。”   叶可卿皱了皱眉,问他:“你来的时候还有见到何人?”   “我在山下等到土匪带了大部队出去,方才一个人摸了上来,这荒郊野岭没有别人啊!”   奇怪,会是谁杀的?不可能是青阳尘璧那个书呆子吧。   “谁?”   地牢暗处响起一道人声,仿佛刺骨寒刃。   叶可卿迟疑了片刻,答道:“青阳,是我。”   青阳尘璧带着叶老爷出来,他走在前头,逆着微光,昏暗中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如果说以前的青阳尘璧,是一把藏着锋芒的君子剑,如今的他,锋刃已舔舐过鲜血。   一步步,他沉稳走出笼罩的黑暗,剑气凌然、摄人心魄。   叶可卿突然发现,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羸弱。   走出阴影的青阳尘璧恢复了波澜无惊的清冷气息,站在叶可卿面前,低头问:“不是叫你等着?”   “我听到动静,怕你有危险嘛。”   青阳尘璧在叶可卿面前无奈叹息一声,淡淡血腥味萦绕进叶可卿的呼吸,真切清晰。   叶可卿握着锄头的手一紧。   “你怕我?”青阳尘璧眯了眯眼。   这样的氛围陌生而惊悚。   他透漏着危险的神色让叶可卿的心仿佛被人攥紧在掌心,随时要被捏爆。   青阳尘璧又低了低头,试图看清叶可卿那复杂的脸色,   而叶可卿仿佛被逼到了悬崖峭壁,后退一步就是坠落。   尽管知道青阳尘璧想听什么,叶可卿还是咽了咽口水,细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从来没有见过青阳尘璧杀人,她知道这些法外之徒该杀。   只是她太惊讶。   叶可卿的目光落在青阳尘璧的手上,他的手一向好看,修长如玉竹,那是他执笔研磨的手。   青阳尘璧的气势随着叶可卿的话陡然一灭,他的手在她的目光中渐渐蜷缩起来。   叶可卿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去看低头的少年。   她的眼睛晶亮,像一汪清泉,盛满笃定和信赖。   “再怕也想靠近。”   莫名的,青阳尘璧呼出一口气,牵了牵嘴角。   那一笑,少年化身为勾人的艳鬼,让人觉得他的唇肯定很好亲。   叶可卿险些招架不住,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们赶紧去牵马吧。”   青阳尘璧似笑非笑道:“马不是被吃了?”“胡说……”   等等。   叶可卿想起那碗炖肉,像牛肉一样的炖肉,胃里有些翻涌难受。   很快,她想到了更糟糕的后果。   “那你,那你怎么上京赴考?”   青阳尘璧没有吭声,自嘲一笑,垂下头,眼里有星光坠落。   叶可卿的心猛地抽疼。   “感谢青阳小友,多亏小友使出调虎离山计,我们才能逃出土匪窝。”叶年裕不顾齐管家的阻拦,瘸着脚走过来,“小友若不嫌弃,那便将齐登骑来的马拿去。”   齐登背过身,免得自己忍不住想阻拦。   那匹马,关系着叶家的生死。   如今叶家陷入账务危机,正缺银子救济,可谓万分火急。   若是没有这匹马前去收帐,恐怕叶家商业等不到这救急的银子,就得先行倒闭。   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说出来。   老爷要帮,他理解,老爷一向敬重读书人,又承了这小子的救命之恩,齐登自知不能让老爷的一番好意变味,没有将那些难处说出来。   叶可卿闻言大喜,转头去看青阳尘璧。   却见他并未立马收下,而是看着齐登的背影半晌,衡量片刻后,郑重谢过叶年裕。   “那舍妹便与你们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叶年裕笑眯眯应下。   青阳尘璧斟酌后,又道:“将来在下若是高中,定让叶家改头换面。”   叶年裕并未将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挥挥手,叫他“快去吧”。   青阳尘璧转身离开。   叶可卿在他的身影要消失之前,大喊一句:“青阳,等我回来。”   青阳尘璧顿了顿脚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夕阳半倚,像一张红彤彤的大烧饼被山寨遮了一角。   “想吃烧饼了,肉馅的。”叶可卿抬头看了半晌,扶着爷爷在官道上走。   “吃什么烧饼,我们吃烤鱼。”叶年裕抖了抖袖子,指了个方向,“往那条路走。”   叶可卿欢喜地冲到前面,浑身有劲。   齐登揣着袖子,一脸委屈道,“老爷现在倒是清闲自在了。”   “没事,雄关漫道从头越,当初我们怎么打的江山,大不了再打一次,也算是积累经验嘛,说不定经此一难,家里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能有些长进。”   奢望醉生梦死的叶天光能醒悟,叶年裕也只是说说,没有当真。   齐登还是有些难受,叹息道:“若是我没能救到老爷,叶家没救了,倒还好说,现在明明还有希望能赶上,马却没了。”   “没人家把土匪调走,你能救到我?”   齐登哑然,没了声。   “你看若是他没来,土匪只会抓着我去领钱,能领到钱,杀我灭口,没领到钱,杀我泄愤,他一来便救了我,看来是我的造化。”   齐登继续没吭声,但到底是被说服了。   叶可卿在前头高声大喊:“快来,真的有溪。”   齐登挽了挽袖子,又把衣袍别起,“好多年没和老爷一起抓鱼了,上一次还是叫老爷‘少爷’的时候,今儿难得有机会。”   “走,看谁的鱼大。”叶年裕捡了几根树杈,挽起袖子跟在后边,丝毫不顾及之前将脚给扭伤了。   他们是从小的主仆,好多年都过来了。两个人一时成了三十多岁的老顽童,脸上的笑容冒得老高。   …… 第二十四章 发现情书   “你说,咱们小姐为什么要杀这个女子?”一名男子问。   “管他的。”   两个男子守在京城外官道上的一家茶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不会是咋们小姐喜欢那个叫青阳尘璧的小白脸吧?”   “怎么可能?”   “那也是,我们小姐千金之躯,天下男儿谁不想做衡王的女婿。就算是真的,我们小姐想要的,就没有放过的。”   男子淡淡“嗯”了一声,脸上一道疤痕。   两个人这一守就守了半月。   约七天前,那名叫青阳尘璧的小白脸打马通过,却迟迟没等到画像中的女子。   叶可卿跟着爷爷和齐管家,走了一条来往人多的山路,这条路虽窄小,却比官道近,常常是徒步之人的首选。   因此,叶可卿也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冲着她来的刺杀。   等她回到青阳家的时候,已经过去月余。   当下已经变得有些炎热,院子里的花都谢了,树木倒显得葱郁起来,洒下荫凉。   叶可卿突然有些近乡情怯,扣门的手迟迟不落下。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尖酸的讥笑。   “你倒是舍得回来了?”   如同当初她初来乍到一般,少年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她恍然转身,明明不过一个月没见,他好似长得高大了许多。   “我回来了。”   屋里陈设一律没变,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叶可卿的脚边是上串下跳的阿福,阿福现在长成了半大的狗,虽然没有小时候奶里奶气的乖巧,但是依然很讨人喜欢。   青阳大叔和兰姨都笑得很开心,你一嘴我一句地关切她最近有没有吃苦。   “卿卿被晒黑了,还长高了。”   “有吗?”叶可卿自己没有感觉,她最近游山玩水好开心,上树摘果,下河抓鱼,爷爷说她俨然成了乡下的野猴子。   青阳尘璧虽然冷着脸,眼里和嘴角的笑意却是明显地遮掩不住。   ”有,黑了。”   “当初是我识人不清,大叔要给你道歉。”青阳安康满眼愧疚地说。   叶可卿并没有怪过青阳大叔,“大叔,你挑媳妇儿的眼光倒是出奇的好。”   兰姨笑着去点叶可卿的额头。   满室欢声笑语。   厨房里,青阳大叔挽起袖子洗碗,兰姨在旁边陪着说话。   “爹……”   “娘也在啊,官学这个月给我发的钱,您拿着。”   “这……?”兰汀愣着看手里的钱,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是好。   青阳安康擦了擦洗碗的手:“站住,臭小子,你平日里笔墨纸砚都得花钱,这是官学发给你一个人的,自己拿着用。”   “我够的。”青阳尘璧停下脚步,有些别扭道,“卿卿往后哪里也不去,我出钱养她。”   “我们也正有此意,你爹想着早些给卿卿把户籍上过来,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兰汀的话让青阳尘璧沉默下来。   “你看可好?”兰汀见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青阳尘璧沉吟半晌,咬牙道:“不好。”   “不好?”兰汀和青阳安康对视一眼。   青阳尘璧掩下翻涌的情绪,正色道:“实不相瞒,她按年纪来说约莫十六岁了,是姐姐还是妹妹,并不知晓。”   兰汀浅浅一笑,“这好办,看你俩想当姐弟还是兄妹,只是卿卿都十六了,我们要赶紧开始存嫁妆,也要多留意身边的好儿郎,相公,你们衙门有没有谁家的小子适龄?”   “我得问问,好像余衙门的儿子最近也在相看人家。”   “那我们也要抓紧些,别等到好的都被抢光了。”   “不如等璧儿明年殿试以后,再做打算。”   “是哦,那时候再给卿卿选夫婿,选择更多。”   青阳尘璧沉了沉眸子,转身。   只是背影僵硬。   夜晚总是惹人伤感。   青阳安康数了数,正好一千文,刚好是官学发的这一整个月的钱,全须全尾的都拿出来了。   “放心,璧儿心里有数的。”兰汀安抚道。   青阳安康心里不是很好受,他搂住娘子,把她的头按在胸膛,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水光。   “是我没用,让你们母子跟着我吃苦。”   “夫君乱说什么,我们一家人不是过得好好的,虽然紧张点,但是也没愁吃不上饭。”兰汀轻轻拍着男人的背,有几分哄孩子的意味。   “就是……总觉得,你跟着我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男人的喉结滑动,有些发涩。   “好啦好啦,璧儿马上就出人头地了。”   青阳尘璧的房屋门口,叶可卿像只小狗一样蹲着。   一见到他,叶可卿就站了起来,见青阳尘璧推门进去,她也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看出叶可卿的欲言又止,青阳尘璧一边整理案桌,一边问:“何事?”   “那个……你考试怎么样?”   叶可卿担心他没考上,又怕问出来戳人伤痛,纠结了好久。   “就那样。”   青阳尘璧的话让叶可卿觉得他并不想提起,许是考得不太好。   又听他说:“你还知道挂念我的考试?”   语气酸溜溜的。   叶可卿扯了扯他的衣摆,偷偷去觑他的表情,谄媚道:“你为了救我差点赶不上了,我当然挂念你……你的考试了,人家就算是在乡野里吃苦时,也担惊受怕,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   青阳尘璧不太相信地轻“哼”一声,轻描淡写地瞟叶可卿一眼,好歹是浅浅勾了勾唇。   “八月秋闱。”   也就是过了。   叶可卿眼里迸发出光彩,拍了一下青阳尘璧的肩膀,噌怪道:“吓我一跳,差点愧疚死我。”   “愧疚啊,那明天开始读书练字。”   叶可卿的笑僵硬在脸上。   “我练那个有什么用?不练不练,我又不考功名。”   青阳尘璧给她把笔墨纸砚准备好,布置任务道:“这些,是你要抄的,我回来检查。”   “都说了学了没用,不要。”青阳尘璧皱眉反驳:“如何没用?将来掌管中篑,写信收礼,人情往来,没点笔墨等着被下人糊弄?”   叶可卿想起自己做大小姐的日子,不也好好的。   “也就几个钱,能糊弄什么呀?你看好多商户出生的跟我认的字差不多,够用了。”   “小小商户如何能比?”   叶可卿歪着头不解,“难不成就我这德行还能高攀官宦人家?”   青阳尘璧冷“哼”一声,有些不满。   “这时候倒显得有自知之明。”   叶可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如今被怼得一噎。   随后她又听对方讥讽道:“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叶可卿刚升起的怒火歇菜了,她笑得像朵花。   “谢谢,谢谢夸奖。”   看着她一脸灿烂,甚是欠揍的模样,这下换成青阳尘璧又气又想笑。   “出去。”   叶可卿又被赶了出来,真是久违的滋味。   啊……她到底哪儿又惹到这人了,叫人费解。   第二日,叶可卿磨蹭了半个日头,终于打算坐下来研墨练字。   推开门进到青阳尘璧的书房里,书桌上赫然摆着字帖和镇尺,目的不言而喻。   她撇了撇嘴,并没有立刻开始写字。   如今四下无人,她随意翻看书架,看有没有什么野史话本,奈何全是些策论、经义之类。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一封信从帖经中滑了出来,叶可卿从地上拈起,信封被熏上了花香,馥郁香甜。   这一看就是女子写的信,不过看样子还没有拆开看过,说不定是情信。   门外,人声嘈杂。   兰姨抱着针线框回来,端起水杯喝水。   杯里的水却撒了一地。   “外面怎么了?”叶可卿问。   兰姨拍了拍胸脯,有些颤抖地说:“我看到有人跳楼了。”   “啊?”   “京城第一高楼,采云阁,有个女子从上面跳下来了,太可怕了。”   采云阁是衡王所建,属于私阁,一般人上不去,也不敢从这儿跳楼。   说着兰姨闭上了眼,面容惨白,不堪回忆。   她不过是从那里路过,远远看到了。   依然觉得震撼。   那女子仿佛是落花绑了千斤重的石头,拖着往下砸。   从生到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绚烂而悲壮。   “是谁啊?”叶可卿安抚地顺了顺兰姨的后背。   “听人说好像叫薛明珠,是衡王最近最得宠的妾侍,才十五岁。”兰姨扶着把手坐下,一脸唏嘘地摇头。   这件事走街串巷,成了京城的一大热闻,随后衡王就以雷霆之势堵住悠悠众口。   而整个薛家及姻亲,被莫须有的罪名治了罪。   京城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即使马上就是七夕,也不如往年热闹。   青阳尘璧从屋里出来,手里举着一个信封问叶可卿:“这是什么?”   “你问我哪知道?你的帖经里掉的。”   青阳尘璧皱眉回忆了片刻,冯室安前些日子借过那本帖经,说是借去补一些批注。   这本书他早已背下来,拿回来便再也没有翻动过。   叶可卿抓耳挠腮,好想知道是不是情信,可是不知为啥心里觉得怪不得劲。   约摸又是些文绉绉的诗,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青阳尘璧却把信递给叶可卿,“替我处理了。”   “嗯?”   人家小姑娘写给他的,给她干嘛?   叶可卿把信塞回给他,“我不要,要处理自己处理。”   她鼓起腮帮子,大步回屋,关门的声音又重又刻意。   这幅酸不溜秋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青阳尘璧,他无奈摇了摇头,对着叶可卿的门喊话。   “我撕掉了。” 第二十五章 七夕同游   叶可卿脸颊有些红,撕了就撕了,干嘛给她说,搞得像是她的主意。   青阳尘璧站在门口,隔着门说话:“今晚爹娘要去赏花灯,家里只有我们……不如你跟我去街上逛逛?”   今晚,那不就是七夕。   少年的话像精酿的美酒,醉人而上头。   叶可卿因为他话里的两人单独之意,生出几分羞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嗓音里浸了蜜。   “那你早些把今日的字练了。”   “……”   叶可卿认命地拉开房门,像只气鼓鼓的金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可卿抬头看了一眼在塌上看书的少年。   岿然不动。   兰姨今日精心打扮之后,层层叠叠的裙摆像香屑铺开,美人如珍藏起来的珍珠,在月华的擦拭下,重新焕发出流光溢彩的美。   即便是高门贵女,也当得。   叶可卿一时看呆了去,直到兰姨点了点她的头,问她:“我说的话可听见了?”   “没……没听见。”   兰姨掩唇轻笑,那一刻叶可卿明白了什么叫倾国倾城。   也明白了青阳尘璧这副好容颜强大的遗传。   兰姨耐着性子又叮嘱了一遍,“我说我和大叔今晚晚些回来,你们留个门。”   叶可卿依然仿佛飘在云端,犹如见到下凡的仙子,一脸痴迷。   好在青阳尘璧抬头应下。   “娘去吧,我们知道了。”   等兰姨和青阳大叔都出门了,青阳尘璧起身合上书。   他站定在叶可卿面前,晃了晃手。   “回神了。”   叶可卿眼睛一亮,明白过来。   “走走走。”   见她一副猴急的模样,青阳尘璧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羞赧。   只一瞬,便消失了。   叶可卿还暗忖是自己看错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街市上人流如织。   叶可卿跟在青阳尘璧身侧,被人撞了一下。   青阳尘璧皱眉,去看被淹没在人群里的始作俑者,不耐烦地重重呼出一道鼻息,随后举起手,示意叶可卿拉住自己的袖子。   叶可卿咬着唇,低声说:“不太好吧。”   青阳尘璧强硬道:“叫你拉你便拉。”   叶可卿抿了抿唇,将手慢慢放进青阳尘璧抬起的手心。   属于男子的手温热有力,叶可卿呼吸一滞,在肌肤相亲的一霎那仿佛有一股电流酥麻了自己。   等了半晌,少年还没有动静,叶可卿怯怯抬眸。   “怎么了?”   青阳尘璧今晚的眼睛比平日少了半分清冷,璀璨如王母娘娘划下的银河。   他脉脉盯着叶可卿,没有纠正她,反而反手将叶可卿的手牢牢包裹在手心,拉起就走。   只是步伐凌乱无序,犹如他心里被挠得像猫抓一样。   叶可卿跟在后面,全无心思去欣赏繁华的街道,注意力都在手的位置。   青阳尘璧脚步一顿,叶可卿疑惑抬头,少年抬了抬下巴一指,她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兰姨和青阳大叔站在一盏兔子灯面前,两个人有说有笑,眼看着就要转过来了。   叶可卿心下一慌,手里用力,试图挣开两人相握的手。   青阳尘璧却仿佛料到她有此动作,用力攥得紧紧的。   然后,便在父亲转过身来之时,拉着叶可卿躲进了旁边的小巷。   巷子路没有挂灯笼,漆黑一片。   叶可卿被拽着扑进青阳尘璧的怀里。   她的手被扯着环过少年的腰身,肩膀被摁进胸膛,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   少年的怀里浸满书卷墨香,淡淡的体温给人一种既安全又沉沦的惬意。   让人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去感受变得剧烈的心跳。   一股奇异的暖流涌便全身,舒坦又刺激。   叶可卿险些喘不上气,甚至连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刚才躲什么?”青阳尘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有点,害怕。”   叶可卿的话音如同身子一样柔软起来,黏腻醉人,酥到骨子里。   忽而,叶可卿的眉间触感到柔软一瞬。   她在他怀里刷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扩充,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夜里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额头仿佛在一遍遍温习刚才的温软,触电般的酥麻攻占四肢百骸,直致她在他的温柔里塌陷。   “抱歉,没忍住。”   青阳尘璧的嗓音不似平日里的清透沁人,反而如喝了烧酒,暗哑蛊惑。   叶可卿伏在他的怀抱里,垂下眸子浅浅勾唇,笑意在嘴角扩散。   她踮起脚,亲在他利落的下颌骨。   “扯平了。”   叶可卿能感受到他那陡然加重的呼吸和收紧的手臂,心中愈发不可收拾。   这样环抱着,心里的空缺仿佛就能填满。   ……   冯妤坐在兰舟里,紧张地往岸上看,不时让丫鬟替自己整理仪容。   “小姐真好看,青阳公子要是看到小姐的女装定然被惊艳住。”   “是我之前想岔了,以男子之身与他交好,恐怕对我避之不及。”   冯妤刚露出轻松的笑,又皱了皱眉,担忧起来。   “你说青阳尘璧会不会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丫鬟低下头,不敢回话。   万一真没看到倒还好了,若是看到了不予理会……   “小姐,你看,青阳公子来了!”   冯妤抬头望去,青阳尘璧走在岸边,用手替身旁的人拂去飘过来的柳条,许是街上人声嘈杂,他微微弯腰侧耳去听那人讲话。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冯妤甚至能脑补出他清浅动人的笑声。   “贱人。”   冯妤面容扭曲,盯着青阳尘璧身旁的叶可卿,手掌抓住船沿,指尖掐进木头里。   随后,她大喝一声:“暗卫何在?”   两名男子从阴影里出来,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疤。   冯妤眸色深沉,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你们杀一个人都杀不死。”   一人回答:“是属下无能,谁能知道这姑娘会从大山里走回京?”   冯妤一脚踢向说话那人,愈发生气。   “还敢狡辩,看来是罚得不够。”   如此,两个人皆跪了下来。   “今日,这人就在眼前,若是还杀不死,我要你们死。”   “遵命。”   “下去。”   冯妤勾了勾唇,拾起裙子,换上一副无害的模样。   她抬步走上岸,站定在两人身前,诧异道:“尘璧兄,没想到能遇见你。”   “你是?”青阳尘璧转过身来,看清那张和冯室安一模一样的脸,犹疑道,“室安兄?”   “竟然被看出来了。”冯妤有些遗憾地感叹,“不愧是尘璧兄。”   随后,青阳尘璧睁大眼打量她一番,“你竟然是女子?”   “尘璧兄,看来我还你的帖经,你没有好好看啊,罢了罢了,遇见便是缘分,不如去我舟上坐坐?”   冯妤见他迟疑,便说:“我有重要的事想与你单独说。”   叶可卿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去吧,佳人有约。”   青阳尘璧哂笑一声应下,“好,那你等我。”   叶可卿咬着唇不说话。   青阳尘璧做了个请,先往舟上走。   冯妤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抬起下巴瞥了叶可卿一眼,仿佛斗胜的孔雀。   舟子华丽贵重,铺锦陈香,应景的灯笼装点,在夜色朦胧里成了碧波上最耀眼的风景。   两人一坐下,丫鬟便呈上上好的茶水点心,冯妤的心情总算舒畅了许多,亲手替青阳尘璧斟茶。   “尘璧兄,尝尝,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哦?室安兄竟知道我会来?”   “实不相瞒,我在帖经里留了一封素笺相邀,这素笺许是掉了,也许是被谁不小心弄走了,看来没有到你的手里。”   冯妤话里之意,便是指叶可卿故意使坏,在她看来,青阳兄若是看到了,不会这样问她。   青阳尘璧了然点头,“原来那封信是你放的,抱歉,我撕掉了。”   这话让冯妤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僵硬起来。   撕掉了?   “想来还是怪我,许是让你误会是旁的姑娘所放。”冯妤很快说服了自己,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青阳尘璧决定不饶弯子,“姑娘,我不管你是冯室安还是谁,在下也有一事想与你说。”   冯妤的心随着他的话提了起来,一边是不好的预感,一边是渺茫的奢望。   “姑娘切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若姑娘无此意,只当是我自作多情,今日多谢款待。”   说罢,青阳尘璧也不顾茶水还烫人,一饮而下。   冯妤愣愣地看着他,颤声问:“你心里有了别的女子?”   青阳尘璧默认。   “旁人有什么比我强?”   青阳尘璧摇了摇头,“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你样样比她好。”   “那是为何?”   “多说无益,告辞。”   见他要走,冯妤拉住他的袖子,无论如何也要拖延时间,祈求道:“尘璧兄,我明白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喝一杯,就当是让我死心,好不好?”   青阳尘璧看着被抓住的袖子,皱了皱眉,他向来是个无情淡漠的人,颔首道了一句“抱歉”,扯过袖子拾步离开。   叶可卿目送青阳尘璧被小妖精勾走,独自站在岸上翘首以待。   “小王八蛋,是你?”   叶可卿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渣爹。   她嘟着嘴转过身,骂了一句“大王八蛋”。   叶天光揶揄道:“这七夕佳节,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那个小少年呢?没陪你啊?”   叶可卿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反击:“你不也是一个人,你的那些小娘子呢?怎么没陪你?怎么,家道中落以后,没一个有情有义的?你这个冤大头怎么好意思笑话我!” 第二十六章 受伤上药   叶可卿在路上就听爷爷说过,叶家要从头来过,叶家将来是京城首富,爷爷有能力,有魄力,她有信心。   并且,叶家一向经营稳妥,这番不过是产业大幅缩水,并未到欠人外债还不上,而家破人亡的地步。   她渣爹不吸取教训,努力帮衬不说,还一天寻欢作乐。   连她都听说了,渣爹付不上钱被昔日相好赶出来的“英雄事迹”。   “嘿,吃火药了你,脾气这么暴躁,将来长大了谁敢要你。”叶天光继续嘴贱。   叶可卿确实是没人求娶,最后招揽赘婿上门,那不也是因为家里没男丁了?   “与其担心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如担心你自己会不会英年早逝。渣爹!”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了。   “渣、爹?”叶天光喃喃复述,最后恍然大悟,“哦是你。”   “你就是当初青阳捕快带上门的那个小乞丐!”   “原来是你啊,你为什么叫我爹?为什么总说我英年早逝?”   叶可卿扣了扣手指。   “其实我是借尸……”   黑夜里闪过一道寒芒。   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男人,手里的匕首刺向叶可卿。   叶可卿侧身躲开,依然被刺中了侧腰,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直不起腰。   叶天光大叫着跑开,“杀人啦!”   街上一时乱了起来。   叶可卿捂着腰,那里有汩汩鲜血冒出来,她借着纷乱的人群,娇小的身形四处逃窜。   身后那个男人一脸杀意,紧追不舍。   看来是冲着她一人而来。   这是大街上,竟然就敢动手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叶可卿顾不得思考,慌不择路。   伴随着体力不支,她跑出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这段街市上寥寥几个人,见到此景四散而逃,没一人上前。   叶可卿捂住侧腰的伤口,跌倒坐地,紧张地看向那人,那人手持带血的刀,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谁要杀我?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   那人根本不予理会,一句话的时间,寒芒已经悬在叶可卿的头顶。   死成了下一刻的事情。   叶可卿瞳孔一缩,害怕到了极点。   然而,那人的胸口突然从背后刺穿,血液决堤,染红了他的胸膛。   凶手不可置信地回头,“卫辞,为什么?”   随后,男人被推倒在一旁,露出身后的人影。   来人脸上有明晃晃的刀疤,是他。   将原身养大的人。   他冷漠地看向叶可卿,仿佛透过她在看别人。   “谢谢。”叶可卿捂住腰,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却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冷飕飕开口。   “借尸?”   “还魂?”   叶可卿:“呃……”   ……   “事情就是这样。”   叶可卿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个故事。   “也就是说,你已经死了,却在二丫的身体里附身?”   卫辞的神色很是复杂,昏黄的灯光印在他的眸子里,忽明忽灭,斑驳陆离。   叶可卿讨好地笑了笑,推开比在胸前的匕首,一边往后爬一边回头颤巍巍说:“该说的都说了,你也不能怪我霸占了尸体对不对?”   后颈的衣领被抓住,叶可卿的脖子被勒得一疼。   她被拽了回去。   “咳咳……”   “我让你走了吗?”   少年脸上那道疤从眉尾破开,他勾起一边嘴角,邪佞凶悍。   叶可卿乖乖摇头。   “可知道刚才是谁杀你?”   叶可卿眸子微微一转,瞥了一眼尸体立马转回来,她可是记得那个人叫刀疤小子“卫辞”,一看就是一伙的。   “不该问的我不问,看在这具身体是你养大的份上,高抬贵手?”   “呵。”卫辞睇了她一眼,把匕首塞进叶可卿手里,然后捏着她的手腕在自己身上比划。   叶可卿哆哆嗦嗦,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拿稳了,用力,往这里戳。”   叶可卿只能拿稳匕首,拽着手臂不放。   浑身都是抗拒。   “快点,我还要回去给冯妤复命。”   冯妤!   是她。   原来是她要取她性命。   叶可卿明白过来,卫辞的同伴都死了,他总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想通以后,叶可卿握着匕首捅了进去。   卫辞闷哼一声,抬眸带着杀气,吓得叶可卿后退一步。   “呵,倒是狠心。”   叶可卿连忙道歉,“对……对不起。”   卫辞捂着胸口,转过身。   “再有下次落入我手,我便不念旧情。”   叶可卿举着匕首不知所措。   ……   青阳尘璧从街市找来。   “卿卿!”   他一把从身后把叶可卿抱住,快速夺下她手里的匕首扔在地上。   身旁是一具男子尸体,那人还举着一把匕首,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阳尘璧的后背生出冷汗,差一点怀里的体温就不复存在。   他拉开人,转过来一看,瞳孔在触及到腰间那抹红时,猛地一缩。   “走,去医馆。”   叶可卿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不去,去了的话,兰姨她们就知道我们今晚……”   她顿了顿。   “上次我们受伤的药都还有,我们赶紧抢在散会之前回去。”   叶可卿被搀扶着回了屋,青阳尘璧拿来伤药,进到叶可卿的屋子。   门一合上,室内的空气都显得热了两分。   叶可卿的伤在腰上,她为难地对青阳尘璧说:“你…….你要不先……”   青阳尘璧打开门,“我去烧盆热水。”   叶可卿呼出一口气,忍着疼去脱外衣,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衣服和干涸的鲜血粘连在了一起。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叶可卿一点一点地撕,疼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青阳尘璧端来热水,见叶可卿只除去了外衣,便知道伤口处恐怕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他把叶可卿扶起来坐在床边,毋庸置疑道:“我帮你。”   叶可卿咬着唇,羞赧拒绝:“不必。”   青阳尘璧坐在床沿,闭上眼,无奈地举起手。   “这样可好?”   叶可卿抿了抿唇,苍白着小脸点头,想起他看不到,又微弱地应了声“好”。   青阳尘璧的手往下摸索,一不小心摸到了一块柔软。   他反应很快,好似被烫了一样立马缩回了手。   ”抱……抱抱歉。”   叶可卿的脸一片羞红,咬着牙没有说话。   青阳尘璧调整了位置,却迟迟不敢下手,他的睫毛轻颤,耳垂染上红云。   他在害羞,也在紧张。   一只手抓住他有些滚烫的手腕,带到领襟的位置。   青阳尘璧:“多……多谢。”   叶可卿看着他一脸严肃地替她剥开里衣的一侧,她则配合地抬臂。   随着她这一动,青阳尘璧的指关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叶可卿的肌肤。   动作顿了顿。   两个人默契地皆没有说话。   总算是把一侧衣服脱了下来。   院外传来响动,有人回来了。   叶可卿对上青阳尘璧睁开的眼,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慌张。   见他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她猛地扯过外衣,把身子遮住。   虽然还穿有女子的亵衣,她依然羞得脖颈遍红。   青阳尘璧站起身,快步走向油灯,用力一吹,天地为之一暗。   “刚刚灯还亮着……卿卿你睡了吗?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兰姨站在门外,话里带着笑意,看来玩得很开心。   “啊。”叶可卿压下心里的紧张,婉拒道,“姨姨,我晚上吃太饱了,吃不下,我睡啦。”   “行,我问璧儿。”   叶可卿着急起来。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于墨色中看向抵着房门的少年,不知所措。   “咦,璧儿也睡了?”   叶可卿呼出一口气。   “算了,你先睡吧。我在门口等相公,他今天在街上听说有伤人的恶徒,先送我回来了,也不知道多晚才能回来。”   叶可卿看向青阳尘璧,他无奈摊手,这样他根本没法回去。   “姨姨放心,大叔他肯定没事的。”叶可卿心不在焉地答。   等外面没了音,青阳尘璧又来到床前。   他滚了滚喉结问:“还要闭眼吗?”   夜色浓稠,依稀只能看见大致轮廓。   “不了,你快弄。”   青阳尘璧圈拳轻咳一声,借着星子的微光,摸到叶可卿腰间干了的衣服,他一手用沾热水的帕子轻拭,一手去拉开衣服。   “疼的话告诉我。”   叶可卿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夜里被踩到脚的小猫,叫声软腻。   布料和伤口缓慢分离开,带来一种钝刀子割肉的痛,叶可卿不想给他太多压力,拼命压抑住想叫嚣的念头,呼吸越来越粗重混乱。   在夜里愈发清晰。   “呃——”   夜里动作难免触到伤口,叶可卿疼得从嘴里溢出难忍的痛吟,把青阳尘璧的心撕得一颤。   最后一下,总算是挨过去了,青阳尘璧心里的煎熬并不比叶可卿少。   “好了,缓一缓还是清洗伤口?”   叶可卿没有回答,那股痛意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眼角的泪打湿了枕头。   青阳尘璧的手在黑暗里摸到叶可卿的额头,顺着往下,触到一片冰凉,他蹲在枕头旁的床边,对着叶可卿的耳朵,声音清浅而低哑。   “我心疼了。”   一句话,令叶可卿的泪意再也捂不住。   她没想矫情,更没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句话,她的心里又难受又委屈。   黑夜里响起一声呜咽,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猫,找到了撑腰的人。   青阳尘璧一下下抚着她的青丝,安抚之意浓重。   叶可卿无声啜泣,瘪着嘴说:“青阳哥哥,我好疼。” 第二十七章 他吃醋了   细细的吻落在叶可卿的睫毛之上,那些咸咸的泪水被柔软的唇带走。   她的睫毛微颤,心里酥软。   青阳尘璧吻过以后没有离开,鼻尖停留在叶可卿的面颊,慢慢游离,仿佛在勾勒一幅美人丹青。   鼻息喷撒间,带起一股股战栗。   他蜿蜒往下,路过唇瓣时啄上一口,来到叶可卿的颈部,他用唇瓣浅浅擦过。   叶可卿的哽咽声消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她的脚指头蜷起,手指慢慢用力。   青阳尘璧的鼻息停在叶可卿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进叶可卿的耳膜。   “你别哭,我会忍不住。”   叶可卿“嗯”了一声,带着怯意。   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低低骂了一句:“下流。”   青阳尘璧在她耳边轻笑出声。   翌日,叶可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现在起来一看,伤口处理得很好,带血的衣服也不见了,甚至连热水盆都不见了。   青阳尘璧去官学,兰姨也不在,整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   用过早饭,她在青阳尘璧的屋里晃悠,桌上没有练字帖,倒是留了一张信笺。   “等我回家给你换药。”   叶可卿抿了抿唇,眼里浮现笑意。   兰姨一回来,就拉着叶可卿说话。   叶可卿听明白兰姨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来。   “相亲?”   兰姨把新衣服放进叶可卿的屋里,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这种人家,没有高门大户那么多避讳,提前吃个饭大家了解一下。”   “啊……那哥哥会去吗?”   “去,他也帮你看看。”   叶可卿有些头疼。   “兰姨,我有心悦的人了。”   “你不会是看上叶家那个浪荡子了吧?”兰姨狐疑道,“难怪他今天大清早就来找你。”   渣爹来找她了?   可能是昨晚没说完的事吧。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渣爹样样不行,叶可卿嫌弃都来不及,更何况,天天对着青阳尘璧,旁的人如何能入眼?   “不是就好。就这么说好了,我今天还得再去一次衙门,我们本想把你的户籍挪过来,去了几次都没办成,许是大叔得罪了人家。”兰姨有些发愁,去后院捡了一筐鸡蛋,想给人家送去。   叶可卿倒觉得不像是大叔得罪的人,那次以后,她听大叔说现在衙门里都知道他有一个厉害的儿子,不敢像以前那样故意为难他。   倒是父凭子贵。   “上次那场官司以后,谁敢欺负大叔啊?”   兰姨对这事摸不着头脑,“去问问原因也好,我走了,你洗个澡好好拾掇拾掇。”   如意酒楼。   兰姨带着叶可卿上楼,浅浅地蹙眉。   “怎么又是这家酒楼?”   叶可卿也回忆起来,那次大伯也是在这儿宴请的她们。   她捏了捏兰姨的手,示意她不在意。   进到厢房,叶可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青阳尘璧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番寒暄以后落座。   余晏贴心地用茶替叶可卿涮洗碗筷。   兰姨和余母对视一笑,知道了余晏的态度,此事好办了许多。   不得不说,余晏容貌端庄,行事大方,家里是武官出身还能如此心细体贴,实属难得的佳偶。   余晏有心和叶可卿交谈,叶可卿也耐心回答,时而礼貌地笑两下。   在看到门口的来人时,叶可卿的笑意僵住,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被抓包的荒谬之感。   余家比方才还要热络许多,见到青阳尘璧立马招呼小二再来报一遍菜名。   青阳尘璧点了一道娘亲爱吃的菜,还有一道桂花糕。   桂花糕……   叶可卿记得的,他亲手送来给她,从马车上探进来。   她抬眸去看他,却见他侧过身浅浅笑着,温和有礼地应对余家的热络。   “卿卿,你是不是想吃这个?桂花糕要趁热才好吃。”   余晏夹起一角桂花糕,放进叶可卿的碗里。这道菜一上来,叶可卿就盯着看。   兰汀夸道:“余晏细心。”   “谢谢余公子。”   叶可卿笑了笑,不经意去觑青阳尘璧。   只见他的筷子也夹起一角桂花糕,手僵了一瞬,放进他自己碗里。   叶可卿拽紧手里的桌帏。   余晏目光殷切地盯着她,示意她吃。   而青阳尘璧转头在与人闲聊,叶可卿却觉着他的余光时刻在看过来。   若是这一口吃下去,还不知道青阳尘璧晚上会怎样生气。   空气过于压抑,叶可卿轻声道歉,“我肚子疼,失陪一下。”   屋外的空气畅快了许多,叶可卿沿着楼道往上,最上面是一处观景阁,四四方方一座。   通往观景阁的楼道口拦了起来,立者一块“暂勿使用”的木牌。   想来是由于衡王的妾室坠楼,京城的观景阁楼都被封了。   此时没有一个人。   这边比起热闹的饭桌,倒贵在清静。   叶可卿绕过木牌,折上楼去,坐在楼梯上,哀怨地叹了口气。   “我看你聊得挺欢,怎还叹气?”   青阳尘璧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后面,他蜿蜒上楼,站在叶可卿的面前,遮住窗口的日光。   这个高度显得有些尴尬,叶可卿的脸刚好在青阳尘璧的腰。   她站了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礼貌性的。”   “呵,今日打扮为谁?”   青阳尘璧把叶可卿逼到墙角,一手撑在她的身侧,一手圈起叶可卿的发丝。   叶可卿从他手里扯回头发,解释起来。   “是兰姨叫我穿的。”兰姨看她脸上没有血色,还特意给她妆点了一番。   “你何时这么听话了?”   青阳尘璧手里的头发不在了,他不悦地抬起叶可卿的下巴。   眼前的小丫头今日不仅换上了新衣,连唇上也抹了口脂,娇艳欲滴。   他的目光沉了沉,拇指摩挲在叶可卿的唇畔,低头凶狠地亲了上去。   “唔……青阳……”   叶可卿用手拍打青阳尘璧的胸膛,青阳尘璧不耐烦地捏住叶可卿的手腕,束在头顶。   他渐渐温柔了些,叶可卿也停止了无用地挣扎。   两瓣唇分开,青阳尘璧低头睨着叶可卿有些潮红的小脸,好似含苞待放的娇花,惹人得很。   “再来。”   叶可卿刚喘匀气息,嘴又被堵住,她睁大了眼,嘴里囫囵说“不……要”。   “别叫。”   “…….”   她叫什么了?   楼梯之下,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路过。   叶可卿快要背过气,又不敢出声,只能任由青阳尘璧欺负。   手腕被抓得生疼时,青阳尘璧总算是松了她。   叶可卿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青阳尘璧却脸色一沉,一手搂过叶可卿的腰,一手按住后脑勺,轻轻咬在叶可卿的下唇,用气息威胁道:“你敢擦?”   叶可卿是真怕了他。   “我错了我错了,哥。”   说罢,青阳尘璧这才放过她,松开叶可卿,问道:“吃饱了吗?”   她还没吃呢!   叶可卿拿不准他几个意思,是问她饭吃饱了没还是……   稳妥起见,叶可卿点了点头。   “饱了饱了。”   这饭是不能吃了,她的唇肿得老高。   而且,再吃下去,她今晚恐怕就要被拆骨入腹,成为眼前人的盘中餐了。   “吃饱了回家。”   青阳尘璧去饭桌说了一声,大意就是叶可卿肚子疼,他送她去看郎中,就不奉陪了。   被迫“吃坏肚子”的叶可卿现在好饿,她跟在青阳尘璧身后,当真去了医馆。   “真开药?”   “带你看外伤。”   “哦。”   这么看来青阳尘璧也不算撒慌。   她认真听着医嘱,青阳尘璧站在她身后一同记着。   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郎中,给我来一副打胎药。”   声音很熟悉,她不由得转过去看了一眼。   叶可卿没想到,她能在医馆遇到渣爹。   见她分了心,青阳尘璧五指置于叶可卿头顶,将她的头转回去。   谢过郎中以后,叶可卿急不可耐地冲到叶天光身边。   叶可卿抓着叶天光的衣袖,急切问:“现在是何年何月。”   青阳尘璧提着药跟上,目光落在叶可卿拉扯叶天光衣袖的手上,略深了几分。   不等对面答,叶可卿喃喃自语道:“是德明四年七月。”   “那个孩子几个月了?”   医馆里的人被这番动静惊动,频频侧目。   叶天光不自在地挣脱衣袖,往四周看了看。   “哎,小王八,你小声点。”   叶可卿一掌拍在柜台上,中气十足道:“东西不要了。”   青阳尘璧拎着叶可卿的伤药跟在身后,看着走在街道前面两个人正在小声说话,他眉眼有些不耐。   小丫头有秘密。   叶天光知道,他不知道的秘密。   “你千万要帮我保住秘密,别告诉我爹那个老古板,他要是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种,一定杀子留孙!”   叶天光缩了缩脖子,接着道:“昨晚我也是够义气了,打听到死的是歹徒才回家,今天一大早还来找你看看有没有受伤,对了昨晚你说的借尸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的手臂搭在了叶可卿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咳。”   听到身后的嗓音,叶可卿身体一僵,把渣爹的手打下去。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孩子是谁的,几个月大了?” 第二十八章 尘改回钊   “乐坊的琴抚,她说有四个月了。”叶天光叹了口气,捏着鼻梁有些烦恼,“元沁好不容易对我有些改观,要是让她知道了,定然不理我了。”   “四个月?”叶可卿乍舌。   比她的出生大了三个月。   怀的就不是她。   她抿了抿唇,劝说道:“那个,要不你还是别打了,好歹是一条性命。”   “你以为我很想造此杀孽?”   “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爹,到时候就由不得你。”   叶天光停下了脚步,一副哭丧的模样。   “姑奶奶,小祖宗,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叶可卿倔着脾气,不说话。   “是不是兄弟?”   叶可卿摇头,“谁要跟你当兄弟?”   青阳尘璧跟在身后,幽幽地问:“不当兄弟当什么?”   叶可卿:“……”   我说父女你信吗?   “姐妹,姐妹。”叶可卿一脸讨好地安抚青阳尘璧,然后蛮横地指着渣爹,“哎呀,总之,如果你要堕胎,我就去找你爹告状。”   “你你你!哎……我可怜的元娘子,亏她默默帮了你好多次,你家这小子被绑去断志井那次,你记得那个小乞丐吧,你以为谁没事等着给你指路?谁都敢出来作证啊?还有还有,你被卖了那次,人家元娘子还找遍了京城的三教九流托人寻你,你个狼心狗肺的,就忍心看着她痛失爱侣吗?”   这爱侣不会是说渣爹自己吧?   元娘子如此仗义,是叶可卿没有想到的,哎,若元沁真是她的娘就好了……   “衡王归京,速速让开!”   马嘶人起,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里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   青阳尘璧眼疾手快,护着叶可卿躲到旁边的店铺门口。   有的摊铺就没有这么好运,瓜果滚落一地,被推搡的人群踏成烂泥。   廓清道路以后,衡王领着仪仗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小皇帝的轿撵,金刀侍卫护在四侧。   抬头往队伍后面望去,呈着围猎的猎物。   熊、豹、猞、麋鹿……   百姓纷纷低头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叶天光啧啧咋舌,低着头小声感叹:“传闻这衡王于一日内射兔三百只,若庸常人毕世不及此数,看来衡王果然正值壮年。”   每年衡王都会组织一场围猎,请皇帝陛下一马当先,引弓射猎,相比衡王的丰盛获猎,皇帝陛下显得“内秀”许多。   等队伍通过,青阳尘璧把药塞给叶可卿,嘱咐她回家换药,晚饭不用等他,便离开了。   叶可卿撅了撅嘴,说好他给自己换药来着。   京城西巷,丞相府幽静闲适、烟水葱茏。   青阳尘璧熟门熟路地进到书房。   杜丞相靠着窗,捻起手里的饵,细慢地撒向环形鱼塘。   “老师。”   杜相回过头,指着案桌道:“你来得正好,看看这道折子。”   青阳尘璧拿起来一目十行。   杜相在一旁解说道:“古北口总兵向朝廷提出,他管辖的长城一带‘倾塌甚多,请行修筑’,依你看如何?”   “老师,长城修建以来各朝各代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所谓众志成城便是如此。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兴工劳役,有害百姓,学生以为不修为好。”   杜相抚掌大笑,“也就你敢如此想,如此说,比朝里那些迂腐老头强太多了。”   长城乃历代切切关心的城墙,旨在抵御北方外敌,这些砖石作为防御工事,情节象征意义甚于防卫戍边之用,但祖祖辈辈皆看重长城的修葺,少有人敢提出异议。   要说青阳尘璧天生会读书,只是杜相看重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青阳尘璧从不读死书,身上有股直干凌空的少年意气。   见青阳尘璧进退有度地谦虚拱手,眉间阴翳不散,杜丞相取出珍藏的茶叶,倒进茶则,关切问道:“可是心绪不宁了?”   “我来吧老师。”青阳尘璧接过手,一边洗茶一边道,“每逢心头不畅快,唯有到老师身前坐坐。”   杜丞相揣起袖子问:“衡王归京了?”   青阳尘璧点了点头,“此番狩猎,衡王威慑天下的目的已然达到。”   杜丞相挽起袖子,执笔蘸饱墨,一个行云流水的字跃然纸上。   青阳尘璧的字得杜丞相真传,却多一些锋芒,而杜相字如其人,内敛稳重。   青阳尘璧念了出来:“钊。”   杜丞相笑了笑,慈眉善目地回忆道:“虽然尘璧二字是我给你取的,但我还是喜欢你原本的名字。”   青阳尘璧原本叫青阳钊,可惜族兄青阳昭闹着不想撞了音,逼着青阳钊的父亲给他改名。   青阳尘璧想起叶可卿曾经夸过青阳昭名字好听,微微勾唇,“学生也喜欢钊字多一些。”   “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暴雨之盛,不过终日。”杜相思索片刻后,眼睛一亮,“钊字甚妙。如今你族兄已然入狱,不如换回钊字,以青阳钊这个名字参加秋闱。你意下如何?”   青阳尘璧欣然应允,眉宇郑重。   “理当如此。学生誓做一把利刃,斩荆伐棘,刺破这天灰云黯。”   ……   叶可卿对于渣爹的事一时拿不定主意,自行回了家,恰逢一名郎中带着药箱从院里出来,她走快了几步。   “兰姨,大叔。”   兰姨躺在屋里,膝盖包了伤药,一看就是摔伤了。   “这是怎么了?”   兰姨噌怪地瞪了大叔一眼,安抚叶可卿道:“无事,不过是摔了一下,擦破了点皮,你大叔小题大做而已。”   叶可卿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哪怕磕破一点皮,我也是心疼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冲撞了娘子,要是知道了我非得揍他一顿。”   兰姨也有些后怕地拍胸脯道:“街上的人一下子就乱了,我被推倒在衡王的马前,好在衡王及时勒住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衡王此人向来专横,如此被惊驾,恐怕不会轻易饶过,叶可卿想到这里急忙追问:“那衡王有没有责难你们?”   大叔挠着头回忆道:“没有,衡王还问娘子‘可有伤到’,估计是狩猎回来心情好。”   叶可卿这才放心下来。   兰姨遮下包扎的膝盖,叮嘱二人:“这种小事就不要让璧儿知道了,乡试要紧。”   叶可卿的头点到一半,又听兰姨问:“对了,你肚子可还疼?”   叶可卿扯了扯嘴角,青着脸否认。   “余小公子约你明日去看戏,你做何想法?”   叶可卿的脸垮了下来,“能不能不去啊?兰姨。”   兰姨凑近了些,“你看不看得上他,都去当面和他说,我看得出来,那小子对你有心。”   兰姨说得有理,无论如何叶可卿都得当面和余小公子把话说清楚。   长烟落日,星子浅露。   叶可卿在自己屋里,听到青阳尘璧回来的动静。   约摸过了一炷香,轻轻浅浅地敲门声响起。   她微拢外衣,露出能过一人的门缝。   少年侧身进来,牵起她的手进屋。   “可有乖乖换药?”   叶可卿有些气闷这人的食言,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青阳尘璧从背后搂住她,头恰好放在叶可卿的头顶。   “生气了?”   “没有。”叶可卿矢口否认。   青阳尘璧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我错了。”   叶可卿没有吭声,但是那一丝不快很容易就下去了,她有些气自己不争气。   又听头顶道:“我不该提前承诺。”   “你!”   叶可卿跟炸毛的猫一样,试图挣脱青阳尘璧的怀抱,这人不思悔改,还故意气她。   青阳尘璧的心情很好,从嗓音里发出笑声,在夜色里清泠如弦。   他亲了亲叶可卿的发顶,轻哄道:“别闹,乖一点。”   叶可卿被顺毛了。   她转过身,扑进青阳尘璧的怀里,用脸蹭了蹭。   他的怀里很暖和,有少年人的火气。   青阳尘璧揉了揉她的头发,问她:“想我没?”   “没有。”   青阳尘璧抬起叶可卿的小脸,在她唇畔落下一个吻。   “想我没?嗯?”   这个吻带着一丝酒气,他喝酒了。   叶可卿红了脸,偏过头抿唇浅笑。   青阳尘璧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看自己,加深了刚才的吻。   味道浅淡了许多的烈酒带起一股燥热,少年的手掌摁上叶可卿的后脑勺,缱绻地索取口中的香甜。   “卿卿,你怎么这么甜?”   喝了酒的青阳尘璧,与平日的克己复礼完全不一样,颇爱动手动脚,更像蛊惑人心的清酒。   叶可卿有些意犹未尽,垫起脚勾住青阳尘璧的脖子,迫使他低头。   青阳尘璧眸光亮了亮,欢喜于她的主动,闭眼又亲了上去。   两人分开以后,他问她:“不气了?”   叶可卿轻“哼”一声。   “那想我没?我要听。”   “我想你不知道是跟哪个妖精吃饭去了,还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跟兰姨说。”   青阳尘璧想到杜相居然有一天被称为妖精,笑了起来,他捏着叶可卿的脸问:“你这般着急,乡试放榜那日便说如何?”   “谁……谁着急了?爱说不说,我明日又要去见余公子,人家约我看戏。”   青阳尘璧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叶可卿吓得惊呼一声。   “你……你干什么?”   叶可卿的外衣在床上散开,青阳尘璧愣了一下,女子的香肩云鬓,在月色下美成画卷。   他捧起叶可卿的脸,一脸温柔:“放心,等我娶你过门,再予以予求,你别这么着急。” 第二十九章 孩子谁的   叶可卿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青阳尘璧”四个字。   她的手掐在青阳尘璧的腰上,掐得他闷哼一声。   青阳尘璧挑起叶可卿的下巴,问她:“怎么不给我写封情信?”   这人完全是看到冯妤写信给他刁难她来了。   叶可卿睁大了眼回答:“有。”   “在哪儿?”   “在我脸上。”   青阳尘璧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满心满眼都是他,一脸的依赖和心悦再明显不过。   他低头,青丝从后背划向两侧,将他和叶可卿笼罩在方寸之间,此间情谊酝酿转浓,醉人心弦。   他撑着手臂下去,压在叶可卿的身上,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应这份情信:“我读到了,甚是欣慰。”   “你带棍子了?”叶可卿问。   “……”   青阳尘璧侧身躺下,手探过叶可卿后颈,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试着转移话题道:“今日你和那叶家小子商量何事?”   叶可卿想起这件事,颇为头疼道:“叶天光在外面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但是他喜欢的是元沁,他想把孩子打掉,他太渣了,我既不想他打掉那个孩子,又不想他和元沁心生间隙,不知怎么为好。”   青阳尘璧捏了捏眉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曲起手指弹了弹叶可卿的额头,“还未出阁,一天多管闲事。”   叶可卿摇他手臂,“帮我想想嘛,好哥哥。”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青阳尘璧心里生出一丝甜,揉了揉叶可卿的发顶。   “面对一件事你要思考的第一步不是怎么解决,而是核实。”   “核实?”叶可卿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核实那个女子有没有怀孕?”   “还有核实是不是叶天光的孩子。”   叶可卿蹭地坐起来,茅塞顿开,说不定琴抚怀的不是叶天光的孩子呢!   “原来如此。”   她把青阳尘璧拽起来,赶人回去,“我要睡了,明天好多事情。”   青阳尘璧故作委屈道:“用完就扔?”   叶可卿垫脚亲在他的下颌骨,青阳尘璧滚了滚喉结,暗哑道:“不够。”   “哎呀,没完了?快走。”叶可卿推着青阳尘璧的后腰往前走。   “……”   青阳尘璧没想到,有一天被赶出门的人会是他。   叶可卿一大早就去找叶天光,把他约去茶楼。   “你还没打胎吧?”   叶天光眼下一片青色,摇了摇头,没好气道:“哪敢?”   “你确定孩子是你的吗?”   叶天光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叶可卿诧异于她爹陡然站起来的动作,心想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什么孩子?”   元娘子不知从哪儿出来,拧起叶天光的耳朵把人扯起来,又问了一遍,“什么孩子?说清楚。”   叶可卿缩了缩脖子,她选的酒楼,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下是真闯祸了。   她瞥见渣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怂样,安抚道:“元娘子,有话好好说,快坐快坐,别人都看着呢。”   元娘子松开手坐下,揣着手臂,翘起二郎腿,一脸怒容。   渣爹想去摸元沁的手,被打了回去。   “说吧。”元娘子冷冷道。   渣爹见瞒不过去了,只能坦白。   “我发誓,我自从认识你后再也没有碰过旁的女子,我心里只有你。”   “再说了,孩子是不是我的也说不定,对吧小王八。”   叶可卿被迫替渣爹撑腰,点了点头,爹若能浪子回头,真是金不换啊!   元沁似笑非笑地问:“那你们要怎么证明孩子不是他的?”   “我们去查四个月前,琴抚都接见了哪些人!”   三人去到乐坊,叶天光还未进去就被打出来了。   “欠的钱结清了才能进去。”   叶可卿摊上这个爹,只觉得好生丢脸。   元沁见他吃瘪倒笑出声来,随后递个钱袋子给他,“高利息,借不借?”   叶天光从来没有问元沁要过银子,摇了摇头,“哪能让女人付钱,再说,之前爷赏他们的银子多了去了,现在这幅吃相,爷有钱也不给。”   “卿卿?”   叶可卿闻声回头,睁大了眼,“孙莺?你怎么在这儿?你嗓子好了?”   孙莺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是有事?”   叶可卿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带着人进了乐坊,乐坊的人恭敬地喊她“莺管事”。   她把人带进屋,取来琴抚的恩客名录。   “多谢。”叶可卿接过去,递给渣爹,叮嘱他,“你先看看,我和朋友叙叙旧。”   叶可卿扯着孙莺过去,上下打量一番,全然没有当初的颓废。   “你……你报仇了?你嗓子怎么好了?你怎么没跟孙大娘他们回去?”   孙莺叹了口气,笑道:“你还是这样的急性子。”   “我跟着爹娘回了京,周大人恩准我前去观刑,我便日日去牢房,看着那一对狗东西被折磨得求饶,心中的郁结总算畅快了许多。后来,周大人找来御医,治好了我的嗓子,我想着残花败柳之身,不如来乐坊做事,也好帮衬周大人。”   说起周大人时,孙莺眼里的光芒明亮了几分。   叶可卿了然,又问:“孙大叔他们呢?”   孙莺的眼神陡然黯然无光,背过身说:“爹爹……爹爹他说,宁可我死在一开始,免得认回家中,被人戳断脊梁骨。”   怎么会这样!   当初他们寻找孙莺的情景,历历在目。   叶可卿听见她轻描淡写的话,忍不住去拉住孙莺的手,她不敢想象,这个悬于窗户,想要轻生的女子,是怎样独自撑着活了下来。   “孙大娘也是这样说吗?她们找了你多年,定然是有感情的。”   孙莺呼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哽咽,“娘……娘她怀孕了。”   孙大娘一直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伤了身子,难以生育。   如今又有了孩子,难怪会如此对孙莺。   叶可卿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叹了口气,“你别难过。”   孙莺笑了笑,倒不再如从前顾影自怜。   “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现在过得很好,都知道我有周大人撑腰,没人敢欺负我,强迫我。”   叶可卿瞪大了眼,“你和周大人?”   孙莺的嗓音如百灵鸟一样动人,欢快了几分,“别瞎想,周大人是正人君子,家中又有贤惠的妻子,若非他出手帮助,我恐怕真的不想活了,就这样吧,把他当成我的一道光,不去打扰便好。”   叶可卿也笑了笑,孙莺能找到活下去的光,她很欣慰。   孙莺垂了垂眸,浅浅道了声“抱歉”。   “嗯?”叶可卿不解。   “之前我对你说过一些狠话,还嫉妒你好运,有人拉你一把。”孙莺抱了抱叶可卿,很快又放开,“谢谢你,是你和你的小郎君,把周大人带到我面前。”   叶可卿快被孙莺这一身的圣光亮瞎了眼,有些别扭道:“扯平了,我也讥讽过你。”   等叶可卿回去,屋里只有渣爹一个人。   “元娘子呢?”   渣爹闷闷喝酒,不理会她。   叶可卿推了推渣爹,“你怎么了?”   渣爹呜呜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哭诉。   “我的元娘子不要我了。”   “那一段时间,就只有我找琴抚听戏喝酒,谁知道喝醉后有没有发生什么?”   “元娘子说,就算我是冤大头,那也是活该的。”   叶可卿要来一盆水,从头往下淋在叶天光的头顶。   “你干什么!”   屋里只有她和叶天光,她拽起他的衣领,从下往上瞪他,骂道:“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叶天光没有吭声了,眼里都是死寂,责怪起来叶可卿:“都是你,要不是你坏事,我打掉那个孩子,元娘子就不会离我而去!”   “怪我?”叶可卿心口气得不行,破罐子破摔道,“我有你这种爹真是三生不幸,你知不知,将来的叶家只有我一个人,连个男丁都没有。爷爷欠你吗?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不仅要一个人撑着家业,还要替你把我养大。齐管家欠你吗?他自家儿子等着孝顺他,给他养老都不回,就盼着替我找个赘婿,免得爷爷亲手打下的家业被亲戚吃绝户。你看看现在,叶家不过处于低谷,你就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你除了会怪别人还会怪谁啊?”   叶天光愣在原地,那一丝酒气荡然无存,脑子无比清醒。   他知道叶可卿一开始就上门认他当爹,还认他爹当爷爷,不止一次说他会英年早逝,他现在听着叶可卿振振有词,五雷轰顶。   叶可卿是他女儿!   这怎么可能啊!   “你……你你你……你娘是谁?”   叶可卿:“……”   她耷拉着眼皮,见他脑子里还是只有女人,没好气道:“不知道。”   “你说我会英年早逝?”   叶可卿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   叶可卿摇头,“爷爷语焉不详,不忍同我提。”   叶天光爆发出更伤心的哭喊,任谁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会大受刺激。   哭了好一会儿,他又拉着叶可卿问了好多事情。   叶可卿能答的便答。   渣爹总算从不能接受,到勉强认清现实,恍恍惚惚地回了家。   观戏楼。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曲子。   叶可卿没有心情用午饭,去见余晏的时候没精打采,也没有心情看戏,开门见山同余晏道:“余小公子,我有话想同你说。”   余晏眼神暗了暗,“我知道。” 第三十章 耳鬓厮磨   “你知道?”   他点了点头,“青阳兄……他今天一早找过我,私下交流了一些。”   叶可卿没想到青阳尘璧先他一步,想来说了一些东西,登时脸皮有些发红。   “不过,青阳兄让我带话,为了防止他爹娘又给你介绍相亲,卿卿姑娘不若与我多走动一些。”   青阳尘璧可真是用心良苦。   她浅浅应下。   后面几天,青阳尘璧为了乡试几乎见不到人影。   乡试因在秋天举行,又称秋闱,为期九天七夜,拼的不仅是学识,还有体力。   考场开考以后,叶可卿陪着兰姨上山祈福。   兰姨衣着朴素,提着供果香火,带着叶可卿天没亮就出门上山,爬到山顶时额头已经汗湿了。   “都说京城里的大卧佛寺最是灵验,总算是到了。”   香烟缭绕的寺庙门口有重兵把守,叶可卿扯住兰姨的衣袖,谨慎道:“我先去问问。”   叶可卿走至守卫身前,垫了垫脚张望,“两位将军,里面可是有大人物?”   守门的将士被她那句“将军”取悦,中气十足道:“衡王在此为天子祈福,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一听是衡王,叶可卿道了声谢,恹恹地回来。   兰姨听了,有些失望道:“改日再来吧。”   两个人也不敢在门口多歇,转身往下山的小径上走。   “两位请留步。”何耿追了出来,又道,“两位可是要上香?”   兰姨和叶可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何耿笑了起来,“两位进去便是,我们衡王说了,为天子祈福与百姓祈福并无冲突,你们二人只在前院就好,不要进去打扰衡王就是。”   叶可卿悄悄拉了拉兰姨,衡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兰姨安抚地拍了拍叶可卿,点头应下,“多谢了。”   何耿引着两人进去前院,便退了下去。   兰姨领着叶可卿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焚香以后,递过红绸嘱咐叶可卿:“卿卿,你跳得高,帮我把心愿挂外面那颗树上。”   叶可卿“哦”一声,让兰姨“小心一点,有事叫她”。   等叶可卿走后,兰汀取出一本册子,是她亲手抄写的经书,簪花小楷里隐隐透露出门阀贵族气质。   她闭上眼,虔诚诵经。   直到一片阴影投下来,她刷地睁开眼。   “衡王?”兰汀颤着音行礼,“民女参见衡王。”   衡王蹲在她的身前,捡起篮筐里的手抄佛经,难得夸了一句“好字”。   兰汀并不接话,大着胆子抽回了佛经。   衡王弓起身,带着压迫感,眯眼道:“传闻濮阳王府的小郡主十五便得了绝症,药石无医,撒手人寰。可我却听说,那小郡主没有得病,而是和侍卫私奔,远走他乡。”   兰汀被逼得身子往后面倾,吓软在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知,那小郡主差点与本王立下婚约?”   衡王见她颤抖得厉害,一张脸惨白一片,想起她对她那个丈夫总是笑意盈盈,闭了闭眼。   他站起身,伸出手想拉她。   兰汀没有理会,自己撑着身子起来。   衡王随意地收回手,“我不会伤害你,你只管安心祈福,是本王在说胡话,告辞。”   说着竟然真的迈步出去。   他顿在门口,侧头道:“我无心干涉此事。”   兰汀等人走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秉着呼吸,现在松了一大口气。   她擦了擦额头因为紧张生出的汗水,心绪有些不宁。   叶可卿绑好红绸,往树上随意一扔,轻轻松松便扔了上去。   她咧开嘴笑,想来青阳这次考试会很顺利。   “施主请留步。”   叶可卿回过身,模仿着对方手势,向眼前的和尚鞠躬。   “大师有何事?”   “施主,你该回去了。”   叶可卿“哦”了一声,应下:“我这就走。”   她走了两步,身后那位穿着袈裟的和尚又说了一句:“施主,你该回去了。”   叶可卿只觉得这和尚好是啰嗦,她不是在走了嘛,于是没有多理会。   她和兰姨一起下山,兰姨在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看上去心神不宁。   叶可卿安慰道:“姨姨不用担心哥哥,我今天挂红绸一次成功,是大吉的征兆。”   兰姨扯了扯嘴角,“那便好。”   乡试考完出来,学子大多身心疲惫。   叶可卿和兰姨她们一起去接青阳尘璧的时候,却见他精神抖擞。   “你别是睡饱了出来的吧。”叶可卿调侃道。   青阳尘璧揉了揉她的发顶,正想说话。   “胡说八道什么,不会说话别说。”   许久未见的老夫人也来了,她今日雍容华贵,穿戴皆是上品。   叶可卿暗道老夫人这是发大财了么?   老妇人一来,就用眼刀子刮了叶可卿一眼,又跟变脸一样,和蔼可亲地问青阳尘璧:“璧儿,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   老妇人也拿不住他这话的意思,又问:“何时放榜?你看能考多少名?”   青阳尘璧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中秋之后放榜。”   “那便等着。”老妇人似乎心情很好,拉着青阳尘璧的手道,“今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跟我回家里坐坐?”   这个家里,应该是老宅。   长辈发话了,多少还是要听一下。   许久没到这烟雾缭绕的老宅,人烟稀疏了许多。   老夫人端详了青阳尘璧许久,感叹道:“我家璧儿果然是貌比潘安。”   见没人搭话,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说的这件事,跟璧儿的亲事有关。”   叶可卿抬眸看了青阳尘璧一眼,他眸光沉静,有安抚之意。   “我不会害璧儿的,我家璧儿最是能干,自然相看的人家也是高门大户。”   青阳大叔看出儿子的不耐,劝说道:“娘,璧儿向来是个有成算的,他的事谁也做不了主。”   言下之意就是让老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我还没说呢,你就着急了,你怎么知道璧儿不乐意?”   青阳尘璧也悠悠开口:“祖母,孙儿只想考功名,婚事不如以后再论。”   等青阳尘璧考取进士,有功名傍身,再谋个一官半职,何愁无妻。   老夫人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下决心道:“你就是考了状元,也没有我今天要说的这家门第高!”   青阳尘璧冷了神色,勾起唇角讥讽道:“天下权力炙手可热的便是衡王,祖母莫不是要相衡王的嫡女给我?”   “对对对!”老妇人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憧憬道,“如今天下,还有哪家比衡王的权势更甚?这衡王嫡女更是衡王的掌上明珠,你若娶了她,封王居胥也不是不可。”   青阳尘璧咬着后槽牙,冷漠地抬起眼皮。   “祖母要寻死,莫要带我一起。”   “……”   老妇人被噎了一句,气得胸口起伏。   “我是为你好!人家冯小郡主能看上你,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你知不知道啊?”   叶可卿默默无语,冯家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青阳尘璧向来清正,即便没有叶可卿,他也断不会看上冯妤。   “祖母你若再提此事,别怪我恩断义绝。”   没想到青阳尘璧这般抗拒冯妤,老夫人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用力杵拐杖,“气死我了!”   结局不欢而散。   絮儿从暗处出来,脸色铁青,她没想到,青阳尘璧的祖母这么不顶用。   这个法子是她想的,郡主定然要罚她。   她命人摘掉老夫人头上新添的首饰,嫌弃道:“没用的老东西,东西给你也是浪费。”   “不……”老夫人挣扎着阻止,“我是璧儿的祖母,你不能如此对我。”   “什么祖母,只要青阳尘璧不屑认你,你便什么也不是。”   璧儿不认她?   老夫人生出慌乱来,极力否认:“璧儿认我的,以前小的时候,他小小的一个人跟在我身后,祖母长,祖母短地喊,怎么会不认我?”   她竟恍然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璧儿不愿同她亲近了……   回到家里,阿福扑到青阳尘璧的腿上,甩圆了尾巴。   他摸了摸狗头,阿福更是欢喜。   叶可卿悄悄对青阳尘璧说:“你摸了它可别来摸我。”   青阳尘璧咽了咽喉咙,见爹娘都进了屋,把叶可卿拉近了些,在她耳边回道:“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说完抬脚进屋。   徒留叶可卿一个人捂住滚烫的脸。   她说什么了?   呸,明明自己是说摸头,他想什么呢?   快中秋了,玉壶朗照。   叶可卿早早进了屋。   她给青阳尘璧留了一道门,抱腿坐在床边的地上,穿戴完好,仰头望着窗棂外接近圆满的月。   果不其然,那人趁着夜色浓重进来。   他无奈道:“卿卿,都怪你,这种事我竟然做得越发熟练了。”   “那你可以别来。”   “地上凉。”青阳尘璧把人拉起,任她坐在床沿,挡在她身前,扣住叶可卿的两只手,迫使她环上他的腰。   “可是今天祖母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叶可卿顺势贴着他,惴惴不安地问:“青阳,你心悦我什么?”   “我何时说过心悦你?”   “你!”   他确实未曾说过。   叶可卿挣扎着要甩开他,被推倒在床,她撅着嘴,气不过就一口咬在青阳尘璧的肩膀。   “要不脱了给你咬?” 第三十一章 不许她赌   “下流胚子!”   骂完后,叶可卿拉开对方的衣襟,接着咬在对方的肩肉上。   青阳尘璧轻笑一声,“你属狗的吗?”   叶可卿狡黠的眸子一转,她松了咬合的力,小舌一勾,舔了舔。   猝不及防,夜里传来一声男子的嘤咛。   青阳尘璧向来自持,叶可卿从来没听到过他发出这种声音,那声音带着迷离的欲望,甚是勾人夺魄。   她愣怔中,听见青阳尘璧道:“对我使坏?”   说罢,他俯下身来,在叶可卿的耳廓边低语:“那便接受惩罚。”   湿热快速擦过耳垂,浑身被带起一阵战栗,叶可卿忍不住低吟一声。   她越发不服,扯大青阳尘璧的衣服,毫无章法地亲了上去,亲在少年的脖子和胸膛一带,惹起阵阵涟漪。   等她退出来时,少年在她的耳边压抑地低喘。   她感受到前面的棍子,不敢说话了,那日她百思不得其解,回忆起在金陵学的图册,才想通那是何物。   青阳尘璧咬着牙在她耳边质问,有几分凶狠。   “你找死?”   叶可卿自知理亏,乖得像只鹌鹑,只用头讨好地蹭了蹭青阳尘璧的胸膛。   她知道厉害了。   平息了许久,青阳尘璧才从她身上僵硬地起来,他的衣襟一团凌乱,倒显出几分风流。   他整理好衣服,把人抱在怀里,喃喃道:“舍不得走了。”   叶可卿心里柔软,又有些不安地问:“我们这样会影响你科考吗?”   “不会。”   “我们……算不算厮混?”   “嗯……”   “万一姨姨和大叔对我很失望怎么办?”   青阳尘璧轻抚她的后背,“别怕,有我。”   “你以后还会娶别人吗?会纳妾吗?”   叶可卿不敢想象,若他像陆怀浓那样看上了别人,她会怎么样,有时候,她觉得很惶恐,他这么好,好到她多希望她能更好一些。   而他不需要那么好,无论他什么样子,她都会为他心动。   “今天怎么了?”青阳尘璧抱得更紧了些,“我这么让你不安吗?”   或许是因为在意才会不安,叶可卿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不学无术。   “我……我既不会琴棋书画,也没有厉害的家世,甚至连容貌也非绝色。”   青阳尘璧读懂她的不安,清丽俊逸的面庞笼在月色朦胧里,眉目缱绻。   “我对妻要求甚少,若善琴棋书画,我心生欢喜,若出身显赫,我心生欢喜,若天姿国色,我亦心生欢喜,然以上种种,没有也无关痛痒。所贵者,我心上人也。”   叶可卿眼里有了泪光,哽着声音,嚅动唇瓣,“心上人?”   青阳尘璧蹲在她的面前,将她的手心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郑重道:“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除了爷爷,她从来没有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她能感受到青阳尘璧对她的珍重。   一时眼泪簌簌。   青阳尘璧慌了,聪慧如他也找不到叶可卿哭的原因。   “可……可是我说错话了?”   他的身体被猛地一撞。   是叶可卿起身重重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倒在地,随后她埋头颤抖,呜咽哭泣。   青阳尘璧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搂着怀里人,抚着她的青丝,无奈叹息。   “你哭得我心都碎唔……”   叶可卿用唇堵上了青阳尘璧的话,她的吻炙热而涩然,似怦然点起的一簇火焰,凭一腔孤勇燎原千里。   摧枯拉朽。   凉夜里的空气陡然变得燥热,周围似有火星四射。   青阳尘璧闭眼回应怀里的热忱,专注而热烈。   ……   临近中秋节,监狱变得热闹起来,常常有人家进来探监。   说来也巧,青阳昭就在他大伯的隔壁。   又是一户人家来看望了在监狱里的亲人,送来月饼和关心。   监狱众囚心中羡慕。   “昭儿,昭儿。”   青阳昭穿着囚服靠墙,头发乱糟糟,眼神黯淡,瘦得脱相,没有理会大伯的呼喊。   “昭儿,你跟你那个干爹说,能不能免了我这每日的酷刑啊?”   “咋们都是一家人,应该互相照应一下。”   “昭儿,你这孩子。”   狱吏领着青阳尘璧和叶可卿进来,指了指生无可恋的青阳昭和隔壁大伯道:“你们起来,有家人看你们来了。”   这话一出,青阳昭眸子一亮,爬了过来,看清来人的时候又灰暗下去。   “是你……你们来干什么?”   叶可卿也看向青阳尘璧,他说带她去个地方,然后就把她带来了监狱。   大伯穿过铁格栅招手,“璧儿,你来看我们了?有没有带吃的?你能不能让狱使不要给我每日行刑了啊?”   说了这么大一串,青阳尘璧无动于衷。   青阳昭带着恨意去抓青阳尘璧,“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我干爹不会放过你的。”   青阳尘璧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勾唇,“你干爹?据我所知,你干爹好像已经放弃你了。”   青阳尘璧的话令青阳昭恼羞成怒。   “你胡说!我干爹才不会放弃我,我当时都没有向他求救,就是怕把他拉下水惹恼了他,他会来救我才对。”   “没有杜相,你干爹说不准真会救你。”   但是,他惹到了杜相,即便青阳尘璧没有说什么,杜相也不会放青阳昭出去霍霍。   青阳昭摇晃着头,直呼“不可能”。   “我还有祖母,祖母最是疼我,她最疼我了,她一定会找关系给我减刑,还有我爹,我爹是八品官员,只有我才能给青阳家带去荣耀!”   世事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恐怕不知,他爹犯了错,已被罢官。   青阳尘璧错开他,带着叶可卿来到大伯的监狱。   叶可卿居高临下,咬牙道:“大伯,别来无恙。”   男人跪在监狱里,毫无骨气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让狱使不要给我行刑了,求求你们了。”   青阳尘璧眼含厌恶,唾弃指责:“为何不要,你连死都不配。我们已经查清,你的第一个儿子就是你们自己拿去卖了,却谎称走丢了。”   “什么?”叶可卿没想到这对夫妻如此歹毒,虎毒还不食子,他们竟然下得去手。   “你看,老天都看不下去,无论你们如何烧香拜佛,从那以后再无所出。”   叶可卿呸了一声,“简直禽兽不如。”   大伯笑了起来,疯疯癫癫,又流着泪水。   “我的孩儿,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卖了换银子,我们以为孩子没了还能再生,谁知道再也求不来子了……”   青阳尘璧反驳道:“你远非错在此处,万恶的根源是你沉溺赌博,欠下巨债。”   叶可卿:“……”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啊?   大过节的,青阳尘璧来给他上课。   叶可卿试图解释:“其实小赌怡……”   青阳尘璧继续振振有词:“正是赌博,让你家破人亡。”   “情……”   “正是赌博,让你妻离子散。”   好了,叶可卿闭嘴了。   青阳尘璧转过身来,温柔地揉了揉叶可卿的毛茸茸的头,露出勾人的笑,低哑声音问她:“你可有不同见解?”   叶可卿摇了摇头,要多乖有多乖。   见此,少年的笑宠溺极了。   简直犯规啊……   哥哥好看,说什么都有道理。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的青阳昭和大伯,又眼巴巴地目送两人离开。   连个月饼都没留下一个。   不肖片刻,青阳昭又等来一人。   “祖母!祖母救我……”他抓着铁栏哀求。   老夫人把月饼放在青阳昭的手里,不理会隔壁大儿子的呼喊。   青阳昭笑了笑,抱着月饼啃了起来,“还是祖母疼我。”   老夫人道:“昭儿,你可知错了?”   青阳昭动作一顿,“我没错,我没有错。”   老夫人目光一沉,把他手里的月饼打到地上,指着青阳昭说:“都是你,是你屡次要害璧儿,是你明知璧儿过了府试还要背着我去害他,你差点就毁了青阳家全族的荣耀!”   青阳昭抓着栏杆,手指用力,干裂地嘴唇笑了起来,“你怪我?若非你日日将我与他对比,我会视他为眼中钉?要怪,就该怪你,是你毁了我,是你差点毁了青阳家的荣耀!若非你……我与弟弟才不会……”   说着,他捂着眼睛嗷嗷地哭了起来,闻者伤心。   他后悔了。   老夫人扶着墙,浑身发冷,浑浑噩噩。   “我都是为了青阳家……我没有错……我的璧儿会理解我的……”   中秋之夜,明月近得仿佛伸手可摘。   兰姨在院子里设案,燃起银烛,摆满时令佳果和亲手做的饼食作祭礼。   “快来,拜月姑啦!”   月姑便是月娘,又叫太阴君,民间每逢中秋佳节,当空祷拜。   “来啦来啦。”   兰姨道:“咱们从大到小,依次来,每个人只能许一个愿。”   青阳大叔第一个来,他虔诚地叩拜,闭着眼默念许愿。   接着便是兰姨和青阳尘璧。   最后是叶可卿。   她偷偷觑了青阳尘璧一眼,在心里默默许愿。   信女叶可卿,求求月娘娘,明日放榜让青阳尘璧能考上吧。   他这么好,她不想他失望。   放榜之日,天蒙蒙亮,一家人便早早烧起了炉灶。   叶可卿难得起了个大早,一家人围坐一起吃早饭。   兰姨换了压箱底的衣裙,青阳大叔请了一天的假,叶可卿也换了喜庆的衣裳。   只有青阳尘璧还跟往常一样,读书、吃饭,一切照旧。   叶可卿眨了眨眼,“哥哥,你紧张吗?”   兰姨安抚道:“没关系,拿什么名次都好。”   “是啊儿子,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大叔被兰姨拍了一下,“你给我胡说什么?”   “我的错我的错。”   叶可卿捂着嘴笑了。   按记忆的话,这一场乡试的解元是青阳钊,今日,她便能见到传说中的未来首辅。 第三十二章 青阳钊   榜下已经汇集了不少人,将红榜围得水泄不通。   叶可卿挤到前面,踮起脚尖,昂着脖子找了一遍,心里默默念着“青阳尘璧”。   没有?   许是看漏了。   “是你。”   许愠认出了叶可卿。   叶可卿也转过头,随后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许愠穿得儒雅斯文,凑到叶可卿身边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天地之大,竟然还能见到你。”   叶可卿没工夫理他,心中焦急不已,在榜上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怎么会没有?   许愠指着榜上的名字道:“我在第三,你那个小白脸呢?”   “闭嘴,你好烦啊!”   叶可卿转身挤出人群,他扯着青阳尘璧的衣袖,酝酿起安慰的话。   一想到他失意的样子,她就很自责。   青阳尘璧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考了解元你还不高兴?”   叶可卿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拔高声音。   “解元?”   她蓦然回头,看向榜单最右边的名字——青阳钊!   青阳尘璧就是青阳钊?   是未来首辅?   她是青阳钊的心上人?   结果太过刺激,叶可卿双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青阳尘璧把人抱出拥挤的人群,四周晕倒的人不少,大多都是落第的学子。   叶可卿是独一份的。   青阳尘璧:“……”   被掐了人中,叶可卿悠悠睁眼。   “青阳大叔,兰姨,青阳尘璧就是青阳钊?”   兰姨笑了笑,“是啊,璧儿以前就叫青阳钊。”   叶可卿捂住心口,深深吸了几口气。   之前她一来就排除了青阳尘璧是青阳钊的可能,还把青阳昭认错成青阳钊,等青阳昭下狱以后,她早就根深蒂固地把青阳尘璧只当作青阳尘璧。   如今,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年,将来会成长成万人之上的权臣,她还骂过他,打过他,甚至还一再亲他。   要命……   青阳尘璧看她抖得厉害,略嫌弃道:“不过是考了个解元,就受不住了,若是考个进士前三甲,我恐怕得当鳏夫。”   “鳏夫?”叶可卿站起来,闹着要捂他嘴,“姨姨们都在,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青阳大叔轻咳一声,扶着娘子,贴心地问:“今日想吃什么?为夫买来做,鸡?鱼?”   兰姨配合地认真想,“吃鱼吧,好久没吃相公做的鱼,甚是想念。”   说罢,两个人就往前面走。   青阳大叔回头嚎了一嗓子,“你俩午饭记得回来吃。”   叶可卿睁大了眼,指了指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指了指自己。   “兰姨她们……她们知道了?”   青阳尘璧挑了挑眉,不言而喻。   难怪兰姨最近都没叫她去相亲了。   “是你说的?”   青阳尘璧摇了摇头,“我还没说。”   “那她们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们知道多少?是不是看到你从我屋里出来了?”   啊啊啊啊……   一想到种种可能,叶可卿抱头蹲了下去。   “呜呜……我没脸了。”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叶可卿自以为两个人悄无声息,实际上早就被发现了而不自知。   想起刚才是青阳尘璧主动挑破了,叶可卿瘪着嘴,委屈控诉:“你知道她们知道了都不告诉我。”   “就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青阳尘璧把她扯了起来,难得有半日闲,一刻也不想耽误。   “跟我来。”   清秋时节,枫叶如火,层林尽染。   京城里有名的情人桥,因着不是七夕,又遇上秋闱放榜,人烟稀少。   桥下芦苇丛里,芦花苍白,有白鹭交首。   青阳尘璧眼里染着笑意,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簪。   “玉搔头,寓意结发,自古只赠正妻,我只赠你一人,这簪是母亲的嫁妆,她命我传于你,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四口不离不弃。”   “姨姨她……”   “爹娘自然是欣然应允。”   玉簪是一只点翠荷花纹花头,华美贵重,她从未见兰姨戴过,想来是姨姨最为珍贵的一只簪。   正如眼前的少年一般,是她们的眼珠子,现下皆放心的交于她。   叶可卿的心里生出无尽的暖意。   “可……可是我现在没有东西送给你。”   “枫火连天,万山红遍。”青阳尘璧仰头一指,“卿卿,采撷一枚红叶赠我。”   只要是你赠的,便与众不同。   “青阳……”   叶可卿扑进他的胸膛,情谊绵绵。   她想起青阳钊的传说,据说他官至首辅都没有娶妻,还有传言他好男风。   他哪里是好男风?   叶可卿忽而想起那日在大卧佛寺,那名和尚的话,后知后觉起来。   “青阳……若是哪日我死了,你会怎样……唔……”   青阳尘璧用嘴堵住她的话,这个吻带着惩罚。   随后,他恶狠狠道:“你若敢死,我立马娶妻纳妾,把你气活过来。”   “……”   放榜的第二日,青阳尘璧就与兰姨走了,立冬再回。   这次的行程,说是兰姨的母亲病重,两人回兰家省亲,这种事确实不便带叶可卿。   也没有带青阳大叔,正好青阳大叔外派出京,执行抓捕犯人的差事。   院落里就只留下叶可卿一个人。   自从那次在乐坊一别以后,也不知渣爹是不是打击太大,再也没来找过她。   叶可卿来到叶府,门庭冷落。   “叶天光在吗?”   门房张富贵揉了揉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道:“不在不在。”   “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老爷出京去办货了,我也不知道。”   他爹竟然……   叶可卿颇感慰藉。   “何人在外边?”   自从那日以后,叶天光便把琴抚接进了府。   琴抚如今已经显怀了,她撑着肚子过来,问道:“你是?”   叶可卿看着她,努力回忆自己前世的容貌,与这个妇人匹配起来。   并没有多少相似的灵感。   “我是叶天光的朋友,正好他不在,找你也行。”   叶可卿毫不客气地进屋里来。   琴抚客客气气地在前厅招待叶可卿,守礼又周到。   “姑娘,你找我们少爷所为何事?”   叶可卿歪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抖一边说话。   “讨债。”   琴抚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番,问:“是……是情债?”   茶险些喷了出来,叶可卿重重放下茶盏,泼一桌子的汤水。   “赌债!”   琴抚的脸白了一些,“多……多少钱?”   “利滚利,十万银子。”   “十万银子!”   琴抚站了起来,问:“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不过在我主子手里。”叶可卿吊儿郎当地站起身,打量起琴抚的肚子,“我听叶天光说,大不了他把孩子卖给我,不会就是这个吧。”   琴抚被叶可卿看得发毛,咬着唇侧过身去。   “格老子的,这不是哄我主子吗?就这肚子的东西这么小,那不是赔钱货一个!我看还是把大的赔给主子的好。”   说着,她伸手想摸琴抚的下巴,被躲了开。   见琴抚拽着手帕,手指发白,叶可卿大摇大摆地转身出去,“叫叶家赶紧送钱,否则……”   刚走出厅,叶天光就回来了。   叶可卿暗叫一声坏了。   叶天光跟着爹和齐管家进来,见到叶可卿一个劲地挤眉弄眼。   他的眼睛一亮。   叶可卿大吼:“叶天光,你欠我主子的十万两赌债什么时候还?”   希望傻爹能反应过来。   叶天光挠着头,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想要赖账?”叶可卿眼睛眨得跟抽风一样。   叶天光又想否认,被爹呵斥住。   “孽子,你还想瞒我?真是个败家子。”   “没有啊爹,你别听她胡说。”   齐管家也走出来,恨铁不成钢道:“少爷,你别说了,老爷早就知道了,现在赶紧想办法还上才是。以前十万两还好说,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钱啊!”   叶天光呆若木鸡,眼神迟滞地看向叶可卿,又看向琴抚,吓得琴抚捂着肚子退了一步。   他甩着头说:“爹,我没有,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爷爷一巴掌甩在叶天光的脸上,呵斥琴抚,“都给我退下,我今天要教训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叶可卿有些不忍心看,抬步也想溜。   “你不是来讨债的吗?”   脚步一转,她看了看她爹怨恨而悲怆的目光,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她真的不想坑爹。   等琴抚一走,齐管家拉上门去外面守着。   叶可卿和爷爷就去搀扶跪在地上的人,颇为默契。   叶天光怄气地自己站起来,推开两个人的手。   嚎叫一声:“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爷爷对叶可卿道:“说说吧,你的想法。”   “琴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想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不若……”   叶天光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面前两个人哀怨道:“你们原来是演戏!”   接下来几天,叶家开始变卖家产,府里常常有物件被搬走,还有不少上府里看风水的买家。   每到夜里,还能听见两声“不要卖我”的哀叫,丫鬟一天比一天少,就连门房都消失了。   经历上次的账务危机以后,本就没几个人伺候的叶府,这下更是颓败冷清。   整个府里人心惶惶。   琴抚靠在门框,脑海里想起叶可卿威胁的话,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是夜,梆子敲了三更。   借着月光大亮,琴抚背起包袱,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屋子,一路小心翼翼地摸到后门。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从背后围拢,她不死心地拉开门,却依然被人架住了胳膊。   叶天光举着火把,居高临下地问:“琴抚姑娘,你这是要跑路?”   齐管家打开琴抚的包袱,全是府里的贵重珠宝。   “我错了,叶天光,你看在我有身孕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第三十三章 娘离开了   “我怎么没给你生路,我给你赎身还把你带回家,好吃好喝地供着。”   “那……那若是还不了债,你是不是要拿我和孩子抵债?”   叶天光面目变得狰狞,狞笑道:“被你知道了啊?”   琴抚顿坐在地,喃喃道:“果然如此。”   “你肚子里的孩子既然是老子的,老子自然该决定他的生死。”   “不……”琴抚挣扎着起身,快速反驳,“这孩子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利发卖我们母子!”   “那是谁的?”   琴抚开始伏在地上恸哭,“孩子……孩子她爹已经跑了。”   “不可能,明明就是老子的种,老子可是查了你的恩客名单!”   “是真的,求求你放过我和孩子吧,我跟他是暗地里来往,从来没走明路,自然不在名单上。”   叶可卿从暗处出来,打着哈欠。   叶天光对叶可卿道:“怎么样,你爹我的演技不错吧。”   “浮夸。”叶可卿撇了撇嘴。   “你们……”琴抚惊愕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要说最开心的就是叶天光,恨不得把琴抚抓去元沁的面前,大笑着说:“看,她没有怀我的孩子。”   然而,叶可卿和叶天光去到四季赌坊的时候,才得知赌坊易主的消息。   元沁消失了!   叶天光又问那新东家:“你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那人摇摇头,“不知道。”   叶天光没精打采地出来,嘴里念叨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叶可卿也有些萎顿,怏怏不乐地跟渣爹说:“渣爹,你别太难过了,或许她散散心就回来找你了。”   叶天光瘪着嘴,嚎道:“才不是,她就是不要我了!”   西风凄紧,刮在人的脸上干涩刺骨,那疼痛却不及空洞的灵魂深渊传来的万分之一。   有的人敲锣打鼓地说离开,却只是威胁,有的人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不声不响就消失了。   元沁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京城,和遇见时一样突然。   就像是离经叛道的野马挣脱缰绳,撒蹄一跑,即便是乘着狼烟也追悔不及。   “吁——”   马车停在濮阳王府后门,围墙屋脊雕绘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   兰汀戴着帷帽,做妇人打扮,带着青阳尘璧扣响门。   随后,环佩叮当的丫鬟领着两人进去,安顿在厢房,神色恭敬。   “娘,你身体可还好?”兰汀径直拉住雍容华贵的王妃查看面色,放下心后,后知后觉地准备行礼。   王妃难掩笑意,拉住兰汀,仔仔细细打量,“我儿辛苦了。”   又捏了捏青阳尘璧的胳膊,夸道:“钊儿长成大人了,外祖母可是刚知道你夺得解元,真是个好孩子。”   “外祖母。”   见青阳尘璧礼数周全,举止仪度不卑不亢,即便王孙公子也比了下去,王妃满意地点头。   兰汀往王妃身后扫了一圈,“娘,我爹他……”   “他个老东西,还是不愿意见你。”王妃挥了挥手,无所谓道,“管他个老东西干嘛,反正他有侧室陪着,不打紧。”   兰汀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眸,“爹爹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和安康……”   王妃叹了叹气,抓着兰汀往石凳上坐,“你也知道你当初那事多么……好在捂住了,只是可惜我儿,每次回来都要偷偷摸摸。”   她眼眶一红,便又要伤怀起来。   “娘,我现在过得很好,相公对我好,儿子又懂事,马上就苦尽甘来了。”   王妃笑意盈盈,拍着兰汀的手道:“好好好,让那个老东西看看,我们的钊儿比他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孙强一百倍。”   “不和旁人比,钊儿自己过得快活便好,不过是他恰好爱读书,若是爱武功,我和安康也是支持的。我们生他来,只是想让他体会人世中的种种美好。”   “好,我的乖女儿,娘亲也是一样的,只要你和你相公和和美美,管他什么高门大户,娘亲心里也是替你欢喜的。都怪那个老东西,要我说,让青阳安康做个倒插门的女婿不也挺好,家里也能帮衬许多。”   当初青阳安康是王府里的一名侍卫,有几分武艺天赋,人品贵重,挺俊英伟,颇得王爷赏识。   兰汀屡次遇险,都是青阳安康出手相救,要说当初动心,还是兰汀先动心,两人自知身份不合,也是将许多事情埋在心里。   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私奔是兰汀的主意,要说来,倒是她坏了青阳安康的前程。   王爷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派人一路追杀两人。   青阳安康彼时身受重伤,兰汀以命相护,王爷给兰汀两个选择,要么跟他回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么不再是他的女儿。   兰汀向来乖巧听话,王爷料定她会选择回家。   没想到一向懂事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卫选择了后者。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夹杂着对她的失望,他下令绞杀青阳安康。   多亏娘亲以死相逼,才放兰汀和青阳安康安全离开,自此王爷再不过问兰汀,也冷落了王妃。   但也下令,若青阳安康敢踏进他的番地一步,杀无赦。   因此,每次兰汀都只带了儿子回娘家。   “对了,娘,我有一事要问你。”兰汀迟疑片刻,支开儿子,“璧儿,你去外面逛逛罢。”   青阳尘璧只道自己是男儿身,娘亲和外祖母说体己话多有不便,起身离开。   待青阳尘璧走远,兰汀才将那日在大卧佛寺的事娓娓道来。   “娘亲,我当真差点和那什么衡王立下婚约?”   王妃脸色惊变,眉宇起了忧愁,“他还记着这事?可是认出你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兰汀便知果真有过此事。   “他说他无心追究。”   “哎,但愿吧,我儿还好没嫁与衡王,当初娘替你相看才俊之时,衡王一身英雄气概,立功边疆,驻守番地,如今王室中衰,他竟成了那盗弄君权的贼。”王妃压低声音道,“我观老东西倒是跟衡王有些勾连,看着吧,将来翻进阴沟里,可别指望我能救他。”   若是当初没有私奔一事,濮阳王府真成了衡王的姻亲,如今看来,福祸相依,造化弄人。   王府内假山峥嵘,廊腰缦回。   青阳尘璧没有走太远,他坐在园林中的假石上,对着日光拿起一枚枫叶,似乎想起什么趣事,忍不住莞尔。   王府里的小丫鬟路过,仿若无人地议论。   “少爷真是厉害,十八岁就考过了乡试,王爷别提多高兴了,说要大宴宾客。”   “是啊,大家都说世子之位将来铁定要传给少爷。”   “可惜少爷不是王爷的嫡孙。”   “那有什么?你看王妃就生了一个女儿还没了,侧王妃的庶子虽不成器,可人家孙子成器,看着吧,将来王妃定然晚景凄凉。”   “说得也是。”   议论之声渐行渐远,青阳尘璧收好红叶,喃喃道:“外祖母晚景凄凉吗……”   转眼便快到了立冬。   马车骨碌碌地往京城的方向行驶。   青阳尘璧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很快就放下。   兰姨闭目养神道:“怎么,外面的山山水水都看厌了?”   青阳尘璧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晃,带着燥意,“儿子有些想恋京城的城阙了。”   兰姨抬眸睇了他一眼,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哎,她又何尝不是呢。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在立冬这天到来。   窗外,鹅毛一样的雪飘进厨房。   叶可卿上前把窗户合上。   锅里的羊汤暖和,她咽了咽口水,忍住了勾人的馋虫,继续煨着火。   她想她们能喝上能暖和心头的汤。   雪势越来越大,渐渐有人说“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有欢喜于瑞雪兆丰年,有忧愁于行路难。   叶可卿是后者。   阴沉沉的云压得霄汉不见光影,只有灰扑扑的天,漫天的棉絮。   那雪落在她的脸色,化成冷悠悠的水。   渐渐的,天暗了,灶冷了。   街上的堆雪能没过脚踝。   她痴等了一天,望眼欲穿。   叶天光穿着蓑衣来报信,“不好了,不好了,听人说进京的官道塌方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你说你家那个小郎君是今日回京?”   叶可卿大脑一片白光,僵硬地点头。   叶天光抹了一把脸,脸色有些不忍。   “那估计遇上了。”   遇上了?   遇上什么了?   遇上塌方?   “不可能!”   他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官运亨通,人生顺遂。   她心下大骇,颤抖着手给自己戴上笠帽,披上蓑衣,一头扎进风雪,直冲冲往大山里去。   大雪封山路,越是往深山里去,越是有塌方的危险。   叶天光在身后急吼,跟了上去。   “你干什么,山里危险!”   叶可卿抢来叶天光的马,两腿一夹,不管不顾地进山。   “你疯了,等风雪停了再进去也不迟,你这样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那道背影坚决,叶天光抹掉脸上的雪水,骂了一句“孽女”。   苍山负雪,高山夹道。   不时有雪堆簌簌往下滑,下了雪的地面湿滑,马蹄声被厚雪消融,马夫驾着马车慢了许多。   大风吹得马车的帘子乱飞,灌进风雪。   车后落下一堆石块,空旷的山谷裂响,让人胆颤心惊。   青阳尘璧眉头紧缩,脸色凝重。 第三十四章 葬玉埋香   山上的巨石终于不堪重负,被积雪裹挟着砸下来,哗啦啦的巨响响彻山谷,带着山崩地裂的晃动。   山体滑坡,人仰马翻。   电光火石之间,兰汀将青阳尘璧护在身下。   为母则刚,兰汀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   “娘——”   那一声,撕心裂肺。   回音吞噎,归于宁静,只余狂风怒号。   兰汀和青阳尘璧被掩埋在漫灌的沸雪之下。   “娘,娘你有没有事?”   逼仄空间里的颤音,雕镂出少年的恐慌。   “没事。”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兰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冷静下来。   青阳尘璧呼出口气,“儿子现在就救你出去。”   断裂的马车顶板带着冰雪的湿痕,他向上顶了顶,窸窣之声传来,暴雪猛地从缝隙里灌入。   兰汀用身体撑起的这一方空间,有坍塌的迹象。   她苍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鲜红,滴落在白雪上,殷红如绽放的梅花。   “娘,你怎么了?”青阳尘璧慌了,手足无措起来。   兰汀的气息很弱,唤他“璧儿”。   “娘我在,我在。”   “儿,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还这么年轻,没体会过结婚生子,娘不忍心你白来一趟。”   兰汀的声音很轻,青阳尘璧几乎是屏住呼吸去听娘说话。   “娘,你撑住,你会看着我娶妻,看着我子孙绕膝,你还要教我和卿卿的孩子读书认字,若是女儿,还要教她女红,娘,你不能丢下我和爹!”   想到青阳安康,兰汀心中万般不舍,如钝刀子割肉一样,绞得生疼。   那个男人,该多伤心啊……   她投注到青阳尘璧身上的目光,缱绻留恋,又似乎透过他,在看别人的影子。   “夫君……儿子,你告诉他,我兰汀……从来……没有后悔……嫁……他…….”   兰汀的声音向下坠落,几乎是用最后的生命在对风雪宣誓。   “娘!娘……不要!”   垮落的冰渣砸在青阳尘璧的嘴里,将他的低吼、咆哮碾落成泥。   泣不成声……   叶可卿纵着马,惊险地躲过落石。   “青阳尘璧!”   “兰姨!”   她大喊,风雪灌进咽喉。   望见大雪横断的甬道,她勒马跳下。   “青阳!”   “我在……”   那一声微弱声音犹如天籁。   叶可卿几乎是扑了过去,“青阳,你和兰姨还好吗?”   “娘……娘她……”   叶可卿等了半晌,没了回应。   她心头一跳,悲怆然而涕下。   “不……”   她用双手去搬石块和雪泥,眼里开始模糊。   兰姨,那个从一开始就对她释放善意的女子,那个把自己的眼珠子交给她的女子……   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事?   叶可卿不服!   她不服!   叶可卿的赤手空拳和冰封三尺短兵相接,全盘不顾手指刨出了红肿的伤口。   她只有一个念头——都要救回来!   雪下得太大,便成了雪灾。   这灾难,好无情……   叶可卿扑在地上,手指上的肉被磨去,血肉模糊,森森见骨。   叶天光带着人来了。   他见到叶可卿癫狂的模样,鼻子一酸,热泪直往上涌,压都压不住。   在叶可卿晕倒之际冲上去扶住。   怀里的小姑娘摊着血淋淋的双手,目光落在被刨出的血坑上,精疲力尽。   “爹,求你救……救她们!”   *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有了缓和的架势。   送葬的队伍敲敲打打,唢呐从山坳里吹响,漫天的纸钱撒在冰天雪地里。   山上的坟堆凹凹凸凸,铺陈为苍白的悲凉。   青阳尘璧披麻戴孝地跪在坟前,匍匐磕头。   “儿子不孝……”   “娘亲,您的遗言……我没能带给爹爹。”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他瘦得让人心疼,就像是一根锐利的钉子,钉在生与死的那一页。   那日他被救回,衙门又传来了消息。   衙门的官差说,他爹抓捕流寇的时候,被仇家所杀,死不见尸。   他在失去了母亲的同时,又失去了爹。   爹那么爱娘亲,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了不能独活。   如此,也好。   爹爹不会因为娘的死悲伤心痛,而爹娘,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他想着,这份疼痛,就让他一个人受着就好了。   衡王一身素色,披着白氅,负手隐在树下,眼睛望向那队素缟的送葬人。   “何耿,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何耿跪在身后,“王爷,属下办事不力。”   “要杀的人没杀死,不该杀的人死了,你这真是……”   衡王转过身,一脚把何耿踹翻。   何耿爬了回来道:“王爷,这是天意!属下只是想把兰夫人支出京城,如何能料到天灾?”   衡王眉心的川字纹蹙紧,叹息道:“罢了,屁股擦干净。”   “那青阳安康那边还要追吗?”   “往后不要再跟我提起与兰汀有关的事。”   何耿自然不想把精力放在追杀无关紧要的人身上,闻言点了点头。   “给她塑个金身,贡在王妃的佛堂。”   “啊?”   不是,您得不到,给她塑个金身自己睹物思人就算了,这让王妃每日替别的女人诵经算什么事?   叶可卿自那日昏迷以后,间歇性地发烧,再也没有醒来。   如此已过了七日。   “若是今天再醒不来,恐怕就……”   这是太医的最后通牒。   这些日子,杜相,周也都暗地里来吊唁过。   老夫人那边也为此想把青阳尘璧接回去,就等着叶可卿落气。   青阳尘璧突逢巨变,变得沉默寡言。   听了太医的话也没有吭声,就坐在床边,看着叶可卿,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妤来了很多次,每次来都带许多东西。   “尘璧兄,你节哀。”冯妤示意丫鬟把东西放下,站在叶可卿的床边。   青阳尘璧依然没有吭声,像一桩枯死的石像。   冯妤很纠结。   既想要碍眼的叶可卿死,又担心她死了以后,自己永远比不过死人。   她探出手放在青阳尘璧的肩膀,以示安慰。   “滚。”   凉薄的话从青阳尘璧的口里吐出,带着久未开口的干哑糙砺。   冯妤愣了一瞬,君子如玉的少年郎从来不曾如此蛮横无礼过。   她稳了稳心神,蜷缩着手指收回手。   死了亲人不能沾油荤,她特意命人跑到寺庙去买来饭菜。   “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只是好歹吃点东西,我命人买了斋食,吃一点吧。”   青阳尘璧没有理她。   冯妤没了耐心,心里升起火气。   “你以为你守着她就能醒过来?你当你比郎中还厉害?为了区区一个贱民,你范得着作践自己吗?”   青阳尘璧转了过来,那眸子极冷。   “你说什么?”   冯妤被冻住了呼吸,空气压缩得稀薄,这样陌生的青阳尘璧让她有些发怵。   但看他为了别人这样对待自己,心里更加不舒服。   “我说她贱民,她是个贱民!”   青阳尘璧的手指收拢,脖子青筋暴起,带着极度的忍耐,咬牙道:“我不打女子,滚出去。”   冯妤一片痴心被人蹂躏,指着床上的叶可卿,尖利地吼叫:“你居然为了她想打我?”   这贱人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   她眼睛泛红起来。   “你连她……一个手指都比不上。”   青阳尘璧温和了目光去看叶可卿包裹起来的十指,纱布里面,十根手指的肉被磨得见骨,算是废了。   他只看一眼,都忍不住心尖刺疼。   冯妤好歹是衡王的掌上明珠,何时被人贬低过,大哭着跑走了。   青阳尘璧将冯妤带来的东西扔出了院子,自行走进厨房。   他不能再有事,若他倒下了,谁来照顾叶可卿?   他抓来米熬粥,又在炉子上熬药。   那日回来以后,他看到了叶可卿做的一锅羊汤和羊肉,听叶天光说,叶可卿找酒楼讨来做法,准备为她们回家接风洗尘。   青阳尘璧一想到他的卿卿在厨房兵荒马乱的模样,他的心越发抽疼。   他舔了舔唇,微微仰头睁眼,避免泪水落在粥里。   “爹……娘……求你们保佑卿卿挺过来……”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没了成算,走投无路。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他——   再也承受不住了。   守到半夜里,叶可卿又开始发烧。   叶天光安慰青阳尘璧:“你别太难过,十几年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话音一落,被一道带着杀气的冷眼扼住了喉咙。   他讪笑两下,硬着头皮又道:“你不觉得她也姓叶很巧吗?说不定下辈子投胎做我女儿呢,到时候你做我女婿好了。”   青阳尘璧闭了闭眼。   “闭嘴。”   叶可卿的头很疼,晕晕沉沉。   身子仿佛在往下沉,好像是在鱼塘,恍惚中看到了陆怀浓。   他伸出手来抓她。   不,不要回去。   不能这个时候回去!   她手腕用力,挣开了陆怀浓的手,任由自己下沉。   “咳……水……”   叶可卿的嗓子如刀片刮过,干涩难受,她撑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看到许多人影在忙碌。   “醒了……醒了!”   “青阳……”   “我在……”   太医给叶可卿把完脉,大呼“奇迹”。   “姑娘现在没有大碍,只是手指经脉尽断,恐怕是废了。”   叶可卿没有去看手,只朝青阳尘璧投去安慰的眼神。   “我不疼。”   筋脉都断了,怎么会不疼?   青阳尘璧眼睛有些湿,配合地笑了笑,“那便好。”   “青阳大叔呢?”叶可卿问。   青阳尘璧沉了沉眸色,哽咽道:“爹……还在出任务,没有回来。”   太医开了药,嘱咐了青阳尘璧几句便离开,这下终于不用被杜相骂了。   叶天光知道两人恐怕有话说,也关门出去。   青阳尘璧端起药碗,吹了吹,“来,喝药。”   叶可卿张张嘴,尽数吞下。   屋内挂着白布,地上散落着纸钱香灰,叶可卿的眸光一暗,喉咙咽了咽,泪水积在眼里打转。   兰姨她…… 第三十五章 祖母刁难   “怎么了?烫着了?”   “嗯,这药太烫了。”   叶可卿的泪从脸上划了下来,瞬间如水注,一滴滴地打在棉被上,越来越快。   青阳尘璧见她哭得汹涌,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张开手,把她摁进怀里。   叶可卿依靠在少年单薄的怀里,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地放声哀嚎。   这嚎咷引得青阳尘璧流干了的泪意,又涌上心头。   他咬住唇,痛哭失声。   ……   这些日子,越发的寒冷。   以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只剩下叶可卿和青阳尘璧两个人,外加一条黄狗。   清冷、寒怆。   那股悲意绕在两个人心头,没了笑容。   叶天光倒是来得勤,总给两人提些保暖御寒的东西,顺道说说他跟爷爷生意场上的趣事。   叶可卿配合地扯扯嘴角,青阳尘璧则总是走神。   “我想出去走走。”   叶可卿被关了半个月,想出去转转,但青阳尘璧自那次以后,下了“禁足令”。   许是他杯弓蛇影起来,就怕叶可卿出门有个闪失。   她只能叫渣爹帮她。   叶天光有些为难,挠了挠头道:“你家那个小郎君发起火来,我可招架不住。”   “爹……爹爹。”叶可卿带着亲昵地喊他。   叶天光没来由地脸红,“好了好了别喊了,既然你都叫爹了,那还能不帮你吗?”   这个时辰,青阳尘璧在官学。   叶可卿穿得很暖和,戴上了叶天光送来的帽子,全副武装以后踏出了小院。   外面天寒地冻,有小孩堆雪人,有老汉担着柴叫卖的,还有人在湖上冰钓。   叶天光指了指外面一圈,道:“好了,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跟我回去吧。”   “爹,你不要有事。”叶可卿说。   “啥啊?又要说我英年早逝?”   “爹,你是个好爹爹,你一定要当心,不要死好不好?”叶可卿仰着头,眼里都是担忧。   “你爹我怕死得很,行了行了,我多加防范,少出门。”   叶可卿这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扫把星来了。”   几名妇人对着叶可卿指指点点。   “那丫头命真硬,克死了青阳捕快两口子。”   叶天光赶人,“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走走走。”   “外面都传遍了,就是青阳捕快收留了她以后才家破人亡,这还不让人说……”   几个妇人撇撇嘴离开。   叶可卿大声呵斥:“站住!”   妇人走得更快了。   叶可卿转过身问叶天光:“怎么回事?什么意思?我克死了……”   她不忍说下去,哪怕是陈述一遍兰姨的死,也让她如鲠在喉。   “还有,两口子?青阳大叔……他……他怎么了?不是说还没回来吗?”   她有过疑虑,怎么青阳大叔这次去这么久。   当时她问了青阳尘璧,青阳尘璧告诉她“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叶可卿试图用包裹的手去摇叶天光,“说话啊!”   “你家小郎君不让你知道。”叶天光挣扎了片刻,心想纸包不住火,破口道:“青阳捕快在执行任务中,被流寇所杀,死不见尸。”   轰——   叶可卿的脑海里有大厦倾塌。   她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用手臂抹去泪水。   叶天光想追,被从官学回来的青阳尘璧拦下。   “我跟她说。”   叶可卿扑进被窝里,埋着头呜咽。   “兰姨……大叔……呜呜……”   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叶可卿只当是叶天光。   她哭到最后,声音变得嘶哑。   青阳尘璧将她拉了起来,凶狠骂道:“你嗓子还要不要了?”   “青阳……”叶可卿的眼睛肿得睁不开。   青阳尘璧把粘在叶可卿脸上的头发拨开,温柔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好吗?”   叶可卿微张着嘴,把呜咽声生生压下。   面前的少年似破碎的月光,多日的操劳日渐消瘦,眼里的悲伤浓成化不开的墨。   这些日子,他不哭不闹,只冷冷静静的悲伤。   他怎么还能忍着,去安慰别人?   叶可卿用包着纱布的手摩挲他的脸颊,他亦微微靠拢。   “疼吗?”叶可卿问他。   青阳尘璧没有说话,就看着她,像无家可归的小狗,眼尾绯红。   “青阳……”   她心疼他。   好疼好疼。   一个后坐力,叶可卿被推到了床上。   少年埋进她的腰,褪去坚强,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   她明白他的痛,她想分担他的痛。   叶可卿一下下地抚着他的青丝,就像曾经兰姨安抚青阳大叔一样。   两个人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叶可卿一晚上不是醒了哭,就是哭了醒,如此反反复复到天亮,疲惫不堪。   青阳尘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半夜里叶可卿还能找到一片温暖的火源,应该是天快亮的时候。   叶可卿起身,进到厨房,见青阳尘璧站在锅旁,拿着木勺搅动锅里的菜粥。   很温馨,很有家的味道。   她走上去,从背后抱住青阳尘璧的腰,头贴在背脊。   少年身体一僵。   “别闹。”   叶可卿没有动,闭上眼道:“你瘦了好多,多吃点好不好?”   “好……”   青阳尘璧盛来两碗粥,先喂叶可卿喝下。   “今日,洗个澡。”   “嗯?”叶可卿的手还不能沾水,有些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青阳尘璧的脸上沾了羞意,不自在地别过头,“我会对你负责。”   他难道嫌弃她臭了,叶可卿的脸瞬间又黑又青,抬手闻了闻。   明明只有药味。   实际上青阳尘璧只是想洗掉悲伤带来的污垢与尘土,让精神上焕然,他提来热水,倒进浴桶。   叶可卿就站在一旁,看他在大冬天都忙出了热汗,听他唤了声“过来”,便在他面前站定,乖乖地抬起胳膊。   见叶可卿这样配合,青阳尘璧也坦然许多。   他给自己的眼睛绑上黑布条,先替叶可卿除掉外衣,再把里面的衣服脱下。   脱掉衣服以后,有些冷,叶可卿跨进浴桶,把手举在桶外。   “来吧。”   青阳尘璧拿起瓢,摸到叶可卿的头顶浇水,浇了叶可卿一脸。   “……”   就这么个条件,她也知足了。   好歹未来首辅都没觉得自降身价当了洗澡婢。   接着,青阳尘璧给叶可卿的青丝抹上皂角,细细揉搓,比叶可卿自己洗还轻柔许多。   竟然感觉还不赖。   “左边有点痒,挠挠。”   “舒服……后脑勺也痒,对对。”   “别走,再揉会儿。”   “……”青阳尘璧没好气道,“你是长虱子了是吗?”   叶可卿见好就收,“可以了可以了。”   这头倒好洗,这身子……   叶可卿纠结的时候,她见青阳尘璧从怀里掏出一把刷子。   “等等……你不会要用这个刷子给我洗吧?”   青阳尘璧蒙着眼睛,歪了歪头,“有何不可?我特地给你买的?”   “你这是要洗了杀年猪?”   “呵。”青阳尘璧把刷子递给叶可卿。   她摸了摸,上面的毛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硬,反而很柔软,她有些——   迫不及待了。   “来吧来吧。”   “……”   青阳尘璧在刷子上抹好皂角,再在叶可卿身上刷洗,虽然有长长的手柄,但是坡陀起伏的躯体,勾勒出了少女的玲珑有致。   他稳了稳心神。   随后,便听到叶可卿的从嘴里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哼哼唧唧。   叶可卿忍不住在心底喟叹:实在是太舒服了。   青阳尘璧眸色一暗,扯起话题:“你怎么不问,是谁在散布谣言,说你是扫把星?”   叶可卿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是有人针对我?”   她还以为是这些人闲的没事干,编排她。   思忖片刻后,她道:“冯妤?”   “也没那么傻啊……”青阳尘璧嗤笑。   叶可卿半天没吭声,有些郑重的问:“那你呢?你会这么想吗?”   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克死了兰姨和青阳大叔?   青阳尘璧刷背的动作一顿,“这不过是有心人为了挑起矛盾的低劣战术,只有愚昧者才会相信,你不会还往心里去吧?”   叶可卿确实有些往心里去,任谁说你在意的人被你克死了,都是一件难受的事。   有些戳心。   “不要想了,这京城除了我,便只有你最想要她们好好的,若你非要自责,不如责怪我。”   叶可卿大惊:“责怪你?你为什么这样说?”   “没什么……”青阳尘璧作为幸存者,很难不产生愧疚,为什么他没死?   他沉默地放下刷子,“水凉了,起来。”   意识到青阳尘璧在逃避,叶可卿也没有逼问,“哦”了一声从水里出来。   跟着便是擦身体。   青阳尘璧扯来帕子,隔着布擦遍叶可卿全身,偏偏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倒有些坐怀不乱的骄矜。   叶可卿的脸早就红透了,偏又说不出口。   好在擦得潦草,帕子也还厚,多少能安慰到她一点。   青阳尘璧又拿来一抹亵衣,红红的拿在他手里,刺眼得很。   他抖了抖,面无表情。   叶可卿想,兴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配合地穿好全部衣服,叶可卿生无可恋,总算明白他那句会对她负责。   什么女子清誉,通通碎了一地。   事毕,她羞得无地自容地。   接近年关,朝中暗流汹涌。   起因是衡王想将修建摘仙台,遭到了群臣反对。   所谓摘仙台,据衡王意思是一座比天高的楼,修来贡衡王追求天上的仙子。   叶可卿听青阳尘璧说完以后,连评价都懒得说。   这样不羁放纵的风格果真是衡王做派,劳民伤财,不切实际。   “若衡王执意如此,恐怕民不聊生。”青阳尘璧忧心道。   话音一落,院子就响起了拍门声。   青阳尘璧打开门,一串丫鬟婆子迎着青阳尘璧的祖母站在门口。   “璧儿,祖母亲自来接你回老宅。”   叶可卿看向门口,与老夫人的视线对上,对方淡淡扫过她,然后无视。 第三十六章 王妃解围   青阳尘璧始终姓青阳,如今他的父母亲皆不在了,被老夫人接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青阳尘璧面无表情道:“多谢祖母的好意,我不便回去。”   老夫人刮了叶可卿一眼,不善道:“我着人几次与你说,你皆推脱,原来是守着家里这个小丫头。”   说着,就杵着拐杖不客气地往里面走。   一群人便挤在了小小的堂屋。   老夫人坐在上座,打量了一圈,嫌弃道:“我儿就跟兰汀住这种地方?”   又想到她儿子已经死了,目光落在叶可卿身上,怨怪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今天要替我儿报仇!”   叶可卿的手包裹着纱布,哪里是旁人的对手,立马躲在青阳尘璧身后。   青阳尘璧亦拦住奴仆,对众人道:“不许动她。”   奴仆们面面相觑。   老夫人不悦地皱起眉,“璧儿听话,你若是喜欢这样式儿的,祖母给你找几个通房丫头,切莫为她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敢问祖母,叶可卿是犯了何事能毁我前程?”   老夫人自以为苦口婆心,道:“祖母是为你好,这丫头命硬,克死了你爹你娘,你怎么还要护着她?”   “自然是要护的,我看有我在谁敢动她?”   青阳尘璧很是坚定。   叶可卿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一暖。   想起曾几何时,陆怀浓也是这样把那个画舫女子护在身后。   原来被保护就是这样的感觉。   “青阳……”   如今的青阳尘璧乃是解元,老夫人也不想为了旁的人与他生份。   “这样,这丫头我带回去调教一番再还给你,你安心准备春闱,莫要被她耽误了考试。”   老夫人想得很好,少年郎嘛不过是一时图新鲜,一开始没见着可能还会想一想,久而久之自是忘了。   若再考完科举,身份水涨船高,恐怕还看不上这个野丫头了。   她也不用白白做了令人生厌的恶人。   青阳尘璧冷笑一声,“不许。”   “不许?”老夫人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勾得璧儿与她作对,看她越发不顺眼。   叹了口气,老夫人妥协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便收了做通房,你带着她跟我一同回老宅,家里好歹有人伺候。”   青阳家祖上还有点家业,铺子店面收收租,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光宗耀祖的子孙,老夫人也得哄着点。   她如此退步,想来青阳尘璧应该同意了。   好歹她是他的长辈。   “不去。”   青阳尘璧目光悠冷,不为所动。   这可把老夫人气得不轻。   她拍了拍桌子,瞪大了眼,像要吃人。   “看来你爹娘把你惯坏了,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这不孝的名头传出去,你以为你还能参加春闱?”   且不说老夫人这番行为全是为青阳尘璧好,青阳尘璧一再忤逆尊长,世人免不得也要站她这边。   到那时候,口诛笔伐之下,取消春闱资格也是极有可能。   青阳尘璧讽笑一声,他还真不信他这个势力的祖母,能舍得不要他参加春闱。   老夫人确实舍不得,只能不客气道:“那便看看谁的人多,愣着干什么,把那个死丫头给我抓回府,我看他跟不跟我回去!”   “住手!”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门外,一位贵妇站在小院门口,即便是她身边的丫鬟女使,也比青阳尘璧的祖母穿得尊贵气派。   一行人往寒碜的院子一站,蓬荜生辉。   叶可卿听见青阳尘璧愕然低喃了一句“外祖母”。   老夫人上下打量一番,便知来人非富即贵,迈步迎出去。   “贵夫人是?”   王妃自是不会纡尊降贵和这个妇人讲话,身边的秋月昂了昂首,斥道:“大胆,见到濮阳王妃还不行礼!”   威仪尽显。   老夫人嘴张得能塞下鸡蛋,惊诧于这样的大佛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身体比脑子还快,立马跪在地上。   青阳尘璧领着叶可卿亦是行礼。   院子里跪了一片。   王妃越过旁人,径直走向青阳尘璧,将他扶起,“钊儿,切莫多礼。你娘她……”   王妃的鬓角生了华发,眼睛湿润起来。   青阳尘璧目光沉重几分,哽咽道:“娘是为了救我……”   王妃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转头去看地上跪着的老夫人。   “好得很啊,我看是谁要比人多?”   老夫人站起来,表情一言难尽,纠结地赔笑。   秋月喝道:“放肆,谁准你起来的。”   老夫人起到一半,又不得不跪下,仰着头讨好道:“不知王妃尊驾到此所为何事?”   “我们王妃的事,岂容你过问?”   老夫人继续舔着脸道:“实不相瞒,我是璧儿的祖母,今日前来接璧儿回家。不知王妃可是认识璧儿?”   王妃这才正眼看她,“不错,本王妃乃钊儿的外祖母。”   老夫人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放肆!”   自知失言,老夫人缩了缩脖子,几乎是尖叫道:“那兰汀是郡主?我滴乖乖!”   惊诧片刻后,便是狂喜。   她竟然与濮阳王府结了姻亲!   “亲家母……”   “谁是你亲家母!”王妃面露不虞,数落道,“你别乱攀亲戚。”   “是是是,王妃娘娘,是我们家安康高攀了。”   十几年前,青阳安康在濮阳王府干过侍卫一事老夫人是知道的,她想的不过就是给人家王府看看门罢了,却不想还拐了个郡主回来。   那个在她面前安安静静的女子,竟然从未提过身世,当真是瞒她瞒得好苦。   王妃眸光一缩,冷冷道:“青阳安康我认了,谁叫我的乖女儿喜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她。”   若是老夫人好好待兰汀也就罢了,偏偏查证一番以后,王妃才知道自己女儿不被青阳安康他娘喜欢,想来没少折磨她,否则怎么会分家过活。   也怪家里那个老不死的,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就算了,还不许她去打听,不许她给一分钱。   兰汀也是有骨气的,当娘的塞钱给她也不要,说什么自己过得很好。   这哪叫过得好?   早知如此,就算忤逆王爷,她也要把兰汀一家接回府。   老夫人笑眯眯道:“好,我不提她,既然王妃要接璧儿走,那我自是不敢有异议。”   刚才的强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妃见不得这副市侩的模样,挥挥手赶她走,“若敢将此事大肆宣扬,我灭你全族。”   跪在地上的老夫人颤颤巍巍求饶,“不敢不敢。”   叶可卿见王妃与青阳尘璧有话要说,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她忍不住回忆关于首辅的记忆,但奈何平日里她关心得不多,只知道他位高权重却孑然一身,而立也未曾娶妻。   她也不知,他会是濮阳王府的子嗣。   门外有些冷,她搓了搓手。   齐大非偶。   青阳尘璧的身份越显赫,就对比出叶可卿出身的低微,如今全是仗着他喜欢她,若是哪日烦了厌了,岂不是就跟打发王府的猫猫狗狗一样把她扔了。   门口的阿福突然抬起头,往院子外面追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阿福。”   叶可卿叫它也不听,便跟上。   “阿福你在追什么呀?”   叶可卿跑得气喘吁吁,远远看见雪地里有个黑衣男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在一片白雪天地里不回头地跑。   阿福追的是他。   那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青……青阳大叔!”   那黑影丝毫不停。   “大叔!是你吗?”   “你难道不想见你儿子吗?”   黑影总算停在原地。   一人一狗追了上去,男人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长了一嘴胡子,饱经沧桑。   正是青阳安康。   “大叔,你怎么?你……”   青阳安康问:“璧儿他……还好吧?”   “不好,他不好,大叔,你回家看看他吧。”   听到叶可卿的话,他冷硬的面孔一软,眸色暗沉。   “我也想回去,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   “你别问了,就当……就当没见过我。”   说完,便要走。   叶可卿瞥见大叔的黑袍很是单薄,想来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道:“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与你无关。”青阳安康面色狠厉,眼里淬着恨。   触及他的目光,叶可卿身子一颤,问他:“难道……难道兰姨不是出了意外?”   男人目光一凝,犹豫着没有说话。   “大叔放心,我不告诉他。”   她不告诉青阳尘璧,让他安心参加春闱。   王妃哭了一阵,伤心够了,想起外孙还在安慰她,心里一疼,把手炉递给青阳尘璧。   “别着凉了,好孩子。”   “祖母。”   “孩子,我来,一是想接你跟我回去,王爷开口了,念在你爹娘都不在了,过去那些就让它过去,你跟我回去就是王府嫡外孙,我们会把你当嫡孙看待,将来王府还得靠你来继承。”   王妃喝了口茶,顿了顿。   “二来,我怀疑汀儿的死,并不简单。” 第三十七章 大叔活着   青阳尘璧的眸光一抬,内里划过刀光。   “是谁?”   “我觉着和衡王有关?”   “衡王为何……”   王妃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汀儿那日回来,便问了我衡王,当年衡王差点与她立下婚约,如今又当面和汀儿挑明了知道她的身份,我思来想去,恐怕没那么简单,也兴许我不能接受汀儿的死,是我想多了。”   青阳尘璧眯眼道:“外祖母是说,衡王私下见过娘亲?”   “正是。”   青阳尘璧浑身犯冷,如堕冰窖。   衡王向来是见不得美人,娘亲如此姿色,衡王很有可能起了强取豪夺的心思。   “祖母,近来你可曾生病?”   王妃懵然否认。   “那便是了。”青阳尘璧闭了闭眼,缓缓道,“那日,母亲在街上听到来京的商贩议论,说是濮阳王府的王妃得了病,身体不大好。外祖母向来康健,娘亲听闻以后颇为担忧,熬到我放榜才告诉我,可我们见外祖母并无大碍,想来是那商贩误传,被娘亲听了去,并未做她想。如今看来,只怕是有人故意的。”   但青阳尘璧有一处不解,既然衡王对娘起了心,为何娘会死?他不应该把娘抢去吗?   还是说,这件事出了他也没能预料的意外?   室内静默一晌。   “原来如此。”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笑着问,“看钊儿身边有个小丫头,可是你娘给我提过的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   青阳尘璧点了点头,“是她。”   “我看她手怎么了?”   青阳尘璧眼里闪过一抹心疼道:“她赶来救我与娘,在冰雪里生生刨断了十指,经脉难续。”   老夫人叹息一声,夸道:“是个好孩子,你将她带来王府一起生活,依你看收做义妹还是……”   “外祖母,娘亲已经同意了我和她的婚事。”   王妃愣了愣,那孩子虽好,恐怕……   她劝说道:“钊儿,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就算我答应,你外祖父也不会答应,你听外祖母的,你将她收了,等你以后翅膀硬了,她再诞个一儿半女,你再将她提为侧室,抑或是正妻,你看如何?”   青阳尘璧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王妃一看便知他脾气倔,又开始抹眼泪道:“你跟汀儿一模一样,都是实心眼,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点也不像王爷,若王爷有你们半分专情,我在王府也不至于过那宠妾灭妻的委屈日子。”   她摆摆手,“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外祖母,是孙儿不懂事,还请外祖母不要再提此事。至于回王府……”青阳尘璧把弄手指,勾了勾唇,“我不想淌王爷与衡王的浑水。”   王妃原只当青阳尘璧只是个闭门读书的,如今听他话里意思,恐怕知道一些事。   “外祖母,王府我只会护您一人,您也要早些割下与王爷的感情才是。”   本想来劝青阳尘璧跟她回王府,没想到反倒被劝说与王爷斩断情缘。   王妃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她心思极快,料想青阳钊许是清流的人,也就是皇上的人,就是不知道他在哪个位置。   “容祖母考虑考虑。钊儿,你是个有成算的,外祖母放心了。”   说着便起身离开。   青阳尘璧搀扶她道:“外祖母放心,谁敢害我娘亲,我定不会要他好过。”   “钊儿,保存自身要紧。”   青阳尘璧垂眸应下,“外祖母慢走。”   这年冬天,举国遭了雪灾。   清流一派主张赈灾,衡王执意要修摘仙台。   两方谁也不让,可怜了百姓,饿死的,冻死的,即便天子脚下也时有发生。   叶可卿拉着青阳尘璧都去了叶年裕的施粥铺帮忙。   叶天光也在,絮絮叨叨地嘀咕:“老子辛辛苦苦挣的银子还没捂热和……”   还没嘀咕完就被叶可卿拍了脑袋。   “哎呀!”叶天光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不孝女”。   他并没有把叶可卿是自己女儿,这么离奇的事情告诉叶年裕,他都是消化了好久才相信,他爹那个上了年纪的老顽固,指不定又要骂他什么。   青阳尘璧捧过叶可卿的手检查,嗔了她一眼,“仔细手疼。”   叶可卿的手还包裹了厚厚的纱布,与其说是她来帮忙,不如说是来陪着。   她想着能把青阳尘璧拉出来干点别的,总比时刻惦记着伤痛好。   “啧啧啧”叶天光嫌弃地分开两个人,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烦死了。   忙了一个下午,叶天光把勺子一放,冲后面的流民道:“没有了,明儿早点再来。”   面前有道影子,挡在他跟前,迟迟不走。   “都说没有了……”叶天光的话音随着裂开的嘴变得欢喜起来,“元娘子!”   他的目光往下,随即咆哮道:“你怀了谁的种?”   元沁一巴掌扇他脸上,骂道:“老娘当初就是傻,想着要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没门,这孩子得你自己养!”   叶天光捂住被扇得火辣辣的脸,哀怨道:“你不仅打我,还要我给你养孩子?”   元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的。”   “什么?”   “我也怀孕了,你的孩子,行了吧,都怪你干的好事。”   叶天光像变脸一样,瞬间阴转晴,比夏天最热那几天的天气还要晴朗。   懵逼了半天,他指了指自己道:“我的孩子?还有这种好事儿。”   一副不值钱的傻样。   元沁噗嗤笑了出来,随后拧起他的耳朵道:“还不麻利地给老娘安排屋子,我跟你说,我可不跟那什么琴啊画的住一个院子。”   叶天光如今被欺负着也是开心的,满口应下。   叶可卿见着元沁的肚子跟见到宝一样,探手小心翼翼摸了一下,随后解释道:“元娘子,那个琴抚是骗他的,怀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不是他的孩子?”   元沁这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   叶天光一边给她捶捶肩,捏捏手臂,一边附和道:“就是,坏死了,差点让我和娘子天涯两地,若是害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好好娘子背着给我生了个孩子,她才是罪孽深重。”   元沁推开他,“谁是你娘子?”   叶天光又贴了上来,抱着她撒娇,“嗯~娘子~”   肉麻死了。   远处一人跑了过来。   周也眉眼含着愁,一见到青阳尘璧就眼睛一亮,拉过青阳尘璧的手腕,急道:“出大事了。”   周也此人虽然偶尔不着调,但遇事向来稳重,恐怕有大事发生发生,青阳尘璧眉眼一跳,回头冲叶可卿吩咐一句“去叶家”。   叶府大门紧闭。   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也没有心思吃饭。   等了好久,齐管家终于从外面回来。   叶可卿不等他进屋,就迎上去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齐管家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加快脚步往屋里去,又把门别好,压低声音道:“衡王把皇后……哎……”   叶天光还傻傻地问:“把皇后怎么了?杀了?”   回答他的是元沁的一个白眼。   齐管家解释说:“这衡王想修摘仙台,但以杜相为首的清流不同意,他一怒之下,就闯进了椒房宫。”   “据说呆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离开。”   两个时辰,按着衡王的德性,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什么也没有发生,说出来也没人信。   “杜相不同意,关皇后什么事?”元沁问。   叶可卿这才想起上辈子知道的事来,道:“当朝皇后是杜相的女儿,她可是从宫墙跳下去了?”   齐管家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后世常言皇后不堪受辱,无颜面对天下百姓,无颜面圣,以死谏轩辕,拉开了反对衡王的帷幕。   叶可卿没有回答,齐管家只当她猜的。   众人唏嘘不已,衡王越发狂妄了,可怜了那皇后,不过才十六的年纪,就香消玉殒。   而衡王那是能当她爹的年龄啊!   叶年裕大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得知雪灾以后还带着各宫嫔妃缩减用度,捐金献宝,在民间向来有雅望,衡王此番亵渎,天理难容。”   齐管家叹气道:“那可不是?如今全京城的学子都去皇宫门口书谏,衡王命自己的部曲去抓人,闹得厉害。”   “我要去看看青阳尘璧。”叶可卿转身欲走。   “别去。”叶年裕叫住她,“你去也没用,这事太大了,谁也管不了。”   齐管家也道:“放心,青阳公子现下没事,杜相如今带着文官进宫面圣,一时还没出来。”   叶可卿也冷静下来,青阳尘璧不会有事,他将来还要位极人臣。   “劳烦齐管家再多打探消息,有什么变动要及时通知我。”   齐管家应下。   翌日夜晚,青阳尘璧来接叶可卿。   叶可卿跟在他的身后,裹紧冬衣,穿过冷风呼啸的无人街头。她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像做贼一样把手腕塞进少年的手心。他的手心很暖,有一股少年人独有的阳刚火气。   青阳尘璧没有顺势握紧她的手,但也没有甩开。   她生出一些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进入巷子,月光也为之一暗。   两人完全笼罩于阴影里的那一刹那,青阳尘璧猛地将叶可卿推到墙上。   “唔……”   他俯视着弯腰,一手护住叶可卿的后脑勺,一手撑在身侧,一口含住叶可卿的唇瓣,辗转片刻,湿润而滑腻,他又翘开贝齿,用力地攫取她的香甜。   叶可卿的脊骨似有伶仃的蚂蚁踩过,带起阵阵酥麻。   少年的手指在叶可卿的发间摩挲,诉说着多日不见的眷恋,让她置身于被宠爱的安抚之下。   她的柔软手臂扶在青阳尘璧的胸膛,另一只环过他的腰,浑身的热度透过衣服渐渐传递出来。   冬天的夜,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打更人的喊声从不远处逐渐变得清晰,叶可卿推了推身上的人。 第三十八章 不要她了   青阳尘璧仿佛听不见一样,闭眼贪婪地汲取。   那梆子声愈发近了,三息之内便要转过街角,叶可卿的心跳加快,紧张得脚趾用力。   在最后一息,青阳尘璧起身离开,叶可卿埋头跟上,心口的心脏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有点刺激。   她扯着青阳尘璧的衣袖,随他回家。   叶可卿屡次挑起话头,与他说自己的听闻,他皆淡淡的“嗯”一声,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一个男人走得很快,撞了叶可卿一下,肩膀生疼。   叶可卿闷哼一声,看向青阳尘璧,他走在前头,头也没回,已拉开了好远的距离。   雪地里印出一连串脚印,仿佛天堑,将叶可卿与他隔得好远。   那夜,青阳尘璧没有进她的房间。   往日清晨,他总会端着碗喂她喝粥,替代她那坏掉的双手,这日早晨,他连粥也没煮,只将叶可卿的东西打包起来。   “怎么了?我们要搬家吗?去哪儿?”   青阳尘璧没有理她。   “还是说我们要逃命?”   若是逃命怎么会只收拾她的东西?   叶可卿哀求道:“青阳……你不要赶我走。”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滴滴答答砸向地面。   青阳尘璧将收好的包袱塞进叶可卿的怀里,冷硬道:“不要这么喊我,离开这儿,我不养你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不要走,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   青阳尘璧瞥她一眼,留下一句“自便”,便往院外走去。   那儿,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来,上面下来一个女子。   青阳尘璧唤了对方一声“妤儿”,站在身侧,微微低下头,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可卿抱着包袱,像个小丑。   她走上前,忽视冯妤,只仰头盯着青阳尘璧道:“你是不是有苦衷?”   青阳尘璧的眸子转过来,凉凉地笑了一下,“你什么也不会,手还是个残疾,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以为我还会和你好?”   “你跟谁好无所谓,总之不能是她!”   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仇人之女啊!   “有何不可?妤儿对我情深意重,若非她相救,今日我已和别的学子一般,锒铛入狱。”青阳尘璧温柔地看向冯妤,替她扶了扶鬓角的花簪,“而你,除了哭还会什么?”   叶可卿的泪水生生地憋了回去,即便心里隐隐作痛,猜他是不是有苦衷,依然止不住被他的话伤到。   冯妤见两人聊上了,不太高兴。   “走了,阿尘。”说完,她就探出手,示意他扶她上马车。   青阳尘璧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出去,将冯妤牵住。   叶可卿目眦欲裂,眼睛红到了极致。   冯妤捂住唇,娇羞道了一句“你的手好暖和”,随后踩着人凳上了马车。   丫鬟们皆昂着头,撞得叶可卿险些站不住。   马车悠悠地开走,留下两行车轱辘印,挤开了地上的积雪,露出大地表面的地皮。   叶可卿一脚踩塌耸起的雪脊,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的走。   她的脸上挂着泪,那泪痕冰冷刺骨,脸颊像刀子剜过。   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公子坠在叶可卿身后,待她走入一段无人的小路,纷纷上前将他围住。   一人捏起叶可卿的脸颊打量一番,满意道:“哭得娇滴滴的,干起来带劲。”   叶可卿狠狠咬了那人的手一口,唾骂道:“滚开!”   “还是个小辣椒,我喜欢。”那人甩了甩手,带着一丝怒气笑道。   那群人动手动脚,把叶可卿绊倒在雪地里,她的簪子掉了出来,浓重的色彩在白雪里格外醒目。   那群人眼疾手快,一把将簪子捡了起来。   叶可卿大怒,这是兰姨留给她的簪子,青阳尘璧亲手交与她。   “还给我。”   那人举着簪子端详,“这么好的簪子,莫不是你偷的。”   “放屁,你还给我!”   叶可卿被架了起来,那人商量道:“好好服侍我们哥几个,就还给你。”   “无耻,卑鄙,下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些话,让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空旷地雪地里,一道阴鸷的声音自叶可卿背后响起。   “放开她。”   男人抱着刀,脸上一道疤痕,昂着下巴又说了一句:“簪子放下,滚。”   这几个纨绔公子松开叶可卿,上前冲刀疤少年道:“别多管闲事,信不信我们找人打死你?”   “对,滚开点,别碍着哥几个找乐子。”   叶可卿蓦然回头,看清来人   ——卫辞。   他歪着头,嘴角歪歪地提起,目光微垂,落在几人脚前的雪地,并不正眼看人。   听见几个人的话,他慢慢抬起眼皮,嘴角笑意放大,问:“找乐子?”   随后,他的刀很快,一个呼吸,为首那人就捂住裤裆发出惊魂的尖叫。   那簪子也失重掉在地上,叶可卿扑上去捧起,她的手指损害,如今只能用捧的。   一群纨绔公子拉扯着跑掉,如丧家之犬。   卫辞替叶可卿捡来包袱,拍掉沾染的雪。   “谢谢你。”叶可卿感激道。   他每次出现都救了她,虽然是看在原身的份上。   卫辞嘲弄道:“为了一个小白脸,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提起青阳尘璧,叶可卿的笑意暗淡无光。   她反驳道:“他定然是有苦衷。”   卫辞嗤笑她的天真,讽刺道:“也是,攀上衡王之女,算他飞上枝头了。”   他脸上的道疤在提到“衡王”时愈发狰狞可怖,眸子里藏着不被人发现的暗恨。   叶可卿的眸光黯淡下来。   卫辞没有多说什么,倒是靠近了些,替她吹掉头上的薄雪,随后用一种寂寥的语气道:“我捡到你时也是这般的大雪,你说,以后要嫁给我做我娘子,我便从边关带着你来了京城。”   “童言无忌。”叶可卿干笑两声,“况且,不是我说的。”   卫辞又道:“可我身负血海深仇,并不为所动,即便后来你说你失忆了,我也不甚在意,甚至为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高兴。”   叶可卿只当他把自己当作原身的替身,没有接话,至于什么血海深仇,不该问的别问。   “可是,以前你总绕在我身边,像个小太阳一样,不厌其烦地叫“哥哥”,现在却是对着别人如此,我竟吃味起来。”   他怀念地语气愈发温柔。   “小东西,你还记得你借尸还魂,却不记得是我将你养大的吗?”   “轰”地一声,叶可卿的脑子迸发出一道白光,似乎有一个声音,遥遥地唤她“二丫”。   叶可卿一直以为自己穿到小乞丐身上不过半年,原来已经十几年了,她当日竟是真的失忆。   “当真一点都不记得?”卫辞自嘲地勾了勾唇,“也罢,过往就当是黄粱一梦。”   叶可卿拼命地想看清那个喊她的朦胧身影,始终记不起来,头越发的疼了,意识陷入黑暗。   她醒来时处在一间竹房,桌椅皆是由竹制成。   走至屋外,外面是一片覆盖了白雪的青竹林,远处传来佛寺的钟声。   宁静致远,神闲气定。   “往后你便住这儿。”卫辞从外边回来,带了吃的。   他将热粥摆在桌上,见叶可卿没动,想起她的手伤未愈。   “真是麻烦。”   口上说着嫌弃的话,却端起来了碗筷。   叶可卿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你帮我把包袱打开吧。”   她捧起碗,将粥喝进肚子。   卫辞替她打开包袱,拿起一个净白琉璃药瓶子问她:“这是……断续膏?”   “什么什么膏?”叶可卿不解地看过来。   卫辞打开瓶盖闻了一下,言辞肯定了些。   “正是断续膏,乃御用之物,每年也就只得三瓶,如今皆入了衡王手里,此药有接续经脉之效,你不知道?”   叶可卿愣了愣,她的包袱是青阳尘璧给她收拾的,定然是他放在了里面。   卫辞又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日两次,外用”几个字,递给叶可卿。   叶可卿的目光凝在那几个游云惊龙的字上,眼睛泛酸。   这是青阳尘璧的字,他教过她。   叶可卿霍然起身,下定决心道:“我要回家。”   “这就心软了?”   叶可卿反驳:“他定然是有苦衷的。”   “不许。”卫辞歪头斜睨着她,神色冷漠起来,“你敢走,我杀了你。”   “……”   这人突然发什么疯?   “我……我没惹你吧。”叶可卿咽了咽口水,他一刀捅死同伴的心狠手辣历历在目。   这人就是个刀口舔血的性子。   他捏过叶可卿的下颌骨,迫使她抬头,指着脸上的疤道:“知道是谁划破的吗?”   对方的眼神如狼,叶可卿迫于压力畏畏缩缩,目光闪躲道:“总……总不至于是我划的吧。”   卫辞咬着后槽牙,提起一侧唇角,微昂了下巴,带着杀伐之气蔑视下方的人。   “你还没这个本事。”   叶可卿呼出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己造的孽就好,该找谁找谁去。   “我自己划的。”   叶可卿:“……”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 第三十九章 青梅竹马   叶可卿硬着头皮道:“为什么?”   卫辞松开叶可卿,背对她站在竹窗边上,望着窗外的风雪,陷入回忆。   “我本是武将之后,只因满门上下被衡王所害,家族倾覆,发配边疆之时,衡王在途中设伏,只得我一人独活,后流落蛮荒之地……”   卫辞作为卫家独苗,躲过一劫,后来又捡了叶可卿,两个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到了京城。他与她这一路进京,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没做过?   刚到京城不久,叶可卿就被人欺负,导致失忆,一点也不认得他。   他要复仇就带不得叶可卿,自是放她自由,   “为了隐姓埋名,躲避追杀,我划破了脸。”   “既然衡王是你仇家,那你为何还去做衡王手下?”叶可卿反应过来道,“你故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俗称灯下黑。   “是。”   “所以,你不能走。”   “嗯?”叶可卿没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费解地看他。   “你说过,以后你保护我。”卫辞没有转身,仿佛是在对窗外的竹林与雪直抒胸臆。   那日,他本是要划破整张脸,叶可卿求着他不要,还发誓以后会护着他,否则现在他的脸早就毁了,好在,他们两个人一路有惊无险,再加上长大成人后相貌有所改变。   叶可卿大感头疼,她什么武力值,对方什么武力值,哪由得着她来保护。就算真的是失忆,谁能证明她以前说过这些承诺?   “冒昧问你一句,以前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卫辞转过身来,斜睨她道:“我们啊……情人吧。”   “……”   叶可卿不大相信,问他:“可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滚了,你不应该哭着喊着让我想起来嘛?”   卫辞嗤笑一声,“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哭。”   更何况是为了个女人。   叶可卿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开始解释:“那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来我们也不是多深的感情……”   对方的笑冷下来,似有剑气从她咽喉飞过,令她顿了顿。   “不管以前怎么样,我……我现在就是心悦青阳尘璧,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你还是早些回头是岸。”   空气冷冽了几分,寂静中叶可卿心跳如鼓。   随后卫辞不屑一笑,“不过是逗你玩,还当真了。”   “那便好,那便好。”叶可卿松了口气。   “你不过是小爷的洗脚婢,如今攀了高枝便忘了本分,着实是人间的一味愚,罢了,你走吧,走了便莫要再回来,若再被人丢弃,小爷我……”   我便……不再准你离开我半步。   卫辞的眸子暗了暗,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色深沉如海。   “谢谢你。”叶可卿转身要走。   “等等。”卫辞喊住她,“如今你知道了我和你的前尘过往,仍是选择他?你当真对他情深如此?”   叶可卿心有愧意,低声道:“抱歉,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但是他,我放不下。”   卫辞的喉咙有些酸。   “若他负你,你不后悔?”   “不后悔。”   因为,他值得。   火冷灯稀,昏昏雪意。   青阳尘璧从夜色中下了马车,打开门锁进到院子,叶可卿那间屋子一片冷黑,令他恍然失神。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是他亲手将人赶走的。   冬天的水不那么容易烧得开,他将手放进烫水里,反复地搓洗……   好似碰了什么脏东西。   那个女人的触碰,让他恶心,一想到他当着叶可卿的面抓住冯妤的手,他的心里就一阵钻心的疼。   直到手被烫得潮红,他才作罢,除去衣服,倒在床上。   今日他饮了不少闷酒,心中郁堵难纾,仿佛只有将那人儿拢在怀里才能好受一些。   他的脸颊烧红,眼神迷离,隐约中有人用手背量了量他额头的温度。   如火龙遇到冰窖,他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腕,借着月色看清是叶可卿的脸。   看来是喝醉了,竟开始做梦。   他将那人拉住胸前,挑起对方下巴,温柔的目光不放过每一寸地方,少女的眼尾含着比月华还美的晶莹,他晃了晃神,喃喃道:“还是这么招人。”   随后,他的拇指摩挲起少女的眼尾,轻轻擦掉她的泪。   却不想,他这番动作,害得她哭得更汹涌了些。   他闭眼吻在泪痕上,一点点辗转,试图将悲伤熨平。   “别哭。”   叶可卿的脸上喷洒着男子的鼻息,带起酸苦的酒气,她心中亦是心疼得厉害。   “青阳,你别再赶我走了。”她哭着说。   青阳尘璧在听清她的声音时,酒醒了七分。   他猛地将人带到怀里,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将她的香甜摁进咽喉里,狠狠地吮吸,似吸阳气的艳鬼,不知节制。   待到他放开叶可卿时,叶可卿的腿已经软了,手臂阻挡得发酸,心里却好似吃了蜜,娇娇柔柔地唤他:“青阳……”   “妤儿,过来。”   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台,叶可卿浑身发寒,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抖着嗓音问:“你叫我什么?”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像是醉得睡了过去。   良久。   她一点点,失魂落魄地挪移回了房间,小小一团人影抱住自己的膝盖,埋头一耸一耸地哭泣,那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她像一只形销骨立的小兽,独自舔舐伤痛。   月光如霜,心底一片衰败的冷。   翌日清晨,叶可卿在床上醒来,昨晚明明记得是在墙角哭来着。   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叶可卿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他一定是身不由己,许是为了她的手不得已为之。   叶府张灯结彩,因着今年冬天不太好过,叶天光和元沁的婚事并没有准备大办,也就打算草草地请一些族老乡亲来。   叶天光看到叶可卿那眼下的黑青和肿眼泡子,差点将茶喷她脸上。   元沁关心道:“你怎么了?这幅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老子。”   叶天光:“别这么咒我。”   元沁翻了个白眼,挺着肚皮坐一边,“哟,当爹当成专业户了。”   “好了,你们一定要帮帮我,青阳尘璧不要我了。”   “什么?”   叶天光撸起袖子,指着天骂:“他奶奶的,我就知道他是个没担当的小白脸,你看,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闺女,我去替你打他。”   元沁拉住说风就是雨的叶天光,瞪了他一眼,随即问叶可卿:“我瞧那少年对你不像虚情假意,之前遭了大难也没有说丢弃你,如今这事来得蹊跷,你和我们分说分说。”   “我觉得他有苦衷的……”   “还说什么说,闺女,你吃亏没?”叶天光着急地问。   叶可卿歪头看他,“什么吃亏?”   “你们有没有拉拉小手?”   叶可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叶天光的脸黑了几分追问:“有没有亲亲小嘴。”   叶可卿又羞赧点头。   叶天光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那有没有洞房?”   这般直白的问法,得来元沁一个擒拿手,瞬间耳朵糟了殃。   叶可卿坚决摇头。   叶天光大叫着“我的傻闺女”,亏得心肝疼。   “哎呀,不说这些了,你们说说我怎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吧。”   再围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叶可卿都想打个洞钻进去了。   这事对于情场老手叶天光来说不在话下,现在挽回损失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叶可卿把青阳尘璧拿下。   他不情不愿道:“男人我最了解了,你以往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久了他就习以为常,忽然你不对他好了,他就会惦记起你来,对了,你有没有别的相好?”   叶可卿:“当然没有。”   “若是能有一个跟他势均力敌的情敌刺激刺激他,他的占有欲立马让他显出原形,肯定会回心转意。”   叶可卿听着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   叶天光喝了口茶,接着道:“但他没有情敌,你不是认识那个乐坊的人吗,找她给你安排两个小倌,去青阳尘璧面前得瑟,他若生气,便是心里有你,若无动于衷,闺女,他肯定没有苦衷,你就算了吧。”   叶可卿这几日便在叶府住下,每日丫鬟伺候,又按时涂抹断续膏,手养好了三成,如今吃饭喝茶不成问题,若是有重量的东西,手指就使不上力。   她仿佛又回到了在叶家做小姐的时候,每日无忧无虑,更不知情情爱爱是这般抓心挠肺。   经过一番娇养打扮,她俨然成了容姿妍丽的娇小姐。   这日,叶天光打听到青阳尘璧和冯妤要去南温泉住几日,回来就把消息告诉了叶可卿,还不忘唾弃道:“住几日…….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勾当来。”   叶可卿心里一痛,坚定道:“我们也去。”   叶天光心疼道:“住那儿得一掷千金,叶家现在可没这么多钱挥霍了。”   叶可卿笑道:“有长进了啊,知道当家不易,放心吧,这钱,我出。” 第四十章 修罗场   南温泉是一座温泉山庄,整座山下有地龙,四季如春,常有附庸风雅的雅士光顾。   叶可卿雇了保镖,将京城的赌坊依依薅了遍羊毛。   对此,元沁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我的小赌坊关门早。”   叶天光眼红道:“我他妈还做什么生意?”   叶可卿还觉得不甚满意,伸展腰身,“若非手伤了,摇骰子快得多。”   在赌之一道上,叶可卿认天下第二,没人敢认天下第一,若非青阳尘璧拘着她不许赌,早就有万贯家财。   宝马香车、千金白裘、侍女小倌,应有尽有。   叶可卿一行人风风光光地上山,前往南温泉。   饶是叶天光也没来南温泉潇洒过,兴致颇高。   “要是让我爹知道你这么花钱,定然是心疼得要死。”   叶可卿在繁华铺陈的毛毡上卧着,由着丫鬟给她喂水果,头上的金步摇随着马车晃动。   “你不懂,这种偏财来的钱不花掉干什么?花掉的钱才是自己的钱。”   叶天光颇为同意地点头,“受教了,下次我也这么跟我爹说。”   元沁感叹:“我要是你,能有这么多钱还要男人干什么,要哪个小倌没有。”   “娘子,你这话可是伤为夫的心了。”叶天光凑过去,搂着元沁撒娇,“那些小倌哪有真心值价。”   叶可卿也道:“不错,千金难买有情郎,千金难买我乐意。”   南温泉依山而建,大门就在山下。   叶可卿从马车上下来。   披了一件翠纹织锦羽锻斗篷,内着菊纹上衣,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小脸埋在毛绒绒的卧兔儿里,衬得面庞灵动姣好,微微低头提起裙摆,鸦羽般的睫毛如刷子一般垂下,特别是侧面看去,挠人心扉。   妙龄少女,娇憨可人。   一下车就跟冯妤打了个照面。   冯妤也从车里下来,不过是自己下来的,青阳尘璧跟在后面。   “是你?”冯妤皱眉打量起改头换面的叶可卿,立马侧过头,去看青阳尘璧,他的眸光果然流转在叶可卿身上。   青阳尘璧眸光收敛,几日不见,她过得很好,他亦安心。   他厉声道:“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可卿有些委屈,她终于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儿,他瘦削了许多,面庞显得更加凌厉,可她还未做什么说什么,他就已经摆出一副严厉的夫子模样,当着这么这么多人训斥她。   无视掉青阳尘璧的招呼,叶可卿昂了昂下巴,对南温泉的小厮道:“你们开着门做不做生意?”   “自然是做的。”   “那好,给我们安排一个院子。”   “慢着。”冯妤拦住人,对叶可卿道:“恐怕你没打听清楚,这南温泉是我哥的私产,我家阿尘说不接待你便是不接待你。”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对冯妤应下:“既然小姐发话了,我们自是要听的。”   说完,便太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山庄来来往往,不止她们,前头还有别的少爷小姐方才进去,这到叶可卿就不让进了,着实让人觉得下不来台,众人面面相觑。   叶可卿心里堵着一口气补上不下,却不得不认命,她睇了青阳尘璧一样,心里微酸,慢慢转身提裙上车。   “谁敢赶走我的贵客?”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那人书生打扮,风流倜傥,斯文有礼,执一扇子翩翩走来。   许慍,衡王的干儿子。   冯妤回头,惊诧道:“哥哥?”   小厮皆恭敬大喊:“许少爷。”   如今叶可卿倒不想进去,只跟着行礼,便道:“我还有事,还是改日再来。”   说着拔腿就跑。   一把扇子拦在叶可卿身前,许慍这才来得及打量叶可卿,今日果真娇憨可人,秀色堪餐。   “怎么见着我就走?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般暗示性极强的话,叶可卿听得毛骨悚然,只道:“我真的有事,恕我失陪。”   “今儿走了,有的人可就成别人的了。”   许慍靠近叶可卿,在她耳边低语,看上去很是暧昧,青阳尘璧看到这一幕,捏住了拳头,眉头紧皱。   叶可卿转头看许慍,又看了看青阳尘璧,思忖片刻道:“有劳许公子了。”   “你听话,回去。”青阳尘璧拦住。   叶可卿目视前方,并不看他,冷冷反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话令青阳尘璧后退一步,仿佛受了打击,面色显露出苍白,有一瞬间的沉郁顿挫,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   冯妤站出来替青阳尘璧撑腰,对许慍道:“哥哥,你不要让她进来,我不喜欢她。”   一向温润的许慍冷了神色,轻笑一声:“我喜欢就够了。”   青阳尘璧面色一黑,黑压压的乌云布在清冷的面容上,气质冷寂寡淡,拂袖进去,步伐很快。   许慍温和地笑了笑,向冯妤提议:“你身边这位公子看上去脸色不好,要不要我的医官给他看看?”   冯妤没心情和他说话,提起裙子便去追那道清瘦的背影。   晚宴。   叶可卿受许愠之邀前往,坐在许愠的左手下方。   许愠的右手是冯妤和青阳尘璧。   冯妤撑着头,笑意盈盈地同青阳尘璧说话,随后伸出手指,拿了山竹去喂他。   叶可卿皱了皱眉。   青阳尘璧抿唇,用余光瞥了叶可卿一眼,她的头上戴着他亲手赠她的点翠荷花纹花头簪,令他的目光缱绻流连。   “我不吃山竹。”   冯妤执着地支着手,撒娇道:“你吃嘛……”   青阳尘璧往后面微微仰头,躲避要碰到嘴的水果,用手接了过来。   冯妤状似无意地扫向叶可卿,面沉如水。   “叶姑娘,你这般如跗骨之蛆跟来,着实让人生厌。”   这话当真难听。   叶可卿笑了笑,并未生气:“苦瓜看谁都觉着苦,苍蝇看谁都是苍蝇……我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如此说。”   “大胆,你……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自然是怕。”叶可卿柔和了几分,扫过青阳尘璧冷淡的脸,道,“我更怕失去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青阳尘璧霍然抬眸,他总说她没给她写情信,却不知,她当真说起情话来,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   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他将她送的红叶贴身带在胸前。   血液有如岩浆翻涌,体温将红叶熨得滚烫。   冯妤不是来看叶可卿和青阳尘璧互诉衷肠的,对着青阳尘璧咬耳朵道:“帮我。”   青阳尘璧捏紧指骨,没有动。   “你不想救那人了吗?若你今日帮我,不用等三月之期,今日晚宴结束,我便回家替你取来那物。”   青阳尘璧闭了闭眼,心中涌上痛意。   再睁眼,换上了一副笑眼。   他端起两杯酒盏,一杯递给冯妤。   “妤儿,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打扰雅兴。”   两杯酒盏轻碰,撞得佳酿一漾,冯妤娇娇一笑,掩唇喝下。随后晃了晃脑袋,手指扶着头仰望青阳尘璧。   “阿尘,我好像……有些醉了。”   娇滴滴,羞怯怯。   说完,两只手便挂在青阳尘璧的后颈,甚是亲密。   青阳尘璧没有躲开,绷直了下颌角没有说话。   冯妤轻轻道:“阿尘,不够。”   他冷了冷眸色看她。   “阿尘,这件事我替你做了便是背叛我爹,代价很大的。”   “吻我。”   青阳尘璧拳头捏得做响,身子被叶可卿盯着,如坐针毡。   叶可卿眼里泛红,几乎要抑制不住涌上来的泪意。   从她的角度看去,冯妤挂在青阳尘璧胸前,亲密无间。   即便是冯妤投怀送抱,他怎么可以不推开她?   然而,下一刻叶可卿目眦欲裂,心痛得忘记呼吸。   只见青阳尘璧微微低下头,在冯妤的额头蜻蜓点水。   冯妤似乎有些害羞,把头埋在青阳尘璧的怀里,微微侧过脸欣赏叶可卿的表情。   许是叶可卿失魂落魄的模样取悦了她,她得意的勾起唇。   她就说过,她会让青阳尘璧知道,一个孤女能给的远比不上她衡王嫡女。   “青阳……”   叶可卿痴痴望着青阳尘璧,咬唇太过用力,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但青阳尘璧的目光并不落在叶可卿那边。   两个小倌上来把叶可卿围住,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姐姐”,东倒西歪地往她贴。   这是叶天光给她安排的小倌,用来刺激青阳尘璧。   “姐姐,你看看小朝嘛……”   小倌坐着没个正行,说着就把叶可卿的脸掰了过来。   听着和青阳钊相似的名字,叶可卿总算转移了注意力。   小朝对着她谄媚地笑,“姐姐,我替你捶捶腿好不好?我最擅推拿。”   叶可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小朝如蒙大恩地欢喜起来。   “姐姐真好。”   另一个小倌挽着叶可卿的胳膊撒娇,“姐姐怎么不理阿月,阿月虽不会推拿,但是阿月有别的长处。”   随即,他附耳在叶可卿耳边。   叶可卿听了他的话瞬间羞红了耳垂。   她用余光去看青阳尘璧的位置。   空了。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她。   她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三杯。   左右的小倌不知道还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厌烦吵闹,出声呵斥:“都给我滚。”   两个小倌见她心情不好,不敢再造次,低头退下。   冯妤端着酒盏走过来,站在叶可卿身前俯视她。   “你拿什么跟我争?有的东西,天生就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要不是看到阿尘的面子,我摁死你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呢……”   酒从头顶淋下,顺着发丝流进脖子往下,这刺骨冰冷冻得叶可卿浑身冷颤。   “够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许愠从高位上下来,打横将叶可卿抱起,大步往殿外走去。 第四十一章 他有苦衷   许愠将人带回来了自己的小院。   叶可卿仿若失了魂,目光呆滞地流泪,他便抱着她搁在床上。   即便这样,叶可卿还是没有反应。   许愠捏着她的脸转过来,道:“今日你也看见了,你的小白脸对你毫不在意,不如跟我。”   “他能给你的,我能给更多,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叶可卿正受着剜心之痛,良久问他:“我想要青阳尘璧,你能给吗?”   许愠的手用力,掐得叶可卿脸颊生疼。   “换一个。”   “我只想要他,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   许愠抓起叶可卿的头发,将她暴力地扯得仰起头,随即在她耳边温柔低语。   “你恐怕忘了我的真面目,以为我脾气很好?”   叶可卿被扯得头皮都要掉下来的疼,眼里的泪挂在睫毛根上,娇嫩欲滴。   许愠勾唇笑道:“也是,你只有他一个男人,以为他便是最好的,不如和我试试,我保证你会忘了他。”   叶可卿凝眉,“你什么意思?”   许愠喷洒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膜。   “男人……和女人的意思。”   叶可卿抓着许愠的手臂,想从他手里脱身,没想到许愠的手如焊铁,坚硬牢固。   “放开我!”叶可卿颤抖着叫。   许愠果真松开了她的头发。   叶可卿随即拔腿往门外跑,手刚触到门,腰上便缠来一双手臂,将她搂了回去。   她挥打着那双手,纹丝不动。   许愠把她拖回屋里,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打吧,你越打我越喜欢。”   “变态!”   “禽兽!”   一声轻笑在叶可卿耳边响起,许愠仿佛很享受她的咒骂。   他就是个衣冠禽兽,是个疯子。   叶天光和元沁在院子里泡了个惬意的温泉,终于想起叶可卿那边。   元沁:“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估计在和青阳尘璧……嘿嘿嘿,哎哟,你怎么打我?”   元沁有些担心,踢了叶天光一脚,“你去看看。”   叶天光不情不愿地披了大氅出门。   他拿钱收买了几个婢女,打听到青阳尘璧的住处——院子被安排在冯妤的隔壁,有上好的硫磺泉眼。   叶天光往他院子里望了望问:“叶可卿不在这儿?”   青阳尘璧摇头,随即皱眉问:“她没回去?”   这是一句废话,却让两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特别是青阳尘璧,猛地捂住心口,一阵心悸涌了上来,慌乱了四肢百骸。   “不好!”   许愠!   叶天光气喘吁吁地跟上青阳尘璧,骂道:“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宰了你。”   果然,生女儿就是操心。   ……   一声裂帛之声响起,叶可卿的衣服被许愠撕开了来,他很是享受撕扯的快感,眯眼又扑过来。   身为武将许如田的儿子,许愠的体格并不弱,只有他想被打的时候才会被打,除此以外,他身强体壮,铜筋铁骨,叶可卿并不是他的对手。   叶可卿如今成了许愠刀板上的鱼肉,只能堪堪捂住衣服的口子,不让肌肤裸露出来。   她很慌,也很绝望。   青阳尘璧对她已经没有感情了,他能眼睁睁看她与小倌动手动脚,他能当着她的面和冯妤眉来眼去。   他真的不管她了。   虽然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   她必须学会不对他抱有希望。   死心吧,叶可卿。   她想回家了。   想回到十五年后,做她那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   也许,那样她就会好过很多。   叶可卿陡然拔下那只点翠荷花纹花头簪子,在许愠惊愕的目光中,果断刺入心脏。   “呃……”   青阳,我好疼……   冬夜,风蔓延了整个苍白大地,绕啊绕,吹拂到她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将雪山灼化,掩埋掉她的滂沱。   “不——”   青阳尘璧破门进来,见到叶可卿将簪子刺入身体,一脸决绝。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接住她倒下的身子,颤抖了手指不知所措。   “我竟为了救陛下,让你丧命。”   他抚上她的脸,哭了。   “这世界上,要用你性命来换取的东西。”   “根本不存在!”   汩汩鲜血将叶可卿淹没,如长夜里怒放的红梅。   她被拢在青阳尘璧的怀里,气若游丝。   原来他真的有苦衷。   她试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用力扯了扯没有血色的唇,咧嘴痴痴地笑了起来。   许愠反应过来,冲门外吼道:“我……我带了医官,快去请!”   叶天光跑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红,全是他女儿流的,两眼一翻,他晕了过去。   一盆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医官正在抢救叶可卿。   青阳尘璧守在门口,青竹般的脊梁被压得颓废沉寂,整个人像一纸作废的格律诗,失了平平仄仄,只余一落千丈。   他陷入回忆。   小皇帝被衡王拿捏在手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中毒,他被衡王下了噬百日,这种毒每百日之内需服一次解药。   解药只有衡王才有——衡王的王妃来自北垂皇室,陪嫁时带着这稀世奇毒嫁入王府。   青阳尘璧要的不是续命解药,他要的是真正的解药。   那日冯妤主动找上他,条件是陪她三个月,便将真正的解药给他。   为了这份一劳永逸的解药,他选择接受。   却不料……   想到这里,他倏地捏起拳头,朝许愠的面庞砸去。   这一拳,蕴含了滔天怒火。   许愠反应不及,被打掉了一颗牙,阴鸷着眸子吐出来,带出嘴里的血。   “打我?”   许愠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捉住青阳尘璧,将其打得趴在地上,拳脚交替。   等到打去了青阳尘璧半条命,才将人挥开。   许愠蹲下身子,用扇子挑起青阳尘璧的下巴,“啧啧啧,可惜我不能动你,否则仅凭这一拳,我要你命。”   随后,他扭了扭脖子,回味道:“别说,打得挺爽,可惜是个男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青阳尘璧撑着身子起来,捂住腰问:“她怎么样了?”   医官恭敬揖手道:“好在这位姑娘下手时偏了几分,没有刺中要害,如今已无大碍。许公子,她想请您进去一趟。”   请他?   青阳尘璧心里生出痛意,抬步想跟进去,被拦在了外面。   清隽的身子破碎不堪摧,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摇摇欲坠。   叶可卿胸口包扎了伤口,一张脸惨白,被丫鬟扶着坐起来,靠在软垫上。   见许愠阴沉着走进来,她有气无力地唤。   “许愠……”   “嗯。”   “可不可以,放过我……”   室内一片静谧,许愠盯着她,似在考量。   “若是不,你还要寻死?”   叶可卿愣愣地点头。   许愠眯了眯眼,“为何?除了正妻,别的我都可以给你。”   叶可卿的手捂在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传来的跳动,那是为了青阳尘璧而跳。   “许公子没有爱过人吧,是了,你只是欢场娇客,你对我也只是好胜心切,并不知道爱一个人自然是排斥其他人的。”   许愠垂下眸子,想起许多往事。   他的母亲,在父亲大寿那日被衡王占了去,但是父亲却并不生气,反而将他母亲拱手送上。   母亲自尽了。   自那以后他和父亲便有了隔阂。   曾经他以为,母亲是羞愤而死。   也许,他的母亲……   想到父亲和杜相的交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   说完,许愠转身离开。   青阳尘璧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许愠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却在门口犹豫起来。   他在害怕。   怕卿卿怪他,怕卿卿要离开他,怕卿卿对他死心……   太多了。   他闭了闭眼,惴惴不安地进去。   一进去,叶可卿的眸子便落在他身上,两人之间好似生疏起来,看着对方不言语。   还是叶可卿先唤了一声:“青阳……”   那一声软绵无力,缠得青阳尘璧心里发软,几步上前将她的手握住。   “我在。”   叶可卿鼻子发酸,心里生出许多委屈,伸出大拇指去揩青阳尘璧的唇。   她知道他的唇一向是好亲的,只是看看便觉得想凑上去,或碰一碰,或舔一舔,滋味都是美妙的。   可他碰了别的女人。   她胡乱地擦着,一个拇指还不够,几根手指都用上,抹来抹去,把他的唇欺负得发红。   青阳尘璧心慌道:“我洗过了,洗了好多好多遍。”   叶可卿知他的无奈,眼睛滑下一滴泪,瘪着嘴道:“不脏了。”   青阳尘璧也跟着道:“嗯,不脏了。”   说着,便用拇指擦掉叶可卿眼角的泪。   叶可卿越流越多,越流越快,瘪着的唇隐忍得发抖,在大哭的边缘。   青阳尘璧无奈叹息,将人拥入怀里,轻轻地拍背。   “好了,好了,我和她都是逢场作戏,怎还越哭越汹了?”   叶可卿再也忍不住泪意,一边在青阳尘璧怀里委委屈屈地掉眼泪,一边断断续续说话。   “我……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呜呜……”   青阳尘璧湿了眼睛,吻了吻她的发顶,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暗哑。   “永远不会,我的小傻子。”   叶可卿把眼泪擦在青阳尘璧的衣襟上,哽咽道:“你……你才傻。”   青阳尘璧用双手端起叶可卿的脸,目光流连在她的唇间,温柔问她:“可以吗?”   带着小心翼翼。 第四十二章 接受惩罚   叶可卿明白过来,扭过头“哼”了一声,拒绝道:“我原谅你了,但没原谅它。”   对于青阳尘璧亲了冯妤额头这件事,她介意得很!   青阳尘璧眼里有些落寞,垂下眸子,故作坚强地牵了牵唇。   “我等你。”   叶可卿不情不愿道:“看在你身不由己,情有可原的份上,准你亲我的手好了。”   说着便将手递了出去。   青阳尘璧勾了勾唇,眼里含了笑意。   他浅浅地在叶可卿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去看她反应,见她并不反感,又如饥渴的旅人一般,拿起她的手,缓缓从手背亲到手指尖,再是手心,一直到纤细的手腕。   叶可卿的脸红了红。   对方亲得轻柔,像一根羽毛在挠她,挠得心里酥痒得很。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青阳尘璧咽了咽喉结,低沉地“嗯”了一声。   意犹未尽。   门外响起叶天光的声音。   “卿卿,你怎么样啊?我进来了。”   叶天光带着元沁进来,两个人一下子把青阳尘璧挤开,围着叶可卿叹息。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元沁说着就横了青阳尘璧一眼。   叶天光指着叶可卿恨铁不成钢道:“你呀真是傻,气死了,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为情所困,哎……”   “我没有……我是怕许愠……”叶可卿反驳。   提到许愠,叶天光刚才倒是见着他下山走了,看上去行迹匆匆。   “听说他干爹是衡王,你一下子把衡王一家子都得罪了,以后有你的苦吃。”   叶可卿道:“放心,许愠以后不会再找我麻烦,他答应我了。”   “他竟然还能答应你?”   许愠看似儒雅随和,实则骨子里的疯狂令人发指,叶天光可没忘了当时闯进来看到的样子。   如今还能答应叶可卿,倒令他意外。   叶天光瞥了青阳尘璧一眼,阴阳怪气道:“好了好了,往后回叶家住,不要理那些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寻门好亲事,以我妹妹的名义风光嫁了。”   叶可卿叹了叹气,小手去扯青阳尘璧的衣摆,依赖之意不言而喻。   青阳尘璧安抚一笑,同叶天光道:“卿卿才伤了身子,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说。”   元沁也道:“好,我们正好想跟你聊聊。”   几人去了门口。   屋子空了下来,叶可卿等得有些久了,睡着了过去。   再睁眼时,屋顶的帷帐换了颜色。   她缓缓掀开被子,披上大氅去寻人。   后院传来泠泠水声。   水汽升腾,云雾缭绕,温泉眼四周围了怪石,青阳尘璧光着上身,氤氲在一池温暖的热汤之中。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毫不避讳地说话:“醒了?”   他的嗓音有点暖,又有点蛊惑。   如今他的肩膀露在水面之上,整个人欲说还休,有一种半遮半掩的美,引人遐想。   他又说:“过来。”   叶可卿扭过头,只用余光看他,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结结巴巴道:“干……干干……什么?”   青阳尘璧从水里站了起来。   平日里见他穿着衣服身材瘦削,没想到脱了衣服,胸肌阔约,腹肌精壮,身材比例很是诱人,腰腹的线条更是迷人,好在,下面他穿了一条裤子,湿哒哒地贴在下半身,勾勒出血脉喷张的尺度。   要命。   “唔……”   叶可卿咽了咽口水,鼻子一阵辛辣,一股清流涌下。   流鼻血了!   她赶紧仰起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摸索着回屋。   “你怎么了?”   青阳尘璧披上衣服,几步过来就到了叶可卿身后,看清她的动作,迟疑了会问她:“你上火了?”   若不是听清他话里浅浅的笑声,叶可卿就被他这无辜的话音欺骗了去。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气愤填膺道。   青阳尘璧扶着她的胳膊,引着她进去。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上火那是为什么?”   “跟你才没关系,可能……可能是晚宴上吃了羊肉。”叶可卿有苦难言,气急败坏地撒娇,“还不帮人家找凉水。”   青阳尘璧摸摸她的头,“乖,等我。”   很快,青阳尘璧就从茶壶里倒了些隔夜的茶水,拍在叶可卿的后颈。   “你忍一忍。”   冬日里的隔夜茶寒冷刺骨,抹在后颈让叶可卿忍不住缩脖子。   青阳尘璧取来绢帕,替她擦掉血液,又用手托着叶可卿的后脑勺,给他借力。   叶可卿的脖子确实仰酸了,就顺着靠了上去,这一靠,她的手就扶到青阳尘璧的胸膛。   这人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他大敞着衣服,露出胸前的一片,叶可卿一脸正经地仰头看他,手却好不规矩。   不知是不是才从热汤里出来的原因,皮肤表面很烫手,但是手感很好,与女子的柔软不同,男子的身体更硬朗。   见青阳尘璧没制止,她大着胆子摩挲了两下。   “别摸那里……”   话音一落,青阳尘璧就闷哼一声,看她的眼神暗了几分,眸光流转。   叶可卿脸红心跳,做错事一般缩了回来。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只怪青阳尘璧太勾人。   青阳尘璧捉住她要缩走的手,捂在胸膛的位置,美其名曰:“我给你暖暖。”   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叶可卿的手里,如他的眼神一样炙热。   “我……我,放我下来。”   叶可卿挣扎着想起身,并没有得逞。   青阳尘璧攫取着她的手,身子压了下来,盯着她的唇。   “卿卿,你可原谅它了?”   叶可卿忍住他的糖衣炮弹,摇摇头,“没有。”   青阳尘璧有些遗憾,松开桎梏她的手,抚上她的唇,摩挲片刻,应了声“好”。   他的手指抚在叶可卿干燥的唇瓣,带起一阵酥痒,她忍不住舔了舔,舌头触碰到青阳尘璧的指尖,带着温泉熨烫后的干净火燥。   青阳尘璧滑动喉结,眼里因她的小动作蓄了笑,心情大好。   叶可卿咬着唇,羞涩地别过眼,转移话题道:“叶天光和元沁跟你说了什么?他们人呢?”   “他们说,要把你托付给我,如今走了。”   叶可卿不信:“你骗人,定然是你说了什么。”   青阳尘璧见她不好糊弄,笑着想去吻她的唇角,凑近了才想起来自己还不被允许。   抿了抿唇,在叶可卿的注视下退开了些距离,低下头去看她的胸。   叶可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捂住胸口刚要骂人。   就听他问:“还疼吗?”   叶可卿僵硬了半晌,回答:“不怎么疼了。”   那簪子刺得不够深。   “可你把我弄疼了。”青阳尘璧用面颊蹭了蹭她的鬓角,像只悲伤的小狗。   “嗯?”   叶可卿的手被拉至青阳尘璧的心口,感受到内里有力的跳动。   “我这里,好疼。”   他的话音好委屈,以前他从不曾这样,无论何事都是露出强横冷傲的一面,她知道,他是骄傲的。   而现在这样,把少年心性展露无疑的脆弱,只为博得她的心疼。   明知他就是故意的,叶可卿依然忍不住中计。   她问他:“那怎么办?”   青阳尘璧狡黠一笑,“要亲。”   叶可卿故作不懂,满口答应:“好好,我亲我亲。”   随后一口亲在他心疼的位置,很快便离开。   青阳尘璧揉了揉狡猾的小丫头,见得到,亲不到,憋得他好难受。   “嘴也疼。”   叶可卿红着脸亲了亲他的脸颊。   青阳尘璧觉得还不够,正想开口,又被叶可卿捂住了唇。   叶可卿一脸羞愤道:“别得寸进尺。”   少年挑了挑眉,点头应下。   “如今京城里乱哄哄的,我们先在山上住段时间,等你养好伤再下去。”   “就我们两个?”   青阳尘璧用衣服把怀里人裹住,从身后拥着她道:“就我俩,没别人。”   叶可卿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决定心动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酸溜溜道:“怎么,你的妤儿呢?不来陪你吗?”   青阳尘璧无奈捂额,心知这事恐怕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感叹道:“我这为万世开太平的大功臣,恐怕要折在你这小女子手里。”   叶可卿想起青阳大叔来,面色一下子变得忧愁。   “怎么了?想什么呢?”青阳尘璧圈起她的发尾把玩。   “你觉得兰姨的死是意外吗?”她问。   青阳尘璧松开发圈,笑容一下子远去,眉间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深渊。   叶可卿靠着的怀抱变得紧绷,周身涌起骇然的冷意,令她打了个寒颤。   等了好几息,叶可卿听他道:“当然……不是。”   少年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气势令人窒息。   “你以为我为何着急要解皇帝的毒?”   叶可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震惊得没有说话。   他竟然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大叔还活着吗?   叶可卿记得大叔和她的约定,不敢轻易告诉他,只能字斟句酌:“那大叔的死呢?你知道多少?”   他敛了敛眸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他笑什么?   叶可卿拽着他的袖子,想低头去看清他的表情,不料被捏住了脸颊的肉。   “哎呀……”   青阳尘璧捏着她的脸道:“我十七岁生辰,你都忘了。”   “什么?”   她并不知道他的生辰,像生辰八字这种东西隐秘得很,还没有跟她说过。   “腊月二十,你在干什么?”   “我在……”   她在赌坊赢钱啊…… 第四十三章 地位颠倒   她不敢说实话。   叶可卿知道他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心虚道:“我在忙着挣钱,嘿嘿,挣钱。”   “呵……”青阳尘璧唇角收起笑意,“看来你翅膀硬了,都会挣钱了,不知在何处挣的?”   叶可卿咬着唇,盘弄着手指头,不敢搭话。   随后想起什么,吐词不清地一顿嚷嚷道:“谁叫你跟那个什么妤儿狗儿的上山泡温泉……”   青阳尘璧被她模糊不清的话绕得头晕。   “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没说什么?”   青阳尘璧眯了眯眼,猜测道:“你骂我?”   无语,她才没有骂他。   她撅了撅嘴,表示反对。   青阳尘璧无奈叹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叶可卿娇蛮抬头,语气不善问:“你骂我是小人?”   “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是。”   青阳尘璧头疼地抱住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轻哄道:“小人长戚戚,若当小人能长命百岁,我倒宁可你是了。”   “你又骂我老不死?”   “……”   青阳尘璧怎么也没想明白,明明是他兴师问罪来着,怎么最后成了他哄她。   衡王府。   “听说王爷丢了一件东西,恐是家贼做的,叫所有人去前厅问话呢。”   “快走吧,去晚了说不准就掉头了。”   “哎,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你走反了。”   青阳安康僵直身体,转过头来冲管事的笑道:“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难怪这么面生,行吧,跟我走。”   青阳安康想动手,却听见一声耳语。   这名不起眼的管事轻声道:“我主子命我护你。”   一时真假难辨。   但是青阳安康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暂且相信。   王府里乌泱泱跪了一院子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被搜了一遍身   然而那东西并不在他们身上。   何耿对衡王道:“王爷,您的书房把守严密,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这事恐怕不是下人做的。”   “那是谁?”   何耿不敢说出那个可能,只能等衡王自己猜。   衡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下令:“十日内进过我书房的,通通杀了。”   他向来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   “是。”何耿不管场下的哀求,叫人将相关人员拖下去。   又犹豫问:“王爷,还有两人,得您做主。”   衡王捏着内心,烦躁不堪。   “谁啊?”   “一人是您新纳的妾室,本是研墨的丫头,您前几日在书房宠幸了她,还有一人是郡主,她昨日进来送过汤。”   衡王的目光犹疑不定,道:“将那妾室押去严刑逼供,至于郡主……”   “传她。”   何耿领命出去,路过青阳安康时,脚步一顿。   他侧过身,吩咐跪着的男人:“抬起头来。”   青阳安康抬起那张脸,脸上划拉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满脸络腮胡子,笑得憨厚。   何耿打量以后,问:“看着有点眼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青阳安康的手心捏紧,面色没有变。   那名管事赶紧出来,点头哈腰道:“回何大人的话,这是我远房的侄子,之前来府里看过我很多次,许是您眼熟,后来他在村子里得罪了人,被人划了脸,最近我才把他弄来府里混口饭吃。”   青阳安康配合道:“俺叔弄俺来府里挑挑粪,俺有的是力气。”   管事是府里老人了,何耿“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突然拔刀朝青阳安康砍来。   青阳安康慌乱后退,抬起胳膊来挡,眼睛都不敢直视前方。   刀停在了距离手臂只有一寸的地方。   何耿收回刀,嫌弃道:“胆子太小了,好歹是个大男人。”   这话是怀疑他有表演过头的痕迹。   管事拍拍胸脯跪下来,“何大人,我这侄儿之前破了相,怕刀,您高抬贵手,别吓他了。”   何耿见地上的男人跪着过来求饶,便打消了疑虑,转身离开。   青阳安康的拳头捏紧,眸子里酝酿着雷暴,许久方歇。   他抱拳行礼,感谢道:“多谢侠士相助,不止你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笑了笑,将人扶起,“切勿多礼,我是厨房的管事,你叫我黄寿便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至于我的主人嘛,以前的主人您不认识,现在的主人……您很快就知晓了。”   青阳安康点了点头,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认识的人,没有头绪。   黄寿又道:“主人说了,您要做的事,让我务必帮您做成,并护您全身而退,您切不可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青阳安康有些意外,防备地问:“你……你主人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为何要帮我?”   黄寿笑了笑,道:“您要杀的是衡王妃,目的是为妻报仇,我家主子也与衡王妃有仇,自是要襄助您。”   “敢问是何仇?”   黄寿垂了垂眸子,沉吟片刻后,低沉道:“杀母之仇。”   ***   伤养了两日,便基本能走动了。   马车骨碌碌地下山。   青阳尘璧撑着头闭目养神。   车里生有暖炉,叶可卿的头搁在青阳尘璧的腿上,昏昏欲睡。   她本想在山上过年,奈何青阳尘璧却坚持要回家过年,考虑正月就要春闱了,她也歇了山上过年的心思。   青阳尘璧安慰她,等明年再带她上山过年。   坐了半晌马车,叶可卿突然睁眼道:“你哪里来的马车?”   青阳尘璧习惯了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垂眸看她。   “买的。”   “你哪来的钱?”   青阳尘璧好笑地勾唇,“把你卖了不就有钱了。”   叶可卿脸一红,欲言又止。   青阳尘璧不解她害羞什么,弯腰凑近了问:“怎么了?”   叶可卿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他的腰,手搂了上去,娇滴滴道:“你才舍不得。”   青阳尘璧摸她的头,点头赞同:“不错,还得养胖些才上称。”   叶可卿不乐意地哼哼唧唧,脸在青阳尘璧的腰上不安分地蹭了两下。   青阳尘璧从嗓子里发出几声爽朗的笑,随即好心地和叶可卿解释:“是发的俸禄。”   叶可卿眼睛一亮,抬头道:“对哦,秋闱过了就是举人,朝廷要发俸禄。”   他温柔地抚顺她的青丝,语重心长道:“所以,你不许再进赌坊,我能养你,可听清了?”   怀里像小猫儿一样黏人的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他心里也生出几分甜,眼神一暗,问她:“可原谅了?”   叶可卿看到青阳尘璧那一双星辰一样好看的眼睛,忍不住要沦陷进去,好不容易维持住理智道:“没、有。”   “是我太心急了。”   青阳尘璧知道自己家的小姑娘对那件事很重视,没想到原来这么看重。   叶可卿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   青阳尘璧思忖片刻,认真回答。   “仅仅是设想你亲了许愠,我就吃味得要疯了,便不会觉得是小题大做。”   青阳尘璧将她的指腹放到唇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却是饮鸩止渴。   “我只是,快忍不住了。”   叶可卿看出他的隐忍,心软道:“好吧,原谅了一半。”   倏地,天旋地转。   青阳尘璧提起叶可卿,让她跨坐在大腿,与她面对面,问:“哪一半?”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叶可卿反应慢了半拍,意识到两人的暧昧姿势,她脊背绷直,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微低下头,露出如荷茎般纤细嫩白的脖子。   青阳尘璧眸色一深,捏过叶可卿的脸,嗓音暗哑逼问:“嗯?卿卿……”   那一声“卿卿”,唤得人小鹿乱撞。   他怎么就这么招人?总能引得她方寸大乱。   “随……随便。”   “卿卿……”   得了她的通行令,青阳尘璧不再忍耐,缓缓含住叶可卿的下唇,饱满的唇瓣像火红的石榴,轻轻一咬,甜得人欲罢不能。   叶可卿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感受嘴唇的酥痒传遍全身。   渐渐的,她呼吸有些不畅,身子发软,几乎完全倚靠在了青阳尘璧的身上,缠坐的腿也不再用力绷着,重量都压了下去。   少年动情地唤“卿卿”,叶可卿便软腻地应他,像只害羞的小奶猫,低婉缠绵,煞是勾人。   两人越发不可收拾。   马车微微颠簸,叶可卿感受到了他腰间的不同,猛地睁眼,撑开了些距离。   她害羞地轻声拒绝:“不要……”   少年睁眼,眼里尽是数不清的欲望,深深吸了几口气,把人拉开坐好。   他掀开帘子,任车窗外的冷风吹打脸庞,冷静了几分。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一时亲密无间。   叶可卿问:“如果我有一天会离开很多年,你会等我吗?”   青阳尘璧瞥了过来,含着她看不懂的冷,如簌簌落下的雪堆盖在她的面庞。   “劝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别以为我会等你。”   叶可卿惊得缩了缩手指,却被少年的十指扣锁得死死的。 第四十四章 大叔凯旋   青石巷。   家家户户贴上了红纸窗花,穿得臃肿的小童跑来跑去地燃放爆竹,随意路过别人家的小院,都能听到阖家团圆的欢声笑语。   一片喜庆。   青阳尘璧置办了些年货,又在酒楼叫了一桌菜送来。   桌子上,摆了四副碗筷。   兰姨和大叔的位子也不例外。   空气里弥漫着愁思,青阳尘璧似乎在等什么。   一道人影匆匆从院子外面跑进来,走近了些,叶可卿看清来人是絮儿。   絮儿面色红热,一脸焦急。   “青阳公子,不好了,快去救救我家郡主。”   叶可卿可没那么大度,拦着青阳尘璧道:“不许去。”   青阳尘璧嘴角带着宠溺,轻轻一牵,道了声“好,不去”。   “你。”絮儿瞪了叶可卿一眼,又转头和青阳尘璧说话,“青阳公子,我家王爷要把郡主嫁给到齐将军做续弦,我们小姐金尊玉贵,哪里能嫁给一介武夫。”   青阳尘璧道:“这话你给我说没用,应该给你家王爷说。再说了,齐将军与其先夫人都是战场上的豪杰,齐将军如今也还未到而立之年,手握兵马,门当户对,我应该恭喜你家小姐才是。”   衡王此番和亲,目的不言而喻,若是真成了,当今天下再无兵马可撼动他。   絮儿有些哑口无言。   她抬起手指着叶可卿道:“是你,是你拦着青阳公子不让他救我家小姐。”   叶可卿打掉她指着的手指,撇撇嘴,“你想怎么救,难不成要我们家阿尘去跟大将军抢婚不成?”   “自然是私奔。”   “私奔?”叶可卿惊叫出声,酸溜溜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青阳尘璧好好一个未来状元郎,未来首辅,让他放弃大好前程去私奔,叶可卿才不会答应。   她掐了一把青阳尘璧的腰,示意他表态。   青阳尘璧无奈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你家郡主,请她另找他人。”   絮儿脸上瞬间毫无血色,大受刺激,“你明明知道我家郡主心悦你,要不是为了帮你偷那件东西,我家郡主也不会受罚,更不会被王爷嫁给武夫,你怎么这般无情无义?”   “郡主与我的交易已经银货两讫,我并不亏欠她什么,至于无情无义,我只能说郡主错爱,还是早些看清我的好。”   眼前的男人当真对郡主一点情义也没有。   絮儿看了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叶可卿,心中打抱不平,扬起巴掌就欲打在叶可卿的脸上。   空旷的雪地里,突兀响起一声脆响   ——确实絮儿红了脸。   青阳尘璧以保护的姿态把叶可卿圈在怀里,抓住絮儿扇过来的手腕,叶可卿则趁机一个反手,扇了回去。   一道红色的手印落在絮儿的脸上,她捂住脸,愤怒极了。   随后,青阳尘璧一脸阴沉地看向絮儿,骂道:“狗肖主人,你们主仆真当我是死的?”   当着他的面就敢动他的人。   絮儿也有些后怕,腿下发软,只能吃下哑巴亏,捂着脸跑掉。   两个人靠得很近,少年的气息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挠在叶可卿的脸颊,她心不在焉地把人推开了些。   “谢谢你。”   “谢我?拿什么谢?”   “嗯哼。”她娇羞地应两声,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勾子。   青阳尘璧端起她的小脸,看她一副傻笑的样子,眼里渐渐堆满暖意。   他的傻姑娘。   见青阳尘璧的唇瓣动了几次,就是不亲她。   叶可卿难受极了,微微踮起脚,去亲他的下颌角。   没成想迎接她的是一片柔软细腻。   少年一边亲她,一边见缝插针地说:“卿卿,你又勾引我。”   惯会倒打一耙。   衡王府气氛压抑,为了失窃一事,打杀了半府的下人,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后院的佛堂倒显得清净,宝相庄严,盘香悬在厅堂,一圈圈燃成灰烬。   青阳安康和前几日一样,来佛堂给衡王妃送饭,由王妃的贴身奴仆接过盘子,用银针试毒。   见青阳安康还不离开,女使抬头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青阳安康道:“郡主那边不大好了。”   “郡主怎么了?”衡王妃的声音从侧屋内传来。   青阳安康在门外恭敬禀报:“回王妃,郡主不知犯了什么错,这些日子被罚禁足。”   衡王妃则道:“不过是禁足,无碍。”   青阳安康吞吞吐吐道:“禁足倒没什么……只是……只是小的听郡主院里的人议论,郡主……要私奔。”   前两日,衡王与郡主吵了一架,结果就是要把郡主早早嫁出去,这件事王妃是知道的。   但在她听到自己女儿要私奔的时候,古井无波的声音总算染上几分红尘。   “清音,你去问问。”   清音领命,转头见还杵在这里的男人,带着疑惑地审视起来。   “这整个衡王府都嫌我们这里冷清,你倒是热心肠。”   青阳安康低头道:“小的可能讨一个赏?”   “若消息无误,自会给你。”清音这才打消了疑虑。   青阳安康跟在身后离开。   侧屋里,衡王妃跪在蒲团上,拨弄手中的佛珠,上好的金丝楠木盘出了靓丽的包浆。   本该离开的青阳安康出现在她的身后,令她拨弄的手指一顿,缓缓睁眼。   一把渗着寒意的匕首贴在衡王妃的脖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们这个家?”   “阁下是?”   “兰汀的丈夫。”   他没有说他的名字,只是作为兰汀的夫君替妻子复仇。   “我拆散你们家庭?你错了,要拆散你们的是衡王,你要怪就怪衡王,若不是他看上了一个又一个女子,我何必跪在佛前忏悔。”   衡王那些早死的女人,竟然都是她的手笔。   青阳安康一时惊骇,匕首在衡王妃的脖子间割出血痕。   “汀儿她如此无辜,你们夫妻当真歹毒,你怎能对她下此毒手?你知不知道,你还差点害死我和汀儿的儿子!”   说话间,神色癫狂。   衡王妃却不顾脖间的匕首,笑了起来。   “儿子……我以前也有一个儿子,还没出生就被衡王的女人毒害了,凭什么你们一家要和和美美,凭什么?凭她是一个私奔的女人?”   若非兰汀当年私奔,嫁给衡王该是兰汀才是,承受这些苦难的该是兰汀,不该是她啊。   “闭嘴!”青阳安康手臂青筋直冒,梗着脖子吼她,“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怎还敢诋毁汀儿!”   “心思歹毒,谁生来就心思歹毒……”衡王妃自嘲地勾唇一笑,她的手,从第一条人命开始,就再也不干净了。   但是,出嫁前,她也曾经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   “你杀了我吧。”   青阳安康不再多言,手中一个用力。   佛珠掉落一地。   虽然养尊处优,衡王妃的眼睛却很浑浊,远不如兰汀清澈。   此刻,她那浑浊的眼珠得到解脱,恢复了几分纯真,若有来世,管他什么泼天富贵,她只想嫁给一个真心爱护她的男人,过细水长流的一生。   青阳安康面无表情地丢掉匕首,一步步走向佛龛,在那里,有一尊纯金的女像,惟妙惟肖。   他在衣服上擦掉手中的鲜血,把佛像捧进怀里,沙哑地自言自语。   “汀儿乖,我来带你回家。”   正如当初他带她逃婚一样。   寒冬腊月的风雪中,青阳尘璧和叶可卿迎来了夜归人。   青阳大叔怀抱着兰姨的金像,回了家。   青阳尘璧的眼睛里有了泪花,模糊不清地喊了声,“爹,娘,我们一家四口吃年夜饭了。”   大年三十,衡王府突遭大火,衡王妃在佛堂丧生,而青阳大叔为了避风头,在青阳尘璧的安排下,带着佛像躲进了深山。 第四十五章 爹爹大婚   开春,万物复苏。   这日,是叶天光大喜的日子。   请的人不多,叶可卿算是一位。   叶家的生意又有了气色,等新婚以后,叶年裕又要往京城外走南闯北。为了照顾妻儿,叶天光则留在京城忙前忙后。   前厅都是些吃酒划拳的人,叶可卿她爹忙得没时间管她,她径直摸去了后院。   她心情好,也喝了些酒,倒像是她娶媳妇儿一样,乐呵呵地笑了一整天。   醉醺醺地进屋,她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骰子。   “娘亲,来陪我赌一把吧。”   元沁掀开盖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喝这么多酒,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娘亲吗?”   叶可卿不管她的拒绝,拉着她的手,就哥俩好的开始摇骰子。   “来嘛,反正我爹还没喝完。”   元沁本也是个中高手,三言两语也动了心思:“也罢,陪你这个小酒鬼赌两局。”   叶可卿叉着腰道:“你若输了,孩子跟我一个名字。”   “……”   元沁有些不乐意,“你这傻姑娘……”   随即又听叶可卿哭丧着脸道:“我从小就没爹娘,我今天好高兴,我有爹有娘了……”   元沁从小也没娘,爹也死得早。   “好了好了,怕你不成。”   “还有,输了的人脸上画王八,敢不敢?”叶可卿摇摇晃晃道。   元沁捞起袖子,“你都醉成这样,我有什么不敢的,来。”   骰子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第一局便是叶可卿赢,她抓起毛笔,蘸了蘸墨,画了一个四仰八叉的乌龟在元沁的额头。   几局过后,叶天光进来见到的就是一个满脸乌龟王八的新娘子。   他吓得大叫一声:“这个丑八怪是谁?”   马上,他的头就被两个爪子拍了下。   元沁气冲冲地扭起叶天光的耳朵,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叶可卿白白净净的脸,委屈道:“相公,你看她,你帮我赢回来。”   叶可卿嘚瑟地扭了扭头,很欠打。   叶天光挽起袖子,豪气干云霄,“我来。”   随即又拉过叶可卿叮嘱:“好歹是我大婚之夜,给你爹点面子,让让我。”   “啊……”叶可卿叹息一声,“好吧。”   随后,两人一番对决,叶可卿连输三局。   叶天光享受着娘子的按摩,笑得猖狂。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娘子你看,下一笔你要画在哪里。”   元沁抓起笔,在叶可卿的鼻子上画了个小王八,两夫妻对视一眼,“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叶可卿耸了耸鼻子,小手一挥,“继续。”   这下子,不管叶天光怎么给叶可卿挤眉弄眼,叶可卿都不理他。   抓起笔毫不客气地在她爹的脸上接连画了十只乌龟。   叶可卿遗憾道:“都没地方下笔了。”   她咬着笔杆子想了会儿,又捞起她爹的衣袖,在他的胳膊上画了一只乌龟。   如此一晚上,三个人一直玩了到天边露出鱼肚白。   叶天光第二日睡醒了起来,满脸的乌龟王八把自己吓了一跳,等回忆起他洞房花烛夜都干了些什么,他恨不得把那只小王八羔子抓回来打一顿。   那可是他盼了好久的洞房花烛夜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   青阳尘璧从考场出来,回家没找到人,又去叶府。   叶天光刚洗完脸,满脸怨气道:“你不把人看好,就来闹我的洞房,竟捣乱。”   青阳尘璧挑眉,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叶天光一看,得了,估计叶可卿上房揭瓦,面前这男人还得跟着递楼梯。   “你把人快些带走。”   厢房里,叶可卿满脸乌龟地仰躺在床,睡得香甜。   就是有什么东西挠她脖子,她烦躁地伸手挥了两下,又被掐住了鼻子。   猛地睁开眼,就见到一张魂牵梦萦的脸,眼里憋着有笑意。   “相公!”   “嗯?”   不是,昨晚成婚的不是她。   叶可卿反应过来,一骨碌坐起身,“你乱答应……我还没睡醒,叫错了。”   “啧啧啧……”青阳尘璧端着她的脸,左右打量,上面画满了小乌龟,配上她这满脸地迷茫,着实让人发笑,一脸嫌弃道,“就你这小王八,还挑三拣四,做春梦了?”   “谁做春梦了?”   青阳尘璧见她炸毛,笑意扩大了些,追问道:“梦到我了?”   “没……”   “那怎么叫我相公?”   叶可卿咬着唇,总不能告诉他梦见她俩拜堂成亲了吧。   “嗯?”   少年人凑到她面前逼问她,嗓音蛊惑。   叶可卿破罐子破摔,搂上青阳尘璧的脖子,一把亲了上去。   娇憨的、蛮横的吻,带着恼羞成怒。   青阳尘璧摁住她的头,埋头深深地回应,舐舔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少女的气息香甜可口,他有些醉了。   炙热、浓烈,似陈年的女儿红。   怀中的少女没了刚才的凶悍,软软地伏在怀里,低低地喘息。   嗓音里带着起床之后的哭腔:“不……不要了……”   听见这声音,青阳尘璧浑身都颤了一下,那满腔的欲求不满仿佛更加没有得到纾缓。   毕竟之前被罚了这么久,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紧紧抓住怀里不安分的手,往身前拉来。   身下的人被欺负得狠了,一张小脸泪水盈盈,叫人瞧着心软,青阳尘璧这才放过。   “咳……”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声,是门房张富贵。   他羞红了脸,用手捂住眼睛。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青阳公子,门外有人找你。”   说完捂着眼睛就跑,嘭一声就撞到柱子上,看着怪疼。   叶可卿咬着下唇,羞愤难忍地瞪青阳尘璧一眼,掀开被子躲进去,呈鸵鸟状。   瓮声瓮气:“烦死了!”   青阳尘璧拢过被子,耳朵尖红得能滴出水来,笑着哄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关好门。”   “还有下次?”   说着就掀被子出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青阳尘璧自知理亏,又温言软语地哄了好久。   冯妤穿得朴素,用帏帽遮住面容,紧张地东张西望,待青阳尘璧一出来,她有如见到救星一样迎上前去。   “阿尘,救我。”   青阳尘璧退后一步,避开她握上来的手,冷声道:“郡主自重。”   冯妤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阿尘,我爹连我娘的丧期都没过,就想要把我打包嫁给齐老匹夫,你要救我啊,我都是为了帮你偷药,才被我爹视为眼中钉的。”   “郡主恐怕有些误会,并非是你帮了我,惹你爹不高兴才要把你嫁出去,早在你替我偷药之前,你爹就与齐将军谈好了婚事。”   冯妤的脸色陡然僵硬起来,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竟知道?”   所以,在偷药之前,青阳尘璧是真的对她逢场作戏。   原本冯妤想借着这段戏,令青阳尘璧假戏真做,带着他远走高飞,摆脱婚事的摆布,如今看来,他清醒得可怕。   只有她,还沉溺在幻想中。   冯妤扣紧了手指,倏地又松开,威胁道:“你不帮我,信不信我毁了你?。”   要毁掉一个正在考科举的考生,有许多的方法,冯妤自信能做到。   “你不会想春闱结果出来那天,京城多一号作弊的人吧。”   谁知青阳尘璧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凡事看得开,功名利禄于我也不过浮云,当然,郡主若想一手遮天,我便静候佳音。”   他不怕。   如今陛下羽翼渐丰,奇毒已解,已经不是引颈待戮的家禽。   这便是他的依仗。   冯妤险些把手指抠出血来,面色阴沉如水,她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唯一的善心都给了青阳尘璧,如今感到如芒在背的背叛,怒火中烧。   “你这个贱人,我一片真心为你,你便是这样报答本郡主?你给我等着。”   青阳尘璧丝毫没有生气,若无其事道:“郡主没什么事就不要再来找我了,于你名声不好。”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   厅内,叶可卿揉着晕沉沉的脑袋出来寻人,一见到青阳尘璧就扑到他身前,接得稳稳当当。   “外面哪个野花野草小妖精惹了你的眼,半天没回来。”   刮了刮叶可卿的鼻梁,青阳尘璧宠溺道:“外面的野花哪有家花香,便是你一个小妖精就够得我受的,哪还敢多要。”   “好哇,你是不敢,不是不想。”   叶可卿娇滴滴吃醋的模样,勾得青阳尘璧心生欢喜。   “嗯……光是想想就……”   “就是什么?”   “就是修罗场。”   叶可卿被逗笑了,强忍着笑戳他的腰,“那你说,以后要娶几个?”   “一个就够了,多了那还得了。”   叶可卿这才满意的收回手指,背过身道:“是你自己不多娶的,以后可不能说是我善妒,我告诉你,我哪天若是不善妒了,你才哭去吧。”   青阳尘璧不解,“此话怎讲。”   叶可卿跳着走开,笑他:“大才子也有不懂的啊,问你夫子去。”   青阳尘璧无奈捂住太阳穴,语气嗔怪:“淘气。” 第四十六章 春闱放榜   叶可卿丝毫不担心青阳尘璧的考试,虽然后世的她不关心史政,但也有听闻他连中三元的传奇事迹。   春闱放榜很快,榜下捉婿的人很多,叶可卿可不想青阳尘璧又被哪家的姑娘看了去,叫他守在人群外等她。   她直接去看榜首的位置,随后倒抽一口气,揉了揉眼眶,再看。   朱砂红笔赫然写着——孙炳坤!   这人名不经传。   叶可卿的嘴角蓦地下垂,霎那间面无血色,一时难以接受,愣了好久,又按从上往下的名次去找“青阳钊”三个字。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目光越发震惊,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最后,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她的声音变尖:“怎会没有?”   明明他连中三元的啊!   身上的汗凉了又生,她才有些魂不守舍地从榜下走出。   望着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八年寒窗苦读的少年郎。   她竟不知如何开口,呆呆地张着嘴,眼神飘忽。   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似是看出她的为难,青阳尘璧瞬间判断出了结果,试图保持微笑的表情让脸变得僵硬。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我知道了。”   随后,场面陷入异常的安静。   叶可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她尚且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如何去劝慰青阳尘璧?   只是将五指比平时更用力地相扣,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他,暗自祈祷这件事会有转机。   青阳尘璧一把她拉到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扯了一抹令人心疼的笑,“抱歉,没法让你当状元娘子了。”   叶可卿骂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不碍事的,你做什么我都当你娘子。”   似是解了几分忧,青阳尘璧轻轻一笑,问道:“我若去杀猪呢?”   “那我就是杀猪匠的娘子。”   青阳尘璧从喉咙里发出醇蜜般的笑,应了声“好”。   “师弟。”   当看见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候,叶可卿宛如见到了救星,脑补出这件事情的转折,激动地推开搂着她的青阳尘璧,指着周也叫“快快,周大人来了”。   周也今日下了朝匆匆赶来,一身朝服也还没来得及换下,刚站稳就拉住青阳尘璧的手腕随他走,语速很快地说。   “衡王在春闱里动了手脚,那个孙炳坤在秋闱里不过是险中,我们怀疑这次恐怕是漏了题,可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至于榜上无名,我和老师如今在查,暂时的猜想是有人把你的名字抹去了,你可有大致的怀疑对象?”   青阳尘璧瞥叶可卿一眼,道出“衡王嫡女冯妤”的名号。   周也知道青阳尘璧替陛下骗药一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陛下那边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青阳尘璧哂笑,在宰相府门口顿住脚,“说的什么话?尘璧从不觉得委屈,你们按着自己的章法来,我自有办法。”   眼前就是相府,叶可卿抬头望了一眼,插话道:“你们有事要聊,我回家等你。”   青阳尘璧回头望着她,给她一个安抚的笑,“你乖乖回家等我。”   当着周也的面,说话这般无忌,搞得叶可卿没出息的红了脸,支支吾吾应了声“好”。   如意酒楼近日推出了三款寓意极好的席面,只要缴纳订金,待揭榜之日若是中了,就会奉上一桌子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若是没有中,也可以来酒楼把订金退掉。   一时之间吸引了许多客人。   叶可卿昨日在酒楼定了一桌名叫蟾宫折桂的席面,这桌菜原是为了庆祝青阳尘璧高中,如今落了榜,便得去退掉订金。   酒楼今日生意异常红火,大都是订了席面的客人。   叶可卿青着一张脸掏出订单退订。   “客官稍等。”掌柜道。   身后迎进来一群人,面带喜庆,互相恭贺着进了酒楼。   “恭喜炳坤兄,小弟早早准备了一桌蟾宫折桂的席面,如今当真派上了用场。”   叶可卿倚着柜台,抬眸望去。   孙炳坤长得瘦高,眼睛透露着一股子精明,听到旁人的话把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声不易察觉的炫耀。   “我今日就不跟你喝酒了,还要留着酒量拜谢衡王。”   那人一听,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炳坤兄前途无量,小弟往后马首是瞻。”   孙炳坤搂过身傍人的肩膀,朗笑两声,“都是自家兄弟,不说见外话。”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楼。   叶可卿跟在两人身后,见二人去了雅间,不理会路人的打量,靠近门口偷听,听了半晌都是寒暄。   余光瞥到小二端着菜上来,她便装作靠着阑干望楼下,冲着楼下招手,还喊了一句“在这儿”,装作等人的样子。   待小二下了楼,她又贴到门口偷听。   屋里说话的声音很小,她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好在听出了关键。   “这次会试多亏炳坤兄,若非你的帮助,我考不到三甲,我提前祝贺炳坤兄在殿试上摘得攀登蟾宫,折取月桂。”   传来两个人碰杯的声响。   “彼此彼此,华兄的才能我是知道的,这也多亏你大义,将更出彩的文章让给我,我以后不会忘了你的。”   “不不不,还是要感谢你为先,多亏你拿到了考题。”   推杯换盏间,叶可卿如遭雷劈。   果然如周大人所料,这次的会试恐怕掺杂使假,多少人寒窗苦读,却有人凭着弄虚作假,抢了旁人科举及第的大好前途,何其不公?   这两人是怎么敢的啊?   两个狼狈为奸的人又齐齐遥敬衡王,笑得发自肺腑的畅快,这笑声气得叶可卿咬牙,生生憋住揍人的冲动,踩着楼梯下去。   回到青石巷,院门口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随意地扔在地上,远远瞧着像一堆花花绿绿的垃圾,有衣物、铜镜、花钗等等。   仔细一瞧,都是叶可卿的物品。   她捡起来拍了拍灰,拽着推开门,门里站着两行仆妇,最上头是许久不见的,青阳家的老夫人。   “你做的?”叶可卿何时受过这种气,咬着唇问。   “是又如何?”老夫人冰冷地睇她一眼,柱着拐杖骂了一句,“小狐狸精。”   叶可卿握紧拳头,料想对方想来是知道了会试的成绩,重重呼出一声气。   “你若是为科考之事而来,我劝老夫人还是先回去等个几天,这几日青阳尘璧忙得很。”   提到此事,老夫人的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凶意,两道眉毛怒怼一起,厉声道:“忙?他忙什么?忙着跟你勾勾搭搭,忙着上了你这个狐狸精的当?”   叶可卿也来了脾气,叉着腰骂回去:“你个老东西,嘴巴也太不干净了,张口闭口狐狸精,真是为老不尊。”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直敲地面,嘴皮发抖地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打死!”   几名壮硕的老仆抓住叶可卿的胳膊,押到老夫人跟前跪下。   “呸,以多欺少的老不要脸……”   话没骂完,叶可卿就被招呼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是个倔犟的,目光狠辣地盯着老夫人。   “敢打我?你个老东西,要不是看到你是青阳大叔的娘……”   “住口!”   老夫人眼里有了悲戚,望了望门口的大树,用吃人的目光凌迟叶可卿。   “你克死我儿,又耽误璧儿,然……”   老夫人话音一转,收了几分目光,“只要你立刻离开璧儿,我就放过你。”   两名粗使老妇执着手腕粗的藤鞭,绷着脸恐吓叶可卿。   叶可卿勾唇一笑,那笑满含嘲讽。   “什么放过我?是放过你自己吧,你知道你要是打死我,青阳尘璧不会再顾及你们的祖孙情谊,你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被戳中心中所想,老夫人的面色更加凶悍,一口银牙咬得“咔咔”作响。   “动手——”   叶可卿的肩膀被架得牢牢的,身后的荆条打在她的身上,绽放出巨大的痛意,她蹙着眉,咬紧牙关扛下。   她的额头渐渐疼出细密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出一股痒意。   头顶又是一声厉喝:“你滚不滚?”   叶可卿一声不吭,眼睛里落入了一滴发咸的汗水,刺得她眼睛好痛。   她干脆闭上眼。   老夫人骂了一句“贱骨头”。   须臾,叶可卿笔直的脊梁再也挺不起来,她微微拱着腰,随时要瘫倒在地。   执鞭的老夫犹豫地停下手,劝说道:“老夫人,再打真的就打死了,不能再打了。”   “是啊老夫人,打死她不要紧,坏了和璧儿的情分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要你离开璧儿。”   老夫人半个身子压在拐杖上,鹰眼锁在叶可卿的脸上。   少女闭着眼,嘴角挂着血,嘴唇向上勾着,带着笑。   喉咙里又溢出血,顺着嘴角流到纤细白嫩的脖颈,披头散发里,叶可卿笑出了残损和倔强。   美得触目惊心。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而坚定。   “绝、不!”   “打——”   老夫人气急了,用拐杖朝叶可卿的头顶砸去。   一股殷红的血从头顶流了下来,从叶可卿的眼皮上蜿蜒流下,身子越来越沉重。   得了命令的老仆又用藤鞭抽了过来,这一下,打得叶可卿直挺挺趴倒在地。   背后的痛楚还在持续加深,老夫人是下定决心要打死她,即便拼着祖孙情谊破裂,也要打死她。   叶可卿性子倔,吃软不吃硬,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不知道原来她爱起一个人来,会是这般疯狂。   连命都舍得,就舍不得离开他。   大门猛地被踹开。   青阳尘璧挟着一身毁天灭地的杀意,大步闯进。 第四十七章 表露心意   青阳尘璧的盛怒之火犹如一锅热油倒在柴火堆上,勃然间窜至天灵盖,他一脚将执鞭的老仆踹翻在地,咬牙切齿。   “找死。”   老夫人当下生出几分心虚和害怕,紧张地站起来,挤出一抹笑来。   “璧儿,你回来了?”   对着她的孙儿,她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可她的乖孙儿一个眸光也没有给她。   青阳尘璧那往日里清冷看人的眼睛,生出许多破碎的光,颤巍巍地锁在地上的人身上。   “卿卿。”   他惴惴不安地唤她,眼尾染上绯红。   地上的女子满头鲜血,奄奄一息。   “卿卿,不怕。”   青阳尘璧跪下,微微弯下腰,颤抖着手指去探叶可卿的鼻息。   还活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气,不敢呼吸,又放软了双手去抱地上的人,小心翼翼,似在捧一樽易碎的琉璃娃娃。   看清叶可卿的伤况,他的心被撕裂得生疼。   平日里,他宠着、惯着,即便割破手指也令他心疼的宝贝,被他那祖母打去了半条命。   他怎能不怒?   打人的老仆劝说道:“三公子,你也别太难过,等以后高中了,让祖母赔你一个更知趣的,拢不过是个女人,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你可别为了她偏了正道。”   这番话,没有得到青阳尘璧一个眼神,他抚弄叶可卿沾着鲜血的头发,露出血迹斑斑的小脸。   朝气蓬勃的面庞不再对他露出嬉笑怒骂,怀中人双目紧阖,昏迷不醒中也蹙着眉,梦中仿若有一只无形的罪孽之手掐住她的咽喉,嘴角的鲜血汇聚成溪,沿着惨白的脖子流淌。   他只愿是少女在睡梦中打翻了凤仙花汁。   所幸,她还能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青阳尘璧在温暖的日光中打了个寒颤,轻柔地吻在怀中人的唇角,似乎这样才能抹去心间的恐惧,令他的身体回暖一些。   随后,他站直膝盖起来,把人拢在怀里,稳稳当当地转身。   老夫人的脚步往前追了一步,抬头去看长得越发高大的孙儿,鬓角的银丝愈显仓惶,她眼含孺慕,带着哭腔地唤:“璧儿,你不认祖母了?”   孙子没有责怪她一个字,却好似比出言责怪她更让人难受。   青阳尘璧横抱着人,脚步滞了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他的身后院门大开,轰然间,传来老夫人的放声痛哭。   叶可卿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伤得起不来床了,再睁开眼已经是三日后,头昏沉得厉害。   伤在背脊,她是趴着的。   青阳尘璧守在床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见她睁开眼,呼出一口气。   “饿不饿?想吃什么?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让叶可卿有些愣住,好似做过一个类似的梦,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有气无力道:“要喝水。”   青阳尘璧把她扶起来,让她跪在床上,端来一盏清水喂她。   叶可卿睁着杏眼,一边“咕噜咕噜”,一边圆溜溜地看他,鸦黑的睫毛呼扇呼扇,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勾得人心里发软。   乖乖喝完水,青阳尘璧又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嘴里。   叶可卿的眉毛被苦味冲得拧起,皱着一张脸,半是抗拒半是妥协,小口小口地喝药。   “青阳……你有没有糖?”   “有。”青阳尘璧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药汁。   “快给我。”   叶可卿苦着小脸,一脸急色,却见少年不急不缓地从袖子拿出一包饴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纸包,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粒,扔进自己的嘴巴。   “唔……”   她的神情恍惚了片刻,正要生气,嘴巴便被人堵上了。   起初这甜味很淡,她便伸出小舌去舐舔少年的唇瓣,沾着糖屑的唇立刻冲淡了嘴里的苦药味,她便如上瘾一样想要更多,动作懵懂而纯稚。   少年封着唇,一动不动,冷着眸子看她,细看的话,他平静如水的眸光下,隐含着怒火。   他在生气。   叶可卿心里一慌,撑着青阳尘璧的胸膛就要推开。   少年的胸膛坚硬如铁,她推他的同时,对方猛地摁住她的后脑勺,带着怒意用力撬开她的贝齿,一股子齁甜肆意冲击她的味蕾,在呼吸里横冲直撞。   “唔……”   渐渐地,青阳尘璧闭上眼,收敛起脾气,那吻带着节奏地越来越缓,越来越温和。   叶可卿便放弃了挣扎,沉浸在香甜中。   待怀里的人呼吸不畅到了极致,他惦念着她还有伤,便放过了她。   “祖母动手,为何不躲?”   “嗯?”情绪这般急转直下,看得叶可卿一愣,明白青阳尘璧这是要秋后算账,她抓着他的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顺毛般哄道,“哥哥别气,我被制住了,如何躲得开?”   青阳尘璧掰开她抓衣服的手指,小姑娘还在病里,手软绵绵的,几乎没有费他什么力气。   “少嬉皮笑脸,我是说,你可以假意逢迎祖母的要求。”   叶可卿明白了少年生气的原因,顿坐在脚后跟,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嘶”了一声,又直挺挺地跪好。   这样的姿势当真像在下跪认错一样,好没面子。   她张开双臂朝着青阳尘璧倒去,若他躲开,她至少也得掉下床去摔个人仰马翻。   只见青阳尘璧揉了揉眼框,无奈地叹息一声,靠近几息,牢牢把人接进怀里。   叶可卿满足一笑,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挂在青阳尘璧的后颈。   少年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不满,迁怒地瞪叶可卿一眼,严厉地命令她“跪好”。   叶可卿现下却不怕他,凑在他的面前,微微仰着脖子和他说话。   “青阳,你知道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我对你从来不是羞怯而模糊的,也从不回避你我之间的情谊,旁人叫我离开你,无论真假,我都做不到。我知你心忧,可我爱你,也爱无所畏惧的我自己。”   若在以往,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她恐怕无法理解这样浓稠而着魔的感情 ,更不能理解作为人不懂趋利避害的行径,现在身陷其中,眼前人是心上人,她心底有无限的勇气去接住他的宠爱。   她抚上胸腔里跳动的位置,她爱这一腔孤勇。   “它自设疆域,画地为牢,这座牢房关着你和我。”   青阳尘璧喟叹一声,手臂环过叶可卿的腰,将人搂紧,贴着她的耳廓说话。   “卿卿,我亦爱你,不只在口舌之间,也在愁肠,你可舍得让我为你五内俱焚,为你柔肠寸断?”   这一段,他说得轻柔而专注,还含着怒火兀自熄灭后的委屈。   叶可卿急道:“舍不得,自然舍不得的。”   青阳尘璧的喉结上下颤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摩挲着叶可卿的青丝,缱绻道:“我亦心动于你在你我的情谊里自设疆域画地为牢,卿卿。” 第四十八章 娘亲早产   久久的温存过后,叶可卿一问时辰,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三个整日,她赶紧将贺炳坤作弊一事和盘托出。   青阳尘璧叹息道:“务为不久,盖虚不长。我与周大人这几日也查出些眉目,我身为考生不好过多参与,但周师兄定会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但衡王不是这么好动的,这次的武状元也是衡王的人,名叫卫辞,衡王不臣之心久矣,这是要笼住天下门生啊。”   等等,卫辞?   叶可卿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带着道疤的脸,少年的眼角戾气横生。   “你在想什么?”青阳尘璧见她发呆,关切问道。   叶可卿便问:“现在是要重考还是重新阅卷?”   “都有可能,不过,如今的贡院已经被一些愤懑的学子挂上了“泄题”的幡子,衡王估计焦头烂额。”   “怎会如此大胆?”叶可卿又惊又怕,“万一衡王犯杀孽该如何?”   青阳尘璧也皱了皱眉,“如何不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就算衡王抓得了一个,能都抓了?那他别想还能留住一位幕僚。”   怪只怪衡王低估了学子对公道的看重。   一时之间,京城掀起了一股反对衡王的情绪,特别是以读书人为首,许多暗讽衡王的诗词歌赋在坊间流传,衡王自然是气得不轻,要不是何耿拦着,他自是大开杀戒,叫这些兔崽子好看。   何耿建议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有周也在背后撑腰,让他们信赖的周大人犯下贪污的重罪,一能转移视线,二能釜底抽薪。”   衡王望着院外抽出新绿的枯树,指着那方命令:“这树挡在门口,着实碍眼,给我伐掉。”   “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丑树,确实该砍干净。”何耿附和道。   嘉承十九年四月,时任工部侍郎的周也因贪污霸州军饷一案被关进大理寺,证据确凿,株连九族,周也本人被判斩首。   周也之妻不知所踪,只知其大着个肚子。   青阳尘璧自从周也的消息传出以后,就不再有踪迹,叶可卿将京城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只能兀自安慰自己,定然是躲避风头去了。   春夜里鸣虫交替响起,院子里一片安静。   叶可卿的伤主要是皮肉伤,按时擦药好得很快。   门外响起扣门声。   她再次见到孙莺。   孙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神色慌张。   “你能收留我吗?”   “可是周大人的事影响到了你?”   孙莺眉目间露出悲意来,掀开胸前的披风,露出一个娃娃来。   婴儿脸色微红,头顶只有几缕胎毛,纤细的绒毛昭示着这个婴儿恐怕还不足月。   仔细一联想,便不难猜出这个孩子的由来。   孙莺带着孩子把门关上,对发呆的叶可卿道:“她是个姑娘,很乖,不哭不闹,是周大人唯一的血脉。”   “她……她娘呢?”   “难产雪崩而死。”   自古女子生产就是九死一生,再加上遭遇家变,恐怕难上加难。   叶可卿将孩子抱在怀里,咬着手指玩的小姑娘伸出小奶手将她的手指捏住,两人之间瞬间生出些许欢喜。   “她对你笑了,你看,我说过她很乖。”   叶可卿拢了拢衣服,也笑了,抱着她进了里面,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伤口又开始生疼。   她问:“外面现在是怎样的?”   这话问得模糊,但孙莺知道她想问什么。   “你放心,并不太多人知道周大人和你家郎君的关系,再说,丞相大人是周大人的岳父,他不会坐视不管。”   叶可卿放下些心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   只是她想得还要多一些,周大人这件事来得突然,对于衡王来说恐怕太多顺利。   越是至暗之时,越是天色将明。   只是,周大人后日就要问斩,青阳尘璧不知所踪,丞相大人闭门不出,令人担忧。   两人说话间,巷子外人声喧哗。   “去搜,找到周也余孽,重重有赏。”   一连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隔壁人家的门被敲响,接着就是入门搜查,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她们。   孙莺的面色苍白,急得快哭出来了。   “怎么办?这可是周大人的唯一血脉,一定要保下来啊!”   院子里没有后门,只有一个狗洞,而孙莺身型丰腴,根本过不去,倒是叶可卿小巧玲珑,瞧着能出去。   叶可卿当机立断。   “孩子给我。”   “这怎么能行,我想救周大人的孩子,这是我敬重他,敬重他夫人,你与此事无关。”   叶可卿把孩子递给孙莺,在她啰嗦的时候就从狗洞钻了出去。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叶可卿叫她“把孩子递过来”。   孙莺这才无可奈何地把孩子从狗洞推出去。   她一边应着门外“来了”,一边把狗洞掩饰好,再把头发披散下来,脱去披风,一副刚起来的模样。   拉开门,门外的士兵闯粗鲁地推开她,大步闯进来,搜索一番。   叶可卿带着孩子,躲过街道上的士兵,敲开叶府的门。   大晚上的,开门的是张富贵。   叶可卿没有多说,开门见山地问:“你家老爷,公子可在?”   “老爷出京进货去了,公子去医馆请人了。”   叶可卿这才注意到叶府灯火通明。   “医馆?发生了何事?”   “少夫人肚子疼。”   说话间,叶天光带着一名白胡子老医者回来,扯着人就进了后院。   叶可卿跟在后面,怀里的孩子被包裹在大氅里,倒不太能看出来。   屋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吟声。   叶可卿见叶天光在廊下走来走去,“到底是怎么了?不是离产期还有些时候吗?”   叶天光担忧道:“我也不知道,你娘说这几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还说孩子在肚子里没什么动静,方才睡到半夜叫疼,我这只能去请医官,难不成要生了。”   不对,叶可卿明明是下个月的生辰。   怀里一动,叶天光往下看,问她:“你抱了只猫?”   叶可卿露出怀里的人给他看,吓得叶天光说不出话来。   “我……我的外孙子?”   有的妇人怀孕并不显怀,也难怪叶天光往那个方向想。   叶可卿被他的脑回路无语到,压低声音解释道:“是周大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吓死我了。”   想到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大人贪污一案,他又嫌弃地睇了怀里的孩子一眼,“这是个烫手山芋啊。”   屋里的门打开,叶可卿把大氅合拢,遮住怀里的人。   大夫从里面出来,眉宇间带着愁,“叶少爷,实不相瞒,胎儿的胎心几乎听不见了,恐怕是个死胎。”   “什么?”叶天光和叶可卿都叫出声。   第四十九 偷梁换柱   大夫头上涌出热汗,他直言道:“少夫人的情况不大好,胎儿太大,现在只能催产赶紧将胎儿娩出来再看。”   叶天光不解,“当真是死胎?若不是死胎,你岂不是害了我的孩子。”   “哎,老夫也说不准,只能说大概率是个死胎,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叶天光往后后退一步,几乎站不住。   他又看向叶可卿。   “你……你是不是骗我的?”   是不是骗他,她不是他的女儿。   “怎么会?”叶可卿也一时六神无主。   大夫又催促叶天光,“你快做决定,晚了恐要一尸两命了啊!”   “怎么会这样?”   内里,元沁骂了起来:“老娘怎么嫁了这么个磨磨叽叽的男人,你倒是快点下决定,老娘还难受着啊!”   叶天光一咬牙,“生,快催生吧。”   大夫得了主意,赶紧去准备接生。   叶可卿总觉得这件事不大对,她将叶天光拉至一处,低声道:“爹,我……”   “少叫我爹。”叶天光扯过自己的袖子,没好气道,“都怪我傻,怎么会相信你就是我女儿这种荒谬的事,我告诉你,我媳妇儿孩子若有什么事,我统统算你身上。”   这可真是冤。   叶可卿自己也没搞清楚这件事,怎还被爹怀疑了。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历史被我改变了?”   “什么意思?”   叶可卿条条分析起来:“爹,你看,你现在活得好好的,都没死呢,我虽不知道你因何事在何月而死,却隐约记得爷爷说过,他本来在外做生意,按着临盆的产期回来,回来发现你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你在我出生前死的,。”   叶天光觉得她说得在理,摸着下巴催促:“你接着说。”   “我……我有可能不会出生了。”   说到这里,叶可卿把头低了下去,很快又抬起来,牵强地提起一抹笑。   如今她娘的肚子里很有可能是死胎,爹活了,她要死了。   这是对她改变别人命运的天罚吗?   叶天光没来由地想哭,于是真的哭了。   叶可卿嫌弃道:“泪水这么大颗。”   叶天光刚涌上心头的悲伤情绪一滞,他用袖子擦了擦泪,劝说道:“女儿, 你放心,我会再接再厉,把你生出来,你一定要往我这儿投胎。”   “切,谁还想当你女儿,就你这么不靠谱的爹,我上当一次就算了,再说,你不是说是五代单传吗,万一生儿子呢。”   叶可卿仰了仰脖子,把泪花憋住,见她爹听了她的话更加伤心,她心里一软,“好了,好了,我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叶天光一边哽咽,一边道:“有没有可能你回不去嘉承十九年,留在这里了呢?”   “呃……对哦。”叶可卿觉着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好吧,叶天光觉得自己的眼泪白流了。   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元沁叫得惨痛,让没生过孩子的人也能心生畏惧。   大夫终于从里面出来,他抱着个成型的孩子,面色青紫。   叶天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怎么样?”   “公子节哀,果真是死胎,可惜是个儿子。”   叶可卿难以置信地去看叶天光,叶天光也诧异地看她。   随后,里面传来元沁的喊声。   两人都拾步进去看她。   元沁哭得很伤心,任谁辛辛苦苦怀了这么久的肚子,竟然生了个死胎,不觉得难以接受。   “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叶天光为难道:“别看了,以后我们还会再有。”   元沁执着道:“再有也不一定是他了, 我想看看。”   没有办法,叶天光只能从大夫那儿把孩子抱过来。   元沁接过去,苍白着脸,用微微颤动的手晃了晃双眼紧闭的孩子。   “大夫,他为什么会死?”   大夫回答:“看样子是他不小心绕了脐带,把自己勒死了。”   “儿子,下次投胎可知道教训了。”元沁叹息一声,眷恋地再看孩子一眼,咬咬牙还给了叶天光。   “你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叶天光应下,又替元沁掖了掖被子,“娘子,你好好将息,别伤了身子。”   叶可卿怀里一动,小婴儿“呀呀”地叫了起来,她露出大氅。   “这是谁的孩子?”元沁问道。   “哦,这是……”叶可卿说到一半,看向收拾东西的大夫,“对了大夫,您觉得周也大人是好官还是贪官?”   大夫不解怎么突然问到这个,看了看外面,畏惧般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自然是好的。”   叶可卿松了口气,这才回元沁的话,“这是周大人的血脉,她娘难产而死。”   众人皆望向她怀中的孩子。   元沁又摊出手,伸向叶可卿,“孩子给我抱抱吧。”   这个孩子很乖,去到元沁的怀里咬着手指傻笑,逗得元沁心里一软,“小姑娘真可爱。”   本来在怀有身孕以来,她心里就生出许多为母的慈爱,恰逢自己的孩子没了,正忧思难过。   她随着小婴儿的笑容露出几分笑来,对叶天光道:“稚子无辜,我们帮帮她吧。”   叶天光本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但是看着娘子这样,他也心生不忍之心,点了点头,“好,听娘子的。”   随后两人又看向大夫,大夫有些犹豫。   元沁劝说道:“大夫可有孙儿孙女,可忍心她们受伤?既然您也是个能辨忠奸的好人,想来也不忍心忠臣之后被奸人所害。”   大夫自然是有子女有孙的,闻言叹息一声,“我的孙女也才出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说怎么做吧。”   众人一合计,决定将元沁的死胎换周大人的女儿。   但由于元沁是下个月的产期,还需要元沁和叶天光将周大人的孩子秘密喂养到下个月,再有大夫来接生,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么大的事情,几个人三两句就达成了一致,这让叶可卿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   并且,这还不是最要命。   叶可卿听着众人的话,望着元沁怀抱着的女婴,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可是,这怎么可能?   叶天光推了推神思不属的叶可卿,问她:“你在想什么?”   叶可卿复杂地去看叶天光,眼前浮现出一张周也的脸来,所以,叫了这么久的爹,结果叶天光不是他爹,而她真正的爹后日就要问斩了。   想到这里,顾不得能不能接受自己身世变幻的事实,她转身就跑。   回到家里时,天色刚亮,叶可卿推开门便见孙莺在院子里站着,神色焦急。   “你可回来了?孩子呢?”   叶可卿的神色不似走时,隐隐叫人看不懂。   这让孙莺暗叹恐怕是有了不测。   “周大人的孩子……”   叶可卿刚要答话,门被人打开。   青阳尘璧回来了。   距离他不告而别已经去了五日。   他回来就将叶可卿拢入怀里,眼里的思念化为丝丝缕缕的缠绵,神情专注。   叶可卿把其他事抛之脑后,也环过他的腰去回应他。   怀里的人带着男子特有的燥热体温,将她整个人烘烤得温暖起来。   “卿卿,我路过门口,来看看你。”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还要走,叶可卿抬眸去看他,眼里全是不舍。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你别这么看我,我会舍不得走。”青阳尘璧叹息一声,“我现在还不能说,再过几日吧。”   叶可卿有好多话想说,周大人是她父亲这件事,要追溯到她来自嘉承十九年这件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   “我等你回来,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青阳尘璧时间不多,门外响起了“布谷布谷”的鸟叫声,是他的人在给信号。   他转过头向孙莺说了一句:“周大人不会有事,还劳烦你把孩子守好。”   孙莺急急道:“孩子……”   “孩子没事,你和周大人都放心,我们也会小心行事。”叶可卿赶紧道。   青阳尘璧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大步走回来,捧起叶可卿的脸,不顾旁人,吻了上去,这个吻来得突然,叶可卿脸色涨红,眼睛里还流露出懵懂。   青阳尘璧暗道要命,揉了揉她的发顶,“乖乖等我。”   这次真的走了。   等那道背影出了门,叶可卿才幡然醒悟,急急追了出去。   长长的巷弄里,那一点青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   待人离开,孙莺追过来道:“我没听错吧,他说周大人没事,真的会没事吗?”   “或许吧……对了,孩子没事,我藏起来了。”   叶可卿并没有把狸猫换太子的事告诉孙莺,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个人有危险。   孙莺松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周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   叶可卿追问:“她人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孙莺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这现在什么情况,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周夫人已经入土为安,因最近局势动荡,也没搞什么仪式,可怜那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哎。”   “那……那周夫人死前说了什么?”   孙莺又是一声喟叹,“就说,娘亲很爱她和她爹。”   叶可卿的鼻子生出酸楚来,她抿了抿唇,眼泪从眼角落下。   她不是没人疼的孩子,她也有娘,她的娘为了生下她难产死了。   即便素未谋面,她心里对爹和娘也是有感情的。   …… 第五十章 回到嘉承十九   不过几日的时间,朝局发生了剧变,而这些都是一般女子不能参与的。   叶可卿作为普通女子,只能从传来的消息里拼凑出她想知道的人和事,步步都是惊险。   近日,借着冯妤大婚,进来的迎亲队伍实则是由衡王的军队假扮,衡王发起了宫变。   好在有杜相斡旋,识破了衡王的阴谋,陛下有惊无险,衡王之子冯室安被斩于马下,衡王与其女儿不知所踪。   叶可卿趴在床上,光着背,疼得龇牙咧嘴。   孙莺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嫌弃道:“算了算了,下次还是让你的小郎君来给你上药,他上就不疼了。”   叶可卿可没那个脸,被她说得脸红。   “话说回来,老夫人也够疯的,这是下了狠手要把你打死啊。”孙莺思索道。   叶可卿叹息:“还骂我是狐狸精。”   “嘴巴也够毒的。”孙莺替叶可卿穿上外衣,劝说道,“他总归是姓青阳,如今衡王败北,他不日就要回来,到时候加官晋爵,总不能不认老夫人人吧,否则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在叶可卿的有限认知里,青阳尘璧真不是多大个孝子,也是因此,即便他功勋卓著,总有谏官参他,对他的评价损誉掺半。   门外响起敲门声,孙莺按住她,起身过去。   打开门的一霎那,几个人冲了进来,看着装是衡王府的亲兵。   他们不由分说地将叶可卿围住,目标明确。   孙莺着急道:“你们要干什么?”   亲兵并不说话,上去把叶可卿绑起来。   孙莺去拦,被亲兵推搡倒地,一人把刀架在她脖子威胁:“再阻拦杀了你。”   “别,放过她,我跟你们走就是,”叶可卿倒冷静下来,问道:“谁要抓我?衡王?还是说郡主?”   亲兵似乎被下了命令,并没有透漏给叶可卿。   几个人绑了她以后,给她的眼睛蒙上了黑布,她的视线一下子变成黑暗。   来人很粗鲁,掐着她的胳膊生疼,把她塞进马车里,撞得她背上的伤口又裂开,沁出血来。   马车起初很平稳,应该是在城里,后来不断倾斜,颠簸得厉害,看来应是往山上去。   过了好几个时辰,她终于重见天日。   山顶,云雾缭绕在悬崖之边,山石落下去听不到回响。   叶可卿被吊在树上,脚悬于浮云之上,低头看下去能让人眩晕。   她被这幅场面惊吓得不敢挣扎。   “卿卿。”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可卿转头看过去,这颗树上不止吊了她,还吊了一个人。   “青阳大叔!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只见她和青阳大叔被绑在一根粗绳上,两个被挂在巨树的两端,都是悬空。   冯妤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哈哈”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疯狂。   她指着青阳安康道:“你这个屠夫,是你杀了我娘。”   青阳大叔叹息一声,“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卿卿无关,求你放过她。”   “大叔,你不用求她,她不会放过我的。”   冯妤勾了勾唇,笑道:“你知道就好,你们两个都夺走了我最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又盯着叶可卿道:“能得青阳尘璧的欢心你不是很骄傲吗?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个不过认识一年的孤女跟他父亲相比,他会选谁?”   叶可卿皱眉,劝说道:“郡主还是快些逃命的好,晚了可就走不掉了。”   兵败如山倒,衡王大势已去,若是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帝要将衡王赶尽杀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闭嘴。”冯妤恶狠狠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离开,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呃……后悔认识青阳尘璧?”叶可卿道。   冯妤的眼里淬了恨意,“我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杀了你,我爹是对的,喜欢什么东西,就应该不折手段地弄到手,是我太年轻,没有听他的话。我早该凭着身份,折断青阳尘璧的翅膀,把他关进我的笼子里,等得到过,或许我就厌倦了,也不至于成为执念。”   叶可卿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你想错了,你爹也错了,有花堪折直须折不是爱,化作春泥更护花才是,爱一个人是想要他更好,而不是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冯妤,我很感谢你在感情这件事上没有伤害过青阳和我,虽然你跋扈,但你还算公平竞争。”   “公平?”冯妤笑了起来,“凭你也配,你算什么东西,我只是不屑。”   叶可卿看冯妤的眼睛带着怜悯,她从来没有讨厌过冯妤,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如果她没有遇见青阳尘璧,她该活得多恣意。   就像嘉承十九年那个不务正业的叶可卿,无拘无束,无所畏惧。   冯妤抽出鞭子,抽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她呵斥叶可卿:“不要这样看我!你凭什么可怜我?我才是郡主,你不过是个贱民。”   “即便是贱民,尘璧也当敝帚自珍。”   几人望向说话的方向,青阳尘璧抚开枝叶,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样气质清绝,往人前一站,便让人再也挪不开眼。   叶可卿急急交代后事:“青阳,你听我说,我死以后,叶家……”   青阳安康却打断了她的话:“儿子,你要救卿卿,她还那么年轻,以后还可以陪你几十年,爹爹的心早就随你娘走了,就盼着能跟汀儿在地下团聚。”   青阳尘璧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看清他们面临的局面,也看清了这道冯妤出给他的难题——只要救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掉下去。   他的心往下沉,看了看爹,又看向拼命摇头的叶可卿,陷入两难。   冯妤笑了笑,“青阳尘璧,你选谁啊?你爹把你养大,你要眼睁睁看他死吗?哦,对了你刚刚说要敝帚自珍,我倒要看看你这么珍重她,会为了她放弃你爹吗……”   说话间,树枝咔嚓一声,断了。   “小心!”   两个人在空中一落,又被勒住。   青阳尘璧拉着绳子中间,两个人悬在崖壁,他目眦欲裂,咬紧了牙。   两个人的重量拉着他往下滑,再这样下去,三个人都得死。   冯妤追了过来,看着青阳尘璧的手臂溢出鲜血,她眼里包着泪。   “你疯了吗?这样下去你也得死。”   青阳尘璧的脖子青筋毕现,根本无法说话。   青阳安康道:“快,璧儿,你松开我,爹不想活了行不行?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好向你娘交代。”   叶可卿抢道:“冯妤,你快把我的绳子割断,快啊!”冯妤咬牙,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去割叶可卿的绳子。   青阳尘璧的眼睛仿佛要吃人,瞪着冯妤咬牙切齿:“你敢?”   冯妤的手颤抖了一下,顶着青阳尘璧吃人的目光动手。   刀刃锋利,紧绷的粗绳碰上利刃,一股股弹开。   不过一个呼吸,青阳尘璧手里的重量一轻,“卿卿不要!”   他声嘶力竭。   风云涌进叶可卿的嘴里,她只来得及说:“等我。”   话音飘散在山岚之间。   浮云遮望眼,那道纤细的人影在青阳尘璧的目力中下坠、消失,没入云海。   他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入冰封。   嘉承十九年,叶府。   女子的闺房里纱幔重重,一道细微的咳嗽声从花纹繁复的大床里响起,就如平地一声雷,惊起丫鬟们的骚动。   “醒了!”   “大小姐醒了。”   大夫把过脉以后,对丫鬟叮嘱:“大小姐此番落水,并无大碍,若是着凉便服下我开的方子。   春鸢谢过大夫,示意冬瓜:“你送一下胡大夫。”   叶可卿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安静的室内有低浅的人声。   “青阳……”她低唤出声。   有人握住她的手,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努力看清是一个女子的轮廓。   春鸢问:“小姐,你要什么?”   叶可卿恍惚间发现,她回来了。   面前的人是春鸢,她的贴身丫鬟,这里是叶府,她的闺房。   “春鸢,你是春鸢?”   “是奴婢。”春鸢擦了擦泪,“小姐你终于醒了,我们好怕你醒不过来。”   “胡说什么?”齐管家在帷帐外面呵斥春鸢,“别说不吉利的话,小姐这不是好好的。”   “对,奴婢嘴笨,观世音菩萨不要当真。”   叶可卿挣扎着坐起来,命春鸢给她的身后塞入一个软垫靠着。   她朝着帷帐外问:“齐管家,我爹呢?” 第五十一章 叶府抄家   叶可卿到掉入山崖那一日,叶天光都没有出事,是不是意味着被他提醒过后,爹爹就活了下来。   更何况她爹身强体壮,也没有得病,衡王也已经落马,短短时间不大可能再发生什么。   “齐管家,我爹还活着吗?”她问。   “小姐何出此问?”齐管家不解。   叶可卿望想罗帷之外,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她执拗起来,纤细的脖子伸得老长。   “我爹他……还活着吗?”   齐管家揣着袖子道:“不是告诉过小姐,你爹早就死了吗?”   吧嗒——   有一束光乍然熄灭,叶可卿张了张嘴,摇头低呐:“怎么还是……”   她掀开锦被,白皙的手背撩开层层叠叠的朦胧,看清齐管家的神色。   “你是说真的?”   春鸢追出来,赶紧给小姐披上衣服,“小姐当心身体。怎么了啊这是,是听谁说了什么?”   齐管家目光闪烁,垂下头道:“是死了的。”   叶可卿无言。   冬瓜从外面禀告:“小姐,陆怀浓那厮又来了。”   “几个人?”   冬瓜期期艾艾道:“两……两个。”   “不见。”叶可卿没有心情见姓陆的和他的美娇娘,她现在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穿上外衣,命令春鸢给她打扮,胭脂在她脸上开成娇嫩欲滴的花。   铜镜中的这张脸,才是她本来的样貌,久不得见,她竟然被镜中的自己所惊艳。   收拾妥帖,春鸢问她:“小姐可要备马车?”   叶可卿摇头,“不,给我匹快马,我要去首辅家里。”   走了两步,她又倒回来,“慢着,你把《嘉承史话》给我看看。”   春鸢被她那句“首辅家里”吓得不能动弹,颤颤巍巍问:“小姐要……要去干什么?”   叶可卿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我这落水的空档,就和首辅勾搭上了。   “叫你这小妮子把书拿给我,磨磨唧唧。”   这话题一岔开,春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哦”了一声,去取来小姐要的书。   《嘉承史话》常年被叶可卿束之高阁,书皮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书里面倒是新,毫无翻阅过的痕迹,打开来有一股子霉味。   叶可卿打了个喷嚏,翻到嘉承四年。   那里被撕去了几页。   她站起来问:“这谁撕的?”   春鸢委屈巴巴道:“ 小姐,您自己撕的啊,您在夫子的课上流了口水,便撕来擦了。”   叶可卿:“……”   一腔怒气没地儿撒,她叉着腰,咬了咬下唇,“备马。”   因落水后身体还虚,叶可卿根本翻不上去马,最后还是驾的马车。   春鸢死活要跟着,就怕小姐闹出什么混事,得罪了首辅大人。   首辅府设在朱雀大街临街的位置,地段金贵,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春鸢道:“小姐别急,等我先去扣门。”   晚一刻叶可卿都等不了,“不了,我亲自去。”   她抓起铜环,扣了几声,红色的大门从里面露出一个缝来。   “我要见青阳钊。”   门房先生惯会识人,只一眼就看出叶可卿是商户女,连官家小姐都不是,于是斜睨着她问:“小姐可有拜帖?”   叶可卿不喜欢被人上下打量,皱眉道:“我没有,你跟他说叶可卿登门拜访。”   门房先生“砰”地把门关上,险些撞到叶可卿的鼻梁。   春鸢不服气道:“呸,一个看房的,摆什么臭架子,狗眼看人低。小姐咱们走。”   叶可卿不走,她又用力拍门,直到门房露出不耐烦的脸,“干什么?这是首辅大人的家,你不得放肆。”   叶可卿收敛起脾气,赔了个笑脸,“我认识你们首辅大人,劳烦你通报一声。”   说着,她将春鸢身上的钱袋子解下来,塞进门房的手心。   春鸢心里憋气,小姐何时对人低声下气过,而且,这样市俗的手段,小姐向来是不屑亲自做的,如今倒是给这个看门先生脸了。   那门房先生挑了挑眉,扯出高人一等的笑,得意地掂了掂。   “行吧,看在你对咱们首辅大人还算用心,我便好心告诉你,我们大人这几日不在京城。”   什么叫还算用心,看来上门打听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追求者,看门先生也把叶可卿当成了其中一只狂蜂浪蝶。   叶可卿问:“那……那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门房先生回:“这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不过,我们大人每年都爱去枫林小筑住一段时间。”   听到枫林小筑几个字,叶可卿心中涌上一股热流,他还记得那一片枫林,他在一片火红中明明说过,如果她死了,他不会等她。   可是他终归孑然一身过了十五年。   叶可卿舔了舔嘴唇,把眼里的泪意逼回眼眶,怕叫人看出来。   “我留一封信,你帮我转交给首辅大人可好?”   门房先生老神在在道:“那是另外的价钱了。”   叶可卿多的没有,钱那是管够,她笑了笑,“若信能送到首辅大人手里,多少都可以。”   然后她直奔最近的叶家产业,要来纸笔,提笔写字。   春鸢在一旁看着,“咦”了一声,“小姐的字比之前好这么多。”   纸上写着:青阳尘璧,我是卿卿。   简简单单八个字,再没有别的了。   再回到大门前,一辆马车停在她们前面,一看装饰应是女子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帏帽的少女,步履轻盈,见到叶可卿,眼风淡淡地扫过来,随后熟门熟路地进府。   叶可卿跳下马车,几步走到门房先生面前,“刚才有人进去了?”   门房道:“哦,那个是周大人的女儿。”   叶可卿追问:“哪个周大人?”   “周也,周大人,内阁次辅。”   叶可卿一时难以说话,心里的疑云越发堆积如山。   她很想问一句:那人是周也的女儿,那她是谁?   春鸢见小姐没说话,便问门房先生:“她怎么可以进去?不是说首辅不在家吗?”   门房先生看在银子的份上,好心解释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首辅大人和周大人的交情,周大人的女儿进我们府自然是跟回自己家一样,再说了,人家对我们首辅大人一片痴心。”   春鸢捂着嘴惊讶:“周大人可是首辅大人的同僚,难不成还叫一声岳父不成?”   门房道:“连周大人和皇帝陛下都乐见其成,用不着你们操心。”   叶可卿拽着手里的信,就快捏成了皱巴巴的废纸,还是春鸢抢过去塞给门房,“有劳了。”   出来的时候有多齐鼓喧天,回去的心情就有多偃旗息鼓。   叶可卿回到叶府,神情恹恹。   她养的清倌柳遇端着茶守在廊下。   “小姐回来了。”   柳遇皮肤白皙,身子向来单薄,但对叶可卿一向温柔体贴,进府里的时间最晚,却最得叶可卿的心。   “听闻小姐落了水,我熬了姜茶,小姐趁热喝吧。”   这些清倌若是不出现,叶可卿平日也想不起来。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并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除了柳遇。   柳遇有一套缠人的功夫,拿捏住了叶可卿脸皮薄的少女心思,他说话明明和风细雨,却让叶可卿最难招架。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可卿端起茶仰头喝尽。   柳遇满意点头,“小姐,我走了,你多看顾自己身子。”   他就是这般点到为止,让人无法反感。   冬瓜磕着瓜子问春鸢:“小姐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就这副样子。”   春鸢压低了声音,“我看小姐是求而不得。”   冬瓜八卦起来,“啥叫求而不得?小姐看上谁了?”   “首辅。”春鸢一字一顿道。   “乖乖。”冬瓜放下手里的瓜子,“小姐这眼睛长天上了吧。”   整个京城,十个贵女里有九个都在肖想首辅大人。   人首辅大人硬是不近女色,谁都想着若是得了他的眼,那得是多大的福气。   春鸢扳着手指算,“首辅大人是读书人吧,符合老爷的要求,首辅大人还未娶妻,男未婚女未嫁,别说,倒是跟小姐挺配的。”   冬瓜缩了缩脖子道:“我看小姐疯了,你也是疯了,那可是当今首辅,陛下的仰仗,就算哪天他要娶妻,排队都能拍到钟楼外。”   春鸢被泼了一盆凉水,“哎,虽说咱们也想小姐换个比陆怀浓更好的,可这也太好了,跳起来都够不着。”   可不是嘛,她家小姐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或许呢,还是样貌拔尖的一种,而内阁首辅就是天上的明月,即便向人间撒下一点清晖,也不一定能落在她家小姐的头上。   两人在议论得火热的时候,门外涌进来了官兵。   为首的官兵下令:“叶家贩卖私盐,给我全部拿下。”   叶家上上下下都被抓了起来,等候发落。   叶府被贴上了封条。   远在枫林小筑的青阳钊正在批折子,小寿如今成了他身边的得力的忠侍,呈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首富叶家,危。   “咳咳……”青阳钊烧掉纸条,火红的烛光印进他的眸子,翻出久远的记忆。   他还记得在土匪山上,对叶老爷的承诺,将叶家推上首富的位置,也是他的手笔。   小寿显然是知道的,恨铁不成钢道:“叶小姐也太不中用了,有大人保驾护航,还着了对家的道。”   青阳钊伸手止住小寿的话,沉声道:“回去。” 第五十二章 眉娘弃逃   陆怀浓本来听说叶可卿回来了,刚走到门口就见到官兵查封叶家,一打听就知道了叶府被下大狱的事,他担心被牵连,缩头缩脑地离开了。   一回到屋,陆怀浓就把院门关上。   眉娘做好了饭菜,正在桌上摆碗筷。   “相公,你回来了,可有见到叶家大小姐。”   陆怀浓心不在焉地回:“没有。”   “快来吃饭。”眉娘笑着道:“叶大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等她气过了,齐管家就上门了,往后成亲了,相公得多管教她才好。”   陆怀浓闷闷地,坐下也不说话。   眉娘将筷子递进他手里,又添好饭给他。   “怎么了?还在气啊?”   陆怀浓把饭放在桌上,抓着眉娘的手道:“你收拾东西,我们出去避避风头。”   “这是怎么了?”眉娘诧异起来,忧心忡忡。   陆怀浓把叶家下大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眉娘听得一愣一愣,随后安抚道:“公子别怕,咱们好好合计,今儿天色已晚,出城也来不及了,我今晚把东西收好,明天就走如何?”   陆怀浓把眉娘拢进怀里,满足地喟叹:“多亏有你这个贤内助,我陆怀浓三生有幸。”   入夜,眉娘端来一碗清水,替收拾东西得满头大汗的陆怀浓擦了擦额头。   陆怀浓接过水盏喝下,“谢谢眉娘,将来你我相依为命,我定不负你。”   “不碍事的。”眉娘笑了笑。   喝完水之后没多久,陆怀浓就觉得身体疲倦,早早歇息。   星子没入云端,圆月当空,静夜里只有蛐蛐声在灶房此起彼伏。   陆怀浓头有些疼,潜意识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眉娘端水给他的那个笑在他脑海里记忆深刻,霎时间,他的脑子变得尤其清明。   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借着月色睁眼去瞧。   一个女人正在翻箱倒柜。   “眉娘。”   眉娘被吓着了,霍然转身,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醒了?”   陆怀浓揉着额头坐起来,“你在干嘛?”   眉娘把包袱藏在身后,心虚道:“没……没有,我这是在收拾屋子。”   “怎么不点灯。”陆怀浓狐疑道。   陆怀浓打量大大敞开的柜子,晃晃悠悠几步,上去拉开斗柜,里面存放的银子被搜刮了个干净。   他的脸阴沉下来,眉娘这是要抛弃他一个人离开,简直不可置信。   他摊出手,命令道:“还回来。”   眉娘拽紧包袱,往后退了两步,抗拒着他的话。   如今叶家倒台,陆怀浓身为叶家定下的赘婿,兴许就会受到牵连,到那时候,她也少不了跟着倒霉。   更何况,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门俩还算不上夫妻呢。   陆怀浓还伸着手,“眉娘,还回来我既往不咎。”   眉娘依旧不吭声,咬着唇不语。   陆怀浓皱了皱眉,动手去抢她背后的包袱。   眉娘便往外跑,几步就被陆怀浓抓住,只得把包袱抱在怀里,苦苦哀求:“陆郎,你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你与我本就毫无瓜葛,是你非要把我从画舫里带出来。”   “毫无瓜葛?”陆怀浓被她颠倒因果的本事震惊到了,“眉娘,当初是谁非要勾引我?又是谁哭着喊着想做我陆怀浓的良妾,如今一点风吹草动,你就要背弃我吗?”   “我……”眉娘语塞,也不跟他再装柔弱,“陆怀浓,你以为我是看上你什么?什么风吹草动,叶家都没了,你还能有几个钱?本以为你能拿捏住叶家,把我抬进门做个妾室,却是个不中用的,叶大小姐这么一个小姑娘你都搞不定,我呸,吃软饭的没用东西。”   这话一出,陆怀浓比被叶可卿扇了巴掌还要难受,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认识面前这个日夜相对的女人。   脸还是那张脸,曾经的温柔小意变得面目可憎,嗓音还是那个嗓音,曾经的温言细语变成了尖酸刻薄。   他大怒道:“你这个毒妇。”   既然撕破了脸,眉娘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撒泼耍浑起来。   “怎么着?之前骂叶可卿恶毒,现在又骂我恶毒,合计就你这个读书人清高。我告诉你,别怪我看不起你,你就是个贪心不足的假清高,伪君子。”   陆怀浓何时受过此等侮辱,脸色涨红,偏偏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没有与人对骂的经验,他指着眉娘道:“等我考取功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定饶不了你这个毒妇。”   “哼。”眉娘从鼻子轻笑出声,“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你倒是考上啊,考都没考上,你说个屁。”   趁对方心神大乱,眉娘一把将陆怀浓推倒在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   陆怀浓中了眉娘的暗算,不知道喝了什么东西,脑子虽清醒,身体却绵软乏力,被眉娘这一推,他身子矮了下去,瘫倒在地上。   他望着眉娘离开的身影,捶打着地面高声喊骂:“冤孽!贱妇……可耻!家门不幸啊!”   大理寺。   叶可卿上次进来还是青阳尘璧带她,再次进来则是作为阶下囚。   春鸢在她身旁“呜呜”地哭,哭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老爷也不在了,没人能救我们。”   冬瓜被她哭烦了,呵斥道:“大不了就是一条命,等下了阴曹地府,我们还能伺候小姐。”   “呜呜呜,我只是怕砍头太疼嘛。”   随着一阵叫骂声,春鸢见到了被牵连进来的陆怀浓。   陆怀浓边走边骂“粗俗”、“鲁莽”。   看到叶可卿一行人,他急急喊:“你们告诉衙役,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衙役去推他,“滚进去,谁不知道你身为叶家赘婿,花了叶家的银子,花钱的时候可没见你含糊。”   陆怀浓没了话。   春鸢骂了一句“活该”,又继续哭。   她哭着哭着觉得不对,她比冬瓜心细,转头去问叶可卿,“小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叶可卿的头晕晕沉沉,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   这可吓坏了春鸢,她惊诧道:“小姐……小姐不能说话了?”   “什么?”   这话就犹如平地一声雷,众人都围了上来。   叶可卿又张嘴试图发声,只能发出难听刺耳的音节,犹如被掐住咽喉的公鸭。   “是我没照顾好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春鸢抱着叶可卿哭,很是自责。   叶可卿放弃了挣扎,顿坐在铺了枯草的牢房,安抚性地拍拍春鸢的背。   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在刚才,她想回答春鸢的话,却发现自己失声,她暗忖,此事恐怕与叶家蒙冤入狱有关。   齐管家想得更深一些,他在隔壁牢房,抓着栏杆道:“若是上了公堂,小姐恐怕没法辩驳。”   氛围一下子更加低沉,众人都心生死志,就连平日里看门房的张富贵也道:“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我下了地府一样给小姐看宅子。”   叶可卿回顾四周,这些人都是爷爷留给她的,除了在陆怀浓这件事上,爷爷识人不亲,其余皆是好的。   只是叶府出了叛徒,恐怕叛徒并不在牢里。   想到她留给青阳尘璧的信,叶可卿心下稍安,只要他看到了就会来救她。   华盖马车从城外驶入京城,轱辘在马车后溅起飞扬的尘土。   青阳尘璧坐在马车里,手心里托着一枚红叶,红叶经历了岁月蹉跎,上面的脉络不复清晰,枫叶红的色泽褪去,透着年岁的黄旧。   这不妨碍他眼里的喜爱,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那种生死相隔的痛,即便穿越十五年的光阴,依然钻心。   他咬着食指的手骨,不让自己哭。   小寿在外面问:“大人,您应该饿了吧,要不要回家用个膳?”   青阳尘璧收好红叶,恢复了清冷疏离,“不用。”   “大人,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小寿叹息,大人待下属极好,他也心疼大人,有时候,他总觉得大人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有病不医,有伤不治,有饭不吃。   像一个眼里只有政事的陀螺,仿佛就是存了死志。   青阳尘璧道:“直接去大理寺,见叶老爷的孙女儿。”   “叶老爷的孙女儿叫叶可卿。”小寿想着大人从来没有关注过叶家具体的某个人,即便是叶老爷的孙女儿,他也没有询问过名字,好心提醒。   可是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就跟大人的青梅是一个名字啊。   曾经他问过叶老爷,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叶老爷说,是叶天光和叶可卿打赌输了,输了孩子跟叶可卿一个名字。   他讪讪地闭了嘴。   青阳尘璧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瞳孔蓦然一缩,心脏剧烈收紧,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栗直冲天灵盖,他痛苦地闭上眼,哑声唤了一声“卿卿”。   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去陪你。   他按了按眼皮,将情绪收敛,也阖上了过往,撩起衣袍踏入阴暗的牢房。 第五十三章 见到首辅   叶可卿抱着哭累了的春鸢。   门外的狱使将牢房的门打开,充斥着欲望的眼睛落在她和春鸢的身上,这一屋子女眷,就她俩颜色最好。   冬瓜冲过来护住叶可卿,警惕地盯回去。   其中一名狱使坏坏地勾唇,“就叶大小姐好了,她嗓子出不了声,好欺负。”   另一名也道:“就她吧,长得够带劲,你快点,老子憋得难受。”   像挑选菜市的鱼一样,两个人几句话间就想摆布叶可卿。   叶可卿倔强抬头,口不能言,眼睛却带着狠劲。   仿佛在说,动我就咬断你们脖子。   一名狱使调戏般笑道:“你看,她还吓唬我们呢。”   冬瓜如何能与两个狱使抗争,被推到一边。   她叫道:“不要动小姐,让我来。”   两名狱使嫌弃地推搡她,“去去去,老子对你没兴趣。”   “让我来,我来怎么样?”春鸢一向胆小,此时却鼓起勇气挡在叶可卿的身前。   叶可卿回头向春鸢摇头,这样的忠心她不要。   她不要春鸢为她牺牲。   春鸢却假装看不到叶可卿焦急的神色,哭着对狱使哀求:“求求你们,不要动我家小姐,我会好好服侍两位大人,不会给两位大人惹麻烦。”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名狱使端起她的脸端详。   “啧啧,倒是个惹人怜的小美人,念在你如此忠心,便赏你跟你家小姐一起吧。”   春鸢的脸色一僵,哭喊道:“求求官人,放过我家小姐,你们想怎么折磨我都行。”   她知道大理寺的狱使平日里不是用刑,就是跟囚徒打交道,心理多少有些扭曲,这样的苦让她一个人受就好了。   “冬瓜,你帮我劝劝啊。”春鸢转头去看,见冬瓜只顾着抹眼泪,又去看隔壁以头抢地的齐管家,最后把目光落在更深的监狱里——那里关着陆怀浓,只不过看不见他的身影。   “陆怀浓,小姐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说句话吗?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气节吗?”   陆怀浓支支吾吾,不敢开口,最后叹息一声,背过身去。   实在是让人看着窝囊。   一名狱使拉扯开春鸢的衣领,急不可耐地亲上去,大笑道:“哭吧,哭得越伤心,哥哥我越疼你。”   “大胆!”   司理一脚踢到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身上,呵斥道:“还不见过台座!”   青阳钊身为首辅,兼任刑部尚书,算是司理的上级,叫一声台座并没有错。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狱使像老鼠见到猫,颤颤巍巍跪下,匍匐在地,迭声大喊“台座饶命,大人饶命”。   小寿脱下外衣给春鸢披上,他和首辅大人站了一会儿了,里面的情况他们都听得清楚。   他安慰这个忠心的小丫鬟道:“你放心,大人不会放过他们。”   春鸢抬头道了声谢,继续呜咽。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小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子,挠了挠头退到一边。   叶可卿从见到青阳尘璧的那一刻起,那些深刻的,难忘的,汹涌的情绪,从心底倒涌上来,打湿她的眼眶。   青阳……   “啊啊……”   她唤他,嗓子却像身周的囚笼,把她的情绪囚困在狭窄的胸腔。   即将迸发的火山被大雪掩盖,想要释放却释放不出,她难受得要发疯。   她冲到铁栏边缘,从缝中探手,试图触碰到他。   却见青阳尘璧皱着眉后退一步。   她抓住栏杆摇晃,神情激动。   青阳尘璧的面容不再青嫩,他变得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他的眼下有青色,是不是夜里睡不好?   他看她的目光很冷静,像在看陌生人。   意识到对方没认出自己,叶可卿的心脏一缩,没来由地觉得委屈,眼泪落得更加淋漓。   整个人显得异常癫狂。   小寿知道自己家大人有多受女子欢迎,只是没想到这个叶家大小姐也是如此。   “小姐,我们大人要问你话,你好好回答。”   看看,他说话时,这位小姐都不转头给他一个眼神,只直直盯住他家大人。   看上去像要把大人吃掉,太可怕了。   再看春鸢,还是这样的小娘子惹人怜,哭得都煞是动人。   春鸢不知小姐受了什么刺激,解释道:“两位大人,我家小姐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小寿挑眉,对春鸢了然一笑。   “无妨,叶大小姐只需要点头摇头即可。”   小寿把案件的关键之处一一向叶可卿核实,叶可卿总算冷静了几分,虽还是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家大人,到底是配合他的问题时而点头摇头。   “好了,叶大小姐不用担心,既然事情不是你们干的,我们大人一定会还叶家一个公道,还辛苦叶大小姐……”小寿扫了春鸢一眼,“和诸位要多在牢房里受苦几日。”   众人皆露出感激地笑来,齐管家更是跪下磕头。   小寿又道了声“先告辞了”。   叶可卿“啊啊啊”地叫喊,手伸向青阳尘璧离开的方向,无法接受他没认出她的这个事实。   小寿跟在青阳钊身后,“大人,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解决掉叶家的麻烦。”   青阳钊没有回应,小寿又叫了声“大人”。   青阳钊如梦初醒般“嗯”了一声。   刚才那女子虽然面容陌生,却总令他浮现出叶可卿的音容笑貌,他命令道:“找个大夫给叶大小姐看看。”   凭大人的身份完全不用叫叶可卿一声大小姐,不过是他对她的名字痛到无法叫出口,小寿叹息一声,正要搭话,司理赶紧应下:“小的这就安排大夫,只是刚才那两个狱使……”   青阳钊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司理身上,带来万钧之力的压迫感,随后薄唇轻启,冰冷刺骨:“依律严惩。”   司理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暗道那两人活该,撞到首辅大人的枪口上,他得整顿整顿纪律才是。   青阳府门口,有位姑娘翘首以待。   她隔三差五来府里守青阳钊,没想到真让她守着了, 刚才首辅大人身边的小寿遣人来报,大人要回府用膳。   周妙玉又摆弄了一下裙摆,问丫鬟:“吱吱,我是这样还是这样更好看?”   吱吱笑道:“小姐什么样都好看,虽然小姐给首辅大人做了一桌菜,但都没眼前这道秀色可餐。”   周妙玉被丫鬟调戏得脸一红,捏起小拳头打了丫鬟两下,随后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教训她:“别学些不正经的话,我们首辅大人最是清正,若要他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是,你们首辅大人。”   周妙玉还想教训这个小妮子,就见着有人来了。   来人从马上下来,穿盔戴甲,找到青阳府的门房,呈上一封正红色的请帖,道:“贺应龙将军城请首辅大人赏脸。”   门房有礼地回了回去,“一定一定。”   周妙玉叫住送帖子的人,问:“这位将军,你们贺将军可有给我们周府送帖子?”   那人抱拳笑道:“自然是要送,想必这位就是周大人的女儿,皆时还望周小姐也来。”   得到满意的答复,周妙玉浅浅一笑。   等人骑马离开后,吱吱这才议论起来:“这位贺将军听说是首辅大人同一年的武状元,听说前头那个娘子死了,这是娶续弦吧。”   “可不是嘛,据说这位贺将军也是传奇人物,当年衡王还在的时候,他身负血海深仇,化名卫辞潜伏在衡王身侧,伺机斩杀衡王,后又为家族平反,了不得啊。”周妙玉解释道。   吱吱一听,不免把首辅大人拿来比较。   “既是一年的,卫辞将军都娶续弦了,咱们首辅大人还一心为陛下分忧,尚未婚配,要不是整日跟着小姐来青阳府,我都以为大人是不是真的藏了什么男子。”   “去去去。”周妙玉点了点她的头,“我们大人心怀家国天下,岂是那为儿女情长所绊之人。”   说曹操曹操到。   周妙玉见着首辅大人的马车停在门口,立刻站得端庄,她想着,首辅娘子定然该是这样子的。   “大人回来了,可累着了?”   能够站到首辅大人身边的,全京城只有周妙玉,是以她颇有未来主母的自觉,拿出半个叶可卿人的架势。   大多时候首辅都只是“嗯”一声,周妙玉都习惯了,首辅大人不近女色,才更让她觉着那颗桃子诱人,让她想踮起脚去摘。   只是今日,青阳钊看上去心情不好。   他看见周妙玉的第一眼,就冷冷瞥向小寿,“你的主子到底是本官还是她?”   小寿舔着脸笑,“大人常年吃府里厨子做的菜,早就吃腻了,我这不也是想让主子换个口味。”   想要让青阳钊唤口味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去酒楼叫一桌菜,比如重新招厨子,还比如向皇帝借用御厨,而传信给周妙玉,给她递机会,却是最不可取的。   周妙玉乃周大人之女,并非厨娘,于情于理都不妥。   “咳咳咳……”青阳钊掩唇轻咳,眉梢越发冷漠。   小寿的笑容一僵,单膝跪下,垂头道:“首辅大人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小寿不过是于心不忍,您罚我吧。”   周妙玉可不想往后没人帮她,也求情道:“大人,是我的主意,您不要怪小寿,要怪就怪我擅作主张。”   她的话没有引起任何涟漪,青阳钊恍若未闻,抬步往里面走。   周妙玉追上来道:“大人身体要紧,您用完膳再生气也不迟。”   门房不敢触霉头,颤巍巍禀告:“大人,有您的帖子。”   随后恭恭敬敬地低头呈上。   青阳钊接过红色的喜帖,一目三行看完,下面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一边拆一边问:“这是谁的?”   “奴不知。”门房有些后悔挑在这个时候把今日那个小娘子的信夹带其中,小心翼翼地偷觑首辅的神色。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面色带着病气,这些年常常没日没夜的操劳,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偏偏这丝病气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冬雪红梅的殇味,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往下,大人骨骼分明的手指翻动,慢条斯理地展开信纸,叫人赏心悦目。   随后,那只手开始剧烈颤动,青筋尽出。   门房先生暗叫不好,恐怕是怒极了,也不知那位小娘子写了什么东西。   他五体投地,一个劲磕头。   头顶上方,首辅咬牙质问。   “谁送来的?”   他抬头,正欲回答,面前这道颀长的身子竟直挺挺地倒下,耳边是周妙玉破了音的大喊。   完蛋,首辅大人气晕了! 第五十四章 闯大理寺   叶可卿生气了。   明明说过,无论她成为谁,变成什么样子,青阳尘璧就会一眼认出她,爱上她。   她都在他面前了,青阳尘璧还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这般气着气着,等来了大夫。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呆得久了,叶可卿被闷得发晕。   再加上嗓子发疼,整个人难受极了。   大夫给她看了看嗓子,道:“这位小姐是中了哑毒。”   中毒?   谁能悄无声息给她下毒?   大夫向司理建议道:“这位小姐需要尽快解毒,我需要进去替她扎针,有劳大人打开牢门。”   司理想着首辅大人对叶家的态度多有关照,闻言点头同意,示意手下的小吏开门。   “住手。”   吱吱大步而来,与司理表明身份。   “我是周大人之女身边的丫鬟,这位叶可卿小姐害得青阳大人晕倒,我奉命来问罪。”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首辅大人走得好好的,怎么转过头就晕倒了,还是叶可卿害的?   司理问:“敢问这位娘子是奉谁的命?”   “自然是奉我家小姐的命。”吱吱昂着下巴道。   司理笑了下,“可是,替叶大小姐治病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吱吱一噎,咬住唇,想起小姐对这位叶大小姐的忌惮,强硬道:“小姐有令,叶可卿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理当关入水牢,严刑拷打。”   司理皱眉,水牢可不是一个弱女子受得了的。   吱吱又道:“首辅大人乃朝廷肱骨,你若是放任敌国细作害了他,陛下怪罪下来,你当得起吗?再说了,若是抓错了,还有我家小姐挡着,你怕什么?我家小姐你知道的,连陛下都盼着给她与首辅大人赐婚,她可是未来的首辅娘子。”   司理咬咬牙,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把叶可卿押入水牢。”   齐管家几欲昏厥,本以为苦尽甘来,竟然又横生枝节。   叶家众人也是如此,哭喊着抱成一团。   叶可卿只是哑了,不是聋了,刚才的话她都听得清楚。   心下有些担忧青阳尘璧,他看上去身体并不那么康健,不知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首辅大人可有事?”她问吱吱。   吱吱见她还敢问,真是恬不知耻,她是什么身份,就敢往首辅门里递书信,还摩得几分首辅的字迹?   真是可笑。   吱吱不屑地别开脸,不予理会。   所谓水牢,是一座灌满水的地下铁牢。   细看水里,似乎还有点动静,不知道在这水面下,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生物。   叶可卿没有受虐倾向,眼巴巴地看向司理,用无辜的眼神问他:一定要下去吗?   司理无情地做了个请,随后打开铁栅栏,道:“这边水浅一点。”   叶可卿深吸一口气,忍着心里的不适,提起裙摆往下探脚。   一阵水波涌动,她快速收回脚后退,惊悚地瞪大了眼。   她指着肉眼可见的生物,不可置信地看向司理。   那是水蛇?   确定不是让我下去送菜的?   虽说在监狱里见到点老鼠和蛇都算常事,但是让叶可卿下到未知的水里,这比和蛇鼠共处一室还要令人胆寒。   司理劝说道:“不咬人的。”   叶可卿无语,想骗谁啊,谁能保证蛇不咬人?   司理还算有良心,徒手把蛇抓了出来,举到跟前道:“我就说不咬人。”   这下叶可卿实在蒙混不过关,只能乖乖下去。   池水很深,随着她往下沉,水没过她的肩膀。这水刺骨的冷,在这乍暖之际,实在冻人。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铁栅栏从上面关上,她从底下牢牢抓住,借力让自己不会沉下去。   叶可卿在水里只能一直仰起头,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呼吸。   她的体温渐渐下降,有些困却不能睡,她若在这里睡了就真的醒不来了。   有了对比,她才知道外面的牢房有多好,可以坐可以躺,累了就眯眼,在这里,她再困都只能醒着。   好几次她合了眼,手上的力道一松,她就被水给呛醒。   司理有句话没说,进了水牢的人,大多都是横着出去。   想着首辅对叶家的态度,他叫人看着点叶可卿,一个不对劲就准备把人捞出来。   青阳府里,宫里的御医匆匆赶来。   周妙玉就守在青阳钊的床榻边,手中的帕子都要绞烂了。   几番问诊后,太医院正得出结论:“首辅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一时血气上涌导致,平日里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周妙玉松了口气,不由得捡回那张信纸,上面的字还不及她临摹得惟妙惟肖,不过是带了一点首辅早期字体的神韵。   但是女子向来敏感,她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叫来小寿,她问:“我且问你,首辅大人为何认识那个商户叶家?为何会看了她的信这么激动?”   小寿也希望大人能不再伶仃一人,对周妙玉当半个主母看待,配合道:“叶家老爷曾对大人有恩,因此多加照拂。但叶家小姐......许是她跟大人少时的青梅一个名字,不小心刺激到了大人。”   周妙玉咬着唇问:“我为何不知大人有个青梅竹马?”   “大人的青梅意外早死,无人敢提。”   周妙玉听到这里,捂住心口,难怪青阳钊不近女色,也不接受她,原来她一直在跟一个死人相比。   既是死人,她如何比得过?   她艰难问:“大人,很爱她?”   小寿垂下头叹息,何止是爱,他一直觉得大人如此不爱惜身体,或许是存了要早点下去寻爱的死志。   周妙玉懂了,心中对那同名同姓的叶可卿更加厌恶,她揣度道:“既然这叶老爷识得大人,保不齐就是故意给自家孙女娶同一个名字,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不是……”小寿想解释又被周妙玉打断。   “好了,往后不要再令大人想起往事,徒增忧愁。”   小寿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为何一封信能让大人失态甚至昏厥。   恰逢吱吱回来复命,小寿闭口不谈,拿着绢帕给大人擦汗。   周妙玉有心侍奉,“我来吧。”   小寿今日才得了罚,自是不敢再自作主张,只道:“我们大人不喜女子近身。”   周妙玉一愣,脸色瞬间苍白,往日只道首辅大人沉心政务,如今才知,他恐怕是为了他那早死的小青梅守身如玉,只是没想到,他竟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真是…….   真是很难让人不嫉妒。   “她……她出身如何?容貌如何?才德如何?我比之如何?”周妙玉低低问。   小寿没料到周妙玉会直白地把两人拿来比较。   “我只见过一两次,虽是孤女,却也勇毅,只要大人觉着好,自然千般百般好,周小姐切莫把自己困住了。”   首辅大人本就是天底下最惊才绝艳的男人,他看上的,定然有过人之处。   更何况,大人喜欢就是她最难得的长处。   周妙玉安慰自己,好在那女子死了,自己陪在他身边便是天大的机会,总有一天,大人会看到她。   思索间,床上的人悠悠转醒,周妙玉惊喜喊道:“大人醒了,可有何不适?”   青阳尘璧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不顾众人的阻止,撑着床起来,然而人刚醒,身体乏力,险些站不住脚。   小寿急急道:“大人起床干什么?陛下都给您放假了,您还是卧床休息吧。”   周妙玉也劝说道:“是啊,政事是理不完的。”   青阳尘璧稳了稳身子,大步往外走。   “备马,去大理寺。”   周妙玉眼神一暗,“大人有什么事不能吩咐手下人做?”   然而,人走了,甚至从醒来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青阳钊用手掌挽紧马辔,从大街上纵马而过,溅起半丈红尘。   马快得仿若驰骋疆场,身后好似有飞箭紧追不舍。   即便是最渺茫的希望,即便是最离奇的故事,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要亲眼见证——   卿卿,他全部的牵挂。   而他,厌倦了孤独的宿命。   小寿从来没有见过首辅大人方寸尽乱。   可以说,从没有见过首辅大人能有情绪波动,再大的事,他都沉稳内敛,世人皆赞大人尽得杜相真传。   而这一切都和叶家小姐有关。   他不由得想起,大人刚晕倒的时候,周小姐命手下的丫鬟去问责叶大小姐,当时他对叶大小姐也颇有抱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如今惴惴不安。   司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首辅大人,他刚迎上去,就被推开,首辅大人脚步匆匆,他赶紧跟上。   “不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青阳钊找到关押叶家的牢房,目光在一个个人身上穿梭。   却没见到他想见的身影。   齐管家反应最快,大喊:“首辅大人,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啊。”   青阳钊微微侧头,眼神带着万钧之力, 骇人而压迫。   “她在哪儿?”   这让司理的脖子仿佛被人掐住,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下跪地。   “水水水……水牢。” 第五十五章 与他相认   “你找死!”   青阳尘璧大怒,一脚踢翻司理。   司理汗如雨下,抖成了筛糠,赶紧爬起来带路。   水牢开。   青阳尘璧走在前头。   他望着被关在森冷铁栏之下的那张脸,陌生、苍白,嘴唇冻成了妖冶的紫。   似乎听到动静,那双眼眸慢慢睁开。   目光从上往下,渐渐游走到他的身上,她的眼里在触及到他时涌上晶莹的泪水,随着睫毛轻颤——   决堤。   从泪眼婆娑里,他读出了入骨相思。   是她!   青阳尘璧蹚进冰冷的池水,朝前伸出手,他的手指抚上叶可卿的脸,颤抖得剧烈。   眷恋的目光在她的脸庞寸寸辗转。   多少个寒来暑往,多少个斗转星移。   情之一字,直叫人魂断愁肠。   他常在佛前问,她是否还在黄泉路上等。   却从未奢望,今生夙愿能聊。   面前的女子张了张嘴,无声唤:青阳……   霎那间,青阳尘璧仿佛听见遥远的,镌刻进灵魂的呼唤。   他潸然泪下。   “我在……我在……”   都说首辅大人不近女色,司理也是第一次见他为一个女子怒发冲冠,心中惶惶不安,坠在后面低声问:“小寿大人,那女子什么门路?”   “管她什么门路,邪性得很,白日里她才与大人见过一面,跟陌生人一样,写了一封什么也没说的信,就让我家大人昏厥过去,醒来就到这儿了。”小寿想到大人阴沉可怖的脸色,打了个寒颤,怒骂司理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能让她进水牢呢?我真是要被你害惨了。”   司理觉得冤枉,低眉顺眼地辩驳:“还不是周小姐下的令,若不是她说她担着,我也不敢啊。”   “她?她一个闺阁小姐懂什么?什么人入水牢?那是犯了叛国之罪的人。“   “周小姐说她是奸细……”   小寿皱眉训斥:“简直胡闹,不经过五听察省,如何能断案?再说,她身无官职,能使唤你?”   说完,他就想起白日里首辅大人罚他之事,总算明白下人被外人所使唤而坏事的烦躁。   对此,他明悟了一个道理,首辅大人一直把周小姐当外人。   这样想着,青阳钊已经亲自把人抱起,小寿赶紧上去帮忙,“不如让小的来吧。”   “不必。”   被大人拒绝,小寿心里不好受,暗叹口气,越发后悔没有阻止周妙玉。   青阳钊斜睨他,命令道:“此案本官等不了七日,明日天亮前给我结果。”   得了,那是摆明了让他通宵达旦查案。   就算首辅大人不吩咐,小寿心中不安,也要如此做以求将功补过。   司理悄悄拉着小寿的衣袍,苦着脸问:“那我呢?我怎么办?”   小寿扯回衣袖,瞪他一眼:“自求多福。”   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语气嘲讽地揶揄:“既然周妙玉说给你担着,你去找她啊。”   司理一噎,险些哭了出来。   周妙玉屏退青阳府里的人,拿出绢帕抽噎,哭得颇伤心。   如今青阳钊一句话不留就往大理寺跑,她自然知道是去救那商户女。   吱吱劝说道:“大人最讲规矩,恐怕是案件另有内情,是去查案了,小姐你也知道,首辅大人多拼命。”   周妙玉半信不信地问:“那……那大人会不会怪我擅作主张把她押入水牢?”   吱吱哽了一下,垂眸思索片刻道:“小姐, 要不您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说您只是让我去警告一番,是我自作主张。”   周妙玉一愣,也不哭了,绞着手里的绢帕,咬唇不言。   丫鬟背锅,在高门大宅里是最常见的事情,又是吱吱主动开口,周妙玉的心理负担并没有多大,甚至认为就该如此,也不枉她平日里给足了吱吱脸面。   只是面子上还过不太去。   吱吱表忠心道:“小姐宅心仁厚,吱吱知足,这不过是吱吱的本分,您就别犹豫了。”   周妙玉问她:“你可是自愿的?”   吱吱脸色一僵,她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身为丫鬟应做的,她没得选,就是再不愿意,都要迎头上。   更何况,与其让小姐被首辅厌弃,回家把气撒她身上,不如卖一个好。   “吱吱是自愿的。”   “好吧。”周妙玉勉为其难道,“我想着首辅大人跟我爹是师兄弟关系,总不能把周府的人怎样。你放心,大人对我们向来宽厚,或许就是口头责罚几句,顶多可能是一顿皮肉之苦。”   吱吱应下。   周妙玉想着自己主动推卸责任恐怕给人印象不好,又道:“待会儿还得你主动去说,坦白从宽。”   吱吱依然应“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点上了灯笼。   自从青阳尘璧见到叶可卿,就一直抱着,再也没松手。   叶可卿很轻,横坐在青阳尘璧的手臂,皓腕柔柔环住男人的脖子,由着他用另一只手扶在她的后颈,迫使她伏在他的肩头。   姿势很是亲密。   只是怀里的姑娘一直打着寒颤,一刻也不停。   虚弱得令人心疼。   青阳尘璧大步进府,轻轻捏了捏叶可卿的后颈,柔声安抚:“马上到了。”   随后他唤来炉子、热水,又叫人去熬姜茶,事无巨细。   周妙玉见到青阳尘璧把那商户女亲自抱了回来,心里免不了一阵难受,几乎是僵硬着脸上去,说道:“我……我这就叫人收拾出厢房。”   “不必。”青阳尘璧连个眼风都没给她,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妙玉咬着唇,险些看哭了,压低了声音同吱吱抱怨:“他这是要纳了那个商户女做妾不成?”   吱吱还沉浸在首辅大人没有找她算账的庆幸中,望着那方向顺口应了声“嗯”,得来周妙玉一个不悦的怒视,赶紧改口:“怎么会?她哪配?”   不过心中却想着,只要首辅大人喜欢,身份低不算什么。   青阳尘璧始终是男子,不便留在房里,等热水一上来,他就退出屋子。   目光触及到周妙玉,冷了下来。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去晚了,叶可卿会怎样?   “周妙玉,天色已晚,就不送客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一般来说,姑娘家面皮薄,青阳尘璧从没有对她这样不留情面过,下人那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火辣辣地烧灼。   她被羞辱得说不出话来,都是她上赶着来青阳府,都是她自取其辱。   啪嗒——眼泪掉得飞快,她哽咽着说:“大人可是怪我罚了她?可我是为了大人啊?”   青阳钊没有耐心与她掰扯,呵斥道:“看到你爹的份上,我不与你这个后辈计较,滚回去。”   周妙玉却执拗地扯了扯吱吱,示意她站出来背锅。   刚刚还庆幸此事不了了之的吱吱,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匍匐到首辅大人跟前。   “大人误会我家小姐了,小姐只是让奴婢去责备两句,是奴婢自作主张,假传小姐的命令,请首辅大人责罚。”   周妙玉哭得更委屈了,好似自己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   青阳钊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还错怪你家小姐了?”   吱吱忙甩头,“不敢不敢。”   随后,青阳钊沉了声:“念在你是我师兄府里的下人,我不便越俎代庖。”   吱吱刚松了口气,又听见男人用极冷漠的嗓音说:“不过,本官平生只此逆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来人,此人假传刑令,脊丈打死。”   吱吱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急急摇头,眼泪慌乱了一脸。   “大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饶命,饶命啊大人……”   见男人无动于衷,只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毫无怜悯之心,她又转头去喊周妙玉,“小姐救我,小姐,我不想死啊,小姐,求您帮我求求大人,小姐……”   周妙玉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大……大人,她……”   青阳钊给了周妙玉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那眼神如黑夜里的刃光,能刺穿一切虚伪。   令她喉咙里的话如鲠在喉,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强烈的不安迫使她停下脚步,随后后退、转身,捂着一嘴呜咽的哭腔跑掉。   吱吱望着那胆怯娇弱的背影,一颗心凉下来,如坠寒潭,她的五指在地上扣出道道血痕。   叶可卿醒来时,已是天亮。   火炉烘得满室温暖。   而青阳钊在屏风外的软塌守了一夜。   她走近他的身侧, 男人眯着眼,睡得很安静,眉心微微聚拢,似有心事,不妨碍他依然郎艳独绝。   他长得很高大,就像青阳大叔一样魁梧有力,如今能单手抱起她了。   她不敢吵醒他,只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看着看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怎么办?好心疼啊……   一想到他伶仃一人等了十五年,心脏便抽疼得厉害,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都怪她,若她能提前告诉他,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不,她依然心疼,她会心疼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去忍受一个没有记忆不爱他的女子。   沉睡中的男人没有睁开眼,手臂一捞,在怀中人的惊呼中,一把将人拉进怀里,用下巴去蹭叶可卿的头顶。   他那刚睡醒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低醇得让人着迷:“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五十六章 重温旧梦   那一瞬间,叶可卿就好像这十五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心里一软,欢喜地往青阳尘璧的怀里钻,惹得头顶的男人从嗓子发出愉悦的笑声。   “痒。”青阳尘璧被她毛茸茸的发顶拱得受不了,把她的头按在胸膛,“乖点。”   叶可卿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伏在他的胸膛,听见内里有力的跳动,嘴角上扬。   “青阳大叔呢?他在哪儿?”   青阳尘璧摩挲着她的青丝,温柔道:“找个时间带你去看他,你放心,爹和我都很好。”   安静片刻,青阳尘璧坐起来,把叶可卿抱坐在身上,捂住自己半边脸,喟叹道:“不是梦啊。”   说罢,低低笑了起来,去亲叶可卿的唇角。   就像世上所有最亲密无间的情人。   叶可卿被他的唇一碰,脊梁犹如蚂蚁爬过,激起一阵爽麻。   她心里羞涩,埋下头就想做鸵鸟状躲进他的胸膛。   青阳尘璧捧起她的脸,看得认真,似要把她现今的容貌烙拓进眼眸。   “变漂亮了。”   “那可不。”得了夸奖,叶可卿扬了扬小脸,一副神气在在的傲娇模样,这才是她原本的容貌,才不是以前那个堪堪论及可爱二字的小丫头。   不对,她怎么能说话了?   叶可卿捂住嘴,羞得想钻进地里。   青阳尘璧被她逗乐了,开怀大笑。   昨晚,他便叫来御医给叶可卿施诊,如今哑毒已然解掉,嗓子大好了。   真是个傻姑娘。   门内时不时传来首辅大人的笑声,门外的丫鬟小厮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平日里首辅大人最是沉稳内敛,不苟言笑,即便是遇到值得高兴的事也只是淡淡勾唇,如今这般,叫人对叶可卿心生敬佩。   首辅府的早膳一点也不含糊,“香似龙涎仍酽白”的玉糁羹,春季最适宜的鲤鱼鲊,“翠缕红丝,金鸡玉燕”的春饼,以及上等的酥酪和醍醐,进贡的贡果贡茶,应有尽有。   叶可卿虽也是富贵人家,却也没有他这般铺张浪费,也无法这样奢侈,不由得惊叹道:“你不会是个贪官吧。”   这话引得青阳尘璧一个轻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丫鬟绿陇笑着道:“姑娘说笑了,这都是皇帝陛下忧心咱们大人身子,命御膳房送来的。”   说罢,就给叶可卿夹菜,青阳尘璧叫她尝尝。   叶可卿胃口一向不错,动筷吃起来很是专注,让人觉着食指大动,想来味道极美。   破天荒的,青阳钊吃得比平日里还多一倍,倒叫绿陇喜出望外,“有姑娘在,咱们大人胃口也好了许多。”   叶可卿诧异,没料到青阳尘璧如今胃口如此小,教训道:“你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绿陇和众丫鬟被吓得不清,赶紧跪地,她磕头道:“求大人莫怪姑娘。”   叶可卿在桌上探头去看,见地上的丫鬟撑地的手颤抖得厉害,不懂是为何故,难不成青阳钊现在官威很大?   青阳尘璧挥了挥手,“下去。”   众人从屋里退出去,绿陇呼出口气。   叶可卿戳了戳青阳尘璧,鼓着腮帮子道:“现在你不得了了,旁人与你说话都得担心掉脑袋是不是?唔.....青……阳……“   青阳尘璧将叶可卿抱到身上,亲了亲她撅得老高的唇,好似蜜饯一样甜,一口不够,他摁住她的头,用力地攫取她的气息,让她那些话碾落成破碎的音节,溃不成军。   “小笨蛋。”   叶可卿被吻得晕头转向,险些呼吸不过来。   “砰”一声门开了,小寿破门大喊“大人——”   叶可卿瞬间睁眼,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脸颊红成煮熟的螃蟹色,触及到小寿呆楞的目光,她哀嚎一声钻进桌底。   太丢人了!   青阳钊被打断,镇定自若地用手心擦去嘴角的湿润,看向小寿的目光隐隐带着些不悦,“何事?”   小寿缩了缩脖子,,面前好似有一道刀光剑影虚晃一枪。   “禀大人,您叫我查的案子有了眉目。”   青阳钊:“眉目?”   “呃,不不不,我已经查出来了,是商户聂家买通了京兆尹所为,公审的话……”小寿目光探向桌底。   青阳钊直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叶家那群人一看也是懵的,把叶家人放了,你直接去把聂家抓来审。”   小寿应下,转身离开。   “等等。”青阳钊叫住他,“往后要敲门。”   以往,大人是男子,小寿习惯了横冲直撞,特别是紧急情况下,现下确实该收敛点了,不过听大人这个意思,是要铁树开花啊。   小寿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大声应道:“遵命!”   走时贴心地把门关上。   等人走了,青阳尘璧撩开桌帏,戏谑道:“怎么?打算在底下筑个窝?”   叶可卿一动,头就顶到了桌底,她“哎哟”一声捂住头,迁怒地瞪向青阳尘璧。   青阳尘璧无奈地笑了,只能掀开衣袍也蹲下身子,哄道:“好了,卿卿,快出来。”   他张开双臂等着。   叶可卿挪了两步,踩到了衣摆,一个趔趄扑进了青阳尘璧的怀里,把人扑倒在华丽的毛毡上。   青阳尘璧搂着她的腰任由她骑在自己身上,她亦望向对方的眼眸,把他的手按到头侧,伏下身子亲在他利落的下颌骨,这是她最喜欢亲的位置。   她唤他:“青阳,我回来了。”   青阳尘璧捏住她的两只小手,包进手心,在她的发顶命令:“不许再走。”   “嗯……不会了。”   虽然青阳尘璧休沐在家,却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能者多劳,首辅大人身兼了三十多个职位,如财政支出的判度史,管理皇家库藏的权知太府卿事,负责祭祀事宜的祭祀使,监管造币的筑钱使等等,大大小小事宜都需要向他禀告。   有人来的时候,青阳尘璧就把叶可卿放在窗外的回廊,给她找来好吃的好玩的由她玩耍,他也能从窗户瞧见她。   各位官员都觉得今日的首辅心情不错,若是日日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叶可卿走到哪儿就有人跟着,就怕她有个闪失。   绿陇跪在叶可卿跟前,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求姑娘救救首辅大人。”   叶可卿的笑意收敛,认真问:“你此话何意?”   绿陇抬头禀告:“首辅大人自从为官以来,为国事殚精竭虑,却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实则身体早已损坏。陛下与太医亦几番劝说大人爱惜身子,说再这么下去,首辅大人恐怕要猝死在案桌之上,但大人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却不予理会。我观大人待姑娘与众不同,斗胆请姑娘劝说大人珍重身体啊。”   绿陇字字句句皆是为青阳尘璧身体着想,叶可卿怜惜她的忠心,扶起她道:“多谢你告诉我此事,药给我吧。”   “绿陇感激不尽。”   已到晌午该用膳的时候,书房内仍在议事。   叶可卿端着药进来,看到青阳尘璧坐在上座,岁月在他身上磨砺出成熟男人的魅力,举手投足有上位者的松弛,听人禀告政务时,他的神情大都严肃,只有在看到叶可卿进来的身影时,眼里露出浅浅笑意,让官员以为自己看岔了。   总归来说,与叶可卿见到的青阳尘璧有很大的差别,极其有陌生感。   叶可卿凑到青阳尘璧身边换茶盏时,悄声附耳:“我饿了。”   原以为青阳尘璧会让众官员一起边吃边聊,或是答应她立马结束就用膳,却听他压低声音道:“不用等我,你先用膳。”   这让叶可卿一愣,黑着脸离开。   叶可卿一个人吃了一桌的珍馐美食,越吃越气,吃完也没见青阳尘璧的身影,她又端着茶进去,里面的药都凉了也没喝,她瞪他一眼。青阳尘璧抬了抬眉,总算意识到这碗药非喝不可,伸手端起仰头喝下。   凉都凉了,喝了药效也是大减,叶可卿捧着碗再次黑脸出去。   她生气了,她要回家。   叶府的人悉数放归,众人就跟去监狱一日游一样,仿佛做了场梦。   院子里的东西都乱糟糟的,大家都在干活,涮洗的涮洗,搬运的搬运,修瓦的修瓦,一派新气象。   齐管家见到叶可卿回来,松了口气,赶紧安排人端来火盆,冲叶可卿招手,“来来来,小姐跨一跨,去去霉运。”   叶可卿大步跨过火盆,进了里屋,嚷嚷着吩咐春鸢:“赶紧去给我招赘婿啊。”   “哦。”春鸢懵懂地问,“小姐,要这么急吗?我们门口的封条也才揭了。”   叶可卿叉着腰道:“急!急不可耐。”   春鸢被小姐的话羞得红了脸,赶紧低头应下:“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会儿。”叶可卿叫住人,加了一句,“你把陆怀浓叫来,我要退婚。”   青阳尘璧忙完,第一时间就问绿陇:“她人呢?”   绿陇得了叶可卿的指示,道:“姑娘让我转告大人,她……她生气了,大人您看着办。”   说完就跪在地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实在是太难了。   却见首辅大人轻笑一声,并未生气,问她:“为何生气?”   见与叶可卿说的反应如出一辙,绿陇回答:“大人请看吧。”   绿陇死活都不愿意说下面这段话,央求着叶姑娘把话写了下来。   青阳尘璧展开信纸,上门字迹凌乱,可以看出确实是生气了。 第五十七章 解除婚约   “青阳尘璧,我慎重考虑以后,觉得自己不能年纪轻轻就当寡妇,您好好当您的朝廷命官,我要回去享齐人之福了,哼。”   什么叫齐人之福,她懂什么意思?   青阳尘璧的脸色青了又黑,把信纸揉成一团,指骨捏得咔咔作响,看来是动怒了。   门外,内侍官急急从宫里赶来,“大人,陛下急召。”   “有劳公公回话,臣有要事要处理。”青阳尘璧按了按眉心,抬步要走。   内侍官脸色一变,凑近道:“大人,夜照国的公主指名要与您联姻,您还是赶紧进宫吧。”   叶府。   叶可卿翻出压箱底的婚书,又写了一封退婚书,等到了陆怀浓。   陆怀浓如今经历了事,多少有些改变,他望着叶可卿低低唤了一句“可卿”,叫叶可卿听得直皱眉。   “不许你这么叫我。”   “唉!”陆怀浓抿唇笑了,眼里露出宠溺的神色。   叶可卿翻了个白眼,摆出退婚书,指着手印的位置催促道:“快些签章,我跟你再无瓜葛。”   陆怀浓的笑意一僵,往前走了几步,面露深情:“可卿可是还在怪我?”   叶可卿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翘起二郎腿,表情嘚瑟,“我没功夫怪你,你赶紧的,签字盖手印,我俩婚约就此解除,你爱找什么眉娘鼻娘都跟我没干系。”   “你看。”陆怀浓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掩唇笑轻笑,又无奈叹息一声,“可卿,为夫知错了,我俩也算经历过生死,以后自当举案齐眉才是。”   叶可卿见陆怀浓的表情,竟比他凶悍的样子还要让她觉得狰狞,不由得嫌弃地抽了抽嘴角,“你做出这幅样子恶心谁啊?”   陆怀浓恍若吃了个苍蝇,神情一滞,无奈劝说道:“好好好,咱们不闹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以后你让我纳谁就纳谁,让我不纳谁就不纳谁。”   这话说得拗口,叶可卿品了会儿才反应回来是什么意思,无语了片刻。   她指着门外偷看的齐管家,“齐管家,你来跟他说。 ”   齐管家蓦然被点名,只能现身,“陆公子,我家小姐的意思就是两家婚约作罢,你在这儿签了就可以走了。”   陆怀浓笑着摇头,“齐管家啊齐管家,你家小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成,我是叶老爷定下的赘婿,你忘了?”   齐管家向来是和事佬的,陆怀浓等着他道出转折的话。   若是往常,齐管家真说不定就顺着话去劝说小姐了,但是如今……   齐管家挽了挽袖子,指着陆怀浓道:“我且问你,你家眉娘去哪儿了?”   陆怀浓的脸色阴沉起来,咬牙道:“那个毒妇,趁我迷蒙之际卷款潜逃,我自当不会再让她入我家门。”   “呵。”齐管家又问,“那我再问,小姐在大理寺的时候,险些被狱卒侮辱,你在干什么?”   陆怀浓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期期艾艾道:“我只是……我只是……”   见他半天找不到借口,齐管家替他道:“你只是懦弱、自私、无能!”   “不,不是的,就算可卿被玷污,我也不会放弃娶她。”   “呸——”齐管家抖着胡须道,“现在说得比唱得好听,若真如此,待你友人嘲笑你,待街坊领居骂我家小姐非完璧,你能不迁怒?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你唬谁呢?”   陆怀浓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登时脸色惨败,不甘道:“可是可卿不是好好的嘛,什么也没发生。”   “那是我家老爷在天之灵保护小姐。”齐管家讽刺道,“就你这种毫无当担的男人,也配提娶我家小姐,做梦!滚滚滚,赶紧签了走。”   叶可卿也叉着腰,昂起脖子催促,“听见没有,赶紧的啊。”   陆怀浓看看两人,挣扎道:“好,我是犯了错,但是可卿,齐管家,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叶府着想,只要我现下一签,立马就会有亲戚上门吃绝户,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们。”   “你只管签你的,别的不劳你操心。”叶可卿有恃无恐道。   陆怀浓叹息道:“行,我知你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我这就签。”   他果真执笔在空白处签上名字,又用朱红色印泥盖上指印。   随后叮嘱道:“若是当真有亲戚上门吃绝户,陆某等着可卿的召唤,再续前缘,告辞。”   叶可卿拿起退婚书,宛如捧着什么宝贝,吩咐管家拿去衙门登记,又从袖中取出婚书撕毁。   手一扬,一片一片的红屑满天飞舞,她说不出的痛快。   冬瓜则是惊呼道:“小姐,奴婢才收拾干净,你要气死我不成。”   叶可卿笑得肆意。   她回到里屋,纤细的手指挑起果脯,随意地蹬掉鞋子,另一只手从楠木云纹小翘头案上拿起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许是闹腾了大半天疲乏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七屏式围板罗汉床上的俏丽身影便没了动静。   待她再醒来之时,院子里热闹非凡。   那些她见过的,没见过的,见过一面的,数面的,能记住,不能记住称谓的七大姑八大姨统统都来了。   蔚为壮观。   一个个当成自己家一般,使唤冬瓜剥瓜子的,叫春鸢上街置办东西的,吩咐齐管家拿账簿来看的,全然没有一丝的凝滞,一气呵成,仿佛早就预想过很多遍。   “可卿丫头,还不来见过你二爷爷。”   一名老妇人直接把叶可卿拽出门,拽到一名白胡子老者跟前。   叶可卿懵懵的,只睁着杏眼。   “灵芝,这丫头看傻了,不认识我这个二爷爷了,当初你爷爷还很照顾我这个弟弟,我都记得,都是一家人,往后慢慢相处。”   那名叫灵芝的老妇人应了一声“是”,探头探脑地往叶可卿的屋里望,惊叹道:“乖乖,大伯不愧是京城首富,可卿丫头这闺房,比爹的房间还奢华,看看,那些字画都是真迹呢。”   “那个……”叶可卿也跟着进了屋,把人盯着。   灵芝又道:“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外面一人吼,“二哥,你快来看看,这院子,这回廊,多气派啊。”   二爷爷拄着拐,摸着胡须感叹:“还是大哥有本事,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   叶灵芝本是嫁过人的,后来与夫家和离又回了叶家二房,打起了叶可卿这间屋子,狡黠的眸子一转,开口道:“我说可卿丫头,我给你说门婚事如何?你也该成家了。”   “啥?”叶可卿被这波人冲得头晕。   叶灵芝道:“我说,我给你说门亲事,你也是个命苦的,没爹没娘,放心,我定把你的婚事办好。”   叶可卿扯开她拉自己的手,讪笑道:“姑姑是吧?你们想住我家可以,但是得听我这个主人的。”   二爷爷回头看她,“没有长辈在自然叶府听你,我们这些老辈子如今都来了,自然会替你做主。”   “是啊,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谁叫你不是男儿身啊。”   “就是。”   叶可卿对齐管家使眼色,齐管家摆了摆手,无计可施。   她撇了撇嘴,戳心窝子道:“几位莫不是忘了,我爷爷当初是自立门户,早早分了家的,这些家业也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创业维艰的时候没有你们,如今爷爷一死,你们就想来占据他的产业,往后去了地下,你们如何面对我爷爷?”   一人反驳道:“你爷爷给你定了个赘婿,原本我们也没这个机会,可是你现在解除婚约了,律法规定,我们不来吃绝户,就要便宜朝廷,便宜朝廷还不如便宜我们自己人。”   “是啊,便宜我们,还能把你风风光光嫁了,往后若是有个什么,我们也是你的靠山啊。”   “就是,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   他们人多,七嘴八舌吵得叶可卿脑仁疼。   叶可卿指着门上贴着的纸道:“我这招着赘婿啊,没多久就能有了。”   二爷爷拄着拐杖,叹息道:“可卿丫头,你这名声,哪能招到赘婿?况且,我哥要求了的,咱们京城首富的赘婿得是读书人,你可别想随便找一个糊弄我们。”   “就是,你问春鸢,这么一大下午有人登门没有?”   叶可卿看向春鸢,春鸢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叶灵芝满意地笑了,“你看,你这名声,哎……能嫁出去都难,还是让我给你介绍算了。”   青阳尘璧出宫,常公公还一路拍着马屁。   “当今天下,能得陛下操心婚事的,也只有大人您一人。”   陛下正是看重青阳钊,才会事无巨细都要与首辅大人商量,夜照国的公主若是看上了别人,陛下就随便赐婚了,偏偏看上了首辅大人,皇帝对首辅敬重有加,自然要亲自过问意愿。   青阳尘璧微微颔首,“多谢常公公提醒。”   “不敢不敢,都是老奴份内之事。”常公公受宠若惊,首辅大人从未这般客气过,往日再主动示好,首辅大人都只是淡淡回应,看来大人对夜照国公主是真的避而远之。   小寿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见首辅大人异常的沉默,小寿斗胆问:“大人,我们去叶府?”   青阳尘璧坐在马车里,良久反问:“小寿,你觉得本官老吗?”   小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首辅大人没问他案子,没问他差事,而是问他“老吗”。   “罢了,去叶府。” 第五十八章 首辅入赘   马车在大街上悠悠驶着,青阳尘璧闭目养神,想着待会儿恐怕得好好哄哄她。   思及此,他问小寿:“听说三王爷新纳了个侧妃,十五岁,可有此事?”   小寿回禀:“正有此事,三王爷比侧妃正好大个十岁,不过听说三王爷这些年过得潇洒风流,看着还像十八少年郎。”   “……”   青阳尘璧呼出一口绵长的气,“三月四日可是卫辞,不,贺应龙娶妻的日子?”   小寿回忆道:“正是,听说他这个续弦也才十八岁的样子。”   “备好礼,后日本官要去。”   小寿一愣,首辅大人平日里总是礼到人不到,寿宴还好一些,婚宴一次都不去,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去参加婚宴。   青阳尘璧按了按眉心,如今他大她十五岁,老夫少妻,总要学着怎么才能更宠她。   车窗外,路人在街边随意吐槽。   “这叶府招赘婿,门可罗雀。”   “说来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谁脑袋被驴踢了去当倒插门。”   青阳尘璧的手一顿,僵硬着抬头,问帘外的小寿:“她们上一句是什么?”   “谁脑袋被驴踢了去当倒插门?”   “再上一句。”   “说来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门可罗雀……”小寿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叶府在招赘婿,呃……叶府.....不一定是那个叶府吧。”   卡擦——青阳尘璧生生掰断了车舆里的桌案一角。   他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墨。   “明日给我收拾衣物送到叶府。”   小寿迟疑道:“啊,大人要去叶府小住几日?”   青阳尘璧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本官去叶府当倒插门。”   “……”   “等等,还是先回家。”   小寿还沉浸在刚才这番话的震惊中,反应慢了半天,勒马转身,同时吁出一口气。   他就说,首辅大人怎么能去给人当赘婿?   叶可卿想着,青阳尘璧再怎么忙,也该忙完了,竟然还不上门来寻她。   想等的人没等到,不想见的人老在跟前晃。   她这一等,等到了闻讯而来的陆怀浓。   陆怀浓拎着一方小包袱,敲响了叶家的门。   门房自然识得他,将他放了进来。   如今叶府乌烟瘴气,只有陆怀浓能救叶府了。   陆怀浓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整了整衣襟进到院内。   院里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一见他来皆围了上来。   二爷爷率先拄着拐杖过来,问:“你就是陆怀浓?”   陆怀浓谦逊见礼,“见过老人家,在下就是陆怀浓。”   “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入赘叶家。”   二爷爷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不满地扭过头。   叶灵芝向来就是泼妇,指着陆怀浓骂:“退婚了你还来干什么,走走走,我们不欢迎你。”   陆怀浓那抹儒雅的笑一下子破裂,不由得摇头,回了一句:“无知妇孺。”   正对峙的时候,叶可卿从屋内出来,眯眼看着好不容易赶走的陆怀浓,叉起手臂赶客,“陆怀浓,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来瞎参合。”   陆怀浓望向廊下的叶可卿,小姑娘也就十五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站在灯笼之下,鲜活明媚,他之前是有多眼瞎,竟然辜负了她。   最早的时候,她与自己也不是这般争锋相对,也曾平心静气地聊聊天,吃吃饭,互相了解。   自从他与眉娘来往之后,这个乖巧的小妹妹就变了,变得在他眼里面目可憎,不可理喻。   如今看,变的哪里是她,而是他自己。   “可卿,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什么歉,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叶可卿嫌弃道。   陆怀浓是真的后悔了,他环顾四周围观的叶府之人,咬了咬牙,撩开衣袍,跪在地上道:“今日我便效仿廉颇负荆请罪,请可卿姑娘原谅我,你若不原谅,我便长跪不起。”   叶可卿垂下手臂,低头探究地去看一脸正色的陆怀浓,不解地问:“你这是闹哪出?没钱花了?”   陆怀浓的脸黑了一层,辩驳道:“可卿,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贪财之人吗?”   叶可卿摇头否认:“不是,你是一个贪财好色之人。”   “你。”陆怀浓心中越发觉得误会深厚,仰头道,“可卿,我与你好事多磨,我等得起,日久见人心,你以后会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可卿,原谅我吧,除了我对你一片真心,再无读书人肯像我这般上门入赘了。”   “可卿……”   齐管家心软,也觉得在理,劝说起叶可卿:“小姐,我见他态度诚恳,真心悔过,而叶家的亲戚又虎视眈眈,不如借坡下驴……”   叶可卿不依不饶,瞪了齐管家一眼,“谁是驴?谁是驴啊?少替他说话,我说不理他就是真的不理他。”   她撑着下巴思索,不知道要怎样打发掉陆怀浓。   话分两支,门房张富贵要看门,没法去堂里看热闹,正竖着耳朵听院内的热闹。   夜里,又传来几下敲门声。   他拉开门闩,打开房门。   一个陌生男子扣响了席府的门,气质清冷素净。   “听闻叶大小姐在招赘婿,在下不才,前来一试。”   门房张富贵见来人皮相不俗,便问:“老爷生前说了,叶家的赘婿只能是读书人,你可有考取功名?”   青阳尘璧来之前脱掉了暗织大独科花的紫袍官服,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衣,头上横贯一根有些年月的玉簪。   这玉簪便是叶可卿在十五年前交与他的生辰礼物,曾经让他在状元及第之日再开。   那日,他簪花骑马,幻想过许多次她在人群里热切看他的模样,一回首,竟是生死两隔,只余手中玉簪,陪他走到今日。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   他圈拳掩唇轻笑,露出御赐的青玉扳指。   “没记错的话,嘉承四年有幸考了个状元,可还够用?”   “……首……首辅大人?”来人竟然是权倾朝野的第一重臣青阳钊,张富贵瞳孔一缩,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   青阳钊将手指竖在唇中,示意噤声,随后踏步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叶府,堂里似乎很热闹,他指着问:“今日发生何事?”   张富贵扑通跪到地上,“禀大人,我家小姐今日与那陆怀浓退了婚,就有亲戚上门吃绝户,是那陆怀浓来负荆请罪,想要重续婚约,如今正跪在堂下。”   青阳钊拉起张富贵,笑道:“我未着朝服,不必行此大礼。”   传闻首辅大人不苟言笑,这人却如此亲民,让张富贵心生疑惑。   再说了,首辅上门做赘婿,那可不是太阳打地洞里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问:“您真是首辅?”   青阳钊收敛起笑,冷声呵斥一句“放肆”,气势尽显。   张富贵登时吓得又要跪,额头汗水直流。   青阳尘璧靠近灯火通明处,正好听见陆怀浓那句“除了我对你一片真心,再无读书人肯像我这般上门入赘了。”   听了半晌,青阳尘璧喊了一句“卿卿,我来了”,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齐管家和春鸢、冬瓜是认得首辅大人的。   前几日下大狱,他们都见过那个穿着官服的男人,首辅今日脱掉官服,少了几分威严和距离感,透露出情人相见的温情脉脉。   冬瓜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春鸢惊讶地捂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齐管家的腿有些发软,赶紧靠着梁柱,怕自己老眼昏花,又搓了搓眼皮。   男人身姿挺拔,往廊下一站,似流风回雪,可夺日月之辉,让人忍不住赞一句神仙中人。   他润泽的目光黏在叶可卿身上,深情款款。   “卿卿,我来入赘了。” 第五十九章 情意浓浓   叶可卿总算等到了他,距离他不爱惜身体,她为此感到生气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她那口气早就消了。   如今见到来人,不由得又委屈起来,嘟囔着嘴“哼”了一声。   陆怀浓那日被关在更里面的牢房,只见到了首辅大人的背影,并不识得此人。   他率先站起来,目光在叶可卿和青衣男人之间穿梭,品出了几分猫腻。   一股被背叛的愤怒从头顶浇下,他气得手指颤抖。   “好啊,好你个叶可卿,我说怎么非要和我退婚,原来是跟人有一腿,你个荡妇。”   啪——   青阳钊很少亲手动手打人,听到陆怀浓辱骂心上人,这只是他的条件反射。   他看了看自己扇耳光的手,愉悦地笑了。   看,连我的手指头都爱着卿卿。   陆怀浓被男人打了,捂着红肿的脸,愤怒地将矛头转向眼前的“奸夫”。   却见这个男人自顾自欣赏起手掌,还笑话他,他用力拽住青阳钊胸前的衣襟,“你打我?”   见此,叶可卿顾不上那一点点委屈,冲下来拦在青阳尘璧的跟前,像护崽的母鸡。   “你没事吧?”她头也不回地问。   青阳尘璧的目光落在只及他胸膛的姑娘身上,连眉梢都染上笑意,“我没事,卿卿。”   两人之间的绵绵情谊刺激到了陆怀浓,他又气又憋屈,跺着脚喊:“叶可卿,被打的是我!”   叶可卿无奈道:“你也看到,我有赘婿了,感谢你今天来捧场,齐管家,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赔偿陆公子。”   陆怀浓更气了,眼睛泛红,以悲愤作为底色,牙齿根恨得咔咔作响。   “叶可卿,你可别忘了,叶老爷立下了规矩,你的赘婿须有功名在身,这个小白脸有吗?”   二爷爷如梦初醒般附和:“对,你的赘婿必须要考取功名,他有吗?”   霎时间,一群好事之徒都在指着青阳尘璧的鼻子质问。   自从考中状元以后,青阳尘璧再也没有被人这般指着鼻子,不悦地皱起眉头。   知情之人见众人敢刁难首辅大人,吓得直哆嗦,就怕一个不如意被首辅的怒火牵连进去。   青阳钊唤了声“小寿”,守在院外的小寿带人进来。   羽林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腰间配有金刀。   青阳钊的眸光平静道:“擅闯民宅,依律当罚,带走。”   陆怀浓在见到小寿之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首辅大人和他身边那个跟班吗,况且,能调动羽林卫的,除了当今陛下,便只有首辅大人。   他震惊得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只长大了嘴,眼睛死死锁在青阳尘璧的身上。   随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竟然在和首辅大人抢女人!   果然,小寿跪地领命,勾了勾嘴角,“参见首辅大人。”   羽林卫皆跟随见礼。   如浪潮般的喊声在叶家小院里震响,摄人心魂。   一时间,院子里乌压压跪倒一片。   而那一群上门吃绝户的亲戚,一个个目光碎裂,首辅来给叶可卿撑腰了?   还上门入赘?!   那些不相干的人被统统带走,空气都通畅了许多。   青阳钊等众人退下后,打横抱起叶可卿,身影消失在曲折的花间小径。   “闺房在哪边?”   一根圆润娇嫩的手指头从男人怀里探出来,指了一个方向。   叶可卿在他怀里,阴阳怪气道:“堂堂首辅,跑到我府上来干什么?我可供不起你这座大佛。”   青阳钊:“自然是来自荐枕席。”   这人好不要脸。   叶可卿用手捂住男人的的嘴,脸颊烫得似烧开的提壶。   “谁知道对什么妙玉妙珠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青阳钊从喉咙发出轻笑,揶揄道:“这是什么老陈醋?真酸。”   他又改口:“不,应该是青梅酸牙。”   叶可卿哼哼唧唧道:“那首辅老人家,您牙口还好吗?”   “老人家?”青阳钊咬牙切齿的重复,现在他最听不得别人提老这个字,更何况还是从心上人嘴里说出来。   他的手往上一提,穿过她的膝弯,将叶可卿抗在肩头,大手在她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手感意外的好。   “你……我错了我错了。”叶可卿哪受得住他这样的“惩罚”,当下赶紧低头认错。   青阳钊有些遗憾,把人放到圆桌上。   捧起她的脸,凶狠地问:“为何要跑?”   这是找她算帐来了。   叶可卿坐在桌帏之上,脚悬空地被分在两边,男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她只要一抬腿就能环上对方的腰,姿势很是亲密。   见她还在走神,青阳钊霸道地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叶可卿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嗯?不说?”他的嗓音与处理政事时完全不同,带着勾子,叫人想要在每个清晨都能听见。   青阳钊牵起一抹坏笑,用唇去触碰叶可卿的唇瓣,往下是纤细白皙的脖颈,娇嫩的皮肤被他的唇轻轻擦过,泛起粉红。   诱人而可口。   叶可卿浑身一颤,本能地去推青阳钊,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方便他了,她往后缩,他便往前倾,为了找到支撑,她的腿反而盘上了他的腰。   倒像是她故意勾着人家。   “我说,我说……”叶可卿撑着他的胸膛,“你先起来。”   青阳钊强硬道:“就这样说。”   随后,叶可卿望着他瘦削的脸颊,用手抚过他的眼角,眼眶渐渐发红。   “怎么哭了?”男人双手捧起她的脸,眉间轻蹙,眼里涌上惊慌,话音轻柔。   叶可卿带着哭腔吼道:“你可知道,听说你这十五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有多心痛吗?”   奶凶奶凶的模样,叫男人见了心疼得更厉害。   青阳钊俯身去吻她的泪,细声哄:“我知错了。”   怀里的娇娇还是哭。   他承诺道:“我以后按时用膳,养好身体陪你长命百岁。”   叶可卿这才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擦掉眼泪,哽咽应了声“嗯”。   她的手指嫩如青葱,扯住他的衣袍,“说好的,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养好身体?”   青阳钊捏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宠溺道:“是,往后我的身体你说了算。”   见男人又要不正经起来,叶可卿羞着别过头去,“谁……谁要管你?”   青阳钊见她不哭了,凶狠地咬上她秀气娇嫩的耳垂,轻轻碾磨,闷声闷气地教训道:“但,你也不许再说守寡的话,不许说享齐人之福,不许嫌弃我老。”   听到最后一句,叶可卿扑哧一声笑了,又是眼泪又是笑,看上去有些滑稽。   青阳钊佯装怒了,喝道:“不许笑。”   “嗯……”叶可卿无奈答应,“好,我不笑,不嫌弃你老。”   叶可卿仰头去亲他的脸颊,轻柔的吻落羽般拂过,安抚着男人躁动不安的心。   “再说,你一点也不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好看的。”   这话说得青阳钊心里舒坦,谁说只有女人爱听好听的话,男人也是一样。   更何况,青阳钊长得极好,又遗传了爹娘不显老的优越体质,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   正所谓,岁月从不败美人。   青阳钊敛下眸子里的那一抹得逞,在她的耳窝边奖赏般呢喃:“卿卿好乖。”   齐管家在门外纠结,小姐的闺房大门紧闭,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啊,传出去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对月拜了拜,嘀咕道:“老爷您要保佑我平安啊,老奴这就豁出性命去救小姐。”   酝酿几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叩响房门。   “大……大人……”   屋内传来凉薄的男子声:“何事?”   听这声音还算正经,不像是干了那档子事,齐管家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   他继续道:“天色已晚,您看厢房已经收拾好,是不是要……”   “我就住这儿。”   这么理直气壮是齐管家没有想到的,他愣在门外不知道要怎么劝说。   屋内的声音染上了不耐烦:“不可以?”   “没没没……”齐管家直摇头,谁敢对首辅大人说不可以,他慌乱道,“我我我……我给您添床被子?”   完了,原本要赶人走,没想到他助纣为虐了,嘤——   屋内道了一声“不用”,再没声响。   青阳钊吻在叶可卿的唇瓣,暧昧道:“齐管家倒是比你懂事。”   “那你跟他过日子去,唔……”   叶可卿的嘴巴被反咬一口。   “呵。”青阳钊惩罚性地掐了掐小姑娘的腰,闭眼加深这个吻,他的眉眼染上春风。   烛火在暖室内摇曳出暧昧的光…… 第六十章 清理后院   床帐朦胧里,纠缠着两具身体。   叶可卿睁开眼,回忆起昨晚两人就差临门一脚,她私心里也做好了准备,青阳钊却放弃了。   难道——   青阳禁欲太久,不行了?   哎……   想到这里她就悲从中来。   “怎么一大早就叹气?”青阳钊从背后把人拢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问。   那一声声叹息只是在心底发出,一不留意从嘴中跑了出来。   见她没理他,青阳钊睁开眼,把人扳过来朝他。   叶可卿顾忌着他的自尊心,没有说实话,随意掰扯道:“当年我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青阳钊收起随意慵懒的表情,叹息一声,低沉回答:“当年,你死以后,周师兄赶来捉住冯妤……”   彼时,衡王和许如田对峙在氓江两岸。   衡王确实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臣子,甚至算不上慈父,但他却是一个好父亲。冯妤落入敌手以后,衡王不顾谋士的劝谏,亲率大军前去营救。   扳道逆贼非一人之功,而是靠群英荟萃。   在千钧一发之际,武状元卫辞临阵倒戈,取下衡王人头。   内乱,得以终结。   皇权,重归天子。   皇帝设置内阁,一为制衡武将兵权,二为整顿乾坤,济世安民。   最初,杜相担任内阁首辅,新科状元青阳钊有功,且继承杜相衣钵,圭璋特达,是为王佐之才,几经磨砺后,破格接任。   经历十五年的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才有了如今这物阜民安、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   “那青阳大叔呢?”   这是叶可卿第二次问起。   青阳钊顺她背脊,一节一节往下轻抚,道:“你别多想,爹真的没事,有机会我就带你去见他。”   “对了,周大人的孩子呢?”   青阳钊诧异道:“周妙玉你不是见过了?”   真的是周妙玉。   那自己呢?她是谁?   叶可卿问:“你们在哪儿找到的她?”   “乐坊。”   叶可卿摇了摇头,“不对。”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回来,还问我孩子怎样?”叶可卿急急解释,“我爹,也就是叶天光,还有我娘元沁,以及有一个大夫,我们几人合计以后把孩子藏在了叶府啊。”   青阳钊思索片刻后,慎重了神色,说道:“这事恐怕另有隐情。”   事关重大,他立刻掀开被衾,取来衣袍往身上穿,他穿到一半,手指倏地停下,望向被窝里只露了个头的小姑娘,不可思议地问:“你说藏在了叶府?那你不就是……”   叶可卿无辜地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你叫我什么,师伯?”青阳钊一时失笑,“不过,现在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青阳钊的笑而不语。   如果仔细看的话,那笑还有些瘆人,叶可卿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齐管家一大早就守在闺房外,带着春鸢和冬瓜,总算盼到房门打开。   春鸢伺候用水以后,端着铜盆出来,朝齐管家摇了摇头,齐管家那颗心才落下去。   随后,叶可卿和青阳钊相安无事的用早膳。   直到小寿前来禀报,与青阳钊密谈,叶可卿都没想通。   齐管家终于等室内只剩叶可卿,他进去劝说。   “不知小姐对首辅大人昨夜所为作何感想?”   “噗——”叶可卿一口茶喷了出来,退后两步,惊叫道 ,“你……你想说什么?”   齐管家痛心劝说:“小姐,首辅大人不比后院的清倌,并非良配,我劝小姐还是不要头脑一热,皮相那都是虚的,自己的幸福才是实在的。”   叶可卿脸色一红,虽然青阳钊不能人道,但是被齐管家这样点出来还是挺难为情的。   她纠结地端起茶杯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幸福不幸福这种事,也不是那么重要……”   “怎么不重要?”齐管家豁然抬头,目光矍铄,神情激动起来,“小姐的幸福关系到老奴的幸福,我就盼着小姐能找个良人,早点回乡下抱孙子。”   她的幸福关系到齐管家的幸福?   叶可卿脸色越发僵硬,安抚道:“你……你说得不无道理。”   “但是,我对首辅一片真心,我是不会嫌弃他的。你要抱孙子回去抱就是,不碍事。”   齐管家被小姐的自信一噎,“小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是您嫌不嫌弃他的问题,是他要不要你的问题啊。”   “嗯?”叶可卿疑惑地睁大杏眼,随后嘴角一抽,不可置信道,“原来是我的问题?”   她什么问题,他对她的身体没兴趣吗?   嫌她太平?   嫌她稚嫩?   叶可卿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问题!   “齐管家,你可要帮我,我听说市面上有那种助兴的药,你去帮我买来。”   “什么?”   齐管家老脸霎时间红得发紫,不敢相信这是小姐说出来的话,合计他劝了半天,他家小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拍着膝盖哀嚎:“老爷啊,女大不中留啊,您看看小姐现在,都是老奴失职,让小姐变成这个样子。”   他又指着外面的天道:“小姐啊,那个首辅大人他心里有人啊,您别白白当了替身,还以为人家对你也有意思!”   “都说少年人最是深情,您好好的小姑娘找个少年郎多好啊,他这种久浸官场的人最是薄恩寡幸,您清醒清醒吧!”   一通话下来,叶可卿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不由得脸一阵青一阵红。   等齐管家把憋了一宿的话倒完以后,她扯着齐管家的袖子道:“齐管家,你不要急,我跟他是两情相悦,你别担心我吃亏。”   齐管家问:“那他少年时有个青梅竹马你知道?”   叶可卿点点头,“我知道啊。”   就是她自己。   “那他为她十五年未娶妻你知道?”   叶可卿依旧点头。   “你能忍?”齐管家不太认识眼前的小姑娘了,以前那可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主。   叶可卿迟疑地点头,并没有什么需要忍耐的。   齐管家见正主并未给蒙在鼓里,既然知道这些事依然眼巴巴奢求首辅,也没了脾气。   “也罢,小姐已经长大成人,有辨别对错的能力,我就不做那棒打鸳鸯的坏人,只是小姐若是有任何委屈都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憋着自己,叶家虽是一介商贾,那也是把小姐的幸福放在首位。”   叶可卿感到一阵暖心,齐管家一直就像爷爷那样待她,一心为她谋个好姻缘。   她承诺道:“放心吧齐管家,我不会受委屈,跟他在一起我很幸福,不过……”   “不过什么?”   叶可卿腆着脸道:“不过还需要齐管家帮我买一下那个东西…….”   “你!”齐管家恨铁不成钢地留下一句“没门”,拂袖准备离开。   青阳钊拦住齐管家,颇有当家人的自觉,吩咐道:“去把清倌都给我叫过来。”   叶可卿一呛,差点把茶水喷出来,随后咳嗽着向齐管家摇头。   简直要死人了啊。   齐管家也暗叫不好,他不敢去看小姐的表情,只能低着头问:“全部?”   青阳钊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自然是一个也不放过。”   叶可卿心底发虚,只能腆着脸讪笑。   门外,一群深居后院的男人走了进来,在路上,他们就从齐管家的口中知道了是首辅大人召见,因此来得很快。   他们跪在地上,齐喊“见过首辅大人。”   青阳钊挥退齐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问叶可卿:“谁能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叶可卿心虚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去拉青阳钊的衣袖,被一下子拂开。   被称作玩意儿的清倌平日里叽叽喳喳,如今一个个状若鹌鹑,毫不吭声。   青阳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问地上的人。   “你们中有人犯事,但是我向来没耐心查这等小事,若是叶姑娘心疼你们,自会保下你们,若是不太走运,那便人头落地,现在,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向叶姑娘求情。”   看看这人,叶姑娘都叫出来了。   饭前还不是这样生疏的叫。   还没等叶可卿想明白青阳钊的意图,一群男人就扑了过来,碍于情面,不敢抱她的腿,一个个哀嚎地哭诉。   “小姐以前最疼我们了,一定要救救我们。”   “对啊小姐,您对我们最好了,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青阳钊意味不明地“喔”了一声,状似随口一问,“怎么个好法?”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小姐以前都叫我小心肝。”   “小姐说我是她最喜欢的宝贝。”   “你们那算什么?小姐曾为博我一笑,一掷千金。”   “切,花钱算什么?钱对小姐是最没用的东西,小姐说,要给我赘婿之位。”   叶可卿指着自己,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她怎么不太记得了。   又有一人说:“小姐说,所有人里最爱的是我。”   青阳钊的脸黑成了锅底,斜睨着叶可卿,咬牙切齿道了一句“很好”。   叶可卿吓得扑通一声,也跪到了地上。她有一种被抓奸在床的错觉,抱着坐在上座的男人大腿,哭天抢地。   “你不要信他们的话啊,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第六十一章 流觞曲水   青阳钊摆弄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哦?意思是他们撒谎?”   众人大呼“冤枉”,“小人没有撒谎”之类,声可震天,吵得叶可卿头疼。   青阳钊深吸一口气道:“你自己选,是叫他们滚,还是我帮你清理干净。”   清理?   叶可卿一时不太懂这个所谓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便又听青阳钊压抑着怒意问:“舍不得?那他们住着,我走。”   “别别别,不是那个意思。”叶可卿赶紧哄道,“我这就遣散,这就遣散。”   叶可卿叫齐管家进来,吩咐道:“给他们一人发点盘缠,该回家就回家。”   “慢着。”青阳钊指着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的男人,“他留下。”   这个人是柳遇。   叶可卿自然不会以为青阳尘璧还好心给她留一个,好吧,她第一反应还真是这样想的,想起青阳尘璧说这群人里有人犯事,她问道:“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唔,也没什么。”好歹主仆一场,青阳钊的话令叶可卿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青阳钊道,“不过是下下毒,害得某个小傻子说不了话。”   “哪个小傻……”叶可卿还未问出来,就明白了,指着柳遇道,“原来是你给我下毒,为什么?”   柳遇不卑不亢道:“不过是……”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们那些迫不得己的理由。”叶可卿挥了挥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青阳钊原以为要费点功夫,至少要把这人的来历生平都查个水落石出,叶可卿才会同意他抓人,没想到她倒是看得开,对他倒是信任得紧。   想到这里,他方才的醋意总算稍微缓和几分。   他命小寿把人带走,自己也起身。   叶可卿问:“你也要走?”   青阳钊依旧冷着脸,“今日三月三,上巳节,本官受邀去参加踏春宴。”   “你不带我?”   “不带。”青阳钊神情冷漠,嗤笑一声,拂去衣服上被叶可卿拽出来的褶皱,抬步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叶姑娘要怎么为我一掷千金。”   三月三,流觞曲水。   这一天,不仅是文人墨客踏青咏词的日子,也是未婚男女,赠芍药表明心迹的日子。   青阳钊难得答应一众官员好友前往公主设下的春日宴。   推杯换盏间,公主举杯:“本宫多谢首辅大人赏脸,敬你一杯。”   青阳钊没有推辞,静默喝下。   一位平日与首辅大人不对付的官员问:“听闻首辅大人从大理寺救出一个商家女子,还不惜赶走周家小姐,可有此事?”   公主皱眉,不悦道:“此事我知,听说是那商家女子被京兆尹陷害,命在旦夕,情急之下,首辅大人救出她以后找来医者救治,至于周妙玉,那是她假传首辅手令,咎由自取。”   “京兆尹为何要陷害一个商户女?”   “京兆尹与商户勾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知道,王大人平日里是怎么为官的?”   公主三言两语,就把青阳钊身上的桃色新闻摘了个干净。   她察觉青阳钊的目光时常看向屋外,询问道:“不知首辅大人是在等什么人?”   青阳钊摇了摇头,“不过是看公主的别院翠竹茂密,当真是一处佳所。”   公主得了夸奖,含笑道:“首辅大人谬赞,往后您要是常来玩,这些竹子长得就更好了。”   下座的官员一一附和,有人提议:“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行酒令走了一遭,青阳钊看着日头,心中渐渐生了些闷气,目光也越发的冷。   公主瞧出青阳钊的不快,担心他不喜欢玩行酒令,又将场面按下,道:“近日有人献给本宫诸多奇珍异草,正好邀众位一起观赏,且随我移步。”   此宴席乃公主所设,众人皆欣然应允。   园中百花齐放,层次分明,每一个角落都是一个花景,各自呼应又不杂糅,众官员看得赏心悦目。   院外有些嘈杂,仔细听还能听见“好多芍药花”之类的惊叹。   公主与众人对视以后,与首辅大人并排出去。   院外,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铺陈在青草地上,一盆盆,一株株,从院门口蜿蜒而下,将这条普普通通的山间小径点缀成梦幻的仙境。   今日的芍药尤其昂贵,如此大手笔,价值千金。   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是后开门,上面堆满了芍药花,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撑手坐在马车边缘,两条腿悠悠地晃着。   看见青阳钊出门的一霎,叶可卿从马车上跳下,她捧起一洁白如羊脂玉的芍药花株,小跑过来,“大人,这是全京城最好看的芍药,你觉得如何?”   说着就把花往前一递,目的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以为青阳钊肯定不会接,尤其是公主。   公主离首辅大人极近,她曾也想过用这种方式表露心迹,可是,她几乎能料想首辅大人会怎么冷硬漠然地擦肩而过,就如现在般,这女子终究会落得一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她自认为太了解首辅了,可是当她目光触及首辅的笑容时,一脸的满不在乎瞬间龟裂。终是太过震骇,禁不住倒退半步。   为什么?   首辅大人的神色她从未见过,竟不知他可以用这么温柔这么宠溺的目光去注视一个人,更不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背后还有如此压抑不住的喜悦。   青阳钊动了,他大步朝叶可卿走去,身后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着首辅大人拒绝。   可谁知,青阳钊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就往马车的方向带,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人抱了上去。   马儿脖子处的铃铛声响,她们竟然走了。   官员们神色各异,铁树开花头一次啊。   车内,叶可卿刚坐进宽大的马车,青阳钊就跨步上来,一把把叶可卿带进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深陷满室花屑之中。   叶可卿娇滴滴唤了声大人,“你还没说是不是最好看的。”   “嗯。”   男人有力的大手按着叶可卿的后脑勺吻了上去,三分霸道凌厉,七分温柔缱绻。   酥痒在唇畔绽放,热流涌遍全身。   带着山中雾气的薄唇游离出清酒的香氛,白色的芍药被浸染出醺色,叶可卿杏眼湿润,瞧着比花还娇美。   她抗拒地用力撑着对方的胸膛,那点力气对于男人来说却微不足道。满室旖旎,呼吸要喘不过来之时,终于松开她。   “青阳……”叶可卿此刻的嗓音甜腻,似那勾人的海妖,一开口就要把男人拉下水去。   “闭眼。”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喉结滚动,像压抑的野兽。   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甘冽的雄性气息又把她包裹,带着霸道与不容置喙,烈火灼身般席卷而来。   草原上奔腾的王终于逮住了不听话的小鹿,小鹿在瑟瑟发抖中闭上了双眼。   叶可卿感受着青阳尘璧的满腔热忱,放弃了挣扎,逐渐配合起来。手中的芍药滑落,她主动攀附住他的伟岸,在他的汲取中逐渐沉沦。   一遍遍的窒息。   ……   经过十五年的沧桑变幻,青石巷物是人非。   那一座熟悉的小院,院墙变得斑驳,草木越发葱郁,从外到里的陈设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叶可卿推开连暗纹都熟悉到烫心的木门,眼中逐渐氤氲起水光。   院内,床笠晒在阳光底下,随着人的动作轻轻鼓动。   “兰姨。”叶可卿丢开青阳钊的手,几步绕到背后。   看清眼前的人,她心里一下空落落的,也是,兰姨早就不在了,她在奢求什么?   大叔的鬓角染上冰霜之色,如刀锋利的轮廓瘦削而凹陷,那双清明的眼睛亦变黄了些,看上去一下子加速苍老了许多。   回归理智过后,她洋溢着笑脸叫了一声“大叔”。   青阳大叔转过来,盯着叶可卿上下打量。   叶可卿正要自我介绍,就见青阳大叔咧开嘴笑了笑,随后喊道:“小卿回来了。”   还是她熟悉的声音,只是添了几分暮鼓的味道。   诧异于青阳大叔竟然认得她,她扭头去看青阳钊,对方微微摇头,解释道:“我没告诉爹。”   她又听见青阳大叔叫青阳钊“臭小子”,随后忍不住勾唇轻笑。   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春风翻动的书页,历历在目。   想到青阳钊这么大个人了,还被爹这样叫,莫名让人觉得亲切又好笑。   只是,她的笑在青阳大叔的下一句话时凝滞在嘴角。   青阳大叔收好床笠,热情招呼两个人,   “汀儿在厨房做饭,马上就好了,你们俩赶紧洗手吃好的。”   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骤停,叶可卿捂住嘴,瞬间泪如雨下。   大叔他……   青阳钊闭了闭眼,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艰难解释:“爹……出现了幻觉。”   “多久了?”   “十五年来,爹都是这样过来的。”   青阳大叔已经在屋内摆好了碗筷。   四个方位,四双碗筷。   碗里空空如也。   他招揽青阳钊和叶可卿过来坐下,“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吃饭呀。”   说罢,他在空盘里夹了夹,放进左手边的空碗里,神色温柔地叮嘱:“娘子持家辛苦了,要多吃点肉。”   “嗯?他们够吃的。”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都对。”   叶可卿抬起手臂,擦掉满脸的泪水,牵起青阳钊的手坐下。   她夸张地盯着一桌菜,赞叹道:“兰姨好厉害,做这么多好吃的。”   “是吧,青阳尘璧?”   青阳钊木然站着不动,叶可卿扯着他坐下,把饭碗塞进他的手里,示意他刨两口。   他呼出一口气,如提线木偶一样照做,“好吃。”   “来来来,这是我今天钓回来的鱼。”青阳大叔眉开眼笑地把一个盘子推到中间,“汀儿说总是做鱼羹吃都吃腻了,今天她做红烧的给你们尝尝。”   “好吃,怎么这么好吃?青阳尘璧你别跟我抢啊。”   “我娘做的,是你跟我抢吧。”   “大叔,兰姨,你们看他,又欺负我。”   “唉?男子汉让着点妹妹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让着她。”   晚霞照在青阳大叔的脸上,给他渡上一层粉色的金光,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 第六十二章 卫辞续弦   迎娶新妇要经历六礼:纳吉,问名,纳彩,纳征,请期,亲迎。   所谓婚啊,就是一个女一个昏,婚宴便办在黄昏时刻,晨迎昏行。   “恭喜恭喜。”   “请进请进。”   卫辞穿着大红婚服,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没有想到,青阳钊会出席他的婚礼,还携着女眷。   不仅他没想到,众臣也是没有想到的。   当青阳钊从马车上牵下一个女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卫辞前些日子听闻了,青阳钊把叶家一名叫叶可卿的女子从牢狱里救了出来,这个女子在三月三那日,亲自送芍药花表明心迹,他收下了。   时隔十五年,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心中免不了还会泛起涟漪,但终归是为人夫又为人父,他也只是一瞬间的难受。   在他明明知道冯妤要对叶可卿下手而放任时,便回不去了。   当初,他潜伏在衡王手下,但衡王手里能者如云,他并不能取衡王首级后还扬长而去。   衡王此人放荡不羁,却对女儿关心则乱。   他由着衡王方寸打乱,回头去救冯妤之时,趁机带回他的人头,洗刷贺府冤屈。   可,终归是他对不住她。   他一直记得那一年的大寒,冰天雪地。   难民从边塞往中原迁徙。   她趴在雪地里,可怜的小小的一团,就跟他小时候养的小花猫一样。   她说:“哥哥,你救救我,我以后给你当媳妇儿。”   他嗤之以鼻,却动了恻隐之心。   刚到京城,她们就走散了。   后来再见面,她说她失忆了,不记得他。   他嘲讽地想着,不过就是个小白眼狼,这世上本就冷漠,多她一个又如何。   那就当她死了吧。   她倒好,惹上了冯妤。   一次两次的暗杀,偏偏让他知道。   他一次次心软,一次次骂自己。   人家早都把他忘了,何必犯贱。   原来,她是真的失忆了,早知如此,就不该便宜那三个混混,他该剁了他们才对。   看着青阳尘璧和她渐渐变成一对,他无数次嫉妒地想,那明明是他养大的丫头。   可他背负一身血债,身不由己。   当青阳尘璧为了大业故意接近冯妤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告诉她真相。   他恶劣的想,看看,被别的男人伤了吧,终归我才是你的家。   可是,她即便不知道真相,也飞蛾扑火一般,眼里心里只有青阳尘璧。   他想不顾后果地把她带回身边,藏在竹林深处,她却不愿。   他后悔了。   曾经,她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再快,她跌跌撞撞也要跟上。   还说在京城有亲戚,等到了京城,她就带他吃香的喝辣的,再供他念书,考个功名,上她家做赘婿。正好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配她刚好。   她说过的话,竟然一句也没有应验。   想到满府的冤魂还在地下等他,他终于硬下心肠,没有救她,也没有报信,而是借着冯妤引得衡王方寸大乱。   果然,她死了。   贺府重归青天之下,他恢复了身份,像爹娘交代的那样,娶妻、生子,重新燃起一个家族的香火。   而与之相反的是,青阳尘璧十五年未娶。   他才明白,他输了。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青阳钊带着人走到他跟前恭贺,卫辞收回思绪,目光扫过这个同名同姓的女子,随后面不改色的亲迎她们进去。   给首辅大人自然是安排上座。   终是替她打抱不平,卫辞问道:“恭喜大人喜得良人,不过,大人如今是放下了吗?”   原以为当着替身的面提起,青阳钊会生气,却见他并不回避,甚至难得露出笑来。   “一辈子都放不下。”   得到这个回答,卫辞想这个赝品估计会很难堪,却见她笑意盈盈,还大大方方地恭贺他。   难怪她能上位,倒是有他当初的隐忍。   叶可卿也在打量卫辞。   如今的卫辞,不,贺应龙将军,肌肉健硕,人高马大,早不是当初那个瘦小子。   他的儿子也忙前忙后,看着约莫十二三岁,声音在变声期,待人接物有名门风范。   许是看得久了,青阳钊在桌下捉住她的小手,不太高兴地问:“看够了?”   叶可卿知他如今敏感得很,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看向他的脸,“还是我家大人好看。”   得了这话,青阳钊才放过她。   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他回过头,便见到了周妙玉。   叶可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看得出来,周妙玉今日打扮得很隆重,放在一众闺秀里,也是出众的。   叶可卿掐了掐青阳尘璧的手心,不满道:“你看人家出门穿这么漂亮,你这也不让我戴,那也不让我穿的,气死我了。”   青阳钊勾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穿那么好看给谁看?”   叶可卿气得鼓着腮帮子,别过头去,他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青阳钊吞咽下酒,想起她唇瓣的味道,不由觉得回味无穷,俯下身子附耳道:“卿卿不穿最好看。”   叶可卿的脸飞起一抹红霞,狠狠瞪过去,青阳钊愉悦地笑了。   周妙玉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气得胸膛起伏。   京城里谁不知道陛下看好她和首辅大人,如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总觉得身边的捂嘴笑,就是在嘲笑她。   她的眼眸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   周也坐到了青阳钊的旁边。   叶可卿立马抬头去看他,他也比之前老了许多,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如今倒消失不见了。   周也拍了拍青阳钊的肩膀,戏谑道:“师弟,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好吧,叶可卿看错了,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   青阳钊端起酒杯冷冷“嗯”了一声,一想到若卿卿真是这个人的女儿,他以后便要叫他岳丈,浑身不得劲。   周也笑道:“这么粘人啊?女眷在那头。”   这话说得叶可卿脸一红,就要站起来离开。   青阳钊当着众人的面拉住叶可卿的胳膊,警告地瞥周也一眼,“师兄,她年纪小,经不得吓。”   周也挥挥手,“行行行,我去把我闺女也叫来。”   说罢,他果然招招手,把周妙玉叫过来,看样子是护短来了。   叶可卿心里一沉,莫名生出心酸。   周妙玉在女眷羡慕的目光中坐到了周也身旁,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爹”。   周也对妻子伉俪情深,妻子诞下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他便不再续弦,所有人都知道周也最是护短,把女儿宠上了天。   是真真正正的的掌上明珠。   如今四个人坐在一起,有人“咦”了一声,疑惑道:“怎么瞧着这位叶姑娘和周大人长得竟十分相似。”   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好似周妙玉倒不那么像周大人。”   确实,几个人坐在一堆,一眼看过去,叶可卿和周也的鼻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唇也像,只是叶可卿抹了唇脂,倒不那么明显,两个人的神韵皆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相似。   这话周妙玉可不爱听,又不好当众甩脸色,她站起身来,举起酒杯。   “姑娘,我敬你和大人一杯,为前些日子的冒犯赔个不是。”   叶可卿没料到周妙玉来这一手,若是她和青阳尘璧不喝她这酒,倒显得两个人加起来的度量还没有一个闺阁小姐大。   她也端起酒壶,被青阳钊一手按住。   周妙玉只能尴尬地站在这里。   周也不悦地皱眉,事关女儿,即便青阳钊是他师弟,他也是要认真计较的。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没有人敢出来做和事佬,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还是感情深厚的师兄弟,等气一消,自然就好了。   叶可卿不想青阳尘璧为难,笑着指酒杯劝青阳尘璧“喝”。   众人没料到叶可卿的话这么管用,只见青阳钊抬了抬阴冷的眸子,示意倒酒。   周妙玉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倒酒之时“哎呀”一声,倒到了青阳尘璧的衣襟上,她赶紧用帕子去擦,青阳尘璧立刻躲开,叶可卿也伸手挡住,想碰她的人,没门。   主人家的丫鬟上来请首辅大人去厢房换衣裳。   青阳尘璧把门关上不久,头便开始发晕。   他向来警觉,立刻反应过来房间里的香有问题,捂住鼻子去拉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住根本拉不动。   是谁敢动土动到他的头上?   他回身一掌将香炉挥翻在地。   这香下得又猛又足,泼洒一地灰烬。   青阳尘璧身为男子也开始站不住脚,意识开始涣散。   很快,一具身体从背后拥住他。   他如今的身体如一堆干柴,受不住任何火星,被人一抱,欲火难耐。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摸索向下,叫了一声“大人,我帮你”。   他心里生出嫌恶,拔出锋利的匕首,插进大腿,吓得身后之人慌忙躲到一边。   痛意袭来,他恢复了几分清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随后他骂:“周妙玉,你是不是犯贱?”   鲜血从男人的大腿流出来,把衣袍染成大片的殷红,周妙玉被吓得呆若木鸡。   可是,她本就豁出去了。   按着她爹对她的维护,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再也没人能阻止她嫁给青阳钊。   即便为此身败名裂。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颤抖着手解开盘口。 第六十三章 他被下药   青阳钊现在怒到了极点,恨不能一剑杀了面前的女人。   周妙玉还不知廉耻地说:“你看,你的身体是有欲望的,大人。”   可那又怎样?   青阳钊要什么女人没有?何种大风大浪没见多?爬床的女人更是屡见不鲜。   可这些人只会令他内心感到恶心。   触碰别人一下,就仿佛是对自己灵魂的玷污,对他对卿卿感情的亵渎。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能控制兽欲,禁欲一事于他而言,远不比下地府以后让卿卿失望来得痛苦。   如今比较难办的,不过是碍于周妙玉的身份,若非顾念与周也的情谊,换个人,他早一剑赐死。   想到派小寿去查的事,他心里稳了稳,镇定下来,眸光一狠,“既然你找死,本官自不会委屈自己的眼睛。”   随后,他将匕首贴往前直直一刺,声音刺骨:“穿好,否则,死。”   “你要杀我?”周妙玉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道。   回答她的是男人溢满杀意的眼睛,冰凉冷漠。   她呜咽道:“你宁可伤你自己,宁可杀掉我,都要为她守身如玉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可卿寻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喊着青阳钊的名字。   青阳钊缓和了两分神色,回答周妙玉的话:“是。”   随后踉跄着,把匕首又往前递了两分,催促道:“赶快。”   ——他不想叶可卿见到产生什么误会。   他的匕首险些刺到了周妙玉,吓得她后退两步,发出惊悚的尖叫。   叶可卿在宴席上久等不到人,心中不妙,特意来寻青阳尘璧。   蓦然听见一道女子尖叫的声音,她的心直往下坠,拍响房门叫道:“青阳,你在吗?”   “我来救你。”   在她眼里,青阳尘璧才是那块唐僧肉,吃亏的那一方。   里面断断续续的女声传来,叶可卿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又惊又怒,赶紧找来一块石头,砸掉门上的锁。   待她推门而入之,发现里面并不是脑补的活色生香。   周妙玉穿戴完整地站在一旁,若不是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   倒是青阳钊,脸色一片潮红,大腿上淌下的血流到地面,着实扎眼。   叶可卿咬了咬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上前几步,走到周妙玉的跟前,举起手,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周妙玉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楞了一瞬,随后愤恨地看向叶可卿。   叶可卿甩完这一巴掌,就不再理她,回身去搀扶青阳钊,   青阳钊松了口气,依靠在她的身上,喘息道:“卿卿,我没有。”   话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知道。”   酒席什么的,没心情再吃了,叶可卿扶着青阳尘璧上马离开。   周妙玉这边也没有脸回到正席。   若是今天事成了还好,如今没有成事还被青阳尘璧如此拒绝,她一点也不想让人知道,灰溜溜的回了周府。   周也听说周妙玉早早回去了,察觉到不对劲,酒也没喝就回家去,妙玉人是回来了,却是哭着回来的,现今还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哭。   得知此事,周也顿时火冒三丈,强压着怒火在门外哄了好久,才哄得周妙玉开了门。   乖女儿脸上那鲜红的巴掌印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当场就发飙,逼问了周妙玉一番。   周妙玉自然不敢说真话,被问得躲不过去了,支支吾吾把脏水泼到青阳钊和叶可卿身上。   “是……是叶可卿打的。”   “她为何动手打你?”周也怒问。   周妙玉顶着肿眼泡,想起今日之事,又要哭了出来。   周也忙哄,“乖女儿不哭不哭,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做主。”   周妙玉不想说,偏偏周也一直逼问,她抹着眼泪道:“我……我也不知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周也听了更加怒发冲冠,自然要去找人讨回公道,“你娘若是知道你被欺负成这样,那不得心痛死了,你是她拿命生下来的宝贝,也是爹爹的宝贝,我们决不允许你受到如此欺辱,我现在就去替你讨回公道。”   周妙玉哪敢让他去,扯住周也。   “爹,叶姑娘不是有心的,她……她已经同我认过错了。”   周也见自家女儿被打了还替对方说话,只觉得女儿良善好欺,越加心疼得紧。   “今日观叶姑娘行事,还以为是个懂道理的,竟没想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竟然敢动手打你,那青阳钊就没拦着?”   周妙玉只能答:“拦了拦了,他说他会训斥叶姑娘。”   “那你看见他训了?”周也哼一声,“青阳钊如今色令智昏,那还得了,明日我便参他一本。”   眼见着事情望周妙玉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她也无能无力,只能心不在焉地劝着,心里也生出许多悔意来。   马车内。   青阳钊靠着车壁,眼睛半睁半阖,望向叶可卿的目光淬满情欲,眼尾飞起一抹绯红,似勾人夺魄的魅惑书生。   见他忍得难受,叶可卿拿出绢帕替他擦拭额头的细汗。   一只滚烫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她对上青阳钊的眼睛,他的瞳孔里似乎关押着一头猛兽,狂躁不安,横冲直撞。   “忍得难受就别忍了。”   别忍了?怎么个别忍法。   青阳钊不敢细想,听到她的话滚了滚喉结,牙关咬得更紧。   他强忍住身下的热火,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拒绝:“不可。”   叶可卿听见这话,顺着他拉拽的手,跌坐进男人的怀抱,引得对方一个难耐的闷哼。   少女的柔荑软弱无骨,攀附在烙铁一样焯烫的男人胸膛,她总算问出了口:“青阳,你不会是不行吧?”   不过是不想在婚前破她身子,这番苦心在她看来竟成了“不行”。   青阳尘璧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马车颠簸,怀里的人在他身上颠来颠去,忽近忽远地折磨他。   他再也按耐不住,双手一提,分开叶可卿的双腿,让她跨坐在身前,随后又捏住她精致的下巴,抬起来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凶悍地问:“你说我不行?”   这样的姿势,叶可卿立刻感受到了那份滚烫和坚毅,顿时羞得没边,结结巴巴半天,话不成调。   那样陌生的感觉让她本能的感到害怕,想往后退。   可越是挣扎,青阳钊越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   马车骑过路上的小石,一阵令人血气上涌的颠簸,引得青阳钊一个浅吟。   那声音,说不出的诱人。   “你这是要折磨死我?”他按住乱动的小姑娘,暗哑命令:“别动。”   偏偏叶可卿不知厉害,羞答答地钻进他的怀里,将他的腰捆得如铜墙铁壁。   “我是你的。”   听见这声细弱罔闻的呢喃,青阳钊的眸光暗了暗,按住她纤细的后颈,燥热的掌心来回摩挲,犹如野兽叼着乖巧的猎物,下一秒就要刺破动脉。   既然如此,只能束身就缚。   他对车外命令:“回朱雀街。”   这是决定把人带回他府上,叶可卿的头埋得更深。   下一瞬,后颈处的那只手提起她的脖子,在她懵懂的注视下,两个人越来越近。   那人喘息的热气直直喷洒在她的面颊,有一种直面烈火的炙烤,烤得她那颗心化成一滩不成气候的春水。   那近在眼前的唇始终不落下来,他的痛苦也并不是一个吻就能解决的。   叶可卿觉得,平日里傲雪凌霜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了欲说还休的勾惹。   她倒先破功了。   于是,她轻柔地吻在男人的唇角,眼看着男人那双挣扎的眸子为她沉沦,她越发主动,檀口笨拙地贴合上男人冷峻的唇,滑嫩的小舌轻舔,她感受到心爱之人的唇热,一股酥麻从此处传遍四肢百骸,连灵魂都感到惬意舒爽。   她娇喘着嘤咛一声。   青阳钊好不容易筑起的攻防被破坏,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要命。   他无奈叹息一声,闭上眼,狠狠将人摁进怀里,虔诚地吮吸、辗转。就像大旱一场,总算等到点滴雨露,暂解他的性命之忧。   不够,还不够,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马车一到,他颠手抱起被他吻得软弱无力的姑娘,在府中下人一道道不敢直视的惊诧目光中,把人抱回房。   他斜睨着跪地的众人,冷声下令:“今日之事,不许泄露一个字。”   门一关上,他捧着怀里的人边吻边往里走,那大敞的床榻就是他的战场。   裂帛之声在烛火摇曳的室内响起,娇嫩白皙的玉臂被掐出暧昧的痕迹,皮肤一接触到空气,叶可卿便生出许多紧张。   她颤着调儿唤了一声“青阳”。   青阳尘璧现在可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一边吻着她的脖子往下,一边嗓音浓醇地安抚道:“乖,别怕。”   那吻带着克制,不似刚才要吃人一样凶猛,叶可卿放松了些,慢慢投入到温水沐浴般的享受中。   她的腿被屈起分到两侧,青阳钊的眼睛已经猩红,仿若快要爆体而亡,随后,有什么东西缓缓推进,浅试了几次,除了有些胀,便如挠痒一般,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不期然间,青阳钊猛地一挺。   ——好痛!   她倏地在他背上划出血痕。   男人舒服的闷哼一声,停下来,俯下身子,一遍遍吻她……   直到她缓过劲来。   窗外已是薄暮,赤金色的云层渐染上粉色的烟霞,在云蒸霞蔚中显得娇羞可人。   叶可卿就像在湍流中的一叶兰舟,随着时急时缓的浪涛,沉浮飘荡。 第六十四章 耳光真相   昨晚动静极大,叶可卿一夜被弄醒了许多次,屋里的水也要了几次,她早晨困极了, 实在没有精力思忖这府里的人都听到什么,做什么感想。   身旁的男人精神却好得让人纳闷。   这不,天光已经乍亮,青阳钊用他的滚烫顶在她的身后,把人越勒越紧,呼吸声在叶可卿的耳边越来越重。   她的背脊一阵僵直,心里发虚,神智也瞬间清醒。   她收回曾经说过他不行的话。   男人轻咬住她的耳垂,轻轻碾磨起来。   叶可卿侧着身子往床内侧挣扎,被腰上的手把她环住不放。   这样躬起来的姿势反倒一个不留神被偷了后翼,她的身后被挤开,有什么烫人的大家伙缓进缓出。   她就不该招惹这个禁欲了三十年的男人,嘤——   事了,叶可卿愤愤地盯着笑得餍足的男人,骂了一句“禽兽”。   男人心情很好,吻了吻她的发间,事后的嗓音极具磁性,“嗯,我禽兽。”   “你不去上早朝?”叶可卿问。   “告了假。”   这个时辰,下朝还差不多。   屋外,小寿有要事禀报,总算记得敲门。   青阳钊叹息一声,无奈道:“总算知道陛下有时候为何不想早朝。”   随后将衾被给小姑娘揶好,放下罗帐,披了一件外衣绕过屏风。   小寿将今日早朝,周大人弹劾大人的事一一叙述出来。周大人倒不至于拿儿女的清白做筏子,而是弹劾青阳钊不尊孝道,罔顾人伦,置亲生祖母于荒村不顾。   都是些陈年旧事,往年也有人弹劾,青阳钊向来不理,但是如今这弹劾的人变成了周大人,这可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周大人和青阳钊乃师兄弟,如今师兄弟竟不知为何事反目,兹事体大。   “周师兄如今何在?”青阳钊问。   小寿禀告:“下朝后被陛下留在了勤政殿。”   青阳钊点了点,吩咐:“准备一下,待会进宫。”   “大人可是要进宫辩说?”   “不,不是本官要进宫,是陛下待会儿要宣卿儿进宫。”   小寿不解。。   “ 快去。”   “是。”   一炷香后,宫中果然派人来宣。   叶可卿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浑身骨头都是酸痛的,特别是身下,好在青阳钊给她抹了些消肿的药,否则她是下不了床的。   如今她就像被妖怪吸干了阳气,只能没力地靠在青阳钊的身上。   头上的珠钗繁复华丽,就这样戳在青阳钊的脖颈,昨晚被他戳,今天让他也尝一尝被戳的感觉。   她这点小心思青阳钊如何不知,想着昨晚自己确实有些放纵,便由着她去了,只是这放在小姑娘腰间的大手,越发滚烫,又不安分地摩挲起来。   叶可卿仰起头瞪他,“首辅大人这是打了半辈子老光棍,没个节制了?”   瞧瞧这说的话,老光棍都来了,明知他最受不得她说他老。   青阳钊只能遗憾地歇下心思, 惩罚性地捏了捏叶可卿的脸皮,语带宠溺:“淘气。”   叶可卿愤愤地“哼”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往他怀里躺,累得睡着了。   坤宁宫。   周妙玉款款行礼,“皇后娘娘安康。”   皇后母仪天下,正襟危坐地坐在座上,见到她,一丝不苟的脸上扯出一丝浅笑,这已是不容易。   她招招手,“过来,到姨这里来。”   周妙玉踩着小步子坐在皇后身侧,惴惴不安地抬眼。   她向来是有些怵皇后娘娘的。   当今皇后乃先皇后的二妹,是她的姨妈,也就是外公的二女儿,她娘亲的姐姐,从小为女子典范。   周妙玉的眼睛还能看出些许的红肿,看来是哭得伤心了。   皇后娘娘眉头一皱,严厉训斥道:“身为本宫的侄女,还被个商家女欺负了去,我这么多年都白疼你了。”   周妙玉本就心思懦弱,如今没得安慰不说,又得了驳斥,她眼睛一红,又要决堤。   “首辅大人帮着她,我……我如何敢?”   皇后娘娘最烦这些哭哭啼啼的招数,后宫里多的是装柔弱的小姑娘,见周妙玉如此,不禁想到陛下新纳的美人,作为中宫,她自是不屑,可作为妻子,难免私心里厌烦。   “给本宫闭嘴,不准再哭。”   “姨妈……”周妙玉期期艾艾地止住。   这声姨妈到底是让皇后娘娘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那个早死的妹妹当真命苦,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周妙玉没有娘亲教导,到底是养了一身小门小户的性子。   “你娘与我在京中都是有名的贵女,若是遇到此事,断不会平白被人损了威严欺辱了去,你要自己给自己撑腰才行。罢了,既然你非他不可,哪有委屈你的道理,本宫自会求皇帝给你做主,只是……”   首辅大人好歹是她爹的门生,她拉下脸去谈,首辅多少不会拒绝,但首辅在前朝的势力稳固,若他当真不愿,她一个深宫皇后恐怕也是不够看的。   “只是你可愿与那女子共事一夫?”   “共事一夫……”周妙玉哽咽重复。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考虑下吧,要么给你找个好郎君嫁了,有本宫看着,断不会对你不好,更不会纳妾。但若是首辅大人,本宫再怎么求陛下,恐怕也难以强迫他娶你。若是你做妻,她做妾,应该不算难办,但是妙玉……”   皇后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拉着她的手,端详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身上找到当初妹妹的影子。   可是这张脸并没有让她生出多少熟悉之感,与她们两姐妹真是不太像。   “你娘曾劝说过我,宁可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要去与旁人争宠,我希望你能想明白,自己做决定。”   这份争宠的苦,她身为皇后,最能体会,私心里还是希望周妙玉能放下执念,像她娘亲一样,找一个真心疼她爱她的,如周也一般。   周妙玉绞着帕子,一时难以抉择,“我……我不知道。”   “……”   皇后也没了脾气。   “那便由我替你找个郎君,好好嫁了。”   “不——”周妙玉眼光极高,着急喊道,“妙玉见过首辅大人,旁人如何还能入眼?”   “这么说,你选后者了?”   周妙玉咬着唇,一时没有吭声。   “母后。”公主大步进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孩儿给母后请安。”   皇后收起了笑,训道:“不好好念书,过来做什么?”   公主道:“听闻妙玉妹妹来了,我前来作陪。”   “要你做什么陪?出去。”   公主撒娇喊“母后”,皇后仍是严厉训斥,“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公主的神色淡了下来,睇了一眼坐在母后身旁的人,不甘心地咬唇出去。   她大步摆动手臂,宫女追上来劝说:“公主别生气,皇后娘娘也是为您好。”   “什么为我好,她就是偏心周妙玉那个哭包!”   宫女连忙左右回顾,劝道:“公主慎言啊。”   公主插着腰,胸膛气得上下起伏。   “从小到大,凡是本公主与周妙玉都喜欢的,她准叫我让给周妙玉,绸缎、簪花、绣品,就连人也是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妙玉是她女儿。”   “公主!”听着这话,小宫女吓得跪到地上,这话可是要杀头的。   公主继续怨声载道:“对我就是叫我别痴心妄想,对周妙玉就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旁的不说,首辅大人喜不喜欢周妙玉,我头一个知晓,叫我别痴心妄想,我看周妙玉才是痴心妄想,气死我了。”   小宫女听着这番话,恨不得自己聋了。   “便宜周妙玉还不如便宜那个什么夜照国的公主,或者便宜那个商家女,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周妙玉。”打定主意,公主转过身来,吩咐脚边的宫女,“你起来,去给那什么可卿的来着报个信。”   叶可卿跟在青阳钊身后,于书房接受皇帝觐见。   “民女叶可卿,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抬手,打量起这个小姑娘,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是你动手打了周妙玉?”   叶可卿站起来,不卑不亢道:“没想到周妙玉还敢告状。”   “大胆,见到皇上,岂容你放肆。”周也皱眉呵斥。   皇帝止住周也的声音,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青阳钊,盯住叶可卿问:“小姑娘,这么说来,当真是你打了周妙玉。”   “没错,她该打。”   倒是理直气壮。   “哦?”皇帝听出似乎还有隐情,追问,“你为何这样说?”   叶可卿用下巴指了指周也,“周大人难道没说?”   皇帝挑眉去看周也一眼,回过头来,“没说。”   叶可卿道:“周妙玉犯下滔天罪行,周大人竟然包庇至此?”   这下子,换成周也变了脸色, 诧异问:“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青阳钊适时地咳嗽两声,叶可卿顾不得旁人,上去扶他,关切问:“你怎么了?”   皇帝陛下忙不迭叫人赐座。   “多谢陛下。”青阳钊坐下以后,这才握住叶可卿的小手。   皇帝和周也的目光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不近女色的首辅大人竟然愿意与女子牵手?   他们又见青阳钊冲叶可卿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许是周姑娘下药时不知分寸,昨夜有些伤了身子。” 第六十五章 真假千金   周也脑子里那根名为愤怒的弦一下子崩了,反过来弹伤他自己,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们说什么?什么下药?妙玉给你下药?下什么药了?”   青阳钊回过头来,虚弱道:“怎么?周大人不知道?”   周也若是知道,自然不敢告到皇帝陛下面前来,这一点青阳钊是料到的。   皇帝也明白过来,恐怕周妙玉对周也也是没有说实话,给青阳钊下那种药,亏她干得出来,   “周妙玉简直就是胡闹!”   皇帝指着叶可卿道:“你打她一耳光,简直是便宜她了。”   风向一下就变了,这话简直就是在打周也的脸,周也青着脸一时下不来台。   偏偏青阳钊还示意叶可卿,“不能这么说,卿儿是为商家女,周妙玉乃是周大人的千金,岂能动手打她,卿儿过来给周大人倒个歉。”   周也连连摆手,他本就理亏,哪还能轮到苦主命人给他道歉,今日他若是受了,他也不必再当官了。   “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教女无方,下官回去定要严惩她。还望首辅大人和叶姑娘看到她早早死了娘的份上,原谅她。”   青阳钊笑了一下,“周大人说笑了,我与卿儿并未怪罪,今日我们进宫是来干什么来着,我有些忘了。”   还能是进宫来干什么,是来当被告的。   如今被告成了受害者,原告成了恶人,周也的脸烧得慌,别着脑袋,一张脸胀红,“师弟,你想我干什么直说便是。”   “我也没什么要求,也就请师兄在我娶卿儿的时候不要反对。”   周也和皇帝一愣,没想到青阳钊当真要娶这商家女,可她这身份,做妾都差了些,唯一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有青阳钊曾经的义妹,可那姑娘早就做了古,如今这个竟有这本事,当真令人意外。   不过青阳钊的要求倒是令人感到奇怪,什么叫他娶叶姑娘的时候不要反对,先不说立场,周也的反对值几个钱,有什么用?   周也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他只当是师弟念着他是师兄,心里也是一暖。   青阳钊又道:“不仅你不能反对,老师若是反对,你也得拦着。”   “好。”周也露出笑来,若是不出意外,岳丈没几日就要周游回京了。他的乖师弟平日里落落穆穆、冷漠淡然,看来遇到婚姻大事,依然很看重他和老师的意见。   再说了,他岳丈大人一向反对周妙玉与青阳钊两个人的事,一个徒弟,一个外孙女,他老人家把规矩辈分看得重,估计巴不得青阳钊娶的是旁人。   叶可卿跟着青阳钊出来勤政殿,遇到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站在路口,见到她小跑过来,一看就是等她的。   那小宫女福了福身子,塞给她一张纸条,匆匆跑开。   叶可卿不明所以地展开纸条,看清上面的内容,对青阳钊揶揄道:“皇后娘娘要我与周妙玉做平妻,你有福了大人。”   青阳钊抬了抬眉,“那是你亲姨妈。”   “什么?”叶可卿的笑僵住,“你查到了什么?”   青阳钊敛下情绪,并肩而行时,把叶可卿的小手纳入袖中摩挲,“还差一点,等大婚后就能真相大白。”   “大婚!”   青阳钊把叶可卿的手包裹住,“凡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乖乖的,但盖头还得你自己绣。”   叶可卿想起自己那爬虫一样的针脚,拽着青阳钊的袖子撒娇,“你帮我嘛,哥哥。”   出乎意料的,青阳钊没有依她,笑着回她一句“少来”。   “哼,男人都是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叶可卿说着就要挣脱袖口下钳制住她的手。   青阳钊打横把人抱起,扶在肩头,“看来是欠了。”   欠什么了?   叶可卿的脸一红,不敢再想。   身后幽幽传来一句“首辅大人”,叶可卿在男人肩头抬起头,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站在一蔟龙袍色的棠棣花前。女子着异域服饰,袖口绣有工整的民族图案,面戴一片如夜色璀璨的薄纱。   是个如丁香一样幽怨的女子。   她又喊了一声“首辅大人”,戚戚怨怨。   叶可卿的姿势有些尴尬,挣扎着想下来,男人却调转过身,拘礼道:“不知夜照公主有何事?”   夜照国公主把目光落在青阳钊扛着的女子身上,目光一颤,道:“有劳首辅大人移驾,我有话想单独与您说。”   “不必了,公主不日就要进宫,身为宫妃还是不要与臣来往的好,告辞。”   青阳钊说完转身就走。   “首辅大人……”   叶可卿看着那夜照国公主痴痴望着她们,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   勤政殿。   皇后与皇帝=如今早就是亲情多过爱情的年纪,她命人带着参汤踏进御书房。   “臣妾参加陛下。”   皇帝从案桌边迈步下来,扶起皇后,“皇后快快起来。”   “陛下日理万机,小心身子。”皇后端过参汤,亲自呈给皇帝。   皇帝接下,喝了一口,询问道:“后宫可是有事?”   “托陛下的福,后宫一切都好,公主也听话,皇子们都很上进。”   “那便好。”   “只是……”皇后忧心道,“臣妾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妹妹,她总说放心不下妙玉那丫头。”   皇帝的手一顿,叹息一句,“岳丈大人近日要回京了吧。”   “不碍事,爹爹也是念着妹妹的。”皇后忙不迭道。   这叫皇帝没了话, 垮下脸道:“可那毕竟是首辅……”   “皇帝陛下,您也是看着妙玉长大的,天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皇帝觉得事情棘手,更加为难:“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像青阳钊那样为心上人孤身十五年?”   皇后回答:“正是如此,以前首辅大人没有这份心思也就罢了,如今开了先河,妙玉反倒有了几成胜算。”   “胜算?”皇帝放下参汤,摇了摇头,压低几分声音,“皇后恐怕是不知,妙玉如今做了那种事,首辅如今厌恶得紧。”   这话令皇后的笑意一滞,本就是聪明人,心思极快,“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正是皇后想的那样。”皇帝冷着脸拿起折子,不悦道,“皇后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今日朕都丢了好大的脸。”   “……”   皇后也气得脸红。   首辅要娶妻的消息一出,叶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想要和叶家打好关系,还有一些心系首辅大人的小娘子,对叶可卿实在好奇,派人来送礼,实则为打探。   与此同时,青阳钊身处路寒山的法华寺,他的面前是叶天光。   ——不,应该说是……   “慈严大师。”青阳钊的脸于逆光中看不清情绪,若不是为了探查叶可卿的身世,他也不会查到叶天光还活着,“你当真不愿下山?”   叶天光一身灰袍袈裟,盘腿坐地,有规律地敲击木鱼。   并不睁眼回话。   小寿立在青阳钊身侧,质问道:“叶可卿不是你亲女儿你不要也罢了,叶家是你父亲的心血,你也不要了?”   室内寂静得只有木鱼声,叶天光岿然不动。   “行。”青阳钊蹲下身来,平视叶天光,“做个交易,我知道元沁在哪儿,你告诉我当年之事,我带你找她。”   叶天光在听到元沁的名字时,停下了手中的木鱼,总算睁开眼看向青阳钊,冷然开口:“不要打搅她。”   看来叶天光也知道元沁还活着。   想到在山脚下见到那妇人时,她好似完全不记得他,恐怕不是装的。   叶可光又道:“她失忆了,你不要打搅她。”   青阳钊挑眉,果然。   “当年发生了什么?周妙玉是谁?”   叶天光屈腿站起来,走了几步,“你先答应我,不要打搅她。”   “好。”   “当年……”   当年衡王落马以后,他和元沁本应该把孩子还给周家,可是他们的秘密被那名大夫的夫人知晓以后,走漏了风声。于是衡王的残部秘密杀到叶家,好在他和元沁带着孩子逃跑,但在山上时,元沁不小心掉下了山,他寻找许久未果,只能把孩子先行带回。   等叶天光带着孩子上周府之时,意外得知周大人的孩子已经找到了。   他便把孩子交给爹,言明孩子身份以后,重新寻找元沁。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终于在一个山村里找到了元沁。   只是她完全不认得他了,不仅如此,元沁还有了心上人。   一直到元沁嫁人,叶天光都在盼望她能想起他来,可是没有。   成婚以后,元沁和丈夫过上了和美的日子,男耕女织,郎情妾意,不会像和他一起时那样,总有风流债找上门来。   后来,元沁生了孩子,可惜不是他的。   而叶天光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青阳钊问:“那周妙玉是谁的孩子?”   叶天光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解释道 :“当年那大夫心善,却不想娶了个心思不纯的夫人,她夫人生有一子,儿子又接二连三生了三个女儿,是为三个孙女。”   青阳钊问道:“那个老妇贪图荣华富贵,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第六十六章 大婚(大结局)   “正是如此。”   小寿愤懑道:“这妇人真是可恶。”   “大人,我们赶紧把消息告诉叶姑娘吧。”   “不用。”青阳钊淡淡阻止,敛下眸中精光,“你想办法把线索递给皇后,让他们自己查,我大婚以后再让她们知道也不迟。”   到时候他的婚事尘埃落定,谁想阻止也不行了,包括老师。   叶可卿坐在小轩窗前,拿起一方红色的盖头,往上面绣鸳鸯戏水。   春鸢摇了摇头,叹息道:“错了错了,小姐,你又绣错了。”   叶可卿比照着图纸一看,好吧,确实又错了,只能劳烦春鸢给她拆掉。   冬瓜在一旁打着扇子,嘀咕道:“咱们那么多绣庄,随便找几个秀娘就绣好了,肯定比小姐绣得好,哎呀——小姐干嘛打我。”   叶可卿没好气道:“什么叫肯定比我绣得好,我这很差吗?再说了,绣这个东西又不是比谁针线活好,而是心意,心意,懂不懂?”   冬瓜乖乖道:“小姐说的是。”   随后又嘀咕:“说不比难道就不比?前些年将军家嫁女儿,那盖头绣得跟狗啃似的,京城里的闺阁小姐笑话了她一年,现在,马上就得换成咱们小姐了。”   “……”叶可卿一噎,想哭。   春鸢耐心劝说:“小姐别听冬瓜的,您不想想,以前就算您有家财万贯,这京中贵女也从不邀请您参加什么品茶赏花宴的,如今纷纷邀请您,这是为何啊?”   叶可卿翻了个白眼:“她们这是看到青阳钊的面子。”   春鸢忽略掉小姐直呼首辅大人名讳的不敬,分析道:“这不就得了,那将军之女嫁人是下嫁,京城中不少碎嘴子,自然敢说,可咱们首辅大人在,谁敢对您不敬。”   叶可卿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谁不知道当今朝中,青阳钊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春鸢:“如今这婚事,别说京城里的人震惊,就是叶府上下都还没缓过神来,小姐已经得了里子,旁的面子都是只是锦上添花,小姐尽管绣好了。“   叶可卿大受感动地抱住春鸢道:“呜呜,春鸢,你真是小姐我的小棉袄,小心肝,小宝贝。”   “别别别,我看首辅大人醋劲大着呢,让他当您的大棉袄,大心肝,大宝贝就成,可别祸害奴婢。”春鸢半是惊吓半是调侃。   冬瓜急吼吼道:“小姐,那我呢,我是您的什么?”   叶可卿抓一把瓜子塞给冬瓜,“乖,好好吃你的瓜子,我的巨棉袄,巨心肝,巨宝贝。”   “小姐你坏死了!”   几个人笑作一团。   周妙玉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她被父亲禁足了。   自从出宫以后,姨妈不仅告诫她不许肖想首辅大人,还派人送来《女诫》,罚她每日抄写,父亲更是让她每日去跪母亲的牌位。   就连外公回京也不让她去见。   祠堂阴冷,她跪不惯蒲团,扎得她膝盖疼,吃的饭菜都是下人送来的斋饭,均没有多精致,味同嚼蜡。   有个府里的下人倒是好心,每日都来给她送糕点,也算是雪中送炭。   周妙玉问:“王婆婆,你怎么又来了?”   老妇人鬓角有白发,拿来一个软垫,塞在周妙玉膝盖之下,“大人真是狠心,这都几日了,小姐仔细膝盖,别跪坏了。”   周妙玉自从任由首辅大人打死她的贴身婢女之后,再也没有谁这般敢逆着周也行事,如今大受感动:“王婆婆,等本小姐出去,一定好好赏你。”   王婆婆忙不迭道:“多谢小姐。”   “不过小姐,首辅大人要成亲了,您知道吗?”   “什么?”周妙玉的脸色刷地变白。   “都怪老奴多嘴。”王婆婆劝说道,“小姐何必非要嫁给首辅大人,虽然首辅大人权势大,但再大也大不过皇帝不是?”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看上了首辅大人的权势吗?”周妙玉有些迁怒道,“再说皇帝,那可是我的姨父。”   “小姐是有成算的。”王婆婆笑了笑,“老奴没有别的本事,小姐有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只是将来心想事成了,别忘记老奴就好。”   “算你忠心。”周妙玉摘下耳环赏给王婆婆,“帮我带点吃食。”   “好好好。”   四月十六,宜嫁娶。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敲锣打鼓的师傅热情高涨,场面极其盛大。   首辅府人人洋溢着喜悦,张灯结彩,火红的绸缎铺陈出难得的喜庆。   叶可卿顶着一块绣工笨拙的盖头,身后是曳地的凤冠霞帔,与青阳钊牵着花球行礼。   今日青阳大叔精神很好,坐在上座,一直和一旁的空位有说有笑,宾客都知道原因,也没在意。   杜相和周也倒像主人家一样,亲自招呼客人,好在大部分都是些入仕之人,他们尽数都识得。   青阳钊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与众官喝成一片。   小寿趁着首辅大人传杯换盏之际,上来禀报:“大人,叶天光在院外想讨杯酒喝。”   青阳钊原以为他不会来,既然来了,他自是高兴,便准了。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高喊,帝后同时降临,这是天下独一份的荣耀。   在场之人皆跪下大喊:“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抬手,“众位平身,今天是首辅大喜的日子,大家不必拘礼。”   “谢陛下。”   话是这样说,有皇帝在场,所有人都变得拘束起来。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示意内侍官诵道:“首辅大人尽瘁事国,劳苦功高,陛下为贺其红鸾天喜,特来赐礼。”   流水一样的奇珍异宝被抬进首辅府,众人叹为观止。   青阳钊跪下谢礼,“多谢皇上。”   皇帝扶起他,两个人都是从少年时期互相扶持,皆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他总算等到了首辅成家的那一天,再也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孤老,感慨万千。   “爱卿不必多礼,你们可要抓紧点,朕还等着抱小娃娃,是不是皇后?”皇帝说笑着去看皇后。   皇后也是一笑,心思却不在这儿,她的人如今在查叶可卿和周妙玉的身份,若是当真抱错了姐姐的孩子,那叶可卿才是她的侄女才对。   就在一群人欢喜说笑之时,周府的下人满脸急色地冲了进来,附耳给周也。   周也的两分迷醉一下子清醒,匆匆告退。   皇后看在眼里,等出了首辅府,她提议皇帝:“刚才我看周大人和我爹慌里慌张地回了周府,是不是有什么事,妾身放心不下妙玉,想跟去看看。”   “也是,今天是首辅大人成亲的日子,难保……”皇帝顿了顿,吩咐内侍官,“去周府。”   周也赶回府时,周妙玉刚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勃然大怒,边走边骂:“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落水?我今日明明把小姐锁在祠堂,怎会去到塘边?”   下人道:“说是一个姓王的粗使婆子给开的门。”   周也没想到还有人敢违逆他,“还不去抓来,小姐若有个闪失,她拿什么赔?”   “小的这就去绑来。”   周也隔着屏风问周妙玉:“乖女儿,你还可好?”   周妙玉哭喊道:“不好不好,若是不嫁给首辅大人,我就不活了。”   周也气得极了,大步出来,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你休要胡言乱语,如今青阳钊已经成亲,你如此作践自己,你娘就是九泉之下都要气得活了过来。”   周妙玉如今破罐子破摔,面对想来溺爱她的周也,她捂住脸,底气十足:“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他。”   要说周妙玉多爱首辅倒没有,真心有几分,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偏执。   一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偏执。   “不可能!”周也梗着脖子背过身。   周妙玉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哭喊道:“娘,女儿这就下来陪您。”   这话简直在往周也的心口上扎,周也望着房梁,红了眼眶,还是不应。   “姐夫。”皇后从屋外进来,免了众人的礼,对周也劝说道,“姐夫不必为了这件事生气,我去替妙玉给首辅说情,免得为此让你和师弟生分,只是你们得等我一阵子。妙玉,你先休息,我有事和你爹说。”   听到皇后娘娘的话,周妙玉也不哭闹了,只要有人替她去说项,青阳钊再如何也得接受她。   周也一出来就道:“你糊涂啊,她就是被宠坏了,你干嘛还答应?”   “我这是缓兵之计。”   皇后将正在调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周也难以置信,“你是说,有可能叶可卿才是我女儿?”   皇后点了点。   周也被周妙玉伤透了心,但到底是自己宠爱有加的孩子,一时悲喜交加。   “难怪那日,旁人说叶可卿和我长得像,原来如此,这么多年,妙玉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她娘,我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其中必有玄机,你查得怎样了?”   “快了。”皇后叹息一声,“我已经有眉目了,就是总觉得事情查起来太过顺利……就像是有人递上来的一样。”   周也不是傻子,既然皇后如此说,由不得他不多想,“等等,我想起青阳钊曾让我许诺,若是他娶叶可卿,我不能阻止,不仅如此,岳丈阻止的话我还要劝说岳丈。”   皇后品了品,“不对啊,我爹怎会阻止?他巴不得青阳钊娶旁人,真要阻止那也是阻止妙玉才对……”   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青阳钊早就查到了。   周也在廊下走来走起,气得想跺脚,“他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就怕婚事出现变故,亏我还把他当自家人,之前更是想把宝贝女儿交给他,他既然知道我亲生女儿的消息,还故意瞒着我。”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皇后抿着嘴笑了下,安抚道:“好了,你也别想得太坏,如今让我们自己查出来,他这是看到我们养育了妙玉一场,怕我们为难。再说,可卿姑娘姓叶,人家可没见得要认你,你之前还帮着妙玉欺负人家。”   周也一噎,叹气道:“只能从长计议,这事还是别急着告诉岳丈。”   皇后清了清嗓子,“晚了。”   周也转过身,正好看到岳丈和皇帝,两个人在书房闲聊了一会儿,散步到花园,便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   杜相送走皇帝皇后,拽着周也,“跟我去见青阳钊。”   “不好吧?我们现在去干嘛?”周也不太乐意,“闹洞房是少年人做的。”   首辅府。   青阳钊挑开盖头,盖头之下的少女像一份来自上天的赐礼,让他珍之重之。   “卿儿,你真美。”   叶可卿回望向他,含情脉脉,今日盛装之下,显得温柔可人。   青阳钊拆礼物一样,慢慢拆掉叶可卿的珠钗,执笔的手拉在她的衣带,轻轻一扯,红色的嫁衣在他火热的掌中剥落,少女如玉石般白皙娇嫩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令他倒吸一口气。   他落下一个吻在锁骨上的瓷白肌肤,引起叶可卿一阵战栗。   “你干嘛?”   青阳钊坦荡道:“签章,以后你是我的。”   叶可卿盘腿坐上床,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跟小孩一样?”   一室的旖旎消失殆尽。   青阳钊解开外袍,无奈摇了摇头。   叶可卿笑着笑着重心一歪,从床上往下摔。   青阳钊笑容一滞,惊慌地扑过去当了肉垫,他紧紧拢住怀里的姑娘。   搂得叶可卿快喘不上气来。   不停地说“别怕,别怕…….”   叶可卿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问他:“你怎么了?”   青阳钊的双手捧着叶可卿的脸,“你是卿卿对不对?”   “是啊,是我啊。”   青阳钊流露出少年郎才有的脆弱,“我之前老做梦,梦到你一直往下掉,你跟我说,你害怕,你看,我接住你了,卿卿,我再也不会让你往下掉,无论在哪儿我都能接住你。”   叶可卿拍着男人宽厚的后背,轻轻哄道:“青阳,我活着,你的卿卿还活着,余生我们再也不分开。”   “一言为定。”   青阳钊吻上叶可卿的唇,带着酒意的烧热,他的手掐住叶可卿的大腿,把人抱起来,抱上销魂暖帐,欺身上去。   室内响起“咕噜”一声空响。   他停了下来,望着无辜的小姑娘,温柔询问:“饿了?”   叶可卿点了点头,推他起来。   青阳钊摸了摸她的头,宠溺一笑,“先把你这个小东西喂饱。”   周也来的时候,门外的下人都不在,他跟着杜相正准备敲门,便听见里面的谈话。   青阳钊撕下一块鸡腿给叶可卿,叶可卿往后躲,“不要,太大了,我吃不下。”   “不大,尝尝。”   “唔……不要嘛,别强迫人家。”   周也的脸一红,低声对杜相说:“咱……咱们走吧。”   杜相一把年纪,精神矍铄,骂道:“钊儿竟是个衣冠禽兽。”   话一说完就在门口大声咳嗽一声。   意识到是杜相,青阳钊和叶可卿面面相觑,快速穿好衣服站好,像两个偷吃零嘴被夫子发现的孩子。   门一打开,杜相的目光落在叶可卿的手上,那里明晃晃的拿着一只鸡腿,心知他和周也误会了,脸色青了一阵,又看向叶可卿,眼眶逐渐微红。   他往前走了一步,“你就是叶可卿?”   叶可卿点了点头。   “你跟你娘亲真像。”   叶可卿没有说话。   杜相又看向青阳钊,“钊儿,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青阳钊握住叶可卿的手,也没有说话。   杜相想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婚事已成定局,再不同意也没用了,叹息着警告青阳钊:“不准欺负她,若你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青阳钊松了口气,“老师,您放心,我这一辈子就要她一个,疼她爱她,绝不欺负她。”   周也也松了口气,拉过岳父,“好了,咱们别耽误她们小两口了,您也想早点带曾外孙对不对?”   杜相纠结道:“你看看这事,到底是曾外孙还是徒孙,这不就乱套了嘛,所以我当初反对......”   “是是是。”周也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回去把妙玉的事解决解决。”   送走两个人,叶可卿一爪掐在青阳钊的腰间,“你明明早就知道对不对,好哇你骗我。”   青阳钊霸道地抱起叶可卿,“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官卖力点,就当赔罪了。”   叶可卿捏着小拳头锤他,“你是罚你还是罚我啊?”   屋内响起青阳钊痛快的笑声。   (全文完) 第六十七章 番外(周也视角)   可卿和青阳钊成亲以后,我时不时上门来,说是跟青阳钊叙旧,实际是来看女儿。   我本来就是个女儿奴的性子,之前还对可卿这么凶,肠子都悔青了。   大婚那日以后,我查出了王婆子就是当初狸猫换太子的始作俑者,将她以串掇周妙玉自戕的罪名杖杀。   情急之下,王婆子为了向周妙玉求救,道出了她的身世,周妙玉吓得一个屁都没有放。   之前的丫鬟是如此,现在这个王婆子也是如此,这也让我意识到周妙玉的自私。   再后来,周妙玉使了些手段,爬了龙床。   这件事让皇后气得不行,当真是白疼了妙玉这么多年。   虽然我原想着,她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认错了也打算给她谋个好婚事,但我和她姨妈都被伤了心,如今周妙玉在宫里没人护着,听说得罪了不少人,我们是不会管了。   这些都不重要,最让我难过的是可卿并不打算认祖归宗。   理由是没有叶天光和元沁的大义,她也活不下来,更何况,叶家到她这里人丁凋零,爷爷明明知道她不是叶家的孩子,还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孩子来养,更是疼了她一辈子,她不忍心叶家后继无人。   因此,我只能和岳丈守着可卿的身世秘密。好在青阳钊是我师弟,是岳丈的弟子,当我半个弟弟,当岳丈的半个儿子,大家还是一家人,虽然辈分乱了套,却让我心下安慰许多。   最高兴的是成婚第二年,可卿生了一对龙凤胎,因着当初青阳钊是赘婿,其中儿子跟青阳一个姓,女儿跟叶家一个姓,等往后叶小姑娘长大了,又可以招揽赘婿,这人丁不就能渐渐兴旺起来了。   老丈人如今是三天两头往首辅府里跑,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隐隐又变得“得寸进尺”起来,成日念叨着让青阳钊再加把劲,再生个儿子跟他姓,我苦笑不得,我都还没排上队呢。   青阳钊对此倒是硬气,“我舍不得。”   这可把老丈人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去斥责青阳钊,如今他有可卿护着,那小子不知道在哪儿学了些阳奉阴违的把戏,常跟叶可卿撒娇告状,他和岳丈在可卿面前只有乖巧的份,哪敢跟青阳钊一样恃宠而骄。   因此,老丈人最近看我,浑身不顺眼,我活活成了受气包。   好了不说了,我要去看我的乖孙孙了。   哦对了,最近府里又要办一件喜事,小寿和春鸢要成亲了,你们到时候来喝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