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断案日常 作者: 江南梅萼   文案:   哥哥意外摔伤昏迷,为了保住哥哥心仪的官位,姚征兰大着胆子冒充哥哥去大理寺报到。   谁知刚走到大理寺门口就被大理寺正顾璟给识破了。   顾大人刚正不阿,断然驱逐。   姚征兰实力征服之,终得留下。谁知去了趟凶案现场又被骚话不断的郡王盯上。   大理寺的同僚一开始很看不上这个靠美色上位的姚评事,可是——   密室谋杀案,她破了,神秘蛇毒案,她破了,李代桃僵血衣案,她还是破了……   对此姚征兰只想说:破案我可以,美色上位我真的不行,求哥哥速醒!   就是个女主代替兄长女扮男装进大理寺破案的故事,概括起来就是破案,破案,还是破案。   全文存稿,放心入坑。   内容标签:强强 励志人生 悬疑推理   主角:姚征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扮男装破案日常   立意:为人做官就是要在其位谋其政 第1章   过了中秋,午后的阳光一日比一日温柔下来。   承恩伯府兰苕院,一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旁放着一张圆石小桌,姚征兰手握一颗石榴充作惊堂木,正假扮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给手帕交温玉薇和今日刚认识的朋友武宜君讲着一桩凶杀疑案。   “……这人死在自己家中,凶器却在一墙之隔的邻居房里,县太爷当然要怀疑是邻居杀人。将邻居拿去之后,邻居却连连喊冤,称案发时自己正与儿子在河中摸鱼,并不在家,有路过河边的村民可以作证。县太爷传来那村民一问,果真如此。那么问题就来了,死者在自己家中被杀,凶器又是如何凭空跑去邻居家中的呢?”   温玉薇和武宜君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姚征兰正要继续往下说,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寻幽,寻幽,出来!”   “四小姐,您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成么?二小姐这边有客人在呢。”入微正在院门口与温武二人带来的丫鬟聊天,见府里的四姑娘姚佩兰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忙上前拦阻道。   “啪!”   “反了,你一个丫鬟敢挡小姐的路?知道有客人在还敢如此没规矩,这是要下四姑娘的脸还是丢伯府的脸?”春鸢劈手就打了入微一巴掌,骂道。   寻幽与入微是自小伺候姚征兰的,情同姐妹,见入微被打,寻幽忙跑过去将她扶至一旁。   “诶?你别走,找的就是你!”春鸢一把揪住寻幽的衣襟道。   “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放开。”寻幽挣扎。   春鸢一人制不住她,旁边的人又要去帮手。眼看场面要乱,姚佩兰却仍似事不关己一般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戏,姚征兰只得上前喝道:“都住手!”   姚佩兰这边的丫鬟虽大多不把这个不是主母亲生又在穷乡僻壤长到十九岁才回府的二小姐放在眼里,但毕竟众目睽睽,也不能太过分了叫人拿住把柄,于是都停了下来。   姚征兰走到姚佩兰跟前,平静道:“四妹妹,不管有什么事,可否等我这边客人走了再说?”   姚佩兰瞟她一眼,嗤笑一声,道:“怎么?现在知道丢脸了?怕丢脸你好好管教下人啊!偷东西偷到我院子里去了,胆子不小!”   “偷东西?”武宜君眉头一皱。   温玉薇春鸢是见过的,知道是姚征兰的手帕交,这武宜君却是个生面孔。   见她似有追根究底之意,春鸢忙道:“没错,寻幽这丫头今日借着去我家姑娘院中送糕点之机,偷了我家小姐一支杏叶镶南珠金簪。”   “我没有!”寻幽喊冤。   “你还敢不承认,那簪子现在不就明晃晃地插在二小姐的头发上吗?”春鸢张嘴就来,斜歪着眼看着姚征兰道,“二小姐,即便你今日有客人来,没有可以拿来充场面的首饰,也不能指使丫鬟去偷我家小姐的啊。”   温玉薇和武宜君不由自主地看向姚征兰发髻上那枚造型清雅做工精致的银杏叶镶南珠金簪。   “你胡说,那明明是……”   入微回过神来,刚欲替自家小姐分辨,姚佩兰闲闲地打断她道:“二姐姐,你若真想要这支金簪来充场面,跟妹妹说一声也就是了,难不成妹妹还会吝啬一支金簪不成?何必指使下人来偷呢?”   “嘴里说得大方,既然不会吝啬一支金簪,你现在过来发难又是为何?”武宜君瞪着姚佩兰。   春鸢抢着道:“这要和偷能一样吗?二小姐若是问我家小姐要,我家小姐为人大方,送她也无妨。可她指使丫鬟来偷,若不及时加以惩治,待这丫鬟偷习惯了,改日偷到各位来做客的小姐夫人身上,岂不是败坏我承恩伯府的名声么?”   “我没有,你冤枉我。”寻幽都快急哭了。   “你竟敢不承认?”春鸢一副诧异的模样,回身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食盒,打开盖子拿出一碟子桂花糕来,绕过姚征兰直接端至温玉薇和武宜君面前,道:“请两位小姐做个见证,看看这碟子糕点,是否与二小姐用来招待两位的一样?”   “是你们从我这里抢去的,自然是一样!”温玉薇等人还未说话,寻幽便气苦道,“今日一早小姐便吩咐我说,温小姐跟她约好了下午要来做客,她就好吃那一口我做的桂花糕,让我尽早准备。谁知上午我刚在厨房做好了桂花糕,漱春居的夏纨便过来说四小姐想吃桂花糕,强行将我刚做好的桂花糕拿了去。我只得重新准备材料再做一次。如若不然,一碟子桂花糕,我何至于从上午一直做到下午?”   “你竟敢如此抵赖?你把脚抬起来!”春鸢凶悍道。   寻幽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愣着没动。   春鸢走到寻幽跟前,一把撩起她的裙摆。   寻幽惊叫:“你干什么?”   春鸢冷嘲道:“这里都是女子,装腔作势给谁看?你不是否认去过漱春居吗?你把右脚抬起来。”   寻幽莫名所以地被她抓着裤腿将右脚抬了起来。   “两位小姐请看,她说她没去过我们四小姐的漱春居,那她鞋底这片瑶台玉凤的花瓣又是从何而来呢?众所周知,我家四小姐最喜欢瑶台玉凤,这满伯府除了四小姐的漱春居外,别处是再没有这种菊花的。”她一边说一边当着众人的面从寻幽鞋底抠下一片白色的菊花花瓣来,并拿去给温玉薇和武宜君过目。   见两人看着那片花瓣不说话,她语气得意而暗藏讽刺地问:“二位小姐认得瑶台玉凤吗?”   武宜君将门出生,哪儿耐烦受这等闲气,正待给这不知上下的丫鬟一点颜色瞧瞧,姚征兰走到姚佩兰面前,拔下头上那根金簪递给她,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走吧。”   “小姐!”入微和寻幽同时大叫。   ‘这便算了?那丫头你不惩治惩治?”姚佩兰瞟了眼寻幽,“若是二姐姐碍于有客人在此不方便惩治丫头,妹妹可以代劳。”   说完,她朝春鸢等人使个眼色,春鸢带着同来的丫鬟婆子去抓寻幽。   入微哪肯让寻幽被她们带走,和几个丫鬟厮打在一处。   “姚佩兰,你不要太过分了!”姚征兰盯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双黑眸隐隐冒火。   “二姐姐,我不知道你外祖家到底是个什么规矩,才把这丫头惯得胆子跟天一样大。咱们承恩伯府的规矩可是严得很,像她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打上三十大板都算从轻发落了。”姚佩兰晃着手绢做扇风状,眼睛看着别处,意有所指道。   姚征兰缓缓地将金簪插回发髻上,喝止了那边闹成一团的丫头,回身向温玉薇和武宜君赔罪道:“实在对不住,我这里现下有事要处理,要不改日……”   “改什么日啊,你四妹妹选在这时候发难,恐怕就是想让我等做个见证。既如此,兰姐姐,你不必顾忌我们,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吧。我等也不是长舌之人,今日之事,见过便忘,断不会外传半个字。”温玉薇斜瞟着姚佩兰道。   姚征兰知道她这般说存的必是留下替自己撑腰之意,但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武宜君虽然与姚征兰相识不过半日,却也是相信其为人的,道:“姚家姐姐,你就当满足我们一回好奇心。玉薇说你三舅便是朝中那位断案如神的提刑官陆大人,而你们兄妹与他感情深厚,甚得真传。既然四小姐说你的人偷了她东西,你便来将这案子断断,就当是让我等深闺女子开一开眼界。”   姚征兰叹了口气,道:“好吧。”   她转向姚佩兰,问道:“你说我指使寻幽借送糕点之机去你院中偷了这枚杏叶镶南珠金簪,除了寻幽脚底的瑶台玉凤花瓣外,还有何凭证?”   春鸢赶紧给姚佩兰递上一张票据。   姚佩兰用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捏了那张票据,向温玉薇和武宜君展示一番,对姚征兰道:“看清楚了,这是我在金雀斋购买这支金簪时,金雀斋给我开具的票据。上面画着这支簪子的形状,写明了质地,还有金雀斋独有的签章,你有吗?”   入微看清了那张票据,道:“我们也有。”说罢转身跑进房中,到姚征兰的房间里去寻找购买金簪的票据。   众人在外头足等了一刻钟也不见入微出来。   春鸢跑到房门口冲着里面冷嘲热讽:“这么长时间,便是藏在老鼠洞里也该找出来了吧?没有就没有吧,难不成你还想躲在里头伪造一张?”   入微手足无措地来到门外,看着姚征兰红着眼要哭不哭道:“小姐,票据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许久,乌梅又开新文了。这回吸取了前面两篇文因为各种原因断更的教训,这篇文全文存稿,所以喜欢看探案文的亲可以放心入坑,绝对不会断更或坑。   更新时间暂定每天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第一天更三章,后面暂定日更一章。 第2章   姚佩兰见状,嗤笑出声,用帕子掩着嘴道:“二姐姐,你们主仆二人不去登台唱戏,真是可惜了了。”   姚征兰望着入微温声道:“无事。”又对姚佩兰道,“既然你有两样凭证,那我们便一样一样来验证吧。”   春鸢向天翻白眼。   姚佩兰一脸不屑:“铁证当前,我倒要看你如何颠倒黑白。”   姚征兰转向寻幽,“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仔细回答,丝毫不能有所遗漏。”   “小姐尽管问,我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寻幽眼泪汪汪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她让四小姐诬陷成功定了偷盗之罪,她一死容易,小姐以后在伯府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我问你,今日从你起床之后,都去过哪些地方?”   姚佩兰见姚征兰郑重其事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冷不住哼笑一声,道:“二姐姐,你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等大哥哥赶回来与你解围?”   “你们问了我丫鬟那许多问题,就不许我问这一个?便是公堂之上,也没有只准原告发问,不准被告辩解的道理吧。”姚征兰冷言道。   姚佩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寻幽仔细回想着道:“今日我在院里用了早饭,便去了厨房做桂花糕。一早上都在厨房,直到方才端了糕点回来,并未去别的地方。”   武宜君击掌道:“这便容易破案了。既然寻幽说一早上都在厨房做糕,做完便直接回来了,那我们只需招来在厨房当差的丫鬟仆役问问,只要时间对得上,那不就证明寻幽的清白了吗?”   想不到姚征兰一口回绝:“不必如此麻烦。”   与此同时,温玉薇也按着武宜君的手,暗暗对她摇了摇头。   武宜君见状,细细一思量,便是义愤填膺。   姚征兰虽然贵为伯府嫡长女,但因自幼便失去生母之故,一直在千里之外的外祖家长到十九岁才回来。这府中众仆役自然只认如今主母亲生的四小姐为主,哪个又肯为姚征兰的丫鬟作证,来得罪四小姐和当家主母呢?   武宜君的提议本来正中姚佩兰下怀,见姚征兰一口回绝,姚佩兰心中顿时老大不解。   春鸢也是不明所以,开口问道:“那接下来,二小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人不必问,去厨房看一看还是有必要的。”姚征兰转身看向温玉薇等人。   不等她开口,温玉薇便道:“那我们也要跟着去看看。”   一行人便鱼贯出了兰苕院,往前院的厨房走去。   姚佩兰满心的不耐烦,走路之时头上步摇玲玲直响。   春鸢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主人不快,便凑上前去低声道:“小姐,我看二小姐一路都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此去厨房,怕真是只为了拖延时间。待会儿到了厨房她再看不出什么来,您便尽可向她发难了。而厨房,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   姚佩兰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道:“她仗着是父亲元配所生,不敬我母亲,平素又油滑如鱼,叫人拿不住她的错处,此番看我不狠狠给她个没脸!”   春鸢偷笑道:“那是。自今日之后,这些和她一样没规矩的武将家的小姐,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上门与她结交了。她无人结交,便听不着外头什么消息,待她真的嫁入卢家,卢家一定会提携三少爷的,四小姐您这是不声不响地帮了夫人和三少爷一个大忙啊。”   姚佩兰抬手扶了扶并不歪斜的义髻,慢条斯理道:“他们才是我的骨肉至亲,我不帮他们,难道还帮别人不成?”   主仆俩正嘀咕着呢,走在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春鸢扶住险些撞到走在前头的武宜君身上去的姚佩兰,嚷嚷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这是厨房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两侧栽种着半人高的月季花,后院奴婢来往厨房,都得从这条并不宽敞的园中小径中过。   “寻幽,我问你,在你去厨房或是从厨房回来之时,可曾在这条路上遇见过什么人?”姚征兰问。   寻幽仔细看了看四周,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附近遇见了一位往厨房运木柴的老婆子。”   “此路狭窄,若是迎面而来一个挑柴的婆子,你势必要给她让路的吧?”姚征兰道。   寻幽点头:“奴婢当时是给她让路了。”   “在哪里让路的?”   “就、就在那里。”寻幽指着道路左侧一排月季花中间唯一空缺出来的草丛道。   姚征兰拔下发上银簪,过去在草丛里一顿拨拉后,自语道:“果然如此。”   “兰姐姐,你发现了什么?咦?这不是瑶台玉凤的花瓣吗?这一路走来也未见附近有瑶台玉凤,这里怎么会有瑶台玉凤的花瓣?”温玉薇不解道。   武宜君也凑过去看了,确定那草丛中的十几片白色花瓣,正是瑶台玉凤的花瓣。   “除了花瓣之外,草叶子上这些白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姚征兰摘下一片沾着白乎乎不明污渍的草叶,站起身道:“这是浆糊。”   武宜君伸手掐了一段草叶捻了捻,道:“奇怪,还真是干了的浆糊。”   姚征兰回身看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姚佩兰主仆,道:“现在大家明白,寻幽的鞋底,为何会粘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了吧。”   “明白什么呀?就算此处也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漱春居。”春鸢知道此番若是功亏一篑,回去小姐必然又得拿自己出气,遂作困兽斗。   姚征兰不与她分辨,环顾众人道:“大家知道,这两天没有下雨,所以地上没有湿泥。纵有湿泥,寻幽不是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而府中各条道路都铺有路砖或石子,等闲她也踩不到湿泥上去。可是若无湿泥这等黏腻之物附着,本无粘性的花瓣,又怎可能牢牢地粘在她的鞋底,让她从别处走到兰苕院都不掉呢?所以,自春鸢从寻幽脚底发现花瓣的那一瞬起,我便知道,这花瓣,不是自己粘到寻幽的鞋底下去的。寻幽,你把鞋子脱下来。”   寻幽赶紧脱了右脚的绣鞋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将鞋底向上,当着众人的面用银簪从鞋底撬出一片还黏着两片花瓣的板结状物,道:“大家请看,这是什么?”   温玉薇和武宜君凑上来细细一看,武宜君道:“虽然已经脏污不堪,但看质地,是干掉的浆糊无疑。”说完两人便拿眼睛去瞧姚佩兰主仆。   “就算是,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过漱春居。”春鸢外强中干道。   “你方才不是说,整个府中除了四妹妹的院子,别处再无瑶台玉凤,所以才凭寻幽鞋底的花瓣断定她去过四妹妹的院子么?如今证明除了四妹妹的院子,这外头也是有瑶台玉凤的花瓣的,是否就可以证明,这所谓的证据,其实是有人故意设计?”姚征兰道。   春鸢支支吾吾不敢应承,只拿眼睛去瞧自家小姐。   姚佩兰却是狠狠一把将她搡开。   “说话啊,刚才在兰苕院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个锯嘴葫芦?”武宜君抱起双臂道。   春鸢见姚佩兰如此,深知自己是绝讨不了好了,遂将牙一咬,作背水一战,冲姚征兰高声道:“如你所说,寻幽若是在路上遇到挑柴的粗使婆子,因为让路走出道路踩到草丛之中,那也是偶然之事,旁人怎么能提前预知她将在哪里让人,从而提前洒下浆糊和花瓣设计她呢?”   “偶然之事?恐怕不见得吧。”姚征兰四处一看,便分开人群冲着小路尽头长在路旁的一株高大的红枫树去了。   到了树下,她细细查看一番,抬头便道:“那位挑柴的粗使婆子应当是个会抽旱烟的,而且在这棵树下停留了至少半斗烟的功夫。若不是为着守株待兔,她好好地挑着柴,又为何要走到这树下来抽烟?若是临时烟瘾发作,又为何一斗烟都没抽完就又匆匆而出,与寻幽来个狭路相逢呢?”   武宜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姚征兰,道:“兰姐姐,你莫不是能掐会算?我看这棵树它便只是一棵树,你怎么能看出个会抽烟的老婆子来呢?”   姚征兰看她一脸懵懂,忍不住微微一笑,指着树下草丛道:“你看这树下草丛大片塌伏,证明不仅被人踩过,而且那人还在此处长时间逗留,来回踱步。否则不会塌伏得这般平整和明显。而草茎折断处尚且新鲜,证明这踩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你再看这树干上,可看出什么?看这里。”   武宜君弯着腰凑上前去,看着那半人高之处疑惑道:“树皮上似有很细微的损伤。”   姚征兰道:“且这损伤与折断的草茎一样,是新鲜的。那么,是什么东西会在这个高度,对树皮造成这样细微的损伤呢?你再往树根处看。”   武宜君拨开树根处的草叶一看,惊呼:“是烧了一半的烟丝!”   姚征兰回过头冲着姚佩兰主仆道:“厨房是否真有这么一位会抽旱烟的挑柴婆子,她又为何会在这里抽半斗烟,要不我们现在一起去问一问?”   “就算厨房真有这么一位老婆子,就算寻幽脚底是不慎粘上了瑶台玉凤的花瓣,你怎么解释你头上那根簪子的由来?那购买簪子的票据可在我们四姑娘手中。”春鸢想到还有这个杀手锏,一时态度又硬气起来。   “票据在她手中,就证明簪子是她买的么?”姚征兰拔下头上那根杏叶金簪,递给武宜君,“劳烦妹妹帮我读一读,这簪子上刻的什么字?”   武宜君接过簪子细细一看,簪体上果然刻着几个字。“赠蕙蕙,中秋。”   “这蕙蕙是谁?”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面色难看的姚佩兰,问:“四妹妹,这蕙蕙该不会是你的小名吧?”   姚佩兰咬唇不说话。   武宜君故意把簪子举到她眼前,“喏,看清楚了,这上面真刻着字呢,可不是我胡诌。”   “这字也可能是寻幽把簪子偷回去后,二小姐自己刻上去的。”春鸢道。   “你——”武宜君挥拳头要揍春鸢,温玉薇忙把她拉回来。   姚征兰接过武宜君手里的簪子,插回发髻上,道:“你只知这支簪子是我哥哥在金雀斋买来赠与我的,以为偷了票据再来陷害我,便可使我百口莫辩。却不知,我哥哥送我的每件首饰,上面都会刻字。我原本想放你一马,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言辞间辱及我外祖家。既然春鸢说这字可能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四妹妹,天色还早,我们一道去一趟金雀斋如何?看看这字,到底是我自己刻上去的,还是他们应我哥的要求刻上去的。”   姚佩兰突然扬手打了春鸢一巴掌,骂道:“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敢编排出这等谎言来离间我们姐妹关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罢,竟是带着人转身便走。   “慢着!”姚征兰忽高声道。   姚佩兰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姚征兰道:“二姐姐,妹妹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行差踏错,姐姐如今有客人要招待,我就不叨扰了。待到姐姐招待完了客人,妹妹自会来姐姐面前负荆请罪。”   姚征兰踱步至她面前,道:“你我本是姐妹,姐妹哪有隔夜的仇?赔罪的话就不必讲了。只不过……”她忽的也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姚佩兰身边的春鸢一巴掌。   这一巴掌真是不遗余力,直扇得春鸢头都侧向一旁,唇角破裂脸颊红肿。   这伯府谁都知道春鸢是姚佩兰身边最得势的丫鬟,是故姚征兰这一巴掌当众扇出,姚佩兰觉着不是扇在春鸢脸上,倒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顿时那张俏脸便涨得通红。   姚征兰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扇红的手心,眉眼不抬道:“别说我的丫鬟并无过错,纵有过错,那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来管教。纵我管教不了,上头还有父亲和祖母,总有一个能做主的,断断容不得那不相干的狗仗人势越俎代庖。今日我这番话,还望妹妹替我传达下去,务必叫漱春居每个人都记住了。也免得将来再发生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损人不利己,徒叫人看了笑话。”   姚佩兰脸上阵青阵白,带着哭哭啼啼的丫鬟,愤恨而去。   武宜君哈哈大笑,拊掌道:“真是痛快!姚征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温玉薇道:“是呀,真是神乎其技。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别说替自己丫鬟做主洗刷冤屈了,恐怕只有百口莫辩被气哭的份。”   在两人的恭维声中,姚征兰惭愧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让两位妹妹见笑了。这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两位妹妹听过便忘了吧,下次我讲更有趣的给你们听。”   两人都是后院长大的闺阁女儿,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要我说,你对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太过宽容了。你瞧瞧,她掐着点儿地趁我们在这儿来栽赃诬陷你,若非你家学渊源在舅舅那儿学得这一手明察秋毫的本事,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她如此恶毒,你又何必给她留着脸面,叫我们莫要声张今日之事呢?”回兰苕院的路上,温玉薇挽着姚征兰的胳膊,不忿地低声道。   姚征兰却只是笑了笑,道:“一家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名声坏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与她虽是同父异母,但毕竟同是姚家的女儿。她也及笄了,我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以后嫁了人离了这伯府,少与她来往便是。”   “说起嫁人之事,你与你那表哥的婚约真的作废了?不可挽回么?”   姚征兰点头。   “为什么呀?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么?若不是你大舅舅突然……你表哥得守孝三年,你们早都成亲了。你为着等他耽误至今,眼看孝期将过,怎么这婚约说毁就毁呢?”   姚征兰道:“你别问了,个中原因,不足与人道。”   温玉薇听她这么说,知道这是不方便说的意思,便道:“好,我不问便不问,但有一点我需得提醒你,如今你回了京,年龄这么一耽搁也大了,你可得防着你继母以你已误花信之年为由,为你乱点鸳鸯谱。”   姚征兰抬眼看她:“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番话?难不成,你是听闻了什么消息?”   温玉薇眉头微蹙,“我不曾听闻什么消息,只是刚刚我们进来时,刚巧瞧见卢家大夫人被你继母身边的管家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出门。你刚来京都,许是不知这卢家大夫人是何等人。我告诉你,她是宫里新近得宠的婉妃的娘家大嫂。   “这卢家子弟,仗着婉妃进宫后得了宠,数月之前又传出身怀龙子的喜讯,在京里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名声极差。凡是疼女儿重门楣的人家,没有一户肯把女儿嫁入他家。偏这卢家全家靠攀附裙带过活,半点本事没有,还眼高至顶,放出话去非高门大户的嫡女不配入他卢家的门。我是怕……”   姚征兰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握住她的手道:“多谢你提醒,我定会当心的。”   武宜君凑上来道:“兰姐姐,刚才那个案子你还没讲完呢,赶紧跟我说说,那凶器怎么会跑到邻居家里的呀?”   姚征兰笑道:“是这死者与邻居因建房子的事积怨已久,想要以命讹人。他先是在两家相邻的墙角挖了个小洞,自杀那日,趁邻居家中无人,将自家的羊牵到领居家,用在盐水中泡过的草绳松松地系在刀上,草绳的一头从洞中塞到邻居家里。   “他在自己家中用刀自杀之后,临死之前将刀塞入洞中,羊在那边吃泡了盐水的草绳,随着草绳变短,刀也就被拽到了邻居家中。草绳被羊吃完,羊走了,邻居家中便只留下了那把沾血的刀。”   “原来如此。”武宜君恍然之余,感慨道“果然这世上害人者终害己,就跟你四妹妹一样。”   温玉薇附和:“就是!”   姚征兰看着这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3章   送走了温玉薇她们,姚征兰来到入微的房间,却见她正剥煮鸡蛋吃。   “你这丫头,这鸡蛋是我叫她们煮来给你滚脸上的伤用的,你怎倒把它吃了?”姚征兰又好气又好笑道。   “小姐,我不疼了,看到你扇了春鸢一巴掌,我就一点都不疼了。”入微嘻嘻笑道。   “纵我替你出了气,你不是到底还是挨了一巴掌么。下次机灵着些,打不过她,还躲不了她么……”   “谁打不过她了?若不是担心小姐你受罚,她今天都休想囫囵个儿地走出咱这兰苕院!”入微凶悍了一瞬,肩膀又塌了下来,对姚征兰道“小姐,那边三天两头地来寻衅滋事,这样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且先忍忍吧,总不能我一回来就搅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传出去对哥哥的名声也不好。”姚征兰道。   入微点头道:“我记下了。咱们大少爷是顶有出息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虽回来不久,但奴婢瞧着,三少爷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正经方面拍马都撵不上咱们大少爷。只要大少爷立得住,小姐以后定有好日子过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寻幽匆匆而来,面色发白,道:“小姐,老太太那边的徐妈妈来了,说老太太叫你去福寿堂。”   姚征兰点头:“知道了。时辰还早,你俩叫两个小厮跟着,上街替我采买些针线回来。”   “小姐,我和寻幽姐姐不去街上,我们陪你去福寿堂。”入微眼泪汪汪地扯住她的袖子。   寻幽也是一个劲地点头。   “胆子越发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吧?快些去。”姚征兰板起脸。   寻幽与入微对视一眼,灵机一动心照不宣,便相伴出门去寻大少爷。   姚征兰见打发走了两个贴身丫鬟,独自一人来到福寿堂。   堂中老太太坐在首座,正闭着眼捻佛珠。承恩伯姚允成和他的填房柳氏都在,姚佩兰肿着一对哭红的眼睛偎在柳氏怀里,春鸢和夏纨两个丫头都顶着被打肿的脸站在姚佩兰身后。   姚征兰不慌不忙地进到堂中,向三位长辈见礼:“征兰见过祖母,父亲,夫人。”   老太太还未开口,姚允成忽然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戟指姚征兰怒不可遏地斥道:“孽障!当着外人的面斥亲妹诬陷你,还将她的丫鬟打成这般。你母亲一向大度宽容,怎的生出你这般刻薄成性的女儿来?你如此作为,置你妹妹的名声于何地?置我姚家的脸面于何地?!你还有脸站着,给我跪下!”   姚征兰站立不动,只抬头向她的亲生父亲看去。   虽然已经相聚了有两个多月,但此刻看他,姚征兰还是觉着陌生。欠缺了十几年的亲情,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弥补回来的。   更何况,自己的这个父亲,似乎也根本没想着要弥补他们兄妹什么。   看着眼前这张白皙文秀养尊处优的脸,她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另一张威武刚毅风霜雕刻的脸。   那是她的大舅舅。相较之下,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大舅舅更像她的嫡亲父亲。   “事出必有因,如今父亲只因事情的结果来斥责于我,却不问问事情的起因如何么?”与姚征兰的心平气和一比,怒发冲冠的姚允成顿时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事情的起因如何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结果,结果便是你在外人面前让你的亲妹,让我姚家的颜面扫地!”姚允成正在气头上,每句话都是吼出来的。   “事情的起因若真如父亲说得这般不重要,那同是杀人,为何蓄意谋杀要判斩立决,而失手误杀却只判流三千里呢?”姚征兰反问,“再者,难道在父亲眼里,只有妹妹的颜面是姚家的颜面,我的颜面就不是姚家的颜面?”   “你都被你的亲舅舅家给退婚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姚允成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姚征兰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允成。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姚允成被姚征兰过于失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但父女二人十多年未见,新近才相聚,他自是不想丢了身为长辈的威严。纵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也断不会承认的。   一旁柳氏这会儿抽抽噎噎地拭起泪来,低声道:“这事论起来,佩兰这丫头自是有错的,纵心里有气,也不该不顾姐妹之情撒到姐姐身上去。只是,佩兰也及笄了,正是说亲的年纪,但我只要在外头一开口,旁人便问,‘听闻你家大姑娘被人退了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每每叫我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征兰,退亲这等关乎女子名节之事,长辈问起你总是三缄其口,殊不知如此一来,害的不是你一人,还有我们姚家阖府女眷。今日这里都是骨肉至亲,内中情由究竟如何,你便直说了吧。纵真的是你有错在先,念你自幼寄人篱下疏于管教,也断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姚征兰沉默。   姚允成见她一张嘴抿得跟河蚌一般,又生起气来,道:“看样子真是你的错了。若不是犯了大错,你舅家绝不会如此不顾亲情道义地将你退婚。不管怎么说,你身边那两个丫头总少不得一个监护不利瞒而不报的罪名。此番更是在你们姐妹之间巧舌挑拨,殊为可恶!来人,给我把她那两个贴身丫头拿来,各打五十大板!”   “父亲!我之事,与她二人无关!”   “怎么无关?这两个丫头若是真的忠心事主,见你们姐妹起了龃龉,又有外人在场,无论何事都应一力承担下来。就算含冤就死,只要能保住主人名节,也不失为忠仆本分!而事实如何?她们为了保住自己,不惜撺掇着你们姐妹相争。你以为今日你在外人面前下了你妹妹的面子,你自己便很有面子么?试问这天下所有重规矩知礼仪的人家,谁愿意娶一位欺凌幼妹苛待下人的悍妇回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速去将那两个贱婢拿来,不计数目,打死为止!”   “凭什么她无端跑来诬陷我,我的贴身丫鬟还要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含冤就死?丫鬟也是爹生娘养的,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眼见就要保不住寻幽入微的性命,姚征兰压抑到极点的情绪骤然爆发,厉喊出声。其声势之决绝,倒把姚允成惊得一愣。   姚征兰倏然转身,指着躲在柳氏怀里的姚佩兰对柳氏道:“你说你一张口别人就拿我被退亲的事来堵你,你以为旁人真的是因为我的事才回绝你吗?我不是你亲生,两岁就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外祖家,两个月前才回来,我品性如何,与你这个继母和妹妹有何相干?旁人连我被退婚的事情都知道,能不知道这些?拿我的事说项,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看不上她罢了!”   姚佩兰被如此羞辱,哭着跑了出去。   “你……你,简直反了!老爷!”柳氏气得直哆嗦。   “还有您,父亲。自回来后,我就奇怪,四妹好歹是伯府嫡女,父母双全生活无忧,为何品行竟会如此不堪。如今我才知道,是因为有您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袒护所致。您与其打死我的丫头为她出气,倒不如好好管教于她。毕竟我的丫头只是丫头,犯再大的错也伤不着伯府的颜面,而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再如此听之任之下去,给您惹祸的日子,怕还在后面呢!”   “啪!”   姚允成扬手就打了姚征兰一巴掌,就如之前姚征兰打春鸢一般不遗余力,以至于姚征兰的嘴角也裂了一处,血丝蜿蜒出来。   姚征兰怔了怔,伸手擦过嘴角,看到指上殷红的鲜血,却是微微一笑,回正被这一巴掌打歪的脸,看着姚允成道:“小时候便听说过爱之深责之切的话,可惜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从小到大都没动过我一根指头。到底是要回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身边,才有机会切身体会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深意。”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关在院子里绣嫁妆,在出嫁之前,不许再踏出院门一步!”姚允成一甩袖子,回到座位上喝茶。   “嫁妆?不知父亲要把我许配何人?”想起之前温玉薇说的话,姚征兰心里禁不住一揪。   “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过问,不知羞耻!”姚允成斥道。   “我替我过世的母亲问您,也不好说么?难不成父亲将我终身大事定得潦草,连在我母亲面前提起的勇气都没有?”姚征兰死盯着姚允成。   “你这孩子,说得这叫什么话?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还能害你不成?”柳氏见姚允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接口道,“老爷为你定的是永顺伯卢家,他家可是有女儿在宫里做娘娘的,很是得宠呢。你要嫁的卢家三郎,便是这位娘娘的嫡亲侄儿。如今这位娘娘身怀龙胎,他日若再诞下个皇子来,这卢家,可就一飞冲天了。这可是顶顶好的亲事。”   “既是这般顶顶好的亲事,父亲与夫人还是留给妹妹吧。我这个被退过婚的,又怎么匹配得上?”听说果真是卢家,姚征兰一时心如死灰。纵温玉薇关于卢家的说辞不知真伪,但看起来果然前途无量的卢家肯要她这样一个年龄大又被退过婚的女子,内情究竟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放肆!姐妹婚嫁之事都轮到你做主了?我看我今天要不……”   “征兰。”姚允成火发了一半,一直坐在上首捻佛珠的老太太忽然睁开眼唤了姚征兰一声。   “孙女在。”纵有些失魂落魄,面对长辈,姚征兰倒是还没忘记要恭敬。   “去后头的祠堂跪着,不叫你起来,不许起来。”老太太不温不火道。   “是。”姚征兰没有半分迟疑地告退出去。她也实在是呆不住了,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多呆半瞬都是煎熬。   “娘,你看看她,性格如此桀骜,若再不严加管束,将来去了婆家,可怎生得了?”姚允成对老太太道。   “我不是罚她去跪祠堂了么?你还待怎的?难不成还想打她一顿?”老太太出身将门,虽年纪不轻了,那将门虎女的气势比之当年却是不减半分,“若真的要动到板子,那便不能厚此薄彼,这府中凡是桀骜的,欠管教的,都得给我一个个敲打过去。”   姚允成听老太太话中有话,一时讷讷。   柳氏则在一旁不停的给他使眼色。   “娘是不是对征兰这桩亲事有何不满?”姚允成被柳氏催促不过,开口问老太太。   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自古儿女婚事听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征兰是你的女儿,她的婚事你们夫妇做主那是理所应当,我能有何不满?”   姚允成与柳氏听得此言,顿时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论身份老太太不仅是征兰的祖母,还是她的嫡亲姨姥姥,她若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他们便不好做了。毕竟虽然老太太与征兰隔着辈,可本朝一向是以孝治天下,万一老太太虎劲上来去告他们个不孝,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这天下,不仅是你们夫妇长着眼睛,看得出那卢家子孙都是些什么货色……”   “娘……”   老太太话说一半姚允成便欲争辩,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待她说完。   “我知道你们什么想法,征兰过了年便二十了,又是被退过婚的,自幼长在外祖家这才刚刚回来,再将她远嫁说出去也不好听。但若不远嫁,在这权贵遍地的京都,想为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又委实不易。”   老太太一边说姚允成夫妇一边狂点头。   “只是,她外祖家远在千里之外,在京中无人,她又才刚回来,自也不会将自己被退婚之事随处乱说。那么,她被舅家退亲之事,又是如何传将出去,弄得人尽皆知的?这个问题,你想过么?”老太太望着姚允成。   姚允成一愣。   他旁边的柳氏有些慌,抢着道:“二姑娘不是有手帕交在京中么,她一回来人便来看望她,若说她不慎说漏了嘴,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柳氏低下头去。   “不管怎么说,征兰与佩兰是亲姐妹,那征兰与佩兰的夫婿,便是连襟。如今你们将征兰嫁给卢家,那以后为佩兰挑选夫婿时,便也只能从愿意与卢家三郎做连襟的人家里头挑选了。”   老太太说得气定神闲,姚允成夫妇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好了,我乏了,你们回去吧。”老太太懒得看两人的痴傻样儿,下令逐客。   徐妈妈送了姚允成夫妇出去,回来便听老太太在那儿低声嘀咕:“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又蠢又毒。”   徐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补汤,端到老太太跟前,试探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叫二姑娘回去?”   老太太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匙汤,摆摆手道:“让她跪着。若是连家里人给的这点磋磨都承受不了,以后去了婆家,如何得熬?这天下女子,在娘家或有过得顺和不顺的,但在婆家,就没有哪个媳妇能从头到尾过得一帆风顺的。她早些认清这个现实,将来的路,也能走得顺遂些。” 第4章   且不说柳氏回去后,姚佩兰听闻姚征兰最后只是被老太太罚去跪祠堂,又在那儿乱发脾气哭闹不休。   姚氏家祠里,姚征兰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看着上面自己生母的牌位,热泪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但那泪到底也没流下来。   她一直记着小时候哥哥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妹妹你记住了,没爹娘护着的孩子,受再多的委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只要我们自己扛住了,就没人能真正的伤害我们。”   但事实上每次她受了委屈,都是哥哥替她扛住了。她心里明白,这终身大事,哥哥是不可能再给她扛住的,她也不能让哥哥冒着不孝的罪名为了她去与父亲作对。所以此番,她真的得自己扛住了。   大不了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也好过胡乱嫁了一辈子过得不人不鬼。   姚征兰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哥哥,因为他是男人。一个男人只要足够有本事,就能把自己的前程和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受他人摆布。   而她身为女子,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受人摆布。在娘家要受父母摆布,去了婆家,还要受婆婆和夫婿摆布。这样的日子,需得熬到七老八十,媳妇熬成婆了,才能够解脱。如此想来,生而为女子,是何等可悲可怜的一件事。   她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总之膝盖刺疼无比,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这时外头忽传来寻幽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姐,小姐……”   姚征兰回头一看,见寻幽苍白着一张小脸哭哭啼啼而来,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强撑着东倒西歪地站起身。   “小姐。”寻幽奔过来一把扶住她。   “你哭什么?发生何事了?”姚征兰问。   “大少爷他……他从楼上滚下来,摔伤了。”寻幽哭着道。   “什么?摔得严重吗?现在他人在哪里?”姚征兰大吃一惊。   “被下人抬到他院子里去了。奴婢和入微出府不久遇上青岩和白鹿他们,看他们一头哭一头护着大少爷往府里赶,也未敢靠近,就看到大少爷头脸上血淋淋的。”   姚征兰一听这话,顿觉头晕目眩,也顾不得老太太说过不叫她起来就不准起来的话,由寻幽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姚晔的得一斋赶去。   到了得一斋,只见姚晔的两名常随青岩和白鹿跪在廊下,屋子里头人满为患。老太太,姚允成和柳氏都来了,再加上端水绞帕给他擦洗伤口的仆从来往,真是一团乱。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坐在床边给姚晔仔细诊了脉,又检查了头上的伤处。捻了两下颌下短须,又叹了口气,起身对老太太与姚允成道:“老太太,姚伯爷,贵府大公子伤势不轻啊。”   老太太急问:“不会伤着性命吧?”   大夫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应当不会。”   老太太松了口气。   大夫下去开药,姚允成也跟了下去。   老太太命人将青岩白鹿提进来问话。   姚征兰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青岩白鹿身上,对寻幽暗暗使了个眼色。   寻幽心领神会,悄悄出去了。   “今日大少爷好端端地出去,如何会这般回来?你们给我一五一十细细道来,不准有丝毫错漏或是隐瞒!”老太太厉声道。   青岩白鹿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用已经哭哑的嗓子道:“小人一定如实禀报,不敢有丝毫欺瞒漏报。”   老太太指着青岩:“你先说。”   青岩抬起头道:“今日上午大少爷受工部侍郎家的二少爷杜公子相邀,去来燕居为刑部侍郎家的四公子庆生。他们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从中午一直喝到申时。小人与白鹿一直守在楼下,后来听楼上小二来报,说是上头酒席散了,大少爷喝得有些醉,让小人与白鹿上去搀扶。小人与白鹿刚刚踏上楼梯,便听得上头传来大少爷与人争执之声,赶到二楼时,便见大少爷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头破血流。”   “如此说来,你们并未看见他是如何滚落楼梯的。”老太太道。   青岩摇头,“小人们确实未曾看见,只是,只是听说……”   “听说什么直言便是,支吾什么?”   “回老太太,见大少爷摔伤了,小人们吓得六神无主屁滚尿流,不及多问便急着带少爷回府诊治。离开来燕居时听旁人说了一嘴,说咱们大少爷在三楼是与南阳王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大少爷这才摔下来的。”青岩道。   “你说与谁?南阳王?”老太太握着龙头拐杖的手一紧。   “他们是这么说的,老太太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来燕居打听。”青岩道。   老太太默不作声,只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娘,这个南阳王是何许人啊?”柳氏见老太太面色有些不好,忍不住问道。   老太太面无表情道:“他是恒王的嫡幼子。恒王是太后除了当今皇上之外唯一仅存的儿子,一向得太后青眼。听闻这个南阳王也甚得太后喜爱,按我朝惯例,亲王之下,唯有将来要继承王位的嫡长子或嫡长孙可被封为嗣王,其余子嗣,只能封为郡公。而这个南阳王,是恒王众多子嗣中唯一一个被封为郡王而非郡公的。”   柳氏用帕子掩着张大的嘴惊道:“老大怎会与这等人物起争执,还动起手来?岂不是要为家里招祸么?这也太不知分寸了!”   “夫人,如今事实未明,你怎可断言在此事中不知分寸的是我兄长?”自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姚征兰冷着脸道。   柳氏被她问得一怔,忍不住分辨道:“对方是郡王,又是深得当今太后喜爱的嫡亲孙子,身份何等尊贵。这样的人不管说什么话,听着就是了,又怎能与他争辩,甚至还动起手来?我看你长兄今日这酒是真的没少喝。”   “好了,都别在这杵着了,让晔儿好好养伤。”老太太由徐妈妈扶着站起身来。   柳氏见状,也只得起身跟着出去。   老太太走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内的姚征兰,也没追究她擅自离开祠堂之事,只道:“你留下,好生照顾你兄长。”   姚征兰俯首:“是。”   人都出去了,姚征兰才没继续绷着,几步赶到姚晔的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雪白无声无息的兄长,忍不住的泪珠子就一个劲的往下掉。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啊。”她伸手握住姚晔的手,感觉触感黏腻,低头一看,原来姚晔手上也有血。   她忙去绞了帕子来给他擦干净,却见他左手指腹上有个伤口,血便是从这伤口流出,却又看不出是被什么东西伤着的。   没一会儿寻幽回来了,面色看着却是更加不好。   “小姐,我偷听到大夫对老爷说,刚才是顾及老太太年事已高,怕惊着她老人家才没有实话实说。他说大少爷伤到的是头部,头是人最要紧之处,一个不好,是可能危及性命的。”寻幽本不想哭,可她忍不住。   姚征兰僵在床沿上。   会危及性命?不,不会的,不可能!哥哥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她!   “小姐,你别这样,大少爷如今危在旦夕,你可一定要撑住啊。若是连你也撑不住,难道要把照顾大少爷的重任交给老爷夫人她们吗?”寻幽见姚征兰面色灰白,如泥胎木偶般僵在那里,忍不住一边哭一边劝道。   姚征兰猛然醒过神来,是啊,如今哥哥遭逢大难,她若不替他撑住了,谁能替他撑住?夫人?哥哥若是不在了,三弟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她怕是巴不得哥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入微呢?你马上去找入微,待大夫开了药,叫她从抓药到煎药全程监督,不许出丝毫差错。”她吩咐寻幽。   寻幽答应着去了。   姚征兰看着床上兄长与自己肖似的容颜,心中又悲又急,又想落泪,生生咬着唇给忍住了。   夜幕降临,姚征兰小心地给姚晔喂了药,见他呼吸尚算平稳,心内稍安。   “寻幽,你去打听一下,老爷有没有使人去官府告状。”姚征兰道。   寻幽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禀道:“花了些银子向前院的小厮打听了,听闻老爷只是派人去来燕居问了问情况,并未派人去官府告状。”   姚征兰道:“你去把青岩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小姐。”青岩与白鹿也是自幼就跟着姚晔的,一直侯在外头,哭得眼睛如核桃一般,一听姚征兰要问话,很快便来了。   “青岩,此事怪不得你和白鹿,你且起来回话。”姚征兰温和道。   青岩抹着泪谢恩起身。   “我问你,大少爷受伤一事,除了你方才对老太太说的,就再没有别的了?”姚征兰问。   青岩一听这话,又哭了,“小姐,小人不敢瞒你。方才小人没敢跟老太太说,他们都说,是少爷先对郡王动的手,摔下来也是活该。”   “哥哥是知轻重的人,就算醉酒,也断不会贸然对郡王动手。可知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姚征兰再问。   青岩摇头,“这个小人真的不知。”   姚征兰沉默一瞬,对房里的两个丫头道:“寻幽入微,你们在此看顾好大少爷,无论何事,都不能两个人同时离开,哪怕天塌下来,你们也必得有一人守着大少爷,记住了没?青岩,你跟我走。”   “小姐,天都黑了,您要去哪里啊?”寻幽扯住姚征兰的袖子急急问道。   “他们顾忌南阳王的身份,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我哥吃定这个闷亏。可是有我在,他们休想!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只要有证据证明是南阳王将我哥推落楼梯的,我便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姚征兰回到自己院中,穿上自来了京都后就再未穿过的男装,将头发也与男子一般束起。然后带着青岩趁夜色摸到后院僻静的角落,借着靠近院墙的大树和自带的麻绳成功翻出了伯府的院墙,由青岩带路,直奔来燕居而去。 第5章   来燕居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它不是一座楼,而是由四楼一榭组成。四楼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簇拥着中间那座舞榭,无论是在哪座楼宴客饮酒,都能瞧见中间舞榭上的舞女跳舞。   姚晔出事的那座楼,便是位于东南角的梅阁。   到了来燕居之后,姚征兰让青岩躲在外头等她,自己进了大堂,向侍者说要去梅阁饮酒。   侍者却告诉她说梅阁已经被南阳王包下了,让她另选雅座。   姚征兰遂选了梅阁另一头的竹轩。   她刚一离开,两名侍者便凑到一起啧啧称奇:“诶?方才此人,不就是下午摔伤了被抬回去的承恩伯府的公子吗?当时头破血流的,怎么这会儿又好端端地来饮酒了?真是怪哉。”   “当时楼梯上流了那么老大的一滩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若无其事?这必不是一个人。难不成这承恩伯府的公子竟然是双生子?这也没听说啊。”   “诶,管他呢,左右与咱们无关,干活干活。”   姚征兰来到竹轩,在雅间里吃了一点东西,便借口如厕下得楼来。   这会儿时辰不早,楼上还有欢声笑语靡靡丝竹,楼下来往行人却是甚少。   姚征兰摸到梅阁下面,藏在一丛芭蕉后探头一看,阁下并没有仆人守卫,心中一定,便从芭蕉后出来,快步进了楼。   来之前她已问明青岩,得知哥哥是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受的伤。她知道她必须速战速决,所以进了楼之后,她便直奔二楼与三楼的楼梯拐角处。   谁知刚到二楼,便听楼上有人步声橐橐地下来,一边走还一边大着舌头道:“不用扶不用扶,你们以为我醉了?我这酒量,说是千杯不醉,那都是谦虚了嗝……”   上面有人笑道:“知道了,郡王您老人家酒量大着呢。快快,快些扶好了,别跟下午那倒霉鬼似的,再摔着了。”   脚步声人语声近在耳边,只要一转过那个转角来便可看见她。   这会儿姚征兰要是拔腿便跑,难免会暴露形迹,若是被当做图谋不轨之人给抓回来,反而不妙。她无计可施,只得往后退了退,站到灯影暗处去,将头低下,做出一副让路模样,指望这些有身份的人只将她当做路过之人,一瞥而过不要在意。   果不其然,她刚刚站定,楼梯拐角处便走出人来了。她低着头斜眼看去,只看到两片晃动的红色袍角,上面细密的金线刺绣在灯光下泛着如同阳光照在湖面上一般闪眼的粼光。   这想必就是那个害她哥哥摔伤的南阳王了。   姚征兰暗暗咬紧牙关。   眼看这可恶的郡王就要从她面前走过,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原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的人顿时都将目光向站在灯影下的姚征兰投来。   姚征兰头皮发麻。   “是你?你下午……不是摔伤了么?”南阳王李逾一边说一边搭了一手在姚征兰的胳膊上,不由分说地将她从灯影下扯了出来。   姚征兰没想到自己低着头还能被他认成是哥哥,且竟这般无礼地将她扯到身前,震惊太过猛的抬头向他望去,落入目中的是一张年轻俊逸却又飞扬跋扈的脸。   众人借灯光看清了姚征兰的容貌,也是大为吃惊。   “这、这不是姚公子么?难不成你下午并未摔伤?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就在这个拐角处流了一滩血的,难道是我喝多了记差了?”有人道   “什么你记差呀,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那明明是大家都看到的,真是奇哉怪也。”   “还说不是女扮男装,瞧瞧这样的花容月貌。下午何必跟我急呢?怎么,我娶你,还委屈你了不成?”李逾醉醺醺地伸手去探姚征兰的脸。   姚征兰一听此言,知道哥哥之所以与他起冲突是因为被他言语轻薄了,一时心中悲愤交加,伸手就将李逾狠狠一推。   李逾是真醉了,原本就站立不稳,被她这一推,当即向后便倒。一群人顿时便像被黄鼠狼惊了的鸡群一般,纷纷惊叫着抢着去扶。   姚征兰趁乱便跑,不想李逾倒都倒了,竟然还扯住了她的袖子。   “这脸上怎么有巴掌印啊?谁打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保管给他打得他老母都不认得他……”他醉眼惺忪地说着豪言壮语。   姚征兰根本不想听他多说半个字,将袖子狠狠一甩,甩脱了他的手便向楼下疾奔而去。   “诶?怎么跑了?”李逾还想伸手抓她,手一抬起来才发现指间夹着一方帕子,帕子一角一丛绣工精湛的兰花仿若实物。   “看看,看看,还说不是女子?你们还附和她,说她不是女子。不是女子能用这样的帕子?怎么样,爷我的眼光毒辣吧?告诉你们,第一眼看见她,我便知道,她必然是女扮男装的!”李逾在众人的托扶下站稳了双脚,拎着那方帕子得意道。   众人哪会与个醉鬼较真,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附和着将他扶下了楼。   姚征兰一口气跑出了来燕居,藏在暗处的青岩急忙迎上来,见了姚征兰,迟疑问道:“小姐,您怎么哭了?”   姚征兰伸手去袖子里摸帕子,摸来摸去摸不着,便抬袖子将脸颊上泪痕一擦,若无其事道:“风迷了眼而已。今日时机不好,我们暂且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主仆二人原路返回,姚征兰去得一斋守着姚晔,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梁国公府。   李逾宿醉醒来,因喝的是好酒,头倒是不甚疼,就是感觉口渴得厉害。   “来人,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伸手搭额头,却不知自己手中还捏着一方帕子,这么一搭,那方帕子就覆在了脸上,一缕幽幽暗香飘入他鼻端。   他愣了一下,抓下帕子一看,目露疑惑:这哪来的帕子?   正迷惑,常随三槐已经端着茶进来了。   “郡王,您醒了。”   李逾坐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茶来连喝了三杯,这才拎着那帕子问他:“这帕子谁的?怎会在我手里?”   “郡王,您不记得了?这是昨晚您从来燕居回来时,从那位姚……不知是姑娘还是公子袖子里扯出来的啊。”三槐道。   “姓姚的?他昨天不是摔下楼去伤着了么?怎么晚上又去来燕居了?”李逾不解问道。   “说起这个小的也觉着奇怪呢。明明都看着那位姚公子摔伤了,可晚上却又好端端地出现在梅阁,昨日陪您饮宴的都看见了。难不成这姚家公子乃是双生子?”   “什么姚公子?哪个男子会用这样的帕子?上面还有一股子香味。”三槐这么一说,李逾倒是想起昨夜醉中的一些画面,顿时便兴味起来。   “郡王,早上表少爷来看过您,还留话说请您今日务必去大理寺一趟呢。”三槐道。   “去大理寺?为何?”   “表少爷问了小的昨日姚公子摔伤的经过,怕也是为了此事要您过去吧。”   “难不成这承恩伯府竟将我告到了大理寺?岂有此理,明明是他自己摔下去的,与我何干?”李逾气哼哼地擦了脸,将湿帕子直接丢在了三槐头上。   用过了早膳,三槐见自家郡王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便试探问道:“郡王,去大理寺吗?”   “不去。你去跟我姑妈说一声,叫她给我准备些上好的药材,再让府里的大夫过来,咱们去承恩伯府走一趟。”他从袖中摸出那方帕子,腴红唇角冷而邪肆地一勾,自语道“我倒要看看,姚家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得一斋,姚征兰帮着大夫一起给姚晔头上的伤处换了药,又喂他喝过药,大夫出去后,她坐在床沿上发呆。   青岩忽从外头进来禀道:“小姐,那南阳王带着人来咱们府上了,说是来看望大少爷的。”   姚征兰蓦的站起身来。   这厮现在过来,怕是昨夜梅阁的不期而遇让他生了疑。   她绝不能被他揭破昨夜曾女扮男装翻墙出去的事情,否则的话,只怕不仅青岩要被打死,自己也会被柳氏借机剥夺照顾哥哥的自由。   “我先回避一下,你们千万不要承认我昨夜出去过。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守了哥哥一夜,疲乏了,回自己院中小睡片刻。”她闷头就欲往外头奔。   “小姐,来不及了,这说话他们便到,您此刻出去,定会撞上。”青岩话音刚落,姚征兰便听得院中传来了人语声。   她急得没法,环顾室内一圈,将裙摆一撩便往床底下一钻,探出头来道:“你们千万稳住,不要露出破绽知道吗?”   青岩与寻幽两个心头突突直跳,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姚征兰便缩进了床底。   没一会儿姚允成柳氏便让着李逾进了内室,见姚晔床边只有寻幽和青岩,根本没有多问姚征兰一句,只顾着招待李逾入座奉茶。   李逾走到床边看了看姚晔,确认自己两次都是看到的这张脸无疑,又见他面色苍白一副病容,不似作伪,心中顿时老大不解。   他心中存疑,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让与自己随行的刘太医上前给姚晔诊治,他自己来到一旁坐下。   “姚伯爷,令郎,是双生子么?”端起茶杯,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老读者的留言支持,挨只么么!(づ ̄3 ̄)づ╭~ 第6章   躲在床底下的姚征兰心中一揪。   姚允成愣了一下,竟是矢口否认:“犬子并非双生子,不知郡王何以有此一问?”被退过婚的长女实在搬不上台面,他想着南阳王不过是随口一问,过后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便也随口一说。   一旁的柳氏更不愿自己的亲生女儿名声被姚征兰拖累,见姚允成隐瞒了有这么个女儿,便在一旁点头附和。   李逾心中更疑惑了,口中却道:“只是随便问问,姚伯爷莫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郡王请用茶。”姚允成客气道。   刘太医给姚晔诊了脉,看了之前的大夫给配的药方,过来向李逾禀道:“郡王,姚公子确实伤得不轻,之前府中良医的诊治并无不妥,但药方或可再改良一些。”   李逾当即道:“改,改到最好。若是缺什么药材,姚伯爷派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是。”   姚允成道:“郡王如此盛情,叫我怎么好意思无功受禄?”   “诶?我虽未曾对令郎动手,但令郎受伤,毕竟还是与我有关。你不知晓,我那表兄顾璟,今日还叫我去大理寺问话呢。”李逾道。   “叫郡王去大理寺问话?这……这怕是有人以讹传讹,让郡王受累了。我这就派人去大理寺说明,犬子受伤一事,与郡王无关。”姚允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招来青岩,让他去大理寺代表姚家澄清此事。   众人在姚晔房内停留了片刻,便又簇拥着李逾出去了。   姚征兰从床底下钻出来。   寻幽上前一边帮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道:“小姐,听老爷的意思,大少爷受伤一事,难道真的与那郡王无关么?”   姚征兰昨夜没能去姚晔受伤的现场检验痕迹,以后也不敢贸然前去了,不好下定论,只得道:“且不管到底有没有关系,现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哥哥。只要他能伤愈醒来,一切便都清楚了。”   一众到了前厅,李逾在上首坐下,对姚允成道:“不知姚伯爷统共有多少子女?可否叫出来与本王一见?”   柳氏闻言眼睛一亮,姚允成却迟疑道:“不知郡王为何有此雅兴?”   李逾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令郎受伤一事,虽非我所致,但毕竟与我有关。作为补偿,力所能及之内,我愿承诺姚伯爷一件事。”   姚允成恍然,喜出望外,假意推辞一番后,便令人去叫柳氏所出的姚晖与姚佩兰来见。   两人来到堂上之后,李逾斜眼一瞟,两人容貌与受伤的姚晔并不相似。   “都在这儿了?”他问。   姚允成道:“都在这儿了。”   李逾心中不解,假意将姚晖与姚佩兰夸奖一番,便带着太医和随从告辞了。   出了承恩伯府,刘太医才上前向李逾禀道:“郡王,姚府那位大公子确实伤得不轻,也确系男儿之身。”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李逾站在路旁,回身遥望着承恩伯府的门楣,自语道“难不成昨天我见鬼了?”   他从袖中抽出那方帕子。   一旁三槐见了,问道:“郡王,你方才为何不拿这块帕子出来给姚伯爷他们辨认?”   “你懂什么?他方才把所有子女都叫出来与我见了,内中并无这么一个人,那就证明了两件事。一,昨夜我遇见的那人,的确不是他承恩伯府的。二,他有意向我隐瞒他府中有这么一个人。若是前者,我有什么必要拿帕子给他辨认?若是后者,拿出帕子,不是打草惊蛇么?这样,你去打听一下这个承恩伯府大公子的情况,再派两个人前后门盯一下,若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向我禀报。”李逾吩咐三槐。   三槐挠头道:“郡王,您为何对这个姚家大公子这般上心啊?”   “这不是闲着无聊么?休要多嘴罗唣,快去。”李逾踢了他一脚,三槐忙忙地跑了。   承恩伯府,姚允成正忽喜忽忧地在房中踱步,柳氏亲自给他端来一盏茶。   “昨日老爷还在为晔儿与南阳王起冲突一事发愁,没想到今日这南阳王便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老爷这下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柳氏笑着道。   “谁说不是呢。”姚允成在桌旁坐了下来。   他虽然看不上被舅家退婚让他颜面扫地的姚征兰,但对于姚晔这个嫡长子,他还是上心的。毕竟如他们这等有爵位的人家,十九岁就高中进士成了天子门生的子弟,自本朝立朝以来统共也就出过两位。一位是梁国公独子顾璟,另一位,便是他姚允成的儿子姚晔。此事可是让他在京都那些眼高至顶的公侯人家面前很是出了一段时间的风头。   此番听闻姚晔得罪南阳王,他正懊恼他不知所以自毁前程,既然这南阳王愿意纡尊降贵冰释前嫌,那自是更好。只是看南阳王方才的表现,倒似上门探伤是假,来寻什么人才是真。   他寻什么人呢?难道这府中除了姚晔之外,还有什么人曾见过他?   柳氏在一旁看了他好几眼,感觉他心情应该不错,遂道:“这南阳王出身高贵,难得人也如此的谦和,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也带着御医上门来探望。我看莫说是皇亲国戚了,便是这京里头一般的公侯人家,也少有这般良金美玉的少年。”   “那是……诶?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姚允成喝了两口茶,扭过头来看着柳氏道。   柳氏捏着帕子笑着道:“这么好的后生,你就不想让他做你的女婿?”   “做我的女婿?你可真敢想。”姚允成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看着柳氏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还后生?谁是你后生?那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儿,你哪来的胆子和脸面称他为后生?”   “唉呀老爷,你生的什么气啊?这不是咱们夫妻之间私下说的话么?他要是不说承诺你一件事,我也不敢打这个主意啊。咱们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人家,佩兰又是嫡女出身,有道是低娶高嫁,有缘分的话,这郡王妃,又有什么做不得的?”柳氏还不死心。   好在姚允成虽然自私凉薄,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以他身份之贵重,人物之受宠,他的正妃人选,必得太后或者陛下亲自点头才能定下的。他若是看上了佩兰,那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方才在前厅,你见他目光往佩兰身上扫了几回?你啊,目光往下挪挪,给佩兰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可靠人家,才是正经。”姚允成甩甩袖子离开了。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绞着帕子不满地嘀咕道:“你说得倒是简单,门当户对。如今京里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也得目光往下挪挪,才看得上咱家呢。”   是日傍晚,李逾在外头闲逛回来,三槐便急急来报:“郡王,果不出您所料,这姚伯爷,还真是故意向您隐瞒了一个人。”   “哦?什么情况?”李逾问。   三槐得意道:“小的打听到,姚家大公子有个双生妹妹,与他一般大,也是十九。这兄妹二人并非如今的姚夫人所生,而是姚伯爷的元配陆氏所生。兄妹俩刚满一岁,这陆氏便病故了,后来就被送到了他们的外祖家寄养。他们的外祖家便是太原武威伯陆家。听闻这姚家二姑娘自幼与他大舅舅的嫡次子定有婚约,三年前两人本来要成亲了,可武威伯却在与北鞑的交战中不幸捐躯。她这二表哥自然是要为父守孝三年,两人的婚事因此耽搁。四个月前,不知何故陆家突然与她退婚,两个月前,她回到了承恩伯府,如今这承恩伯似乎有意将她许给卢家。”   “卢家?哪个卢家?”   “就是宫里那位婉妃娘娘的娘家。”   李逾嗤笑:“原来承恩伯给自己的嫡长女找了这么个婆家,难怪都羞于与人提及。”   顿了顿,他又问三槐:“那么这位姚姑娘,容貌是否与她胞兄极为相似?”   “既是双生子,那必然是相似的了。”三槐道。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也有那双生而不相似的。”   三槐捎捎后脑勺道:“那小的再去打听打听?郡王,您问得这般详细,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李逾道:“若真是相似,长着这样一张让本王喜爱的脸,却嫁去卢家,岂不是暴殄天物?”   三槐一惊,道:“郡王莫非是要抢亲?郡王,您可不能胡来啊,咱们来京都之前王妃可是交代了,不许您在京都惹是生非……”   “我说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交代你什么事去办就是了,再啰嗦信不信我扒了你皮?”李逾赶跑了小厮,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往梁国公府的后院走,刚穿过月门,便见花园里长身玉立一人。   “哟,玉成,今日怎么这般有闲情雅致,在这儿赏花啊?”李逾嬉笑着走上前去。   顾璟转过身来,人如其名,肤白如玉发黑如墨,修眉俊眼鬓如刀裁,真真就如一尊被人供在案上的精致无缺灿烂夺目的玉人一般,映衬得满园鲜花都失去了颜色。   “我不是在赏花,而是在等你。”他目若点漆,却又粼粼生光。美男子三个字冠在他头上,那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等我?等我做什么?”李逾一拍额头,指着顾璟道“你不会还是为了承恩伯长子摔伤那件事吧?人家又没去大理寺告我,今日更是派了家丁前去澄清,你干嘛还揪住不放?”   “我正要问你,原本我只是听说了此事,担心有人以讹传讹累及你名声,这才想向你询问一二。结果你没去大理寺,却去了承恩伯府,紧接着承恩伯府便派了那样一个事发时并不在现场,对当时情形一问三不知的仆役过来跟我说此事与你无关。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么?”   “我欲盖弥彰什么呀欲盖弥彰?他真是自己摔下去的,不是我推的。”   “何以证明?”   “当时在场的又不止我一人,他们都可以证明啊。”   “以你的身份,以我与你的关系,还有谁能在我面前说人是你推的不成?”   “按你这么说,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是吧?”   “我问你,既然人不是你推的,那你今日为何带着太医和药材前往承恩伯府探伤?”   “我急公好义,不行吗?”   “哦?我倒不知表弟何时变得这般博施济众乐于助人了。合该修书一封给舅舅舅妈,让他们也知晓表弟的长进才好。”   李逾目瞪口呆,见顾璟转身要走,忙上前扯住他道:“喂,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这修书一封,哪怕是真的说我好,爹娘怕也只会当做反的来听。你说,要怎样你才能相信这人真不是我推的,我一概配合还不成吗?”   顾璟看着他道:“带我去事发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逛晋江论坛,昨天没事去逛了一圈,看到好多说探案文冷到北极圈的,乌梅当时心里就一哆嗦:幸好我已经写完了哈哈哈哈! 第7章   梅阁,顾璟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环顾一周,问李逾:“姚晔伤在何处?”   李逾想了想,指着自己左侧脑壳,道:“大约在此处,磕了个口子。”   “浑身只这一处伤?”   “这我哪儿知道?治伤是大夫的事,我也没问得那么详细。”   顾璟看了看楼梯的结构,心中暗暗推算一下人滚下去的时候在哪个方向以什么姿势磕到哪里会在头的左侧磕出伤口。心中大概有数之后,他转身对李逾道:“你给我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要说李逾和顾璟虽然是表兄弟,可他真是自幼就不爱跟顾璟玩儿。一来是他俩一动一静,性格不合。二来么,顾璟文才武功无一不佳,从不惹祸乖巧懂事,就是让长辈特别喜欢的那种孩子,从小就是被李逾他娘挂在嘴边用来压李逾一头的人物,他能买顾璟的账就怪了。   可是此番他本来就因为淘气被爹娘禁足在家,偷偷写信央告了皇祖母才得以进京。若是这当口被顾璟告个刁状,只怕又得被爹娘派人来拘回去。所以这个账,他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灰溜溜地用大拇指刮了下鼻头,他下了一级楼梯,站在靠左的位置,面对站在上面的顾璟。   “当时我正上楼,而那姚公子正要下楼。你往右边站一点,再过去一点,对,我与他相遇时,便是这个位置。当时我见那姚公子面若好女双颊酡红,便戏言问他是否是女扮男装,他斥我休要胡说。我打趣他,说不必害羞,若真是女扮男装的,我便娶她回去做侧妃。”   说到此处,他瞄了顾璟一眼,对方果然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他讪讪地继续道:“我就跟他开个玩笑,谁知他竟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拳向我打来。我就这么侧身一让,他自己醉酒站立不稳,一拳落空收不住重心,就这么滚落下去,好巧不巧头正磕在楼梯转角上,流了一滩血,然后就被他的仆从给抬回去了。”   顾璟拾级而下,估算着人滚落的距离和体位,感觉这种说法大体可信。   “在他跌落的过程中,就没有谁试着拉他一把?”他问。   李逾道:“事发突然,他滚得又快,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别人了。哦对了,他跌落之时自己倒是攀了下楼梯的扶手,可能因为醉酒手上无力,到底没能稳住重心。”   “攀了哪段扶手?”   “我说你至于如此吗?我便告诉你是哪段,你还能从扶手上看出什么名堂来?”李逾见他真拿自己当犯人审,顿时不耐烦起来。   顾璟寸步不让,重复:“哪段?”   李逾那个气啊,一甩袖子往旁边一站,没好气道:“就上头那段。”   是时天色已黑,顾璟将嵌在墙上的灯盏里的蜡烛拿出来,端在手中凑到李逾所指的那段扶手上一寸寸地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他问李逾:“那姚公子左手上是否有伤口?”   李逾细细回想,道:“有,刘太医给他搭脉时我无意间扫了一眼,看到他左手手指上确实缠着布带。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璟道:“看来你没说谎。”   李逾惊奇:“这扶手上还真能看出名堂?”   顾璟道:“缉凶断案,往往便是于细微处见真章。你过来看。”   李逾凑上前去。   顾璟用蜡烛照着扶手,指着那木制的扶手外侧底部一根短粗的木刺对他道:“瞧见这根木刺了么?木刺上有少量已经干涸的新鲜血迹。这根木刺生在扶手底部,且刺尖的方向与扶手平行朝上,一般人或扶或搭,都不可能触到这根木刺。唯有用手将扶手整个抓住且往下蹭滑,才有可能被这根木刺扎伤手指。姚公子从你说的那个位置往下跌,只能用左手去抓扶手,如今他左手上有伤,与这木刺上的血迹正好对应上,证明你在这个细节的描述上并未撒谎。既然连无法验证的细节你都不曾撒谎,余者自然也都是真话了。”   “那是自然……不是,顾玉成,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撒谎呢?在你眼里我李逾人品就这般不堪?你别走,给我说清楚再走。”   “饿了,你请客吃饭。”   “凭什么我请啊?”   “我是为着还你清白才饿到现在,当然你请。”   “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用得着你还?你这叫无功受禄知道么?顾玉成,真是没想到你脸皮竟然这么厚!当了一年大理寺正断案上瘾是不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拎出来断一断。我告诉你,就你疑我撒谎这事,你要是不跟我道歉,我跟你没完!”   ……   在姚征兰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姚晔的伤情基本上稳定了下来,没有性命之忧了。但姚征兰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从姚晔摔伤被抬回来至今,七八日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清醒。大夫诊视过后,也无法确定他究竟何时能醒。又抑或,到底还能不能醒?   这夜姚征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哥哥又回到了小时候,大舅舅亲自教他们兄妹俩骑马的那段日子。三个人骑着马在一片草原上无拘无束地奔跑着,可随着时间推移,大舅舅和哥哥的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渐渐地就把她给落下了,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她心里老大着忙,不停地叫他们慢一点等等她。可大舅舅和哥哥就像听不到她的呼唤一般,越跑越远,最后远得她都看不见了。   姚征兰倏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姚晔的床沿上睡着了。   想起梦中情形,她心中又害怕又难过,忍不住从被中将姚晔的手拉出来,紧紧抓住,一边落泪一边低声道:“哥哥,你快醒醒吧。你不要跟大舅舅走,我还在这里呢。你快醒醒,你这样子,我一个人真的支撑不住……”   次日上午,姚征兰正坐在床沿上用汤匙一点一点地给姚晔喂药,入微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进来,道:“不好了小姐,我刚刚听府中的仆人说,刚才给大少爷送任命书的内官来过了,老爷以大少爷卧病在床不能上任为由把内官送走了。”   姚征兰赶紧把药碗交给寻幽,着她接着喂,又吩咐入微道:“你赶紧回我房里去拿一锭银子给青岩,叫他速速出府拦住内官,务必求他再来府中一趟,好歹把任命书给大少爷留下。”   入微答应着和青岩两个人去办了。   姚征兰整理一下仪容,匆匆去寻她的父亲姚允成。   姚允成刚回到书房,见姚征兰来了,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在得一斋好生照顾你兄长,来此作甚?”   “爹,方才宫里的内官来过了?是不是来给哥哥送任命书的?”姚征兰没心思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嗯,你哥现在这情况也上不了任,我就代他推辞了。”   “哥哥随时会醒,您为何不设法替他将任命书留下?”   “随时会醒,何时会醒?你当朝廷的任命是儿戏么?由得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上任?朝廷凭什么为你一个伤病之人空悬其位?”   “可是南阳王不是说过会替您办一件事吗?替哥哥将大理评事的官位留一留,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吧。若不是因为他,哥哥也不会如此。”   姚允成面色一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姚征兰道:“这府中仆役是什么口风,爹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姚允成听出她弦外之音,顿时厌烦起来,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回去!”   “爹,哥哥等这纸任命书等了大半年了,您无论如何设法替他将这个官位留一留吧。”姚征兰跪在地上求道。   “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评事,有什么可舍不得的?你还怕他醒来之后捞不着官做?”   “可是能像三舅舅一般审狱断案是哥哥一直以来的夙愿,他……”   “你都被你舅舅家退婚了,还整天舅舅舅舅的,不嫌丢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姚允成生气道,“你若不想被禁足在兰苕院,现在就给我出去!”   姚征兰满溢的泪花凝固在眼眶里。看着父亲厌恶地侧过脸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一般,她默默地站起身,退出了他的书房。   片刻之后,管家突然来报:“老爷,林公公到前门了。”   “林公公?哪个林公公?”姚允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刚刚给大少爷送任命书的林公公啊。”管家道。   姚允成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嘀咕:“他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上头对晔儿一事还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他迎至前院,刚好见林公公转过照壁。   “哎呀我说姚伯爷,咱家也不是第一次奉旨送任命书了,就没遇着您这般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的。难不成,您是不满意朝廷给令郎授的这个官位?”这个胖胖的老太监来来回回走了一身的汗,虽说是得了一锭银子,但抱怨的话还是要说两句的。   姚允成被他说得一愣,连忙否认道:“我绝无此意啊,不知林公公为何去而复返,又何出此言呢?”   “您瞧瞧,贵府的大公子都派人去路上拦我了,您还在这儿装不知道呢。”林公公懒得看他装傻充愣,直接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姚晔接旨——”   姚允成正懵着呢,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臣姚晔,接旨。”   他倏的转身,只见他的长子一身石青色缎袍,在灿烂的秋日下如一株玉树般冉冉而来,到了林公公面前,风度宛然地一展下摆,跪了下去。   林公公开始宣读任命书。   姚允成则浑身发冷地僵在原地,内心疯狂呼喊着快去阻止,可现实中,他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连张一张嘴都不敢。只怕这一张嘴便说出不该说的话,招来受不住的祸。   其人其貌虽是难辨真假,但是那声音……那声音,纵然刻意压低了,但冒充的便是冒充的,又岂会与正主一样?   就在让他觉着天塌地陷的震惊中,林公公读完了圣旨,姚征兰磕头接下了任命书。   姚允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林公公出府的。   回到院中,他见姚征兰还拿着任命书站在那里,颤抖着手指指着她道:“你……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他左右找可以用来打她的物件。   “父亲想打死我不要紧,可别忘了,将这院里所有的人都打死。”姚征兰站在原地静静道,“如若不然,即便打死了我,恐怕也无济于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她怎么敢这样做?怎么能这样做?这岂不是拿我们全家的性命和前程,去换他哥的一纸任命书吗?只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官职,眼皮子这般浅,胆子却又恁般大。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福寿堂里,柳氏用帕子捂着脸在那儿哭。这回可不是装模作样的假哭,那眼泪鼻涕把脸上的妆都给糊花了。   她哭了半晌,见屋内的另外两人都沉默不语,她不敢去催促老太太,便拭了拭泪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姚允成,道:“老爷,事到如今,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我还能有什么主意?林公公亲手把任命书交给那个畜生的,难不成我还能把林公公给杀了?把这件事给盖下去?”姚允成一脸灰败,“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孽障来。早知如此,就不该接她回来,管她是去剃发做姑子,还是死在外头。”   “住口!这也是你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得出来的话?”老太太睁开眼。   “娘,冒领任命书,这往大了说,那就是欺君之罪啊,就算是从轻发落,也逃不过一个夺爵抄家。这孽障自作主张闯下如此大祸,您说我能不恨吗?”姚允成看着老太太摔手道。   “你们若能待她好些,抑或不要急着将她许给那卢家,又抑或不将用晔儿的伤换回来的南阳王的人情留着自己用,她也未必能这般豁得出去。”   “娘,这眼看着就要大难临头了,再讲这些也于事无补,还是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要紧。”柳氏抽抽噎噎道。   “是啊娘。”姚允成是个平时窝里横,遇事担不起的主儿。如此大的事情,他全指望自己年逾花甲的母亲来做主。   这么多年母子做下来,老太太自然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为人处事的秉性的,知道这承恩伯府在他手里不败落到底就谢天谢地了,要想振兴家业,恐怕还得靠她那个十九岁中进士的嫡长孙。   “事到如今,唯有尽我们全家之力将这个谎圆下去,直到晔儿醒来,拨乱反正,方能无事。”   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姚允成夫妇都惊呆了。   “什么?把这个谎圆下去?怎么圆?母亲的意思,莫不是指还要让那孽障代替晔儿去大理寺任职?这、这如何能行?万一败露,不是罪上加罪了吗?”姚允成失声道。   “就是啊。征兰毕竟是女儿之身,怎能去那全是男子的大理寺上任?娘您……”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句话柳氏没敢说出口。   “若非如此,难不成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老太太目光往两人身上一扫,盯着姚允成道:“据说今日那林公公已然怀疑你是不满朝廷给晔儿安排的官职才代他推却,如今这任命书下来了,若是没人去上任,你打算用何种借口再次替晔儿遮掩?”   姚允成唉声叹气地直拍大腿。   “可,若是征兰在人前漏了馅,那可如何是好?”柳氏道。   老太太重新合上眼,一边捻佛珠一边道:“她连晔儿的前程都要拼命护住,断不会因一己之疏忽让晔儿也受她连累。你只要管好伯府这一亩三分地,该封的嘴封了,该换的人换了,祸事便能少一大半了。”   柳氏听老太太暗指她这个伯府夫人做得不称职,一时讷讷的不敢再多言。   “从今天起,晔儿醒了,征兰病了,待会儿派人去把征兰挪到我这福寿堂来静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来打搅她养病。”老太太道。   姚允成夫妇面面相觑,虽觉此事这般处理不大稳妥,但就目前而言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依老太太所言。   这夫妇二人告退后,老太太着徐妈妈去叫征兰来见。   不久姚征兰来了,老太太睁眼见她头上缠着白布,布上还隐隐透出血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姚征兰跪在老太太跟前道:“不瞒祖母,征兰今日冒充哥哥擅领任命书,明日还打算冒充哥哥去大理寺上任。审狱断案为民做主是哥哥入仕的初衷,征兰想为他守住这个他等了七个月的官位,直到他伤愈醒来。”   “你觉着,你能胜任?”   姚征兰咬了咬微有些苍白的嘴唇,道:“我与哥哥自幼都爱听三舅舅讲他审案缉凶的故事。三舅舅写的书,哥哥看过,我也看过。哥哥学过的本朝律令,我也曾认真读过。我不敢说我能与哥哥做得一样好,但我一定会郑重其事全力以赴,不给哥哥和我们姚家,还有三舅舅脸上抹黑。”   老太太不说话,堂中一时静默下来。   良久,老太太才再次开口道:“原本我是有话要叮嘱你的,看到你头上的伤,我就知道我不必多说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应当怎么做。下午晔儿会挪到福寿堂来养伤,你安心去做现如今你不做也得做,且必须做到滴水不漏的事情。”   姚征兰额头触地,感激道:“谢谢祖母。”   是夜,兰苕院主仆三人一夜未眠。   姚征兰与姚晔容貌虽有八分相似,但毕竟男女有别,身高体型自然不会一样。   主仆三人连夜赶制了一双与姚晔的脚差不多大的靴子,里头用垫高的方式来缩小空间。如此,姚征兰穿上,既能显得脚大,还能增高不少。   “小姐,你穿了这靴子,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跑啊。这么高的底,万一摔着可不得了。”寻幽很是忧愁道。   “不跑,我这是去审案断狱的,又不是去做捕头满大街拿人,跑什么呢?”姚征兰让丫鬟帮着把胸束起来,试穿姚晔的官袍,毫无疑问,这身官袍于她而言大了不少。   “小姐,这可能得改一改,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寻幽给她掐着官袍的腰线道。   “不能改,若改合身了,这腰就显得太细,胸这边又鼓出来了。旁人一看就得露馅。”入微道。   寻幽红了脸,推了入微一把:“你浑说些什么,也不害臊。”   姚征兰却扯着袖子道:“入微说得对,不能改小了,这官服哥哥以后还得穿呢。寻幽,你去把我冬天穿在里头的那件棉坎肩拿出来。”   “现在这天儿就穿棉坎肩,会不会太热了?”寻幽迟疑。   “热不热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膀大腰圆像个男人。”姚征兰把官服脱下来,穿上棉坎肩,再套上官服一看,腰还是显得比寻常男子细。没奈何,最后又赶制了一条一尺宽的棉腰封系在里头。就这么的折腾了一晚上。   次日,天还没亮姚征兰就带着青岩出发去大理寺了。   她心里紧张,让青岩牵着马,她跟在旁边慢慢走。一为熟悉从自己家里到大理寺的路,二为适应脚上那双让她足足增高了两寸的靴子。   这么厚底的鞋,穿在脚上是真沉,走在石板路上噔噔地响。也正因如此,姚征兰走得不快,看起来倒如闲庭信步一般。   承恩伯府所处的地段并不算好,主仆二人牵着马七拐八绕地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来到大理寺门前。   “小……公子,小的不能陪您进去了,您自己万事当心啊。”青岩紧张道。   “没事,你回去吧。”姚征兰宽慰地朝他笑了笑。   青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姚征兰抬头看了看面前那朴素却庄严的衙门门脸,深吸一口气,用手稍稍提着官袍下摆,拾阶而上。   这门前的守卫想必也是极有眼色的,一早便知道寺里要添个新的评事,见来了个穿着评事官服的生人,上前几步拱手相迎:“这位,想必便是新上任的姚评事吧。姚评事来得可是够早的。”   姚征兰落落大方地还了礼,粗着嗓门道:“我这是第一天上任,诸事不明,唯恐应付不来,故而来得早了些。”   双方寒暄几句,姚征兰正要进门,却见两名守卫以比迎接她时阿谀百倍的态度又向她身后看去。   “顾大人早,顾大人好。”   姚征兰回身,便见一位身穿红色官服的年轻公子正从马上下来,其人其貌,风姿秀逸,俊朗非凡,便是下马这样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是格外的风度宛然。在马旁站定之后,他正了正头上并不歪斜的官帽,又捋了下平整的衣襟和袖口,这才不急不缓地向门前行来,从容貌到衣着再到仪态,精致完美得让人无端生出些虚幻的距离感来。   姚征兰有些失礼地看着他,原因无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之人。只是刹那间,她便想起眼下自己的身份,赶紧不着声色地退至一旁。虽不知此人身份,但看官袍便知他级别比自己高。眼角余光看到他行至近处,姚征兰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跟着守卫说了句:“顾大人早。”   顾璟打量着姚征兰,眼前之人个头不高,身材清瘦,看着颇为文弱。这般低着头,只看到细细的脖颈柔柔地弯着,肤色白净,有些女气。   见姚征兰向他行礼,他停在三步开外还了一礼,而后才开口问道:“阁下看着甚是眼生,可是近日才来大理寺任职?”   姚征兰还未及说话,一旁守卫便抢着溜须道:“顾大人真是好眼力,这位姚评事今日刚刚上任。”   “姚评事?”   姚征兰听他语气似有追根究底之意,遂再行一礼,自我介绍道:“大理评事姚晔,见过顾大人。”   顾璟目光微微一凝,道:“既是新来的,你随我进来。”   “是。”姚征兰跟在顾璟身后进了大门。   眼看两人走远了,两名守卫才凑在一起咬耳朵:“诶?你听说了吗?之前就是这个姚评事在来燕居跟南阳王起了冲突,摔下楼去了。”   “这事谁不知道?我还听说当时就因为南阳王见这姚评事面若好女,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这才起了争执。”   “是啊,要我说这也怪不得南阳王,你看他那小脸生得,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的,确实是太像女子了。”   “嘘,小声些,休要被人听见了。毕竟是伯府嫡子,南阳王惹得起,咱们可惹不起,还是老实当差吧。”   姚征兰跟着顾璟穿过大半个大理寺,来到一处窗明几净书房模样的所在。里头有个小吏正在擦拭桌椅,见顾璟来了,忙给他奉上热茶。   “你先退下吧。”   顾璟屏退那小吏,亲自把门关上,回身看着姚征兰,道:“我不知你是何人,又为何有此一举,但你既不是姚晔,便不能身穿这身官服以大理评事的身份站在这里。趁着时辰尚早,寺内还未有多少人来点卯,这位姑娘,你速速离开吧。” 第9章   姚征兰如遭雷劈,僵在原地惊愕万分地看着眼前之人,实在想不通为何两人才刚见面,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自己就被他瞧破了身份?   难道自己的乔装真的如此不堪检验吗?可是那两名守卫明明就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份。   顾璟说完之后,并未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书案后坐下,端起茶杯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姚征兰醒过神来,几步走到他的书案旁,纤手在袖中捏紧,脸庞涨红:“顾大人,实不相瞒,姚晔是我的双生哥哥。”   “你多拖延一分,便多一分被人瞧出端倪的风险。”顾璟眉眼不抬,放下茶杯拿过案上的卷宗。   “顾大人,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瞧出破绽的?”姚征兰咬着唇问。   “这很重要?”   “很重要。”   顾璟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瞟向她,“伸出左手。”   姚征兰迟疑地伸出左手。   她的手指清瘦细长骨节分明,因为刻意剪秃了指甲,不细看女性化特征并不十分明显,若说是从这双手上看出破绽,姚征兰不服。   “若你真是姚晔,你左手的手指上,应该有道愈合不久的伤口。而你并没有。”顾璟道。   姚征兰:“……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众所周知姚晔最重的伤在头部,就算有人去探望,重点关注的也是他头部的伤。而他的手一向放在被中,知道他手上有处小小伤口的人屈指可数。这顾大人又不曾去家里探望过她哥哥,他是怎么知道他左手手指上有处伤口的?   “我去你兄长出事的楼梯勘查过,当时在场的人说你兄长在摔落时用左手抓过楼梯扶手。而我在扶手上发现一根木刺,刺上有新鲜凝固的血迹,故而推断你兄长左手上应当有处被木刺划破的伤口。”   “你去现场勘查过?那我哥哥……”   “你兄长确系自己不慎滚落楼梯,并非是南阳王推的。这一点,待他醒来想必能亲口确认。”顾璟道,“现如今,你可以走了吧?”   “我不能走。”姚征兰双膝落地,就在他书案边跪了下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可是大理评事这个官位是我哥哥考中进士后等了七个多月才等来的,若就此错过,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来这审狱断案的衙门任职。顾大人,你能否高抬贵手?我不会在此久留的,只要等到我哥哥醒来,我马上离开。你的这份恩情,我们兄妹没齿难忘,必当报答。”   “荒谬!”顾璟忽的冷下脸来斥道,“你也知道这是审狱断案的衙门,既是审狱断案的衙门,又怎容得你冒名顶替知法犯法?我若不是看在你一心为兄其情可悯的份上,方才便已将你当场拿下!你不必多言了,速速离开!”   “我不能走。我昨日已代替哥哥接了任命书,若就此离开,没法向朝廷交代,更会连累我哥哥与阖府上下。顾大人,求求你,我求求你……”   顾璟扛不住她这般苦求,也不可能为着她徇私枉法,无计之下朝外头高声道:“来人!”   姚征兰见他铁了心的不肯通融,情急之下脑子发昏一头撞向他的案角。   顾璟大吃一惊,电光火石的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匆忙之中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捂住案角。   姚征兰这狠狠一头便撞在了他的手上。   感觉不对,她讶然抬眸。   这时门吱呀一声,却是方才那端茶递水的小吏进来了。   “顾大人,您有何吩咐?”   “无事,你且退下。”顾璟道。   小吏复又关上门出去。   “顾大人,你、你的手……”姚征兰依稀记得方才撞上去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似是忍痛的闷哼,而此时再看顾璟,发现他面色确实不好看,那右手缩回去时也是小心翼翼的,便怀疑自己是否撞断了他的手骨。   谁知话说一半,顾璟便怒目熊熊地朝她看来,再次斥道:“为了区区一官位,便不惜弄虚作假以命相搏,你置为人的礼义廉耻于何处?置父母的生养之恩于何处?简直不知所谓,不可理喻!”   “顾大人,大理评事对你来说,或许只是区区一官位而已,错过便错过,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于我哥哥而言,那是他的心之向往,是他的梦寐以求。他五岁的时候就坐在舅舅的膝盖上信誓旦旦,说长大后要做个和舅舅一样洗冤除暴为民做主的推案官。今年春考中进士之后,他又上书朝廷,说愿继承舅舅遗志,入刑司衙门审案断狱。等了足足七个月,才等来这一纸任命书。偏生时运不济,让他在此当头出了事。   “昨日内官来家中递送哥哥的任命书,父亲以他重病在床不能上任为由给拒了。是我擅作主张,派人将内官拦了回来,冒充哥哥替他接下了这任命书。先前已有此一遭,若上任时再托辞推延,朝廷还会给我哥哥留着这个位置吗?更甚者,待我哥哥将来醒了,再上书朝廷请求入刑司衙门,朝廷还会给他这个面子吗?   “顾大人,我置为人的礼义廉耻于不顾,置父母的生养之恩于不顾,保的不是区区一个从八品下的官位,而是我舅舅希望后继有人的遗志,与我哥哥科举入仕的初衷。”   姚征兰说着说着便眼眶发热喉头发堵,不欲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垂下脸去,让决堤的泪珠悬空落下。   屋内沉默了片刻,顾璟才再次开口:“可你是个女子。”   听出他话里的松动之意,姚征兰忙仰起脸道:“我虽是女子,但和哥哥一样,自幼便爱听舅舅说那些审狱断案的故事,在这方面见识要比一般女子多很多,而且我朝的律令我也是熟读过的。我不敢说我自己能做得有多好,但就算是为着我哥哥的官声着想,我也必然会尽忠职守兢兢业业,绝不做那尸位素餐之人。”   顾璟看着眼前女子那波光潋滟的双眸,顿了顿,左手在案上的卷宗里翻了翻,抽出其中一本来递给她,道:“坐到一旁去看,一炷香的时间后,告诉我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姚征兰明白这是要考考她的意思,若是她能过关,说不定他就会允许她留下了。于是忙双手接过卷宗,起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见她注意力放到卷宗上去了,顾璟在桌底下悄悄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骨。受力之处极痛,但一寸寸摸过去,并无断骨凸起之感,估计手骨有裂但并未断。   他暗自庆幸,若非自己眼疾手快挡了这么一下,那行事莽撞的女子一头撞上去,只怕不死也得落个重伤,届时如何收场?   她说她是姚晔的双生妹妹,那也就是承恩伯府的嫡女了。承恩伯在京里一向籍籍无名乏善可陈,怎会养出这样一双儿女来?一个十九岁便高中进士,另一个……不说也罢。   一旁的姚征兰全然不知顾璟这会儿心里正瞎七瞎八地想些什么,她全副心神都沉入到案卷中所记载的媳妇毒杀婆母却误杀小姑子的案件中去了。   媳妇毒杀婆母在本朝属十恶不赦之罪,若罪名坐实,那是要处凌迟之刑的。   卷中这名媳妇便坐实了毒杀之罪,案卷从县里送到大理寺,先经大理寺丞复查,写下批语,然后上交给大理寺正审核。   也就是说姚征兰手里这份卷宗是经大理寺丞复查过的。想到这一点,姚征兰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如若旁人看出来的问题她却没看出来,她也没脸继续留在这儿了,毕竟经手的都是些人命关天的案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顾璟开口:“说说吧。”   姚征兰回过神来,合上卷宗来到顾璟的书案旁,道:“既然顾大人要考我,那我便班门弄斧了。方才我已经将记录在册的案发过程,人犯的口供,以及相关证人的证词全部看过。在我看来,此案中,至少有至关重要的四个疑点,审案的县官没有交代清楚。”   顾璟听说她看出了四处疑点,英挺的长眉微微一轩:“哦?愿闻其详。”   姚征兰道:“卷宗中记着,犯妇邹氏嫁入张家五年无出,因婆母一直想要给丈夫纳妾,故而与婆母耿氏关系不睦。这便是邹氏下毒毒害婆母的动机。在我看来,这个动机并不那么站得住脚,理由有二。   “一,我朝惯例,妇人入夫家三年无出,夫家便可纳妾。这一点虽无定律,但却是约定俗成之事,谁也不能说道什么。而案中这个邹氏的婆母既有意为儿子纳妾,为何在邹氏无出五年的情况下都没能纳成?是邹氏太过凶悍,还是,她自己的儿子不愿纳妾?   “若是邹氏太过凶悍以致这妾五年都没纳成,那么邹氏有什么理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毒杀婆母呢?她只需继续凶悍下去便是。若是邹氏之夫不愿纳妾,那邹氏便更没有毒杀婆母的理由了,她只需倚仗自己的丈夫便是。除非,案发前发生了什么让她宁愿死也接受不了,且谁也倚仗不着的事,比如说她丈夫同意纳妾了,这个动机才能成立。但综观整本卷宗,并没有找到一处关于这方面的论述。”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观察顾璟的表情。   顾璟面无表情,只手指敲了敲桌子,道:“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就是我,顾·钢铁直·璟上线了! 第10章   “第二个疑点,是关于邹氏买砒/霜的这几份证人证言。”姚征兰从卷宗里把那几份按了拇指印的证词拿出来,一张张地放到顾璟面前,一边放一边介绍:   “这是当地药铺掌柜的证词,证明六月初二邹氏去他的药铺购买了砒/霜。这是邹氏丈夫丫鬟的证词,说她亲眼看到夫人将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纸包藏藏掖掖。这是张府厨娘的证词,证明张府连厨房都未曾闹过鼠患,更别说别处。这是张府打扫庭院的粗使老仆的证词,证明他从未在府中看到一只被药死的老鼠。   “后面还有几份,林林总总归纳起来就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邹氏去药铺购买了砒/霜,但这个砒/霜却未被用来毒杀鼠虫,过后也未从她房里找到这未曾用来毒杀鼠虫的砒/霜,用以佐证,她将这砒/霜下在了她的妯娌孝敬她婆婆的绿豆糕里。”   顾璟看着桌上厚厚一沓证词,问:“这有什么问题?”   姚征兰不答反问:“顾大人不觉着,就为了证明这一件事,这么一沓证词,委实太多了些?”   顾璟疑虑蹙眉。   姚征兰道:“其实要证明一个人有罪,就跟我们要说服别人赞同我们的观点道理是一样的。假如别人赞同你的观点,那么你还需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去说服他吗?只有当别人不赞同你的观点时,你才需要各方搜罗长篇大论地来证明你自己的观点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的证人证言,恰恰说明了,这个邹氏并不承认自己有购买砒/霜之举?”顾璟问。   姚征兰点头,道:“如果邹氏承认,那么只需要一个药铺掌柜的证词与之对证,此事便可敲定了,又何须那么多张家下人来啰唣?再一个,从这卷宗上来看,这张家虽非达官显贵,却也是富甲一方。邹氏身为这家的少夫人,平常有可能会自己去药铺买药吗?那必然是支使手下的丫鬟去。   “如果说是邹氏心怀不轨所以才没有支使丫鬟去购买砒/霜,而是自己去买的,那么,她的名字又怎会出现在药铺的砒/霜出售账册上?是她自己告诉药铺伙计的,还是伙计自己将她认出来的?   “购买砒/霜毒杀婆母,她连自己的丫鬟都要瞒着,若说她会主动告诉药铺的伙计自己是谁,岂不是不合常理?若说是伙计自行将她认出,那这药铺伙计是在何等机缘巧合之下见过这位富家少奶奶?可有旁人可以佐证?可有让这伙计与邹氏当面对质?这些卷宗中统统没有写明。”   顾璟沉思,似乎在考虑她的话是否合理。   姚征兰见状,补充道:“我三舅舅曾经断过一个案子,那凶犯蓄谋杀人,还想一箭双雕。去邻县刀铺买刀时故意报了他对头的姓名,杀完人之后还半夜翻墙将行凶之刀丢进他对头的院中,然后写信去官府匿名举报,让官差们来了个罪证确凿。   “若非我三舅舅见嫌犯死活不承认买刀杀人,特意派人去邻县叫来刀铺伙计与他当堂对质,结果伙计说当日买刀的并非此人,恐怕便要铸成一桩冤假错案了。这个毒杀婆母案,在我看来,与那个案子,颇有相似之处。”   顾璟沉默一瞬,问:“那第三个疑点呢?”   姚征兰道:“第三个疑点,便是邹氏下毒的过程。案卷中说,那碟子绿豆糕是邹氏的妯娌在六月十五这日上午端来孝敬婆婆耿氏的,耿氏当着自己这个孝顺媳妇的面吃了一块,并未出事。中午邹氏来耿氏房里伺候她用饭,随后回到自己院中。下午耿氏出嫁的女儿回来,吃了耿氏房里的绿豆糕,毒发身亡。因在绿豆糕送来之后,唯有邹氏进过耿氏的房间,而绿豆糕便从无毒变成有毒,所以耿氏才指是邹氏给她下毒。   “那么疑点便来了。邹氏来耿氏房里是来伺候耿氏用饭的,绿豆糕这种点心显然不会放到午饭桌上去,邹氏是在何时因为何事触碰到这碟子绿豆糕的?可有人看见?再者,砒/霜是粉末状的,邹氏是如何将砒/霜下入已是成品的绿豆糕中?是直接散在上面,还是将其融入水中,再将水注入糕中?若是直接洒在上面,可曾在余下的糕点上发现砒/霜粉末?若是溶于水注入其中,可曾查获邹氏用来注水的工具?   “且不论是直接撒药还是注水,要想不被人发觉,都需要一定的作案时间。在邹氏到来之后,耿氏房里离过人么?耿氏会让邹氏这样一个五年无出不受宠的媳妇单独呆在自己房里自由行动,从而让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么?作案条件和作案过程对于判断一个人是否是有罪至关重要,偏偏案卷中对这两点含糊其辞,单凭邹氏去过耿氏房里这一点就断定是邹氏下毒,罪名根本不能成立。”   顾璟听得暗暗点头,想起大理丞们的复审签名,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六名大理丞,在这件案子上的分析判断能力,还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实是可悲可笑。   “那最后一个疑点呢?”顾璟好奇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姚征兰合上卷宗,看着顾璟道:“最后一个疑点,便是这厚厚一沓证人证词中,独独缺了邹氏丈夫的那份证言。试想,自己的妻子试图毒杀自己的母亲,结果反而误杀了自己的妹妹,作为丈夫,儿子与哥哥,邹氏的丈夫可能在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一言不发吗?信或不信,他总得有个态度吧。案卷中没有他的证词,在我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证词,对县官断定邹氏有罪不利。所以县官将他的证词摒弃不用了。”顾璟接话道。   “正是。”姚征兰道,“这个案子从六月十五案发,到九月二十才最终结案,足足三个月又五天的时间。邹氏认罪口供上这个鲜红的押,只怕是画得不易啊。”   顾璟看她一脸感慨的模样,伸手将她手中案卷拿回,放回原处。   姚征兰回过神来,偷觑顾璟表情,希冀又忐忑地问道:“顾大人,我这算是过关了吗?可以留下吗?”   顾璟刚启唇,耳边忽传来敲门声,他的出口之语便成了:“进来。”   姚征兰:“……”   一名年约三十、身着与姚征兰一般无二官服的男人笑得见眉不见眼推门进来,疾步来到顾璟的书案前,向他拱手行礼。   “丁评事,何事?”顾璟问。   丁奉公张了张嘴,忽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姚征兰,迟疑道:“这位,莫非就新上任的姚评事?”   姚征兰向他行了个平级礼,招呼道:“丁评事,幸会。”   丁奉公忙还了礼,说了几句客套寒暄的话,心中却嘀咕:说是年少有为,可这第一天上任便巴上了顾璟,可见这年纪轻轻得中进士,恐怕凭的也不全是真才实学。   “丁评事有何事,直说吧。”顾璟见丁奉公和姚征兰客套来客套去就是不说正事,开口催促。   丁奉公这才道:“下头来报,说是菜市桥那边出了人命案子,下官就想来请示一下,顾大人您是亲自过去,还是下官跑一趟?”   顾璟道:“既是人命案子,我自然要亲自过去。”他起身,一转脸看到姚征兰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   略一迟疑,他问丁奉公:“既然是人命案子,尸首何在?”   丁奉公道:“眼下时辰尚早,下官过来途中去找过仵作,仵作还未到寺。未经仵作现场检验,那尸首必然还在原地。”   顾璟向姚征兰扫去一眼,道:“姚评事,一起走一趟吧。”   姚征兰:“……是。”原来不仅要纸上谈兵,还得事必躬亲。去就去,不就是凶案现场吗?不就是死人吗?她现在代表的是她哥哥,她哥哥才不会怕这些事呢。她、她自然也是不怕的!   当下她便与那丁评事一道,跟在顾璟后头去了菜市桥的凶案现场。   案发的米行,是一间临街的二层小楼,一楼作为店铺之用,二楼则是米行掌柜夫妇的起居之所。大理寺的差役已经把米行的大门口封了起来,外头围着一圈指指点点看热闹的老百姓。   米行的掌柜康显身穿中衣仰面倒在二楼卧室的门内,腹部一处刀伤,身下一滩血泊。康显之妻范氏则不知所踪。   最先发现康显的是米行的伙计陈小武,此刻,他正抖抖索索地站在二楼卧室的房门外,对顾璟讲述他发现尸体的经过。   “以往掌柜和夫人都起得挺早的,等到草民过来时,他们夫妇早就将门打开,在灶间用早饭了。可今日草民来时,见大门依然紧闭,心觉奇怪,就上手敲了敲。谁知这一敲,门竟然开了。草民入了铺中,唤了几声没人应,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草民心觉不安,就大着胆子上到这二楼来,谁知就看到掌柜的他、他死在这里……”   顾璟一边听他讲述,一边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瞄着姚征兰。只见她惨白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避着地上的尸首紧贴着房门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蹭到房里去了。   收回目光,他问陈小武:“这米行共有几个伙计?”   陈小武答:“回大人,就两个。除了我,还有一个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名叫童六的。因为是亲戚,所以每天他都来得比我晚些,这会儿还没过来。”   “平时晚上,这米行都有谁住在里面?”顾璟问。   陈小武:“草民和童六晚上都不住在米行里,只有掌柜的和夫人住。”   “他们的儿女呢?”   “回大人话,掌柜的和夫人虽是成婚已有数年,膝下却并无儿女。”   这时仵作背着箱子匆匆而来,顾璟便回到楼下,吩咐一直跟着他亦步亦趋的丁奉公道:“去叫左邻右舍进来问话,看看是否曾有人听到过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也要说一句,彰显存在感O(∩_∩)O哈哈~ 第11章   丁奉公忙答应着出去,从围观人群中喊了几个住得近的进来问话。   左邻右舍均称昨夜并未听到什么动静,唯独与这米行对街而望的锦记绸缎庄掌柜的孙旺财声称昨夜亥时,他起夜时隐约听得对门米行里有动静,从二楼窗口往下一看,便看见□□与奸夫夜奔。   顾璟闻言,转身上楼,问正在卧房内勘验尸体的仵作:“此人大约死于何时?”   仵作回道:“尸硬而体尚温,大约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左右。”   “果然是死于亥时。诶,孙掌柜,你继续说。”丁奉公对被尸体吓了一跳,正背对着尸体哆嗦着腿默念阿弥陀佛的孙旺财道。   孙旺财扶着墙挪到楼梯口,确定自己看不着那尸体了,才回过身来道:“康掌柜的居然就这么死了,定是那不守妇道的□□偷奸养汉谋害亲夫,杀死康掌柜之后又与那奸夫私奔了。要说这康掌柜真是可怜呐,与他那浑家范氏成亲六七年了,那范氏都不曾为他添个一儿半女。康掌柜非但没有因此埋怨她,还将这米行的钱财全都交给那妇人保管。可是那妇人呢,整天的勾三搭四搔首弄姿,我就住在他家对面,打开窗便能看到他家里,真是没人比我看得更清楚了。大人,您听我跟您说,这范氏……”   孙旺财开始喋喋不休绘声绘色地描述那范氏如何的狐媚风骚不守妇道,顾璟听得几句,便回身进了卧房。   姚征兰已经将卧房内每个角落每件家具都看过一遍,此时正捧着本册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看。   “有什么发现么?”顾璟走到床前,看了看掀开的被褥,问。   “这房内并没有利器,也没有打斗痕迹。柜子里的衣物都乱了,是被人翻过的。梳妆台上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首饰盒子。若不是这范氏平时连一件首饰都没有,那便是被人带走了。房里也没有找到银子银票等财物。”姚征兰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道。   丁奉公见顾璟进屋问姚征兰有没有发现,唯恐自己表现落了下乘,于是忙也跟了进来。见姚征兰在翻册子,探头过去一看,以开玩笑的语气道:“这不就是本柴米油盐日常花销的册子么?姚评事,咱们这断案不像科举,靠得可不是看书啊。如今这掌柜的死了,他婆娘又不见踪影,你还在这儿看他们的日常花销册子有什么用呢?”   姚征兰笑了笑,道:“只是随便看看。”她放下册子,走到一旁,推开窗户往对面一看,发现这家与对面的锦记绸缎庄果然是离得近,从窗口一眼望去,便能将对方楼下楼上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丁奉公转头对顾璟道:“顾大人,属下觉着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对门的孙掌柜说他亥时看到范氏与人夜奔,而仵作也证明了康掌柜就是死于亥时到子时这个时间段。如今我们只要派出人手四处寻访,将这对勾搭成奸谋害亲夫席卷财产的奸夫□□捉拿归案,这起命案便可告破。”   “丁评事,请恕我冒昧。我觉着你此时便下如此论断,有些过于草率了。”姚征兰回过身来看着丁奉公道。   丁奉公见他竟然在顾璟面前反驳自己的意见,心中不满,克制着强笑道:“哦?那不知姚评事有何高见?”   “听取证人证言,也要多方听取才行,断没有只听了一位证人的证言便采信的。毕竟我们不清楚事实,也就无法确定证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姚征兰话才说了一半,那孙旺财居然从门口进来道:“大人,大人,草民对天发誓,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妄言。而且方才仵作也是证明了草民的话的。”   丁奉公在旁附和:“是啊。”   姚征兰道:“我只听到仵作证明了死者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除此之外,没有证明任何事情。”   “大人你这是怀疑草民吗?草民与康掌柜的门对门住着,那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他惨遭横祸,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在这个时候撒谎呢?”孙旺财委屈道。   丁奉公在旁附和:“就是。”   姚征兰从柜子里拿出一匹簇新的用来做冬衣的厚重缎子,问孙旺财:“孙掌柜的,你看看康家这匹缎子,是否是从你家买的?”   孙旺财点头不迭,道:“是,是啊。”   “那不知这缎子价值几何?”姚征兰再问。   “哎呀,姚评事,人命关天啊。你问的这些问题,与这桩凶杀案有关么?你这不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丁奉公摔着手去看顾璟。   顾璟闭口不言。   孙旺财只得老实回答:“这是上好的料子,又是今年时新的花样,卖十二两一匹。”   “十二两一匹?你没记错?”   “这我天天都在卖,什么料子什么价钱,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么?错不了。”孙旺财一副你问我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多余的表情。   姚征兰放下缎子拿起桌上的账册,道:“可是范氏在这日常花销的账册里记得清楚,这匹刚买的缎子价钱是十一两七钱,比你的报价便宜了三钱。看来,她的这匹料子不是在你店里买的。”   孙旺财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讪讪笑道:“那许是关系好,我便宜卖给她了,一时没想起来。寻常是要卖十二两的。”   “孙掌柜,你可想好了再回答。若是有意欺瞒干扰官府办案,那可是要挨板子的!范氏看起来是个很喜欢为自己的丈夫做新衣裳的妇人,而且很舍得买好料子。这样的人,只要是她常去买料子的店铺,想必都会对她有印象。你觉着,我若是派人一家家地去问,能不能问出来她这匹料子,到底是在哪家店铺买的?”姚征兰盯住孙旺财那骨碌碌转个不停的小眼睛,猛的断喝一声:“还不老实交代!”   孙旺财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草民老实交代,她这料子,确实不是在草民的店里买的。”   丁奉公:“……那你为何要在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撒谎?”   “草民……草民……”   “因为他若是不撒这个谎,我们难免就会怀疑,两家门对门住着,范氏却不去他的店里买料子,两家是不是有什么嫌隙或者仇怨?这个怀疑一起,他还怎么叫咱们相信他的证词?”姚征兰接口道。   孙旺财忙道:“大人,关于范氏的事草民真的没有撒谎。草民昨夜是真的看到这家门里有女子与男子夜奔,而范氏恰好不见,那昨夜夜奔之女子,定是她无疑啊。”   “你能确定你看到的夜奔之人是范氏和她的奸夫?”   “确定!”   “那我问你,他那奸夫可是跛脚?”   孙旺财有些发愣:“跛、跛脚?”   “我在床底隐秘处发现一双新做好的男人的靴子,大小与康掌柜的脚并不相符,并且尺码一大一小。如果这双鞋是范氏做给那个奸夫的,那奸夫必是跛脚无疑。”   姚征兰话音一落,孙掌柜便似突然想起来了一般,连连道:“对对,昨夜那男子确实是个跛脚。”   “一派胡言!你自己看,床底哪有男人的新鞋!”姚征兰怒斥道。   孙掌柜见他突然变脸,目瞪口呆。   丁奉公已经弯着腰去床底看了,听姚征兰这话,忍不住叹气道:“哎呀,姚评事,你这不是诚心诈人吗?”   “关键是,这个自称看到范氏夜奔的证人并经不起我随口一诈!做伪证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按我朝律法当责二十大板,来人,给我将此人拖到门外当众行刑,以儆效尤!”姚征兰高声道。   “大人开恩,大人开恩,草民再也不敢了,大人开恩呐!”孙掌柜呼天抢地地被拖下去了。   “顾大人,这……话还没问完呢。姚评事的官威未免也太大了些吧!”丁奉公不赞同道。   “丁评事,这是你找来的证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能给我们提供破案线索的证人。你应当不希望花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却从他的口中听不到一句真话吧?二十大板要不了他的命,打完了你尽可以接着问,且他必不敢再胡说八道了。”姚征兰不卑不亢道。   “就算他刚才被你诈了一诈说了不实之言,也因为好面子隐瞒了范氏不是从他店里购买布料这件事。你也不能说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啊,你有什么证据可以做这样的推定?”丁奉公不服道。   “证据在此。”姚征兰从衣柜里拿出几件男人的外袍和中衣,将挂在屏风上的那件男式外衣也拿了下来,一起放在桌上。   丁奉公上手翻看一番,不以为意:“这不就是几件男人的衣服吗,谁家没有?能证明什么?”   姚征兰拿出其中一件外袍,将之内里朝外,展示给顾璟和丁奉公,道:“顾大人,丁评事请看,这衣裳的做工何等精细,还有这下摆绣的花鸟纹,栩栩如生……”   “姚评事,这康掌柜大小也是个米行的掌柜,手里是有财产的,难道还做不起几件做工精致的衣裳吗?而且这城里手艺好的缝人比比皆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丁评事认为这衣裳是康掌柜请城里手艺好的缝人所制?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些衣裳,都是他夫人范氏亲手为他缝制的。”姚征兰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丁奉公一直想在顾璟面前表现一番,却屡遭姚征兰反驳,心中不耐已极。   “证据就是这个显字。”姚征兰将绣在衣襟内侧的那个“显”字给两人看。 第12章   “平民百姓在衣裳上绣字,是为了洗晒之时万一被风吹落,行人捡到之后便于归还。又或者万一被人偷盗,也能有凭证可以追回。姚评事身为伯府嫡子,怕是不知道这一点吧?”丁奉公有些不屑道。   “我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我却看得出这个显字所用的针法与衣裳下摆上绣花鸟纹所用的针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其中的扎针,盘金与滚针绣法,一般无二,且技艺高超。若是缝人受康掌柜所托在他衣裳上绣上名字,就不该只有一个‘显’字,毕竟单名为显的人不止康显一个,谁又知道这个显是哪个显?他必定要连名带姓地绣上‘康显’二字才符合常理。所以我认为这个显字,和衣摆上的花鸟纹,都是康显的夫人范氏所绣,这个显字也不是为了便于识别衣裳的主人是谁,而是范氏对丈夫心存爱意的表现。”   丁奉公惊奇地看着姚征兰,道:“想不到姚评事一介男子,竟对女红之事了如指掌,连什么针法都看得出来。”   姚征兰一惊,带着被对方看穿身份的忧虑外强中干地强辩道:“某自幼立志断案,平日里涉猎广泛了些,无伤大雅吧!”   丁奉公哼了一声,又道:“就一个显字姚评事就能看出范氏对康显情深似海了?姚评事,我们断案审凶,凭的可不是凭空猜测。”   “若是在外袍上绣名字是为了防止遗落或被偷盗,那么,丁评事,你觉得范氏在这样不值几个钱的棉布里衣的衣襟上也绣下自己丈夫的名字,为的又是什么?”姚征兰拿起一件衣襟内侧也绣有“显”字的中衣递给丁奉公。   丁奉公看着那个与外衣上一般无二的“显”字,支吾半晌,将衣裳往桌上一丢,道:“这只能证明康氏这个妇人锱铢必较。”   “外人看来,或许是她锱铢必较。可我相信,在康显看来,这个绣在中衣上的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才能看到的‘显’字,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夫人对他的情意。”   丁奉公忙道:“姚评事,恕我直言,你这是臆测妄断!”   姚征兰并不与他争辩,放下衣服,她对丁奉公道:“丁大人,这个房间的任何角落,你都可以去用手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丝毫脏污或者灰尘。我方才已经摸过了,就连桌子的雕花纹路里,都没有丝毫灰尘。实话实说,就算是我身边最勤快的丫鬟,也不可能日日将房间收拾得如此一尘不染。由此可见,此屋的女主人能让房间干净成这个样子,凭的可不仅仅是勤快。试问,一个整日勾三搭四偷奸养汉的妇人,会有这个心情,抑或说会有这个时间来这样仔细用心地打扫自己与丈夫的房间吗?”   “那也可能是凶手行凶后,为了毁灭罪证打扫的。”丁奉公没话找话。   “打扫到桌子的雕花纹路里?”姚征兰追问。   丁奉公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干脆反将一军:“依姚评事看,此案便不是范氏协同奸夫谋害亲夫了?那我问你,孙掌柜说他昨夜亥时看到范氏与人夜奔你信是不信?”   姚征兰道:“昨夜天上只有一弯残月,且是子时过后才出来的。即便孙掌柜亥时看到有人夜奔,只恐也难断定那便是范氏。”   “你怎知是子时过后才出月?难不成你子时还未睡?”   “今日第一天来大理寺报道,某心下忐忑,故难成眠,丁评事若是不信,可去问问旁人,想必也有那晚睡的可以作证。”姚征兰眼角余光见顾璟正看着她,额上冒出一层细汗。   “也就是说,你不信他的证词?”   “不是不信,是不完全信。”   “既然半信半疑,那我且问你,假如这家在亥时真有女子与人夜奔,不是范氏又能是谁?方才米行伙计已经证明,夜里米行只有康掌柜夫妇居住,别无他人呐。若这个与人夜奔的女子真是范氏,她若不是自愿,为何不喊?若不是与人勾搭成奸,又岂会半夜自愿跟人私奔?”丁奉公提出疑问。   “夜奔之女子到底是不是范氏,待打完了板子好好问问那孙掌柜有没有看清夜奔之人的脸再做论断不迟。范氏是不是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也不能光听孙掌柜一人之言,需得向附近之人多方打听才能确认。至于夜奔之时为何不喊,那就更简单了。双手被缚口被堵住,抑或下巴被卸,都能让人喊不出声来。”姚征兰道。   “你这都是凭空揣测。”丁奉公说不过姚征兰,转身便向顾璟拱手道:“顾大人,不知您对这个案子有何看法?”   顾璟负着双手,侧过头问仵作:“初验完了么?”   仵作忙过来道:“刚刚验完,这是验尸格目,请大人过目。”   顾璟接过,扫了眼,“尸仰卧,顶心、卤门全,额全,两额角全……两腿肚,两脚跟,两脚心并全①。腹部背部各一处刀伤,验其形状乃是被同把刀穿体而过所造成,有血污,验是要害,被伤割处致命身死。”   他将验尸格目递给丁奉公,对仵作道:“先把尸身运回大理寺。”   丁奉公拿着验尸格目,道:“顾大人,您看,这验尸格目上写得清清楚楚,康显全身就只有腹部这一处致命伤,四肢没有与凶犯搏斗过的伤痕。再看他身上穿着中衣,显然事发时他正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于是起身开门想一探究竟,不想刚刚打开房门,便被侯在门外的凶犯一刀毙命。若范氏不是与凶犯提前约定好的,见此情形,她怎么可能不尖叫?四邻又岂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他自觉自己这番推论天衣无缝,谁知顾璟听完了却并不表态,而是走到桌旁,拎起一件康显的衣裳看了看绣在衣襟内侧的那个显字。   “顾大人……”丁奉公见顾璟不表态,唯恐他不赞成自己的推论,还想再说,顾璟却忽然道:“楼下似乎没有打板子的声音了,是不是打完了?若是打完了,把孙旺财扶上来,本官有话要问。”   丁奉公只得先把嘴闭上。   不一会儿,孙旺财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差役抬着“哎呦哎哟”地上了楼,冷汗淋漓双股战战的,低眉顺眼地看着比先前老实了许多。   “孙掌柜,板子挨完了,有没有什么旁的话想对本官说说的?”顾璟问。   他生就一副龙章凤姿的玉人之貌,出身又显赫,纵无意端架子,只冷着脸往那儿一站,自有股久居上位的威势扑面而来。   孙旺财东倒西歪地往地上一跪,抬手就开始扇自己嘴巴,口中道:“都怪草民一时猪油蒙了心,出了人命官司了还放不下心里那点子怨气,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自讨苦吃……”   丁奉公见他竟真的承认先前说了谎,一时面色难看至极。   “且慢些自扇巴掌,若对本官的问话再有一字不实,本官还得打你。”顾璟道。   “大人尽管问,草民若再有一句谎言,就叫草民家业败光老婆偷汉!”孙旺财生怕再挨板子,指天戳地地起誓道。   姚征兰:“……”看来这下是真的不用担心这姓孙的胡说八道了。   “我问你,昨夜亥时,你是否真的看到这家有人夜奔?”顾璟问。   孙旺财道:“是,草民真的是亲眼所见。”   “是范氏与她的奸夫?”   孙旺财忙摇手道:“不不不,范氏……范氏其实风评还不错,坊间也从没有她的风言风语。只是她为人精明,买什么都喜欢精打细算的。两条街外的祥泰锦缎庄因为进货有门路,料子总是卖得比我便宜几钱银子一匹。这范氏便不顾对门住着的情分,一年到头都去祥泰买料子。她女红又做得好,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来向她讨教,这一来二去,附近的都跑到祥泰去买料子了,我这店铺门前也就冷清了不少。   “我对范氏心存不满,此番听闻康掌柜被害,她却不知所踪,便……唉!我昨晚亥时确实看到有两人从这米行门内出来,是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因为当时天太黑了,我没能看清两人的脸,还以为是范氏突发疾病,康掌柜的半夜背她去就医呢。直到今天早上起来听到米行的陈小武在那大喊杀人杀人的,我才知道出了事。”   “这两人往哪边走的?”   “往东。”   “康显可有什么仇家?”顾璟问他。   孙旺财想了想,道:“康掌柜的为人仁义豁达,很少与人结怨,应当,没什么仇家吧。”   “那范氏呢?她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这范氏是外地人,家乡具体是哪儿的我不清楚。我只听康掌柜的说过一次,说当初他去这范氏的家乡进米,机缘巧合遇见范氏,当时便看对了眼,所以三媒六聘的把她给娶回了京都。”孙旺财道。   顾璟见他能提供的线索有限,便令人送他回去养伤。   “背出去的?莫非,这范氏被打晕了,抑或迷晕了?”丁奉公思虑着道。   “从现场来看,夫妻之间康显定然是第一个出事的,而凶犯从杀了康显到进入房中对付范氏,这中间必然有个过程。除非范氏一见丈夫被杀便立即吓晕,否则的话,无论对方是打晕她还是迷晕她,她都有尖叫乃至反抗的余地。为何左右都不曾听到动静呢?”姚征兰也是眉头微皱。   顾璟起身往楼下走去。   姚征兰刚欲跟上,便见丁奉公身形一闪,抢在她前头跟上了顾璟,口中道:“既是亥时行凶,米行必已是闭门落锁,那凶犯是如何进来的也很是值得推敲。那个,米行的伙计呢,快些过来与大人说说,这米行除了大门之外,还有何处可供进人?”   陈小武一听官爷要问话,忙凑了过来听候吩咐。   顾璟却并未问他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小楼后头屯米的仓廪内。   仓廪的建造与普通的房屋不同,窗户造的高而小,不大可能钻得进来人。   顾璟在仓廪内转了两圈,见无异状,回身又来到灶间,却见姚征兰已经在灶间的窗口了。   见顾璟他们过来,姚征兰道:“大人,这窗棂上有新鲜的细微撬痕,外头墙上有蹬擦过的痕迹,看来凶犯应当是从这扇窗户翻进来的。”   顾璟过去一看,果然如她所言。   他转身,见灶间方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圆形罩子。拎起罩子,里面放着半碟子青菜,一小碗蛋花汤,还有半碗米饭。   顾璟这时才招来陈小武,问他:“你们康掌柜与他夫人平时用饭便是这般节俭么?”   陈小武道:“并不是。我们掌柜的喜欢吃荤,昨日他出城去朋友家赴宴,夫人给我们做了顿午饭,晚饭她独自吃的,所以才这般简单。”   “你们掌柜的出城赴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未回来。那他离去时可有说是否当天回来?”顾璟问。   陈小武道:“掌柜的本来说今天才回来的,昨日离家前还叮嘱我今日要早些过来帮夫人干活,所以我今天才一大早就过来。却不知他为何会……会……”   “也就是说,康显昨夜原本不应该出现在米行?”顾璟忍不住看了眼姚征兰,后者果然正是一副有所领悟的模样。   这桩凶杀案,恐怕一开始案犯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更不是冲着死者康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借鉴《洗冤集录》。 第13章   “范氏娘家在何处,在京中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顾璟发觉自己在案件有重大发现之时居然下意识地去看姚征兰,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询问陈小武。   陈小武道:“我只知道夫人她是平江府人,至于她在京中还有无亲朋好友,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她的远房侄儿童六知道。”   “童六何在?”   “就在外头,刚刚还问我米行发生什么事来着。”   “去叫他进来。”   陈小武出门叫人,不一会儿一脸疑惑地回来,道:“大人,童六不见了,明明方才还在的……”   “他住在何处你可知道?”顾璟神色一凛。   陈小武吓了一跳,点头道:“知道知道。”   顾璟遂派人跟着陈小武去童六的住处拿人。   尸体已经运去大理寺做进一步检验,现场也基本勘查完了,顾璟一行便出了米行,责令差役封住米行各处门窗,不许人随意出入。   一行刚刚回到大理寺,走在姚征兰左侧的丁奉公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呀,姚评事,你耳后怎么有血啊?”   走在前头的顾璟闻言,停步回身。   姚征兰懵懵然用手指摸了下左耳后,果然摸出一指头血来。   “当日滚下楼梯摔破了头,许是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被官帽一压,又有些裂开了,不打紧的。”姚征兰知道自己昨日撞破头之举颇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但就算头上的伤新了些,也总比头上没伤来得不容易暴露些。   她讪讪地解释完,一转眼接触到顾璟宛若实质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去。   “哎呀,姚评事,不是我说你,伤没好就该在家多多休养几天嘛,何必急着上任呢……”   “丁评事。”丁奉公刚开始念叨姚征兰,顾璟便唤了他一声。   “顾大人有何吩咐?”他立马转移了注意力。   “你去催一催仵作,尽快将凶器的形状画出来。”顾璟道。   丁奉公觉着让自己干这等跑腿传话的事简直是大材小用,但顾璟的身份在那儿,就算没有比他官高,他也得捧着奉承着,当下便眯缝着眼去了。   “你跟我过来。”顾璟转身向自己阅卷的厅屋走去。   姚征兰默默地跟了上去。   “去萧捕头那儿讨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带过来。告诉他本官没有受伤,为旁人要的。”到了屋里,顾璟吩咐伺候他的小吏道。   小吏一溜烟地去了。   姚征兰站在他的书案前,看着他用左手端起茶杯来喝茶,忍不住道:“顾大人,您的右手是不是……”   “没什么大碍。”顾璟道。   姚征兰低头咬唇。头一次见面就撞伤了人家的手,还要求人家对自己冒名顶替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实话,她姚征兰确实从小到大都从未做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事,也难怪他之前要呵斥她。   只是……为了哥哥,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她不说话,顾璟却开口道:“你之前说你舅舅也是推官,不知他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任职?”   姚征兰道:“我三舅舅两年前已经病逝于任上,生前曾在河东道任提点刑狱公事。”   “河东道提点刑狱公事?你三舅舅莫非就是陆敬陆大人?”顾璟有些惊讶。   姚征兰抬眸:“顾大人知道我舅舅?”   顾璟道:“我看过他著的《平冤录》。”到底是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看了这本《平冤录》才对审狱断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十八岁高中进士之后,顺从家里的意思在吏部呆了两年,然后便上书朝廷请求调来大理寺任职,为此母亲还在家里闹了一场。   “我和哥哥是看着舅舅写这本书的,本来还有第二册 ,只是……没想到舅舅会去得那样突然。”姚征兰眉眼黯然。   顾璟并不擅长安慰人,见她那样,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道:“既然陆提刑是你三舅舅,那三年前在与北鞑交战中为国捐躯的陆坚陆将军是……”   “那是我大舅舅。”姚征兰毫不避讳道。   当年她大舅舅在与北鞑一战中兵败身死丢城失地,武威伯府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她虽是女子,却也知道朝上朝下都是怎么说她大舅舅的。   如今这素不相识的顾大人能说一句“为国捐躯”,她心里挺感激的。   “请节哀。”看她强忍伤心的模样,顾璟有些笨拙地说了句。   这时小吏拿着金疮药和布带回来了。   顾璟接了药和布带,屏退小吏关上门,让姚征兰在凳子上坐下,道:“把官帽摘下来吧。”   姚征兰女扮男装代兄为官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见顾璟要为她上药,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她哪里好意思接受?于是伸手道:“谢谢顾大人,还是我自己来吧。”   “此处并无铜镜,你看得见为自己上药?”顾璟问。   姚征兰:“……”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摘下官帽,用帕子将官帽内侧的血迹擦干净了,放在膝上。   “头往右侧些。”顾璟道。   姚征兰依言歪着头,左侧耳朵向上。   顾璟只有左手能动,便让姚征兰拿着帕子,他左手拿起茶壶,将帕子浇得半湿,道:“把耳后的血擦擦吧。”   姚征兰看不见耳后情况,动作又不敢太大,摸索着擦了擦。   顾璟道:“还有,在耳廓偏上的位置。不是那里,再往左一些……”   “嘶——”姚征兰一个不慎指尖戳到染血的绷带边缘,扯疼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顾璟左手拿过她手中的帕子,道:“我来吧。”   姚征兰还没反应过来,帕子已叫他拿了去。她若此时抢回,恐怕会叫他难堪,顿时便涨红了一张俏脸,牙一咬眼一闭任他施为去了。   顾璟也是拿了帕子之后才察觉不妥,眼前之人虽是男装,但毕竟不是真的男子。他这般作为,委实于礼不合。   可拿都拿过来了,若再还给她,岂不是让两人都尴尬?   不知所措间,他灵机一动。   “今天米行这桩杀人案,你有何看法?”   果不其然,一说起案子,姚征兰注意力便被转移过去。   她睁开眼道:“这桩案子让我觉得甚是怪异。听米行伙计陈小武所言,米行掌柜康显昨夜本不应该在家,而昨夜米行偏偏就出了事,康显被杀,范氏被人掳走,不知所踪。试想,若是康显昨夜没有赶回,恐怕米行出的就不是杀人案,而是失踪案了。”   “嗯。”顾璟用湿帕子将她耳廓上沾染的些微血迹拭了拭。女子的耳朵白嫩玲珑,或许因为方才的羞赧,嫣粉的血色烟霞般从那白净的皮肤下透出来,动人至极。她耳垂上有一处颜色与别处有细微差别,大约是用了什么东西掩饰耳洞,远看看不出来,只有这般近瞧,才能瞧出几分端倪。   “可是我不明白,范氏不过是个妇人,询问左邻右舍,也不过知晓她貌美精干,精通刺绣,善于理家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对这样的妇人下手?若是为财,康显既已被杀死,何不直接将范氏也杀死,然后劫财逃逸?若说是为了劫色……在这京都重地,天子脚下劫色,且还杀了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顾璟一边听她说,一边细致地将她头上染血的布带给解了下来。   姚征兰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还在那儿蹙着眉头自顾自地分析:“但若说不是为了劫色,康显被杀后,范氏为何没有尖叫?方才我见大人令人将厨房的剩菜剩饭带回来检验,怕是怀疑饭菜中被人下了药,以致范氏晚上睡得特别沉,连康显起床被杀这样的响动都惊不醒,故而四邻才没有听到惊叫声,而她本人也是被人背出去的吧?可我认为,饭菜都是范氏亲手做的,且听米行伙计之言,她昨晚是独自用的晚饭,要在饭菜中下药恐怕不易。再一个,范氏为人精明,若不是熟人,恐怕也没有机会在她的吃食上动手脚……还是要等拘来了童六,问过他才能做判断。”   她话刚说完,一团染血的布带便落在了地上。   姚征兰:“……”   顾璟单手拿过金疮药,看着她头上的伤口。这伤口显然还新鲜着,刚开始愈合而已,所以戴个官帽还会因为磨蹭而裂了个小口子。   “你这伤,用刀划的吧?”顾璟一般往伤口上抖药粉一边问。   姚征兰赧然道:“我也想装得逼真的,用脑袋磕过门框,结果磕得头都晕了也没破皮,我就知道真要撞出我哥哥头上那样的口子,恐怕非重伤不能得。这才不得已用了刀。”   “还为此剃了一片头发。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真下得去狠手。”顾璟道。   姚征兰歪着头看着窗台边上的盆栽,道:“我和哥哥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后来我爹续弦,祖母做主把我和哥哥送到我外祖母家寄养。虽然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对我们兄妹俩很好,但偶尔同别的孩子拌嘴,总免不了要被说成是爹娘不要的孩子。又因我和哥哥是双生子,容貌几乎一样,有些调皮的孩子便会故意将我认作哥哥,戏弄欺负。每次都是哥哥护着我。他护了我十几年,如今他有难了,我也想护他一次,哪怕只能护他这一次,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第14章   顾璟生在公府,母亲又是长公主,自幼结交的自然也都是公子王孙,见惯的是兄弟之间为着权位利禄笑里藏刀面和心不和。如姚氏兄妹这般相扶相持相濡以沫的兄妹,他却从未见过。   见多了尔虞我诈,以往他也不觉着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有什么不好?而今,却隐约发现,或许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妹妹也不错?   上完了药,他单只手没法给姚征兰包扎,便勉强用上了右手,谁知一使力便疼,布带从手中滑落。   姚征兰见他的右手连布带都拿不住,料想伤得严重,歉然道:“顾大人,你的手还是找大夫瞧瞧吧。”   “不打紧。”顾璟再次捞起布带,叫姚征兰举起手帮忙拿着一头。   “顾大人,讳疾忌医要不得。”姚征兰劝道。   顾璟一边帮她将伤口用布带缠起来一边道:“有些事情,严重的并非它本身。”   姚征兰至今不知他身份,是以一时没听明白:“可是你手伤了,这本身就很严重啊。”   “我心里有数。”顾璟不欲多说。   两人默契地配合着裹好了伤,顾璟道:“你回去吧。”   姚征兰瞠目结舌。   “顾大人,是我哪里表现不好吗?我可以改的。”她急道。   明明去米行之前都表现出愿意给她机会的样子了,怎么去了趟米行,回来又赶她走呢?   “你头伤成这个样子,回去歇着。”   “那我明日还能再来吗?”姚征兰问。   顾璟不回答,唤小吏打水进来洗手。   姚征兰慌忙将官帽往头上戴。   顾璟挡住她道:“还戴?”   姚征兰道:“当然要戴,我不能让人看到我哥哥衣冠不整的样子!”   顾璟道:“且去屏风后暂避。”   姚征兰闻言,忙几步蹿到他书桌后的屏风后面。   小吏出去后,姚征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见顾璟正用左手不太方便地在水盆里捏帕子,忙跑过来麻利地将帕子绞干,递给他擦手。期间不经意地看了眼他的手,白皙修长,文秀又不失力道的模样,是一双养尊处优,却又勤勉有加的手。   “顾大人,你是不是觉着我定然会被人识破身份才不同意我代替哥哥留下?我能问问你,你是怎么看破我身份的吗?若是仅凭手指上没有伤口这一点,你缘何开口就唤我姑娘呢?”姚征兰也想清楚了,若是这位顾大人真的是一眼看穿她的女儿身,那她强行留下也是弊大于利,倒不如问清楚了,回家好生改正过来,然后再来上任。   至于到时候怎样过顾大人这一关?嗯……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嘛!   顾璟擦干了手,将帕子搭在盆架子上,单手解下自己腰间香囊,递给姚征兰,问:“闻得出是何种香料吗?”   姚征兰双手接过,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道:“我对制香不是很在行,只闻得出这里面有苍术,黄柏,菊花,沉香,还有……还有麝香,好像还有旁的香味,但一时之间辨别不出来了。”   顾璟不置可否,转身回到书案那边,道:“回去吧,香囊明日还我。”   姚征兰一愣,尔后反应过来,双颊涨得通红。幸而顾璟此时是背对着她,她拿上官帽匆匆道:“谢顾大人提点,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出了大理寺,姚征兰站在路边上,抬起袖子来闻了闻,又扭过头闻了闻自己的肩部。   不过是衣服洗晒过后留下的淡淡皂角味。她本来就不爱用发油香粉之类的东西,因为要假扮哥哥,她连润脸的膏子都没擦,按理说身上不应该有香味才是。   可顾大人话虽未挑明,给她一个香包含义却再明显不过,他的意思是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才笃定她是女子。   她身上有什么闻起来就知道是女子的味道吗?为何她自己闻不出来?难道是出了汗,有些汗味被他闻出来了?汗味也分男女的吗?   姚征兰看了看手上的香包,这是男子佩戴的香囊,香味稳重优雅又不失清新自然,也不知能不能帮她遮掩一下。   她将香囊系在腰带上,转身往菜市桥的方向走去。   虽说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无数,但她这一身官袍,年少俊秀,大中午地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还是有点扎眼。以至于被狐朋狗友拉着来醉仙坊喝花酒的李逾无聊之际目光往窗外的街道上一扫,就扫见这么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人物。   他找了个借口匆匆下了楼,问正站在门内逗弄楼中侍女的三槐:“刚刚看到谁走过去了?”   三槐一脸茫然:“没看着谁啊。”   李逾一脚踹过去:“眼珠子长着干嘛使的?我不是让你盯着承恩伯府那边,一有情况就通知我的么?”   三槐委屈地揉着屁股嘀咕道:“郡王您干什么事不是三天劲儿头啊,过了三天准丢开手了。都这许多天了,您也没问,小的怎么知道您还记挂着承恩伯府的事。”   李逾伸手指点着他,恼道:“你个惫懒的小厮,我待会儿再收拾你。”   他抬步跨出门,奔着姚征兰就去了。   姚征兰正心事重重地低头走路,冷不防右肩被人拍了一下。   她扭头往右边一看,没人,再往左一看,一张放大的男子的脸突然撞入她的眼帘,惊得她连连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定睛一看,原是那个南阳王。   她全身上下别无饰物,这一动只腰间那枚香囊晃个不停,叫李逾如何能看不见?不仅他看见了,连三槐也看到了,颇为惊奇道:“诶?那不是……”   李逾手一抬,制止他说下去,后退一步,彬彬有礼地向姚征兰拱手道:“姚公子,别来无恙。”   姚征兰:“……”想起上次在梅阁见面时他的孟浪之举,她恨不能扇他一巴掌转身就跑。   可是她不能,现在冒充哥哥,就更不能了。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更何况这还是个凤子龙孙。   “下官见过郡王。”垂下眼睫,她恭恭敬敬地向李逾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此前在梅阁,是我胡言乱语,害姚公子受了伤。我已诚心悔过,姚公子不会记恨我吧?”李逾问。   姚征兰忙道:“下官不敢。”   “原来是不敢,不是真心不记恨。”李逾道。   姚征兰想起还躺在家里不知何时才能醒的哥哥,腹诽:你凭什么让人真心不记恨?就凭你身份尊贵?臭不要脸!   “真心不真心的,拿什么证明呢?下官认为,还是说不敢比较实在些。”想哥哥毕竟是伯府嫡子,又有功名在身,在这个游手好闲的郡王面前也不必太过畏缩谦卑,失了身份,姚征兰便挺直了腰杆神情自若道。   李逾忽的笑了一声。   姚征兰讶异地抬眸看他。   李逾勉强止住笑,一双黑睫浓长的狐狸眼顾眄生辉地看着姚征兰道:“上次我去伯府探你,刘太医说你伤势沉重,不好生调养个三四个月好不了,害我还被我皇祖母叫到宫里去骂了一顿。可是你看看,这才几天啊,姚公子你不是就活蹦乱跳了么?可见这做御医的也不靠谱,就爱夸大其词,看我回去不参他一本叫他丢官罢职!”   姚征兰:“……”这若较真起来,那太医必然叫屈,说不定会要求与别的太医同来姚家复诊,那岂不是要露馅?   “郡王说笑了,都说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昔日之祸,便是今日之福,这都是说不准的。若是因为下官一时走运,醒得快了些,倒让太医受这医术不精之责,下官心中委实难安。”姚征兰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比方才委婉客气了许多。   李逾心觉好笑,故意道:“但若是不让他背这个责,便要我背这责,姚大人于心何忍?”   姚征兰握拳:真是岂乆拾光有此理,明明是他惹事在先,害得哥哥摔伤了不能上任,如今见哥哥醒了,居然还要故意来刁难!   “不知郡王想要下官如何补偿?”她问道。   “这个时辰了,我还没用饭呢。要不,劳姚大人破费,请我吃顿午饭,咱们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李逾提议。   一旁三槐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自家郡王:还没用饭?那刚才您在醉仙坊吃的那叫什么?   姚征兰:“……那,请郡王选地方吧。”就当花钱消灾了。   李逾谦让道:“我来京不久,对这里不太熟悉,还是请姚大人择个去处吧。”   三槐再次瞪大眼看向自家郡王:这来了一个月全城都叫你吃遍了,你不熟?   姚征兰自然知道得择个好去处才能配得上对方这郡王的身份,可她是个冒牌货,委实担心和他待一起时间太长会被看出破绽。她可不敢指望眼前之人会如顾大人一般宽宏大量,识破了也肯看在她情有可原的份上与她方便。   失礼与被识破身份,两害相较取其轻。   姚征兰抬眼一望,便指着前头巷子口一间搭着遮阳棚挂着面字幡的小摊道:“郡王想尝尝这京师百姓家的面吗?”   三槐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他自八岁时就跟着郡王了,这十多年来,见过的请他家郡王吃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从未见过请他家郡王去路边面摊上吃面的。   不过瞧着郡王此刻对这姚家的正感兴趣,他虽觉诧异,却也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心中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的郡王居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而且还是笑眯眯地答应的。   “好啊。”   三人来到那家面摊,摊主一看,虽是不认得两人,可他认得官袍和锦缎呐,于是忙擦桌抹凳地请两人坐下,问两位想吃些什么。   “你这都有什么面?”姚征兰问摊主。   摊主遂报了一串儿名字,这京师就是不一样,随便一间路边的小面摊,都能做出十几种不同口味的面来。   姚征兰听罢,问李逾:“李公子,你想吃什么面?”不想叫破身份让摊主惶恐,姚征兰遂自作主张唤他李公子。   李逾侧过头问摊主:“你方才说的鱼汤面,是如何做的?”   摊主道:“就是用今早刚从汴河里捞出来的鲫鱼,加上鳝鱼,用猪油炸酥,然后捞起加水煮成浓浓稠汤,以葱姜去腥,再佐以虾籽与葱花,便成了。”   李逾笑道:“你倒是毫不藏私,那就来一碗尝尝,若是真的好吃,必然有赏。”   摊主连连答应,又问姚征兰:“这位大人呢?”   姚征兰道:“与李公子一样。”说罢又扭头对三槐道:“你也去旁桌吃一碗吧。”   三槐:“多谢姚大人,小的……”   “对,不要跟姚大人客气,去旁桌吃吧。摊主,给他来一碗猪排面,要多多的猪排。”李逾道。   三槐一脸幽怨:本来想说不饿来着,刚才在醉仙坊也吃过了。这下好了,怕不是要撑破肚皮。   因着鱼汤是一早就熬好了的,是故面上得很快。   “李公子请。”姚征兰伸手让李逾。   李逾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道:“味道还真不错。”   姚征兰早就饿了,又想早点吃完便能早点与这惹不起的郡王分道扬镳,闻言便也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大口,两颊都塞得鼓起来。   李逾抬眸一瞧,见她只吃面不说话,便问:“姚大人当是有个双生妹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咳!”他这突来一句,姚征兰没防备,一下子被呛到了,忙去袖中摸帕子。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方才在顾大人那里用帕子擦过耳朵上的血,怕是落在那儿了。   李逾见她摸不着帕子,十分善解人意地从衣襟里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   姚征兰一看便呆了,兰花,这……这不是她的帕子吗?   李逾见她看着帕子发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一边将帕子收回去一边道:“抱歉,拿错了。”他从袖中拿了另一块帕子给她。   “多谢。”姚征兰接过帕子,想问又不敢问,表情闷闷地擦了擦嘴角。   “姚大人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李逾提醒她道。   姚征兰脑子里过了几个弯,觉着这事左右瞒不住,便点头道:“下官是有个双生妹妹,不知李公子何故问起?”   “姚大人的妹妹,与姚大人容貌相似否?”李逾再问。   姚征兰已经猜到他为何要这么问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有几分相似。”   “那我那晚在梅阁遇着的,应该便是姚大人的妹妹了。”李逾恍然道。   姚征兰额角沁出些微薄汗,强笑道:“舍妹晚上怎可能出现在梅阁?李公子怕是记错了吧?”   “那晚我虽是有些醉酒,但下午你刚当着我的面滚下楼梯,摔得头破血流,晚上却又好端端地出现在梅阁。如此诡异之事,纵然是醉酒,我也不可能记错。”李逾斩钉截铁道。   姚征兰一时如坐针毡,说不出话来。   “姚大人,”李逾唤她,“你说,令妹大晚上的去梅阁做什么?”   姚征兰讪笑:“李公子也说了,那日我滚下楼梯摔伤了,应是正昏着,委实不知道此事。”   “我知道姚大人不愿承认,八成是担心令妹会因为此事闺誉受损。你放心,我也不是那长舌之人,此事定然会为你们兄妹守口如瓶,也算是我为当日之事聊表歉意。”李逾道。   “如此,多谢……”   “诶,你先别忙着道谢。此事我可以不张扬出去,但是当夜令妹摔坏的东西,姚大人可要赔给我才行。”李逾道。   “摔坏的东西?不知,是何物?”姚征兰疑惑,当日她哪有摔坏他什么东西?   李逾道:“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儿,就一枚玉佩而已。只是,那玉佩是我幼时跟父王进京时圣上所赐,如今摔成几块,连城里最好的首饰匠都说无计可施……”   姚征兰:“……”   她脑子里把那晚的事想了又想,死活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摔坏了他的玉佩。当时她是为了脱身推了他一把,可他人都被同伴扶住了没倒,玉佩又怎么会碎?   “姚公子若是不信,可将令妹带来,我愿与她当面对质。”李逾十分坦然道。   姚征兰眼睛眨巴眨巴,妹妹倒是愿意对质,只是她带不过来。不过看他这模样不似扯谎,再者,一个人再无耻,也不可能无耻到害了哥哥还要去讹诈妹妹的地步吧?难不成她那一推之下真的让他摔坏了玉佩?   “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既是上赐之物,不知要怎样才赔得?”姚征兰犯了难。   “倒也简单。”李逾道。   姚征兰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下文。谁知这厮却不说了,话锋一转道:“姚大人,先吃面吧,再不吃可就不好吃了。”   姚征兰:“可是那玉……”   “那玉我今日并未带在身上,改日我带来给姚大人看过了再做商议不迟。”李逾道。   姚征兰闻言,也只得拿起筷子来闷闷地吃面。   一碗面全噎在胸口了。   吃完了面,三人离了面摊,姚征兰刚想与李逾辞别,李逾抢先问道:“姚大人孤身一人这是要去哪儿啊?该不会就为了出来吃顿饭吧?大理寺没有午饭吃吗?”   姚征兰道:“昨晚在菜市桥那边发生一起命案,今日上午勘查现场时似乎没有勘查仔细,遗漏了一些细节,我去查漏补缺。”   李逾立即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道:“哦?听起来甚是有趣。我下午正好无事,就随姚大人一块儿去涨涨见识。姚大人该不会介意吧?”   姚征兰:“……郡王,这勘查命案现场其实一点都不好玩,枯燥得很。而且我朝律令,命案现场,除了办案官员之外,不相干之人是不得随意进出的。”   “不相干之人不得随意进出,是怕不相干之人破坏证据,姚大人觉着我会做这种事?”   “当然不是……”   “那我可以进出么?”   “……”   “我不随意走动,只寸步不离地跟着姚大人总行了吧?”   “郡王……”   “莫非姚大人心里还是记恨我,以至于见我便厌烦,更不愿我跟着?”   姚征兰欲哭无泪,这人怎么回事啊?老粘着哥哥干嘛?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既然郡王想去看看,那便请吧。”身份不如,又做贼心虚,姚征兰委实没有这个胆子强硬地拒绝他。   李逾心满意足地弯起唇角,带着不停打饱嗝的三槐跟着姚征兰一路走到了菜市桥的米行。   封锁米行的差役见姚征兰来了,自是放她进去。本想拦李逾的,被三槐喝了声:“放肆!郡王来督查办案,尔等敢拦?”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走在前头的姚征兰听着心中直叹气。   她来到二楼,在卧房门前回身对李逾道:“郡王,门内有血泊,小心不要弄脏鞋子。”   “姚大人真乃细致体贴之人。”李逾跨过血泊,赞道。   姚征兰:“……”我不过怕你破坏了现场,到时候楼下那几个倒霉的差役要无辜受牵连而已。   当下她也不去管他,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柜子里仍是一团乱,男的女的衣裳乱糟糟的塞在一起。   房里能打扫得如此干净,那范氏绝不会让衣柜乱成这个样子,也就是说,这个衣柜,应该是被凶犯给翻乱的。   那么昨夜他的作案过程应该是,没料到康显在家,无意中将他惊醒,随后将他杀死,然后进屋,翻箱倒柜,最后才将床上昏睡不醒的范氏掳走。   劫财又劫色?   若是将柜中翻成这样是为了劫财,凶犯肯定对财物十分在意,那博古架上有不少东西,凶犯为何没有拿走?是因为晚上光线不明视物不清,所以没注意?   不对啊,他若手中没有照明之物,又怎看得见来翻柜子?除非,找财物不过是个掩饰,他真正要找的,并非是财物。而是某件东西。因为没找着,所以才将范氏掳走。   若是这个推论成立,那他要找的东西,很可能是范氏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   心存疑惑,姚征兰将衣柜里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抖上一抖。如此抖了一会儿,抖到一件女子冬天穿的夹袄时,忽从里头掉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捡起来展开一看,是个银制的长命锁,一面雕着两个扎着包包头的女娃儿和长命富贵四个字,另一面雕的是花卉纹。   “这看起来倒像是个女娃娃戴的长命锁,且有些年头了。”耳边极近处忽的传来一道男子声音,将正凝神思考问题的姚征兰惊了一跳,本能地身子往旁边一让,撞在了柜子上。   “郡王,你靠我这般近做什么?”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就站在她身边的李逾问。   李逾一脸无奈道:“同是男子,你怕什么?”   “虽同为男子,但若靠得太近,恐怕也会被人说闲话,还请郡王与下官保持距离。”姚征兰正色道。   李逾当着她的面后退三步,“这样的距离,可以了么?”   姚征兰颔首,将银锁用帕子重新包好,塞入怀中,回身继续翻找。但衣柜中除了衣物之外,再无其它东西了。   “看来这家的主人,倒是个爱淘古玩之人。只可惜眼光不行,这一架子的古董,乍一看去,十之八九都是赝品。诶?此处好似少了件东西。”   姚征兰闻言回身,发现李逾站在隔断卧室与书房的博古架前,看着最上头的一层格子道。   她走过去,想看最上层那个格子里留下了什么痕迹,结果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格子的下沿居然与自己额头齐平。   她本能地脚尖一踮。   李逾在一旁噗嗤一笑。   姚征兰扭头看他。   李逾:“三槐,给姚大人搬个凳子过来。”   三槐真给姚征兰搬了一张凳子过来。   姚征兰道了谢,一边踩上去一边道:“郡王莫笑,下官年方十九,还能再长。”其实哥哥个子一点都不矮。她身为女子,虽是穿了厚底鞋,这身高比起他们这等个子高的男子来,到底还是略显不足。   李逾本来已经止住笑了,一听这话,愈发虚拳掩口笑个不住。   姚征兰:“……”   多说多错,她干脆不再计较此事,专心看那格子里留下来的印子。   这格子对于范氏来说显然也太高了,以至于房里处处干净,此处却还有一层薄薄的落灰。落灰上有三个细细的新鲜的印子,显见此处确实有个东西新近才被拿走。   “什么东西会留下这样的印子?三足鼎立,若说是香炉抑或小鼎,这也未免太小了些……”姚征兰自言自语。   “铜爵呢?”李逾道,“若是发丘而来,因来历不正,只敢走黑市售卖,容易被米行掌柜这等略有财帛却无家世的百姓购得。我瞧着这足迹,就挺像铜爵的。”   “郡王说得在理。”姚征兰从凳子上下来,在房里细细转了一圈,再没发现其它遗漏的线索,便下楼去了厨房。   厨房里豆面米粮之类的东西很多,还有各色调料。姚征兰觉着,要在范氏做好的饭菜里下药是不大可能的,毕竟现在已是秋天,一般做好了直接就趁热吃了,不会给人钻空子的时间。但是在她做饭必用的东西里下药,则好操作多了。什么东西每次做饭必用?米,油,酱醋糖盐?   姚征兰看着那些坛坛罐罐,出门去叫了个差役帮她搬运去大理寺。   出了米行,姚征兰回身对李逾道:“郡王,下官要回大理寺了。”   李逾道:“嗯,正好我也该回去了。那咱们就此别过。”   姚征兰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道:“郡王慢走,下官就不远送了。”   双方分道扬镳后,三槐看着姚征兰与差役的背影,对李逾道:“看他方才听闻郡王要回去时那高兴的模样,眼睛里都透出光来了。”   “旁人对我趋之若鹜,她对我却是避之不及,趣味便在这里。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这承恩伯府近来到底发生了何事?”李逾问。   三槐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这姚公子忽然醒了,然后据说他妹妹因为夜以继日地照顾他,累得病倒了。”   “哥哥醒了,妹妹病了,有趣,实在是有趣。”李逾盯着姚征兰看起来有些大摇大摆的身影兴味道。   姚征兰回到大理寺,直接去找顾璟。   顾璟正在审问刚被拘来的童六,见她去而复返,也未多说,只叫她站一旁听着。 第16章   “……他们都说是我表姑伙同奸夫杀死了掌柜的,还与人私奔了。我怕受牵连,所以才跑了。”童六跪在地上,畏畏缩缩道。   “如此说来,你相信范氏能做出杀害康显与人私奔之事?”顾璟问。   “虽说范氏是我表姑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人心隔肚皮,这谁说得准呢?我舅祖父与舅祖母都生得其貌不扬,谁也不曾想他们能生出我表姑这般貌美的女儿,还机缘巧合地嫁了京师的富商,这一下子家里的破屋就换了瓦房,在村里都用鼻孔看人了……”   “你的意思是,范氏娘家很穷?是一直都穷,还是范氏长大后才开始败落的?”姚征兰插话。   童六茫然地抬头看来,道:“我舅祖父家一直都穷,要不也不会到了二十七八才娶上媳妇,到了三十好几才生了我表姑这一个女儿。老蚌生珠,也算是给他们生着了。”   顾璟又问了童六几个问题,基本排除了此人的作案嫌疑,就放他回去了。   人走了之后,他才看向一旁的姚征兰,问:“不是叫你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姚征兰觉着与南阳王之间的事毕竟是自家私事,没必要与外人说道,也免得让人徒增压力。于是便道:“我想着回去闲着也是闲着,就又去了一趟米行,带了些米粮和作料回来。我还在衣柜里发现了这个。”她从怀里拿出那枚银锁,放到顾璟桌上。   “方才童六说,康氏夫妇膝下无子是因为康氏嫁过来后一直未有所出,而不是生了之后又夭折了。所以这枚孩童戴的银锁,应当不是康氏夫妇的子女的。银锁表面发黑,应是有些年头了。我怀疑,这枚银锁很可能是范氏之物。可是方才童六又说范氏娘家很穷,这枚银锁分量十足做工精致,看着,可不是家境不好的百姓能拿得出手的。”   顾璟拿起那枚银锁翻来覆去看了看,道:“你的意思是,这范氏很可能不是她父母亲生?她被掳走,会与她的身世有关?”   姚征兰道:“我只是猜测。而且方才在康氏夫妇房里的多宝阁上,新发现一个痕迹,像是最近被人拿走了一个铜爵。不知,会否是凶犯在掳人时顺手牵羊。”   “看起来,需要派人去范氏的家乡走一趟了。”顾璟说着,又看向姚征兰“你回去歇着吧。”   “顾大人,我能不回去吗?此番我为着保住哥哥的前程违逆了家里的意思,若是第一天上任就中途回家,恐怕又会被家里盘问良多。你若是嫌我在这里耽误你办案,我在外头站着也行。”姚征兰软语求道。   顾璟略一迟疑,从书案后起身,站到一旁,道:“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姚征兰忙走过去,自己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平,抬头问顾璟:“写什么字?”   “案情不清,案由不明,发还重审。”   姚征兰提笔写下这十几个字。   顾璟在一旁看了一眼,问:“这是你自己的笔迹,还是模仿他人的笔迹?”   姚征兰老实答道:“这是模仿的我哥哥的笔迹。”   顾璟毫不留情道:“怪不得有形无实。”   姚征兰:“……”搁下笔起身站到一旁。   “罢了,你既执意要留下,便来替我做批注吧。”顾璟道。   姚征兰绷紧的神经一松,欣然道:“谢谢顾大人。”   有惊无险地熬过了这第一天,姚征兰回到伯府时简直身心俱疲。换下官服后,她去福寿堂探望了一下哥哥,又向祖母汇报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只着重讲了案子之事,并未提及半字被顾璟看穿身份之事。   老太太见她有分寸,也未多说什么,看她面色不太好,便打发她回去休息了。   “小姐,你这头上的布条,怎么好像不是早上在家换的那一条啊?”寻幽细心,一看姚征兰头上的布带就知道已经换了一条。   她这一说,姚征兰脑子里顿时想起白日里那位顾大人给她擦血换药的事来。当时她注意力被案子给岔开了,此时再回想起来,不免觉着有些脸红。   话说回来,相处了一日,她还不知这位于自己有恩的顾大人到底是谁?这么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正,想必不是惊才绝艳,便是家世显赫。   “今日在大理寺被官帽蹭破了一个小口子,流了点血,所以重新包扎了。寻幽,你说,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受了伤的人宁愿忍着也不愿去看大夫呢?”想起顾大人被她撞过之后就不曾用过的右手,姚征兰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那原因可多了去了,比如说有些穷人看不起大夫,那受了伤便只能忍着。还有些人呢,是为了偷懒,受伤了可以不用干活,不看大夫还可以好得慢些,那他们也愿意忍着。还有一种便是像小姐你这样心善的,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扮作少爷溜出去玩,结果在外头摔了一跤把膝盖都给摔破了。你担心舅老爷舅夫人知道了要责罚我和入微看护不利,便宁愿忍着也没看大夫……”说到此处,寻幽猛的想起姚征兰被舅家退婚之事,忙住嘴自责“对不起小姐,奴婢失言了。”   姚征兰安慰她道:“你不必如此介意,我一早跟你说了,虽然婚事作废,但舅舅舅母永远都是我的舅舅舅母,他们对我和哥哥的养育关爱之恩,我这一辈子都感怀于心,永不会忘的。”   顾璟右手受伤,为免被母亲发现,故意找借口在外头用过晚饭才回家。可是刚回府还是被李婉华抓了个正着。   “璟儿,这么晚才回来,可用过晚饭了?”李婉华身为昔日皇后当今太后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女儿,自幼便受宠,未曾受过半点生活磋磨。及至长大,在花灯节上对梁国公府丰神俊秀的嫡长子顾忱一见钟情,太后也遂了她的愿,让她得嫁如意郎君。婚后又得了顾璟这样一个人人称颂的儿子,这辈子活到现在可谓是顺风顺水万事亨通,再加上她甚懂保养极会打扮,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若说二十七八,怕也有人会信。   “劳母亲挂怀,孩儿已用过了。”顾璟道。   “用过便好。坐下说话。”李婉华令侍女给他上了茶,双手交握微微笑着道:“璟儿,我跟你说件稀奇的事情。今日下午我在街市上偶遇一女子,腰间挂了只与你一般无二的香囊,当时一闪而过,我还以为是我看花眼了。可你这一回来,我才发现你腰间的香囊确实不见,莫不是被偷了?”   顾璟不动声色道:“母亲说笑了,谁能偷得我的贴身之物?今日我去了趟凶案现场,回大理寺后换了身衣裳,香囊大约落在办公之处忘了系上了。明日我去找找。”   “原是如此。唉,我就说嘛,这大理寺正有什么好当的,整天的与那些死人啊盗匪之类的打交道,吓都吓死了。你什么时候肯挪一挪位置啊。”李婉华见顾璟说得自然,不疑有他,转而便又抱怨起他的差事来。   这是老生常谈了,顾璟自然也有招数应对。一番你来我往后,他哄好了自己的母亲,回到自己院中时,眉头便疑虑地微微一皱。   看见一女子佩戴着与他一样的香囊?母亲的眼睛有多毒他是知道的,而这香囊又是母亲亲自描的花样让府里绣娘做的,全天下只此一只,又上哪儿去找这一模一样的?除非她看见的是姚晔的妹妹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但若是如此,她应该说,看到一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才对。她最重纲常,断不会对一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只字不提。   含糊其辞却又若有其事,这其中,怕是有故事。   就在他隔壁院中,三槐伺候着李逾洗漱完毕,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郡王,您为何要告诉长公主说看到一女子佩戴着表少爷的香囊啊?那明明是姚大人。”   “你若是能猜中了我的心思,你岂不是也能做郡王了?”李逾将擦过脸的布帕往他手里一扔,忽的问道“我下午写的信,派人寄回去了没有?”   三槐忙道:“已经派快马寄回去了。”   “嗯,待会儿给我把那件红色锦袍找出来,熨平了挂起来,明日我要去大理寺找我们的姚大人。”李逾晃到灯前,心情甚好地拿过一旁的剪子来剪灯芯。   一旁三槐却是犯了难,道:“郡王,您一贯爱穿红色,这入秋以来,长公主为您做的,太后赏下的,还有家里王妃寄来的,加起来怕不是有二十多件红色锦袍。您说的到底是哪件?”   “姑妈给我做的那件,有蔓枝菊纹的,那件好看。”李逾说着,忽的想起,“对了,再给我找块玉出来。就那块日照雪山吧。”   三槐忙忙地给他找了衣裳和玉出来,将装玉的盒子递给他时猛的想起白日里他和姚大人说过的话,便又将手一缩,护住盒子道:“郡王,您该不会真的为了个玩笑暴殄天物吧?这块玉您不是说要拿去跟四殿下换那匹千里名驹的吗?”   李逾挑眉:“想什么呢?我看起来像是夏桀周幽之流?”   三槐这才将玉盒子递给他。   谁知就在两人交接时李逾一个没接稳,盒子往地上一掉,里头那块价值连城的美玉摔了出来,顿时碎了一角。   三槐目瞪口呆。   李逾:“哎呀呀,你说这算你的还是我的?”   三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小的该死,小的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次日一早,姚征兰怀里揣着顾璟的香囊,刚进大理寺便在院中被一队刑部的官差拦了下来。   “是姚晔姚评事么?”刑部侍郎严峻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他们是刑部的人,又一个个绷着脸来者不善的模样,心里顿时突突直跳。难不成自己假冒哥哥的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刑部要抓她回去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我是。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姚征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神态自若地问道。   “昨日在菜市桥那边发生凶案的米行,是不是你下令将站出来作证的锦记绸缎庄掌柜孙旺财拖出去当众施杖刑的?”严峻问道。   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姚征兰微微松了口气,答:“正是。”   “那就麻烦姚评事跟我们走一趟吧。”严峻此话一出,两名差人上来就要押住姚征兰。   姚征兰这才觉出事情不对,挣扎问道:“为何?”   “孙旺财不堪其辱,于昨晚在家中上吊自尽了。他的家人拿着遗书将你告到了刑部。”严峻说着,一挥手,示意差人带姚征兰走。   “可是,他昨日是因为作伪证才被杖刑的,等一下……”姚征兰怎肯随他们去刑部受审?旁的不说万一审讯途中暴露了女子身份,岂不是罪上加罪?   “姚评事,在朝官员乱用职权逼死人命向来为朝廷所不容。你若乖乖配合,跟我回刑部将事情交代清楚还自罢了。如若不然,闹开了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严峻语带威胁道。   姚征兰心急如焚,可此情此景下,她想不到办法来自救。周围有已经来点卯的同僚在围观,包括昨日与她同去米行勘查的丁奉公,可他们都只是在袖手旁观而已。   “丁评事,昨日你也在,你为我说句公道话。”姚征兰一边被差人强扭着往大理寺大门口拖去,一边回头急急朝丁奉公求救。   丁奉公却直往人后缩去,口中连连道:“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姚评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可别拖无辜之人下水啊!”   姚征兰就这般被活生生地拖到了大理寺大门口。   恰顾璟刚从马上下来,回头见此情形,面色不由一沉。   姚征兰见了他,却没好意思开口向他求救。无亲无故的,对方昨日已帮她太多,就如丁奉公刚才说的,她自己做下的事理应自己担着,不该拖无辜之人下水。   那严峻显是认识顾璟的,见他来了,停下来向他随意地拱了拱手,道:“顾大人早啊。”   顾璟不紧不慢地从阶下上来,与严峻对面而立,还过礼后,问:“严大人一大早跑到大理寺来,不知是何要事?”   严峻看了眼姚征兰,道:“奉命带这位姚评事回去调查一件案子。顾大人请。”他让出道路,意思十分明白,叫顾璟不要多管闲事。   顾璟却并未如他所愿地从他让出的路上走过去,而是继续问道:“哦?这位姚评事昨日刚刚上任,不知犯了何事,居然要劳动严大人你这堂堂刑部侍郎亲自来我大理寺拿人?”   严峻道:“原来姚评事昨日才刚刚上任,怪不得不知轻重,当众对无辜百姓施以杖刑。为了自己一时痛快逼死人命这种事,不是初生牛犊,恐怕还真干不出来。”   顾璟面无表情:“严大人昨日并不在现场,怎知被杖刑的是无辜百姓?”   严峻道:“他若不是无辜,又怎会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严大人身为刑部侍郎,莫非连以命讹人的案子都不曾见过?”   “这……顾大人你这不是以偏概全么?纵有那以命讹人的无赖,你也不能说,这个案子就一定是以命讹人呐。”严峻有点不高兴了。   “是啊,案子还没审,严大人怎么话里话外的就开始偏向那‘无辜百姓’ 了呢?”顾璟毫不退让地反问。   严峻不想继续跟他掰扯下去了,拱手道:“顾大人请自便吧,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慢着!”   严峻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顾璟,冷冰冰道:“顾大人不是想妨碍本官办案吧?”   “严大人既是为了昨日杖刑百姓一事而来,那你拿错人了。此事与姚评事无关,是我下的令。”顾璟道。   姚征兰猛然抬眸看向顾璟。   顾璟却并不看她。   严峻愣了一下,看着姚征兰对顾璟道:“可姚评事方才明明承认是他下的令杖责孙旺财的。”   “昨日勘查凶案现场,在场官最大的便是我。严大人觉着,若无我首肯,他一个第一天上任的评事,有这个能力支使差役听他的话去杖责证人么?”顾璟问。   这话无懈可击,严峻一时无言以对。可是……可是……   “严大人要想审清这个案子,就不能拿错人。放了他,我跟严大人回刑部配合调查。”顾璟沉着道。   “顾大人……”姚征兰又愧又悔,心口发热,忍不住轻声唤他,想叫他不必为她顶罪。   “住口!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么?强出头也要分场合,回去做你该做之事!”顾璟正眼也不看她地轻斥道。   “对对对,这刑部大牢啊,理应让顾璟去。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刑部尚书要是不请你吃饭,你就别回来。”这时阶下又远远走来一少年公子,玉面红衣,富贵风流,几步便轻快地跃上阶来,伸手搭在顾璟肩上,望着严峻笑道。   严峻后退一步,向李逾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南阳王。”   “严大人,案犯都主动提出跟你回去配合调查了,你还不拿人吗?”李逾象征性地回了他一礼,问道。   “这……”顾璟这身份,拿回去了能怎样?是敢胡乱往他头上扣罪名还是敢动刑让他主动认罪?可若不拿他回去,他兴师动众而来,听闻要拿之人是顾璟就铩羽而归,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明明说了是拿姚晔的,这姚晔何时攀附上梁国公府了?竟让顾璟主动出来替他担责?此事他是做不了主了,还是先把顾璟带回去,看上面怎么决定吧。   “既如此,那就烦请顾大人跟本官走一遭了。”严峻说着,对顾璟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方才拿姚征兰时态度迥异。   顾璟与他一道往台阶下走去。   “顾大人!”姚征兰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顾璟并未回头。   倒是李逾上来道:“你放心,同样是去刑部喝茶,他去,不过去喝一杯,换做你去,得喝一壶。没事的,进去吧。”   姚征兰被李逾扯着胳膊拉到大理寺院中,这才回过神来,忙挣脱他的手,问道:“郡王与顾大人相识?”   “你这话问得好啊,我与他若不相识,谁与他相识?慢着……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难不成,你不知道你口中的‘顾大人’是谁?”李逾颇觉惊奇道。   姚征兰猛的一惊,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是大大不妥。她才回京两个月,又一直被拘在家中孤陋寡闻。可哥哥为了赶考去年夏天就回京了,在京中亦有交游,这顾大人既然与南阳王亲熟,想必在京中也是个人物,哥哥又怎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对了,上次在得一斋,李逾说过,他表兄在大理寺当差,只是当时她没留意听名字。难道,他的这个表兄,就是顾璟?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两人明明素不相识,顾璟却愿意对她施以援手了。她哥哥是因为南阳王受的伤,顾璟为人正直,怕是,为了多少替自己的表兄弟弥补一些吧。   对了,上次玉薇她们好像说起顾璟写字极好,千金难求一字。而她却把他右手给撞伤了!他还不肯就医,这、这万一恢复不好……   李逾见姚征兰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忙道:“一时没想起来也是有的,再说我也很少与他一道出现在人前,姚大人不必介意。对了,不知姚大人在何处办公,能否请我喝一杯茶?”   姚征兰回过神来:“哦,我……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办公。”   李逾疑惑:“你不是昨日便上任了么?怎会不知在哪里办公?”   姚征兰扯谎道:“昨日因刚刚上任,对大理寺诸般事务一窍不通,顾大人提点我来着。”   “原来如此。”李逾一转头,便看到了一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丁奉公,于是对他招招手。   丁奉公忙一溜烟地跑过来行礼道:“下官大理寺评事丁奉公拜见郡王。”   “你可知姚评事办公之所在何处啊?”李逾问。   丁奉公点头哈腰一脸奉承:“知道知道,郡王这边请。”   他引着两人来到院子靠左一排厢房的尽头,指着最后一扇门道:“这里便是姚评事的办公之所。”   三槐眼疾手快地上前推开门,李逾踏步进去抬眸一瞧,见这房间宽不过两丈,长不过三丈,一门一窗。室内除了一排放卷宗用的架子和一张书桌之外,别无它物,逼仄简陋得很。   “不仅是个斗室,还是个陋室。我说,不会是你们看人端菜碟,故意把最不好的一间给初入官场的姚评事吧?”李逾问丁奉公。   丁奉公忙双手乱摆道:“郡王切莫误会,我们评事的理事房都是这样的,下官的理事房就在那边第三间,郡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看。”   姚征兰见状忙道:“郡王,此处是办公之地,自是比不得家里。看来今日也没有茶招待郡王了,要不改日……”   “这就急着撵我走了?”李逾对站在一旁的丁奉公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我与姚评事有话要说。”   丁奉公依言回到自己斗室门前,看着李逾与姚征兰两个进了门,三槐却站在门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世道,别说女人了,连男人长得有几分姿色,都想着攀龙附凤,啧啧啧!世风日下啊!” 第18章   室内,李逾也没有多说,拿出装玉佩的盒子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一脸莫名地接过,打开一看,头皮一炸。   纵她对玉并不偏爱,也没有多少研究,但毕竟出身在那儿,好玉还是看得出来的。这种下面纯白无瑕,上面却又黄如蒸栗,像是羊脂白玉,又似和田黄玉的玉佩,说是价值连城,恐怕还是低估了的。   可这么罕见的一块玉佩,却被磕破了一角,成了一块残玉。   “这、这是我……我妹妹摔碎的?”她有些结巴地问道。   “姚大人这样问,是怀疑我讹你们兄妹了。”李逾拿出那块绣有兰花的帕子,道“我有此物为证。那日她推我之时,我为了稳住身子,当时又不知她是女子,所以扯了她一把。结果没扯住她人,却从她袖中扯出了此物。过后发现玉佩摔碎,再想找她,她早不知去向了。姚大人与她既是兄妹,此物,你应当认得吧?”   姚征兰:“……”原来昨天她吃面的时候南阳王并非无意中拿错帕子,而是在试探她。而她那一呆愣,恐怕已经露出了破绽,此刻若再扯谎,太容易被识破。况且,若真是她摔碎的,她理应赔才是。   “郡王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此玉看上去异常珍贵,恐怕一时之间难找与之价值相当的赔给郡王。郡王可否宽容一些时日?”姚征兰有些脸红道。   “找不到便罢了。只要姚大人以后不要见着我就躲,我便当送给朋友了也无妨。”李逾身子刚微微往姚征兰那边一倾,姚征兰便急急地后退两步。   其实他那只是个凑过来说话的姿势,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姚征兰知道这时候如果露怯反而不妙,于是便挺直了腰杆道:“多谢郡王抬爱,下官不敢高攀。”大不了就将外祖母和舅母给她留作嫁妆的所有店铺庄子田地都变卖了,断不能让哥哥为了这么一块玉,做别人眼中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之人。   “姚公子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那你承过我的情,又如何算?”李逾抱起双臂,姿态闲适地往书桌沿上一靠,斜睨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莫名所以:“不知郡王此话怎讲?”   “虽说在来燕居那一出让你受了伤,却也给你免却了许多麻烦。如若不然,就你这般面若春葩身段柔弱的,只怕十个人见了有九个都要怀疑你是女扮男装。有道是福兮祸之所伏,说姚公子你承了我的情,此话一点都不为过吧。”   姚征兰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是哥哥在此,南阳王这席话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无耻之尤。可她确实是个女扮男装,事实也许也确如他话中所言,正是因为有了来燕居那一出,所以旁人看着她像个女子,也不会真的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的。   她没这个胆色和底气去与他争辩。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结交,无非是担心旁人说你趋炎附势巴结权贵,连累你在官场上的名声。可你若真是个正人君子,又岂会做这等以宫笑角以白诋青之事?莫非贫寒之人就一定品行高洁,我等出身贵胄的,便一定道德败坏?若是如此,那我还就跟你较一回真了。这块玉佩原是御赐之物,虽已过去了十多年,圣上再提起此物的可能性不大。可他若万一提起来,我却拿不出,却是不美。既无私交,那我们公事公办,令妹摔坏了此玉,你便回去捎话给她,让她赔我一块一模一样的。念此玉难得,就以半月为期,半个月后,我来向你拿玉。”李逾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转身便走。   姚征兰目瞪口呆,见他快要走出门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作揖道:“恭送郡王。”   半个月,还要一模一样的……虽说欠债还钱欠玉还玉乃是天经地义,可是这么稀罕的玉,她上哪儿去找个一模一样的给他?   姚征兰六神无主了片刻,猛的想起现在是在大理寺,不该把时间花在个人私事上。可是昨日她一来便在顾璟面前暴露了身份,从米行回来后又一直在顾璟那儿帮他写批注,还不曾有人来跟自己交接过相应公务。   想起顾璟,她不禁又担心他去刑部会不会有事?想到他的出身,心中才能不那么揪着。   看了看蒙尘的房间,她准备出去要盆水来,先把屋里打扫干净了再去找人询问交接公务之事。   不曾想刚走出房间便看到丁奉公朝她这里走来。   “姚评事,方才丁某为求自保不曾为你说话,你不会怪我吧。”丁奉公满脸赔笑道。   姚征兰道:“怎么会呢?此事本也与丁评事无关,是我一时情急,让你为难了。”   “姚评事不愧是伯府出来的公子,这气量就是大。是这样的姚评事,在你之前那位庞评事因病辞官,所以未能等你过来亲自与你交接,他将此事托付给我了,要不咱们现在就交接一下?”   姚征兰遂将丁奉公引进屋内。   却说李逾主仆出了大理寺,三槐道:“郡王,姚大人今日身上好像不曾佩戴表少爷的香囊了。难不成表少爷这么快就问他将香囊讨回了?”   李逾志得意满地笑了笑,道:“那谁知道呢?”   “郡王,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自是进宫,去陪皇祖母聊聊天。”   午前,顾璟终是回到了大理寺,着小吏叫姚征兰去见他。   姚征兰来到他房里,见他毫发无伤,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顾大人,今日之事真的谢谢你了。”姚征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   “不必放在心上,这原也不是针对你个人的事。”顾璟似乎从来不笑,虽然说话语气还算平和,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峻不可亲近。   “不是针对我个人……”姚征兰疑惑,“难道是针对这个案子?”   顾璟暗含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身为女子,虽然她对于在官场上与同僚如何交往逢迎一窍不通,但在某些方面感觉却是十分灵敏的。   “难道孙掌柜并非死于自尽?”姚征兰问。   “你觉得他会自尽吗?”顾璟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望住她,不答反问。   姚征兰有些无措道:“我不知道,再精明的人也总会有脑子犯浑想不开的时候,这个无法凭主观臆断。”   顾璟又问:“你兄长说话行事,与你相似吗?”   姚征兰道:“他自是比我好多了。”   顾璟点点头,不再言语。   姚征兰见状,试探问道:“顾大人,是不是我方才的回答不妥当?”   顾璟道:“你方才的回答,从做人的角度讲,那是少有的磊落与诚实。这样的事,摊在十个人身上,怕是有九个都会回答‘不像是会自尽的人’,或为推卸责任,或为宽慰自己。所以你这样的回答,是难能可贵的。但是若从为官的角度讲,你这样回答,无异于授人以柄。”   姚征兰想了想,哥哥也不知何时能醒,在自己替代他的这段时间里,总不能因为自己说话做事不懂得转圜给他以后的仕途埋下隐患,于是厚着脸皮向顾璟求教:“那依顾大人看,我该怎样回答才好?”   “平民百姓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何况是入仕为官的?不想害你的人不会问你这种暗设陷阱的问题,若是问了,你便要提高警惕谨慎言辞。遇到这种问题,你尽可反问一句‘某大人,你觉着呢’,他若回答‘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你怎倒又问起我来了’,你便可说‘连某大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我亦不知如何回答’,他若发表什么意见,你便点点头以示赞同便可,无需多言。”   姚征兰恍然,忍不住眉眼一展,但想起以后哥哥居然要在这样需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的官场为官,神情不免又有些黯然。   “多谢顾大人提点,那这个案子,咱们还管不管了?孙掌柜到底是不是自杀?若不是,那问题可就大了。”她道。   “此案因与我大理寺有关,按律我们大理寺所有官员都得回避,不得介入此案的查办。我只去看了眼尸首,其尸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面带赤紫色,喉下有赤紫色勒痕,直至左右耳后,痕长尺余①。乍一看是自缢的情状没错,但孙旺财身材矮小,若有两个彪形大汉将他控制住强行挂上绳索缢死,也不是没有可能。”顾璟左手纤长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颇为遗憾道“可惜事实究竟如何,除了孙旺财本人,怕也只有刑部的仵作知道了。”   “若真是被杀害,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真的与米行的案子有关?可他连凶犯的模样都未看清,对方又为何要灭口呢?且若是灭口,那遗书又是怎么回事?还牵扯到大理寺,难不成,是为了阻止我们查下去?”一涉及到案子上的事情,姚征兰的反应立刻灵敏起来,“大人,我们不能去孙家调查孙旺财究竟死于自缢还是他杀,那我们可以去菜市桥那边喝茶吧?昨日我看了,在离米行和锦缎庄半条街的地方,就有间不错的茶楼。”   “喝茶?”顾璟眉头微拧。   “顾大人,您出身世家,怕是不知,市井百姓最爱瞧热闹,也最爱谈论热闹了。米行与锦记绸缎庄两日之内接连死人,此刻茶楼内定然都是在议论此事的。我们若便装前去旁听,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姚征兰道。   顾璟问:“你可有带便装?”   姚征兰道:“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恰好带了。”   顾璟瞧着她脸上那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道:“那便回去换上吧。”   姚征兰出去之后,顾璟去屏风后脱下官袍换了身家常的长袍,整理好衣冠出门一看,发现姚征兰居然已经换好衣裳在外头等他了。   她头戴儒巾身穿长衫,做书生打扮,除了容貌太过明丽略显女气之外,还真是让人雌雄莫辨。   顾璟看着她头上那顶半新不旧,她戴着大小正好的儒巾,便知这女子在闺中恐怕也没少扮作她兄长偷跑出去游玩。   不过此乃别人的家事,与他无涉,他自然也不会多嘴去说。   “顾大人,方才忘了把这个还你了,谢谢你。”姚征兰双手呈上他昨日借给她的香囊。   顾璟接了,看向她腰间的荷包,问:“那上面绣的,可是獬豸?”   姚征兰点头:“正是。”   “可以借我一观吗?”   姚征兰解下荷包递给顾璟。   顾璟细细看了。   上回在米行她说范氏的绣工好,可在他看来,这个绣獬豸的人,才是真正的技艺无双。受他母亲影响,他也挺喜欢精美刺绣的,但是他又有些特殊的癖好,不论多好的绣品,只要让他看到一处针脚走向僵硬抑或绣线之间有交接冲突之处,他便弃之不要了。而他所在意的这些,旁人往往都看不出来,经他指点看出来了,也说无伤大局。总之不会像他那般觉着难以忍受。   可是这个荷包上的獬豸,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自然不圆满,看得他心中大为舒畅,简直爱不释手。   院中人多眼杂,他也就没问姚征兰这荷包是何人所绣,看过之后便递还给了她。   两人没带旁人,就这般结伴去了菜市桥,将米行又从上到下地勘查过一遍后,确定无所遗漏,这才来到半条街之外的如意茶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部分借鉴《洗冤集录》   顾大人:这枚荷包完美迎合我这强迫症,需设法得之。 第19章   “二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顾璟与姚征兰刚刚踏入茶馆,馆内小二便极有眼色地上前招呼道。   “不了,我们只是走路累了进来歇歇脚,就在大堂里随便找个桌子就可以了。”姚征兰递给小二几个钱。   这还没坐下就给的钱一般来说都是赏钱,小二喜笑颜开地将两人引至大堂角落一处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又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殷勤地用搭在肩上的布将桌椅擦了又擦。   “这跑堂的倒是有眼色。”坐下之后,顾璟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道:“茶馆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是那机灵的,干不长。”   没一会儿小二便给两人送来了茶果点心。   姚征兰知道顾璟右手有伤,自觉地拿热水将他的杯子烫过一遍,然后斟了杯茶给他。   两人坐下这会儿,耳朵里已满是周围茶客议论米行与绸缎庄命案之声。   “……他会自缢?就算他舍得那万贯家财,他也舍不得那新纳的娇滴滴的小妾啊。”茶客甲大喇喇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口无遮拦道。   “那你猜猜,这孙掌柜到底是怎么死的?”茶客乙问。   茶客甲调笑道:“要我说,定是他那河东狮看不惯他纳妾,伙同奸夫将他谋害了,这还有几分可信。”   “可信什么呀?你怎的和孙掌柜说米行的康老板一般?我问你,若真是这河东狮伙同了奸夫谋杀亲夫,那遗书哪来的?难不成她自己谋害亲夫,还敢伪造遗书诬告大理寺的官员?那胆子岂不是比天都大了?”茶客丙反驳道。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难不成,这孙掌柜的真是想不开自缢身死?”茶客乙道。   “我看还是不像,实话跟你们说,昨日这孙掌柜挨了杖刑之后啊,我去他家看过他。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说他这一受伤,恐怕要耽误了十天之后去桑县进货之事,少不得又得托付他那贪得无厌的妻弟,也不知要被昧了多少钱去。你们听听,这像是个要寻死的人说的话?”茶客丁道。   “这么说的话是不像,命都不要了,谁还记挂着钱啊。”茶客乙道。   “我看啊是咱们这条街的风水坏了,所以才接连出这人命案子。”茶客丁道。   “风水坏了?这皇城脚下,风水怎么会坏?”茶客甲瞪着牛眼道。   “皇城脚下是不假,但从咱们这条街的走向来看,这个……不好说,不好说啊。”茶客丁呵呵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嘛!快说说,咱们这条街走向怎么了?以前都好好的,现在怎么风水说坏就坏呢?”旁人着急催问道。   “关风水屁事!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有人在抢人!在掳人!让人做伪证,然后当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你如何鸣冤叫屈,只说你家的人是自己跟人私奔了!然后就不了了之。”在姚征兰与顾璟对面的角落里,一名落魄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突然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醉醺醺道。   姚征兰立刻竖起了耳朵。   众茶客也是疑惑地向他投去目光。   书生转过身来,额边散落几丝碎发,唇边冒着青髭,一副不修边幅潦倒度日的模样。   他捏着纤瘦的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姐姐也是这么没的,三年了。我去县衙报案,县太爷不受理,只因有个地痞说,看着我姐跟人跑了。我父母早亡,我姐姐为着养育我供我读书,蹉跎到二十二岁都未嫁人,而我刚刚考中秀才,她却跟人跑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那姓孙的为什么死的,我知道!这就是报应!他做伪证,却不想遇着个明察秋毫的,不仅没有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还当众打了他板子。那掳人的恶人见势不妙,这才灭了他的口!就像这三年来我四处奔告,他们也想灭我的口一般!”他说到这里,猛的一扯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来。   胸膛上明晃晃的一道刀疤,就在左胸口,看着真是险要至极。   众茶客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书生掩好衣裳,依然是醉醺醺地伸着手指比划道:“你们知道吗?就我们真定府,就我走过的那几个县,类似的案子有多少件吗?这个数,足足二十二件!二十二名女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人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有牵挂,有畏惧,所以宁愿相信自家女儿姐妹夫人跟人私奔了,也不去寻找。可我不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捅破了天,我也要找到我姐姐!”   “哎哟!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茶馆,不是酒楼,您怎么就给喝醉了?”正在别处忙碌的小二察觉异动,忙跑了过来。   “我自己带的酒,怎么了?你这也没挂牌子,说不准饮酒呐!”书生拿起桌上一只不大的酒葫芦道。   “是是是,是没挂这牌子,不过咱们这儿不是没有下酒菜么?斜对面就是酒楼,您去那儿能喝得痛快。”小二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搡地将书生给请出了门。   正好这时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来了,众茶客议论了两句书生的事,注意力便又被说书先生给吸引了去。   姚征兰一扭头,发现顾璟面前桌上干干净净,连茶都没动一口,自己面前桌上却剥了一堆龙眼壳。   她双颊微微一红,正色道:“公子,我们走吧。”   顾璟点头,不等姚征兰掏钱袋子,左手便拿出一粒小巧玲珑的银花生放在桌上当做茶资。   两人出了门,左右一看,便见那落魄书生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在街上走着。   “顾大人,你觉着,他的话可信么?”姚征兰一边跟着他一边小声问道。   顾璟道:“且不管他的话真不真,他胸上那道刀疤假不了。且观其长度,绝不是普通匕首或者刀具所能形成的。”   姚征兰道:“大人你这一说,我想起米行康掌柜腹上那道伤口,竟然能将人从前到后贯穿,且前后伤口宽度相差无几,这确实不是一般百姓能有的刀具,倒像是……官差们用的那种腰刀方能形成的伤口。”   顾璟不置可否。   虽满打满算相处不过一天半,姚征兰也看得出他为人寡言少语,所以他不说话她也不介意,只闭上嘴专心跟踪前面那书生。   那书生走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大喊一声:“家破人散,状告无门,天理何在啊!”就往那墙根下一坐,背靠着墙又举起葫芦往嘴里灌酒。   喝了两口,察觉眼前投下阴影,他眯着眼抬头望去。   “这位兄台,敢问贵姓?”姚征兰蹲下来,目光平视着他道。   书生有气无力道:“免贵姓罗,二位有何贵干?”   姚征兰道:“罗秀才,方才我们在茶馆无意间听你提及令姐失踪一事,恰我们也遇到了此事。你可否与我们说说具体情形?”   罗秀才讥讽一笑,道:“我或许是有些醉了,但我这双眼还没瞎。”他扫了眼依然直挺挺站在他面前的顾璟,接着道:“这位公子,我瞧着那派头比我见过的知府还大呢。寻常百姓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那帮人聪明着,专挑我们这等豁出命去也翻不起大浪的平头百姓下手,你们这等人家,他们是不会碰的。”   姚征兰仰头看了看顾璟。   顾璟道:“我们是大理寺的官员,负责查办米行康氏夫妇一死一失踪案的。”   罗秀才愣了愣,忽的一骨碌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把脸,不敢置信地问:“就是那个打了孙掌柜板子的大理寺正?你们、你们是诚心要办这个案子么?”   “若不诚心,我们来茶馆做什么?”顾璟道。   “那好,你们跟我来。”罗秀才将酒葫芦一扔,带着两人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家又臭又脏的脚店中,翻出一个破旧得扔在路边怕是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布包,递给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姚征兰接过来,打开看了几眼,道:“这些东西显见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收集来的,你如此轻易交给了我们,就不怕我们与那些你口中的恶人是一伙的吗?”   罗秀才凄惨一笑,道:“他们何必要来诓骗此物,直接将我杀了,这世间,还有谁会在意这东西?”   两人又问了罗秀才他姐姐失踪以及他胸口那道伤来由的具体细节,然后就带着那个布包回到了大理寺。   到了顾璟办公的阅卷房,姚征兰惊见房里多了一张书桌,就放在顾璟书桌右下方,将房间里原本的格局都改动了。   小吏上过茶后,顾璟屏退他,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这才对一脸怔忪的姚征兰道:“在你兄长痊愈之前,你在我这里办差。我右手这几日不便,需要有人帮我做批注。”   姚征兰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地关照她,可是……   “顾大人,你实不必如此的,此事跟你也没多大关系。若我在你这里办差,万一将来东窗事发,只怕将你牵连太甚,我在我自己房里办差便好。”她道。   顾璟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李逾来过了,想必你也知晓了我与他的关系。他是我表弟,此番来京都,是为了恭贺太后明年八月里的寿辰。他来之前,我舅舅舅母特地修书与我,叮嘱我多多看顾他,免他淘气。此番你兄长受伤,虽非他亲手所铸,但终归是他那张嘴惹的祸,我也难辞看顾不力之责。你不必担心将来事发会牵连到我,让你在我这里办差,正是为了降低事发的风险。”   姚征兰知道他说得有理,在他这里是最不容易暴露的,因为他这般身份,寻常人不敢来过问他的事。只是……只是她虽然做男子装扮,可毕竟是女子之身,与他在这里孤男寡女的……   顾璟见她还是犹豫,眉头微微一皱,平静而又残酷地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称病回家,要么留在我这里。你也不要怪我逼你,我只是不想我表弟的一句戏言,给你承恩伯府带来更多的不幸而已。他性格虽有些跳脱,但本性不坏,不该他承受的,我便不能让他承受。” 第20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姚征兰别无选择。   两人分别在自己的书案后坐下,将从罗秀才那里拿来的札记一分两半,一人看一半。   看了没一会儿,便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小吏大约一早得了顾璟的吩咐,与另一名小吏将顾姚二人的饭菜一并送了过来,从顾璟书案后的屏风后拿出小几蒲团,摆放好了,又打水伺候顾璟洗手。   姚征兰在一旁看着,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这时外头又进来一名端着水盆的小吏,招呼姚征兰洗手。   姚征兰不想多事,配合着洗了。   两人洗过手刚在小几旁对面坐下,原本已经退出去的小吏忽又来到门口禀道:“顾大人,府里来人了。”   顾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即松,道:“让他们进来。”   姚征兰与外男同桌用饭本就不自在,见状便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坐着,记住你现在的身份。”顾璟低声道。   姚征兰:“……”   没一会儿,外头便进来一名穿金戴银的体面妇人,并一名手提食盒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爷。”两人进了门,齐齐向顾璟行礼。   顾璟看着常随江云手中的食盒,淡淡道:“不是叫你们不要送吃食来大理寺么?”   那妇人是长公主李婉华身边得脸的姆妈,姓高名香玲,是自幼伺候李婉华的。见顾璟似乎有点不悦,她笑着从食盒中端出那碟子桂花鸭来,上前放到小几上,对顾璟道:“长公主自是记得少爷的话,寻常也不会叫奴婢们送吃食到大理寺来。只是今天这碟子桂花鸭是太后娘娘专门赏下的,长公主才命江云送来给少爷的。”   “外祖母今日为何如此好兴致?”顾璟不解。   高香玲道:“今日南阳王去了太后宫里,午膳时御厨便做了桂花鸭。太后娘娘想起少爷您也爱吃桂花鸭,故此派人送来府里一碟子。”   顾璟点头:“原来如此。”   高香玲看向一旁的姚征兰,迟疑问道:“不知这位是……”   顾璟道:“这位是新来的姚评事,承恩伯府的公子。”   姚征兰朝高香玲颔了颔首,没说话。   高香玲也朝她行了礼,倒是没有再多言,很快便带着江云回去了。   房里只剩下顾姚二人。   顾璟道:“一起用吧。”   姚征兰见他左手执筷,不太利落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地问:“顾大人,你的手,真的不用看大夫吗?”   顾璟面无表情:“没什么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公主府。   李婉华懒洋洋地歪靠在美人榻上,正举着一只纤纤素手端详侍女刚给她描的蔻丹花样。   “娘娘,奴婢看过了,那香囊好好地在少爷身上挂着呢。”高香玲道。   李婉华道:“我就说嘛,璟儿他是不可能做出私相授受之事的。逾儿定是看错了。”   “不过……”高香玲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便说,知道我最讨厌旁人吞吞吐吐的。”李婉华道。   高香玲屏退左右侍女,悄声道:“娘娘,奴婢去送菜的时候,瞧见少爷和那姚评事在一张几上用饭,且少爷屋里还多了张书案,恐怕也是那姚评事的。”   “姚评事?哪个姚评事?”李婉华耳朵竖了起来。   “就是那承恩伯府家的公子,前两天京里头盛传被郡王推下楼摔伤的那个。”高香玲道。   李婉华细细一回想,好看的娥眉便是微微一皱,道:“原来是他。璟儿这孩子便是心正得太过了。别说逾儿根本就没动手推他,便是真推了,一个日渐没落的伯府,爵位还不定能传到哪一代呢,又能翻出什么浪来?”话刚说完,她瞄一眼高香玲,又道:“不对,若光是这件事,你这老货用不着独独拿出来跟我说道,说吧,这个姚评事,到底怎么回事?”   高香玲讪讪道:“也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感慨,外头这传言,竟然还有作数的一天。这姚评事真是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说是面若好女,那是一丁点儿都不假。若无郡王这件事在先,换做奴婢这么乍一见他,恐怕也得怀疑他是个女子装扮的。”   李婉华疑虑:“真有这么好看?不会真是个女子吧?”   高香玲忙道:“那倒不会,咱们不是一早就派人打听过了么?这承恩伯的嫡长子与嫡长女乃是一对龙凤胎,兄妹二人相貌一样,所以这男子显女气,而女子,怕是就要显英气了。”   李婉华思谋有顷,吩咐高香玲:“你去替我备一份礼,送去大理寺卿刘大人家里,就跟刘夫人说,请刘大人多多关照一下这个姚评事,年纪轻轻的考中进士也是不易,可千万不要埋没了人才。最好啊,寻个大案要案,需要去外地查办的那种,让他好生表现表现。权当我欠他们一份人情。”   高香玲答应着转身要走,李婉华却又唤住她。   “娘娘还有何吩咐?”   李婉华娥眉微皱,道:“璟儿是个冰雪聪明的,今日你刚见了那姚评事,回头这姚评事便被支到外地去了,他定会将此事联想到你我身上。罢了,此事过几日再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没必要为了他让璟儿心里不痛快。”   大理寺这边,姚征兰夹一筷子菜,淡而无味。再夹一筷子旁的菜,还是淡而无味。再看顾璟,吃饭的时候目不斜视,更不说话,每一种菜绝不超过三筷子,安静得连筷子磕碰碗沿的声音都没有。   姚征兰屏息,恨不能一口就把碗里的饭吃掉,然后离开饭桌。   两人默默地用完了午饭,又看了会儿罗秀才的寻姐札记。   这罗秀才如今虽然看上去落魄潦倒,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写的字好看不说,画的画也栩栩如生。   姚征兰正在翻看他画下的那些失踪女子的画像,顾璟忽然道:“姚评事,可要去外头走走?”   姚征兰懵然抬头:“走走?去哪儿?”   “大理寺后门外有片林子。”   姚征兰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现在要去大理寺后门外的林子里走走,但她也没拒绝。   她虽不懂为官之道,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略通一点的。他出去散步透气,她却坚持在这儿办差,岂不是显得他偷懒懈怠?   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从后门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后门外果然有一小片树林,如今正是秋季,林子里厚厚一层落叶,人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从稀疏的枝叶间洒下来,照着林中一丛丛或黄或白的野菊,倒真是秋意盎然。   此处既不临街又不挨户,故而显得十分荒僻,也更寂静。   这样的荒僻和寂静让姚征兰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自来了京都之后,她还从未去过这般让人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的地方。   她在太原府住惯了,比起京都,她更习惯和喜欢那边的风土人情。可她毕竟不姓陆,不能嫁进陆家,她只能回来。   今日那道桂花鸭,让她又想起了大舅舅。   大舅舅也甚是爱吃这道桂花鸭,而桂花鸭正是大舅母的拿手好菜。今日这道桂花鸭虽是宫中赏下的,但说实话,她并不觉着比大舅母做的好吃。   都不能去回想,回想起那个滋味,回想起这十多年来在外祖家的点点滴滴,她便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姚评事,罗秀才的这个札记,你怎么看?”姚征兰鼻头正一抽一抽地泛酸,走在她前头的顾璟忽然开口道。   她倏然回神,道:“人名,地名,相关亲眷及事发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看上去实不似作伪。而且,米行的案子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他也不大可能一夜之间就编出这么多相似的案例来。”   “所以,你是相信在真定府,真的发生过这许多妇女被掳的案子。”   “顾大人难道不信吗?”   顾璟停步回身,望着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人道:“若是如此,待米行的案子有了眉目之后,你可愿意去真定府走一趟?”   姚征兰:“……”   “你兄长虽然去年才来京都,但他既然才名在外,想必在京都里头也是有些熟人和朋友的吧?留在京都,你就不可避免地要与这些人见面。若是你兄长很快醒来,自是无事,可若是要拖上个两三个月,你是能一直躲着不与他们见面,抑或有这个自信能见了面也不被他们识破?”顾璟问。   姚征兰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因为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便一直寄希望于哥哥能在她需要面对这一切之前赶紧醒来。   可今日顾璟这一席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是啊,若是哥哥要等个两三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才能醒来,怎么办?   离开京都,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兄妹的地方办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独自去外地办案,万一中了旁人下的绊子办砸了差事,岂不是坏了哥哥的官声和前程?   “你不必担心。你若有此决心,我与你一道去。”顾璟道。   姚征兰诧异地再次抬起脸来看他。   顾璟负着双手侧过脸去,如琢如磨的脸庞在灿烂阳光的映照下白得如玉一般。   他一双黑而澄澈的眸子望着远处,道:“拐骗掳掠女子的案子我也不是没见过,但一般来说,被掳掠的女子均以二十以下的为多。这些女子被掳去后,或卖于富户为妾,或卖于青楼为妓,并不鲜见。但罗秀才提供的札记中,被掳掠的女子年纪最轻的是他自己的姐姐,二十二岁。年纪最大的有三十岁,很多都是已为人妇甚至为人母的。这样的掳掠案并不常见。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歹人将这些女子掳去,做什么用?”   姚征兰双颊微微涨红,道:“我有个猜想,但是这个猜想,说起来有些可怕。”   “说来听听。”顾璟道。   姚征兰道:“我方才在看那些女子的画像,画像与真人自是有区别的,但是十几张看下来,我发现这些女子有两个共同点。脸型都类似鹅蛋,而眼睛,都是丹凤眼。连续做下这么多起案子却还能捂得严严实实,我认为不是花几两银子收买几个所谓的证人就能做到的。而被掳的女子从年龄和长相上又是如此的一致,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有哪个达官贵人偏好这类女子,所以……”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顾璟却接话道:“这正是我要与你同去的原因。我有种预感,这桩案子一旦开始查办,其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姚征兰松了口气,总算不是为了关照她才要跟她一起去外地办案。若是在哥哥醒来之前能作为帮手跟着他去外地避上一避,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你要不要去?”顾璟问她。   姚征兰毫不迟疑地道:“当然要去。”   两人在林子里消磨了大约两刻时间,又回到大理寺继续办公,复审了几个案子便到了放衙时间。   顾璟瞧着外头天色渐暗,恰手头的案子也批注完了,便对姚征兰道:“你先回吧。”   姚征兰问:“顾大人你不走吗?”   顾璟道:“我待会儿再走。”   姚征兰腹中饥饿,便也不推辞,收拾好自己案头的卷宗便告辞离开。刚走出大理寺的大门,想起南阳王的那块玉落下了,又折回去拿。   顾璟见她去而复返,原本没在意,直到看到姚征兰手中那只眼熟的盒子,他才出言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姚征兰没想到他会问,一时没想好托词,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哥哥受伤那日,我曾趁夜去过来燕居梅阁,不想恰好遇见南阳王。他当时醉酒,将我当成哥哥,扯着我不放,我一时情急便推了他一把。昨日在街上又遇着他,他说当日我那一推摔坏了他一枚玉佩,叫我赔个一模一样的给他。我手里拿的,便是那枚摔坏的玉佩。”   顾璟道:“拿来我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姚征兰走过来将盒子递给他。   顾璟打开盒子一瞧,这玉他见过,李逾刚来京都那会儿身上佩的便是此玉。不过一个月前他得了另一块芙蓉色的春带彩之后,便不曾见他佩过此玉了。   姚征兰见他看了玉,索性厚着脸皮道:“顾大人,我刚来京都不久,对这里不太熟悉。此事,也不敢叫家里人知晓。你可知道,在京中何处能买到这样的玉?”   顾璟将玉盒递还给她,道:“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道了谢,拿着盒子走了。   及至夜间,顾璟回到梁国公府,本想去找李逾,却被告知长公主也在公府,此刻李逾和长公主都在国公爷的院中,他便又来到自己父亲院中。   也不知李逾和李婉华说了什么笑话,顾璟刚进院中,便听到李婉华清脆的笑声遥遥传来。   “孩儿见过母亲。”他来到堂中,中规中矩地向李婉华行礼。   李婉华脸上笑意未退,指点着顾璟对李逾道:“你瞧瞧这个,刚从衙门回来。要不是我睡得晚啊,一日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快坐吧,晚饭可曾用过了?”   顾璟在一旁坐下,道:“用过了。”   “我说这大理寺最近案子很多吗,瞧你忙得,接连两日不回来用晚饭了。”李婉华抱怨道。   顾璟道:“最近手头案子是有点多,恐怕还要忙几日。”   “那后日你休沐,总不会出什么变故吧?”李婉华问。   “母亲是否有何事?”顾璟问。   “后日我借申国公府的马场开马球会,你也一并来放松一下。”李逾说着,笑看了李婉华一眼。   “若只是如此,我便不去了。”顾璟道。   “诶?不行,你一定要去。”李逾道。   “为何?”   李婉华接话道:“璟儿,过了年你也二十二了,这婚事委实不能再拖下去了。申国公府嫡三女今年春刚刚及笄,前几日我去法华寺烧香时,与申国公夫人她们母女不期而遇。我瞧着那姑娘温婉大方知书达理,模样也生得甚好,我很是喜欢。后日你也去见见,若无异议,咱们这便定下来。”   事关终身,顾璟却依然那副淡定至漠然的态度,道:“母亲做主便是了,孩儿没有异议。”   李逾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这好歹是你要娶妻,怎的漠不关心?”李婉华嗔怪道,“后日你必须去相看。”   顾璟只得颔首。   李逾又道:“对了,玉成,把姚晔也叫上。”   顾璟道:“他胞妹正在病中,怕是没这个闲情逸致出来游玩。”   李逾道:“胞妹生病他也不是大夫,呆在府中又有何用?你若不便开口,那我使人送个请帖给他便是了。”   “你也是,今日巴巴地跑去讨你皇祖母的开心,还以为你看上哪家姑娘想叫你皇祖母做主呢,没想到是为了开个马球赛。明年你也双十之龄了,若能早些将终身大事定下来,我那兄嫂也能放下一颗心来。”李婉华对李逾道。   李逾笑眯了一双狐狸眼,道:“姑姑放心,我的终身大事,绝不会如表兄一般让爹娘操心的。”   李婉华听出他弦外之意,忙问道:“怎么说?莫非来京之后,真的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李逾卖关子道:“不瞒姑姑,姑娘,倒确实相中了一个,不过现在还不是那般确定。待到确定下来,定第一个叫姑姑知晓。”   三人又聊了几句之后,李逾与顾璟便一同告退出来。   出了李婉华的院子,顾璟才对李逾道:“姚晔摔伤之事虽是在外人眼里让你受了些不白之冤,但你毫发无伤,他却吃了好大的苦头,你又何必揪住人不放呢?”   李逾奇怪道:“你这话从何说起?他摔伤之后我是不是去瞧他了?此番马球赛邀请他不也是给他脸面吗?”   顾璟没法就此事跟他沟通,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中。   次日,他来到大理寺时,姚征兰已经在伏案理卷了。   他将一只盒子放在她桌上,道:“这是一块玉料,虽不能说与李逾那块完全一样,但也相差无几了。你便将这玉料赔给他吧,他家大业大,想必不会在此等小事上与你斤斤计较。”   姚征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为她寻来了玉料,忙问道:“顾大人,不知这玉料价值几何?”   顾璟在自己书案后坐下,道:“不过是在库房里落灰的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大人,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若要将这玉料白送于我,我不能要。”姚征兰坚持道。   顾璟顿了顿,看着她腰间荷包道:“那便用你腰间的荷包交换如何?”   姚征兰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獬豸荷包,有些为难道:“顾大人,这荷包并不值钱。”   顾璟看她,问:“你是舍不得荷包,还是觉着我缺钱?”   这话如何回答?   好在这荷包原本是她做给哥哥的,并不是女儿家的物件,送给他也无妨。当下她便解下荷包,过来双手递给顾璟。   顾璟接了,道:“这便两清了。”   姚征兰想着可不能占他这个便宜,可眼下她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想着等哥哥醒来之后再说,这个人情权且记下。   “明日南阳王在申国公府的马场举办马球赛,他可能会派人送邀帖给你,你找个不得罪人的借口推脱了便是。”顾璟又道。   “是,多谢顾大人提醒。”姚征兰道谢过后,回到自己案后继续看卷宗。   午前,大理寺卿刘懋忽然带着刑部的人过来,让顾璟将米行凶案的相关卷宗和物证以及验尸格目全部移交给刑部。   顾璟与刘懋借一步说话。   “那孙旺财的案子咱们大理寺不是不能介入么?这米行与锦缎庄门对门,刑部觉着两件案子之间或许有什么关联,就上书陛下,建议并案查办。陛下准了,这个案子就交给刑部去办。”   刘懋跟他解释其中因由,见顾璟目色沉沉似乎有些不悦的样子,他又宽慰他道:“这陛下眼皮子底下的案子,向来都是把双刃剑,办得好固然能得陛下赏识,可若办得稍有差池,也容易被人拿住把柄。刑部要办,就让他们去办吧,咱们大理寺负责地方所有徒刑以上案子的审核,难道还不够你忙的吗?   “长公主可是不止一次派人去我家里,念叨说给你派的差事太多,叫你忙得连晚饭都不能回去吃。这桩案子我瞧着也没那么好破,就让刑部头疼去吧。”   顾璟未再多说什么。   姚征兰站在窗前,看着刑部的人拿了卷宗等物离开,见顾璟回来,偷偷把手心向他那边一摊。   顾璟看着她手里那枚银锁,“你……”   姚征兰一笑,道:“因不能确定这枚银锁是否与案子有关,所以我便没有将它登记在册。”   “你并不想放弃这个案子?”   姚征兰低了头,道:“若是没有罗秀才之事,或许放弃也就放弃了。可是既然知道了罗秀才之事……我不免会想,若是我哥哥,他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吗?”   顾璟走回书案后,没有说话。   姚征兰走到他书案前,将那枚银锁轻轻放在他案角。   顾璟看着那枚银锁不说话。   姚征兰又跑回自己的书案边,把罗秀才的寻姐札记也拿来放在他案角。   顾璟无奈:“我又没说就此不管了。”   姚征兰立即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书案那边看卷宗去了,虽未言语,那眉眼却舒展得如同春风里刚刚抽出的柳芽儿一般。   待到散衙,姚征兰回到伯府换了身衣裳便去福寿堂看望姚晔,不想姚允成夫妇和姚晖姚佩兰都在老太太那儿。   “你来得正好,明日休沐是不是?”见了姚征兰,姚允成劈头问道。   “是。”姚征兰答。   “南阳王派人送了邀帖过来,明日你与你母亲还有弟妹一道去申国公府的马场参加马球赛去。”姚允成道。   姚征兰皱眉:“我这般情况,怕是不便去。”   姚允成眼一瞪:“南阳王特意派人来下帖子,那是给我们脸面。你若不去,岂非让人误会你哥哥因受伤之事还记恨着南阳王?你自己胆大包天做下这李代桃僵之事,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我告诉你,晚了!你要么把戏给我做全了,要么,就给我彻底消失!省得连累满门祸及全族!”   姚征兰低着头不说话。   姚佩兰打量了姚征兰几眼,绞着帕子道:“听说明日京里头数得上的公府公子侯府小姐都去呢,那满眼簪花冠盖云集的,谁会注意到你啊?再说了,我们都会管你叫哥哥,只要你自己不露馅,旁人又岂会无端怀疑你是女的?”   “别废话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你们四个一道过去。”姚允成对这个自幼不在身边长大又被退过婚的大女儿尤其的没耐心,说不了两句便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柳氏及姚晖姚佩兰跟她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纷纷跟着走了。   姚征兰在姚晔的床边坐到半夜,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得一斋去睡了。   次日一早,柳氏与姚佩兰坐马车,姚征兰与姚晖两人骑马,四人在家仆侍女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位于京都南郊外的马场。   姚晖虽只才十六岁,在京中却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刚到地方就被勾搭走了。   柳氏找相熟的夫人说话,姚佩兰则想借此机会努力融入档次更高的贵女圈子,三人都忙得很,哪还顾得上姚征兰?   姚征兰也不想跟他们同行,她只想去把玉料赔给南阳王,顺便叫他知道自己来过了,然后就回家。   姚佩兰倒是没有说错,今日来参加这马球赛的人果然很多,个个前呼后拥赫赫扬扬,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姚征兰两眼一抹黑,一个都不认得,将马交给仆役牵去马棚之后,便想去找南阳王。结果刚刚走到看台一边,不远处传来的一道陌生声音便让她僵住了身形。   “姚兄?” 第22章   姚征兰转过身来,对上一双惊诧的眼,顿时浑身冰凉。   那看起来斯文俊秀的青年却很快收起惊诧之情,快步过来道:“姚兄,自你受伤后我们可是有段时间不曾见面了。来,我们去那边说话。”   姚征兰僵硬地跟着他来到看台一侧的夹道内,那青年四顾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姚兄的胞妹。”   姚征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别害怕,我不会声张的。”青年忙安慰她道,“我姓秦名珏,与你兄长薄有交情。只因我父亲与令尊素来不睦,而我又是庶出,所以才未去你府上探伤。后来听闻姚兄痊愈,原本我还挺高兴的,不曾想却是你假扮。”   “你如何看出来的?”虽他说不会声张,可此事到底是干系太过重大,姚征兰还是煞白着小脸问道。   “姚兄与我一般高,而你,却比我矮了足有两寸。”秦珏道。   姚征兰不说话了。她也知道这是硬伤,可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脚上的鞋子已经垫高了两寸,若是再垫高两寸,她都不会走路了。   “今日这里还有几个与你兄长相熟之人,你不便露面,还是快些离去吧。”秦珏有些紧张地四顾一番,对姚征兰道。   见他如此,姚征兰也相信他确实是她哥的朋友了,便从怀中拿出那块玉料来,道:“秦公子,我今日来是为了赔偿南阳王的玉的,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将这块玉料转交给他,就说我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可是旧伤复发?恰今日这马场里有御医在,正好叫他给姚公子好好瞧瞧。”姚征兰话还没说完,李逾忽然从看台那边转了出来,抱着双臂靠在看台的墙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一时面白如纸,不知道方才她与秦珏的对话到底被他听去了多少。   “脸色这般难看,看来身体果然很不适了。这可耽搁不得,走,我扶你去瞧御医。”李逾走过来道。   “郡王,姚兄只是头部受伤,方才骑马过来时受了颠簸,故而有些头晕。我送他回去歇歇便好了,用不着惊动御医。”秦珏挡在姚征兰前头道。   “你谁啊?”李逾闻言,脚步一顿,乜着秦珏道。   秦珏察觉他不悦,却也没有退开,硬着头皮向他作了一揖,刚欲自我介绍,姚征兰从他身后走出来道:“多谢郡王好意,我并无大碍。今日盛会,若因为我兴师动众,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她走上前来,将装着玉料的盒子递给李逾,道:“请郡王恕罪,我委实找不到与郡王那块玉佩一模一样的玉,只找到了这块近似的。若郡王不满意,请再宽恕些时日,容我仔细去找。”   李逾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道:“这么好的玉料,我若还说不够赔,岂不是成了存心刁难?”   姚征兰低垂着眼睫道:“谢郡王大人大量。”   “玉的事咱们不提了,走,陪本王打马球去。”李逾伸手就去牵她的腕子。   姚征兰惊了一跳,本能地将他大力推开。   李逾踉跄了一下,站在两步开外审度地看着她。   姚征兰知道自己反应过激,紧张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来。   “郡王……”一旁秦珏试图打圆场。   李逾一个眼刀过去,“你还不走?是放不下姚公子,还是放不下本王啊?”   秦珏顿时双颊涨得通红,冲两人作揖之后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出了那夹道,他倒也没就此不管姚征兰,而是奔着看台上梁国公府的坐席就去了。   顾璟已经随李婉华到了马场,他们的坐席就安排在东家申国公府的坐席隔壁,坐席与坐席之间本来有竹帘相隔,此刻那竹帘也被卷了起来,双方都瞧得分明。   申国公夫人身边坐着的便是李婉华此番相中的儿媳人选——申国公府嫡三女祝敬云。祝敬云今年刚刚及笄,生得是明眸皓齿端丽可人。自见了邻座的顾璟,她便一直羞答答地弯着秀美的颈子,双颊如霞染般再未抬头。   顾璟倒是面色如常,只看着场上他们来往策马,当李婉华或申国公夫人跟他说话时,才会回过头来得体地答上两句。   “见过长公主,张夫人。顾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秦珏这般贸贸然地闯到两家的坐席前,其实是十分失礼的,李婉华与申国公夫人骤然被惊扰,都十分诧异。   顾璟并不认识秦珏,但见对方气喘吁吁地来找他,料必有事。正好他在此处也坐得甚是无聊,于是便向母亲与申国公夫人告罪之后,下了台阶与秦珏走到一旁。   “这人是谁啊?”申国公夫人张氏问李婉华。   李婉华摇头:“我亦不认得。”   “我知道他,他是闵恩侯府的庶子,母家是做香料的。姐姐你最喜欢的那款冰梨香便是他家铺子里头的。”祝敬云十三岁的弟弟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道。   申国公夫人听了,笑着对李婉华道:“顾公子交游倒是广泛。”   申国公夫人语气中并无讽刺之意,李婉华却还是听得有些不舒服,笑容勉强道:“也不一定就是朋友。璟儿他为人宽厚,就算是素不相识的来找他帮忙,他也总不好意思推却。”   这边顾璟跟着秦珏走出去一段路,秦珏瞧着近处无人,便急急道:“顾公子,姚晔姚公子刚刚到此,觉着身体不适想要回家,可是郡王非要拉着他打马球,你能不能去给姚公子解个围?”   顾璟眉头微微一皱:“人在哪里?”   秦珏指着看台一侧的夹道,道:“就在那里。”   夹道内,李逾看着姚征兰饶有兴致道:“你推我做什么?想让我也摔一跤,以报当日之仇?”   姚征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厌烦,感觉比起暴露身份的威胁来,得罪他都是小事了。   她抬起头望向李逾,面无表情道:“郡王既然收下了玉料,那我们便是两清了。上次我说过了,我并无意高攀郡王,还请郡王自重身份,莫再纠缠。”   “纠缠?这个词用得好。”李逾向姚征兰这边迈近一步。   姚征兰后退一步。   李逾轻笑,再进一步,“我这个人啊,就是有个怪癖,想要攀附我的,我不屑理睬。可如你这般不想攀附我的,我却偏要贴上去。你猜最后众人会说是你攀附,还是我低就呢?”   姚征兰已经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她看着李逾这无赖的模样,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可这灵光一现下生出的念头,却让她的脸色更白三分。   “郡王,虽然时下断袖分桃也不是什么世所不容的稀罕事了,但、但我身为男子,真的不好男色。”她结结巴巴道。   李逾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姚征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其实有点想落荒而逃,又怕两寸厚底的鞋会让她摔倒。   李逾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撑在姚征兰肩旁的墙上。   姚征兰转过身子就想从另一侧离开。   李逾另一只手把装着玉料的盒子往墙上一怼,将她圈在里面,好容易憋住笑,提醒她:“姚公子小心,若是再将这块玉料摔碎了,你还有的赔吗?”   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都拂到了她的脸颊上。   姚征兰寒毛倒竖,这么近的距离让她连头都不敢抬,脑子里拼命想着这样的情形换做哥哥会怎样应对?是不是该给他一拳?能动手吗?万一惹恼了他,他还手怎么办?被打还是小事,在打斗过程中被他发现了身份怎么办?   李逾看着她那两排浓密的长睫如风中蒲草般惊颤不安,心里只觉得可怜又可爱,遂凑过脸去,就在她快要忍无可忍的僵硬中语带笑意地轻声道:“姚公子请放心,本王,也不好男色。”   “李逾,你在做什么?”这时近旁忽传来一声顾璟的轻斥。   李逾如被人揪了小辫子一般瞬间松开撑在姚征兰身体两侧的手,转过身一脸无辜:“没做什么啊,就跟姚公子说说话而已。”   见顾璟来了,姚征兰一直紧缩的心忽然就放松下来,鼻子微微一酸,竟有些想哭的冲动,捏着拳头硬是忍住了。   “你要办的马球赛,旁人忙得团团转,你倒在这里躲清闲,还不快出去。”顾璟道。   “出去出去,我这就出去。姚公子,我们走……”   “他留下,我有话对他说。你先出去。”顾璟道。   “什么话啊?我还不能旁听?”李逾不干了。   “公事,你不便旁听。”   见顾璟坚持,李逾很不高兴地走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吗?”顾璟对姚征兰道。   “家里逼着来,我想着趁此机会来将玉料赔给郡王也好,省的将来再因此事与他单独见面……谢谢顾大人为我解围。”姚征兰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你回去吧。此处人多眼杂,你委实不该露面。”顾璟道。   姚征兰深觉有理,刚欲离开,顾璟的常随江云忽然找过来道:“少爷,娘娘找你呢。听郡王说姚家公子来了,娘娘也想见见。”   姚征兰:“……”   “知道了。”顾璟道。   江云离开后,两人相顾无言。   “过分推三阻四,只怕更易惹人怀疑。要不,我去台下见个礼好了。”姚征兰不想把责任都交给顾璟一个人去担,主动道。   顾璟明白自己也不能过分袒护她,有些事情你越是遮掩旁人便越是好奇,倒还不如坦然些的好。   “也好。待会儿你就站在台下,不必靠近。”他道。   姚征兰跟着他来到看台下面顾祝两家的坐席前,遥遥地向李婉华和申国公夫人行礼。   李婉华看着台下与顾璟站在一处的“姚晔”,只见其人秀姿玉貌眉目粲然,除了气势上稍有不如外,单就外貌而言,居然没被她那闻名京师内外的儿子给比下去,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她以南阳王姑姑的身份关心了一下“姚晔”的伤势,又让他在一旁坐着观赛。   姚征兰本来见完礼就想告辞的,恰这时安康长公主李淑华携驸马来了,李婉华与申国公夫人一道招呼他们去了,姚征兰便没落到推辞的机会。   倒是三槐,听长公主说请姚公子到邻座观赛,邻座正是他家郡王的坐席,便极有眼色地下来请姚征兰上去入座。   姚征兰瞧着南阳王并不在,打算自己略坐一会儿便寻机会离开,就上去坐了。   没一会儿,球场上驰来一人,穿一身红翻金的窄袖长袍,骑一匹毛色如雪的矫健骏马,右手执偃月球杖,昂扬飒爽地在场上跑了一圈,吸引了无数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后,策着马溜溜地来到看台下。   姚征兰见李逾一手执缰在看台下勒住马左右踏步,一双狐狸眼只盯着她看,心中暗想:莫非这南阳王真的贪图哥哥的美色?这……简直岂有此理!   “玉成,皇祖母不是拿出一柄玉如意当彩头么?来啊,我们打一场,看谁能得了这柄如意。”李逾见姚征兰面上波澜不惊,一双眸子却瞪他瞪得仿佛要喷出火来,心情甚好地侧过脸对看台上的顾璟道。 第23章   李婉华闻言,对顾璟道:“那柄玉如意上雕着并蒂双莲的花纹,你们表兄弟应当能领会太后的意思吧。去吧,跟逾儿赛一场,若是能赢了那柄如意,正好能派上用场。”   一旁的申国公夫人闻言,含笑去看身边的女儿。祝敬云羞得不敢抬头。   邻座姚征兰听到这边的谈话,心中却是又惊又疑。   莫非顾大人右手受伤,非但没有找大夫诊治,还不曾告诉家人?抑或,他不声张,就是为了瞒住家里?为何?   他右手连筷子都拿不动,如何能拿球杖打马球?   “母亲,我今日不是很有兴致,还是让旁人陪李逾打吧。”顾璟推辞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李婉华问。   “没事。”   “没事就上去打一场吧,毕竟机会也难得。你平日里在大理寺一天忙到晚的,就当放松一下筋骨。你以前不是也挺喜欢打马球的吗?”李婉华道。   顾璟沉默。   那边申国公夫人见此情形,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李婉华察觉了,便对顾璟使了个眼色。这时候他若坚持不肯上场,会让申国公夫人以为他对今日的相看结果不满意。   “玉成,你磨蹭什么呢?快下来!”下头李逾催促道。   顾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正打算勉强上阵,那边姚征兰忽然站起向李婉华道:“长公主,不如让我代替顾大人上阵如何?”   李婉华对他这一提议感到有些诧异:“你代替顾璟上阵?”   姚征兰并不知道顾璟今日是来相亲的,自然也就没听出方才李婉华叫他上场时说的那番话里隐含的深意。她只知道是她撞伤了顾璟的手,如今自然也应该由她来替他排忧解难。   “是。下官自从到大理寺任职以来,一直受顾大人提点关照。这几日大理寺政务繁忙,顾大人旰食宵衣,想是有些疲乏。下官厚颜自荐,愿替顾大人请战,以报顾大人这些时日的提点之恩。”姚征兰道。   “姚公子你不……”   顾璟话还没说完,下头李逾高声道:“甚好甚好,姚公子先前与我之间有些误会,咱们今日打场球赛,就算将此事彻底揭过去了。”   他这样说,李婉华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顾璟亦然。   姚征兰向这边行了一礼,便走到看台下去了。   顾璟眉头微皱。他手上有伤不便上场,可她头上亦有伤。虽说过去几天了,可马球这项运动本就十分危险,女子与女子比赛也就罢了,毕竟彼此手上力道都不大,可女子与男子比赛……   “母亲,我下去看看。”他对一旁的李婉华道。   李婉华却道:“不打比赛,下去做什么?既然累了,就在这儿坐着吧。”   顾璟听出她话中不虞,默了一瞬,道:“姚公子去岁才到京都,在京中人头不熟,我去唤几人与他组队。既然他是替我打的,也不能白白让李逾捡了便宜。”   李婉华听他这话里意思是想赢那柄如意,这才点头同意他暂离。   姚征兰来之前根本没打算上场打马球,事实上自从大舅舅去世后,她已经三年没有打过马球了,骑装球杖一概没带。衣裳还好处理,袖子扎起来就好了,只是要找人借柄球杖。   从马厩牵了自己的枣红马出来,她一抬头,便见顾璟拿着柄球杖向她走来。   “何必自告奋勇?头上的伤都好了?”顾璟目中一点寒凉,显然并不感激姚征兰强出头为他解围之举。   姚征兰也不需要他感激,她只是做了她觉着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而已。   “不过是皮肉之伤,早就愈合了。”姚征兰有些心虚地看了顾璟一眼,小声道“顾大人,我三年不曾打过马球了,若是一会儿输了……”   “输赢无所谓,保护好你自己。”顾璟将手中球杖递给她。   姚征兰接了,看着球杖手柄上的精美雕花,又掂了掂重量,错愕:“这是女子的球杖。”   “借的,放心,远看看不出来。”顾璟看了眼远处在球场上驰骋的李逾等人,道:“待会儿你就当副前锋,负责传球就好,我另找三人与你配合。”   姚征兰乖乖点了点头。此番上场她也是迫不得已,并不想太惹人注意。   当她骑着马扛着球杖来到场上时,本在遛马的李逾策马跑到她身边,倾过身子低笑道:“姚公子,我真的不好男色,待我赢了这场比赛,便证明给你看。”   “郡王,您身份尊贵,何必一再拿我消遣?”姚征兰道。   “诶?怎么能是消遣呢?我是认真的。这场球赛彩头是我皇祖母赏的一柄并蒂莲花玉如意,并蒂莲寓意为何,姚公子乃读书之人,当是明白吧?这是我皇祖母希望我与我表兄能尽早成家之意。待我得了这柄玉如意,我便派人去贵府向令妹下聘,如此,可能证明我不好男色?”李逾道。   姚征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恼怒地瞪圆双眸:“郡王开这样的玩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李逾又笑了起来,洁白的牙在膏红唇色的映衬下灿灿如雪,“姚公子如此气愤,是以为我在拿此事开玩笑?也就是说,若我不是在开玩笑,姚公子便不会气愤了。”   姚征兰:“……”她不想跟他说话了,连面子情都难以维持,单手一扯缰绳调转马头走开。   “诶,子耀,你这长兄挺横啊,敢跟郡王甩脸子。”姚晖正跟几个狐朋狗友玩投壶呢,旁边一人忽然道。   姚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在哪儿呢?”   “喏,那不就是?郡王正跟他说着话呢,他马头一调,直接走了。”那人道。   姚晖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一看,还真是,心里顿时老大着忙。   这个二姐是脑子不好使么?父亲逼着她来就是为了不得罪郡王,结果她来了却是更得罪。当下他也没心情投壶了,抓耳挠腮地想着该如何挽回郡王对他们承恩伯府的印象才好。   那边李逾见姚征兰被他逗得连礼仪都不顾掉头就走,嘴角噙着笑意又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   “姚公子,不久的将来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待会儿场上可务必手下留情啊。”   姚征兰只当听不见,双腿一夹马腹,离他远些。   “诶?姚公子这是何意?莫非本王在你眼里,还不如那卢家的?”李逾伸出球杖勾住姚征兰的缰绳。   姚征兰忍无可忍,回头道:“郡王既然知道家父有意将舍妹许给卢家,那便应该也知晓舍妹是被退过婚的!郡王身份贵重,何必这般自降身价!”说罢一扯缰绳,策马跑开了。   李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低声道:“怪道一直避我不及,原是自惭形秽。”   姚征兰只顾着躲开李逾,一时没顾及方向,直到前头传来招呼声:“姚兄!”   她勒住缰绳抬头一看,便见几名年轻公子正骑着马向她这边走来,方才见过的秦珏也在其中,正不停地朝她使眼色。   姚征兰冲他们笑了笑,并未迎上去。   “姚公子,球赛可要开始了,还不就位么?”李逾在后头喊道。   姚征兰正好借此机会朝那些人举了下球杖,示意自己比赛去了,然后便调转马头驰骋而去。   为首的一名公子勒住马看着姚征兰的背影若有所思,口中道:“我怎么觉着姚兄今日有些怪怪的,哪里不对劲的模样。”   “我也有此感觉。”旁边有人附和道。   “许是在家养伤,大半个月不见太阳,比以前显得白了吧。”秦珏道。   余人一听,再看看那边的“姚晔”,恍然道:“果然看着比以前白了许多,还是秦小四眼睛毒啊。”   秦珏笑了笑没说话。   “要我说,此番姚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众所周知,在咱们这个圈子里,顾璟那可是独一份的难相交,可姚兄这一摔,你瞧瞧,代替顾璟上阵,与郡王打马球,今日这一场马球打下来,姚兄的仕途恐怕都会变得顺遂许多。”为首的公子又道。   “那也不见得。我瞧着姚兄也是个脾性耿直不善变通的,你没瞧见方才郡王一直追着他说话,而他却始终爱搭不理的。”另一人道,“你瞧,郡王又凑过去与他说话了。”   看台前,姚征兰看着放在供桌上的那柄玉如意,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就如一捧雪一般。   “姚公子不必眼馋,今日过后,这柄玉如意就是你妹妹的。想赏玉,以后有的是时间。”李逾在一旁意气风发道。   姚征兰瞥一眼他那志在必得的模样,一语未发,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队伍那边。   当下马球比赛,一支队伍由四人组成,一名后卫,一名中场,还有正副两名前锋。后卫阻止对方进球,中场阻挠对方传球,正前锋负责进球,副前锋负责传球给正前锋,自己也可以进球。   顾璟找来给她搭档的那三人她都不认识,但是甫一开场,便知都是个中好手。   李逾见姚征兰是副前锋的位置,便也马上从正前锋位置退下来,做个副前锋专门和姚征兰抢球。   姚征兰那一匹枣红马乍一看并不起眼,可这真正一跑动起来,那真是疾如风迅如电,婉转如龙轻盈如燕,再加上姚征兰那配合无间的骑术,一开场便以惊掉众人下巴之势从李逾杖下接连抢走三个球。   这下别说与她搭档的那三人对她刮目相看,便连台上诸位看客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申国公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年轻时也是甚爱打马球的,见比赛精彩,便忘了方才顾璟不肯上场带来的那点不快,扭过头对李婉华道:“想不到这姚公子看着文弱,倒是个打马球的好手。也不知他那马术是谁教的,瞧他在马上也未有多少动作,那骏马竟似自己会与他配合一般,飞纵跃步,辗转腾挪,专把他往那便于抢球的地方带。这样的马术师父,不惜重金我也要为我儿请一个回来。”   李婉华瞧她满面春风,便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待会儿比赛结束了,可得好生问问他。”   李逾也没想到姚征兰马术竟然这么好,三球一丢,便大笑道:“姚公子,三球已让,接下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姚征兰可没空跟他废话,别说废话,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奔着前头的马球就去了。 第24章   李逾在球场上自然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他一摆正态度,双方得分立刻便被追平。   尽管姚征兰这边已经渐渐找回打马球的手感,且她也尽了全力,可男子之于女子,在这项运动上本来就更具优势。他们的手臂更长,力量更大,耐力也更好。所以双方得分你追我赶,一直呈胶着之状,最后竟比到一球定胜负的地步。   “姚公子何必这般拼命呢?你若赢了,这如意就归顾璟了,我赢了,这如意才会作为聘礼送到令妹手中。这孰近孰远,姚公子分不清么?”后头中场正在抢球,李逾一边与姚征兰并驾齐驱一边笑着道。   姚征兰见他一直拿她的终身大事来说笑,心中气恼至极,终于忍不住回他一句:“你若不是郡王,我现在便打你一杖!”   李逾闻言大乐,刚欲说话,那边中场一个球凌空传来,直往姚征兰这边球门去了。他当即调转马头准备去接球射门。   姚征兰眼瞧着那球从自己头顶上飞过,这一球若是拦截不住,对方必胜无疑。可是这个高度,便是举直了手臂也够不着的,除非祭出她的马上绝技,方有可能反败为胜。   李逾方才的戏言还萦绕在耳边,激得她气血上涌头脑发昏,当下也没多想,双足脱出马镫双手往马背上一撑,人就往马背上爬。   这一招以前在与舅舅表哥他们的比赛中她常用,虽然每次都因为太过危险被舅舅骂,但从无一次失手。   这是她做熟了的动作,而胯/下纯青与她心意相通,知道配合,必不会失败。   她心中想得万无一失,独独忘了,今天自己脚上穿了双底足足有两寸厚的靴子。所以当她试图在马背上站起来挡球时,鞋底在马鞍上一挂,脚一扭,当下就重心失衡往马下栽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李逾还未跑远,眼角余光瞥见了,当即顾不得再去抢球,勒马也来不及了,只把身子一扭一侧,奋力伸长了球杖将姚征兰歪斜的身子往回一怼。自己却因为这奋不顾身的一下无可避免地从马上滚了下来。   “郡王!郡王!”球场上顿时惊叫声四起。   姚征兰因为李逾那一杖重新坐回马上,惊魂未定间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勒马回身,只见比赛众人都跳下了马往一处跑去。   她定睛一看,是李逾摔在地上,想起刚才那一幕,顿时便是面色一白,浑身发冷地僵坐在马上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顾璟也从看台上赶了过来。   李逾这一下给摔昏了,也不知伤势如何,所幸没被马踏着。众人急急抬他去就医了。   球赛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连姚征兰都被李婉华派人给控制了起来。毕竟李逾身份尊贵,若真摔出个好歹来,不是姚晔这样一个区区伯府公子就够赔的。   姚征兰独自坐在马场一角放马具的一间库房里,表情有些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顾璟都说了,输赢无所谓,她为何要为了李逾区区几句戏言,便与他较真?最终酿下如此大祸,还是顶着哥哥的名头。   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时候与别的孩子拌嘴,就有人说她和哥哥是克死娘亲的凶星,爹爹害怕自己也被克,所以才将他们兄妹送去外祖家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一直安慰他们说没有这回事。   可是想想这十多年来,先是母亲,然后是外祖母,大舅舅,三舅舅,再然后是哥哥,甚至顾大人,现在又是李逾。   似乎只要她出现在谁身边,谁就会遭难一般。难道克星不是她和哥哥,而是她么?   若是李逾真的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若是因此暴露了身份怎么办?她真的要连累哥哥,连累满门了!   两刻之后,当顾璟来到这间存放马具的库房时,推开门,就看到里面缩在阴影中的人被突然的响动惊得一颤,苍白着一张小脸红着一双泪盈盈的眸子张皇看来。   他心中一叹,反手将门掩上,对姚征兰道:“不必害怕,李逾没事,已经醒过来了。”   “真的吗?”姚征兰胸口憋着的那股气一松,伸手扶着墙一瘸一瘸地从箱子上站起来。   “真的。”顾璟低头看她的脚,问:“脚怎么了?”   “没事,许是扭了。那、那我要去看他吗?还是、还是改日方便的时候再去探望他?”李逾是为着救她才落马受伤,不管她心中作何感想,应有的礼数还是要尽的,毕竟她现在顶着的是哥哥的名头。   “先坐下。”顾璟道。   姚征兰不及多想便听他的话重新在箱子上坐下,不意顾璟蹲下身子便开始脱她的鞋。   “顾大人!”她下意识地脚往后一缩,后跟磕到箱子上,又吃痛地皱了眉。   “踝骨扭伤,正一正位疼痛便可减轻许多。你回去治也是治,在这儿治也是治,又何必多受这一路的痛楚。”顾璟伸手拉过她那只受伤的脚。暗尘浮动的库房中,他深黑的眉睫被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映照得分明,宛若玉雕的俊脸上并无丝毫忸怩狎昵之态。   他如此心无旁骛,倒叫姚征兰自惭形秽了。想来也是,如他这般人物,只要肯点头,便是宫里的公主都娶得的,又怎会存心来占她的便宜?   顾璟脱下她厚重的靴子,隔着袜子给她正了骨,道:“回去最好用冰块敷过伤处之后再上药,能好得快些。”边说边给她将靴子重新套上,“穿这么厚底的靴子也敢在马背上耍杂技,你的胆子果然非常人可比。”   姚征兰羞愧万分,嗫嚅道:“我一时忘了。”   顾璟站起身,问她:“看看能不能走?”   姚征兰站起身,走起路来虽还是疼,但比方才好多了。   顾璟见她能走,便带着她走出库房。   “李逾那边人太多,你就不要过去挤了。先回去,明日或者后日来我府上探望他一下便可。”   姚征兰此时对他是言听计从,两人正往马厩走呢,忽听马场上传来一阵呼喊惊喝之声。   两人被这不寻常的动静所惊,齐齐转过脸徇声看去,便见安康长公主的驸马盛世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直朝几名正牵着马的妇人冲过去。   看得出他已在尽力扯缰勒马,可马已失控。   妇人们惊叫四散,那马只追着其中一个,人如何能跑得过马?不过须臾,那妇人便被骏马撞倒,踩于蹄下。   远处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近处的却是尖叫掩面不忍目睹。   疯马终于停下后,盛世铭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着,直挺挺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顾璟和姚征兰作为大理寺官员,此等场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忙上前阻止众人靠近事发现场。   被踩妇人满身血污,肠子都从衣裳下摆处流了出来,显然已经气绝。   驸马盛世铭只是晕厥了过去。   出了人命,这场马球赛是彻底开办不下去了,除了命案双方的家属留下来之外,其余人纷纷离开。   “璟儿,你也看到了,是马失控才将杜夫人……且驸马也吓晕了,我可以先带他回府吗?”安康长公主李淑华过来对顾璟道。   顾璟瞧了瞧还晕着的盛世铭,想着这般情况带回大理寺也是不便,于是道:“十四姨先将驸马带回也好,不过待他醒来,恐怕还得来大理寺一趟,配合调查。”   李淑华道:“那是自然。”   事情经过大家都是亲眼目睹,仵作来了也未验出什么新情况来,忠信伯夫人确系被马踏致死。   一番忙碌天便黑了下来,忠信伯夫人的尸首被运往大理寺暂存,顾璟和姚征兰各自回家。   且不说姚征兰回到家中还要面对怎样的疾风骤雨,顾璟一回到家,就被侍女请去了李婉华院中。   李婉华恹恹地倚在小几上,面色很不好看。   顾璟行过礼后,在一旁坐下问道:“母亲怎么了?”   “好好的一场马球赛,先是逾儿摔伤,后来杜夫人又……你说,是不是咱们家和申国公府结亲会冲撞什么,所以才致如此?”李婉华道。   顾璟:“……”   “母亲说笑了,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岂是鬼神之说能左右的。不过若是母亲觉着不吉利,那便作罢。反正两家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过了明礼,伤不着彼此的面子。”顾璟道。   李婉华瞧着顾璟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她强打起精神,问顾璟:“璟儿,你实话告诉我,今日你见了申国公家那位三小姐,心里头,就一点感觉都无?”   顾璟不解:“不过一面之缘,能有什么感觉?”   “你就不觉着她长得俏丽可人,让人心生愉悦?”   顾璟不假思索:“不觉着。”   李婉华:“……”   “那从小到大,可有哪个女子让你看在眼里便觉心中愉悦?”李婉华再问。   这次顾璟略想了想,但终究还是摇头:“无。”   李婉华听到如斯回答,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手中帕子,迟疑地问道:“那可有哪个男子,让你看在眼里便觉心中愉悦?”   顾璟无奈:“母亲在想什么呢?并无这样的事。”   李婉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忧虑起来,道:“申国公府这边我还是再看看吧。你也别一门心思都用在差事上,老大不小了,也该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顾璟从李婉华处告退出来,去了李逾的院子。   李逾正扶着额头在廊下晃悠,见他来了,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怎么不在床上躺着?”顾璟问。   “躺什么躺,就胳膊肘上青了两块而已,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连这点痛都忍不得?”李逾回到房中,屏退三槐,拿出姚征兰还他的那块玉料递到顾璟的面前,问道“这是你给姚晔的吧?别否认,我前一阵子在你家的库房里看到过。”   “正是。”顾璟原本就没想否认。   “你这不是坏我的事吗?”李逾抱怨道。   “坏你的事?我还想问问你呢,你究竟想做什么?人因为你胡言乱语摔伤了,回过头来,你还弄块玉去讹人家?亏我还在她面前说你人不坏。”顾璟表情严肃道。   “讹人?我讹什么讹呀?我是那种人吗?”李逾气急。   “那你此举究竟何意?”   “我那是……”李逾欲言又止,看了顾璟片刻,最终道“行吧,告诉你也无妨。我看上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下周一中午十二点入V,届时一万二更新准时掉落,欢迎亲们来捧场。 第25章   顾璟:“……”   “你看上了……姚晔?”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逾回身往椅子上一坐,斜瞟着顾璟道:“少装啊,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看得出此姚晔非彼姚晔?小爷我再荒诞不羁,也从未好过男色。”   顾璟闻言,沉默片刻,在他对面坐下,问:“你何时发现的?”   李逾得意道:“实不相瞒,初见姚晔的那天我就发现了。下午见到的是哥哥,晚上见到的,定然是他的孪生妹妹。”   “你既中意她,禀过父母派人去提亲便是,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来。”顾璟不甚赞同道。   “那可不行。我的亲事皇祖母那是必然要过问的,这姚家姑娘比我还大几个月,又是被退过婚的,皇祖母必然不满意。若是派人去一问,她还不愿意嫁我,那你说,这桩婚事能成吗?”李逾玩着桌上小巧玲珑的琉璃盏道。   “她被退过婚,你不在意?”顾璟问。   “当然不在意,若不是被退婚,她早嫁给她的舅家表哥了,哪还有我什么事?但是在我去求皇祖母做主之前,我必须先做两件事。一,尽可能多地从各方面去了解她,看她是否真的是我想要的正妻人选。二,弄清楚她到底为何被人退婚。”李逾道。   “你方才还说不在意她被退过婚。”   “我不在意,可不代表皇祖母还有我爹娘不在意啊。早些弄清楚了,事到临头,也好应对不是?哎呀,你别管这么多,我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叮嘱你一句话,别再管我和她之间的事了。我弄这块玉,也不是为了讹她。也不知是因为她哥哥的事还是她本性矜持,她见到我是能躲则躲,躲不了也绝不跟我多说半个字。我这不没招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好让我名正言顺地去找她吗?结果你倒好,替她把玉还上了,害得我还得另想它法……”   李逾说到这里,猛的一顿,随即眯缝起他那双极富特色的狐狸眼盯住顾璟,狐疑道:“诶?我突然想到,你这个人最重礼教,你怎么能够容得下她冒充兄长去大理寺任职?还替她还玉,你该不会也看上她了吧?”   顾璟斜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不是最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李逾追问。   顾璟:“我不同意,她便要在我面前自尽。”   李逾呆住,随即拍着桌角看着面前冷玉般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她居然威胁你,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你既无事,那我先回去了。”顾璟起身道。   “诶,急什么?坐下坐下,你再跟我说说她,她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李逾扯住顾璟问道。   顾璟皱眉:“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怎会知晓?”   李逾不明白:“你们不都在一起共事几天了么?”   “既然是共事,那讨论的便是案子,又怎会知晓她的喜憎?”顾璟看着比他更不明白呢。   李逾:“……”   “行了行了,是我的错,就不该指望你这终身大事都随便父母做主的木头。你回去休息吧。”李逾将顾璟推出房门,回身将门一关,靠在门上悠悠叹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姚征兰回去之后,少不得又因马场之事被姚允成一顿臭骂,总算姚允成记着她明日还要出门见人,没有动手。   姚晔还是那样,头上伤口在一日日好转,就是不见清醒。   晚上姚征兰躺到床上时,只觉身心俱疲。   木然的灰心失望中,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今天在库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瞥。   带着浮尘的阳光照着那人的侧面,剑眉如画,鼻如山脊,长睫根根分明,一眼望去,实是好看极了。   腿微微动了动,脚踝那边还在隐隐作痛。   她手指轻轻攥住被角,眼里点亮一星微弱笑意。   总算这一天回想起来也不全是让人难过的事。   次日一早,顾璟来到大理寺,发现姚征兰那张书案还空着。他在书案前略站了站,转身来到仵作验尸房里,果见因天色尚早而略显昏暗的验尸房里,那做男装打扮的女子正拎着一双马靴凑在窗前借着天光仔仔细细地看。   “上次在米行见了康掌柜的尸体还贴墙走,今日竟敢独自来验尸房了……”   她并未关门,做事情又太过投入,是故顾璟突然这么一开口,吓得姚征兰跟兔子似的往旁边一跳,先是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就躺在身后不远处的杜夫人的尸首,随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顾璟。   顾璟:“……”   姚征兰:“……”   “长进不小。”顾璟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补完。   “顾大人。”姚征兰先是向他行了个礼,这才有些赧然道“凡事总有个适应的过程。”   “有什么发现?”顾璟向她走来。   “今日我一进这验尸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溺臭味。仵作的验尸格目上并未写杜夫人临死前有溺在身上,所以我就找这股溺臭味的来源,结果就找到了这双靴子。”姚征兰将那靴子递给顾璟看。   顾璟就着她的手闻了下,结果被熏得一偏头,还转身打了个喷嚏。   他这反应太过鲜活,与他平日里那冷冰冰万事不动于心的模样大相径庭,姚征兰呆了一下后便有些忍俊不禁。   顾璟回过身来时看见的便是那女子站在窗下低垂着小脸,虽是极力克制,却仍忍不住偷笑的模样。菡萏色的唇瓣弯出了小荷尖尖的弧度,粉妆玉琢的眼角那被压得翘起来的睫毛,却又似书法中最灵动飘逸的神来一笔……   察觉自己竟然在观察眼前女子的容貌,顾璟忙收敛心神,暗责一声有辱斯文,注目于那双一看便是女式的靴子,疑惑道:“杜夫人的马靴上,怎会有如此浓烈的溺臭味?昨日为何没有闻到?”   姚征兰道:“马场上地方开阔气味繁杂,一时没有察觉也是可能的。但到了这验尸房,为免虫鼠破坏尸首,仵作晚上都是将门窗紧闭了才离开,这气味闷在里面发酵了一晚上,便显得浓烈了。我方才已经查过杜夫人的上衣和下裳,上面并无溺臭味,也就可以排除是昨日疯马踏人时将尿溺在她身上的可能。再结合昨日那疯马只盯着她一人追赶的情形,我怀疑,是否与这马靴上散发出来的溺臭味有关?”   顾璟也是个心有七窍的,话说到这里,他便转身去了马厩。   须臾,他回到验尸房,对姚征兰道:“马阴犹露于体外。”   姚征兰面如火烧。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反应,毕竟是在办案,可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顾璟瞧她脸红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她说这样一句话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看来我们需要去忠信伯府走一趟了。”   李逾一大早就进宫拜见太后。   “哎哟,我的小嘉平,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可有摔伤了?这帮杀千刀的,足足过了一夜才告知我你落马之事,合该全都拖出去打板子!”太后一见着李逾,便将他拉到近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疼惜不止。   李逾十足无奈,道:“奶奶,我没事,就是怕您担心,所以这才一大早就进宫来扰您清静的。您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太后拉着他挨着自己坐一块儿,问道:“你马术一向好,怎会打个球还落马了呢?”   李逾道:“就是一时不慎而已。”   太后将脸一虎,道:“你还瞒我,我都听说了,你是为着救那姚家大郎。我说这来燕居的事就是过不去了是不是?你救他做什么?他的命还能比你金贵?莫说他摔不是你推的,即便就是你推的,有奶奶在,谁敢把你怎么样!”   李逾忙笑着去给太后抚抚背,道:“奶奶莫生气,孙儿已知道错了。孙儿也仔细想过了,与其这一天天混着到处惹事,让奶奶跟着担心,倒还不如找个正经事做做。如此奶奶安心,我爹娘也安心。”   “你能有此打算,自是最好。你跟奶奶说说,想做些什么正经事?”太后面色稍缓。   “奶奶,您跟伯父说一声,让他赏我个官做如何?”   太后一时迟疑:“你这孩子,怎么心血来潮想起做官来了?”别的都好说,可这做官……一个不好,便会遭人攻讦,其间凶险,岂是他这样未及弱冠的孩子所能明白的。   李逾一早猜到太后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忙道:“奶奶莫要操心,孙儿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伯父若是同意,我就去大理寺担个闲职便成,让表兄看着我,如此,奶奶与伯父也就不用担心我胡来了。”   若是去大理寺有顾璟看着,太后倒确实不担心了,顾璟那孩子一向稳重可靠,太后对他是十分信重的。   “你这猴儿,怎倒想起要去大理寺当官了?莫不是……”   李逾做出一副内疚的模样,道:“奶奶猜得没错,昨日球场上发生了惊马之事,忠信伯夫人不幸殒命。事发后,孙儿这个主办人只能在一旁看着,倒叫表哥忙前忙后。想着我与表哥也就相差两岁,但在许多方面,却是相差甚多。此番来京为奶奶祝寿,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与其浑噩虚度,倒不如跟在表哥身边向他多学些东西,回去也好叫爹娘瞧瞧我的长进。”   太后听他这话,心中大感宽慰,摸摸他的发冠道:“奶奶的小嘉平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你自己上进,长辈岂有不成全之理?且回去好生歇着,静候奶奶的佳音。”   李逾站起,朝太后一揖到底,喜不自胜:“孙儿多谢奶奶!” 第26章   顾璟与姚征兰带着人来到忠信伯府,忠信伯亲自出来接待他们。   从这个年近四旬的男人脸上并看不出多少丧妻之痛,听闻顾璟他们此来是想找杜夫人的贴身侍女问话,他还有些错愕,问道:“莫非内人的死,还有什么内情不成?”昨日马场上众目睽睽,都看到她是被安康长公主驸马的马冲撞而死的啊。   顾璟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伯爷见谅,本官职责所在,例行询问。”   忠信伯闻言,便派人去将杜夫人的贴身侍女叫来。   没一会儿,厅外鱼贯进来五名丫鬟,都是在杜夫人房里伺候的。   “平日里,你们夫人的衣裳鞋袜,都是谁负责整理收纳的?”姚征兰问。   一名圆脸丫鬟道:“是奴婢和菱月。”   姚征兰从差役手中拿过那双黑色的马靴,问圆脸丫鬟:“那这双靴子,也是你经手的?”   圆脸丫鬟抬眼一瞧,点头道:“是。前天晚上,夫人说冼夫人和林夫人都约她打马球赛,届时只怕免不了要上场,便着奴婢给她准备骑装与马靴。”   “也就是说,从你替你家夫人准备这双马靴到她穿上,并无旁人插手,都是你一手包办?”姚征兰向她确认。   圆脸丫鬟想了想,道:“那倒不是,昨日我一早起来便觉腹中不适,所以并未跟着夫人去马场伺候。马靴等物是菱月替我带去马场的。”   “哪一位是菱月?”姚征兰目光扫过众丫头。   “菱月她没来。方才我们去叫她,她房门反锁着,想是还没起床,我们就先过来了。”圆脸丫鬟道。   姚征兰闻言,连忙转头去看顾璟。   顾璟起身道:“劳烦伯爷带路。”   一行人来到后院,圆脸丫鬟上前敲菱月的房门,房门紧闭,里头也无人应。   姚征兰上手推了下,果然门是从里头闩上的。   这种情形,谁也知道不对劲了。   忠信伯见状,吩咐下人:“撞开。”   “等一下,伯爷,与其破门,不如破窗,事后府中也容易修缮些。”姚征兰阻道。   忠信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修缮容易不容易的事?   “姚评事说得有理。”顾璟在一旁附和道。   忠信伯:“……”行吧,破窗就破窗。   窗户被撞开后,有小厮要翻窗进去为忠信伯等人开门。   “慢着,我先进去。”姚征兰唯恐他们进了房中破坏了某些证据,上前就要往窗台上爬,无奈伤了脚踝的那只脚一下没使上力,一条腿刚跨上窗台身子便往下一塌。   身后顾璟上手就撑住了她……的腰。   两人皆是一愣,众目睽睽也不好做什么不合时宜的反应。姚征兰想起他右手有伤,这一使力不知道会不会让伤势恶化,忙趁着他这一撑之力爬到窗户里面去了。   进了房里,姚征兰抬眸四顾,见床前地上倒着一人。她回身道:“顾大人,你进来吧,旁人在外头守着。”   顾璟动作轻盈地翻窗入室,看他身手利落,倒不似个文官。   姚征兰见他进来了,便没去管那尸首,而是先去看那从里头闩住的房门。   门栓是左右横插式,这样的门栓在门外或许能利用刀具之类的工具将其一点一点地挪开,但要在外头用同样的方式将它插上,基本是不可能办到的。   姚征兰取下门栓通体仔细看过一遍,上面并无刀具之类的硬物造成的刮擦痕迹。   “尸已冷,表面看起来像是触柱而亡。”那边顾璟已经初步检查过尸首,来到窗边吩咐差役回大理寺叫仵作过来。   忠信伯听说府里再添命案,一双眉头几乎皱到一处。   顾璟劝他先去前院歇着,待这边调查有了结果再去与他说话。   忠信伯等人走后,顾璟转身,见姚征兰还在门那边摸索,便走过去问:“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姚征兰一边摸着门缝一边道:“暂时还未发现。”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三舅舅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不是每个自尽的人都会仔细到知道把门窗都关好了再自尽,但是每个想让死者看上去像自尽的凶犯,都会想到把门窗关好了再离开。所以遇到这种门窗都从里头锁好的凶案,一定要仔细甄别,以免错判。”姚征兰扒在门板上歪着脑袋从门缝里往外瞧。   顾璟瞧她这姿势好笑,不知为何便故意问道:“那为何只检查门,而不检查窗呢?”   姚征兰随口答道:“能想到伪造凶案现场的凶犯,必是心思缜密之人。从窗户进出,必会留下些微痕迹,就如米行厨间的窗户一般。我刚才进来时已看过了,窗台上有灰尘,并无被人攀爬或踩踏的痕迹。再看那名侍女,她衣裳整齐死于床前地上,屋内并无搏斗痕迹,证明她要么真是自尽,要么,就是被相熟之人突然杀死的。若是后者,凶犯既然与她相熟,便能从房门进来,既能从房门进来,又何须从窗口出去呢?这房间就一门一窗,要在外头将窗户从里头栓上,其难度可比从外头将这房门栓上更大。找到了!”   顾璟听她说找到了,便凑过去瞧:“找到什么了?”   姚征兰凑在门缝边上,指着与门栓齐平的一处道:“顾大人,你看这处。”   顾璟弯腰,奈何地方逼仄,缝隙又小,他一时没能看清她所指到底为何物,“在哪儿?”   “就在这里,有道刀刻痕迹。”姚征兰侧身回头,本想将位置让出来让顾璟靠近门缝看的,不想顾璟已然靠得这般近了,腰又弯的这般低,她这一转头,嘴唇直接从他额角上蹭了过去。   这突来的状况让姚征兰惊得呆了,整个人贴在门板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顾璟只觉额上掠过一抹温软,还有些微痒的感觉。   他忍不住抬眸看了姚征兰一眼,嘴唇饱满红润,形状生得很好看。   察觉他在看她的嘴,姚征兰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大人,对不住,我不、不是故意轻、轻……”   “知你不是故意,不必放在心上。”顾璟并未觉得反感,便不想在此等小事上浪费时间,重新凑到门缝处去看她说的那处,“果然是有处刀痕,只是,这样浅的一条痕迹,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趁他注意力在门缝里的那条痕迹上,姚征兰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烧红的双颊,退后两步离顾璟远些,这才正色道:“顾大人,这条刻痕与门栓的位置齐平,我心里有个想法。不过,还是等仵作验完尸再说吧。”   没一会儿仵作过来,经初步检验,死者菱月全身上下就额上一处伤口,与床柱上的血痕对应,确系触柱而死。   “大约是因夫人之故,这丫头自责伤心太过,这才寻了短见。”前厅,忠信伯长吁短叹道。   顾璟道:“伯爷,丫鬟菱月的尸首我们需带回大理寺做进一步检验,近期伯府上下还请不要出远门。如此,万一案子有所进展,也便于知会伯爷。”   忠信伯有些错愕地问道:“菱月的尸首也要带走?这……门窗紧闭,她死于屋内,莫非死因还有什么蹊跷?”   顾璟十分官面地回答:“人命关天,本官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伯爷见谅。”   一行回到大理寺时已近中午,顾璟瞧着姚征兰跟着仵作往验尸房去,喊住她问:“你去作甚?”   “我去看看。”姚征兰道。   顾璟:“仵作也要吃饭的。”   姚征兰:“……”灰溜溜跟着顾璟回到房里,洗手吃饭。   因心中还在琢磨这个案子,姚征兰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顾璟见她光吃米饭不吃菜,抬眸看了她一眼。背着光的女子眉如翠羽唇若涂丹,秀色可餐。   想起昨夜李逾对他说的那番话,顾璟问她:“你对南阳王,是否有什么成见?”   姚征兰一愣,随即想起昨日南阳王因救她而落马受伤,而今天她到了大理寺便专注于杜夫人的案子,竟然一句都不曾过问他的伤势,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她讷讷地放下筷子,低着头道:“对不住顾大人,是我疏忽了。不知郡王他伤势如何?”   顾璟见她如此,知道她误会了。   “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是我方才问得不对,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如何看待南阳王?”   姚征兰有些迷惑地抬头,“如何看待南阳王?我……我不是我哥哥,待哥哥伤愈后,我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与他见面了。我如何看待他,重要吗?”   这话倒把顾璟给问住了。   姚征兰见他不说话,又道:“不过顾大人若定要知道,我说出来也无妨。因为哥哥受伤一事,我原本对郡王是有些怨言的。昨日在球场上,他奋不顾身地救我,我又觉着,许是他与我想得也不太一样。但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他若对我不好,我无可奈何,他若对我好,我也承受不起。所以,我只想在代替我哥哥的这段时间里,尽量少与他接触,若能不见面,那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她偷偷抬眸看了顾璟一眼,老实道:“顾大人,你与郡王是表兄弟,我这样说,你该不会生气吧?”   “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又为何要是生气?吃饭吧。”顾璟道。   饭后,两人略作休息,姚征兰又提出要去验尸房看尸体。   “你究竟为何如此笃定那丫鬟不可能是自尽?”顾璟问她,“只凭直觉?”   “我不笃定,我只是怀疑。我在菱月房里发现了她的首饰盒子,里面有十七对各种材质的耳坠与耳环,显而易见这个丫鬟是非常喜欢戴耳环的。而尸首发髻整齐,绢花发簪都戴得好好的,显然事发时这丫鬟并无卸妆的打算,但她的耳朵上却没有耳环。我问过与她最要好的荷月,就是那个圆脸的丫鬟。她说菱月最近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对镶嵌珍珠的银耳坠,很是喜欢,日日都戴。如今这副珍珠耳坠却是找不着了。”姚征兰道。   顾璟闻言,没再多言,只与她一同去了验尸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V。   接档文《登基从养龙开始》求预收,文案如下:   带着工程龙老班克送的龙蛋和上尉大人借的学费,橘里成了艾斯特初级龙学院的一名新生。   她的志向是成为帝国战斗力巅峰——狂龙战士,可惜她养的三头幼龙却是这样的:   皮糙肉厚的小黑龙是个上了角斗场就用舌头狂刷对手的憨货。   平平无奇小雨龙心思敏感只想争宠,最大的心愿是成为橘里的专属淋浴喷头。   颜值爆表的小白龙一天到晚“咿哦咿哦”地招蜂引蝶不思进取。   总之,就是一条能打的都没有。   瑟兰多铎看中了橘里的战斗力,不失时机地上前勾搭:“加入我们的战队吧,我们战队的龙能打。”   橘里考虑三秒钟,答应了。   这一点头,直接让巨龙帝国的史书上多了这样一行字:女王陛下于帝国历1037年在多特郡艾斯特初级龙学院加入巨龙王冠战队,开启了她建功立业的序幕。 第27章 ·   菱月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木台上, 仵作正在做第二遍检验,见顾璟与姚征兰来了,忙上前来行礼。   顾璟拿过写了一半的复验格目, 复验也并未检查出尸首有何可以证明是死于他杀的痕迹。   姚征兰来到尸首前面, 俯身仔细看尸首额头上那处创伤。   “伤成这样,怕是骨头都碎了吧?”她自语道。   “姚评事好眼力, 确实颅骨都撞碎了, 这女子是一心求死啊。”仵作在一旁道。   姚征兰顿了顿,对仵作道:“用酒醋法再验一遍吧。除了面部,胸胁, 双乳,脐腹, 两肋之外, 后颈与双臂也要用酒醋蘸纸敷上。”   用酒醋法验尸甚是繁琐, 仵作一听就苦了脸,道:“姚评事, 酒醋法一般是用来协助判断难以确定死因的案件的,这具尸首额上那处创口已然足以致命,还有这个必要用酒醋法再验吗?”   “哪来这么多话,照姚评事说的去做就是了。”顾璟在一旁冷着脸道。   他一开口,仵作哪敢再有半句啰嗦,喏喏地去准备了。   两人从验尸房出来,顾璟道:“想不到你对验尸亦有涉足。”   姚征兰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道:“原来我是有些惧怕尸首的。只是, 在其位必得谋其政, 既然如今我做了这审狱断案的大理寺官,又怎能对至关重要的验尸一知半解呢?所以这些天便把家中相关书籍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算是略知一二罢了。”   酒醋法验尸至少需得一个时辰,两人审核了几份卷宗后,仵作匆匆来报,说是在尸首的后颈验出了伤痕。   两人急忙跟着仵作来到验尸房,果见在酒醋的浸润作用下,菱月的后颈两侧显出两道瘀痕来,左侧窄,右侧宽。   姚征兰上手比对了一下,对顾璟道:“顾大人,这应该是个男人的手印,力气很大的男人。菱月被这个男人掐住后颈撞向床柱,之后很快就死了,所以这道瘀痕一开始没能显现出来。”   顾璟负着双手,思索着道:“死者遇害是在晚上戌时到亥时之间。这个时间段,寻常人无事早已入睡,而死者衣裳钗环整齐,床上被褥亦整齐,显然是在等人。这个男人能在晚上顺利进入她房间,且在床前趁其不备杀死她,与她关系定不一般。”   他看向姚征兰:“你可有问过其它丫鬟,这菱月在伯府之内是否有相好?”   姚征兰道:“问过了,荷月说并未发现她与谁相好。”   顾璟略略皱眉:“没有目击证人,尸体上也只留下这么一个并不具备识别特征的伤痕,再加上反闩的房门……即便我们有怀疑对象,对方打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姚征兰与他离开了验尸房,这才道:“房门反闩之谜我能解开,菱月之死,如今证明是被人谋杀,那想必就与杜夫人的案子脱不了干系。顾大人担心我们再去伯府调查可能会打草惊蛇,那不如回本溯源,还是从杜夫人的死开始着手。   “散发着浓重腥臊味的马靴,发情的公马,还有这个突然被人谋杀的菱月,基本可以推断杜夫人的死绝不是意外。那么,是什么人要害杜夫人,害她的动机又是什么?顾大人,我们可否派人去打听一下忠信伯与杜夫人的夫妻关系如何?以及,伯府内各方人际关系如何?”   “自是可以。”顾璟道。   “还有,那对珍珠银耳坠。若真是被凶犯拿走,我猜不外乎出于两种目的。一,这银耳坠就是凶犯送给菱月的,杀死菱月之后取走耳坠,是为了彻底断绝旁人从这对耳坠查到他身上的可能。   “二,丫鬟能戴的珍珠耳坠,即便好看,想必也名贵不到哪里去,当是当不了几个钱的。凶犯将之取走,很可能是临时起意,想用这对耳坠去讨好另一名女子。   “若是第一种,便不能将伯府的伯爷公子排除在外。若是第二种,证明凶犯身份较低,结交的女子身份也低,所以才会连这样一双耳坠也眼馋。那就应该从伯府的家奴小厮抑或寄居在伯府但身份较低的外男入手调查。”姚征兰分析道。   顾璟沉重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看着姚征兰道:“双管齐下,想必很快便会有所收获。”   “嗯!”姚征兰弯着唇角点了点头。她虽为着保住哥哥这个官职才顶替哥哥做了这大理寺评事,但等哥哥醒来,未必就不会责怪她胆大妄为。若能在他醒来之前破几个案子,到时候也好拿来为自己辩解一二。   待到散衙时分,姚征兰收拾一下东西,站在自己书案前踌躇。   还在阅卷的顾璟眉眼不抬:“何事?”   “顾大人,您看我什么时候去探望郡王比较合适?”姚征兰问。   顾璟抬眸:“你不是说不想与他见面么?”   “可是他毕竟是为了救我而落马受伤,我若不去看望他,实在是于礼不合。”姚征兰为难道。   “我说过了,他并无大碍。你若有心,得空带些桂花鸭来,我替你带给他就是了。”   姚征兰:“桂花鸭?”   顾璟点头:“这时节鸭肉肥嫩,他就爱吃这个。”   姚征兰回到伯府之后,就打发白鹿去市场买鸭。白鹿是个好吃的,买食材独具慧眼,在外祖家时,舅母也总爱叫他去买鸭子的。   且不说姚征兰这边一晚上都在厨房里忙活做桂花鸭,顾璟回到梁国公府不久,李逾便兴冲冲来到他院中。   自从和他坦白看上了姚征兰之后,他自觉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进来便问:“她如何?她如何?她今日如何?”   顾璟放下擦脸的帕子,回头见他一副眉眼生春的模样,遂打发江云与渭树两名小厮出去,在桌旁坐下道:“你别再招惹她了,她并不想与你多有往来。”   “你怎知她不想与我多有往来?”   “我替你问过她了,问她对你观感如何?她说你贵为郡王,对她不好她无可奈何,对她好她也承受不起,最好便是不要再见面。”顾璟道。   李逾一听给气得,高声道:“谁让你替我问她了?我不是叫你不要过问我与她的事吗?”   顾璟凉凉地瞥他一眼,道:“你声音还可以再高些。”   李逾一噎,忙又压低了声音道:“谁让你问她了?你现在问她肯定是这么说啊。她哥哥因我之故受伤,昨日我虽在马球场上救了她,却不想自己一个不慎摔昏过去,害她被姑妈关在了马具房里,想来吓得够呛。我现在在她眼中,必然就是祸水一般的存在,她能说我好吗?”   “总之我瞧着她对你无意,你还是不要再折腾了。”顾璟道。   “不行,我必得让她对我有意。”李逾赌气道。   顾璟皱眉:“何必强人所难?”   “就凭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哪个女子的容貌似她一般,让我一见就心生喜欢。”李逾道。   一见就心生喜欢?想起前两日母亲的问题,再听到这熟悉的话,顾璟不免耐住性子看着李逾。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我娘觉着,若是成了家有了妻儿,许是我能更懂事更有担当一些。是故从我十六岁起,她就给我相看结亲对象了,三年来断断续续相看了有六家。   “不怕你笑话,我娘担心我胡闹,连相看的过程都给我省了。但是吧,这六家姑娘我还是都见着了,偶遇,堵人,我什么干不出来啊?拼着被上家法,我就是不能让他们把我的终身大事给随便定了。   “我是我娘的亲儿子,她自然不能害我,所以这六家姑娘单就外貌而言,都是没的说的。只是我看在眼里,虽觉尚可,却也从未生出过喜爱之意。第一个让我一见就喜欢的,就是那因我摔下楼去的姚晔。”   顾璟瞠目。   “你别那样看着我,当时我也吓了一跳。我就在想啊,难不成我也好男风,只是我自己不知晓?为此那天下午我酒都多喝了好几杯,趁着醉意搂了旁边不知哪家的公子一把,差点把我给恶心吐了。   “那时我才明白,我不是好男风,我就是喜欢那张脸而已,可是,这么一张脸,它怎么偏偏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就在我灰心失望感叹天意弄人之时,忽的发现,这姚晔竟有个孪生妹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你说,这不是天助我也么?   “光是容貌讨我喜欢也就罢了,难得的是性子也对我胃口。第一次见面,她把我这么重重一推,要不是后面人扶着,我能摔个四仰八叉。第二次见面,我叫她请我吃饭,她勉为其难请我去路边小摊上吃了一碗面。第三次见面,我用玉讹她,说同意跟我交好便不用赔了,她说‘不敢高攀’。第四次见面,我叫她陪我打马球,她说‘我身为男子,不好男色,请郡王莫要纠缠’。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你瞧瞧,多有趣!”李逾一边说,一边笑得狐狸也似。   顾璟:“……”   “我瞧你就是闲的!你若无聊,京中乐子多得是,别拿她打趣。她也不容易。”顾璟道。   “我当然知道她不容易,我都调查过了。一岁没了娘,两岁爹要娶后娘,把他们兄妹送去了外祖家。十六岁大舅父战死,外祖家没落,十九岁被舅家退了婚,只能回到京师来。她那个爹将她视作奇耻大辱,只想草草将她打发出门,连卢家那样的污水塘都将她往里推。昨日球场出事,她那继母和弟妹居然丢下她自己跑回家去了。她唯一能依靠的哥哥,现在重伤在床昏迷不醒……”   顾璟听到此处,扫了他一眼。   李逾讪讪道:“那都不要紧,她还有我啊。只要她嫁给了我,我保她余生都容易。娘家,我替她摆平,婆家,也有我替她撑着。她就轻轻松松安安心心跟着我享福便好。”   顾璟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你以为我不知在来京之前,你为何被舅舅舅母禁足在家?”   “你既知道,便该明白那件事纵我有错,也不全是我的错啊。”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人家姑娘的错?你去庙里堵人家,人家不愿意跟你说话难道不对?男女婚前本就不该私下见面。”顾璟一本正经地说教道。   “在你这种终身大事都随便父母作主的老古董看来她自然是没错的。可她要嫁的人是我,我不觉着她做得没错,你说她到底是有错还是没错?”提起此事李逾便有些不高兴。   “你在这儿跟我饶舌呢。”顾璟道。   李逾摆摆手,道:“我不指望你能赞同我,但道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的。这未过门的妻子,我去庙里见她一面,想跟她说说话,了解一下她的喜好憎恶,有什么不应该?她不早晚都要嫁给我了么?她倒好,话没说几句呢就哭起来了,好像我欺负了她一般。我性格如此,哪耐烦娶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女人回家?   “回去我就同母亲说我不满意这桩婚事,母亲自然要问我哪儿不满意。我想起她在庙里说不应该与外男私下会面,心中来气,就说看着她在庙里与外男私下会面了。她若觉委屈,解释清楚便好,可她倒好,一声不吭拿根绳子上吊了。这好在是救下来了,若是没救下来,就因为这一句气话害她一条性命,叫我余生如何再想这件事?   “就这样,我才铁了心的不要她。母亲被我说动了,同意退婚,可父亲不同意,把我打了一顿关在家里,说禁足一年,弱冠之礼后便完婚。好在皇祖母疼我,才让我从那火坑里逃了出来。”   “如此说来,那婚约还在?”顾璟问。   “在啊。”   “既在,你胡闹什么?”顾璟不悦道。   “哦,我总不能因为背着一条违背我本意的婚约,遇着喜欢的人就白白错过吧?我跟你说,只要这姚家姑娘与我两情相悦了,我立马去求皇祖母为我做主。皇祖母疼我,只要她发了话,爹娘必听。取消家里那桩婚约,不过是反掌之事。”李逾信心十足。   顾璟无语。   李逾拊掌道:“我都想好了,她是伯府嫡女,虽从家世上不能说是与我门当户对,但只要我喜欢,她的出身够一够这郡王妃的位置,还是可以的。要紧的还是弄清楚她被退婚的内情,不能叫皇祖母和爹娘因为此事反对阻挠……说起来她比我还大五个月呢,这女方比男方大五个月,应该没什么说头吧。不行,改天我得找慧心禅师问问。皇祖母信佛,只要慧心禅师说没事,她便会相信的。”   顾璟在一旁看着他认真谋划的样子,心中不由暗思:难道姚姑娘以后真的会成为我的表弟妹?感觉……似乎有些怪怪的。   次日一早,顾璟刚来到大理寺自己的阅卷房,便闻到一股诱人的桂花鸭的香味。   姚征兰正伏案理卷,见他来了,站起身向他行礼。   顾璟冲她颔了颔首。   在书案后坐下,顾璟拿过桌上的卷宗,最上面是姚征兰已经复审过并写了批语的,他需得再审核一遍,觉着没问题了再往上递交。   以往这份差事做起来是十分容易的,可今天他却有些沉不下心来。   那股浓郁的桂花鸭的香味一直勾着他的鼻子,而且闻起来似乎离他很近。   他忍不住侧过身看了眼身后的屏风。   姚征兰察觉他的动作,忙站起身道:“顾大人,昨日你叫我带桂花鸭,今日我便带来了。看着实在没地方放,就放在屏风后头了。”   顾璟回过头道:“既带来了,就着人给南阳王送去吧。”   姚征兰闻言,便去屏风后将食盒拿了出来,顾璟着专门伺候他的小吏送去梁国公府给李逾。   食盒被送走后,顾璟总觉着鼻尖还萦绕着那丝桂花鸭的香味。想他平日也不是那重口欲的人,也不知为何今日对这鸭的气味如此敏感。   他捏了捏山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阅卷。   巳时一刻,捕头萧旷来报。   “大人,通过昨夜与今晨的探听走访,发现伯府有一人或有作案嫌疑。此人姓卓名永生,乃是忠信伯妾室何氏的表弟。此人贪赌好色,从去年三月始来投奔表姐何氏,一直住在伯府。可是从昨日早上起,伯府就不曾有人再见过他。”   “这个何氏,与忠信伯夫人杜氏关系如何?”顾璟问。   萧旷道:“听说忠信伯偏爱何氏,杜氏入门后连生二女,是这个何氏生了庶长子。”   “卓永生老家在何处?”   萧旷忙道:“大人不必担心,属下已打听到了,这个卓永生并未跑回老家,而是躲在城中一户暗门子里。属下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人的事,故派人盯住了那处暗门子,先来禀报大人,抓或不抓,请大人决断。”   “暗门子?是什么地方?”顾璟疑惑。   萧旷道:“就是俗称的暗娼,在自己家中接客的娼妓。”   顾璟有些踌躇,一抬头对上姚征兰清凌凌的目光。   “顾大人,要是能找到那对耳坠,卓永生便无可辩驳。稳妥起见,我们最好派个人先乔装进去瞧一瞧。”姚征兰提议。   顾璟闻言,顿了顿,转过脸看向萧旷。   萧旷忙道:“大人,你别看属下,属下这样子,一看就不像是去寻花问柳的啊。”   顾璟瞧他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放松戒心。   他一转眸,见姚征兰正两眼放光地看着他,接触到他不含情绪的目光,她眸子里的光一灭,正色道:“顾大人,要不让下官去吧。”   “对对对,姚评事绝对可以胜任此事,姑娘家一见姚评事这长相,铁定都喜欢。”萧旷附和道。   “去换衣服。”顾璟道。   姚征兰回自己的陋室里换了常服,出来一看,顾璟竟也换了常服,玉树临风却眉头紧蹙地站在院中。   见姚征兰出来,他也未多说,只道:“走吧。”   为免被人看出端倪,萧旷他们先行一步,去那暗门子附近埋伏,顾璟与姚征兰两人随后过去。   两人刚出大理寺的门,迎面便见李逾带着三槐像朵开错了季节的牡丹花一般光鲜夺目招摇而来。   “玉成,姚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他见姚征兰被秋日艳阳照得微蹙着小眉头,红润唇瓣如花绽放在那牛乳白的小脸上,心情大好,几步蹿上台阶,笑逐颜开道。   姚征兰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礼。   顾璟道:“去查案,你怎么来了?”   李逾看着姚征兰道:“特来感谢姚兄赠鸭之情。”   姚征兰:“……”能不能别把姚兄两个字唤得那么亲热,汗毛都快被他给喊得竖起来了。   顾璟将李逾从头打量到脚,玉面公子眉目昳丽,绫罗满身风度翩翩。只要不是眼瞎的,都能从他身上看出有钱有势风流倜傥这八个字来。   “区区小事也值当你特意跑这一趟,我们正要去办案,你要不要同来?”顾璟主动道。   李逾朝他递去个“不愧是兄弟,够意思”的眼神,道:“当然要,去哪里啊?”   顾璟道:“不要问。”   四人离了大理寺,往萧旷告知的那条路线上走。   下台阶的时候姚征兰留了个神,看李逾走在顾璟的哪一边,她故意慢一步,走在顾璟的另一边。   不曾想走了没几步,李逾居然大喇喇地从顾璟另一边走到她这边,将顾璟挤开了,自己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道:“姚兄送我的这碟子桂花鸭别具风味,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鸭。不知这桂花鸭姚兄是从别处购得?还是府里自己做的?”   姚征兰:“……郡王谬赞了,不过是府中厨娘随便做的。顾大人,我忽然想起,我画了那耳坠的模样,忘了给你看了。”她找个借口急急忙忙走到顾璟另一边。   谁知那李逾就跟牛皮糖一般跟过来,道:“姚兄,咱们话才说了一半,你跑什么?我想问问,可否将那位擅做桂花鸭的厨娘,借给我半个月?”   “郡王恕罪,怕是不能借,府中就这一位主厨,离了她这府里的饭便做不成了。”姚征兰道。   “那还不好解决,梁国公府厨子多,我拿两个跟你换还不行么?”李逾道。   见他不依不饶,姚征兰实在没办法,偷偷伸手拽了拽顾璟的袖子。   这小动作当然没能瞒过李逾的眼睛,当下他的笑容便是微微一滞。   顾璟知道李逾要厨子无非还是为了多多创造与姚征兰接触的机会。换个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如他所言,梁国公府厨子多得是,个个都是拿得出手的,是故他一开始不想管来着。   可是姚征兰拽了他的袖子,求救之意不言而喻,他便不能不管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若爱吃,麻烦姚评事多给你带也就是了,哪有硬把人家厨子换走的道理?”顾璟对李逾道。   李逾甚好说话的一扬唇角,道:“表兄说得是,但是总劳烦姚兄给我送鸭也不方便。不如这样,以后午饭我天天来大理寺与姚兄一道吃,如此,姚兄只要点卯时顺道把鸭带来大理寺即可。”   姚征兰汗毛一竖,下意识地又想乆拾光去拽顾璟。   李逾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将她的手从顾璟的袖子上拉开,淡淡道:“我表兄的袖子不能乱拽,他不喜欢衣裳上有折痕。”   “若是如此,倒还不如将厨娘借给郡王了。毕竟我们随时要外出办案,不是每天都能在大理寺用饭的,若是让郡王扑了空,倒是不好。”没有外援,姚征兰也只能自力更生了。   “无妨,若是午饭扑空,那便叨扰晚饭。”李逾道。   三槐在一旁听着自家郡王的无耻言论,只想捂脸。   姚征兰:“……”横竖甩不开了是吧?   “郡王,实不相瞒,其实这桂花鸭它不能多吃,多吃了伤身。”姚征兰正色道。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愿闻其详。”李逾甚感兴趣道。   姚征兰:“因为,它很咸。”   “噗!”听到如斯回答,跟在后头的三槐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怕郡王怪罪,忙忙地用手捂住了嘴。   姚征兰双颊微微泛红。   李逾努力忍住笑,道:“没想到姚兄对这食补之道如此在行,那不知吃什么才对身体有益呢?”   “这个……恐怕宫中的御医比我要更在行,郡王若感兴趣,可以向他们讨教一二。”   “可是我就是想听你说。”   “一会儿替我们办成一件事,我说给你听。”顾璟实在看不下去,插言道。   “什么事?”李逾问。   “到了你便知道了。”顾璟道。   见话题终于被岔开,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四人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萧旷说的那条狭巷,与萧旷等人汇合。   顾璟指着前面杨树下坐着一名老妇的宅门,对李逾道:“你去那个暗门子里,瞧瞧里头的女眷有没有人戴一副石榴花镶珍珠的银耳坠。”   姚征兰忙从袖中拿出自己根据丫鬟荷月的描述画下来的耳坠的图样来给李逾看。   李逾不解:“暗门子是什么意思?可以随便进去?”   顾璟一本正经道:“暗门子就是民间喝茶的地方,最喜欢接待如你这般出手阔绰的年轻公子。”   “是吗?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喝茶。”   “不可,这里面可能藏着一名凶犯。昨日我与姚评事都去过忠信伯府,唯恐伯府有凶犯的眼线,叫他识得我们二人。所以,只能你去。”顾璟道。   李逾狐疑:“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在坑我。”   “你若害怕,那便罢了。”   “少给我用激将法,去便去。若是一炷香之后我还不出来,”李逾侧过身对姚征兰笑道“姚兄可一定要赶紧来救我。”   姚征兰:“……要不还是我去吧。”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去冒险。三槐,我们走。”李逾唇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转身向那杨树底下走去。   三槐尽心尽职地跟在后头。   树下那老妇正在纳鞋底,眼角余光察觉有人靠近,一抬脸便见个华冠丽服的年轻公子正带着名小厮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地似在寻找什么。   她停下手中针线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住这两人。   李逾偶一回头,瞧见树下的老妇,对三槐道:“去问问。”   三槐跑过来对那老妇作揖道:“大娘,请问醉仙坊怎么走?”   老妇只拿眼上下打量李逾,满脸堆笑道:“哟,二位要去醉仙坊,怎走到这里来了?这里离醉仙坊可远着呢。”   三槐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公子是从外地来的,这京里朋友约他去醉仙坊喝酒,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走到这儿来了。这一路走得口干舌燥的,大娘,方便讨碗茶喝吗?”   老妇忙收起针线篮子道:“方便方便,自然方便,二位请跟我来。”她十分热情地将二人迎进门中。   “郡王不知暗门子是什么意思,倒知道用醉仙坊来开道,却是歪打正着了。”萧旷低声对顾璟道。   顾璟颔首,心中却跟明镜一般。   自家这个表弟从小喜欢在市井中厮混,对这些民间的东西普通百姓都未必有他了解,怎可能不知暗门子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表现得在某些方面太过懂行罢了。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看一眼姚征兰,却见她正躲在后头偷偷用帕子擦汗。   他想起昨日托她那一把时手底下传来的厚重手感,知她为了伪装男子身形,这个天怕是连冬袄都穿上了,也是不易。   风丝拂面,他又闻到了那股子淡淡的幽香,就如他第一次见她时闻到的一样。   从未发现自己鼻子这般灵敏,顾璟有些不太自在地往前走了两步,离姚征兰远些,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暗门子上。   李逾跟着那老妇穿过幽暗逼仄的堂屋,来到后头一个小巧玲珑的天井里头。   天井里头种着一株好大的桂花树,此刻正是花开时节,浓香扑鼻。   老妇请李逾在桂树旁的桌旁坐下,殷勤道:“这位公子,家里还有自酿的甜酒呢,公子要不要尝尝?”   李逾温和道:“若有甜酒,自是更好。”   “那请公子稍候。”老妇说着,一溜烟地往东面一间厢房走去。   厢房门窗紧闭,里头一股子靡靡腥味,一名年轻女子正在被褥凌乱的架子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哎哟香莲啊,别睡了,赶紧起来,来贵客了!”老妇上前将床帐勾起,推床上的女子道。   香莲不耐烦地翻个身朝向里侧,含糊抱怨:“一晚上接了三个客人,这才刚睡没多久呢,现在又让我接客,你莫不是想我死?”   “哎哟,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跟你说,只要你能勾住这个,以后旁的男人都休想踏进这个门。今天这位公子,我打眼一瞧便知道,那至少也是从公侯府里出来的,只要他手指缝里漏一点点银子下来,咱们娘儿俩这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老妇道。   香莲睁开眼,嗤笑一声:“公侯府里出来的公子,来咱们家?”   “他是外地来的,朋友约他去醉仙坊喝酒,他不知怎么就迷路到咱家门口来了,你说这不是天意吗?快起来梳洗梳洗,我先给他送点甜酒果子去。”老妇说着急急地出去了。   香莲闻言,勉力起来梳洗打扮。   顾璟他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逾出来。   姚征兰有些担心起来,对顾璟道:“顾大人,郡王不会有事吧?”   顾璟道:“放心,他自幼习武,一般人伤不了他,何况还有三槐在。”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着李逾独自从那门内出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是这个吗?”来到近处,他将手伸到顾璟面前一摊,手心里一对石榴花珍珠银耳坠。   顾璟低眸一瞧,吩咐萧旷:“拿人。”   萧旷带着人就冲了进去。   “借一步说话。”李逾脸色臭臭地对顾璟道。   顾璟与他来到一旁。   “待会儿我要带她去长庆楼吃午饭,你不许阻挠,更不许跟来。”李逾道。   顾璟刚欲开口。   “你若不同意,我便回去告诉姑母你叫我去暗门子。”   这威胁,一步到位。   顾璟细观他神色,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   “这耳坠不是那女子戴在耳朵上的,是我从她房内的首饰匣中翻出来的,明白了?”   顾璟:“……”   “想我堂堂一介郡王,居然沦落到出卖美色的地步,还是当着心仪女子的面!我不管,你定要补偿我才行!”李逾气鼓鼓道。   “行吧,但吃饭就吃饭,你别胡来。”顾璟妥协。   “你别老这么护着她行不行?没看着她都开始依赖你了吗?再让我看到你袖子被她扯,你这袖子就别想要了!”李逾蹙眉道。   顾璟:“……”乱吃飞醋的男人惹不起,他闭嘴还不行吗?   没一会儿萧旷就带着差役将被三槐控制住的老妇与香莲都拿了,又根据她们提供的消息,去巷子口的地下赌场里将卓永生也抓了,一同押回大理寺。   “顾大人,我给大理寺立下此等汗马功劳,你至少得犒劳我一顿午饭吧我也不挑,就长庆楼如何?”李逾当着众人的面斜睨着顾璟道。   顾璟心中暗暗一叹,从腰间解下一只月白色的荷包,递给姚征兰道:“我回去审讯犯人,你替我请郡王去长庆楼吃一顿午饭。”   姚征兰愣愣地接了,见顾璟转身要走,又追上去道:“顾大人,屏风后还有一碟子桂花鸭,是我带给你的,若不嫌弃,午饭时你便尝尝吧。”   顾璟直到回到大理寺,脑中仍萦绕着临分别时姚征兰仰着头跟他说话的样子。   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脸上并无半分委屈不愿的模样。   这一路她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地避着李逾,显然就如她之前对他说的一般,她并不愿与李逾多有往来。   可他却为了不让李逾有借口回去告状,借官职之便让她去陪李逾吃饭。   若是李逾开口,她或许会找借口推脱,可由他开口,她自觉被他拿捏着把柄,又承着他恩情,根本不可能推脱的。   感觉好像仗势欺人了一回,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净了手,坐到小吏摆好碗筷的小几旁,他又闻到了那股桂花鸭的味道,遂吩咐小吏:“去把屏风后的食盒拿出来。”   桂花鸭被摆上了桌,他才看到那鸭肉上居然真的洒了几朵桂花,嫩嫩地衬着腴白的鸭肉,看着很是清雅。   他独自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饭,偶一抬头,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姚征兰坐在他对面,背着光眉翠唇红的模样。   他微微愣了一下,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样的场景。难不成有人陪着吃了几天饭,倒不习惯自己一人吃饭了?   他摇了摇头,摒弃杂念专心吃饭。   只是一不留神就吃了四块桂花鸭,把家里同一道菜下箸不许超过三次的规矩都给忘了。   原以为李逾是为了讨好姚征兰才说桂花鸭好吃,想不到却是真的。这桂花鸭做得比宫里御膳房做的多出十分滋味来。   反正都已经超了三次了,什么君子不欺暗室也不管了,顾璟索性又吃了一块。   这边姚征兰跟着李逾来到长庆楼,挑了三楼小厅临窗的一个座位坐下。   姚征兰将侍者送来的菜谱递给对面的李逾,道:“郡王,请点菜。”   李逾不接,一手托着下颌,眸光粼粼地看着她道:“你点吧,我不挑。”   姚征兰按着菜谱依次点了几个菜之后,看到桂花鸭,便问李逾:“要点桂花鸭吗?”   李逾笑道:“你不是说多吃了对身体不好么?再者,吃了姚兄送的桂花鸭,我怕是吃不下旁的地方做出来的桂花鸭了。”   “其实这桂花鸭并不难做,关键是腌制的卤料和熬煮时的火候。鸭子要选肥嫩的,待买来了鸭子,宰杀洗剥干净了,盐与香辛料一道炒熟放凉,将鸭子内外都腌上,过两个时辰。再将鸭子放入老卤中腌制两个时辰,捞出挂起来晾干,再用小火慢慢熬煮小半个时辰就行了①。带给郡王的桂花鸭是用我外祖家的卤料腌制的,郡王若真喜欢吃,我可以送些卤料给郡王。”姚征兰真担心李逾会为了道桂花鸭以后时不时地来找她一同吃饭,于是毫不藏私地将制作桂花鸭的方子讲给他听。   李逾听罢,道:“想不到姚兄如此多才多艺,不但通晓养生之道,连厨艺都这般精通。莫非送给我的桂花鸭,是姚兄亲手烹制?”   姚征兰面色一僵,强笑道:“郡王说笑了,君子远庖厨,我怎会精通厨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那个,我继续点菜。”   李逾忍不住笑,忙端起茶杯来佯做喝茶。   点完了菜,李逾问姚征兰:“那日在球场上见你马术不错,不知师承何人?”   姚征兰道:“是我大舅舅教的。说到这个,还没感谢郡王当日相救之恩……”   李逾抬手,道:“不必客套,我愿意与你相交,便是看中你不会如旁人一般假惺惺地客套。”   姚征兰:“……其实郡王这般身份,完全没必要屈高就下。”   李逾不赞同道:“我这般身份又怎样?从小到大身边尽是让着你捧着你的人,我没长歪全靠我自己有识人之明。此番来了京都,更是举目无亲,孤单寂寥得很……你别那样看着我,是,宫里有我皇祖母,陛下是我皇伯父,但他们能陪我说笑游玩吗?皇子们都被拘着,想出趟宫都得有正经理由。唯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又有人身自由的,便是我那表兄顾璟。可是你也看到了,他那人,整天绷着张脸,活像旁人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不还一般,而且开口就是说教,我才懒得理他。虽说咱俩的相识过程有些曲折,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能遇见姚兄,真是意外之喜啊。”   姚征兰又蹙了眉,瞧着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郡王,我真的不好男色。”   李逾也学着她的模样左右一顾,上半身前倾,低声道:“姚兄,我亦真的不好男色。”   姚征兰:“……”   “方才说到你大舅舅,不知你大舅舅姓甚名谁?我可以去拜访一下吗?”李逾见姚征兰这边的茶杯空了,拎起茶壶亲手给她斟茶。   姚征兰眉眼黯然:“怕是不能了,我大舅舅三年前便已过世了。”   “哦。”李逾放下茶壶,又道“听闻姚兄自幼在太原府长大,不知可有听说过太原武威伯陆坚陆将军?”   姚征兰:“那正是我大舅舅,不知郡王何故问起?”   李逾道:“原来如此。也没什么,只是你说到三年前去世,我便突然想起陆将军也是在三年前与北鞑一战中折戟沉沙马革裹尸,实是令人扼腕。”   姚征兰道:“郡王有心了,我大舅舅一生戎马,能为国捐躯是他一向夙愿,没什么好扼腕的。”   “若真是实力不如,也就罢了。可是我听闻,陆将军兵败,并非真的因为他指挥不当,而是另有内情。”李逾道。   姚征兰猛的抬眸看住李逾:“什么内情?”   李逾道:“不过是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姚兄不听也罢。”   “郡王……”听说大舅舅之死或许另有内情,姚征兰哪里按捺得住,正要央他告知,斜刺里忽过来一男一女。   姚征兰转头一看,顿时便僵住了。   “郡王,姚公子,在下武常胜,打搅了。”那名面庞周正眉目英气的年轻公子上来行礼道。   李逾侧首看去,问:“何事?”   “是这样,我妹妹与姚公子的妹妹薄有交情,听闻姚姑娘病了,去府上探望却总也见不着人。她心中忧虑,可巧今日在此遇见姚公子,故特来向姚公子打听一下姚姑娘的病情。”   在武常胜说话之际,姚征兰与跟在他后面的武宜君就在大眼瞪小眼。   姚征兰心头突突直跳,压低了嗓音道:“多谢武姑娘关心,舍妹病情并无大碍,只是大夫说要静养,就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大好常去看她的,还请武姑娘见谅。”   武宜君听到她声音,瞬间回神,道:“她无事便好了。那等她完全康复了我再去找她说话。打搅了。”她落落大方地向李逾与姚征兰行了一礼,拉着她哥哥走了。   姚征兰刚刚略松一口气,便听对面李逾道:“连探望都会打扰静养的病,想必是大症候了。姚兄,要不请个御医回去给令妹瞧瞧吧。”   姚征兰忙道:“不用不用,舍妹真的只需静养便好。”   “你不用跟我客气,叫个御医过去把个脉,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李逾道、   姚征兰欲哭无泪:“我真的没跟你客气,是你太客气了。”   瞧着她那无所适从如坐针毡的小模样,李逾忍俊不禁,便不再逗她。   大理寺,顾璟用完饭去提审卓永生。   这厮长得人模狗样十分奸猾,一口咬定那对珍珠耳坠是他偷的,他绝没有杀人。还称他听闻菱月是死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反问顾璟他如何能杀了人之后还能将门窗从里头紧闭了再离开?   顾璟当上大理寺正的时间也不长,这是他遇着的第一桩密室杀人案,他一时想不通缘由,心情难免不好。   从审讯房出来,回到阅卷房,见姚征兰还未回来,心情便更不好了。   他招来小吏,令他去找萧旷传话,着萧旷去长庆楼接姚评事回来。   长庆楼,李逾又剥了一只大虾,蘸了长庆楼特制的调味汁,用公筷夹到姚征兰面前的碟子里。   “够了够了,郡王你自己吃吧。”姚征兰窘迫极了,就算她自己的亲哥哥,也从来没有亲手为她剥过虾,毕竟身边从不缺伺候的人。   这南阳王嘴上说着不好男色,可是对哥哥也未免也太殷勤了吧?普通男子相交是这样的吗?她又不是没见过表哥们和哥哥相处的样子。他们已算感情很好的了,但也没有这样亲密的。   “姚兄不必跟我客气,我这个人,不交朋友则已,若交朋友,一向是赤心以待的。”李逾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眸光明艳道。   姚征兰:“……”   都剥好了夹到她面前了,她当然不能不吃。默默地咬着甘甜滑嫩的虾肉,她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郡王,方才你说我大舅舅战败可能另有内情?可否详说详说?”   李逾偏不说,只道:“此事干系重大,且又不知真假,若姚兄知道了,只怕有害无益,不说也罢。”   姚征兰:“……”不说你刚刚偏又提一嘴。   既然他不肯说,姚征兰也就没耐心陪他慢慢吃了,心里还记挂着忠信伯府的案子呢。   她快速地将饭一扒,放下筷子道:“郡王慢用,我先下去结账。”   李逾就知道她这小没良心的现实得很,一看套不出话就急着开溜了。   “不必,公主府在长庆楼是有账本的,一月一结。他们虽不常到这楼中来吃饭,但长庆楼每有新菜色,都会往公主府送的,也就顾璟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不知道罢了。”李逾道。   “那……那……”姚征兰一时找不着提前开溜的借口。   “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点卯不是只有早上才点吗?难不成下午也点?”李逾问她。   “我新近上任,若是为了吃顿午饭久久不回,难免遭人诟病。”姚征兰道。   “是顾璟叫你来的,你怕什么?纵有闲言碎语,也自有他去处理。”   姚征兰没法力争,只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吃个饭怎么能吃得这样慢?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救星来了。   “郡王,顾大人派属下来接姚评事回大理寺。”萧旷从楼下上来,站在桌旁向李逾行礼道。   “哦?不知为何这般着急接姚评事回去?”李逾放下筷子,眸光淡淡地问道。   萧旷道:“是为了案子上的事。”   李逾看着对面已经站起身来的姚征兰,道:“行吧,你先回吧。”   姚征兰行礼道:“郡王请慢用,下官先告退了。”   两人下楼后,李逾从窗口看着姚征兰离开的背影,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   姚征兰跟着萧旷回到大理寺,将没用过的荷包还给顾璟。   顾璟见她面色不似早上轻松愉悦,反倒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她是介意他叫她去陪李逾吃饭一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拿公事开口:“卓永生不承认杀了菱月,说耳坠是他偷的,还拿门窗反闩来说事。”   姚征兰瞪眼:“有这等事?”   顾璟点头。   “顾大人,把卓永生押去忠信伯府,下官要在命案现场让他辩无可辩俯首认罪!”姚征兰胸有成竹道。   作者有话要说:   ①:百度上查来的。 第28章 ·   忠信伯见顾璟一行浩浩荡荡押了卓永生而来,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大人,你们这是……”   “伯爷莫慌,旁观便好。”顾璟朝他颔首道。   众人来到后院菱月的房间前面, 忠信伯府的奴仆丫鬟也都在顾璟的要求下在院中集合了。   “顾大人请。”姚征兰示意顾璟上前主持审讯。   顾璟却道:“不是你说要让疑犯辩无可辩俯首认罪的么?你来吧。”   姚征兰脸微微一红, 却也没推辞,道:“那下官就僭越了。”   她走到菱月的房门前, 转过身面对众人, 令萧旷将卓永生押上来。   众人一早看到了卓永生,如今见大理寺官差这阵仗,显然是指他是杀害菱月的凶手, 一时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见卓永生已经被押到门前,姚征兰道:“卓永生, 既然你矢口否认杀害菱月, 那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来一场公开审讯, 也省得到时候说我们大理寺屈打成招。”   “还没开始审呢这位大人便丑话说在前头,看来我这表舅不管认不认, 一顿打是少不了的了?”人群中,一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插嘴道。   顾璟看了那少年一眼,问身边的忠信伯:“这位是……”   忠信伯道:“犬子无状,让顾大人见笑了。”   顾璟肃然道:“本官竟不知抓的凶案疑犯乃是伯爷的内弟。”   忠信伯面露尴尬,道:“这卓永生不过是妾室的表弟,算不得我的内弟。”说罢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庶长子。   那少年被自己父亲的眼神震慑,缩回人群中不敢再多言。   姚征兰这才道:“杜公子请勿忧虑, 你表舅挨不挨板子, 全在他自己。我朝律令, 在案疑犯若被证实说谎的,初犯十杖, 再犯翻倍,以此类推。杜公子若是不信,尽可去翻一翻我朝的律典,看看我是否胡说。”   忠信伯倒是不怕姚征兰,真说起来,这承恩伯府的如今的境况还不如他忠信伯府呢。只是方才看顾璟的表现,显然是有意偏袒这姓姚的,若是让姓姚的下不来台,说不得便会得罪顾璟。   想到这一点,他便对姚征兰道:“姚评事说笑了,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我们自然都是相信大理寺能够秉公断案的。”   姚征兰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向卓永生,道:“看你在大理寺的初审口供,你言称菱月的那对珍珠耳坠是你偷的,那我且问你,你在何处偷得这对珍珠耳坠?”   “在她房里。”   “房里何处?”   “自然是在她的首饰匣里。”   “她首饰匣里还有何物?”   “当时夜黑,我没看清。”   “哦?夜黑到你连她首饰匣里还有何物都看不清,却能精准地拿出这么一对小小的耳坠来?”   旁人一听,是啊,这耳坠可不是簪啊钗啊随便一拿就走的,这可是一对,拿错一只便不配对了。既看不清,怎会那么巧正好拿了一对呢?   卓永生听着身边那些丫鬟仆役的议论之语对他不利,眼珠子骨碌碌一通乱转,又改口道:“是我记错了,当时天也不是很黑,只是我第一次做这偷盗之事,心中慌乱,故而没看清她那匣中还有何物。”   姚征兰拿出菱月的那只首饰匣,对着院中众丫鬟仆役打开一霎,又合上,随即道:“请问大家伙儿方才有没有看清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答对的有赏。”   有丫鬟见姚征兰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一点不像惯见的官爷吓人,便大着胆子道:“答对了赏什么呀?若是赏钱,只怕大人没那么多铜钱可以赏吧,刚才这一眼咱们可都看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其余丫鬟仆役也跟着嬉笑起哄。   “若能答出来,这袋银子拿去分。”顾璟解下腰间荷包。   姚征兰:“……”   众丫鬟仆役一听有银子可分,争先恐后地要抢着作答。   姚征兰高声道:“慢着慢着,你们若不一同作答,我哪儿知道后答的人是不是跟着前头的人答的?这样,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一,二,三!”   “耳环!”   “耳坠!”   “耳环!”   众人异口同声。   姚征兰看着卓永生道:“听到了没?菱月这首饰匣里全是耳环与耳坠,根本无需刻意去看,略扫一眼便能知晓。你从里头拿了一对耳坠,又怎会不记得这匣子装的根本就都是此物?由此可见,这对耳坠根本不是你从菱月首饰匣里偷拿的,而是将她杀死之后,临时起意从她耳朵上摘下来的吧!”   “我冤枉,我没有!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卓永生笃定姚征兰手里没有确凿证据,一味的抵赖。   “还不承认?好,那我再问你,这对耳坠,你是何时从菱月房里偷的?”姚征兰见他一脸无赖,也不动气,耐心甚好地问道。   “我……我昨日在她房里偷的?”   “你方才说当时天黑,所以,你是昨日晚上从她房里偷的?”   “不不不,是傍晚,傍晚偷的,天色不明也不暗的时候。”卓永生道。   “你说谎,昨天吃过晚饭我去看过菱月,当时她耳朵上还戴着这副耳坠呢,你怎么可能在傍晚就把这对耳坠偷走?”刚分到一粒银花生正兴奋不已的荷月忙道。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吃晚饭的时候确实见菱月戴着珍珠耳坠呢。大人,他说谎,打他,打他。”丫鬟们叫了起来。   顾璟看了萧旷一眼,这回不用姚征兰吩咐,萧旷便走上前来,亲自将卓永生按倒在地。   “我不服!菱月门窗都反闩着,我怎么能够杀了她再出来?你们若是不说清楚这一点,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服!我冤枉,冤枉!”卓永生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乱蹦。   众人闻言,一时也是拿捏不定。门窗从里面反闩,若真是卓永生杀人,他又是如何出来的呢?   “原来这点雕虫小技,也值得你当做救命稻草。”姚征兰抬起脸来,目光往差役那边逡巡,恰一名差役从西边匆匆走来,上前将一条编络子的细绳交给姚征兰,禀道:“姚评事,在卓永生的房里只搜出了这条绳子。”   姚征兰接过来一看,唇角一弯,道:“要的便是这条绳子。萧捕头,先不忙打他,我要他心服口服。”   她拿了门栓出来,对众人道:“门从里头反闩,不表房里的人就一定是自杀。因为,只要想办法,人也可以做到在外头将门反闩。”   众丫鬟仆役闻言,好奇不已,连忠信伯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姚征兰。   “现在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在门外将门从里头反闩。”姚征兰让送绳子的差役帮她拿着那根门栓,用那根细绳在门栓上打了一个特殊的结,留下的绳子一头长,一头短。   她进到门内,将门栓插进右边那扇门的木扣上,将那一头长一头短的细绳从门缝里塞出来。然后来到门外,将门从外头合上。   伸手沿着门缝往下摸,手指在某处停住,她半侧身对众人:“这里有道刀刻痕迹,用手指摸便能摸出来,若是从里头看,便能发现,这条刻痕与门栓的位置齐平。那么这条刻痕是做什么用的呢?”她弯腰捡起从门缝里塞出来的绳子,拉到与刻痕齐平的位置,然后只拉绳子长的那一头。手上传来门栓被拉进左边门上木扣的滞塞感后,她将短的那头一拉,便如变戏法一般,整条绳子轻而易举地就被她从门缝里给拉了出来。   “现在大家来推推看,看这门是不是从里头反闩上了。”   忠信伯第一个上前来推了一推,惊奇道:“诶?还真的是闩上了。”   有那胆大的丫鬟和仆役也挨个上来推了一下,无不啧啧称奇。   众人验证了门真的可以从外头反闩之后,姚征兰拿着那条细绳来到面色灰败的卓永生跟前,道:“暗门子里的香莲证实,菱月的那对耳坠是你昨日后半夜去她那里时送给她的。荷月她们可以证明,昨天吃过晚饭之后,这对耳坠还戴在菱月的耳朵上。也就是说,你能拿到这副耳坠的时间,只有从昨日晚饭后到后半夜之间,而这正是菱月被害的时间。你一个大男人,房里放这么一条编络子用的细绳做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如我方才一般将菱月的房门从外头反闩,从而伪造成她是自尽的假象么?恐怕你还不知,我们已从菱月的后颈上验出了被人掐过的痕迹,证明她是被人掐住后颈用力将她的头撞上柱子而死。这桩桩件件,你如何解释得通?还不老实交!”   房门反闩之谜的解开彻底击溃了卓永生的心理防线,他六神无主地委顿在地,抖着嘴唇嗫嚅道:“不过就是一对小小的耳坠,你们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一对小小的耳坠……”   “因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杀业随身,终须还账!”姚征兰正气凛然道。   见卓永生不再顽抗抵赖,一行又将他押回大理寺继续审讯。   姚征兰在忠信伯府的这一趟审讯不可谓不精彩,然而在回阅卷房喝茶休息的空档,顾璟见她眉目沉沉,并无半分刚在人前露了脸的喜悦模样,心道她还介意他仗着官位高迫她陪李逾吃饭一事。   踌躇一番,他心中闷堵又无计可施,有些别扭道:“姚评事,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还记挂着大舅舅之死另有内情的姚征兰懵然抬头:“啊?讲笑话?……好吧。”   于是顾璟开始一本正经地讲笑话了,他道:“听闻在秭归那边有片山脉状如黄牛。这片山脉极大,民间有谚语这样形容它,‘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见他停下了,姚征兰反应有些迟钝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就完了?   顾璟:“……”为何不笑?不好笑吗?   令人窒息的四目相对中,顾璟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如此刻一般的尴尬。   好在最后姚征兰还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反应慢了好几拍。   其实这莫名其妙的“笑话”丝毫不好笑,但是顾璟讲笑话这件事本身太好笑了,再加上讲完之后他自己也没笑,还窘迫得脸都红了。   姚征兰第一次发现,顾大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也许不是一颗深沉玄奥的七窍玲珑心,而是一颗白璧无瑕的赤子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顾大人达成讲笑话一杀成就。   那种绳结叫做链马扣,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搜一下。 第29章 ·   姚征兰笑过之后, 屋里的气氛松快了些。   顾璟这才开口道:“我见你用过午饭回来便闷闷不乐的,可是李逾他欺负你了?”   姚征兰愣了一下,忙道:“没有, 郡王他……很随和。他说我不似旁人对他曲意逢迎, 所以想和我交好。可是,我与我哥哥虽然容貌相似, 脾气性情乃至声音却是不一样的。若是不熟的, 或许还能糊弄过去,可若是熟的,到时候我哥哥醒来, 我与他各归其位,怎能不被发现是换了个人?我就怕届时郡王觉着被人欺瞒戏弄了, 迁怒于我哥哥。”   顾璟想起李逾对他说中意姚征兰, 再看姚征兰现在这忧心忡忡的模样, 心中不免暗暗一叹:既喜欢,何不坦诚一些呢?   “能否告诉我, 为何初见菱月的尸首,你便会想到她被人摘了耳坠?难道她就不能刚好那天忘了戴耳坠么?”顾璟问道。   姚征兰道:“顾大人可知何为癖?”   “癖?”顾璟微露疑惑之态。   “癖,乃嗜好之病。一个人若是有了癖,便似得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只要细心观察,总会被人发觉。若说哪家夫人小姐,首饰匣里有十几对耳环, 那并不能证明她癖好耳环, 因为她可能有更多的钗环项链戒指等物。   “可是菱月不过是个侍女, 在手中银钱有限的情况下,她选择买耳坠耳环而不是买旁的首饰, 而且保存了那么多对,显而易见她在所有的首饰中最嗜耳环。   “既然嗜好耳环,那么,她就算忘了吃饭,也不可能在梳妆的时候忘了给自己戴上耳环。鉴于这一点,我才在看见她的首饰匣之后,推断她可能被人摘去了耳环。”   “每个人都有这种癖好吗?你的癖好是什么?”顾璟想了想,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特别喜欢某样东西的感觉,遂问姚征兰。   问完才觉不妥,他解释道:“纯属好奇。”   姚征兰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癖好的。也有人说,只有多情之人才会有癖好,因为多情,才会把情转移到物或事上去。我也没有嗜物之癖,若说事么,倒是有一件事,无论何时,只要得空我都愿意去做的,那便是放马平原。小时候在太原府的时候,最开心的事便是跟着大舅舅表哥他们一起去空旷的平原上策马比赛了。我大舅舅还说,若我是个男儿身,说不定能做个斥候。”   顾璟虽不笑,但目色明朗,看着她道:“你若是个男儿身,做这审狱断案的推官也是很不错的。”   听出他话语中赞赏之意,姚征兰有些脸红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稍事休息后,顾璟开始阅卷,姚征兰去牢里提审卓永生。   能想出从外头反闩门栓伪造自杀现场的,自然不是那不知变通的人。再加上案发前他曾有在地下赌坊一口气输掉八百两银子的经历,人证物证俱在,他却解释不清这八百两银子的来历。是故姚征兰不过跟他讲了下律令中对于凶案主谋与从犯的不同量刑,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招了。   “顾大人,卓永生招了,是他表姐何氏指使他勾引杜氏的婢女菱月,叫她到了马场之后趁乱将配种前母马的尿液涂在杜氏的马靴上。”姚征兰回到阅卷房,向顾璟禀递上卓永生按了指印的口供。   顾璟见了,令小吏去知会萧旷即刻去忠信伯府拿人。   “顾大人,我在想,即便是杜夫人的靴子被涂了母马尿液能吸引公马,但也不至于让公马发狂吧?当时球场上那么多马,为何独独是安康长公主驸马的马发了狂呢?”事关皇室,姚征兰也知道把话说得委婉些了。   顾璟道:“这个我亦有考虑,待审过何氏之后再议。”   然而萧旷却并未能将何氏活着带来。   待到萧旷赶到忠信伯府时,何氏已经自尽。此番是真的自尽,先是上吊,被丫鬟发现救下来后,又趁人不备拿簪子扎了自己的脖子。   顾璟与姚征兰两个人站在验尸房里看着何氏的尸体沉默。   良久,姚征兰道:“看来她背后的那个人她实在是惹不起,所以宁愿一死让自己永远地闭上嘴,也不愿告诉我们一字半句。”   何氏这一死,忠信伯府这边的线索算是完全断绝了。而少了何氏这个关键证人,安康长公主那边,又有谁敢贸然去调查?   顾璟瞧着姚征兰似有些悒悒不乐的模样,道:“明日我晚些过来,先去公主府探望一下驸马。”   到了散衙时分,青岩牵着马来接姚征兰回府,走到半路才神神秘秘地对姚征兰道:“小姐,有位姓武的公子刚才拦住小人,说请你去前头的小巷里见他。还威胁小的说你若不去,他就上门来找你了。”   “姓武?”姚征兰想起今日中午在长庆楼遇见的武氏兄妹,心中有些疑惑。她与武公子乃是初次见面,这武公子为何要来堵她呢?   没多久到了青岩说的那条小巷,姚征兰探头往里头一瞧,看到站在那儿抱着双臂背靠着墙等她的“武公子”,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吩咐青岩守好巷口,她走过去,惊疑不定:“你……”   “你什么你,许你假扮你哥哥,就不许我假扮我哥哥?”武宜君嘻嘻笑道。   姚征兰讪讪:“你看出来了。”   武宜君道:“当时你若不开口,我还有些不敢确定,但是你一开口,我便知是你无疑了。我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你哥哥去大理寺上任,这要是被……唔唔!”   姚征兰着急忙慌地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既知晓其中利害,还望替我守口如瓶。我也是迫于无奈,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熬到我哥哥伤愈醒来,也算不负这十几年兄妹之情。”   武宜君点头如捣蒜。   姚征兰挪开手。   “可是你与你哥哥容貌真的有如此相像?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哥哥去了大理寺会被人瞧出来与原先不是一个人?”武宜君问。   姚征兰道:“我在大理寺专心办案,并不多与旁人接触。再者说,我哥哥去了,旁人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他们拿不出证据来。只要我在替代哥哥的这段时间不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便好。对了,你今日来堵我,该不是专门为了拆穿我的吧?”   武宜君幽幽叹了口气,面露愁容,道:“北鞑又有异动,不日,我父兄便要去太原府驻守边关了。我真想如你一般扮作男子,随他们一道去。”   “这不太妥当吧,我虽扮作男子,可我每日还能回家,到了家里便不用假扮了。你若随军而行,身边都是男子,同吃同住的,这……身份如何能瞒得住?”姚征兰道。   武宜君道:“我不就愁这个嘛。”   姚征兰想起自己大舅舅就是死于与北鞑的交战之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两人在巷中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各自回家。   顾璟照例是在外头吃了晚饭再回府的,路过李逾的院子时,他想起下午姚征兰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院门口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房里,李逾正在试穿刚送来的官袍。   顾璟瞧着他一身大理寺评事的官袍,颇为惊诧道:“你这是作甚?”   李逾展袖,弯唇笑道:“看不出来么,去大理寺当官啊。”   “为了姚晔之妹?”   “不然呢?难不成是为了去跟你朝夕相对卿卿我我?”   顾璟面色一沉:“你这不是胡闹吗?明日我去找陛下。”说着他便转身欲走。   “你敢去找陛下,我就揭发大理寺评事姚晔,乃是女儿之身。”李逾站在原地凉凉道。   顾璟脚步一顿。   见他缓缓转身眉头紧蹙,李逾讽刺一笑道:“怎么?不去了?可着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外人。”   他走到顾璟跟前,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也看上她了?”   “你浑说什么?”顾璟直觉地否认。   “如果你也看上她了,直说,从今后我便将你当个对手来看待,这也无妨。若是你没有看上她,我便不提防你了,你也别做那背后捅刀之事。”李逾道。   顾璟对自己这个表弟甚是无语:“你以为我同你一样?”   “不是最好,给彼此也省下许多麻烦。姑妈如此强势,你的婚事是绝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你是顾家独子,姑妈也绝不会允许你娶个没落伯府被退过婚的嫡女回来做冢妇。你既无意,便要记得与她保持距离,省得让彼此误会。”   顾璟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让人误会,便道:“你既喜欢她,何不坦诚些?装作不知道她是女子与她接近,你可知她有多惶恐不安?一边担心着将来被你发现身份后你会生气迁怒,一边又唯恐疏远了你会得罪你将来对她兄长仕途不利。你确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喜欢上你?”   李逾不以为意,道:“我若告诉她我知道她是女子,以后还怎么光明正大约她出去?她现在不了解我所以才畏首畏尾地怕我,喏,你看,我这不就去给她了解我的机会了么?你这个从来就没动过春心的木头就别为我操心了。以后记得对她冷一点,凶一点,这样才能衬托出我的好来。”   顾璟:“……”   是夜,姚征兰用过晚饭之后,照例要去福寿堂陪一会儿姚晔。   “哥,南阳王说,大舅舅的死可能另有内情。”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胞兄道。   “我问他什么内情,他却又不说。我知道也许我不该问,可是,我真的太想知道,也太希望有内情了。胜败本乃兵家常事,凭什么舅舅败了之后就要被千夫所指?指责他的声音最开始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若是另有内情,那么这番操作,会否就是为了掩盖舅舅兵败身死的真正原因,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他一个人身上?”   姚征兰说到此处,忽然发现姚晔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她当即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握住姚晔的手激动地唤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顾直男:“你以为我同你一样?”   后来的李逾:(╯‵□′)╯︵┻━┻顾璟你个口是心非的王八蛋! 第30章 ·   最后姚晔到底还是没有醒来, 让姚征兰白激动了一场。   为此事,次日她来到大理寺时不免有些恹恹,可是一走进顾璟的阅卷房, 她顿时就精神了。   顾璟还没来, 却有一个穿着和她一样的绿色评事官服的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她的书案前翻看着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没见过的哪位同僚,便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那人闻音回身。   姚征兰惊诧:“郡王?”   李逾扬起唇角, 道:“这里没有什么郡王, 只有李评事。”   姚征兰:“……”   李逾彬彬有礼地向她拱手一揖,道:“以后就是同僚了,还请姚兄多多关照。”   姚征兰心乱如麻:“不敢, 不敢。”   见他站在自己书案前不走,她也不能老站在门口不进来, 遂迟疑地来到自己书案后面。   李逾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姚征兰不自在极了, 问道:“郡……李评事, 你老看着我作甚?”   李逾道:“我不过在想,大理寺那么多评事, 为什么偏偏是姚兄与我表哥在一个房里办公?”   姚征兰想起其中内情,心下惶恐,强自按捺着道:“顾大人右手伤了,我在这里帮他做批注。”   “我表哥右手受伤了?那我还真没看出来。要说需要代笔的话,随便叫个小吏便可以了,姚兄大小也是个评事,怎能给人做这代笔之事?该不是他见姚兄初入官场, 故意欺负你的吧?”   “不是。”姚征兰慌忙解释道, “实是……他的手, 是我不小心撞伤的。”   “哦?不知是如何个不小心法?”   “都说了是不小心,你还问这么清楚做什么?”顾璟从门外进来。   李逾回身:“你不是去安康长公主府了么?”   顾璟道:“原本是要去的, 后来我想起今天你第一天上任,寺里怕是会顾忌你的身份,不好给你安排,所以先回来给你安排一下。下午你同我一道去。”   “这样也好,不知表哥要如何安排我?”李逾问道。   “那个……顾大人,既然郡王来了,要不你们兄弟俩在此办公,我回我自己的卷房去。”姚征兰赶紧提议道。   顾璟想了下,道:“也好。”   “不好。”李逾反对,“若我一来姚评事便被排挤出去,只恐有人会揣测我与姚评事还因为来燕居之事嫌隙颇深,到时候变着法儿地给姚评事使绊子穿小鞋怎么办?”   “你倒是想得深远。”顾璟负着双手道。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啊。再说了,我来当这个大理寺评事,难不成是来为你做批注的?”李逾道。   “我可以自己做批注。”顾璟道。   李逾挑眉道:“是吗?你可别勉强,别到时候没恢复好再落下点残疾,给姑妈瞧出来了,那可就真的害死人咯。”   听出话中威胁之意的顾璟:“……”   姚征兰一听这话,忙道:“要不我还是留下吧,至少等顾大人手伤好了再说。”   顾璟无奈而略带同情地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姚征兰。   李逾笑道:“甚好。我就知道姚兄定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很快,顾璟的房里便又添了张书案,位于顾璟书案的左侧下方,与‘好男儿’姚征兰面对面,三人呈品字状。   李逾这大理评事是上头加塞进来的,也不领俸禄,所以无人跟他交接。大理寺卿刘懋亲自送了少少的案卷来,算是给他安排了差事。   刘懋走后,李逾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案卷,抬头看一眼对面埋头理事的姚征兰,用为难的语气道:“哎,这该从何开始啊?”   那边顾璟抬起头看过来,刚想说话。   李逾抬手制止他,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这评事的差事,自然是评事最清楚了。”说完,他起身,单手将椅子一拎就坐到姚征兰身边去了。   “姚兄,烦请指点一下,这阅卷该从何阅起?”   两人紧挨着并排坐的姿势让姚征兰十分不适应,但是李逾话问得正经,表情更正经,她也不好过分往歪处想,只得停下自己手头的事,拿过他手中案卷。   “阅卷,主要是看下面送上来的这些案子判得是否得当,有没有错漏或者值得推敲之处。首先要把关于这个案子整体案情的记录都看一遍,判断一下案犯的作案动机是否成立,若是作案动机存疑,那这个案子便要尤其的小心对待……”   顾璟瞧着姚征兰眼睛看着案卷,认真地对李逾说着,李逾却悄悄抬起脸来冲他得意地挤了挤眼。心中不免暗暗叹了口气,继续低头阅卷。   “那这个案子明显不合理啊。”   姚征兰刚刚讲解完,李逾便道。   姚征兰:“哪里不合理?”通篇看下来,这个案子基本是板上钉钉,根本没有破绽或存疑之处。   “案犯杀人的动机不合理,哪有人会为了一头小牛犊子去杀人全家的?”李逾理所当然道。   姚征兰:“……”   “郡王,案发之地是在偏远乡下,那里以耕田为主,贫困落后,一头牛能抵三个成年劳力。所以在那里,牛比人值钱。人自然也会为了牛杀人。”姚征兰跟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竟有牛比人都值钱的地方,何其可悯。我要给这个山安县的百姓捐一千头牛。”李逾财大气粗道。   姚征兰:“……郡王真是宅心仁厚。”   “不过举手之劳,姚兄过奖了。”   李逾这一坐下来,就好像屁股上生了根,怎么都不走了。他时不时地因为案件上的事情问她些东西,姚征兰也不好赶他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容易熬到中午用饭的时候,姚征兰想找借口出去吃,长庆楼却送了一桌子的菜来,盛情难却,她又没能走成。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终于找了个如厕的借口尿遁了出去。   房里,顾璟看着还在忍俊不禁的李逾,板着脸道:“你方才的玩笑过分了。”   “你不觉得逗她很有趣吗?”想起方才自己说要和姚征兰结伴去如厕时她的表情,李逾笑得双肩一抖一抖的。   “你觉得很有趣,她想必不会这样认为。设身处地,如果你是女子,你会对一个喜欢和自己开这种玩笑的男子动心吗?哪怕她不知道你晓得她是女子,这样的玩笑也会让她无所适从无地自容。”顾璟道。   李逾见他又开始说教,颇为不耐道:“就是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再说了,她以后是我的女人,那就得习惯我这样不正经的个性啊。早习惯早好。”   顾璟见和他说不通,摇了摇头道:“总觉得你这样会事倍功半。”   “切,就你这个老古董看不惯我而已。我从小淘气到大,身边哪个长辈不喜欢我?这事儿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别给我添乱就行。”李逾甚没形象地将腿搁在桌上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优哉游哉地状态中回过神来,问顾璟:“怎么还没回来?厕房离此远吗?”   顾璟:“不算很远。”   “在哪里?我去瞧瞧她,别掉里头了。”   顾璟:“……”   李逾:“……”   “我不靠近,就远远地叫她一声。”李逾解释道。   顾璟遂告知他厕房的方位。   谁知李逾也是一去不复返。   顾璟坐不住了,皱着眉头出门去找两人,结果还没到厕房,便见李逾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姚晔”。   他顿了顿,转身往大理寺的后门走去。   姚征兰果然在上次他带她来过的那片小林子里,一身绿色官服在黄褐色的背景里十分显眼。   她面对着一棵树,背对这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璟想起初见那天她干的傻事,心中一揪,疾步往那边走去。   脚步踩在落叶上响起的沙沙声惊动了姚征兰,她回身一看,见顾璟来了,忙身子往旁边侧侧,挡住了那棵树。   顾璟见她好端端的,不自觉松了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   “顾大人,你也出来透气?”姚征兰道。   “不,见你久不回来,过来看看,你果然在这里。”顾璟站在她面前道。   姚征兰:“……我现在就回去。”   “不必。”顾璟道,“你方才开口就问我是否也是出来的透气的,暗指你是出来透气的。其实你是为了躲避李逾吧。”   姚征兰咬了咬唇,抬头问顾璟:“顾大人,恕我冒昧,郡王他……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顾璟:“……”   见顾璟不说话,姚征兰以为自己猜对了,脸都白了几分。   “难道郡王来大理寺当评事,也是为了接近我哥哥?”   顾璟:“……”误会这么大,李逾又不让他告诉姚征兰实情,他该怎么替他做解释?   “顾大人,我若此刻称病回家,朝廷能给我哥哥保留这个官职吗?”对方地位在那儿,姚征兰别无他法,惹不起,也只好躲了。   “他没有断袖之癖。”顾璟见她实是慌了,只得开口道。   姚征兰却是不信:“真的?”   顾璟点头。   “那他为何对我如此殷勤?我也曾见过我哥哥和表哥们相处,他们算是感情好的,彼此间也没这般殷勤亲热的。是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吗?”姚征兰疑惑。   顾璟发现姚征兰的精明似乎只表现在破案这一件事上,在人情往来上,她是比较迟钝的。他那个自作聪明的表弟如果不把话给她讲明白,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他是为了她才来的大理寺。   “他性格就是这样,相处久了,你便见怪不怪了。”顾璟只能这样说。   相处久了……她才不想跟他相处久了呢。但只要不是断袖就好,顾大人说话应该还是可信的。   姚征兰松了口气,想回去了。毕竟如果出来太久被李逾发现她是在刻意躲他也不太好。   临走之前,顾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棵刚才被她用身子刻意挡住的树,只见树上少了一小块树皮。   他又看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人。   烦恼时偷跑出来剥树皮?这举动倒是有几分孩子气式的可爱。   李逾在大理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姚征兰,深觉事态严重,疾步返回顾璟的阅卷房,却发现顾璟也不见了。   他正摸不着头脑,顾璟与姚征兰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顾璟瞧着李逾像是不高兴的模样,也没多说,只道:“你收拾一下,随我去趟安康长公主府。”   李逾往自己书案上一坐,双臂环胸问道:“马场那案子都查出什么线索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安康长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剥树皮有点可爱。   树:???我有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好啦,人齐啦,可以开始愉快地修罗场(划掉)破案啦! 第31章 ·   顾璟便简略地将案情给他说了一遍。   李逾听完, 问:“那你这时候去安康长公主府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从那里查出什么线索?”   “忠信伯府这边线索断了,只能从那边入手。”顾璟道。   “谁说只能从那边入手?”   顾璟看李逾:“莫非你有旁的想法?”   “这不是很明显么?”李逾道,“既然忠信伯夫人的死不是意外, 而是人为设计, 那么安康长公主的驸马肯定是这桩杀人案中被设计的另一方。什么人有能力设计到驸马?又为什么要设下这让驸马的马踏死忠信伯夫人的毒计呢?”   顾璟和姚征兰都看着他。   “还不明白?对于这一点,你们就没什么想法?”   “难不成, 驸马与忠信伯夫人, 有什么关系?”姚征兰顺着他的暗示猜测道。   “姚兄真是冰雪聪明。只要派人查一下这两人过往都有哪些纠葛,这个案子也就明朗了。”李逾道。   “可是我不明白,就算这两人过往有什么纠葛, 这也是他们两人之事。外人又为何要为此设计让其中一个踏死另一个?”姚征兰想不通这个关节。   “若是有人爱慕其中一个,却又发现自己所爱之人心中牵挂着的是另一个人, 因爱生恨, 最好的报复便是如此, 让所爱之人,杀了他所爱之人。这就叫做,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李逾道。   顾璟:“……”   姚征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李逾:“这不是很合逻辑的想法吗?”   姚征兰十分惊悚地看着他。   李逾忙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对于那些凶犯来说,这是很合逻辑的想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追凶断案,当然要对人性之复杂多一些了解。”   姚征兰点头:“郡王所言极是。”   “都说了这里没有郡王。”李逾一个眼波横过来,似嗔非嗔。   姚征兰寒毛一竖, 转头看向顾璟, 道:“那就依李评事所言, 先派人去查访这两人的关系吧。”   “倒也不必这般麻烦。若真如我猜测的一般,那此刻驸马一定是生无可恋伤心欲绝, 我与顾璟去看上一眼,也就明白了。”李逾道。   两人当下便准备前往公主府,临走李逾特意叮嘱姚征兰:“若是我们回的晚了,姚兄可不能先放衙。今天我第一天来大理寺任职,晚上在长庆楼设宴请各位同僚一起吃顿饭,姚兄可一定要赏脸啊。”   姚征兰:“……好。”其实一点都不想去,但郡王请客,大理寺里估计没多少人敢不去,她若不去,岂不是太显眼了?   李逾心情甚好地与顾璟一道离开了,可是刚出大理寺大门,他便变了脸。   “你方才在哪儿找到她的?”他面露狐疑地看着顾璟。   “你还有闲心管我在哪里找到她的?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会躲你呢?”顾璟道。   “那还用问么?定是我太过热情,她一时受宠若惊难以适应。”李逾大摇大摆道。   “受宠若惊?她怀疑你是个断袖,不想污了她哥哥的名声,这才躲出去的。”   李逾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我跟她说过我不好男色,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顾璟不说话,翻身上马。   “她跟你说的?那你是怎么说的?”李逾跟着他翻身上马。   顾璟目视前方,道:“我说,你我表兄弟聚少离多,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   李逾目瞪口呆地傻坐在马上。   顾璟扯着缰绳溜溜达达地往前走。   “你骗我的,是不是?骗我是不是?”李逾追上前指着他笃定道。   顾璟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很快又扯平,没吱声。   “你想笑就笑嘛,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笑过。你说你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才,有什么可不开心的,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做什么?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李逾嘀咕道。   “外祖母派身边使女过来对我说,要我看住你,若你在大理寺有不妥之处,定要告知她,不可放纵。”顾璟淡淡道。   李逾:“……”   “其实这不笑也有不笑的好处,听说常笑脸上还容易生皱纹呢。若是真的,那我定然比你先长皱纹了。玉成,你知道大理寺之行关乎我的终身大事,你可别瞒着我在皇祖母跟前给我穿小鞋啊。要不我贿赂贿赂你,你爱好什么呀?”   ……   不多时,两人来到安康长公主府,顾璟已事先派人送了礼物过来,说好今日要来探望驸马的,所以,公主府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   安康长公主李淑华就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接待了两人。   “马场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寒暄过后,李淑华问顾璟。   “不瞒十四姨,此案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些意外,所以此番,我才想着来您这里走一趟,一为探望驸马的病情,二,也是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顾璟道。   李淑华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只是驸马他是个不经事的,那日之事后他便吓得病了,竟日昏昏沉沉不知今日是何夕,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那我们便去探望一下驸马就走吧。来都来了,若是不去看看驸马,回去怕是要被皇祖母骂的,还请十四姑姑原谅我等叨扰驸马静养。”顾璟还未说话,一旁李逾便闲极无聊道。   “瞧瞧你,说得这般生分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我拦着你们不让见驸马呢。”李淑华笑嗔道,“随我来吧。”   她带着顾李二人来到驸马养病的后院,入了内室,只见门窗紧闭,室内一股呛人的苦药味儿。   李逾有些嫌弃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顾璟面不改色地来到病榻前。   几日不见,驸马盛世铭竟活活地瘦脱了型,面色枯黄一脸死气,竟似油尽灯枯一般。   顾璟与李逾互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侍女唤了半天,盛世铭才迷糊醒来,顾璟站在病榻前,中规中矩说了些安慰的话。   轮到李逾时,他上前道:“驸马,忠信伯夫人之死,你大可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盛世铭无力的双眼里忽然凝出一点光来,虚弱地问道:“此话怎讲?”   “她是被忠信伯的妾室设计害死的,你不过是倒霉,正好碰上了而已。要说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妾室竟有这般通天的胆量和本领。你要说她胆大包天吧,事情刚败露,她却又吓得自尽。所以啊,此案就这么着了,与你确是无关的。你安心养病,早日好起来才是。”李逾道。   盛世铭没有说话,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告知。”   从公主府出来后,顾璟对李逾道:“你何故与他说那些话?”   “身为此案被害人之一,他无权知道真相么?”李逾反问。   “刚刚看他的样子,恐怕你的胡乱猜测倒是作了真。你又对他说了这些,后果只怕不堪设想。”顾璟疑虑道。   “即便真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你不觉得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伸张正义吗?还是在你心里,只有公堂上断定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李逾自顾自地上了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跟你说,此案疑犯既是你的长辈,又是皇室宗亲,你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最好的结果便是,让别人替你去把这个死结解了。   “再一个,安康长公主不是皇祖母亲生,十二岁才因生母病逝养到皇祖母那里,却能得了皇祖母的欢心,这样的人,你觉着她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吗?他俩感情不和害了这么多条性命,那就让他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管它是夫妻反目还是自相残杀,不要再连累旁人便好。”   顾璟沉默地上了马,看着前头少年那挺拔恣肆的背影,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聚少离多的表弟,恐怕是真的不太了解。   两人行路到半道,李逾忽然在街旁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顾璟:“帮我牵一下马。”   “你做什么去?”顾璟问他。   “那边有卖糖炒栗子,我带一包给姚评事。”李逾笑道。   “她托你带的?”顾璟问。   李逾翻白眼:“为何要她托我?”   “她既没托你带,你怎知她爱不爱吃?”   “不给她带,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吃?即便不爱吃,也不过是几个铜板的事,费点工夫罢了。与你这脑子一根筋的人说不明白。”李逾朝他挥挥袖子去了。   顾璟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不多时,两人一同回到大理寺,却发现姚征兰不在。   “你,过来。”李逾出门就叫住了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丁奉公,问他:“姚评事呢?”   丁奉公巴结笑道:“姚评事是被刘大人给支出去的,至于去了哪里,下官委实不知。”   李逾转头就要去找大理寺卿刘懋,顾璟拉住他道:“不必去了,我知道姚评事去了哪里。刘懋妻弟诚安县伯正房去世后一直未再续弦,后院妾室无数,混乱不堪。每每后院起火,这诚安县伯便来寻姐夫刘懋帮忙,刘懋便随手派个人去给他和和稀泥。姚晔八成是被派去诚安县伯府了。”   李逾双眉一轩,道:“岂有此理,姚晔的俸禄是他刘懋发的不成?我去找他。”   顾璟道:“你若想要姚晔今后在寺中日子不好过,你便去。”   “按你这么说,还怕了他姓刘的不成?”李逾不悦道。   “你我自是不必怕他,但姚晔不同。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我怎么就……”李逾原想说“我怎么就护不了她一世了”,但转念一想,顾璟说的可是姚晔,而不是姚征兰,待姚晔醒来,以后要在大理寺任职的自然便是这真正的姚晔。   纵他娶了姚征兰,也必定要带她回自己的封地南阳去,还真未必能护住这千里之外的大舅哥不被人穿小鞋。   李逾气得回身踹了墙一脚。   “你也不必焦虑,无非是去听一帮女人吵闹一下罢了,没什么事。且一般去过诚安县伯府,便可直接散衙,不必再回大理寺了。”顾璟安慰他道。   “什么?不回来了?那我这包栗子不是白买了?诚安县伯府在哪儿,我也去听那些女人吵闹一下。”李逾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今天也很钢铁直呢! 第32章 ·   诚安县伯府后院, 姚征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一脸懵逼地听着那起子环肥燕瘦的女人又吵又骂了半天,才终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为了一枚搭扣式绞金丝蝶恋花华胜。   院里最得宠的妾室张和妾室李都说这枚华胜是老爷, 也就是诚安县伯送给自己的。诚安县伯呢, 也不知是两边都不敢得罪还是真记不得了,总之就解决不了这档子烂事。其它妾室为求自保都依附其中一方, 将这诚安县伯后院闹得乱成一锅粥。   姚征兰拿了那枚所谓的物证在手, 这样一枚华胜,谁都可以戴的,能看出什么名堂?   “请问二位今日身上所用之香, 可是平日用惯的?”她问两位妾室。   她年少俊秀肤白眸清,那两名妾室面对这样的美少年, 说话时声音都不由软了几分。   “正是。”   “本官冒昧, 请二位将手伸出来, 容我嗅上一嗅。”姚征兰道。   妾室张见诚安县伯还在一旁看着,便用帕子掩口道:“这如何使得?羞人答答的。”   姚征兰一想, 确实不太妥,于是改口道:“帕子也行。”   两人这才将手中帕子递给她,她挨个嗅了嗅,一个是桂花香,一个茉莉香。   她想着,她们既争这华胜,那必是喜欢的, 既是喜欢的, 必然日常佩戴。那这华胜上应该会沾染些许佩戴之人常用的香泽。   闻过两人的帕子之后, 她迎着风呼吸两次,待那有些呛人的香味散去后, 又去嗅那华胜。   一嗅之下却是微微一愣,接着又仔细嗅了两次,然后从树下走出来,拿着那华胜在阳光下仔细看。   “姚评事,可有分晓?”诚安县伯问。   姚征兰似自语又似问他道:“这华胜上怎会有血?且看这血渍深嵌纹理之中,并非普通擦拭所致,必得是整枚华胜都浸泡在血泊中方致如此。”   妾室张一听这话,不知想到什么,指着妾室李骂道:“你这毒妇,你好恶毒的心思!这华胜我不要了,你自己戴吧!”说着气冲冲地走了。   妾室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骂道:“我呸!你做下这般恶心之事,还想来晦气我?烂穿了你的心肝!”骂完也甩甩帕子走了。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一群,瞬间散了个干净。   姚征兰不明所以,问还在一旁的诚安县伯:“这是怎么回事?”   诚安县伯一脸赞赏地看着她道:“要说我这后院来过不少大理寺的官员,论办事效率,姚评事,你可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啧啧道:“不过你一介男子,能想出这般阴损的借口来,倒是委实不易。”   姚征兰:“?”   “不知县伯此话从何讲起?我如何阴损了?”   诚安县伯一脸“你就别装傻了”的表情,“这女人的华胜如何会浸泡在血泊中?除非是月事期间不慎落入恭桶。如此晦气,她们自是都不要了,姚评事真是好计策。”   姚征兰:“……县伯误会了,我并非为了平息干戈故意胡说,这华胜上确实有血渍,不知这华胜县伯是从何处得来?”   片刻之后,姚征兰袖子里揣着那枚谁也不要的华胜刚刚走到前院,斜对面的回廊里头忽然出来两人,其中一人见了他,扬声唤道:“姚兄!”   在这里听到这样陌生的一声“姚兄”,姚征兰心中不免咯噔一声,自是不愿停留,便佯做没听见,目不斜视地往前门去了。   “诶,姚兄,姚兄!”她不理睬,那人却追了上来。   如此大动静,姚征兰再装作没听见就太不像话了,她只得停步回身,抬头看去。   朝她疾步走来的果然是一名面生的青年,随青年一同走来的那人她却见过,是秦珏。   “姚兄,我方才叫你怎不理我?”来到近处,那青年问姚征兰。   “仲秋,听大夫说姚兄头部有血瘀未清,是故有些人事他一时记不起来了,上回在马场相遇,姚兄也不认得我呢。来来来,我给你们互相介绍,姚兄,这位是方莜,在家中排行老二,字仲秋。”秦珏在一旁笑道。   姚征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向方莜作揖道:“方兄莫怪,正如秦兄所言,我这头伤虽愈,却留下这么个隐疾,实是失礼了。”   方莜忙道:“既是头伤所致,谁还能见怪不成?只是姚兄这声音……怎的好似与以前不同?”   姚征兰忙道:“我亦不知,醒来便是如此,家里人说可能是哪个丫鬟做事不小心,在我还昏着时给我喂药时把嗓子给烫着了。”   “哦,原来如此。”   三人寒暄了几句,姚征兰便与秦珏一道出了诚安县伯府的大门。   “秦公子,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可把我吓了一大跳。”站在街道拐角,姚征兰心有余悸地向秦珏致谢。   “不必客气,你代兄为官,多少不易,我能帮的,也不过是点滴而已。对了,不知姚兄伤势究竟如何?”秋阳西斜,落日余晖中,秦珏看着面前做男子装扮的女子,只觉那漫天红霞都不及她一分颜色。   “哥哥伤势尚算稳定,就是人不清醒。”提起这事姚征兰便心情沉重。   秦珏默了一瞬,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既然伤势稳定,人总会慢慢醒来的。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我哥哥能有秦公子这样的朋友,真是万幸。”姚征兰道。   两人还没说几句,长街那头蹄声嘚嘚,两人徇声望去,便见一华服少年旁若无人般策马而来,惊得街上行人惶惶躲避。   姚秦二人皆未出声。   李逾到了近处,单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望着秦珏,颇为不满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秦珏向他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许是在下与郡王有缘。”   当着姚征兰的面,李逾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下马问姚征兰:“诚安县伯府的事情办完了?”   姚征兰点点头。   “正好,我有要事找你,走吧。”李逾道。   “那……秦兄,再会。”姚征兰礼数周到地辞别秦珏,跟着李逾往大理寺的方向走。   “不知郡王找我有何要事?”姚征兰见他牵着马儿走得不紧不慢的,忍不住问道。   李逾将缰绳递给她,自己从挂在马鞍上的褡裢里头拿出那包糖炒栗子来,亲手剥了一颗栗仁儿出来,递给姚征兰。   “郡王请自便,我不饿。”姚征兰很不适应道。   “你中午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会到现在还不饿?女子的饭量怕也比你大些。”李逾道。   姚征兰:“……”   她从李逾手中接过栗仁儿,道:“多谢郡王。您身份贵重,还是我来剥吧。”   “也好。”李逾接过马缰,将糖炒栗子递给她。   姚征兰中午食不知味,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这糖炒栗子软糯香甜,她吃着甚合胃口,想着男人之间也许不该太过拘谨,于是也剥几个给李逾。   李逾笑眯着眼接了,“多谢姚兄。”   “郡王出了钱,我不过是出点力,怎敢当郡王一声谢?”姚征兰一板一眼道。   李逾道:“姚兄,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我瞧你面对顾璟时很是轻松自然,又是说笑又是扯袖子什么的,为何面对我如此拘谨见外?难不成,姚兄还为坠楼一事耿耿于怀?”   “当然不是。”姚征兰忙否认道,“只是……只是……”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词来,只得实话实说“郡王待我太过热情,我有些不习惯。”   李逾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姚征兰不解地看他一眼。   “习惯是最容易培养的东西,而且一旦养成便很难改掉,如此说来,将来姚兄与我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李逾信心十足道。   姚征兰无话可说,正好一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名为“金雀斋”的金铺,她步伐不由微微一顿。   李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自然而然地问道:“想买首饰?”   姚征兰愣了一下,道:“我是男子,买什么首饰?只不过方才去诚安县伯府发现一枚在鲜血中浸泡过的华胜,而据诚安县伯说,那枚华胜就是前不久在这家金雀斋买的。我在想,这绞金丝华胜乃是贵重之物,总不会落到厨房那等宰鸡杀鸭的地方去以至于沾染血迹,更何况还是客人定做的,不可能被人戴着随处乱走。这血迹何来呢?”   “所以,你怀疑这金雀斋很可能发生过什么非常之事。”李逾道。   姚征兰点头:“郡王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若真是发生过非常之事,你进去能看出什么来?”李逾问。   姚征兰一想也是,若真有什么,对方掩藏还来不及,断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李逾见她迟疑,将马缰往她手里一塞,道:“你先在此等我。”   他此番出来换的便服,不似姚征兰官服招眼,优哉游哉地就往金雀斋斜对面的脂粉铺去了。   过了片刻,他手中拎着一只锦盒出来,对姚征兰道:“打听到了,金雀斋的掌柜的在一个月前暴病而亡,如今这产业,都落到她招赘的夫婿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李逾:今天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天呢!   通知:晚上九点加更一章,以后更新时间定在晚上九点。 第33章 ·   为免引人注目, 两人也不能在金雀斋门口多作逗留,当即便继续往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金雀斋的女掌柜一个月前暴毙,而这枚华胜据诚安县伯称, 乃是两个月之前定做, 于月前刚刚取回来的,时间岂不是刚好对上?   只是这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想必早已安葬, 无声无息的显然也不曾有人报案。她光凭华胜金丝缝隙里的些微血迹就推断人可能是遭谋害,会否太武断了?   一旁李逾见她垂着眉眼心事重重的,便将手中拎着的锦盒递给她。   姚征兰回神, 低头看着李逾递过来的锦盒,迷惑问道:“这是何物?”   李逾笑道:“既是去脂粉铺打听消息, 难道不照顾人家生意么?”   姚征兰顿时警惕起来, 道:“那给我作甚?”   李逾道:“我既未成亲, 也无姐妹在京中,要这脂粉何用?我瞧着成色还行, 你带回去给你妹妹。”   姚征兰刚欲拒绝,李逾又道:“你若不要,我便扔了。”   若由着他扔也不要,岂不是得罪人?   姚征兰只得接了过来,道:“多谢郡王。”   李逾见她接了,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道:“好在姚兄收了, 若是不收, 咱们这朋友便做不成了。”   姚征兰:“看来要与郡王做朋友, 需得事事小心才是。”   “何须事事小心?以诚相待便可。”   “若我方才不收,便是不以诚相待了?”   “我是为着解你之惑才去的脂粉铺子, 我家里又没女眷,而你有,你若任由我把胭脂扔了也不肯收,你觉着够坦诚么?”李逾反问。   姚征兰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得问道:“那若是做不成朋友,又当如何呢?”   李逾道:“若是旁人,自然无所谓。可既是我有心结交却又结交不成的,那便是不给我面子,该如何,自然是看我心情。”   姚征兰觉着他仗势欺人强人所难,低着头闷不吱声。   李逾却又笑了起来,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姚兄莫不是当真了?”   姚征兰又觉着他喜怒无常。   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聊着天回到大理寺,见一人背着包袱在墙根处徘徊。   “罗秀才,你为何会在此处?”姚征兰认出那人,上前问道。   罗秀才今日打扮格外整洁清爽,发髻束整齐了,胡茬也剃干净了,是个白面书生的样儿。   见了姚征兰,他忙上前行礼,道:“姚大人,我不日便要离京,特来打听一下案子的进展。”   姚征兰道:“米行的案子让刑部接手了,目前,光凭你提供的手札,我们无处着手。”   罗秀才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的。昨日我遇见一个同乡,说就在离京师不远的清水县见过一个很像我姐姐的尼姑,我想去看看。”   姚征兰颔首,道:“若有线索,请一定回来告知。”   罗秀才应承了。   “方才那人是谁?”罗秀才离开后,李逾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这说来话长了,郡王若是感兴趣,待会儿我将他的手札给你瞧瞧。”   两人回到大理寺中,天色已是不早,顾璟还在阅卷房。   “你怎么还没回去?”李逾问他。   顾璟道:“等你。”说罢看看与李逾一起回来的姚征兰,本想问一句的,见李逾虎视眈眈看着他,遂作罢。   李逾又对姚征兰道:“承恩伯府离长庆楼不近,要不姚兄就与我一道直接去长庆楼用过晚饭后再回去,也省得来回奔波。”   姚征兰才不想跟他一起去长庆楼,当下就欲找借口推脱:“我……”   “姚兄若是怕家中担心,那就大可不必了。我已一早派人去府上知会过姚伯爷了,姚伯爷说姚兄伤愈不久,拜托我多多照顾。”李逾说着,大喇喇伸手揽住姚征兰的肩,心情颇好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晚姚兄你哪儿都不要去了,跟在我身边就行。”   “郡王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勾肩搭背的。”姚征兰忙忙地推开他的手,尴尬得都不敢看知道她女子身份的顾璟,丢下一句“那我去换身衣服”就跑出去了。   “你让她很紧张。”顾璟看着李逾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待到为皇祖母祝过了寿,回去我爹必然要逼我成婚,我必须在皇祖母寿宴之前,将她拿下。”李逾踌躇满志道。   “即便如此,你也不要太不知分寸了,她毕竟是个……须知风流和下流,只有一字之差。”顾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心中那股淡淡的别扭之感从何而来,让他不是很舒服。   “下流?我怎么下流了?搂一下肩就下流了?”李逾跳了起来,轩着双眉辩解道:“我搂她,那是因为……因为我能对她负责,才搂的。这哪儿下流了?我告诉你啊,别掺和我的事,待会儿我与她先去长庆楼,你不许跟我们一起走。”他伸手指点着顾璟做威胁状,然后转身出去了。   顾璟起身来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口往外头院子里看,暮色中隐约见姚征兰从她的理事房出来,与等在她门外的李逾说了两句话,似乎还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这才与李逾一道往大理寺外去了。   他关上窗,回到书案后,拿过卷宗想再审一份案卷,可眼睛看着字,精神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僵坐了片刻,他也不再勉强自己,收拾好书案便起身出门,打发走前来接自己的江云,不远不近地跟在李逾与姚征兰后头。   姚征兰跟着李逾走着走着,竟走到一条小巷中,此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却还未出来,巷中十分昏暗。   她不免有些紧张起来,道:“郡王,中午去长庆楼走的似乎不是这条道。”   李逾道:“这是近道。”他转过头看了姚征兰一眼,语带笑意:“姚兄似乎有些紧张,莫不是怕黑?”   姚征兰攥紧了袖子干笑道:“我一介男子,怎会怕黑?郡王说笑了。”我只是怕你而已。   “男子怎么就不能怕黑了?我一位表叔,因为小时候走丢过,独自一人在漆黑的树林里过了一夜,到现在四十多岁了,睡觉还要点着灯呢。”李逾道,“姚兄若果真害怕,可以牵住我的袖子。”   “我不怕……”姚征兰话还没说完,足下被凸起的路砖一绊,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李逾忙一把抓住她的小臂将她扯住,惊诧:“姚兄,眼下不过秋天,你怎的就穿这么多?这是连棉衣都穿上了?”   姚征兰心中一慌,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我就是……就是伤愈不久,有些畏寒而已。”为了转移李逾的注意力,她又道“这巷中委实光线昏暗,路又不平,就、就劳烦郡王了。”她伸手牵住李逾的袖子。   李逾果然不再问棉衣之事,唇角一弯道:“无事。”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顾璟从巷道转弯处出来,望着远处两人有些模糊的背影。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李逾如此锱铢必较,这怕不是还在意上午姚征兰扯他袖子之事,这才带人来走这两边没灯地面又凹凸不平的巷子。   姚征兰牵着李逾的袖子走了好一会儿,见他也没什么异举,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怕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这南阳王就如顾大人所言,本性如此,因身份之故不太在意旁人想法,这才屡屡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实际上并无什么坏心。   正想着呢,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香的包子味儿。又转过一个巷角,前面忽然出现了灯光。   原来在这小巷深处,居然还开着一个包子铺。   “无肠包子铺?好怪的名字。”两人走到包子铺门前,姚征兰松了牵着李逾袖子的手,仰头看着招牌道。   “姚兄难道不知,螃蟹又名无肠公子?”李逾笑道。   “螃蟹?莫非,这家卖的是蟹黄包子?”姚征兰眼睛一亮。   李逾看得好笑,点了点头,回身买了六个包子,让店家分两份包起来。他将其中一个纸包递给姚征兰,道:“吃吧。”   姚征兰见那包子个头比男子的拳头还大些,这三个吃下去,怕不是肚皮都要撑破,当下便道:“郡王,这三个包子吃下去,怕是晚饭就吃不下了。”   李逾当下便笑了起来,对姚征兰道:“姚兄该不是吃不下,才找这样的借口吧?”   姚征兰:“……”   “谁吃不下了,莫说三个,便是……”   “便是什么?难不成我买少了?那我再去买些?”李逾道。   “不用了,方才还吃了栗子,三个够了。”姚征兰忙扯住他道。   李逾暗笑,道:“赶紧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姚征兰捧着包子咬了一口,当即便觉着,三个真的不多!这包子皮薄馅大汤汁鲜美,馅料里不仅有蟹黄,还有蟹肉,口感丰富得让人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去。   这真是她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蟹黄包子!   她回头看了看这包子铺的周围,暗暗记住这个地方。哥哥也喜欢吃蟹黄包子,待他醒了,也要带他来买包子吃。   两人过去后,顾璟来到了这包子铺前。   李逾嘴刁得很,他带姚征兰来买这家的包子,想必这家的包子确实好吃。   只是……他看着铺子里灶台上那些冒着热气的蒸笼,略顿了顿,还是直接走了过去。   自幼他娘便告诫他,说除了宫里的家里的,这京中唯有那几家传承数代的酒楼的东西可以吃,其它地方的吃食都是不干净的。到了现在,这种观念已经深入他骨子里头,一时之间是很难不在意的了。   再往后未再发生什么事,三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到了长庆楼。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长庆楼作为京都首屈一指的酒楼,那是彩绣辉煌灯火通明,热闹得紧。   李逾进了酒楼大门便称要如厕,往酒楼后院去了,楼中侍者带姚征兰上楼。   那楼梯是在一楼大堂的正中央,楼上楼下都瞧得见。姚征兰堪堪走到一半,迎面下来个半醉的公子。   这公子一见姚征兰,当下将胳膊下搂着的女子一放,几步踉跄到姚征兰跟前将她挡住,怒气冲冲道:“姚晔,你给我站住!”   姚征兰抬眸一看,见来者衣襟散乱醉态朦胧,脖颈脸颊上还染着几枚口脂印子,眉头便是微微一皱,暗思:哥哥怎会认识这种人?   那公子见她瞧着他不说话,益发不悦,双手叉腰道:“怎么,当了个小小的大理评事,便连未来妹夫都不认得了?”   姚征兰乍听此言,惊得瞪大双眸,这人,这人就是家里为她定下的卢家三郎?!   作者有话要说:   姚征兰:心累!   亲们,以后固定晚上九点更新啦! 第34章 ·   “我说你们姚家什么意思?婚期将近便托称姑娘病了, 还探望都不容许探望,你妹妹是得了什么脏病还是病得快要死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病, 在家要死要活地不肯嫁我, 你们家实在没法了,才谎称她病了?”卢涛紧盯着眼前之人的脸, 喷着酒气咄咄逼人。   此时正值人来人往热闹之时, 这华丽的楼梯又位于大堂之中,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楼上楼下部分酒客的注意,纷纷或仰头或凭栏地向这边看来。   姚征兰脸涨得通红, 虽然一早就听玉薇说这卢家子弟不堪,却也万万没想到竟会不堪到如此地步。   而这, 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为她选中的未来夫婿。   卢涛见姚征兰不说话, 更为生气, 怒道:“不过是个被退过婚的老姑娘罢了,要不是听闻她尚有几分姿色, 你当小爷我稀罕娶她?但你们姚家既然这般做派,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告诉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来揪姚征兰的前襟。   姚征兰一惊,正要伸手打开他的手,横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扣住了卢涛的腕子将他往后一推。   姚征兰转头一看,既惊且愧:“顾大人。”   顾璟扣住卢涛的手腕不放, 目不斜视:“你且上去。”   姚征兰求之不得, 转身就上楼去了。   “诶,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站住!”卢涛见叫不住姚征兰, 又挣不开顾璟钳制他的手,气得大骂:“你他娘的谁啊,知道我是谁吗?敢对我无礼?活腻味……”   不等他说完,顾璟倏然松手。   卢涛不意他突然松手,一个不察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顾璟一言不发,抬脚就往楼上走。   “诶诶,你他娘的给我站住!”卢涛见对方视他于无物,哪肯受这样的侮辱,手脚并用地站起身就去拉扯顾璟。   “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不知道你卢三爷是谁。”他拉住了顾璟的袖子,抬起一拳就往他头上揍。   顾璟不躲不还手,只看准了方向转身往下退了两级楼梯,同时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扯出。   卢涛一拳打空,又被迫转了个身,一脚踏空,当即就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将下去,一路滚到一楼大堂中,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大声呼痛。   楼中侍者与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女子忙去查看他的状况。   顾璟一甩被他扯过的袖子,转过身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地上楼去了。   旁观之人见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哟,那位公子是谁啊?这么横,连卢涛都敢惹?”   “京都就这么大,这个年纪又这般品行样貌,这还猜不出是谁吗?梁国公独子,顾璟。”   “原来是他,怪不得有这个底气连卢涛的账都不买。”   “卢涛也就是仗着婉妃的势,但顾璟的娘亲寿昌长公主可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孰轻孰重,还用说么?”   “要我说,承恩伯府怕是要时来运转了。这姚晔就因为在来燕居摔了个跟头,前几日在马场打球,南阳王宁可自己摔了也要救他,今日顾璟出手,也是为着帮他解围。早知有这等好事,我也去摔个跟头了。”   既无热闹可看了,众人说笑一阵,各自散去。   李逾此番宴请大理寺同僚,将长庆楼整个三楼的包间都包下了。   姚征兰收拾一下情绪,去找丁奉公等人,按她想法,自是品级差不多的坐一桌。不想还未找到人,顾璟倒跟上来了。   “随我走。”他对姚征兰道。   “顾大人,这怕是不妥。”姚征兰知道虽然平日两人在一间屋里办公,但论身份官职,她是绝没资格和他坐一桌吃饭的。   “你酒量好么?”顾璟问她。   姚征兰:“……能喝几杯。”   “几杯?”   “……大约三四杯吧。”   顾璟道:“你若与官职与你差不多或是比你略高之人坐一桌,你上任时间最短,资历最浅,少不得要挨个敬一圈,那便至少要喝九杯。你若与官职比你低之人坐一桌,他们便得挨个敬你一圈,还是至少得喝九杯,这还只是开始……”   “请顾大人多多关照。”顾璟话没说完,姚征兰便赶紧识相地拱手道。   顾璟望着眼前女子,再想起方才那个卢涛,心中暗暗一叹,道:“走吧。”   两人去了最大的包间,大理寺卿刘懋等人已经在了,彼此互相见了礼,没多久李逾也来了,便依次落座。   顾璟本想让姚征兰坐自己身边,刘懋先一步在他左手边坐下了,李逾又占了他的右手边,姚征兰最终坐在了李逾的右手边。   众人知晓李逾和姚晔的渊源,也就没去计较什么身份官职之事。   等到上酒的时候,刘懋对身边的顾璟道:“说起来咱们共事也有一年多了,我还从未和顾大人一起喝过酒,今日慷郡王之慨,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诶诶诶诶,千万别让我表兄喝酒。”顾璟尚未开口,李逾便忙上来阻道,又对一旁侍者道:“去,给顾大人上茶。”   刘懋不解,问李逾:“这是为何?”   李逾看着顾璟嘿嘿怪笑,道:“若是我表兄喝了酒……”   “家母恐会怪罪。”顾璟接话道。   刘懋看李逾挤眉弄眼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但顾璟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   “姚兄伤愈不久,也别喝酒了,同顾大人一样,喝些茶吧。”李逾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本来担心盛情难却之下自己恐是酒量不济会失态人前,见李逾如此提议,正是求之不得,忙道:“多谢郡王体恤。”心中对李逾的观感又好了一分。   一顿晚宴宾主尽欢。   待到散席,白鹿青岩早就带着马车在楼外候着了。   送走了姚征兰,顾璟李逾结伴回家。   顾璟见李逾神色不虞,遂屏退仆从,问他:“今日那卢公子之事,是否是你安排?”   李逾竟不否认:“是。”   “你……你怎可如此?”顾璟脸色也放了下来。   “我就是想让她看看她家为她相中的未婚夫婿到底是什么样的模样人品,怎么了?你生的哪门子气?心疼了?”李逾冷嘲道。   顾璟勒住缰绳,对李逾道:“你说你心悦她,想与她成琴瑟之好,我才默许你的所作所为。可是你今日之安排,已经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外祖母或是舅父舅母,但我会将此事告知姚氏,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一扯缰绳,想从他身边过去。   “今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当时阻止那卢涛的便该是我。你当我安排了这一切便放手不管了?”李逾道。   他侧着头看着顾璟,“我知她现在不喜欢我,所以我要让她亲眼看到,她家里给她安排的,是个更不堪更讨厌之人!与卢涛相比,我还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她身边现在没人能帮她摆脱这桩婚事,只有我能。   “同样是递一盏灯给别人,可你递给站在烈日下的人和递给站在黑暗中的人,那效果能一样吗?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别管我与她之事,除非你也喜欢她。你自己亲口承认你对她没想法的,那你告诉我,你如此密切地关注她是为了什么?为了监督我?我在你眼里,真有那么不知分寸不可信任吗?”   顾璟双手攥紧了缰绳,坐在马上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答不上来了?”李逾冷哼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留下他兀自向前跑去。   姚征兰回到承恩伯府时,已是二更时分,她悄悄去福寿堂看了看姚晔,也没在他床前哭天抹泪。回来这一路上她都想好了,那卢家公子再不堪也与她没关系。如今她假扮哥哥在大理寺当差,在哥哥醒来之前,家里不会迫她成亲,待哥哥醒来后,她便一剪子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谁也别想逼她。   身体已觉着疲乏,可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一时却又没有睡意。   她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那卢公子伸手抓向她时,顾璟从一旁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开的样子。每次都是这样,不管遇着什么事,只要他一出现,她便什么都不怕了,就跟以前哥哥给她的感觉一样。   但她心里清楚,他与哥哥还是不同的,至少她想起哥哥时,并不会觉着羞涩。   她想起那日武宜君说顾璟的话,说他是神仙中人,凡夫俗子匹配不得。所以她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反正早晚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的。   下了这个决心之后,姚征兰只觉自己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明朗,决定在出家之前要大干一场。   次日一早,她精神奕奕地来到大理寺,发现沿路众人与她打招呼时神情都颇不自然。来到顾璟的阅卷房,差点与从里头出来的李逾撞个正着。   “你没事吧?”李逾一把拉住姚征兰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子问道。   姚征兰摇头:“没事。这一大清早的,郡王神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李逾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边往大理寺外走一边道:“卢涛死了,你且随我出去避一避风头。”   姚征兰一头雾水,问:“卢涛是何人?为何他死了我要出去避风头?”   李逾回头看她,道:“你不知你妹妹的未婚夫婿名叫卢涛?”   姚征兰目瞪口呆:“……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鲤鱼:绊脚石少了一块,撒花,撒花! 第35章 ·   李逾一点头, 不再多言,拉着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他死了与我何干?我为何要避出去?”姚征兰躬身往后缩, “我行得正坐得端, 不怕人查。若是此刻我避出去了,倒显得此事与我有干系似的。”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干, 但有些时候, 无不无辜并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李逾话还没说完,刑部的人来了, 又是刑部侍郎严峻亲自前来。   李逾将姚征兰扯到自己身后,面对严峻道:“严侍郎近来跑大理寺跑得很是勤快啊。”   严峻对他略一拱手, 道:“下官职责所在, 还请郡王行个方便, 将姚评事交予下官带走。”   姚征兰听闻果然是来拿她的,心中不免一惊。   “先前将顾璟带走时, 说他昨晚与卢涛在长庆楼有过推搡,可据我所知,姚评事昨夜与卢涛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更无肢体接触,严侍郎凭什么带她走?”李逾问。   顾大人都被牵连了?姚征兰捏紧手指。   “说来惭愧,还是顾大人去了刑部之后,看出卢涛在死前曾遭人殴打, 如今仵作难以确认卢涛到底是被人殴打致死, 还是坠楼受伤致死。而昨夜长庆楼众目睽睽, 都说卢涛在出事前曾对姚评事有过挑衅之言,随后他就被人打了, 这按律,请姚评事回去配合调查,并无不妥之处吧。”严峻道。   确实并无不妥之处,李逾也找不出不让姚征兰去的理由,遂双臂环胸,下颌一抬道:“我若就不与严侍郎行这个方便呢?”   严峻表情一肃,语气冷了两分,“郡王,这卢家的案子可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案子,你可要想好了,是否真的要横加阻挠?”   “郡王,严侍郎说得有理,昨晚顾大人与卢公子的小小摩擦也是因我而起,我理应前去刑部配合调查的。”怕连李逾也牵连进去,姚征兰赶紧从他身后走出来对严峻道,“严侍郎,走吧。”   “慢着!”李逾明知她是女子身份,怎能放心她去刑部受审,拼着自己受罚也想护住她。   姚征兰回身道:“郡王请放心,我并未杀人。既然严侍郎说了这案子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想来也不会严刑逼供草菅人命,我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逾再无理由留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严峻给带走了。   “没什么不可说的,你不可说的多了,就知道逞强!”顾璟身份在那儿,刑部的人就算把他带走了也不敢拿他怎样,但姚征兰不同。想着她去了刑部之后也不知会遭遇什么,李逾又急又气,当下便出了大理寺直奔皇宫去了。   姚征兰到了刑部,严峻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就卢涛一事,她确实没什么不可说的,很快便做完了笔录。   “此物你可认得?”就在对方收起纸笔,姚征兰的心神也不自觉松懈下来时,严峻忽然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木雕小鸟递到姚征兰面前。   姚征兰看到那只木鸟,瞳孔一缩嘴唇微动,但愣了一下后,说出口的却是:“不认得。”   严峻看了她几眼,也没说别的,只派人将她领到一处厢房,说是请她在那儿稍事休息。   姚征兰进了房门,一抬眼便见顾璟坐在桌旁。   “顾大人,你没事吧?”她疾步过去,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见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   顾璟也将姚征兰打量了一遍,道:“我无碍,只是得知卢涛死前曾遭人痛殴后,我便猜测他们要将你拿来,果不其然。”   “我并未派人去打他……”姚征兰话说一半,猛的想起那只木鸟,于是又止住话头,只问顾璟:“我听严侍郎说是你看出卢涛死前曾遭人殴打,难道在此之前,这刑部的仵作竟也不曾看出这一点?”   顾璟皱着眉头道:“昨夜卢涛自楼梯上滚落,身上多处摔伤,中间混入殴伤,仵作一时未能分辨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若非看到卢涛腋下亦有伤,我也不会想到他许是还遭人殴打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卢涛昨夜离开长庆楼后被人痛殴,之后死亡,如此重要之事,他的贴身小厮竟没向刑部主动提及,我提出质疑后,刑部推官再去问他,他才支吾道一时害怕忘记说了。”   姚征兰本想说这番殴打可能是造成卢涛身死的真正原因,小厮竟称忘记说了绝不合理。可想到那只木鸟,她便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心事重重地在一旁坐下了。   顾璟看出她神情之中的异常,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给她,道:“目前仵作尚未确定卢涛到底是摔伤致死还是被人殴伤致死,在断明死因之前,我们恐怕要在此处待上一阵子,稍安勿躁。”   姚征兰闻言,又抬起头来。若是摔伤致死,顾璟便脱不了干系,若是殴伤致死,那木鸟的主人许是就脱不了干系,这两种情况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因此,她觉着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案件中的任何一个疑点。   她打起精神对顾璟道:“卢涛的小厮忘记告知刑部卢涛昨夜曾被人殴打过这绝不正常。”   顾璟颔首,“在你来之前,我已细细地想过这件事。一个人做一件事,笼统地概括起来,目的无外乎两种,一,趋利,二,避害。此乃人之常情。就小厮隐瞒卢涛被打一事来看,若是趋利,那他就应当是被殴打卢涛之人给收买了,换言之,他很可能认识殴打卢涛之人。若是避害,那卢涛被打,很可能跟这小厮有关,他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这才隐瞒卢涛被打一事。无论哪种,这小厮的口供,都至关重要。”   若是没看到那只木鸟,姚征兰或许会赞同顾璟的推断,毕竟这推断也是站得住脚的。但若殴打卢涛之人便是木鸟的主人,那这两种情况便都不成立了。   这话姚征兰现在也不能跟顾璟说,只得自己在心中暗暗盘算,除了这两种情形外,这小厮还能因为什么隐瞒卢涛被打之事。   李逾来到慈安宫时,寿昌长公主李婉华已经在太后跟前哭诉了一番,见他来了,忙用帕子揶了揶眼角,道:“逾儿,你这一大早上哪儿去了,正找你呢。”   李逾给太后和李婉华都行了礼,端过宫女奉上的茶一口气喝了,这才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义愤填膺道:“我昨日新到大理寺上任,一天卷宗看下来,深觉一个小小的大理评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于是今日一大早便去用功,谁知竟遇上表兄这事,真真是气死个人!   “那卢涛死了与表兄何干?昨日在长庆楼大家都看见了,是那卢涛先对表兄出言不敬,表兄不曾理他,他又拽住表兄的袖子想要动手,表兄不过让了一下而已,他自己醉酒站不稳滚下楼去了,这也要追究表兄之责?难不成眼看要被打还不许人躲了?”   李婉华闻言,便朝太后道:“娘,我说吧,此事断不可能与璟儿有关。”   太后道:“事实既是如此,那想必璟儿很快便会无事了。”   李逾插言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太后闻言,与李婉华对视一眼,看过来问道:“此言何意?”   李逾撇嘴道:“那刑部断案糊涂得紧,竟未看出那卢涛死前曾遭人殴打过,还是表兄去刑部看了尸体提出质疑,他们便又把姚晔给抓走了,理由是昨夜在长庆楼姚晔与卢涛发生过争执。”   太后与李婉华毕竟是母女,连皱眉的模样都相差无几:“怎么又是这个姚晔!”   “祖母,姑妈,此事说起来真怨不得姚晔。昨夜我在长庆楼宴请大理寺同僚,姚晔自然也去了,在楼中遇到醉酒的卢涛,那卢涛不分青红皂白拦着姚晔说了许多难听话,姚晔连句嘴都没回。此番刑部将他作为嫌犯抓去,怕不是担心到时候破不了案陛下怪罪,提前准备个替罪羊吧。”李逾道。   “管他是谁,只要你表哥无事,此事便与我们没什么相干。”李婉华道。   李逾忧心忡忡:“话虽如此,怕只怕,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与李婉华听他此言说得蹊跷,详问之。   李逾不忿道:“我来京都之后,因无所事事,去了不少京城纨绔子弟游乐饮宴的场所,无意间听得他们议论表兄,说表兄是公主之子,为官入仕是坏了朝廷的规矩。”   李婉华听到此处,气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太后也是面色微沉。   李逾仿若不觉,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听了甚是气愤,他们那等只知吃喝玩乐的膏粱都能凭父辈荫蔽入仕为官,表兄有状元之才,凭什么就不能为官?   “不过是表兄性情高洁,不屑与他们那等人物为伍,审狱断案时从来都是以律法为准绳,不以人情为度量,触及了他们中某些人的利益,他们看不惯他又不能拿他怎样,故而只能背地里发牢骚罢了。   “此番卢涛案发,宫中既有婉妃为其奔走,断不会草草了之。这姚晔若是真凶,那自是无甚好说的,可若刑部有意推他做替罪羊,以表兄的性情,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刑部,也不是不可能。虽说咱们也不怕这个,但到底是于表兄的仕途不利。”   “你这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已有应对之策?”太后慈爱地望着李逾道。   李逾双眸一眯,笑着拱手道:“知我者,祖母也。”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卖乖,赶紧说,有什么办法?”太后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李逾道:“婉妃有孕在身,为皇嗣计,断不能让卢家这命案断得不明不白的。既如此,这卢涛被杀一案,索性就当重案来办,也别让刑部独挑大梁了,来个三司推事如何?如此,既不用担心刑部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下针对表兄,又给足了卢家和婉妃面子,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李婉华看向太后,担心道:“听闻到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卢家公子死因究竟为何?若是三司推事下来,发现真是摔死的,又该怎么办?”   “姑妈切勿担心,按着我朝八议条律,表兄乃是皇亲国戚,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是无权对他审问定罪的,所以刑部来拿人时,也只是称请表兄去刑部配合他们调查。如今我们要做的,是派个能名正言顺接触表兄的人,阻止他在案件审理过程中犯浑即可。”李逾赶紧道,“此案既然牵连到了皇亲国戚,陛下碍于婉妃的面子不好偏帮,那皇祖母派个使臣过去监督办案以保证公平公正,不过分吧?”   太后笑着将他扯到身边,道:“不用说,这个使臣定是你这猴儿无疑了。”   李逾忙道:“若祖母信得过,孙儿定竭尽全力,以保表兄全身而退。” 第36章 ·   刑部。   顾璟沉思一回, 抬眸看向窗前姚征兰的背影。她已经在那儿站了好半晌了。   姚征兰此刻心中十分煎熬,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煎熬愈演愈烈。   那木鸟特征如此明显, 她绝不会认错, 可是……可是耿七又怎会在此?更是牵连到这卢涛案中来呢?   她究竟该不该向刑部坦白?卢涛是婉妃的侄儿,若是刑部到时候确定不了他的真正死因, 推耿七做替罪羊怎么办?   她到底该怎么办?若是哥哥在, 他又会如何抉择?   “眼下我们不知具体案情,很难凭些微疑点推断出案件真相来,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身后忽然响起顾璟的声音。   姚征兰转身, 低眸从他手中接过茶杯,轻声道谢:“多谢顾大人。”   此刻面对着顾璟, 她很是愧疚。顾璟之所以会被牵连, 本就是因为昨晚帮她解围, 而她为了私交,竟还在包庇另一个疑犯。   挣扎良久, 她觉着以顾璟的品行,或许此事可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顾大人,我……”姚征兰刚想说话,房梁上忽传来些微动静,两人抬头一看,却是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许是闻到了桌上糕点果子的味道, 正吱溜吱溜地往这边跑。   姚征兰吓了一跳, 本能地躲到顾璟身后。   “莫怕, 不、不过是老鼠罢了。”   听顾璟说话竟然结巴,姚征兰在他身后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眼前之人背影十分僵硬,难不成,顾大人也怕老鼠?   顾璟伸手,慢慢自桌上拿起一只空茶杯,咬紧牙关鼓足勇气将手中茶杯掷向房梁,想将老鼠吓走。   他准头颇好,茶杯砸在了房梁上,上面的老鼠也确实被吓到一跳,可它没有被吓走,反倒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掉在离他不过三尺之遥的桌上。   这下顾璟彻底绷不住了,他转身抓住姚征兰的手腕,拉着她跑到离桌子最远的墙角处,两人挤做一堆,四只眼睛紧张地看着那只在杯盘间穿梭的老鼠。   老鼠很快爬下桌子,溜到门缝下不见了。   顾璟与姚征兰齐齐松了口气,对望一眼,尴尬起来。   姚征兰清了清嗓子,努力为两人的行为寻找正当理由:“其实鼠之可怕,并不在于它外貌丑陋形容猥琐,而在于,它们会传播鼠疫。”   “承元六年,晋中闹鼠疫,死三千余人。开泰十七年夏,江源闹鼠疫,恰逢暴雨洪灾,死四万余人。”顾璟举例。   姚征兰总结:“实是太可怕了!”   顾璟一本正经点头应和。   两人再次对视,姚征兰笑了起来,顾璟也是忍俊不禁。   姚征兰瞪大眼睛看着顾璟,他、他居然笑了。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顾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情,明明是十分尴尬的一件事,可此刻心中竟觉着很轻松很愉悦。   两人不及站起,厢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李逾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看到在墙角处挨在一处的两人时表情又是一僵。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两人这姿势委实不像在暧昧,李逾表情僵了一瞬便又回过神来,上前问道。   “方才有条蛇游了进来,我自幼怕蛇,顾大人帮我驱蛇来着。”姚征兰道。   “是吗?蛇呢?”李逾又看顾璟。   顾璟面不改色:“从门缝下游走了。你怎么来了?”   “为婉妃腹中皇嗣计,皇祖母希望卢涛的案子能早日查个清楚,于是建议皇上将此案改为三司推事。在卢涛死因确定之前,刑部无权扣留你们俩了,跟我回大理寺吧。”李逾道。   “那我与顾大人还能参与此案的侦断吗?”姚征兰问道。   “为免落人口实,你俩暂且需得回避此案。不过不用着急,这不还有我吗?”李逾得意地伸手一搭姚征兰肩膀,道:“姚兄放心,就算是为了还你清白,我也定会全力以赴的。”   姚征兰讪讪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推开,道:“那就有劳李评事了。”   三人离了刑部回到大理寺,刚进门就听闻殴打卢涛的嫌犯前来投案了,如今正关在牢里,还没开审。   姚征兰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道来人是不是耿七?若是木鸟主人,那便很可能是耿七。他为什么要主动来投案?难不成,昨天他打人之时真是怀了杀人之心,今日听闻人死了,为免连累无辜,所以来投案?   不,不会的,耿七或许会因为那卢涛言行可恶而去打他出气,但绝不会存杀人之心。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他的主人考虑。   “殴打卢涛的人犯居然主动投案了,我去看看是真是假。”李逾甚有兴致道。   “郡王……”姚征兰猛然出声喊住他。   “都说了,这里没有郡王,只有李评事。”李逾笑得眉眼生春,“姚兄唤我何事?”   “我……”姚征兰内心十分纠结,都说了她和顾璟需要回避此案,她要以什么借口提出去见主动投案的嫌犯?但,若嫌犯真是耿七,那……那……   见她欲言又止,李逾道:“姚兄也想去见见嫌犯?那一起吧。”   “可是,我不是应该回避么?”姚征兰犹豫着道。   李逾笑:“姚兄,你与我一道去,还有谁敢多嘴不成?我也只在你面前是李评事。”   “有劳李评事了。”理智与担忧拉扯良久,最终还是对耿七的担忧占据了上风,姚征兰低声拜托李逾。   两人往监牢那边走,顾璟跟在后头。   李逾回身:“你跟来作甚?”   顾璟愣了一下,竟然道:“法不责众,而三人成众。”   李逾:“……”   到了牢房,李逾提出要看卢涛案新来投案的嫌犯,狱掾一脸为难:“刘大人下了死令,在他提审犯人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犯人。”   “我也不能?”   “求郡王不要为难小的。”   “我若……”李逾正要变脸,姚征兰阻道:“罢了郡王,既然刘大人说了不让探视,那不看也罢,免得到时候连累你也要回避此案。”   三人离了监牢,李逾拦住姚征兰,道:“没见时想见,见不到又心事重重,你为何对这个嫌犯如此在意?”   姚征兰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顾璟。想到之前在刑部严峻给她看的那只木鸟,她觉得来投案之人是耿七的可能性极大,而目前能帮她保证耿七受到公平审讯的唯有面前二人,遂不再隐瞒:“在刑部,严大人问过话之后,曾拿出一只木鸟让我辨认,我……我认得那只木鸟。若那木鸟便是殴打卢涛之人遗留在卢涛身上的,那前来投案的嫌犯,很有可能是我的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李逾问。   “我舅家表哥的长随,耿七。”姚征兰道。   “就是与你……妹妹曾有婚约的那个舅家表哥?”李逾追问。   姚征兰点头。   李逾侧过头去看了顾璟一眼,发现后者也正皱着眉头。他转身就走。   “郡……李评事,你去哪里?”姚征兰问。   “去找刘懋。”李逾头也不回道。   “顾大人,对不住,方才在刑部时我未曾与你言明木鸟之事。”姚征兰向顾璟赔罪。他昨晚之所以会与卢涛起冲突原本就是为了护她,而她还在这紧要关头暗藏私心,思之委实惭愧得紧。   “无需致歉,我明白你的顾虑。即便那卢涛真是跌死的,我未曾推他,便有责任,也不是杀人之则。而他若是被拳脚殴死的,这耿七既是你表哥的长随,你表哥又曾与你……与你妹妹有过婚约,一个因嫉生恨,纵仆杀人的罪名怕是逃脱不得。两相权衡,你担心他是人之常情。”顾璟与她一边往阅卷房走一边道。   “顾大人,你看过尸首,那卢涛,是否真的是被殴打致死?”顾璟所言,正是姚征兰心中最煎熬之处,她不想看到舅家任何人因为她而遭逢不幸。   顾璟道:“拳手、脚足撞打痕损颜色,至重者紫黯微肿,次重者紫赤微肿,又其次紫赤色,又其次青色①。我看那卢涛身上伤痕虽多,但最重不过紫赤色,可见殴打他之人未下重手,泄愤之心或有,杀人之心绝无。除非真的事有不巧,正好击打到了某处要害,如若不然,那卢涛不大可能是被殴死的。”   姚征兰心中稍觉安慰,点头道:“小七虽为长随,但自幼与我等一起长大,我自问对他还有几分了解的。纵他不顾自己,为着我表哥,他也不会在这天子脚下行凶杀人。如今你我都需回避此案,一切只能仰赖郡王了。”   到了阅卷房,她努力摈弃杂念看卷宗,结果一个案子还没看下来,李逾回来了,拉着她的袖子道:“姚兄,我已知会过刘大人,如今可去牢里探视嫌犯了。”   “果真?”姚征兰站起身来。   “我还骗你不成?我已问明,案犯来投案时确实自称耿七,既是你表哥的长随,你正好先去问一问他昨夜情况,我就不陪你过去了。面对你一人,他应当不会撒谎吧?”李逾道。   “自然,我定叫他仔细交代昨夜情况。多谢郡王。”姚征兰激动地朝李逾作揖道。   “你就别多礼了,速去速去,万一待会儿刑部闻风而来,你可是再也寻不到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了。”李逾催促道。   姚征兰闻言,忙忙地去了。   “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顾璟蹙眉望着李逾。   李逾唇角一勾:“她表哥的长随打了卢涛,如此方便了解她与她表哥之间婚约作废究竟何故的机会,我又岂能轻易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洗冤集录》   顾璟:暴露了怕老鼠属性明明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却不知为何心情还这样好?   吃瓜群众:这就是妇唱夫随的魔力~ 第37章 ·   应是得了李逾的吩咐, 狱卒将姚征兰领到关押耿七的单人牢房外,就自觉退下了。   姚征兰望着坐在牢内墙角处一动不动的魁梧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唤道:“小七。”   耿七身子一颤, 转过脸来看了眼牢房外的姚征兰,一骨碌爬起身扑过来, 双手握住牢柱, 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将姚征兰上下一通打量,又是激动又是愧疚地跪下来道:“表、表少爷,对不住, 都是耿七一时冲动,连累你了。”   “时间紧迫, 先不要说这些, 我问你, 你为何会在这里?表哥他也来了?”姚征兰问。   “回表少爷,二少爷并未来, 我一人来的。”   “你一人来京都做什么?几时到的?到了缘何不来找我?昨夜又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你真的打了那卢涛?”姚征兰内心焦灼,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耿七仰头看着她,老老实实地逐一回答:“是二少爷听闻姑老爷给表小姐定下了婚事,派我来京都看看对方是何等样人。我到京都时间也不长,不过五天,是二少爷叫我暗中观察,不要去打搅表少爷和表小姐。我来了两日便打听到了那卢涛便是姑老爷给表小姐相中的未来夫婿, 就一直跟着他。昨夜在长庆楼见他对表少爷出言不逊, 一时没忍住, 在他出了长庆楼后,尾随他至人烟稀少处, 打了他一顿。我知道轻重,打他时并未下死力,且我离开时他还是活着的,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就听闻他死了。我知道事情有变,就来大理寺寻你,又听闻你因卢涛之死被刑部带走,我担心因我之故累你受冤,就来投案了。”   “你怎么这么傻,你打他作甚?我问你,你是何时,在何地打的他?都打了他哪些部位?打了几下?”姚征兰问。   耿七思虑着道:“我方来不久,对着京都地形不熟,说不出地名来。昨晚那卢涛和他的小厮从长庆楼出来后,骑着马一路往东走,后来又往北。估摸着快到一更天的时候,他们主仆二人走到一条一边是河堤一边是院墙的道上,我一看那处僻静,左右无人,就跳将出去将卢涛从马上扯了下来。先往他脸上打了两拳,大约打在了脸颊鼻子处,又往他肩腋处打了两三拳,腿上踹了一脚,他就倒下了,我又踢了他的背部和屁股几脚,就走了。我没打他的要害之处,他身上的伤痕一验便知。”   姚征兰听他所言,打的部位确实不致命,又问道:“你走时,他是个什么情状?”   耿七道:“他在地上一边呼痛一边直挺着脖子骂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像要死的?”   “那他的小厮当时在做什么?”   “一直在旁边大喊来人啊救命什么的,就是因为他在旁边这般大喊,我才略打了几下就走了。”   姚征兰点头:“我知晓了,到时候上面的大人审你,你也这般老实作答便好,相信他们会查明真相的。”   “我会老实交代的,表少爷,还有一事我想托付于你。”耿七道。   “何事?”   “我在来京途中救了一女子,自称是京城某米行掌柜的浑家,为歹人所掳。我带她来到京都,却听闻她夫君被杀,而坊间还有传闻说是她伙同奸夫谋害亲夫……”   “那妇人可是姓范?她夫君姓康,名叫康显?”不等耿七说完,姚征兰便急急问道。   “正是。”   “她现下人在何处?”   “我在古槐坊那边赁了一间小院子,院门斜对面有一株‘丫’字型老槐树,范氏便被我安顿在那院子里。今日我投案并未与她说明,既然表少爷似乎认得她,我便将她托付给表少爷了。”耿七道。   “她夫君被杀一案至今悬而未决,这妇人乃是此案重要人证,小七,多谢你提供线索,我这便去将她带回。”姚征兰说着要走,吓得在牢房拐角处偷听的李逾回头就跑,却不想又撞上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的顾璟,险些发出声响来。   “表少爷。”耿七忽然唤住她。   姚征兰回身:“何事?”   “表少爷,”耿七眼巴巴地看着姚征兰,“自表小姐走后,二少爷竟日郁郁寡欢,每天拼命一般在营地里操练兵士,都很少回家了,夫人很是担心。表少爷,表小姐真的不能与二少爷重归于好了吗?十多年的感情,真的能这般说断就断?就算是我们这些下人也都知道,二少爷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表小姐一个人。”   推着顾璟往外走的李逾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姚征兰双手在过于宽大的袖子里暗暗攥紧,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口中却平静地道:“妹妹她心意已决,怕是没有回旋余地了。此番你若能顺利脱罪,烦请回去告诉表哥,前缘勿念,各自安好吧。”   耿七失望地跪坐下来,没再出声。   姚征兰收拾一下情绪出了牢房,却见李逾和顾璟都在不远处,她也没深究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上前急急道:“顾大人,有范氏的下落了。她……”   “我已知晓了,方才已派人去知会萧旷。”顾璟做不来信口雌黄,不顾李逾一直在一旁给他递眼色,实言相告。   姚征兰:“……顾大人从何得知?”   顾璟:“方才去牢里找李逾时恰好听到耿七向你交代此事。”   李逾忙解释道:“我本是去叫你出来的,不想你们正谈家事,我不便现身,便自己出来了。”   姚征兰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方才耿七没有叫破她的身份。细想想她和耿七也没说什么不可说之事,遂不在意,只道:“耿七向我交代了一些情况,我们回去详说吧。”   阅卷房,姚征兰和李逾一起将顾璟桌上的东西搬到他们二人桌上,顾璟找出一张京师地区的舆图铺在桌上。   “长庆楼在这里。”顾璟首先在舆图上找到长庆楼位置所在。   “耿七说卢涛出了长庆楼之后先往东后往北,走到一处河堤……”姚征兰还在舆图上寻找河流,李逾已经给她指了出来,“应当就在这一段,织女桥附近。”   “这里是卢涛回家的必经之路吗?”姚征兰问。   “不是,据我所知,卢府在另一头,在这个位置。”李逾在城西某处画了个圈。   姚征兰疑惑:“卢涛在长庆楼滚下楼梯,按理说应该尽快回家治伤才对,怎会往这个方向走?”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在长庆楼滚下楼梯后伤得并不重,所以才不急于回家治伤。”李逾道。   “耿七说,他离开时卢涛还是活着的。顾大人,刑部的严大人可曾对你提起卢涛是死在何处的?外头,还是家中?”姚征兰问顾璟。   “二更时分,死在此处。”顾璟指着长庆楼东侧的鸿升巷道。   姚征兰与李逾看着他指尖所点之处,不约而同地眉头一蹙。   “他怎会死在此处?不论他是回家还是去他之前想去的地方,他都不应该走到鸿升巷啊,这不是走回头路了么?”姚征兰大惑不解。   “那就得问他的贴身小厮了。”李逾抱着双臂道。   “说起他那个小厮,也是疑点颇多,卢涛死之前曾遭人殴打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能忘了向办案官员交代,这背后,怕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姚征兰对李逾道。   “姚兄放心,待他落到了我手中,定叫他里外吐个干干净净。”李逾看着姚征兰笑道。   姚征兰见他目含秋波含情脉脉,忍不住寒毛一竖,忙避开目光道:“有郡王在,下官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哦?姚兄何时开始这般信任我了?再者如今你我同是评事,姚兄缘何自称下官呐?”李逾见她又躲,故意靠过去逗她。   “好了,大案当前,别没正形了。”顾璟扯住李逾道,“此案卢涛的死因是关键,审耿七时,你切记要将耿七所说的打卢涛的部位和尸体上的伤痕一一比对,若是没有致命伤痕,那卢涛的死便与他没有关系。”   “哎呀我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啰嗦……”李逾话还没说完,一小吏过来,说是宫里来人了,请他出去接旨。   顾姚二人在窗口看着,是卢涛案由刑部负责改为三司推事的圣旨与封李逾为此案监察使的懿旨同时下达。   “李逾为了这个案子,也算是用了心思了。”顾璟道。   “这次我又借了顾大人的光了。”姚征兰又是忏愧又是感激道。   顾璟看向她,欲言又止。   他想说李逾有此一举不单是因为他被牵涉其中,但看着眼前人纯澈干净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突然就不想说了。   既然圣旨下来了,嫌犯也已主动投案,李逾接下来自然是着手审讯耿七一事了。顾璟和姚征兰需要回避此案,便留在阅卷房批阅卷宗。   过了大约大半个时辰,萧旷回来了,向顾璟禀道:“大人,属下带人找到了那间院子,却已是晚了,范氏已被人杀死在院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李逾: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原来的顾璟了! 第38章 ·   当今圣上因婉妃而重视卢涛一案, 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是故圣旨一下达,不到半日,代表大理寺的大理少卿辛泰, 代表刑部的刑部侍郎严峻还有代表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左鸿豫以及卢涛案监察使李逾便齐聚一堂, 商讨案情。   刑部将此案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的口供与验尸格目都带了过来,辛泰与左鸿豫一看验尸格目, 大为皱眉, 对严峻道:“这不知死因,该如何判定凶手呢?”   严峻道:“今日我也正想与两位大人商议此事,卢涛之死, 单从外表验看,委实难以确定死因, 要想此案顺利侦破, 只怕少不得要我们三人联名上书, 请求朝廷允许仵作将卢涛的尸身剖开察看。”   “这……”辛泰与左鸿豫面面相觑,“死者为大, 对尸身动刀向来为苦主所忌讳,只怕宫中那位,不会同意啊。”   严峻也知此事难办,若到时候那婉妃哭闹起来,直指他们无能破案,只怕少不得要受陛下一顿训斥。   思虑之下,他将目光投向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李逾。若是由李逾出面去说此事, 倒是要比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去说要好上不少。一来李逾有太后做靠山, 陛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二来李逾是陛下的亲侄子,便是陛下碍于婉妃的面子训斥他几句, 也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训诫,伤不着根本。   “郡王,此事,你怎么看?”念至此,他便面带笑容地问李逾道。   李逾抬起头,举着手中的口供状子不答反问:“严侍郎,这份口供是你亲自审问卢涛的贴身小厮所得么?”   严峻从他手中拿过口供扫了一眼,点头:“正是。”   “我记得我表兄顾璟说这小厮一开始忘了交代卢涛曾被人殴打一事,而这口供上却写明了卢涛曾被人殴打,所以这是你二次审问他所得,还是在原口供上自行增添上去的?”李逾再问。   严峻道:“经顾大人提醒,我担心这小厮口供还有遗漏,于是重新审问了他。”   “原来如此。那诸位大人先商议着,我回大理寺了。”李逾拱了拱手就欲离开。   “诶?郡王,方才所议之事……”严峻站起身叫住他。   李逾笑道:“于此案我不过是个监察,具体破案事宜,还得劳烦各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他来到门外,招来三槐贴耳吩咐一番,三槐领命而去,他自己则兴冲冲地回了大理寺。而此时,顾璟与姚征兰带着仵作已到了耿七租赁的那间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目测也就四丈见方的样子,院子左侧毗邻人家,右侧则是巷道,巷道口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长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   进入院门左侧是小小一片花圃,种着桂树桃木,右侧则是厨房,正北一间明堂两间住房。整间院落只有前门这一道院门。   “你们来时,这院门是栓着的还是开着的?”顾璟问萧旷。   萧旷答道:“回大人,属下们来时这院门是虚掩着的,敲门无人应,我们才将其推开。”   姚征兰检查过门栓,对顾璟道:“顾大人,门栓上并无新鲜的外力作用其上的痕迹,应可断定并非从门外撬开。”   顾璟点头,抬头见厨房门外守着两名差役,便朝厨房走去。   范氏的尸身就仆卧在厨房的地面之上,顾璟刚踏进厨房,忽然转身挡住跟在他后面的姚征兰。   姚征兰一路低头检查地面痕迹,不察之下差点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见顾璟忽然停步转身,姚征兰还以为他有所发现,仰头问道。   顾璟看着她:“范氏的尸身上没有头颅。”   姚征兰:“……”反应过来顾璟这是在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她刚想致谢,顾璟却已移开目光询问一旁的萧旷:“范氏的头颅呢?”   萧旷道:“属下们寻遍院中和小院周围,并未发现范氏的头颅。”   顾璟看了姚征兰一眼,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继续去察看范氏的尸身。   小小的厨房内血腥味浓重,姚征兰那一口深吸,呛得自己差点吐出来,一抬眼看到范氏血肉模糊的断颈处就更想吐了,她将牙咬了又咬,到底是忍不住,道了声抱歉就冲出厨房门口,到墙角处干呕起来。   萧旷看了嘿嘿直笑。   顾璟瞪他一眼,道:“笑什么笑?还不速去准备绳索,派水性好的差役去门外水井中看看范氏的头颅是否被扔进了井中?”   萧旷表情一肃,拱手道:“是!”转身带着两名差役出去了。   顾璟来到正在验尸的仵作身边,女尸呈侧身仆卧的姿势倒在地上,断颈朝向厨房门口,断颈前大片铺地的青砖都被血洇成了黑红色,尸体臀后有一张小木凳,小腿下压着择了一半的菜。   这时姚征兰白着脸来到厨房门口,顾璟眉眼不抬道:“你去北屋中看看有无什么线索?”   “是。”姚征兰汗颜地应了一声,往北面的明堂走去。   明堂右边应是耿七的住所,里面放着男人的鞋靴衣物,枕下压着一枚荷包,荷包里有两百两银票并一些小银锞子。除此之外,并无特殊。   姚征兰来到明堂左边的屋子,屋内家具简单,却打扫得极为干净。床上被褥堆叠整齐,床尾放着个收拾好的包袱,显见此屋主人并无在此长住的打算且随时准备落跑。包袱里是几套女子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素色。除此之外还有一根银簪,一枚银制雕花插梳和两朵小小的白色绢花。   窗下的高脚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篮子,里头有个缝制了一半的靛蓝色荷包。   姚征兰看了一圈,又回到厨房,发现顾璟正眉头微皱地站在无头尸旁,似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   她定了定神,刚想进去仔细看看那具尸体,身后传来李逾的声音:“姚兄。”   姚征兰转身,疑惑不解:“郡王,你怎会来此?那卢涛的案子……”   “卢涛的案子我已有眉目,懒得听他们打官腔,便来找你们了。听说是人命案子,人死哪儿了……哎呀!”李逾边说边踏进厨房,一眼看到那具无头尸,大叫一声转身便走,还顺带把姚征兰也扯了出去。   “这般血腥,交给顾璟一人负责吧。姚兄,咱俩上街吃饭去,我给你讲讲卢涛的案子。”李逾在院中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忙不迭地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正色道:“多谢郡王关怀,只是姚某身为大理评事,怎能因为现场血腥就退缩不前?”说完转身回到厨房中。   “喂,你不怕吗?”李逾追着她进去。   姚征兰:“不怕。”   “不怕?你瞧着吧,晚上必定做噩梦。”李逾悻悻地掏出帕子抵在鼻尖前,借以缓解那冲鼻的血腥味。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姚征兰现在面对无头尸体,虽然恶心感仍在,却已不至于不能忍受。她走到尸体旁,细细地看了看尸体。   尸体侧卧在地,身着素色衣衫,肩颈处有大片血迹,一只手压在身体下面,一只手垂落地上,两只白布鞋一只套在脚上一只只有鞋尖勾在脚尖上。   姚征兰蹲下身子,将那只脱落的布鞋套回女尸脚上,一套之下,忍不住疑惑地轻“咦”了一声。   她站起身,再次从上到下将女尸仔细观察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女尸留着长指甲的手上。   “顾大人,可否将尸体翻转过来?”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问一旁仵作:“硬四至可记录完了?”   仵作回曰:“已记录完毕。”   顾璟遂名差役将女尸翻转过来。   姚征兰上前,细细看了下女尸衣裳的腰带,又伸手将衣裳襟口拽开一些。   顾璟本来正看着姚征兰施为,见此情状便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姚征兰拽开外衣襟口,剥开白色中衣,露出一方桃红色的绸质肚兜。她将女尸衣裳重新整理整齐,站起身来,沉默不言。   顾璟问她:“有何发现?”   姚征兰道:“顾大人,你可有想过,凶手为何要将范氏的头颅砍下带走?”   顾璟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几个问题之一。”   “哟,此案竟能有几个问题让你想不通?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问题?”李逾唯恐自己受冷落,走过来插道。   顾璟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皱眉道:“第一便是死亡时间。经仵作检验,死者全身都出现僵硬现象,死亡时间至少已有三个时辰,从现在往前推算,三个时辰前,也就是寅正(早上四点)左右,那时菜市尚未开门,范氏所择之菜,必是昨天所买,可你们看地上的菜,菜叶碧绿毫无蔫态,哪像是隔了一天一夜的菜?”   姚征兰悚然一惊:“死者死于三个时辰前?”若是如此,那与范氏同住一间院子的耿七便难逃嫌疑了。   顾璟点头。   李逾装模作样地上前拿起一根菜看了看,道:“水灵灵的,确实不像隔了一夜的菜。若是范氏在菜市开门之前便死了,那这菜哪来的?”   顾璟道:“这是疑点之一。第二,便是地上的血迹与尸体倒地的姿势。从尸体倒地的姿势与其身后矮凳来看,死者应是坐在矮凳之上,被人从后面一刀斩首,失了头颅的尸体向前扑倒,才会是如今我们看到的这种姿势。可若死者是坐在矮凳上时被人斩首,血液当即便会从颈腔中冒出,那这矮凳周围也当有洒落的血迹才对,且头颅滚将出去,也该留下与头颅滚动痕迹相符的血迹,可从现场来看,却只有尸体仆卧之后的断颈前有大片血迹,这又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这是个移尸现场?”李逾道。   “移尸,就与砍头一般,让人想不通意义何在?”顾璟叹气道。   姚征兰闻言,在一旁斟酌着道:“顾大人,若说这具尸体不是范氏的,是否能解释你所想不通的所有问题?” 第39章 ·   顾璟猛然转头看向姚征兰, 问:“你说这具尸体不是范氏的?可有凭据?”   姚征兰摇头:“没有凭据,只是怀疑。”她再次蹲下身子,拿起尸体的右手, 对顾璟道:“顾大人请看, 这女子留得一手好指甲,细长圆润, 边缘光滑, 这样的指甲若是涂上蔻丹,那必是极好看的。可是据我们所知,范氏擅女红, 且为人极为勤劳,总是将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留这么长的指甲, 不易行针不说, 还极易刮伤绣品, 更不利于劳作。”   李逾在一旁大声赞道:“甚是有理,姚兄真是慧眼如炬。”   “多谢郡王夸赞。”姚征兰放下女尸的手, 伸手拉开女尸的衣襟,见顾璟又要转头,道:“顾大人,人一旦死去,在我们这等办案者面前便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死者,无分男女。你若还是这般避忌, 只怕会错失许多线索。”   “就是, 人都死了, 又不会跳起来骂你登徒子,有什么不敢看的。”李逾附和道。   姚征兰:“……”   顾璟横他一眼, 对姚征兰道:“是我偏狭了。”他重新看向女尸胸口。   姚征兰分开女尸外衣和中衣衣襟,露出那件桃红色的肚兜,道:“方才我去北面的房里看过了范氏的行李,她的衣物以白色为主,发饰也只有银簪和白色绢花,显而易见,她正在为她无辜送命的亡夫康显守孝。既如此,她又怎会在孝衣里头穿上桃红这般鲜艳颜色的肚兜呢?”   “没错,这十分不合常理,姚兄真是心细如发。”李逾又在一旁大声赞道。   姚征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给女尸整理好衣襟后,又来到女尸脚旁,脱下女尸脚上一只白鞋,对顾璟道:“最后便是这双孝鞋,套在这具尸体脚上大了不少。以范氏的女红功力,做这样一双孝鞋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又怎会让自己一直穿着这样一双不合脚的鞋呢?综上,我认为这就是个移尸现场,这具无头尸身也不是范氏的。凶犯之所以将尸身移至此处,给她换上范氏的衣物鞋履,在地上泼上大量鲜血并将尸体的头颅砍去,就是想让我们认为死者是范氏。只是假的永远都真不了,如此精密的布局还是留下了许多解释不通的破绽。”   顾璟点头:“若说这具女尸不是范氏,那些令人疑惑的问题确实迎刃而解。”   “这个范氏到底什么来头,这是与她有关的第二条人命了吧?”李逾问道。   “谁说不是呢。”姚征兰面色沉重,“只是现在还只是怀疑,要证明这一点,还需得先找到这个死者的真正身份。”   “这还不好找吗?不事生产打扮妖艳易于下手……”李逾说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话锋一转对顾璟道:“表哥,你说这样身份的女子,会是什么人呢?”   顾璟一心扑在案子上,略一思索过后便道:“青楼中可以随恩客外出的女子?”   李逾做恍然状:“原来如此,到底是表哥博学多识,受教了。”   顾璟这才反应过来,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姚征兰,张嘴欲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叫差役去把还在水井里捞人头的萧旷叫回来,令他带人去城中的秦楼楚馆排查失踪人口。   “现在还有两个问题。”姚征兰道,“据耿七所说,他刚来都城五天,范氏与他一起,也就是说范氏来到这里也只有短短五天。她被歹人掳走过,又得知了自己丈夫被杀,坊间还有传闻说是她伙同奸夫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有家回不得,甚至不敢轻易露面,应如惊弓之鸟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在耿七不在家的情况下,敲开她的门呢?且此处虽不是闹市,却也是房屋密集人多眼杂,什么人能在大白天把范氏这样一个大活人从这里掳走,把一具无头尸身转移进来且不被人瞧见呢?”   顾璟陷入沉思。   李逾道:“反正肯定不是扛走的。”   听他这么一说,顾璟和姚征兰几乎同时看向地上的菜,姚征兰抬头本欲说话,见顾璟模样便知他也想到了,遂不开口。顾璟招来差役吩咐道:“速去四邻打听,今日这边是否有卖菜的板车来过?”   萧旷派人捞井时已是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围观,听说这边的小院里出了人命案子,那围观之人想要瞧个究竟,便一直没有散去,差役很快便带回一个声称看到了菜贩的妇人进来。   顾璟怕吓到她,没让她进厨房,就在院中问话。   “……那贩菜的是一男一女,推一辆二轮板车,板车上放着五六个装菜蔬的大筐,男的推车,女的就跟在一旁吆喝。本来这有卖菜的上门也挺好的,省得去菜市了不是?可是这二人的菜,卖得比菜市要贵上五六文。我曾问那贩菜的妇人,菜为何卖得这样贵?妇人说他们进城之时被城门守卫给盘剥了,若不卖这个价,便要亏了。附近啊,没人买这夫妻二人的菜,只除了这间小院里的娘子。我们私底下还曾议论,常见这间院子里的男人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家,想来在这里讨生活也不易,这妇人怎的一点都不知道勤俭持家。”那妇人喋喋道。   顾璟听完,道:“说说你今日看到的情景。”   妇人想了想,道:“今日和往常一样,大约辰时初,我们几个在巷口的井边洗衣裳,那贩菜的夫妻俩又来了。这间小院里的娘子开了门出来,买了几样菜,那贩菜的妇人突然捂着肚子说肚子疼,问这小院里的娘子借厕房用,这娘子就让她进了门。过了一会儿,那贩菜的妇人来到门前,对候在外头的汉子说要送娘子一些菜,让汉子搬个箩筐进去给娘子挑选,那汉子便从车上搬下个沉甸甸的箩筐,进了这间院子。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夫妇二人又搬着箩筐出门,推着车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顾璟急问。   “往西边走了。”妇人道。   顾璟忙派差役去追。   李逾道:“这都走了一个半时辰了,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姚征兰说着,又问那妇人:“这卖菜的夫妇是何时开始来你们这儿卖菜的?”   妇人道:“时间不长,也就四五天的样子。”   “你说的箩筐,有多大?”   妇人比划了一下,道:“可大可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菜筐子呢。”   姚征兰向她道了谢,便放她回去了。   “四五天的踩点,用板车和菜筐完成移尸和掳人,为了降低范氏的戒心,甚至还有女子参与其中。这拨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范氏,恐怕是不易寻回了。”姚征兰对顾璟道。   “不易寻回就不易寻回吧,对方既然如此大费周章也要活着绑走范氏,显然是不愿伤她性命。既如此,只要找出这范氏有何特殊之处,知道了对方为何要绑她,自然也就能推断出她的下落了。”李逾一扯姚征兰的袖子,道:“姚兄,我饿了,我们回大理寺吧。”   姚征兰看向顾璟,顾璟点了点头。   这边情况也勘察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派出去那两拨差役的回复。   命人将无头女尸运回大理寺,封闭小院后,三人骑马返回大理寺。   中途路过一家蜜饯铺子,李逾忽然勒马,对落在他身后的姚征兰道:“姚兄,直到现在我这心里还直犯恶心,那边有间蜜饯铺子,咱们去买点蜜饯吃吧。”   姚征兰刚一张嘴,李逾又截断她道:“姚兄,你该不会说你身为男子不吃蜜饯吧?你这个男子怎的与别人家的男子如此不同?”   姚征兰收回到口的话,故作平静道:“郡王误会了,我是要说,我也正想去买些蜜饯。”   “那走吧。”李逾翻身下马,把马缰往一旁的顾璟手里一塞,道:“你反正不吃蜜饯,就留在这儿帮我们牵马。”说完,把姚征兰那匹马也拉过来让顾璟牵着。   “有劳顾大人了。”姚征兰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跟他客气什么?没叫他请客就不错了,走走走。”李逾拉着姚征兰的袖子往蜜饯铺子里走。   “郡王,你走路就走路,不要拉我袖子。”姚征兰一边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一边低声道。   李逾偏不听,见她把袖子抽走,手一伸又牵住了,口中道:“怎的,你怕我把你袖子扯断,别人说你我断袖?放心,谁敢废话,我撕了他的嘴!”   “郡王!”姚征兰现在最想撕的就是他这张嘴。   李逾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抬手就捏住自己的两颊,道:“先撕我的嘴。”   姚征兰不防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滑稽之举,愣了一下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哎,这样笑一笑多好,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因为做了大理评事天天要面对案件就整天绷着个脸吧。”李逾恢复了常态。   被他这么一说,姚征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是我刚入此行,见得少了,一时不能习惯。多谢郡王开解。”   ……   两人边说边进了蜜饯铺子。   顾璟在后头看着两人这番举动,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个李逾,为了哄人开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堂堂郡王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成何体统? 第40章 ·   午后, 派出去追查板车的那拨差役最先回返,说那辆板车在两个多时辰前从北城门出了城,他们骑马出城沿官道追了一段距离, 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只得回转。   “那板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卫士就没检查?”差役向顾璟汇报完后, 姚征兰在一旁问道。   差役道:“卫士说查了, 八个大箩筐里都是没卖完的菜。”   “怎么可能?难不成?范氏还在城中?”姚征兰看向顾璟。   顾璟沉思片刻,摇头道:“从今日那妇人的话不难看出,这些人分明一早就发现了范氏的下落, 却拖到五天之后的今天才动手,那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绝不可能在得手之后还让范氏滞留城中, 定然立即转移出城。说不定这板车只是他们的一拨疑兵, 而范氏,早就被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偷偷带出城去了。”   姚征兰闻言, 深觉有理,郁郁地坐下不再说话。   “米行的案子已由刑部接手,这桩命案既然涉及范氏,理应知会刑部一声。姚评事,你就此案写一份公文,派差役送往刑部。”顾璟吩咐姚征兰。   “是。”姚征兰应了,铺纸提笔。   顾璟眸光一转, 见李逾两腿交叉搁在案上, 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 怀里抱个蜜饯袋子,一边悠闲地往嘴里丢葡萄干一边翻阅画本子, 眉头一蹙,道:“李逾,你不去督办卢涛的案子,怎的在此无所事事?”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不能看着我人在这里就断定我在偷懒啊。”李逾翻过一页,突然收回腿将蜜饯袋子往桌上一丢,拖着椅子来到姚征兰身边,坐下指着话本子上对姚征兰道:“姚兄,看这里。”   姚征兰停笔看来,几霎之后,忍不住一笑。   李逾瞄顾璟一眼,又对姚征兰道:“若是我表兄在,想必不会被骂做牛。”   姚征兰问:“为何?”   “因为他根本不会笑。”李逾说到此处,乐不可支。   姚征兰想笑又觉着不妥,便不回应,抿抿嘴回过头继续写公文。   “姚兄,”李逾又去扯她袖子,“你今日买的李子干呢?借我吃一颗。”   “在屏风后面,郡王请自便。”姚征兰道。   李逾扯着她的袖子摇晃:“今天我一来就为了你和表兄的事跑了趟宫里,后来又去刑部接你们回来,再来又为了卢涛的案子去了趟刑部,回来又去小院找你和表兄,这一上午腿都差点没给我跑断了。姚兄……”   “我去拿。”姚征兰被他撒娇的动作和语调弄得汗毛直竖,忙站起身道。   顾璟看着他这番做派实在碍眼,碍于姚征兰在场又不便说什么,只得专注于手上卷宗。   姚征兰从屏风后拿了李干出来,经过顾璟桌旁时想到房中三人,她拿了李干只给李逾吃似乎不太好,便停下来对顾璟道:“顾大人……”   “他不吃,他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不吃,你不必问他。”李逾在那边叫道。   顾璟没抬头,姚征兰见状,“哦”了一声回到自己桌旁,刚想把袋子给李逾,便见李逾朝她张大嘴:“啊——”   姚征兰:“……”   顾璟眉眼不抬声音凉凉的:“你跑了一上午,腿断了也就罢了,手也断了?”   姚征兰赶紧把纸袋往李逾怀中一丢:“郡王请自便。”说完坐下来继续写公文。   李逾磨牙霍霍地瞪了顾璟一眼。   这时三槐回来了,通报后李逾叫他直接来房中说明情况。   “郡王,小人打听到了,这卢涛果然与他那小厮卢十六有龃龉。”三槐一口气喝光小吏给他端来的茶,抹着嘴双眸晶亮道。   顾璟和姚征兰同时放下手头的事,抬头等着他下文。   李逾一边啃李干一边道:“你慢慢说。”   “这卢十六是家生子,爷娘在卢老夫人跟前当差当得好,还被赐了主家的姓。卢十六也是打小就跟着卢涛的。两年前,卢十六年满二十,他爷娘在他们老家给他找了个媳妇。卢十六成亲那日,卢涛也去了,瞧见新娘子有几分姿色,竟就在新婚之夜当着卢十六的面把新娘子给强行糟蹋了。   “卢涛是卢家唯一嫡子,又一向荒唐惯了,便是做下这等禽兽之事,也不过换得家中长辈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罢了,根本不顶事。后面几个月他还是常往卢十六的房中去,有时候竟整夜留宿里头,让卢十六睡在门外廊上。因此卢府的下人都说,卢十六那个儿子其实是卢涛的种。   “这卢家为着要面子,一早就说了非有爵人家的嫡女不娶,可就卢涛这德行,京中哪个有头有脸的有爵人家肯把嫡女嫁给他?后来……”三槐口沫横飞地说到此处,忽然有些顾忌地看了姚征兰一眼,停了下来。   姚征兰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藏于袖中的两只手暗暗攥紧,她假做平静地对三槐道:“事关案子,你不必有所顾忌,打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是,那小人就直说了。后来,好容易跟承恩伯府说定了亲事,卢家唯恐卢涛再乱来让姚家面子上过不去会悔亲,便责令卢涛收敛形骸。卢夫人做主将卢涛房里几十个通房丫头遣散一半,并让卢十六夫妇搬出了卢府,给他们在织女桥附近的锦绣坊置了间小院子,责令府中丫鬟奴仆,待新夫人进门后,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这档子事。”   “差事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下去吧。”李逾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三槐。   三槐接住一看,扁嘴道:“郡王您这打赏也忒小气了,还不及奴才打听这些花出去的多呢!”   “你这小厮,讨打是不是?”李逾作势要脱鞋扔他,三槐忙抱头跑了。   “郡王,你让三槐去打听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卢涛的小厮卢十六杀了他?”姚征兰问李逾。   “怎么?不行吗?”李逾反问。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就因为仆杀主是人伦大罪,且从古至今极少发生,你就能断定,此案中这个卢十六一定不是凶手?”李逾问姚征兰。   姚征兰被他问住了。   “你突然怀疑卢十六是此案真凶,总该有些凭据。”顾璟开口道。   李逾站起身,煞有介事地负着手走到东墙下挂起来的舆图前,回身看着顾璟道:“今日我去刑部,看到了这个卢十六的口供。自你指出卢涛曾被人殴打后,严峻为防有所遗漏,重新审问了卢十六。在新的供词里,卢十六交代了卢涛被打的经过,与耿七对姚兄说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交代,卢涛被耿七殴打的地点,是在这里。”他伸手指向卢家到长庆楼之间一条巷子。   姚征兰看着他手指的点,疑虑地皱起眉头。   李逾继续道:“当时我就在想,地点不同,说明耿七和卢十六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耿七既然都主动来投案了,自然没必要在打人的地点上向姚兄撒谎,那么必然就是卢十六在撒谎了。卢十六又为何要在打人的地点上撒谎呢?鉴于被审之时他并不知道殴打卢涛之人已经主动投案,我料定他一开始隐瞒卢涛被打的目的,就是为了隐瞒这个卢涛被打的地点。卢涛被打的这个地点有何特殊之处呢?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地点特殊就特殊在,离卢十六的家,很近。”   说到此处,他看向姚征兰道:“姚兄,你还记不记得,上午我们还在疑惑卢涛被打之后为何不是回家而是往织女桥方向走?”   姚征兰点头:“他是要去卢十六家。”   “耿七说过,他走之时,卢涛还中气十足地在骂人,而当时又已经很靠近卢十六家,可以预见,被打之后,卢涛还是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去卢十六家。若卢涛真是卢十六所杀,这个杀人现场必定就在卢十六家,姚兄,要不要随我一道去卢十六家瞧瞧?”李逾冲姚征兰眨眨眼。   事关耿七和顾璟的清白,姚征兰当然很想去。“可是,我不是应该回避此案吗?”   “去查案的是我,你只是恰好路过进来与我打个招呼而已。”李逾道。   姚征兰:“……这样也行?”   “若姚兄实在不愿去,那便罢了。反正我缺乏经验,独自前往万一遗漏些什么线索,又打草惊蛇,定不了卢十六的罪,那耿七……”   不待李逾说完,姚征兰便站起身询问顾璟:“顾大人,我、我能恰好路过卢十六家吗?”   李逾在她身后不停地朝顾璟使眼色。   “不要暴露身份。”顾璟叮嘱她。   姚征兰点点头。   “姚兄,此事宜早不宜迟,快走吧。”李逾见顾璟首肯,过来拉着姚征兰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这次姚征兰没有挣开他。   以防万一,姚征兰借了套差役的公服换上,这才随李逾和三槐一道出了大理寺。   三人骑马来到锦绣坊,找到坊正,很快便打听到了卢家所在。   李逾没让坊正陪同,带着姚征兰和三槐来到卢家小院前,下马一看,院门紧闭,但并未从外面上锁。   三槐上前拍门,里头无人应声。他大力再拍,将门拍得砰砰直响。   里头隐隐传来孩童的哭声,像是被人捂着嘴。   三槐回头看李逾,李逾朝院墙抬了抬下巴。三槐心领神会,当即身手利落地翻墙入院。   院中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你是谁?”   “官府查案,你人既在家,为何不开门?”说话间,他已从里面将院门打开。   李逾姚征兰走进院中,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看上去不满二十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童,跌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面色惨白满目惊恐地看着他们。 第41章 ·乆拾光   姚征兰见此情形, 心知此事八九不离十,再看那妇人幼童,顿生恻隐之心。   卢十六若真是在此将卢涛杀死, 那这妇人必会被当成同案犯收监, 两人必死无疑。而这孩童,却还这样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妇人抱着午睡被惊醒衣衫不整的孩童一边往屋里退缩一边惊恐地问道。   姚征兰上前, 温声道:“你别害怕, 我们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等姚征兰把话说完,那妇人便条件反射一般地叫嚷起来。   姚征兰看出她这是被惊吓过度的反应。她看着孩子脸上那一大块淤青和刚开始结痂的擦伤, 顿了顿,愈发轻声道:“你先去给孩子把衣服穿好, 天冷, 别把孩子冻病了。”   妇人畏缩地抬头看了她两眼, 抱着孩子飞快地跑进了里屋。   李逾走到姚征兰身边。   “你看到那孩子脸上的伤没有?”姚征兰问。   李逾叹了口气,道:“卢十六既然已经忍了两年多, 要让他忍无可忍,自然需要一些新的刺激。”   姚征兰咬牙:“这禽兽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只可怜这一家三口……”   “卢十六自是必死无疑,他家眷却不是非死不可。”李逾道。   姚征兰眼眸一亮,刚想问他有何办法,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妇人抱着孩子进去, 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且房里也没一点动静。   她忙冲入房中, 却见孩子好好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个布老虎正在玩。那妇人却在桌旁, 手里拿了把剪子,见姚征兰进来,她惊了一跳,扬手就把剪子往自己胸口扎下去。   “不要!”姚征兰冲过去阻止,妇人那一剪子没能扎到自己,却扎到了姚征兰的胳膊。   “人是我杀的,我给他偿命,和旁人都没关系,让我死!让我死!”妇人挣扎着大喊大叫。   姚征兰忍着胳膊上的剧痛,死死地按住她。   跟着姚征兰进来的李逾见状大惊,忙过来夺了妇人手里的剪子,将妇人甩给三槐,没好气地吩咐道:“将她绑起来。”随即紧张地看着姚征兰袖子上渗出的血迹,道:“你受伤了。”   “不打紧,小伤而已。”姚征兰道。   “小伤血能渗这么快?别动!”他抓着姚征兰的胳膊,回身冲那妇人吼:“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还在失心疯一般一边哭一边嚷嚷:“让我死,让我死,都怪我……”   “三槐,将她打醒。”   三槐啪啪给了妇人两巴掌,妇人果然停了下来,三槐道:“我家主人问你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一愣一愣的,机械地指了指房里的橱柜。   李逾去橱柜里翻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好多瓶瓶罐罐,他懒得找,着急地问那妇人:“哪个是?”   “白……白色。”妇人道。   李逾拿了那只白色的瓷瓶,又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想了想,把衣服丢回去,撩起袍子把自己的中衣下摆撕了一块下来。   姚征兰看他这架势是要亲自给她包扎,忙道:“郡王,真的不用费事,我这伤不要紧。”   “再多话我可直接动手了。”李逾拿了剪子在手。   姚征兰闭上嘴。   李逾上来就沿着衣服破损处把她的袖子给剪开了。   姚征兰伤在上臂处,本来担心李逾要她脱衣服包扎伤口,如今见他只是剪开她的袖子,微微松了口气。   隔着这么多层衣物,剪刀扎出来的伤口倒是既不算大也不算深,只是女子胳膊上的皮肉雪□□嫩的,显得那血淋淋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李逾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糊上药粉,再用从自己中衣上撕下的绸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多谢郡王。”姚征兰低声道。   李逾看着她隐忍不发的小模样,有意打趣她两句,但场合不对,也就罢了。   “你方才说,人是你杀的,你杀了什么人?”他回转身,望着那妇人道。   通过方才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发泄,妇人如今情绪已稳定了很多,听到问询,她抬起脸来,神情有些麻木地看了看李逾,又将目光转移到姚征兰脸上。   “你们不是卢家派来的。”她道。若是卢家派来的,不会舍身来救她。   “这位是太后亲自指派的卢涛被杀一案的监察使南阳王,你有何冤屈,可以对他讲,他会为你做主的。”姚征兰见妇人望着自己,便对她道。   妇人闻言,怔怔地朝李逾跪了下来,涕泗横流道:“卢涛是我杀的,和十六没关系,求、求王爷做主。”   “哦?那你详细说一说,你是如何杀害卢涛的?又因何要杀死卢涛?”李逾抱起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妇人问道。   妇人一边哭一边道:“昨夜一更左右,我与孩子已经入睡,卢涛忽然来到……”   “卢涛一个人来的?”李逾打断她。   妇人想了想,大约知道瞒不住,改口:“十六与他一起、一起来的。”   李逾点头:“你接着说。”   “我被两人惊醒,见卢涛脸上有伤,便取药为他治伤。他大声呼疼,又责骂我,将孩子惊醒。孩子哭闹起来,他不耐烦,将孩子从床上拎起,掷在地上。我见孩子摔伤,怒从心头起,就拿门栓打了他的头,他便倒地死了。”妇人一口气交代完了自己的杀人过程。   李逾问:“用哪根门栓打的?”   “就……”妇人眼睛往房外看去,原本应该是想说就用堂屋的门栓打的,但想到堂屋的门栓又小又短,便又改口道:“用院门的门栓打的。”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在给卢涛上药,他嫌孩子吵闹摔伤了孩子,你便奔出门去,从院门上卸下门栓,返回房中,用门栓打死了卢涛?”李逾眯起眼。   妇人见状,磕磕巴巴地补充道:“我、我借口去厨房打水给他清洗伤口,去院门上卸了门栓,回到房中,趁他不备,打死了他。”   “那在这过程中,卢十六在做什么?”李逾问。   “他、他在喂马?”   “在何处喂马?”   “在院中。”   “你这院子就这么点大,你去院门处卸下门栓,拿着门栓回到房中,他在院中能看不见?”   “他……他……”   “别再胡编乱造了,傻子当不了官,你以为你这套说辞能骗得了谁?”李逾道。   妇人哭着向他爬来,苦求道:“王爷,就让我去给卢涛抵命吧!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十六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一旁姚征兰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明明是那卢涛禽兽,你何错之有?”   妇人一怔。   李逾看了姚征兰一眼,收敛了冷峻神色,对那妇人道:“卢十六无论如何是难逃一死的,仆杀主乃伦常大罪,一旦定罪,便要受凌迟之刑。你若肯老实交代,我保他免受凌迟之刑,也可保你母子不受牵连。”   姚征兰猛然看向李逾,这、这如何能保证?特别是保证卢十六不受凌迟之刑,这朝廷的律法,岂是能说改就改的?他莫不是在哄这妇人。   妇人哭得委顿在地。   姚征兰待那妇人哭了一会儿,上前劝道:“事到如今,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他还这么小,即便能不受律法制裁,若双亲不在,你让他去依靠谁?既然王爷承诺保你们母子不受此案牵连,你便如实交代了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妇人也知道已是别无他法,用袖子拭干眼泪,从地上支起身子,道:“从卢涛和十六回来,到我给卢涛上药,孩子被吵醒哭闹,卢涛摔了孩子,都是真的。我见孩子被摔伤,就放下伤药过去将他抱起来哄。卢涛大怒,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要打我,却、却被十六从背后一棍子撂倒。我吓坏了,十六叫我给孩子处理脸上的伤,他把卢涛拖了出去。”   妇人哽咽了一下,接着道:“我将孩子安抚好,出门去寻十六,见卢涛躺在灶间的地上,十六坐在他身边,见我过去,他把一把铁锤藏到了柴堆里,只说卢涛的衣服脏了,要我给他换一身衣服。卢涛经常来此,柜中有几套备用的衣服,我便取了一套去给他换,却发现卢涛浑身冰凉,早已断了气……”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再次微颤地抽泣起来,“十六叮嘱我,无论谁来问,都说卢涛昨夜没来过,我没见过卢涛,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他呜呜……”   李逾闻言,朝三槐使个眼色,三槐出门,不多时便从灶间的柴堆里取了那把锤子来,递给李逾。   “锤上并无血迹。”李逾将那铁锤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道。   “若卢涛是被铁锤锤杀,仵作不可能看不出来。”姚征兰道。   “那卢涛到底是怎么死的?难不成真是被卢十六一门栓给打死的?”三槐不解地问,“如果是这样,那卢十六还在灶间拿铁锤做什么?”   “会不会是卢十六打了卢涛一门栓后,以为人没死,拖到厨房想用铁锤锤死,下手之前却发现人已经死了?”李逾拿着那柄铁锤猜测。   “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将这柄铁锤藏在柴堆里呢?”姚征兰想不通,问卢十六之妻:“从昨夜事发到现在,你有没有收拾过灶间?可曾发现灶间有何异常?比如说多了什么抑或少了什么?”   妇人摇头:“从昨夜到现在,我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的如同做梦一般,中午就煮了点米糊给孩子吃,不曾注意灶间有何异常。” 第42章 ·   姚征兰闻言, 出门来到灶间,放眼望去,确实一切如常,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在地上仔细观察一番, 也不曾发现什么血迹抑或血迹被擦拭的痕迹。   “奇怪,卢十六到底是怎么杀死卢涛的?”她一边思索一边打开灶间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竹制碗橱的门, 发现碗橱上面两层都放着粗瓷碗碟, 而最下面一层,却放着一套白净光亮的细瓷碗碟,杯盘碗筷俱全, 那筷子还是银制的,只是, 本该是一双的银筷子, 如今却只剩下一只。   姚征兰拿起那只筷子, 沉思一霎,脑子里一阵电光火石, 她放下筷子转身就到灶下用火叉在灶膛里扒拉起来,直扒得尘烟四起。   李逾来到灶间时,便见姚征兰捏着一根黑乎乎的东西灰头土脸地向他走来。   “我知道卢十六是如何杀死卢涛的了。”她一脸轻松地举起那根被烧黑了的银筷子道。   “瞧你的样子。”李逾又好气又好笑地抬起袖子来擦她被草木灰弄脏的脸。   姚征兰误以为他要摸她的脸,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随即看到他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子,忙自己抬起袖子将脸颊胡乱擦了擦,道:“我自己来便好。”   李逾收回手, 瞄了眼她手中之物, 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方才说知道卢十六是用什么方法杀死卢涛的了?”   姚征兰点头, 看着手中的银筷子道:“如我所料不错,他便是将这根银筷子用火烧烫, 然后用铁锤,从鼻孔将这根银筷子钉入卢涛脑中,再将筷子拔出丢掉,如此,从外表便很难看出卢涛究竟因何而死。因为仵作检验尸体,除了检查体表外,对眼睛,口,齿,舌,鼻及肛/门和私/处的检验,主要是验看是否有致死之物嵌在里头。鼻腔幽深,等闲看不到尽头,却又能直通颅脑,将烧烫的银筷子钉入,血肉瞬间被烫熟,不会有鲜血流出,再将银筷拔出,便能不留痕迹。即便在鼻腔处留下了细微烫伤,耿七自陈打过卢涛的鼻子,想必他鼻子上本就有欧伤痕迹,些微烫伤混在其中,仵作若不往这方面想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李逾眉头深深皱起,一脸惊悚地看着姚征兰道:“这般变态至极的杀人方法,仵作都想不到,你为何会想得到?”   姚征兰被他过于生动的表情逗得一笑,道:“我舅舅著的书中曾提到一妇人伙同奸夫谋害亲夫,便是用长铁钉从鼻腔钉入脑中,然后对外宣称其夫乃暴病而亡。若非我舅舅询问四邻,得知其夫身体一向康健,而这妇人却似与人有染,是故再三仔细地检验尸体,最终在鼻腔里发现了这枚铁钉,险些就被他们给骗过了。”   李逾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两人回到房里,李逾对那妇人道:“而今事实已然清楚了,你若不想被连累,便不能对办案官员似今日一般如实讲述,如若不然,知道丈夫杀死了主人却瞒而不报,最轻也得判你个包庇罪。”   妇人看了眼床上的孩童,面色凄苦,颤颤问道:“那我应当如何?”   “到卢涛摔孩子为止,你都如实陈述无妨。但从你抱起孩子来哄,卢涛抓住你头发开始,你便说,卢涛抓着你头发将你连同孩子都甩在床上。你放下孩子,爬下床来求饶,他却掐着你的脖子将你的头往床柱上撞,你昏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天已大亮,孩子在一旁哭闹,卢涛和卢十六都已不见。对于你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你一概不知。”李逾教她,“要保命,你必须记牢我这番话,一字不能落,一字不能错。”   妇人懵然地点了点头。   “为了这番话的真实性,现在你得受些苦楚。”李逾说着,朝一旁三槐使个眼色。   三槐眼神幽怨:要我动手打女人,我不干。   李逾瞪眼:你不干难不成让我干?还不快滚过去,想死不成?   三槐认怂地扁了扁嘴,屈服在自家郡王的淫威之下,走到妇人身前道:“得罪了。”   “注意力道,别真把人掐死了,但也不要太轻,必须要留下掐痕和磕伤痕迹。”李逾叮嘱。   三槐腹诽:要求那么多,干脆你自己来好了。   他伸手掐住妇人细细的脖颈,妇人眼珠鼓出,下意识地开始挣扎。   他掐着她将她的头往床柱上一撞,妇人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三槐吓了一跳,忙放手探了探妇人的颈脉,见还有搏动,这才放下心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李逾道:“郡王,她真晕了,怎么办?”   李逾赞道:“做得不错。你就在这里等她醒来,保证她记牢我教她的那番说辞。”   三槐瞠目:“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逾语重心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可是在造十四级浮屠,这么一想,时间就不算长了吧?姚兄,我们先回大理寺。”   两人在三槐哀怨的目光中出了门,李逾甚至还体贴地帮他把院门给阖上了。   姚征兰看着这对活宝主仆,忍住不笑,问李逾:“郡王,你说能让卢十六不受凌迟之刑?”   李逾翻身上马,道:“是啊。”   “这如何能做到?仆杀主,也算是十恶不赦之中的一恶了,律法明文规定,必是要受凌迟之刑的。”姚征兰也上了自己的马,十分不解地问道。   李逾道:“若他在行刑之前自尽死了,那还怎么对他实行凌迟之刑呢?”   姚征兰愣住,随后叹了口气。反正都是要死的,自尽,总比凌迟好吧。   她抬眼看了看策马走在自己右前方的男子,由衷道:“郡王,你是个好人。”   李逾回过头来,笑道:“这就觉着我是个好人了?你就不怕我只是在做戏给你看,故意博你好感而已?”   姚征兰摇头,道:“我并不是因为你帮助卢十六夫妇说你是好人。你若是个坏人,那御下必定严苛,便如卢涛一般,拿伺候的人不当人看,随意折辱。若是如此,三槐在你面前必不能是现在这副嬉笑怒骂随性而为的模样。他能在你面前如此轻松自在,证明你定是个善待仆从的主人,既然连仆从都善待了,又岂会苛待旁人呢?由此可见,你必定是个好人。”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那小厮?多亏他在我面前没大没小,反倒令你对我改观了?”李逾笑问。   姚征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实我一开始……”说到此处,她又猛然打住。   “一开始什么?”李逾追问。   “没什么。”姚征兰抬头,见他看着她,似乎非要等个答案的模样。她心里惴惴不安,试探问道:“郡王,如今你与我真心相交,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非常生气,进而迁怒与我有关的所有人呢?”   李逾眉梢一挑,暗思:听她这语气,莫非是准备向我坦白身份?我是顺着她的话就此揭开这层薄纱好,还是继续装不知道好呢?   “那便要看你是因何欺骗我了?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得已为之?”他一时没能做出选择,不轻不重地顺着她的话道。   “若是不得已的呢?”姚征兰忙道。   李逾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并没完全擦干净,但即便是这样灰扑扑脏兮兮的,落在他眼里,还是觉着比旁人都好看。   不行,不能就此揭开这层薄纱,若是让她知道他知晓了她的女子身份,他再亲近她被她拒绝可如何是好?还是等到她对他也有明确好感的时候再揭开这层薄纱好了。   “既然是不得已的,我当然不会怪罪你,我还没有那般不通情理。”他道。   姚征兰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眼中也有了从心而发的笑意,在马上道:“多谢郡王。”   李逾点点头,又道:“但我还是不喜欢被骗,即便一时不得已,我也希望将来能有一天,你觉着我可堪信任了,主动向我坦白。”   姚征兰迟疑。她冒充哥哥上大理寺供职,这件事关乎全家性命前途,干系实在太过重大,被顾璟知道那是他自己看破,没有办法的事。就目前而言,姚征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量再向旁人坦白这件事的。   待哥哥醒来,各归其位之后,她再来向他请罪吧。   如是想着,她便点了点头,道:“会有这一天的。”   “嗯。”李逾回过头去,抽了马一鞭子,在骏马扬蹄向前时大声道:“其实只要你不跟我抢女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与你过不去。”   姚征兰闻言失笑,跟在他后头大声道:“郡王敬请放心,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你抢女人的。”   “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李逾心中暗笑:傻姑娘,这样一来,将来我来提亲之时你可不能说不了哟,若是说不,便是与我抢女人。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大理寺,来到顾璟的阅卷房前,刚要进去,不妨里头忽然出来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老鸨儿。   那老鸨儿差点撞人,连连赔罪,抬头一瞧,两眼放光,一把揪住李逾的袖子热切道:“哎哟,这不是李公子吗?原来你在大理寺供职啊,你可是好久没来玩了啊,楼里的姑娘都想你想得紧呢!上次没能选到让你中意的,此番楼中新到了几个雏儿,个个花容月貌,妈妈我特意给你留着呢,晚上记得来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唉,全文存稿也有一点不好,存稿箱自动发文,跟亲们交流都少了。再有半个月中秋了,亲们有啥好吃的月饼推荐不? 第43章 ·   李逾再想不到竟会在此地遇上此人, 一时目瞪口呆。这老鸨儿常年迎来送往的,嘴皮子利索,待他反应过来时一番话早已说完了。   李逾一把甩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 眼角余光紧张地扫了眼从他身边经过的姚征兰, 大声呵斥:“你这妈妈好无礼,怎的随便拉住个人便信口胡诌?我方来都城不久, 何曾去过你的烟翠楼?”   “嘿!”老鸨儿双手叉腰, 眯缝起眼睛看着李逾道:“李公子,上次你来时,看在你年少俊美出手又阔绰的份上, 妈妈我可是把全院的姑娘都请出来让你挑选了。你一气挑了十个,和朋友一道玩乐了几个时辰方才尽兴而归, 这便忘了?再者说, 你若未曾来过, 又怎知我是烟翠楼的妈妈?我方才可没有自报家门。”   李逾:“……”紧张之下竟然说漏嘴了。   “不来便不来吧,何故假撇清?”老鸨儿甩了甩帕子, 扭着肥臀走了。   李逾进了房,心虚地瞧了眼正在向顾璟说明卢十六小院那边情况的姚征兰,偷偷将先前拖到她那边去的椅子搬回自己这边。   姚征兰汇报完情况后,顾璟点了点头,道:“如此处置很好,虽说仆杀主乃是十恶不赦,但那卢涛也委实是欺人太甚了些。”说完想起他口中的卢涛便是眼前之人的未婚夫婿, 他忙转移话题:“方才那老鸨儿……”   一直在密切关注两人谈话进展的李逾瞅准机会高声插话:“那老鸨儿我确实认识, 但是姚兄, 我那次去烟翠楼只是与朋友喝酒听曲而已,并未做别的。”   姚征兰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道:“郡王,去青楼寻欢作乐是你的自由,我并无资格过问,也不会因此就对你产什么看法,你放心好了。”   李逾:“……”   见他不说话,姚征兰和顾璟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那老鸨儿,是来认尸的?”   “正是。死者名叫翠莲,是她楼中的女子,凭死者腰侧一道旧时伤疤已是确认了身份。据她称,去楼中带走翠莲的是个头次见的中等个头的男子,他在十几个女子之间挑中了翠莲。本来她们楼中的规矩是只有熟客才能带女子出去过夜,但那男子出手阔绰,她便破例同意了。男子本来和她说好今天早上送翠莲回去,直到午后翠莲也未回去,她正准备去报官,萧旷一行便找到了她那里。”顾璟道。   “男子是照着范氏身材的高矮胖瘦挑中的与她身材相仿的翠莲,如若不然,范氏的衣裳穿在翠莲身上不会刚好。说好今日早上送回去,证明那伙人一早便定好今早动手。计划如此周密,看来的确是不会留下什么破绽给我们去抓了。”姚征兰气馁道。   “如今翠莲被杀案唯一的线索,便是这张画像,老鸨儿说,此人乃是河中府那边的口音。”顾璟拿起桌上一张根据老鸨描述画下来的人像,对姚征兰道。   “河中府?”这个地名让姚征兰神经一下子敏感起来。   顾璟观她神色,问:“河中府怎么了?”   “我三舅舅任河东道提点刑狱公事时,衙门便是在这个河中府。”姚征兰收拾一下情绪,找个借口出去了。   他一离开,一直闷不吱声的李逾便指着顾璟跳脚道:“你故意的是不是?说,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顾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才那老鸨儿怎么回事?缘何偏我回来就正好碰上她?”李逾气道。   “她随萧旷回来认尸,我招她进来也只是正常问话,你回来正好撞上那是你自己运气不好,与我何干?再者说,我怎知这老鸨儿认得你?”顾璟撇得清清的。   李逾一想也是,仰头捂额,长叹道:“她刚对我有所改观,便遇上这事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难不成是天要亡我?”   “她不是不曾怪你么,你这般作态又是为何?”顾璟道。   “你懂什么?”李逾往椅子上一坐,长眉深蹙,“女子多爱拈酸吃醋,她若心里有我,怎会不在意我去青楼?她不在意,正好说明了她此刻心中根本没我。如今又出了这事,只怕她更不易接受我了。”   “那也是你活该。”顾璟慢条斯理道,听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   李逾闻言大怒,气急败坏地戟指顾璟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个看不得儿子与儿媳恩爱的恶婆婆,活脱脱的!”   顾璟:“我怎么就像恶婆婆了?”   “怎么不像了?先前我想让她喂我李干,你在旁边多什么嘴?什么你跑断了腿,难不成手也断了?你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顾璟无奈:“这里好歹是衙门,就算你想讨好她,能不能也稍微收敛一点?我知晓她的身份,你在她面前做出不妥之举,我若不加以阻止,那我在她眼中成什么人了?”   “反正你又不喜欢她,管她怎么看你?”李逾气哼哼道,“义勇之士为朋友不惜血溅五步,你就不能为了自己的亲表弟视若无睹?”   顾璟:“你可以让我血溅五步,但你不能让我置三纲五常于不顾。”   “还三纲五常?你这个老古板,活该你一辈子不知道情为何物!”李逾拂袖而去。   放衙后姚征兰回到伯府,不及用饭便被姚允成唤去了正堂,到了正堂一瞧,就姚允成与柳氏在。   “不知父亲唤我前来,所为何事?”给两人行过礼后,姚征兰规规矩矩地问道。   “所为何事?你……”姚允成开了个头,顾忌左右奴仆,强行压制住怒气沉声道:“都退下!”   奴婢们都出去后,他才拍着桌子朝姚征兰喝道:“你未婚夫婿被陆冰河的仆从打死这么大的事,你打算回来就这么只字不提?!”   姚征兰眉头一皱,问:“不知父亲从哪儿听得这般不实传言?”   “不实传言?哪点不实?是卢涛没死?还是陆冰河那个小厮没去投案?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他陆家想做什么?与你退婚,还不准你嫁给别人了不成?我定要托人重重地参那陆冰河一本!”姚允成怒道。   “父亲若执意要参,参我便是,人是我让耿七去打的。”姚征兰平静道。   “你说什么?”姚允成不可置信地盯住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再说一遍。”   “人是我让耿七去……”   “啪!”   不待姚征兰把话说完,姚允成便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指着她骂道:“你是闯祸闯上瘾了是不是?冒充你哥哥去大理寺上任在先,如今连这天大的祸事也敢替外人去背,你是不是觉着一人捏着全家的把柄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信,”姚征兰回正被他打偏的脸,眸中冒火地看着他道:“你能把自己的女儿许给卢涛那样的禽兽,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啪!”姚允成又打了她一巴掌。   姚征兰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却犹是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望着他讽刺一笑,道:“父亲要打死我,光打耳光可死不了人。”   “你这畜,你这畜!”姚允成气急败坏,四下寻着能打人的物事。   柳氏在一旁假惺惺地对姚征兰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看把你爹给气得,还不赶紧去向你爹爹赔个不是?”   姚征兰看都没看她一眼。   姚允成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物件,竟拿起堂中一张高脚花凳,往姚征兰背上砸了一下。   姚征兰往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柳氏吓了一跳,忙起身拦住姚允成道:“老爷,差不多得了,别真的弄出人命,万一上头追究起来,到时候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姚允成这才勉强收敛住怒气,将手中的高脚花凳往地上一摔。柳氏不停地给他抚着胸口。   姚征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背上的剧痛,转过身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和继母,道:“既然父亲不敢打死我,那我也给父亲一个忠告。以后不要再操心我的婚事,须知是结亲还是结仇,全在我一念之间,父亲想必也不愿意为了我这个不孝女,再去多结一门仇家吧?我知道父亲厌憎我,待哥哥醒来,我自会离开。反正我自小没有养在你身边,你便权当没过我这个女儿。”   “你……”姚允成被她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说不出话来。   柳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她虽不在意姚征兰嫁得好坏,但若姚征兰真的嫁不出去或是剃发出家,那对佩兰的婚事多少是会有影响的。当下她便道:“征兰你若是真心不想嫁人,那做父母的自然也不能逼迫于你。就怕你代兄为官长了见识,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那可是要为家里招祸的呀!”   姚允成经柳氏一提醒,立马回想起南阳王曾说他表兄顾璟在大理寺为官。那顾璟他也曾于宴会上见过一两次,可真是龙章凤姿仪表不凡,都城公侯儿郎中顶尖的人物。这征兰与他在一个衙门当差,万一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再被他发现了端倪……   姚允成光想想便是一身冷汗,指着姚征兰骂道:“看不上我给你安排的亲事,是想着攀龙附凤呢?你给我心里放明白些,顾璟那样的人物,也是你能肖想的?”   “不劳父亲费心,我有自知之明。”姚征兰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麻木的。她在外祖家自尊自爱地长到十九岁,从不曾想过,回到自己家仅仅才三个月,便已不知不堪为何物了。   她为何姓姚而不姓陆?   梁国公府,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坐在花厅闲聊。   顾忱刚办完差事从外地回来,见李婉华愁眉深锁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因何事郁郁不乐?”   李婉华埋怨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顾璟,道:“还能因为何事?还不是你儿子的婚事?”   顾忱奇道:“我临走前,你不是说相中了申国公家的女儿吗?怎的又不成了?”   李婉华将马球场之事草草与他说了个大概,叹气道:“那日之后,那姑娘便吓得病了,到现在还噩梦频频,不能出来见人呢。我觉着这姑娘有些太不经事,你儿子又不是那般中意她,便作罢了。”   “那再找中意的便是了,有何烦忧呢?”顾忱道。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哪儿知道你儿子中意什么样的?我天天的铆足了劲儿给他打听这个相看那个,必要样貌性情样样都好才让他去相看。结果他每每一看,都道寻常,直言让我做主便好。你说他这态度,让我还怎么去相看?万一婚后夫妻不睦,岂不都是我的罪过?”李婉华抱怨道。   顾忱当即将脸一板,对顾璟道:“哪有对自己终身大事如此马虎潦草的?今日你必要说出几个标准来,好让你母亲按图索骥。”   “什么按图索骥,你儿媳是马呀?”李婉华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忱见她笑了,也笑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说完又去瞪顾璟,道:“让母亲为你的婚事忧心,也是不孝。”   顾璟闻言,忙起身赔罪。   李婉华挥挥手,道:“你知道我和你父亲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夫与妻,是要白头偕老一辈子的,自是两情相悦为好。咱们家也不是没那个实力去挑选,我每每让你去相看,可不就是想让你娶个自己也中意的,别像平头百姓那般盲婚哑嫁,以免婚后不睦。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是孩儿的过错。”顾璟仔细想了想,道:“母亲再相看,便相看些读过书的,性格直率些的。”   李婉华正听得来劲,见他突然停下,不免从躺椅上直起身来,问:“没了?”   顾璟脑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上午在刑部和姚征兰两人为自己的畏鼠行径找借口之后姚征兰的笑靥,那长眉舒展,唇角微弯,眼底清澈明亮的模样,实是让人看得心中愉悦。   “笑起来好看的。”他不自觉地补充道。 第44章 ·   次日一早, 姚征兰坐在镜前,看着左颊上的红痕一筹莫展。昨晚被打之后,回来两个丫头轮流着给她滚了大半个时辰的鸡蛋, 睡前也抹了膏子, 可还是没能消肿。   “老爷也真是的,下那么重的手, 叫小姐怎么出去见人?”寻幽红着眼眶道。   “不抹点粉遮盖一下吧。”入微出主意。   “罢了, 除非如刷墙一般抹,否则是遮盖不住的。再说了我现在是哥哥,哥哥一介男子涂脂抹粉的, 叫外人瞧见了怎么说道?”姚征兰戴上官帽。   寻幽闻言,忍不住掉眼泪道:“这官怎么这么难做呀?一天回来, 胳膊受伤, 后背是伤, 脸上是伤,浑身都是伤。想以前在外祖家, 小姐何曾受过这般苦楚?若叫舅太太和二少爷知道了,不定……”说到此处,她猛地想到小姐已经与陆二少爷退婚了,忙又打住。   姚征兰垂眸,道:“莫再多言了,我走了,你们在家代我好生照顾哥哥。”   随着天气渐冷, 这天儿亮得也越来越晚了。姚征兰出门时天还黑着, 不免十分庆幸, 至少这一路上不必被人瞧见自己脸上伤痕。   她今天来得早,到了大理寺那伺候顾璟的小吏正在阅卷房里擦桌子, 见了姚征兰停下来给她行礼。   姚征兰四顾一番道:“我瞧着这房里挺干净的,也不必日日打扫吧?”   小吏道:“姚评事有所不知,顾大人生性/爱洁,不喜屋里有灰尘,秋天风大,必得日日擦拭。”   “原来如此。”姚征兰在自己的书案后坐下,就着灯光开始审阅卷宗。   她做事认真,一旦心思都沉入案子里头,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何事。待到她一份卷宗审完,写下批语放到桌角时,才发现外头天已蒙蒙亮,而顾璟也已坐在了他的桌案后头。   “顾大人早,你……何时来的?”姚征兰站起身向他行礼,表情有些懵然,这么大个人走进来她竟丝毫不知。   “刚来不久,见你阅卷入神,便没出声。”顾璟昨日来得早了,一进阅卷房眼前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让他有些不习惯,是故今日便有意无意地来晚了一些,她果然先来了。   外头天刚开始亮,房内也只她和他桌上各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但顾璟还是看出她左颊似是有些不寻常的红。   “脸怎么了?”他问道。   “昨夜在家逛园子时,一时不慎让树枝给刮了。”姚征兰道。   顾璟看不清她脸上伤痕到底如何,听她这么说虽觉疑惑,却也不好多问,遂作罢。   又过了片刻,李逾拎着个食盒兴冲冲地来了,进得房来便直奔姚征兰的书案,口中道:“姚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把食盒放在姚征兰的桌上,献宝似的打开盖子,“无肠包子铺的蟹黄包子,百里轩的芙蓉酥,还有和顺斋的馓子和豆浆。”   姚征兰哭笑不得,抬起头道:“郡王,我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也不妨碍……你这脸怎么了?”姚征兰这一抬头,李逾也看到了她面颊上的红肿,当即脸色一沉。   姚征兰自然还是拿方才对顾璟说过的那套说辞来应付他。   李逾却不似顾璟那般好打发,闻言尾音扬起,一脸‘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道:“什么树的树枝啊,长得跟人手的形状一样?”   姚征兰:“……”   “谁打你了?”李逾问。   姚征兰知道瞒不住,遂垂下脸道:“此乃我的私事,请郡王莫追问。”   李逾顿了顿,道:“好,我不问,那你吃点东西。”   姚征兰伸手从食盒里拿了个蟹黄包子,感觉屋里气氛有些尴尬,遂问道:“郡王可知卢涛的案子何时开审?”   “左右不过这两天,待会儿我会去刑部见一见卢十六,放心,不会拖上很久的。”李逾道。   姚征兰点点头。   吃完包子,她出去洗手。   “再怎么不堪,好歹是个伯爵府,这动手打女儿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李逾愤然道。   “这是人家的家事,你便再忿忿不平,又能如何?”顾璟平静道。   “我也是傻,跟你说有什么用?”李逾一看他那老古板的样子就来气,“我一会儿去刑部,没空回府了,你派人回去拿些上好的膏子给她,就说是我托你转交。”   “脸红肿成那般,想来出门之前她是抹过膏子的。”顾璟道。   “你这脑子是如何考中状元的?”李逾惊奇道,“她抹没抹膏子耽误我送膏子给她吗?再说了,她家的好东西还能有你家多?你别废话,赶紧派人回去拿最好的。”他甩了甩袖子出去了。   顾璟沉默了片刻,抬头向门外道:“来人!”   小半个时辰后,承恩伯府。   姚允成正在后院廊下逗鸟,管家来报:“伯爷,大理寺来人了。”   姚允成一惊,以为是耿七打死卢涛一事连累到姚家,面色发白问道:“来的什么人?可说为何事而来?”   管家道:“是个捕头,说是,奉大理寺正顾大人之命,来调查大少爷被打一事。”   姚允成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来调查什么?”   管家道:“那捕头说了,奉大理寺正之命来调查大少爷被打一事。”   “岂有此理,老子打儿子,他大理寺也管?”姚允成听说不是为了卢涛之死而来,一时间气势又足了起来,将逗鸟的小竹棍一丢,负着双手来到前院。   “见过姚伯爷。”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萧旷。他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兼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往那儿一杵便似座铁塔一般,一般人在他面前摆出架势,还真是不易。   姚允成见他身后还带着两名差役,一副不仅调查还当场拿人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几位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萧旷冷冰冰一副公事公干的模样道:“姚伯爷,今日顾大人见姚评事脸上带伤,问他系何人所为,他却说是不慎为树枝刮伤。顾大人见那伤痕分明是被人殴打所致,想姚伯爷应该也不是如此不知分寸之人,是故,派我来调查一番。需知殴打朝廷命官者,按本朝律法,可按轻重不等徒六个月至三年,还请姚伯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允成:“……”他刚才想着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如今被一句“且姚伯爷应该也不是如此分寸之人”堵着,叫他如何开口?   可不知如何开口,也得开口。   “我倒不知,这老子打儿子,何时就成了不知分寸了?”他不悦道。   萧旷看他一眼,道:“老子打儿子,自无不妥,可姚评事乃官门中人,在衙门当差,匹夫尚知打人不打脸的道理,老子打儿子,又怎会不考虑这一点?且姚评事谦谦君子性情温和,不知犯下何等大错,竟至被姚伯爷将脸都打肿?”   姚允成被他话里话外一通讽刺,面黑如炭,阴沉着脸道:“此乃我姚家家事,就不劳顾大人过问了!”   “姚家家事顾大人自是不便过问,只是姚评事曾与顾大人的表弟南阳王有些误会,如今三人同在大理寺当差,唯姚评事脸上带伤,叫人瞧见了,难免会想到别处去。难不成叫南阳王见人便解释一遍,说姚评事脸上的伤是姚伯爷殴打所致,非是受他欺凌?   “再说姚评事未及弱冠便得中进士,这在出身有爵之家的公子中算是凤毛麟角了吧?便是这样年少有为也常常被姚伯爷毫不顾忌脸面地将脸打肿,再联想到姚评事兄妹幼年丧母,在外祖家长大,新近才回家,不免让人质疑继母的德行与伯爷的态度。长此以往,恐怕对姚家公子姑娘的婚事,都会有所影响,不知姚伯爷可有想过这一点?”萧旷人看着粗,说起话来倒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姚允成气得浑身乱颤,说不出话来。   萧旷见状,敷衍地一拱手,道:“既然姚评事是被姚伯爷打的,那自然也不能将姚伯爷拿了去,但还请姚伯爷牢记顾大人的话,需知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告辞。”   大理寺,江云拿着膏子匆匆而来,进了房向顾璟行礼道:“少爷,膏子拿来了,只是出府的时候恰好被娘娘撞见,听闻少爷膏子,娘娘问少爷可是受伤了?可唤御医来?”   一旁姚征兰抬头看来。   顾璟有些尴尬,道:“回去告诉母亲,我没事,是替李逾的。李逾也没事,备着以防万一而已。”   “是。”江云留下膏子走了。   顾璟拿着那一小盒膏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现在给她,难免让她误会是他特意使人回家拿了给她的,可李逾说告诉她是他给的。如果他给她的时候特意强调是李逾给的,会不会让人觉着欲盖弥彰?   罢了,还是等李逾回来让他亲自给她吧。   如是想着,顾璟就把那盒膏子藏了起来。   两人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卷宗后,萧旷突然来了,顾璟以为他是来汇报他派他去承恩伯府的事,不等他开口便急忙道:“有事待会儿再说。”   萧旷:“……”   挠了挠头,他道:“大人,西郊发现一具尸体,咱们……待会儿再去?”   顾璟:“……” 第45章 ·   其实每次去案件现场勘查, 大理寺正都不是必须带着评事。顾璟见姚征兰脸上有伤,这次本不准备带她同去。姚征兰却已是习惯成自然,听闻西郊有命案, 当即把桌上案卷一收站起身来跟上顾璟。   她如此, 顾璟自然也不好意思说让她留下,只是临出门前递给她一方白帕, 道:“既然尸体是从土里刨出, 想必已然腐败,将这方帕子蒙在脸上,多少能阻挡些气味。”说完自己也拿出白帕蒙在了脸上。   姚征兰以为是规矩, 心想刚好能遮一遮脸上的伤痕,何乐不为?   两人骑马带着仵作与萧旷等人出了西城门来到郊外, 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官道旁边一处林子后头, 虽然不远, 但由于树林的阻挡,从官道上并看不到那边。   众人将马拴在林子里头, 来到林子与农田交界处,见一名老农与他正值壮年的儿子站在翻了半陇的红薯地里,身边坐着一条大黄狗。   见官差来了,那老农畏缩地走上前来,远远地指着一块地方道:“各位大老爷,人、人就在那儿。”   一名差役留下来详问情况,顾璟则带人走到老农手指的地方。这边的土看上去比周围的土要松, 证明确实被人挖过, 但表面却已趋于融合平整, 证明人埋进去至今,至少下过一场雨。   姚征兰仔细想想, 最后一次下雨似乎是四天前,也就是说,人被埋在这儿至少有四天时间了。   地上有个看上去是被狗挖出来的小坑,坑里露出一只肤色变得灰败,但还未开始腐烂的人手。   “开始挖吧,仔细些,不要遗漏什么线索。”顾璟道。   姚征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此处虽毗邻官道,但周围没有人家,十分荒僻。又有树林遮挡人来人往的官道,就算是大白天在此埋尸,也未必有人看得见。只是不知,这被埋之人,到底是在城外遇害,还是在城内遇害,被人移尸至此。下过一场雨,有些痕迹未必还能保留下来,比如说血迹什么的,委实是有些难办。   她看有差役在附近搜寻痕迹,便也跟着在周围转了转,发现离埋尸之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从杂草好像被烧过。   她皱了眉,在林子边上捡了根小树枝,扒拉被烧过杂草中间地面上那和泥土融为一体的薄薄灰烬。   “有何发现?”顾璟走过来问道。   “顾大人,你看,似是有人在这里烧过东西。”姚征兰指着面前的灰烬道。   顾璟看这处灰烬就在农田边上,道:“不会是农人中午热饭在此留下的痕迹吧?”   姚征兰摇头,一边扒拉一边道:“若是农人中午热饭,那必然是去林子里捡树枝来烧,这样才能保证火堆足够将他们携带的干粮烤热。可若是树枝被焚烧,灰烬应该是比较坚硬且有形状的,不可能这样细碎的和泥土融为一体。此处焚烧的,应该是较为柔软的东西。”   顾璟听她说得有理,便也去捡了根树枝,蹲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扒拉。不一会儿便扒拉出一颗小小的圆圆的东西,上面裹满了灰烬与泥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姚征兰知道他爱洁,忙伸手将那颗小圆珠子捡起,谁知一拿之下,竟还带出半个指节那么长的细绳,都脏污不堪,看不出颜色和质地。   姚征兰掏出手帕将东西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继续扒拉灰烬,却再也没能找到什么没有烧尽的物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两人扭头,见尸体已暴露在土坑中,一边惊呼一边跑走的正是那在一旁偷窥的老农。   “咋啦爹?那死人你认识?”老农的儿子迎上来扶住看起来被吓坏了的老农问道。   老农一边抚胸口一边道:“认识什么呀,脸都没有了,吓死个人咯!”   顾璟与姚征兰走到土坑边,尸体是□□着被埋进坑里的,诚如老农所言,表面看去,尸体的脸面部已经被砸得凹陷下去,狼藉一片,根本看不出生前样貌。一阵熏人的腐败臭味飘散开来。   姚征兰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直挺挺地站在土坑边不动。   “你再去周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顾璟对她道。   姚征兰生怕自己再次丢脸地吐出来,就点了点头,走开前发现仵作这时才拿出帕子蒙在脸上,开始勘验尸体。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帕子,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意。她也没刻意去压制这股暖意,感念恩情是人之常情,若是因为家里父亲继母的几句混账话就将他对她的好视作理所应当那才是不应该。她不会肖想他,她只是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让她或者哥哥,报答他这一番关照之情。   尸坑附近很干净,除了那处灰烬之外再也未能找到别的蛛丝马迹。   姚征兰站在林子边缘沉思。   此处之所以被叫做西郊,那是因为离西城门不远,而此处又如此荒僻,一般人要进城或是出城,大白天的也不会走到此处来。若是晚上,城门已关,行人不会走到这里的官道上来。所以说,人要是在城外遇害,那只能是白天,在离此不远的官道上遇害。可官道上人来车往的,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她方才虽然只一眼扫过,因为尸体□□,她还是看出死者是个男人。若是附近的农人,被人杀死之后没必要冒险运到靠近官道的地方掩埋,而且也不应该选择容易被人发现的农田边上,所以此人是附近农人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在城外遇害的不可操作性,此刻她比较倾向于怀疑此人是在城内遇害,被人用车驾之类的工具运出城外埋尸。   如果是在城内遇害,被人用车驾移出城外埋尸,那也必然不会选择在官道最繁忙的时候进行,毕竟一辆车驾离开官道驶入道旁的密林里还是挺容易让人生疑的。在城门开着的情况下什么时候官道上人最少?唯有城门即将关闭落锁前。   此处到下一个镇子有二十几里的路程,出城的行人若是不想摸黑赶路,不会掐着关门的点出城。而要进城的人知道城门即将关闭,也不会冒着被关在城外的风险赶过来。加上城门关闭便是守城卫士交接之时,一般卫士急于下值回家,对于最后一批出城的人不会详加检查。若是生意人经常从西城门进出,与城门守卫相熟的,不检查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移尸出城掩埋是最有可能的。   如今天越来越冷,早上天亮得晚,晚上天黑得早。待到关闭城门时,差不多天也要黑了,将车驾赶到这林中来,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如是想着,姚征兰便穿过密林来到官道上,在官道林子这边的边缘上细细观察,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两条从官道上拐下来的车辙印。   车辙印只在官道边上留下了短短一小截,因为下面野地里全是枯黄茂密的杂草,从官道到林子的这段路程中并未能找到明显的车辙印。林子里都是厚厚的落叶,又下过雨刮过风,也未能找到清晰的车辙印。   但是在姚征兰的仔细寻找下,在林中一棵树折断的枝条断口找到了一点黑色的东西。手中没有尺子,她站过去比了比,这根被折断的树枝高度正好到她的嘴唇。   她回首看了看周围,相较于别处,此处算是林木稀疏比较宽阔之处。她闭上眼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凶犯赶着装有尸体的马车来到此处时,天已黑了,马车驶进树林,庞大的车厢刮断了边上的树枝。凶犯瞧着前面林木茂密,马车已无法继续行进,就地停下,拴马。   姚征兰睁开眼,前进几步,在近处的树干上寻找曾被栓过马的痕迹。相较于折断的树枝,拴马的痕迹更为细微难寻。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片刻之后,姚征兰还是在近处一棵不粗不细适于拴马的树干上找到了类似缰绳磨损出来的痕迹。   这时顾璟从林子的另一头向她走来,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姚征兰点点头,将自己方才的发现告诉了他。   顾璟望着那节折断的树枝,道:“那嵌在这断枝口上的黑色碎屑,想必便是车厢上被刮下来的漆了。移尸的马车车厢在相应的位置应该会有一道刮痕。”   “正是,如今只希望那凶犯不要缜密到回去就重新给马车刷漆。”姚征兰道,“尸体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目前尚无什么发现,只知死者乃是男性,三十岁上下,死因可能是中毒,死亡时间大约五六天。”顾璟道。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凶犯在埋尸之前烧掉死者的衣物,砸烂死者的脸,目的都是为了掩藏死者的身份。也就是说,若是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很可能就能找到凶手,这应该是一起熟人做下的杀人藏尸案。”姚征兰分析道。   “确实,现场留下的线索太少,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办法排查死者的身份。”顾璟叫来差役记下姚征兰的发现,一行人便带着尸体折返大理寺。   顾璟姚征兰回到大理寺时,发现李逾已经回来了。   “郡王,卢涛的案子这么快审完了?”姚征兰见他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颇为惊奇道。   “审完啦,一上堂他便主动交代了杀人经过,能不快么?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得灰扑扑的,赶紧去洗手净面,要吃饭了。”   李逾从后面搭着姚征兰的肩将她推到水房那边,见她进了水房,回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顾璟:“晨间我走时让你回家拿的膏子拿来没有?”   顾璟从袖中摸出那盒膏子递给他,本想告诉他姚征兰看到江云给他送膏子了,还未开口李逾已转身走开。   李逾拿了膏子兴冲冲地来到水房之内,见姚征兰已经洗过脸,便拿出膏子给她道:“姚兄,这是我特意为你拿来的膏子,治你脸上这种伤有奇效,你快试试看。”   姚征兰低眸一瞧,便认出这青瓷盒子正是上午江云送来给顾璟的那一盒。   顾璟想必是为了避嫌,才让李逾给她。   不想拂他的好意,姚征兰接过膏子,对李逾微微一笑,道:“多谢郡王。” 第46章 ·   中午仍是三人一同用饭。   “姚兄, 尝尝这个,这是我特意让荟仙楼做好了快马送来的。”饭桌上,李逾用公筷将一块板栗烧鸡夹到姚征兰碗里。   “多谢郡王,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姚征兰还是不大习惯李逾的殷勤, 但比之一开始到底是适应了许多。   “姚兄若嫌我太客气,也可与我礼尚往来啊。我给你夹菜, 你也给我夹菜, 如此可好?”李逾放下公筷,笑眯眯地提议。   姚征兰:“……”何必非要在饭桌上礼尚往来啊?   但对方都已经给她夹菜了,也这样说了, 她不动貌似也不好,只得拿起公筷问道:“不知郡王爱吃什么?”   李逾眸光一转, 道:“我爱吃鹌鹑蛋。”   姚征兰便用筷子去夹那鹌鹑蛋。   这鹌鹑蛋也不知是何做法, 色泽发黄不说, 还黏糊糊滑溜溜的,姚征兰在那儿夹了半天也未曾夹住一个。   坐在李逾对面的顾璟横了他一眼, 李逾笑得跟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   顾璟实在看不过,伸手接过姚征兰手中的筷子,戳了一颗鹌鹑蛋往李逾碗里一丢。   “喂喂,谁要你给我夹了?”李逾叫了起来。   顾璟:“表弟若嫌我太客气,也可与我礼尚往来啊。”   李逾卡住。   姚征兰垂眸偷笑,继续吃饭。   李逾恨恨地瞪了顾璟一眼,又与姚征兰讲今日在刑部审卢涛案的事情。   姚征兰听闻他给了卢十六一颗毒药, 不免有些担心道:“按郡王所言, 今日审案之前唯有郡王与卢十六单独见过面, 如果到时候卢十六服毒自尽,难免会让人怀疑到郡王头上。”   “我就是故意要让他们怀疑到我头上啊。”李逾道。   姚征兰不解:“为何?”   “自然是为了救卢十六的妻儿。仆杀主, 十恶不赦,按律该受凌迟之刑,家人流放。卢十六若在受刑之前自尽,卢家不能解恨,必然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太后信佛,一向笃行慈悲,又甚是宠我。此案卢十六虽杀了卢涛,却也是卢涛逼人太甚之故,太后若知详情,必然也会厌憎卢涛。这时候若是卢家人再因卢十六之死责难我,太后能高兴吗?我再去求太后赦免卢十六的家人,不管是为了护我还是为了打压卢家人的气焰,太后都会答应的。上次掐伤卢十六之妻,教她那番说辞,只不过是为了应付过堂。太后开口赦免,她们才算是真正逃出生天。”李逾道。   姚征兰听罢,叹服道:“郡王心思之缜密,实在是令人佩服。”   “我哪有什么缜密的心思,不过先前在姚兄面前已然夸下海口,便竭尽所能言出必行罢了。”李逾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寒毛一竖,只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主动拿起筷子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郡王辛苦了,多吃些。”只希望饭菜能堵住他的嘴。   李逾果然欣欣然道:“多谢姚兄。”   姚征兰给他夹了好几筷子,想起三个人一桌,她现在只给李逾夹菜,未免有些冷落顾璟。可是顾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她给他夹菜,是否有些不妥?   她筷子悬空,看着顾璟的饭碗犹豫不决。李逾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夺下她手中的筷子道:“姚兄,你不必给我表兄夹菜,他这个人怪癖多得很,不喜欢吃别人给他夹的菜。”   “哦。”姚征兰也没敢抬头去看顾璟,顺着台阶下了,拿起自己的筷子默默吃饭。   顾璟抬眸看了李逾一眼,李逾示威般冲他皱了皱鼻子。   饭后,姚征兰去水房洗手,顺便将从尸坑旁边的灰烬里找到的东西洗洗干净。   “姚兄,我来给你拿水瓢。”李逾一直跟屁虫一般跟着姚征兰,见她要洗东西,几个箭步跨过来将她手中的水瓢拿去了。   “多谢郡王。”   “你一直跟我这般客套做什么?今晚我想去府上叨扰一顿晚饭。”李逾一边给她冲水一边道。   姚征兰搓洗物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李逾道:“非是我不欢迎郡王,只是我们府上厨娘的水平,比之梁国公府怕是差得远了,不知郡王能否吃得习惯?”   李逾道:“我就是在梁国公府吃得腻歪了,才想换换口味。姚兄不必顾虑,这几日相处下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吃饭并不似我表兄那般挑剔。”   顾璟走到卷房门口,恰好听到他后半句。   “那……郡王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就这么说定了。”李逾心情甚好地接话道。   姚征兰低头,将手心的珠子连同它上面连着的一小段绳子轻柔仔细地搓洗干净。   顾璟走过来。   “这是什么?”李逾问。   “今日在西郊发现的埋尸坑旁边的灰烬中找到的。”姚征兰看着手中的物件。   “看上去像个什么络子。”顾璟道。   “是的,可惜被烧得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看不出原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络子了。”姚征兰看着连着细绳的只有三分之一指甲盖大小的络子纹路,长眉紧蹙。   “石青色,男人用的?”李逾问。   姚征兰点头:“坑中挖出的,正是一具男尸。”   顾璟道:“此刻想必仵作正对尸身进行复验,我去看看。”   姚征兰忙道:“我与顾大人同去。”   李逾追上来道:“我也去。”   顾璟:“尸身已开始腐臭,小心把饭都吐出来。”   李逾闻言脚步一顿,扯住姚征兰的袖子道:“这么恶心,要不姚兄我们就不要去了,让我表兄自己去看吧。”   姚征兰正色道:“我们身为断案官员……”   “怎可因尸身腐败就望而却步?”李逾苦恼地接上她的话,拽着她的袖子“走就走,谁怕谁啊,走走走!”   三人来到停尸房中,仵作果然在复验尸体。   李逾一进门就被尸臭熏得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双眉紧皱。   “有何新发现?”顾璟问道。   仵作向几人行过礼,回道:“此人确实是中毒而死。小人查过书,结合以往的经验来看,死者通体皮肤呈褐色,尸臭带腥味,可能是中了蛇毒。可是小人查遍死者周身,并不见被毒蛇咬伤的痕迹。”   “中了蛇毒而死,却不见咬伤的伤口。”顾璟皱眉看着眼前的尸身,“难不成正好咬在脸部?凶犯将死者脸部砸烂,除了想掩盖死者身份之外,还想掩盖他的死因?”   姚征兰一时也想不明白,遂问仵作:“除此之外,这具尸身可还有何特殊之处可以帮助查找他的身份的?”   “特殊之处?”仵作想了想,表情突然变得猥琐,他不知姚征兰女子身份,便直言道:“大人若真要问特殊之处,这具尸身倒确有个特殊之处。此人阴之大,实乃小人生平仅见。”   “何谓阴之大?”姚征兰没听懂。   一旁顾璟见仵作张口似欲解释,虚拳掩唇咳嗽了一声,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不妨李逾却道:“这个我知道,书上曾写古有大阴人嫪毐,能以其阴贯车轮而行之,太后绝爱之……”   “你给我住口!”顾璟喝道。   “为何?这确是个特殊之处啊,我跟你说……”不等他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顾璟就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出去了。   姚征兰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仵作见她呆愣愣地站着不动,以为她还是没明白,于是把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掀,指着某处对姚征兰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大阴。”   顾璟刚把李逾扯到门外,便见姚征兰低着头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放眼看去,别说是脸,连后脖颈都红了。   “你发的什么疯?做什么在她面前说那些?”顾璟松开李逾低声斥责道。   “我假装不知她身份,便要装得像才行。你知道她身份,她问这种问题你不答是应该的。而我不知,她问这种问题我不答不是很奇怪么?再者说了,她昨日不还在小院中说人一旦死去,在我们眼中便只是死者不分男女吗?自己说的话自己又做不到。”李逾振振有词道。   “她……”顾璟开了个头,到底顾忌隔墙有耳,将李逾拉扯回自己的阅卷房,见姚征兰不在,这才道:“她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便是现在假扮男子,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口口声声说心悦她,说话做事却全不顾忌她的身份。我现在十分怀疑,你当真心悦她?”   李逾眯眼:“如此说来,你说话做事处处顾忌她的身份,岂不说明你也心悦她?”   “你别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这不是你的原话么?”   “顾大人,郡王,发生何事了?”   顾璟与李逾一顿,同时向门口望去,见姚征兰站在门侧,面上虽还有红晕,但表情却十足平静。   她方才慌乱之中直奔水房,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冷静下来。这一冷静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现在假装哥哥,一个男子在听到旁人说或者看男子本身的特征时,怎会如她一般落荒而逃?这太容易被人怀疑了。   于是她立刻又回到了阅卷房中。   顾李二人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收拾好情绪回来了,一时难免有些被抓包的尴尬。李逾解释道:“没什么事,表兄教训我言辞不雅。”   顾璟没出声。   姚征兰走进房中,佯做无事一般对李逾道:“方才在停尸房郡王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李逾笑道:“看姚兄似乎不大适应讨论这些,我就不与姚兄详说了,总而言之,我会派人去查访的。”   “哦。”姚征兰很好奇,这要如何查访?难不成派人上街去问,可知附近有什么大阴人?咳咳,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问,可转念一想,这与破案有关,又恰好是她不会的,若顾及面子就不问,岂不是因小失大?   要问也不能当着顾璟的面问,毕竟他知道她是女子。   “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事请教。”姚征兰率先往门外走去。   李逾甩给顾璟一个得意的眼神,跟着她出去了。   顾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放轻脚步来到窗下,倾耳细听外头动静。   两人并未走太远,隐隐约约的听得姚征兰问:“郡王,这等难以启齿的特殊之处,要如何派人查访呢?”   李逾道:“姚兄有所不知,男子若是有此特殊之处,那是很值得向旁人炫耀的。要查访此人身份,需得双管齐下,一,派人去衙门打听,近十天来有无死者这个年纪的男子失踪。二,派人去市井中寻那些好与人拉皮条的无赖虔婆打听,只说家主过世多年,主母不缺银钱却房中寂寞,想找些人或事消遣消遣。如此,必能有所斩获。” 第47章 ·   午后, 萧旷带着差役去城中排查男子身份,顾璟与姚征兰在阅卷房批阅卷宗。   李逾是个坐不住的,看两眼卷宗就往外跑, 也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兜子红薯回来, 唤姚征兰道:“姚兄,我们去烤红薯吃吧。”   “现在?我卷宗还未看完。”   “这卷宗哪有看完的时候?走吧走吧, 我都快饿死了。”他过来扯着姚征兰的袖子。   姚征兰下意识地向顾璟投去询问的目光。这里他官最大, 李逾身份虽尊贵,但在大理寺,也不过与她平级而已。   顾璟迎着两人的目光顿了一下, 但很快便若无其事道:“出去休息片刻吧。”   李逾带着姚征兰来到大理寺后面的小树林里,看到三槐已经在一棵树下用石头围出了一个火塘, 旁边还放了许多树枝, 并两块可以充当凳子的大石头。   见李逾来了, 三槐识相地溜了。   李逾把红薯埋上,用树枝点起火堆, 往姚征兰身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偏过头来问姚征兰:“冷不冷?”   姚征兰摇头,今天风不大,此刻火堆又点起来了,怎么会冷?   “想不到以郡王之尊,做起这些粗活竟如此利落。”她道。   “郡王之尊又如何?人生之际遇难有定数,我总不能身边没人的时候连顿热乎饭都捞不着吃吧。”李逾又往火堆上丢了根树枝, 四肢舒展神态轻松。   姚征兰看了他好几眼, 他转头看来, 道:“姚兄似是有话要与我说?”   “上次郡王曾提及,我大舅舅兵败战死可能另有隐情, 不知今日可否详说之?”姚征兰眼巴巴地望着他。   “姚兄莫非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李逾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姚征兰:“……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原本以为,姚兄年少高才,却一心只想进大理寺当评事,正是为了找机会调查令舅兵败之事,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姚征兰猛然想起,自从哥哥摔伤昏迷之后,无论她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唯独那次,她在他身边说起李逾说他大舅舅兵败之事另有隐情时,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若此事不是巧合,那就证明,唯有这件事能刺激到他。   难不成,真如李逾猜测的那般,哥哥不惜苦等半年也要进大理寺,真的是为了找机会调查大舅舅兵败战死的隐情?   也就是说,当年大舅舅兵败身死,真的另有隐情,此事哥哥知晓,李逾这样的外人知晓,唯独她不知晓。   想到这一层,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般,隐隐作痛。   她的大舅舅,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   “姚兄面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差?可是想起了什么?”李逾在一旁问道。   “没,只是……”意识到哥哥应该知情,她倒是不敢再贸然追问了,话锋一转道:“郡王又为何要来大理寺当评事呢?我看郡王对批阅卷宗也不是很感兴趣。”   “姚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逾双眸风情十足地朝姚征兰一睐,“我自是为了姚兄……的妹妹而来。”   姚征兰眉头耸起:“为我妹妹而来?此话怎讲?”   “姚兄忘了么?上次在马球场我曾说过,欲聘令妹为妻,姚兄莫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姚征兰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郡王难道不是在开玩笑?若我没有没有记错,郡王似乎只与我妹妹见过一面,且就是那一面,她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郡王……为何会有此一提?”   “诶?谁告诉你与令妹的那一面没给我留下好印象?”   “郡王不是说舍妹推了你,还摔坏了你的玉么?”   “不瞒姚兄,正是令妹这狠狠一推,才使得我对她刮目相看,怦然心动。”李逾笑道。   “……为何?”   李逾道:“不瞒姚兄,在我来京之前,家里也曾给我相看过几名女子,个个出身世家温良贤淑,在我面前不敢多看我一眼,不敢大声说一句话。这些大家闺秀,还未成婚我便能想象出几十年后她们的模样,无非还是这般与我相敬如宾罢了。这样的夫妻,几十年温淡如水,做来又有何意义?令妹就不同了,明知我是郡王,还敢怒目熊熊地瞪我,众目睽睽之下推我,若不是急于逃离,我怀疑惹急了她指不定还敢伸手打我呢。这多有趣?正好现在卢涛死了,唯一的绊脚石也没有了,岂不是天助我也。”   姚征兰目瞪口呆。   “姚兄为何这副表情?”李逾佯做好奇。   姚征兰回过神来,讪笑:“郡王真是……品味独特。”   李逾瞧着她那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强忍着道:“哦?不知姚兄何出此言?难不成,姚兄认为我对令妹的看法有何不妥?”   姚征兰理了理思绪,对他道:“郡王知道,在下与妹妹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外祖家乃是武将世家,又因我与妹妹自幼丧母之故,对我们兄妹俩,未免就纵容了些。郡王与舍妹只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婚姻大事,还是莫要草率了。”   李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听姚兄言下之意,令妹莫非是个脾气骄纵,教养有失的女子?”   姚征兰本想点头,可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是哥哥的身份,作为哥哥,这样评价妹妹恐是不妥,于是忙道:“虽也不至于此,但比之世人眼中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她确实欠缺良多。郡王身份尊贵,她,实非良配。”   “姚兄此言差矣,她是不是我的良配,谁说也不算数,我说了才算数。姚兄请放宽心,我虽是郡王,却是家中老幺,上头且有三位兄长两位姐姐,无论何事也轮不到我冲在前面。加上这些年也没少让爹娘为我操心,待我成婚之后,只要比婚前稍有收敛,我爹娘见令妹能管得住我,对令妹这个儿媳必然满意。”   “可是……可是……”姚征兰简直要抓耳挠腮,如今卢涛死了,家里估计正愁她嫁不出去,若李逾真去提亲,她爹怕不是觉着祖坟冒了青烟,不答应才怪。   “可是舍妹她身子不太好,若是嫁给郡王,怕是要误了郡王。”姚征兰委实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这个姚兄也请放心,令妹青春年少,只要不是沉疴缠身,总能调理过来。再说我这等身份,总比寻常人家更容易找到好大夫与好药材为她调理吧。”   姚征兰:“……”   “姚兄以为如何?”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在此问姚评事的意见,还指望他能给你答复不成?”顾璟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姚征兰回头一看,见他来了,而火塘边只有两块石头可供人坐,便站起来给顾璟让座,口中道:“我再去搬张凳子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逾阻拦不及,生气地瞪着在石头上坐下来的顾璟,“出现得这般及时,方才便一直在偷听吧?”   “外祖母说了,叫我盯着你,不让你胡作非为。”顾璟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我哪儿胡作非为了?我是非礼她了还是怎么着了?”李逾蹙眉。   “你身负婚约,还来与她说这些,我认为不妥。”   “我说了,只要她与我两情相悦了,我即刻请皇祖母做主,为我解除家里那桩婚约。”   “若是她与你两情相悦了,外祖母却不给你做这个主,怎么办?”顾璟看他。   “怎么可能?皇祖母……”   “外祖母再疼你,也不可能对你有求必应,特别是这种无理的要求。能被你爹娘相中的姑娘,想必家世不俗,对方又无过错,这婚,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舅舅宁可将你软禁在家也不同意退亲,便足见其决心了。你想娶姚氏,我不反对,你先想法子将家里那门亲事给退了,我便不再干涉你。”顾璟道。   “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去请皇祖母为我解除婚约,你这是逼我现在就去与皇祖母坦白么?”李逾站起身道。   顾璟不语。   “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李逾似是真的动了气,一脚踹翻自己坐的那块石头,转身走了。   顾璟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到后来火塘里的火都熄了,李逾和姚征兰都没回来。   他回到大理寺,发现就姚征兰一人坐在阅卷房里编络子,李逾不在。   “李逾没有回来?”他问姚征兰。   “郡王不曾回来。”姚征兰抬起头来,顿了一下,低声道:“方才多谢顾大人给我解围。”   “李逾他……”   “顾大人,此事都是我的错。”姚征兰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道,“若不是我假扮哥哥来此上任,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不过请顾大人放心,在哥哥醒来之前,妹妹的病是不会好的,待哥哥醒来之后,妹妹会去外地养病,抑或病故。即便郡王不是在说笑,到时候他找不着人,也只能作罢。”   “去外地养病,或病故?”顾璟惊诧,她如此做,岂不就等于放弃自己的终身?   姚征兰点头:“我与哥哥虽然容貌相似,但毕竟男女有别,不管是声音还是身量上都相差甚远,更别提待人接物了。待哥哥醒来后,为防万一,我必然要消失于人前,这是我瞒天过海替兄为官的代价。”   “可若是如此,你的后半生,又该如何是好?”顾璟问道。   “无非就是放弃如今的身份罢了,放弃了身份,相对的也就放弃了很多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责任。到时候学点医术,再种上几亩药田,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有些余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此生,就不算白活了吧。”说起对于未来的设想,姚征兰心情很放松。   顾璟有些怔然。虽不曾刻意观察,但寻常与母亲的谈话总给他一种错觉,觉着待字闺中的女子,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待嫁而已。姚征兰是他所知的第一个将嫁人排除在人生规划之外的女子。   姚征兰见他似在仔细考虑她的话,一时有些尴尬,举起手中的络子对他道:“顾大人,我想起这络子是怎么编的了。”   顾璟回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编了一半的络子,姚征兰又递上那一小节未完全烧掉的络子,顾璟两下一比对,细节处的纹路确实一模一样。   “这络子有何特殊之处吗?”他将络子还给姚征兰,问道。   姚征兰道:“这络子名叫双环同心络,一般是女子编来送给心仪的男子的,取二人同心之意,并不是特别罕见的络子,但多少也算是个线索。” 第48章 ·   李逾直到散衙也没再回大理寺, 姚征兰本以为今天他说要去她家吃晚饭的事就算作罢了。谁知回家一看,他已在府中,双颊酡红醉意朦胧, 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姚允成在一旁陪着, 看上去心情不错。   “姚兄,你怎么才回来?等你半天了。”见姚征兰来了, 李逾从座椅上站起身, 歪歪斜斜地朝她走过来,伸手欲搭她的肩,却因为身形不稳, 整个人朝她扑过来。   “寺中刚散衙。”姚征兰费力地撑住他,唤一旁的三槐:“快来扶住你家郡王。”   “我没事。”李逾勉强自己站稳身子, 抬头一看姚征兰的脸, 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道:“对了, 这事儿还没说呢。”他转身朝姚允成道:“伯爷,姚兄这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不等姚允成作答, 他就直接开骂了:“哪个王八犊子打的?姚兄他不肯说,伯爷你说,别怕,有什么事我担着!敢打我的至交好友异姓兄弟,看我不把他也打得人头猪脑。”   姚允成的脸黑如锅底,不过就扇了姚征兰两巴掌,今天这已是第二次被人找上门来骂了。   “郡王, 我没事, 你、你醉了, 要不叫三槐早些扶你回去休息吧。”姚征兰尴尬道。   “我没醉,姚兄, 你放心,我定为你讨还这个公道。你说,是不是卢家人打的?而今证明那卢涛之死与你无关,是不是可以打回来了?走,我陪你去卢家要个说法!”李逾拽着她往外头走。   “真的不用,郡王,我真是被树枝刮的。”姚征兰怀疑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当着她父亲说这番话。   “真的是被树枝刮的?”李逾停了下来。   姚征兰点头:“真的。”   “那就算了。姚兄,你记着,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定要告诉我,我……给你做主。”李逾道。   “我记着了,多谢郡王。”姚征兰连哄带骗的,好容易把人送出了门,回来的路上却被姚佩兰拦住了去路。   “你们都退下。”姚佩兰屏退左右,抬头看着姚征兰道:“姐姐真是好手段,不过是被父亲打了两巴掌,便哄得郡王来家里替你辱骂父亲,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姚征兰本欲澄清非是自己叫李逾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何必跟姚佩兰解释?这府中除了祖母和哥哥,没人会相信她的。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让开。”她道。   “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自从去大理寺当差后,姐姐这底气,真是一日比一日足啊。”姚佩兰绕着姚征兰走了一圈,“只是不知,若是郡王知道,他这至交好友异姓兄弟乃是女子假扮,又该作何感想?”   “你什么意思?”听出话中要挟之意,姚征兰蹙眉问道。   “姐姐,你要知道,如今这局面是你一手造成,全家都替你担着风险的。所以,有什么好处,也不能你一人独占了吧?既然姐姐如今有了郡王这样身份的人做朋友当兄弟,何妨顺便为自家人谋些好处呢?”姚佩兰道。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姐姐如此爽快,那我便直说了。制锦市上有一家赵氏绸缎庄,生意十分红火,娘想将它盘下来。”   姚征兰:“既然生意十分红火,人家又怎会愿意转让?”   姚佩兰嗤笑一声:“若是人家愿意转让,我还需要来找姐姐么?姐姐何必这副表情,你有郡王做靠山,那赵氏背景再深厚,总也越不过郡王去吧?”   “你的意思是要逼人家转让?这不可能。”姚征兰拨开她往前走去。   “你若不同意,我便去告诉郡王真相。”姚佩兰冲着她的背影道。   姚征兰豁然回身:“你疯了不成?”   “我疯?我再疯能有做下这等胆大包天之事的你疯吗?一旦我将此事告诉了郡王,父亲为了免受你连累,定然会去官府揭发你,如此大义灭亲,多少能减轻些罪责吧。至于你和你哥哥还有包庇你们的祖母……你是大理评事,该当何罪不用我提醒你。”姚佩兰慢条斯理道。   姐妹俩不欢而散。   姚征兰去了福寿堂,哥哥还是那样,毫无苏醒的征兆。   回到得一斋,寻幽给她端来了饭菜,想起姚佩兰那些糟心事,她也没胃口吃,早早洗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上午,李逾没来大理寺点卯。   姚征兰心里记挂着姚佩兰的威胁之语,看卷宗的时候屡屡走神。   “姚评事。”顾璟唤她。   姚征兰下意识地应声抬头,思绪却一时没能收回来,愣愣地看着顾璟。   顾璟站起身道:“派出去摸查城郊埋尸案死者身份的差役那边尚未有结果,我们出去重新捋一下此案的头绪如何?”   “好。”姚征兰放下手里卷宗,跟着顾璟来到大理寺后面的小树林里。   火塘仍在,姚征兰过去扒拉开灰烬戳了戳埋在土里的红薯,还未熟软,她重新堆上树枝将火点了起来。   两人在火塘边坐下。   “昨日我派人去全城贩卖或饲养毒蛇的地方调查,那些蛇贩子并不管买蛇之人的来历或买蛇作何用处,要从蛇毒方面得到线索,怕是不太可能了。”顾璟道。   “此案我们掌握的线索本来就少之又少,一时碰壁也是难免的。”姚征兰安慰他道。   “我知道,只是,若是摸查死者身份没有结果,仅凭目前我们手中的线索来看,此案,怕是无法再追查下去了。”顾璟道。   姚征兰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将此案从头梳理一遍,顾大人你看看还有无疏漏之处。”   顾璟点头。   姚征兰道:“死者为而立之年的男性,于六七天前在城中被熟人用毒蛇谋害。”说到此处,她便停了下来。   顾璟会意,分析道:“死者面容被毁衣物被烧,凶犯想要掩盖死者身份的目的十分明确,凶犯乃是死者熟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用毒蛇谋害……虽说一般用投毒方式杀人的多见于女人,但毒蛇,一般女子怕是不敢碰,所以,此案凶犯应当可以排除是女子的可能。单从外表来看,死者虽然身量修长,但并不健壮,面对这样一名男子,采取投放毒蛇这样对自身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方式来杀人,是否可以推断,凶犯是个比死者更矮小瘦弱的男子?或者,他是个斯文内向,不善与人争执的男子。”   姚征兰点头表示赞同,接着道:“凶犯杀死死者之后,于傍晚城门关闭之前,用一辆黑漆马车将死者运出城去,掩埋于西郊树林后的农田旁边。”   顾璟继续分析:“凶犯家里有一辆黑漆马车,而且其住所必定离西城门最近,毕竟用马车运尸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他不可能绕远路出城门,必定是选择离自己家最近的城门出城。”   “大人此番论断只在凶犯是在自己家中杀死死者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姚征兰道。   “无论是投放毒蛇还是砸烂死者脸部,都需要一个相对安全而隐蔽的场所。埋尸现场并未找到带有血迹的石头或旁的可以砸烂死者脸部的物件,所以凶犯应当不是在埋尸之地砸烂死者脸部的。若不是在埋尸之地砸烂的死者脸部,那便只能是在杀人之地砸烂的死者脸部。凶犯家和死者家是最适合的作案场所。死者是而立之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我认为他独居的可能性不大。而凶犯若是想杀人,他大可以将自己家中的人先支出去,再邀请死者来自己家中做客,将其毒杀后连夜用马车运出城掩埋。是故,我推断杀人场所应当是在凶犯家中。”顾璟道。   “有道理。凶犯在林子边上埋好了死者,那么接下来,他该做什么?”姚征兰思索着道。   顾璟略一凝眉,忽然腾的站起身来。   姚征兰仰脸看他。   “疏漏之处!这便是疏漏之处!”顾璟整张脸都在放光,“都城到下一个镇子河口镇有二十几里的路程,在这段路程中间,凶犯随便将尸体埋在哪里都算是荒郊野外,而他却选择在西郊就将尸体草草掩埋,可见他当时很是惊慌害怕。他在城门落锁之前出城,待他掩埋好尸体,城门已经关闭,惊慌害怕的他必定不敢就在埋尸的林中停留一夜,所以,他定会去最近的镇子投宿。”   姚征兰也站了起来,道:“六七天前,赶着黑漆马车夜间到河口镇投宿,神情或许还带着些不自然的人,便是凶犯。”   顾璟点头,唇角又十分罕见地微微弯起,道:“我即刻派人去查。”   姚征兰跟着他往大理寺里走,没想到刚走两步,顾璟却又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问道:“我见你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可是有什么事?”   姚征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摇头,道:“我没事。”   “我听闻昨夜李逾去你府上了,若是他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   “没有,郡王他没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大人无须担心。”   顾璟观她神情就知道她心中有事,但她不愿说,他也不便强求,踟蹰了一会只得道:“没有便好。” 第49章 ·   顾璟派人去河口镇追查凶犯线索, 姚征兰心中还是觉着不安。   若是凶犯在河口镇有亲朋好友,或者自家在河口镇就有房产不用去客栈投宿呢?再者凶犯去河口镇投宿是她和顾璟推断出来的,若是他没去呢?   她思虑片刻, 到底还是出了阅卷房来到停尸房。   上次在耿七租住的小院中, 她还对顾璟说不应因为男女有别就不仔细勘验尸首,却不知凡事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此番死者是男子且浑身赤/裸, 她又何曾仔细勘验了?不过仵作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罢了。虽则说仵作的验尸格目出错的可能性不大, 但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物总会有不同的发现,什么推断都及不上尸体本身提供给他们的线索来得可靠。   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姚征兰看着死者那张破碎腐败的脸, 确实没有一点可以辨认的地方。从脸往下,脖子胸腹处并无伤痕, 四肢手脚也无特殊之处, 姚征兰忍着腐败臭气一寸一寸将这尸体勘验了半天, 最终却并无新的发现,一时难免有些颓丧。   在尸体边上站了片刻, 她拉起白布将尸体重新盖上,待盖到尸体脸部时,她注意到了死者的头发。死者有一把好头发,一眼看去黑鸦鸦的,丝毫不见泛黄,而且人都开始腐败了,头发居然隐隐的还有光泽。   仵作为了方便验尸将尸身用湿布擦干净了, 但头发没洗, 还可以看到发根处沾着的尘土。   姚征兰凑到尸体头部仔细看了看, 隐隐约约从尸臭中闻到另一股味道,似是, 从那未洗的头发中散发出来的。   她拈起死者的一缕头发仔细嗅了嗅,没错,这头发上确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男人的头发上,怎会有香味?难不成是从什么东西上沾染上去的?   有此疑惑,她将死者头发全部嗅了嗅,发现死者所有的头发上都有这股淡淡的香味,可见这香味并不是从别的物体上沾染到死者的头发上的,否则不可能所有的头发上都有香味,且这香味没有浓淡之分。   姚征兰想了想,去水房洗了手回到阅卷房,径直走到顾璟的桌案前,问道:“顾大人,我可以闻一下你的头发吗?”   她心里想着办案,问出这问题时是心无旁骛的,顾璟却是一怔,抬头看着她微微皱眉:“闻头发?为何?”   姚征兰看他皱了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求有多不合适,退后一步双颊微红,有些无措地解释道:“对不住顾大人,是我唐突了。我只是……只是刚才发现死者头发上有香味,就想着,你们男子洗发用的胰子是否会在头发上留下那种香味?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顾璟摘下了官帽。   “发髻散开吗?”顾璟问她。   姚征兰回过神来,忙摆手道:“不、不用,我就……闻一下。”   “那你来闻吧。”顾璟双手捧着官帽,端坐在椅子上道。   姚征兰:“……”   “得罪了。”她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却犹是忍不住双颊发烫心跳加快。   她走到顾璟身边,俯身凑近他的发髻闻了闻。他头发上也有味道,类似香味,却不似死者那般香得明显,更接近于草木那般的清新。   她这般靠近让顾璟猛地想起那日在忠信伯府,两人验看门上痕迹时,她一转身,嘴唇从他额上擦过的事来。本以为只是一件不足挂怀的小事,可是不知为何,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柔软温暖,却又让人猝不及防,像是午后他正看书时,突然停落在他书房窗棂上,转动着小脑袋婉转而鸣的画眉……   他正怀念这种感觉,身边之人便已退了开去。他瞬间回神,将官帽戴回头上,问道:“如何?”   “顾大人头发上的味道与死者头发上的味道不同,可见洗发用的胰子确实会在头发上留下味道。顾大人,你洗发用的胰子是在何处买的?”姚征兰问。   顾璟道:“我洗发用的不是胰子,是装在瓷瓶中的一种褐色的汁液,闻之有青涩气。至于是在何处买的,我不知晓。”   姚征兰一想也是,他这种身份的贵公子,所用之物岂会与寻常百姓一样?   能派的差役全都派出去摸查死者身份和那辆黑漆马车去了,姚征兰略一踌躇,征求顾璟的意见:“顾大人,我可不可以出去顺着洗发胰子这条线索查一查?尸首被埋在土里好几天,期间还曾下过雨,这样头发上还能闻出香味,证明死者还活着时,这头发上的香味定然更重。我觉着,作为一名男子,愿意用如此之香的胰子洗发的,应当不多吧?”   顾璟起身,道:“若真如你所言,我与你一道去调查。”   两人再次来到停尸房,顾璟闻了闻死者的头发,果然有股子淡香味,但因味道很淡,又有尸臭干扰,分辨不出这是何种香味。   “气味如此之淡,调查之时该如何分辨?”顾璟问。   姚征兰道:“我是这样想的,若是有了疑似线索,我们可以请相关之人随我们回来分辨。常年经手此物的,总归会比我们更能分辨这种香味。”   顾璟颔首:“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走吧。”   两人出了大理寺,便打听边赶往最近的脂粉铺子。   脂粉铺子里没有男子专用的香胰,却说女子用的香胰男子也可用。姚征兰与顾璟二人将铺子里的几种香胰一一仔细嗅过,都觉着与死者头发上的香气不太相似。前来购买胭脂水粉的女子见他们两个俊秀男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闻香胰,窃窃而笑。   出了脂粉铺子,姚征兰对顾璟道:“此事繁琐,一个人慢慢摸查也就是了,两个人好像有点太耽误事。不顾大人你还是回大理寺吧,万一萧捕头那边有了消息,回来禀报却找不到大人可如何是好?”   顾璟自然也是不喜欢这般频繁出入有许多女子的场所的,只是……他看着姚征兰,若他回了大理寺,她在调查途中遇到她兄长的熟人怎么办?   “你能保证一个人这般一家一家地找下去闻下去,鼻子不会麻木?”顾璟问。   姚征兰:“……不能。”   “走吧。”顾璟利索地上马。   一上午的时间,两人大大小小走访了十几家脂粉铺和香料铺,一无所获。   姚征兰又累又饿,难免有些灰心丧气,觉着自己眼下的摸查想起来容易,做起来简直是大海捞针。一来他们不能确定那种香到底是什么香,二来当掌柜的或伙计问及他们买香之人长什么模样时,他们唯一能给出的答案便是三十左右的男子,根本不具备任何能让掌柜或伙计回想起来的特征。   中午,路过一家酒楼时,饥肠辘辘的姚征兰被里头传来的饭菜香味所吸引,勒住马匹唤顾璟:“顾大人。”   顾璟回头。   姚征兰猛然想起他不习惯在外头用饭,在长庆楼用饭都是用他存在那里的专用碗碟,于是话头一转道:“晌午了,我们先回大理寺吧。”   顾璟抬头看了看她身旁的酒楼门脸,下马道:“来回大理寺又费工夫,就在这里用些饭菜吧。”   “可是,你……”   “不必多虑,我没李逾说的那般娇气。”顾璟道。   姚征兰看一眼他玉雕似的侧脸,讷讷不敢多言。   两人在门口拴好马匹,进了酒楼大堂。这酒楼虽然门脸看着并不豪华,里头却是客满为患。   姚征兰来到柜台前问掌柜道:“还有雅间么?”   “哎哟抱歉,小店已经客满了,客官若不介意,在一旁稍事休息如何?待会儿一有空桌,我第一个安排您入座。”掌柜的笑容可掬道。   “不必了,多谢。”姚征兰可不敢让顾璟陪着她在这儿等桌子吃饭,回身打算离开,门口却进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两人不期而遇,均是一愣。   “姚……姚兄?你怎会在此?”秦珏最先反应过来,压抑着几分路遇故交的欣喜问道。   “秦公子,好久不见。我与顾大人出来办案,本想在此处用饭,无奈已经客满,正准备换个地方。秦公子呢?也是来此处用饭的吗?”秦珏曾两次帮助过她,姚征兰对他心存感激,并不设防。   “正是。我在此租有一间雅间,姚兄与顾大人若不介意,我请二位如何?”秦珏提议。   “这……”   “秦公子既然愿意与我二人分享雅间,作为感谢,这顿饭理应我请。”   姚征兰回头想征询顾璟的意见,顾璟却早已走到她身后,对秦珏道。   若是旁人,或许还能容人推让一番,但顾璟一贯的不苟言笑,实在很难让人与他推来让去,秦珏只得道:“如此,便劳顾大人破费了。”   “秦公子,今日还是老样子吗?”三人往楼上走时,小二过来招呼秦珏道。   “今日有客,你上来听候吩咐。”秦珏道。   小二应了一声,麻利地料理妥了手边之事,跟着三人来到楼上雅间。 第50章 ·   三人在雅间坐定, 小二站在桌旁问:“您三位,谁点菜?”   秦珏望着对面的顾璟道:“既然顾大人做东,就请顾大人点菜吧。”   顾璟脸一偏, 对坐在两人中间的姚征兰道:“你点。”   姚征兰看了看小二, 对秦珏道:“既然秦公常在此间吃饭,想必知晓店内最拿手什么菜, 不如就请秦公点吧。”   秦珏也不推辞, 只问道:“二位可有什么忌口?”   顾璟不说话,姚征兰脱口而出:“时令鲜蔬来两道,不要太咸, 不要葱蒜,不要辣。下午我们还要去寻香, 不能吃气味太冲或太特殊的菜。若秦公爱吃, 可以点来自己吃。”   秦珏含笑点头:“明白了。”   顾璟侧过脸看姚征兰, 他食必有素,口味偏淡, 不吃葱蒜不吃辣。她倒细心,在大理寺一起吃了几天饭便记住了他的偏好与忌口。   秦珏点完菜,小二正要下楼,姚征兰又唤住他问道:“楼中可有未曾被人用过的碗筷?”   小二想了想,道:“倒有些备用的,在库房里。”   姚征兰道:“劳烦给我们新的碗筷,结账时将碗筷的钱一并算给你。”   “好嘞!”小二答应着出去了。   “方才姚兄说下午要去寻香?不知, 寻什么香?”秦珏给二人倒上热茶, 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了看顾璟, 见他并无阻止的意思,便对秦珏说:“实不相瞒, 我们手头有一桩人命案,死者为三十岁左右的男,面容被毁身份不明,头发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我觉着用那么香的胰洗头发的男应当不太多,所以想从这方面入手,寻找这男的身份来历。”   “姚兄可知,那男头发上乃何种香味?”秦珏追问。   姚征兰摇头,道:“尸体在土中埋了好几日,中间还曾下过雨,加上尸体腐烂散发臭味,实在辨别不出头发上的香属于何种香?”   一旁顾璟看着秦珏道:“秦公似对此案甚感兴趣。”   秦珏垂下眼睫,表情有些腼腆地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母家就做香料生意的,在下对制香也略懂皮毛,若姚兄需要,或可效力一二。”   “秦公你竟然会制香?”姚征兰又惊又喜,她正茫无头绪,会制香又愿意帮忙的秦珏对她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那你对男洗发用的香胰可有了解?”   秦珏微微一愣,道:“男洗发用的香胰?据我所知,目前这市面上,唯有我家的香料铺里有售。”   “哦?”姚征兰略带惊讶之色地回头看了看顾璟,又对秦珏道:“那……”她本想再问些什么,可开了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问起,不知何香不知何人。   看她开了个头就卡住,秦珏忍俊不禁,道:“姚兄,顾大人,请稍等。”说完起身出去了。   “他知晓你的身份。”顾璟这句话并非疑问句。   姚征兰点头:“在马球场初次见面他便识破了我。他与我哥哥相识,说我与我哥哥身高有差。但他并未揭穿我,还曾两度为我解围。”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这样做?”顾璟问完就后悔了。他从来不个多管闲事之人,为何今日看出这秦珏对姚征兰眉目含情,而姚征兰却浑然不觉,便想着要点醒她?   姚征兰思虑片刻,斟酌着道:“大约因为他与我兄长交情颇好,而他又个善良仗义之人吧。”   顾璟闻言略一颔首,不再多言,只转过脸看向窗外。   少时秦珏拎着个一尺见方的盒上来,打开盒盖,从里头拿出四只雕工精美古朴的木匣,将最上面一只递给姚征兰,道:“姚兄,这便男洗发用的香胰。”   姚征兰伸手接过,抽开木匣盖,见里头放了用粉白青黄四种布料包裹起来的圆形物体,每色五块,一共二十块。   粉色布料上印的梅花,白色兰花,青色竹叶,黄色菊花,包裹着香胰的每种布料上都配有颜色不同的抽绳,使之看上去如同花朵一般。取用也很方便,捏住抽绳上方花瓣形状的布料轻轻往两边分开,就可以把里头的香胰拿出来了。   “做得好生精致。”姚征兰从梅这一系列中拿出一块香胰,发现只有两个指面大小,笑着对秦珏道:“就太小了些,这洗两次头发大约就没了吧?”   秦珏也笑,道:“这些都送给熟客试用的,不要钱,用来买卖的香胰有手掌大小。我想着既然闻味道,也无需拿那么大块的,反正大小味道都一样的。”   姚征兰有些惊讶,看着盒中那一只只用精美布料精心包裹好的香胰,问秦珏:“这些都白送的?”   秦珏道:“布料都自家染坊染的,一匹布能包上千只小香胰,成本并没有多少,无非费点功夫罢了。但客人却很可能为了可以免费试用新的香胰而成为铺的回头客,所以费这功夫还合算的。”   姚征兰诚心赞道:“秦公心思真灵巧。”   秦珏还不及说话,那边顾璟咳嗽了一声。   姚征兰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忙问道:“所以男洗发用的香胰,一共梅兰竹菊四种味道?”   秦珏道:“二十种。同色布料抽绳不同,代表其香味也不同。”   姚征兰这才明白原来配备不同颜色的抽绳并非只为了好看,还用来区分香味。   她拿了十块给顾璟,自己留了十块一一闻过。   秦珏在一旁问道:“可有相似的?”   姚征兰摇头:“我分辨不出来。”说着转头去看顾璟,顾璟将香胰还给姚征兰,对秦珏道:“午后恐怕要劳烦秦公去一趟大理寺了。”   秦珏答应了。   姚征兰将香胰在匣里放好,还给秦珏,看着秦珏面前的另外三只木匣问道:“那里面又什么?”   秦珏道:“这女洗发用的香胰,姚兄可要闻闻?”   姚征兰伸手:“闲着也闲着。”   秦珏将木匣递给她。   姚征兰边闻边听他介绍那些香胰里分别加了哪些香料,有何作用,倒涨了不少见识。   没一会儿功夫,姚征兰手边就放了十来块小香胰。   “秦公,这几种香味的香胰,我每种要三份。”她对秦珏道。   秦珏看着她手边那堆香胰,先一愣,随即低头而笑。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姚征兰问。   秦珏道:“姚兄一次买这么多香胰,怕不要用上几年。”   姚征兰道:“我并非全都留作己用,还要送人的,秦公不必多虑。”   秦珏又道:“姚兄并未用过我铺里的香胰,便这般大张旗鼓地买去送人,万一不好用如何好?”   姚征兰笑道:“秦公在经营上如此用心,东西又怎会不好用呢?我相信秦公。”   秦珏闻言,双颊微红,道:“既如此,那我备好后再命人送去府上。”   姚征兰刚想点头,可一想起家中的姚佩兰,忙又道:“不必送去府上,到时候我派人来拿即可。”她实不想连累更多无辜了。   “也好。”   这时小二开始上菜了,秦珏便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菜上齐后,姚征兰看着其中的米粉肉,香酥鸡和酸辣鱼发愣。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秦珏见她不动筷,问道。   “不,只,这三道菜……”姚征兰心中计算着他偶然间点了三道她喜欢吃的菜的概率有多大。   “上次姚兄说喜欢吃荤菜,此间这三道菜做得还可以,我就点来给二位尝尝。”秦珏道。   “秦公有心了。”听他言下之意她哥哥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她的饮食偏好,姚征兰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这顿饭顾璟才意识到,姚征兰在大理寺吃得少并非食量小,而饭菜不合胃口。他小时候在他母亲的公主府长大的,公主府的饮食沿袭了宫里的饮食习惯,口味清淡,配菜也不以味道好坏为主,而以滋补身体为要。   他在大理寺用饭,下头的人自然按着他的口味来布置的。后来李逾来了菜色更丰富些,但他也不知道姚征兰口味如何,不过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试探而已,哪儿有个准?   今天托秦珏的福,他知道了姚征兰居然喜欢吃口味偏重的荤菜,以后在饭桌上倒可以添上两道。   用完饭下了楼,楼下有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等着秦珏,见他出来了,上前递给他两本册。   秦珏将盒里的香料匣交于他带回去,将册放入盒中,这才对顾璟与姚征兰道:“可以出发了。”   姚征兰好奇问道:“你带那些册做什么?”   秦珏道:“这我三家香料铺的客人名册,我随身带上,若那名死者头发上的香味真出自我家的铺,那么根据名册很快便能圈出相关之人的范围了。”   姚征兰见他对此事如此上心,更加感激了,道:“秦公真周到又细致。”   秦珏又红了脸,道:“应该的。”   一旁顾璟一扯缰绳,冷着脸道:“走吧。”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姚征兰见他冷脸,也没有多想。   三人骑马回到大理寺,刚来到院中,便见李逾急吼吼地从卷房出来,见了顾璟姚征兰二人劈头就问:“你们去哪儿了?一走就半天,也不留个口信。”   姚征兰解释道:“郡王,我和顾大人出去办案……”   “早上不来点卯,你还有理了?凭什么给你留口信,你我上官?”姚征兰话没说完顾璟便语气不善地冲李逾道。   李逾被他怼得愣住。   姚征兰见状,忙过来打圆场道:“郡王,都我思虑不周,理应给你留个条的。”   “与你有什么相关?”李逾不能冲她发火,眼一抬看到后面的秦珏,双眉一皱,问道:“你怎会在这里?过来投案的?”   秦珏:“……”   “郡王,秦公我和顾大人请来帮助我们破案的。”姚征兰见李逾的火气要冲秦珏去了,忙过去拦在秦珏跟前道。不等李逾再问,她回转身给秦珏领路:“秦公,这边请。” 第51章 ·   停尸房, 看着秦珏蹲在尸体头前的地上,捧着头发细闻的模样,一股愧疚之情漫上姚征兰心头。   她是大理寺的人, 自幼又听二舅舅讲破案之事听惯了, 是故觉着做这些不过寻常。可是,对于死人, 平民百姓避讳尚嫌不及, 更何况是秦珏这样的侯府公子?若不是和哥哥之间有交情,想来他是不会来的。   只是,哥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她又承了他这样的人情,该如何回报才?   秦珏仔细辨闻了一会儿, 方才放下头发站起身来。   “如何?有结果了吗?”李逾十分不爽地乜着他问。   秦珏点头。   “说说看吧。”李逾换了个抱臂站立的姿势。   “郡王, 顾大人, 要不我们还是回阅卷房细说吧,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姚征兰道。   顾璟点一点头, 率先出了停尸房,李逾跟在他后头。   姚征兰走在最末,对秦珏道:“秦公子,我先带你去洗一洗手吧。”   秦珏眼角微扬:“有劳姚兄。”   李逾走到院中,看着姚征兰领着秦珏往水房的方向去,叫住走在前头的顾璟:“今天你们在外头遇到了何事?她为何突然对那姓秦的如此热络?”   顾璟不温不淡地道:“你不看到了么?”   李逾:“……”见顾璟又自顾自地往卷房走,他追上去, “你今天吃错药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昨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你倒摆起架子来了……”   水房, 秦珏一边洗手一边低声问给她倒水冲手的姚征兰:“南阳王是否也知晓你的身份?”   姚征兰摇头:“他不知。”   秦珏问:“真的不知?你确定?”   姚征兰被他这么一问,倒是不那么确定了, 抬头看他:“不知秦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秦珏道:“我只是觉着他对待你的态度有些奇怪。”   姚征兰想起李逾在自己面前过分热情的表现,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没说话。   洗完手两人回到阅卷房,秦珏将自己带来的客人名册分给顾璟一本,姚征兰一本,道:“死者发上之香极似我们铺子入秋才推出的一款香料,名曰‘芙蓉开彻’。但这是一款女子用香,并非男子用香。”   顾璟点漆双目将他看住:“能确定?”   秦珏道:“九成把握。”   “九成便相当于确定了。”姚征兰翻开名册。   李逾见她和顾璟有名册,当即怒了,对秦珏道:“为何他俩有名册而我没有,你欺我不成?”   秦珏拱手道:“在下不敢,不过这名册一共就三本,若郡王愿服其劳……”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李逾拎着椅子几步跨到姚征兰身边,道:“罢了罢了,我与姚兄一起看。”   秦珏看了姚征兰一眼,姚征兰没抬头。   这名册记得详细,姓氏,年龄,住址,家中做什么营生,甚至连已婚未婚有记录。   李逾看了两眼便讥讽道:“你这做生意的管的倒宽,去你那儿买个香差点把祖宗十八代交代给你。”   秦珏道:“这是经过客人允许才记录的,而且等闲并不向外人展示,只是为了方便向客人推荐新的香料或赠送礼物。”   “郡王,此番秦公子是受顾大人和我所托来帮忙破案的。”姚征兰向李逾强调。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不远处的顾璟一眼,感觉顾璟今日表现也有些奇怪。若换做往常,李逾无端地对协助办案之人如此挑衅,他应该早就出言制止了,可是今天他却什么话不说。   “啊,姚兄你这就偏心太过了吧?我为着卢涛的案子跑前跑后又出面子又出力的,也没见你像护犊一般护着我啊。”李逾不满道。   “又没人欺负郡王,我要如何相护?”姚征兰道。   “谁说没人欺负我,方才在院中,顾璟不就欺负我了吗?他大声吼我。”李逾指着顾璟告状道。   姚征兰:“……”   “郡王,要不我们还是赶紧看名册吧,把买过这种香的客人记录摘抄下来,也尽早做排查。”她转移了话题。   李逾见就收。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三本名册上所有买过添加了“芙蓉开彻”这种香料的胰子的客人记录全部被摘抄了下来,细数数,竟有三百六十多人。   “这么多人,得查到什么时候?”李逾摔笔。   秦珏道:“若无它事,在下先行告退。”   “秦公子,我送你。”姚征兰起身,帮他把名册归纳,与他一同出了阅卷房。   “秦公子,若非有你帮忙,我们要从城数十万人口中找出一人来。而今,却只需从三百多人中找出一人来,已是大大的便宜了,多谢你了。”到了寺外,姚征兰向他道谢。   “不必如此客气,其实,我也未必帮了多大的忙,毕竟客人买了这香胰,也未必就自己用或者给家人用。若是送给了旁人,你们查起来,还是很难的。”秦珏道。   姚征兰笑了笑,道:“秦公子无需担心,这香只是线索之一,再结合其它线索,排查起来便容易多了。”   秦珏道:“那便。”望了望左右,他又低声问道:“姚兄如何了?”   姚征兰道:“还是老样子。”   “只要情况没有变坏,总会一天天变的。”   姚征兰点点头。   “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派人送信来。若觉着去府中不便,弘毅街上有一家昌和染坊,离贵府近些,你可派人去染坊找我。”秦珏叮嘱道。   “多谢秦公子。”姚征兰点头应下。   阅卷房,李逾负着手在几张书桌间来回踱步,频频向门口张望,抱怨道:“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要送人送到家?”   “你能不能坐下,晃得人心烦意乱的。”顾璟蹙着眉头。   李逾倏然转身,盯着顾璟道:“你又怎么了?晃得你心烦意乱?我看你今天就是不对劲。和姑母吵架了?不对啊,今晨在皇祖母那里见到姑母,她心情挺的呀。”   说到此处,他想起一事,笑眯眯地来到顾璟书案前,双手撑在他案上,道:“你可知今日我在宫中见到谁了?许黛君那丫头。近十年不见,没成想当年那个年画娃娃似的胖丫头竟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皇祖母和姑母见了她喜欢得不行。皇祖母原本想留她住在宫中,姑母硬将她拉去公主府住了。瞧姑母那劲头,这回你的终身八成是有着落了。”   顾璟眉头愈皱,抬起头来想叫他回自己的座位去,却见姚征兰踟蹰在门口,一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来的模样。   李逾见他看门口,回过身一看,笑着去把姚征兰拉进来,道:“怎么,听说顾大人要成亲就吓得不敢进来了?怕送礼啊?”   姚征兰尴尬道:“不是,只是走到门口听见你们兄弟二人在说家事,是故没有进来。”   “不是什么听不得的家事,是顾璟的婚事。我姑母为他的婚事焦灼良久,此番终于给他相到一个年龄家世品貌处处与他相配的,应是可以定下来了。”李逾道。   “那真是要恭喜顾大人了。”姚征兰迎着顾璟的目光小声道。   “恭喜什么?他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顾璟冷着脸斥道。   姚征兰:“……”   “别理他,走,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将那份名单的范围再缩小些。”李逾拉着姚征兰将秦珏抄录的那份名单一并拿来,坐在一起研究。   姚征兰将手中的名单看过一遍,道:“按这里的名单来看,购买这种香胰的是女子,顾大人,你那边名单中有男子吗?”   顾璟瞧着这样分开两处确实不利于框定嫌犯范围,便也拎把椅子过来坐在姚征兰旁边,不过不像李逾那样挨姚征兰很近,而是离了大概一尺的距离。   “我这里也是女子。”他将他那份记录放在姚征兰一处。   “死者已是而立之年,这个年纪,应当是已经成婚了。已经成婚的男子,去用姐妹或者女儿的香胰概率不大,因此,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将未婚女子排除掉。”姚征兰道。   李逾闻言道:“可若有些未婚女子买了香胰回去送给母亲用呢?”   顾璟道:“若是如此,便不可知了。我们先将可以确定的人物排查一遍。”   于是姚征兰将所有买香的已婚妇女的记录摘抄下来,数了数,还有一百八十九人。   “接下来如何排查?按家中有无马车?”李逾问道。   姚征兰思虑着摇头:“按照家中有无马车恐怕不是很准确,毕竟马车可以借。要不按照年龄?如果是丈夫用妻子的香胰洗头发,那妻子的岁数一般而言应该比丈夫小。我们放宽年龄限制,将三十五岁以上的妇人排除?”   “我认为不妥,你如何确定死者就一定是某位妇人的丈夫?若是相呢?别忘了死者可是……咳咳,有那种特殊之处的。依我看一百多户人家也不是很多,把人派出去,一家一家排查算了。”李逾道。   顾璟道:“把其中夫家是官宦的排除吧。一来我让萧旷去府衙里查过了,近十天有几名官员去世,但年龄对不上,无官员失踪的报案。二来,若死者是妇人的相,用妇人的香胰洗发,证明他和妇人不是在外面幽会,而是在妇人家中幽会,且还能在妇人家中洗发沐浴。官宦之家仆婢成群人多眼杂,我认为不大可能发生这种事。是而,夫家是官宦人家的妇人应当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   姚征兰点头,将夫家是官宦人家的妇人排除后,还剩一百七十七人。   李逾笑:“你这排除不排除的意义不大。”   姚征兰不赞同道:“歹能少调查十多户呢。”   散衙前,去摸排死者身份的萧旷和去河口镇调查马车的人回来了,一无所获。   “凶犯竟然没有去河口镇投宿。”姚征兰道,“看来凶犯在河口镇有亲朋友或者自己的产业。顾大人,明日派人去排查时要加上这一点。”   顾璟点头,将明日按着名单去排查嫌犯的事情跟萧旷吩咐了,道:“除此之外,也要留意对方家中有无一辆黑漆马车,马车右边的外厢壁上,应当有一条树枝划出的划痕。”   姚征兰在一旁补充:“高度大约到我嘴唇这个位置。”   萧旷道:“可否劳烦姚评事站起来让我比比?”   姚征兰站起身,萧旷走过来比了比,姚征兰的嘴唇,也就到他脖颈中段的高度。   “属下记下了。”萧旷对顾璟道。   姚征兰心事重重地坐下,心中暗想在哥哥醒来之前,她务必要找机会去外地公干一段时间了,否则的话,她和哥哥的身高差没法解释。只是……   她看了眼上头正在收拾卷宗的顾璟,按李逾所说,他即将大婚,怕是不能与她一道去外地公干了,而她又不敢孤身前往,怎么办?   在这大理寺中,除了他她便只与李逾相熟了,和李逾一道去外地公干?能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   是日, 散衙后,顾璟照例最后一个离开大理寺,出了大门却见长随江云在外头等着他。   见他出来, 江云迎上来道:“少爷, 娘娘说今晚让你去公主府用膳。”   顾璟翻身上马,道:“你去回一下, 就说今日我乏了, 改日再去。”   江云扯住缰绳道:“不行啊少爷,娘娘说你今晚不去也得去,不去她就亲自来逮你。”   顾璟心中叹一口气, 道:“走吧。”   到了公主府,进了花厅便见李婉华和一位妙龄少女坐在一张椅子上, 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母亲。”顾璟上前见礼。   “你回来啦, 快来看看, 还认识这位妹妹不?”李婉华放开一直握着的许黛君的手,让她去给顾璟见礼。   “表哥。”许黛君上前两步, 仪态宛然地向他见礼。   顾璟看着眼前从穿戴到表情到动作都中规中矩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女子,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李逾对姚征兰说的话,“这些大家闺秀,还未成婚我便能想象出几十年后她们的模样,无非还是这般与我相敬如宾罢了。”“这样的夫妻,几十年温淡如水,做来又有何意义?”   他也中规中矩地还了一礼, 没说话。   李婉华见顾璟不说话, 脸上笑容僵了一瞬, 叫他去一旁入座,复又将许黛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嗔怪地对顾璟道:“方才我问你还认不认得这位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顾璟抬眸看了许黛君一眼,对方也正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他。   “不认得了。”他道。   李婉华笑道:“就知道你不认得了,这是你三表舅家的君儿,小时候长得胖乎乎的那个。”   “姑姑。”许黛君羞赧地推了推李婉华的手。   “哎呀,小时候胖有什么关系,现在漂亮不就行了吗?”李婉华拍拍她雪玉般白皙柔嫩的手背。   高香玲过来禀说饭菜已经布好,李婉华带着许黛君和顾璟去用饭。   席上顾璟一直一言不发,气氛难免有些沉闷,李婉华为了让他多说些话,难得的问起了他的差事:“这两天忙不忙?在办什么案子?”   许黛君停下筷子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顾璟。   顾璟道:“在查一宗城郊埋尸案。死者男性,年三十左右,中蛇毒而死,赤身露体埋于西郊一处树林后,脸部被砸烂……”   “行了你别说了!”李婉华皱着眉头道。   顾璟看许黛君也变了脸色,便闭上嘴。   一顿饭食不知味不欢而散。   饭后许黛君被下人领下去休息,顾璟也想走,李婉华虎着脸叫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孩儿不明白母亲的意思。”顾璟道。   “跟我装傻充楞是不是?今晚我为何定要叫你过来吃饭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你,你全程冷着张脸是什么意思?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你表妹有意见?”   顾璟道:“孩儿对母亲和表妹都无意见。”   “那你为何冷着脸不说话?”李婉华问。   “孩儿一贯如此,母亲不是不知。”顾璟沉静道。   李婉华噎住。   沉默了片刻,她道:“你刚才也看到了,君儿这丫头从家世到人才样样出挑,你外祖母与我都很是喜欢她。若你无意见,我便请你外祖母给你俩做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将亲事定下,明年上半年便可成婚。”   “我有意见。”李婉华话音方落,顾璟便紧跟着道。   李婉华有些错愕,没想到他接话接得这样快,反应了一下才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想与表妹成婚。”   “为何?”   “我对她没有喜爱之情。”顾璟道。   “你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今日才第一天见面,没有感情是正常的。她如此美貌可人,相处久了,你定然会喜欢她的。再者说,你上次说了,想找读过书的,笑起来好看的女子,君儿完全符合你的标准啊,而且是有过之无不及。”李婉华道。   顾璟双手搭在膝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婉华细觑他表情,疑道:“以前你总说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因何今日对君儿如此排斥?竟明言拒绝。她是什么地方犯你忌讳了?”   “没有。此事与表妹无关。”顾璟心中有些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不想与许黛君成婚。   “我不能娶她,我不喜欢她。”他站起身,想回梁国公府去好生捋捋思绪。   “你站住!”李婉华也跟着站了起来,“宫里三个皇子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君儿如此才貌,那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你外祖母那里为你讨来的,你一句不喜欢就不娶?连她这样的女子你都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此番你若不给我一个正经理由,你不娶也得娶!”   “娘,你给我一段时间好生想想。”顾璟道。   “好,还有半个月便是你父亲的生辰,我就给你半个月时间考虑。到了你父亲生辰那日,你必得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李婉华道。   顾璟回到梁国公府,恰好看到三槐指挥着侍卫大包小包地往外拎行李。   “这是在做什么?李逾呢?”他问道。   “回表少爷,我家王爷说他本是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理应多陪伴在太后娘娘身边,所以决定去太后宫中住。这不,正收拾行李呢。”三槐讪笑着道。   顾璟眉头皱起:“这会儿宫门都落锁了,搬去太后宫中住?”   三槐:“……”   “还不说实话!”他轻喝道。   “喊什么喊什么,生怕你爹听不见啊?”李逾晃晃悠悠地从院中出来,抱着双臂往院门上一靠,“我准备出去小住一段时间。”   “不成。”顾璟道。   “我知道,我爹娘托你看着我,皇祖母也叫你看着我,你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是你也不想想,你看着我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你表弟,待到明年皇祖母过完寿辰,我就回南阳去了,这看不看的,与你关系大吗?可是有些人呐,现在若不看紧了,可能就跟别人跑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有我必须得看住的人,你有比看住我更重要的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们各自便宜不好吗?”   “不好。你给我乖乖住在梁国公府,或者,真的搬去宫中和太后一起住,除此之外,你哪儿都别想去。”顾璟毫无商量余地道。   “好,你要看着我,那我让你看。既然要看,那你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看住我啊,如若不然,谁知道我晚上有没有偷偷溜出府去呢?要不从今天起,我和你同吃同住好不好?让你好好看个够!”李逾气道。   顾璟无所谓:“你若愿意,我自然也不反对。”   李逾不信这个邪,跟着顾璟去了他的院子。   顾璟在屏风后洗手净面的时候,他就大剌剌地往他床上一倒,拖长了声调道:“这床咱们两个睡会不会嫌小?我告诉你我睡觉可不老实,大多数时候一觉醒来,就我自己在床上,别的都在床下。”   “床给你睡便是了。”顾璟换了身衣服,从屏风后出来,走到西墙下的书架旁。   “这是什么?”李逾无意中一伸手,从他枕下摸出个荷包来。   顾璟回头见了,面色微微一变,疾步过来要抢:“拿来。”   “等一下!”李逾拿着那荷包起身闪到一旁,疑道:“此物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拿来!”顾璟跟他动手。   李逾抬手招架住他,愈发疑道:“不过一个荷包,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他扫了那荷包两眼,面色也变了,盯住顾璟道:“这不是姚征兰的荷包么?”   顾璟放了手,移开目光道:“上次我给她玉料赔你,她将此荷包当做谢礼送我的。”   “她一个女子,将自己贴身的荷包当做谢礼送给你?”李逾眯起眼,“就算她不知分寸,你顾璟不是一向自诩正人君子恪守礼教的么?你为何要接受?还将它放在枕下,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顾璟开了个头,忽然发现自己没法说下去。不过是什么?不过是因为这荷包绣工精湛,他喜欢看,所以放在枕下?绣工再精湛,也不过是一只荷包,打小他过眼的好东西何止千万,他又曾几何时将别的物件藏在枕下了?   “不过是什么?说不下去了吧?我说你今日在大理寺为何说话阴阳怪气,原是与我一般,见姚征兰对那姓秦的热络,吃醋了吧?”李逾一把揪住顾璟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在姚征兰一事上,我处处与你坦白,不曾隐瞒过什么,而你却给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敢做不敢当,顾璟,你不仅虚伪,还是个卑鄙小人!”他将他往后一搡,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堪堪走到门口,忽记起自己手里还捏着那只荷包,复又回身将荷包往顾璟身上一掷,这才摔门走了。   顾璟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真的吗?李逾说的是真的吗?   他果真……喜欢姚征兰?   将荷包藏在枕下是她的缘故,今日心烦意乱是她的缘故,一听母亲要撮合他和表妹便下意识地排斥,也是她的缘故?   他不敢否认,却也不敢承认。他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姚征兰的关照只是出于对她处境的同情。同情与喜欢,区别究竟在何处? 第53章 ·   次日一早, 顾璟一到大理寺便将萧旷等人打发出去排查线索。   李逾瞧着姚征兰打开案卷,高声道:“姚兄,我瞧着你处理公务越来越熟练, 几乎用不着顾璟指点了, 我们也没必要与他这个大理寺正挤在一间房中了吧?咱俩搬回评事的理事房如何?”   姚征兰望向顾璟,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璟站起身, 李逾道:“你随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寺后的树林内。   李逾抱着双臂倚在一棵树干上, 眼睛看向别处。   顾璟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不反你和姚氏搬出我的阅卷房,但在此之前, 你必须设法解除你自己身上的婚约。”   “你凭什么我提此要求?”李逾恼道。   “就凭以我她的了解,一旦得知你身负婚约, 不论你如何她献殷勤, 她都不会你动半点心。”顾璟道。   “你……”听出他话语中威胁之意, 李逾怒气一放即收,“我说过了, 只要她同我好,我立刻去求皇祖母为我做主。你若喜欢她你便直说,不必这般咄咄逼人!”   “我她只有同情,没有喜欢。”顾璟平静道,“从一开始我容忍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李代桃僵,便是在弥补你她兄长犯下的过错。既如此,我便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你说她同你好了你便去求外祖母为你做主, 那你可曾想过, 到时候外祖母和你爹娘知晓在你身负婚约时她便与你好了, 那她在外祖母和你爹娘眼中,成了什么样的女子?外祖母和你爹娘又怎会同意让她这样的女子成为你的正室?你要我不要干涉你们之间的事,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先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少时,表兄弟两人回到阅卷房。   姚征兰站起身顾璟道:“顾大人,我整理了一份嫌疑比较大的购香人名单,可否亲自前去走访一下?”   顾璟伸手道:“名单给我看看。”   姚征兰将手中名单递给她。   顾璟看了几眼,问她:“为何你觉着这几家嫌疑比较大?”   姚征兰张了张嘴,最后却微微低头道:“只是直觉。”   顾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名单还给她道:“可以,待我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与你一道去。”   “顾大人,萧旷他们随时可能回来禀报,你需得坐镇指挥,不如,就让郡王与我一道去吧。”姚征兰道。   顾璟略显诧异地看着姚征兰,那边李逾却道:“好啊,我正烦坐在这里看卷宗呢。姚兄,我们走。”   两人出了大理寺,骑着马经过一条无人的后巷时,李逾忽道:“你方才是不是去树林找过我和顾璟?”   姚征兰猛的一勒缰绳,指节发白,僵坐在马上。   “为何这般吃惊?你叫我与你一同出来,难道不是想我坦白吗?”李逾收鞭在手,侧过脸看着她道。   迎着他的目光,姚征兰抿了抿干燥的唇舌,有些艰难道:“是,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好,应该从何说起。”   “你代兄为官之事,没什么不好说的。令你感到难以启齿的,是你听到了我与顾璟的谈话,知道了我不但知晓你的女子身份,还你心生爱慕之意,是也不是?”李逾直言道。   姚征兰收回目光垂下眼睫,轻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我你的这份爱慕之意,你有何想法,直接告诉我吧。”   姚征兰并未犹豫太久便抬起头看着李逾道:“蒙郡王错爱,恕我不能接受。”   李逾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道:“理由。”   姚征兰道:“我被舅家退过婚,又死过一任未婚夫,我家中长辈尚且不能接受我这些过往,何况别人?即便郡王能力排万难将我娶回去,在郡王的家人面前,我也抬不起头来。余生还长,我不想这样憋屈地过。还望郡王能体谅。”   “若这不是借口,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南阳王,封地在南阳,一旦成婚,便要搬离王府前往封地。我是家中幼子,父母是不可能离开王府跟我去封地住的。也就是说,除非逢年过节回王府团聚,平日里家中不会有长辈给你脸色看。若是逢年过节回王府,有人你无礼,我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到时候不回去也罢。如此,是否能让你安心?”李逾道。   姚征兰:“……郡王,我……”   “我知道此事于你而言发生得太过突然,又是终身大事,你不必急着给我答复。我也会尽快让家中为我解除婚约。一切都等你兄长醒来再说可好?”李逾提议。   姚征兰想想,此刻似乎也不适合强硬地拒绝他。等哥哥醒来也好,只要哥哥没事,她怎样都无所谓。   她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按着名单上的名字挨家排查。   前两家经过姚征兰的盘问,都没发现什么问题。根据名单上的地址来到第三家时,姚征兰发现这家居然是她上次和李逾来买过蜜饯的蜜饯铺子。   小二一见他们二人,甚是殷勤地上来行礼招呼:“二位大人,买蜜饯么?”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你们掌柜的了解一下情况。”姚征兰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看到铺子通往后院的门边露出一小角衣袖,问道:“你们掌柜的在吗?”   小二道:“掌柜的刚才有事出去了。二位大人与之前来店里的官爷是一拨的吗?若是,方才那些官爷已经问过掌柜的了,我们掌柜的在河口镇没有产业,家里也没有马车,只有一辆拉货用的驴车。”   “那……”姚征兰本想说他们能否去后院看看,身边李逾扯住她的袖子,笑道:“既然差役们已经来过了,想来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去下一家吧。”   姚征兰跟着他出门,两人牵着马走出去一段路,姚征兰道:“那掌柜的明明在家,躲在铺子通往后院的门边呢,定然有问题。”   李逾道:“我看见了,但从伙计的回答中我们可以了解一点,这家的马车已经换成了驴车,就算我们进去把掌柜的揪出来,他矢口否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姚征兰有些焦虑,“过了这么多天,证据本就难找了,如今打草惊蛇,只怕于后续调查更为不利。”   李逾唇角一弯,道:“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一路向前,到了一家门面华丽的酒楼前。   李逾将马缰交于姚征兰,道:“你在外头稍等我片刻。”   姚征兰不明所以地接过缰绳,目送他进了酒楼。   李逾刚进去,便有那极有眼色的闲汉凑上前来,要给他跑腿打杂。   李逾摸出一小锭银子并一小串铜钱给他,吩咐道:“去旁边的余记蜜饯铺给我要十份杏干,十份李干,十份樱桃煎,十份回马葡萄,叫他们派人送到后巷左边第一户人家。”   闲汉见他出手大方,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李逾出了酒楼,带着姚征兰在酒楼后头的巷子里等了一会儿,便见蜜饯铺的伙计挎着个篮子颠颠儿地来了。   伙计转过巷角,一抬头看到他们二人拦在路上,当时便是一愣。   “此处没有你家掌柜的盯着,你可以与我们说实话了。”李逾道。   伙计脸上挤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道:“二、二位官爷,小的方才在铺子里说的,便是实话。”   李逾冷笑一声,走上前来。   伙计被他的气势所迫,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李逾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道:“要么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这张银票就是你的。要么,”他当着伙计的面就这么大剌剌地将那张银票塞进他前襟,“我就逮你个人赃并获,带去大理寺以盗抢罪杖五十徒二年如何?”   伙计又怕又急,分辩道:“大人,这张银票明明是你塞进我衣服里的。”   “是啊,是我自己塞进你衣服里的,可是到了公堂之上,我只会说,是你趁我不备从我手里抢去的。你可听说过官官相护?知道什么叫民不与官斗么?”   伙计快哭了,“大人,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栽赃陷害。”   李逾挑眉:“草民,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知而不报包庇凶犯啊。”   伙计:“……”   姚征兰在一旁看着他俩这番互动,颇有些哭笑不得。   最后自然是伙计败下阵来。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大约八天前,天快黑了,我家掌柜的赶着马车说要去河口镇进货,待到第二日回来时,马车就变成了驴车。我家掌柜的叮嘱我,说若是以后有人问起,就一口咬定掌柜的家里原本就没有马车,只有一辆驴车。”伙计道。   姚征兰一算,时间刚好得上,忙问道:“那你家掌柜的家里可有男子失踪?”   伙计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掌柜的和夫人就生了一个女儿,两年前已然出嫁,如今家里就他和夫人两人,并没有其他男子。”   “那你家夫人可有相好的?”李逾问。   “这……”伙计迟疑。   “说实话。”李逾伸指戳了戳他胸口银票所在的位置。   伙计苦着脸道:“其实我也不曾亲眼见过,平日里我都在前面铺子里忙着照顾生意来着。就是半个月前,有一天下午,我吃坏了东西跑了好几趟茅厕拉肚子,有一次隐约听到楼上传来男子的笑声,而当时掌柜的正在铺子里。我心里觉得奇怪,只因夫人是我姑母,我也没敢将此事告诉掌柜的。”   “那你觉着,你们掌柜的原来那辆马车有可能去了何处?”姚征兰问。   “应当在河口镇我们掌柜的兄长家里吧。我们掌柜的祖宅就在河口镇,往常若是出去进货赶不回来,都是住在他兄长家的。”伙计道。   李逾问他掌柜的兄长家在河口镇的什么地方,伙计老实答了。   “行了,回去只字不许提,务必装作没这回事。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掌柜的有逃匿迹象,你便是个从犯的罪名,记住了没有?”李逾接过他手中蜜饯,恐吓道。   伙计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李逾挥挥手,他便如蒙大赦般转身溜了。   “听这伙计所言,蜜饯铺掌柜的有重大嫌疑。死者,应是与他夫人私通之人。如此难以启齿之事,即便他杀了人大仇得报,想必也不好意思与他兄长详说,那马车应当还没处理掉。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河口镇将马车带回,你回大理寺带人来把掌柜的夫妇先拿回去。”李逾道。   姚征兰点头:“郡王一路小心。” 第54章 ·   李逾走后, 姚征兰拎着那篮子蜜饯骑马回大理寺。打前街过时,她下意识地看了蜜饯铺子一眼,却不想蜜饯铺子已然关门上板。   姚征兰心中一惊, 以为掌柜的已然潜逃, 当下便欲沿街去追。刚策马跑了两步,忽想起伙计方才所言。   伙计说他寻常在铺子里帮忙, 只那次拉肚子才偶尔听得楼上有男子笑声。由此可见, 那男子绝不是从蜜饯铺子进入转而去到掌柜的楼上,如若不然,伙计不可能看不见。也就是说, 这蜜饯铺子必有后门。   她当即调转马头赶往后巷。果不其然,在后巷看到方才那伙计拉着一辆驴车, 驴车上放着几只箱子与包袱, 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正匆匆而走。   “站住!尔等胆敢逃匿,罪加一等!”她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大喝道。   那伙计的转头看是她, 将牵驴的绳子一扔独自跑了。   那对中年夫妇本也惊慌,但见来追的只有姚征兰一人,她看上去体型瘦弱,而中年男子体型肥壮,便决意放手一搏。   后巷狭窄少人走,他拿起车上的包袱向马上的姚征兰掷来,想将她掷下马来抢了她的马好脱逃。   姚征兰偏首避过, 转眼便到了眼前。   中年男子从驴车上跳将下来, 伸手便来抓她小腿。   姚征兰抡起手中篮子狠狠砸在他头上。   四十份蜜饯, 分量倒也不轻,当即将那中年男子砸得昏头昏脑仆倒在驴车前。   姚征兰知道这种撞击造成的晕眩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 趁他尚未起身赶紧跳下马来,一膝抵住他后心,抽下他的腰带将他双手背至身后,准备绑缚。   “哎哟!”这边正绑着呢,耳边忽听妇人痛呼,她循声抬头一看,恰好看到那中年妇人捂着手腕仰倒在驴车上,一只装满银子的匣子摔在手边,里头的银锭子撒了出来。   身后马蹄声骤近,“你没事吧?”顾璟跳下马来。   姚征兰绑好中年男子,起身道:“我没事,多谢顾大人及时援手。”   顾璟将她上下一打量,见确实无恙,松口气的同时,火气上行,脱口斥道:“谁准你独自一人冒险拿人了?你可知若非我恰巧赶到,你便被此妇用银匣砸倒了!”说罢又戟指驴车上中年妇人,怒斥:“无知妇人!且不管你是否冤枉,拒捍州县使人,杖六十,殴者,加贰等,杖八十,这八十杖你总逃脱不得!”   妇人闻言,瘫软在驴车上,连连求饶。   姚征兰本想分辩,念及自己始终是受恩于人,便闭口不言。   押此夫妇二人回大理寺的路上,顾璟越想自己方才的言行越后悔。他并非有意朝姚征兰发火,只是不知那一瞬间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他出来找李逾和她,在街上看到她往后巷来,他跟过来时,却看到一妇人拿着匣子朝她头上狠砸下去,而她却低头绑人毫无所觉。那一瞬间连心跳都失序,他几乎是本能地扯下腰间玉佩朝那妇人掷去,回过神来后,又平生第一次害怕自己失了准头。   所幸最终她没事。   他昨夜想了一整夜,觉着自己对她一切逾越本分的言行都是同情心在作祟。那方才,也是因为同情她担心她被砸,故而如此失态么?   他看了眼骑马走在他旁边的姚征兰,她却只看着前头被差人押着的那对中年夫妇,侧脸清瘦鼻梁挺秀,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好似眼睛看着那对夫妇,心里却在想着其它事情。   到了大理寺,顾璟命人将这夫妇二人带下去关入牢中,他和姚征兰则去阅卷房稍作休整。   “方才对不住了,我不该那般急躁。”在阅卷房默默无言地待了片刻之后,顾璟到底没忍住,向姚征兰致歉道。   姚征兰正整理手头西郊埋尸案的相关材料,闻言抬起头来,愣了一下,道:“顾大人不必致歉,此事是我处理方法有失妥当。回来的路上我都仔细想过了,发现于氏夫妇意欲逃匿,我本可在路上托百姓前来大理寺报信,而我自己尾随他们不令他们脱出视线即可。又或者先行一步到城门口,托城门卫士帮我拦截并捉拿他们,都比我自己冒险捉拿他们要更有把握。今日若非顾大人及时赶到,只怕还是被他们脱逃了。”   她这么一说,顾璟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姚征兰见他不说话,笑了笑低头道:“待我哥哥醒来便好了,他之武力,非是我能比的。”   顾璟想象了一下她和她哥哥各归其位的情景。她哥哥回到大理寺上任,而她却改名换姓离开都城,从此山水杳杳,再无见面之期。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之感瞬间将他攫住,心头一阵鲜明淋漓的难受。   他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所困,以至于姚征兰唤了他五六声他才回过神来。   “顾大人,郡王去河口镇恐怕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咱们要不要先审一审于氏夫妇?如今我们手头虽无证据,但他们意图脱逃,还是有借口可以审他们的。”姚征兰跃跃欲试道。   “好。”顾璟起身,两人来到监牢,命狱卒将于氏夫妇提到刑讯室中。这夫妇二人不过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等阵仗,一见墙壁上挂着的狰狞刑具便两股战战直往地上瘫去,狱卒将其架起按在椅子上。   姚征兰看顾璟,顾璟却道:“你来吧。”   姚征兰点头,上前两步道:“此间是什么去处你们也见识了,不想受皮肉之苦,便一五一十交代了吧!”   俩夫妻几乎是同时哭喊起来:“大人,我们没杀人,我们冤枉啊大人!”   “既没杀人,何得埋尸?尸从何来?”姚征兰问道。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别想着串供,若无十分把握,会将你们夫妻二人拿来受讯吗?当我们闲得没事不成?”姚征兰断喝道。   于氏夫妇吓得一抖,张桂英用手肘拱了拱于全芳,哭道:“当家的,我来说吧,都是我害了你。”   于全芳伸手抹泪,点了点头。   张桂英交代道:“大约十四年前,我家女儿两岁时,当家的他出去进货,在路上遇到强人打劫,被踢伤□□,从此便不能人道。两年前,独女嫁人,家中惟余我们夫妇,难免寂寞。   “月前一日,当家的外出进货,我侄儿去给客人送货,只我独自在家看铺。这时外头进来一三十左右男子,以言语挑我,还道知晓我当家的不能人道。我问他如何知晓,他却说左右街坊莫不知道。我赶他出去,他却道我苦楚,言语间颇通内帷事。都怪我一时未能把持得住,遂与之成奸。   “事后我悔之不迭,恐他再来,便托病不再去铺中打理生意。谁知他恁般胆大,去铺中不见我,竟翻墙而入,道我若敢对他始乱终弃,他便要去找我那亲家说道说道,教他们知晓他们的儿媳是由怎样贞洁的丈母娘养出来的。我怕连累女儿,只得又与他好,他每有索,也拿私房贴补他。   “八天前的下午,他又来了,只因我私房渐少,恐他不满,着意讨好他。见他事毕躺在床上以银簪搔头,便提议烧水给他沐浴。他欣然应允。我烧好水后,在楼上伺候他沐浴,头发刚洗了一半,他忽言称头晕欲睡,于是匆匆洗毕,让他上床去睡。   “谁知他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去推他起来,推他他也不醒。我这时才看到他嘴角有口涎流出,将枕头湿了大块,面色也隐隐发紫,大着胆子试了试他的鼻息,竟已断气!”   说到此处,张桂英大约又想起当时情景,身子禁不住地直抖,“我吓得六神无主,想去前面铺子找当家的,见铺中还有客人,又不敢去,只得蹲在楼梯口等。等到我当家的关了铺子来到后院,才将事情与他和盘托出。   “当家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上去摸了摸人,确定果真死了。我们夫妻二人惶惶一夜,第二日天将亮,当家的说不若去报官。我怕奸情败露又摊上官司,女儿会被婆家休弃。再加上我虽未害他他却实实地死在我家里,到了官府也未必分辩得清,便坚决不肯。   “后与当家的合议,决定趁下午关锁城门前将其用马车运出城外掩埋。因我夫经常出去进货,城门卫士与我夫妻相熟,几乎不检查我们的马车,遂得成行。到了城外后,又怕尸首万一被人发现,认出死者会追查到我身上,于是又让当家的将他面容损毁,衣衫尽焚,做妥这一切后趁夜去了河口镇。我担心马车在林中留了什么痕迹,为防万一,在大伯家换了一辆驴车回来。”   姚征兰听罢张桂英的交代,沉思片刻,问于全芳:“你夫人与人有私,你知情么?”   于全芳略作迟疑,点了点头,道:“虽则察觉,但因我……我夫人跟着我这一世也是受了苦的。”   “既没杀人,今日为何要跑?”姚征兰问。   “怕说不清。”于全芳老实道,“也怕连累女儿。”   “死者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姚征兰问张桂英。   张桂英道:“只知姓王,诨名大雀,真名叫什么却未曾告诉过我,也不曾告诉我他家住哪里。”   姚征兰皱眉。   张桂英想了想,忽道:“但他曾在我面前吹嘘,说与他好过的诸多妇人,无不对他难以割舍念念不忘的。他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商家妇。”   姚征兰忙道:“你仔细想想,将这些商家都报出来。” 第55章 ·   少时, 姚征兰从负责记录的小吏手中拿了审讯口供,与顾璟一道走到监牢外。   “顾大人,依你之见, 于氏夫妇所言可信么?”她问顾璟。   顾璟道:“于张氏交代案发前后过程颇为详尽, 毁尸藏尸的理由也合乎人情。目前看来,作伪的可能性不大, 但还需加以验证。”   姚征兰点头:“若是于氏夫妇给死者投毒, 过了这么多天,证据怕是已经难以寻找,还得从蜜饯铺中那名伙计以及他们周遭的人入手, 看他们是否有购买毒药的渠道。但在此之前,还得向仵作确认一下, 死者是否真的是中蛇毒而死。”   “为何?”顾璟问她。   “因为蛇毒若是被人服下, 是不会致死的, 唯有被蛇咬,或是人为的使蛇毒与人血液相融, 才能使人中毒而死。”姚征兰道。   “你如何确定?”顾璟还是第一次听闻人服蛇毒不会致死这种说法。   姚征兰解释道:“十三岁那年,我与哥哥去看我三舅,中午三舅以蛇羹招待我们兄妹,且明言是毒蛇做成的蛇羹。我和哥哥都不敢吃,他便与我们讲了个他新破的案子。   “当时乡下一妇与一捕蛇人有私,嫌其夫碍事,便与奸夫密谋除之。因怕直接放蛇咬人会令人联想到捕蛇人身上, 奸夫便秘赠一瓶蛇毒给妇人, 令其在其夫生辰这日, 将毒混入面粉中做长寿面给其夫吃下。   “妇人要给亲夫投毒,难免心慌, 切菜时不慎将手指切破,而后又用伤手和面给她丈夫吃。谁知她丈夫吃了混了蛇毒的长寿面之后,没有半点不适,而妇人手上创口却变黑腐坏,剧痛不止,因而事发。   “我与哥哥听后,说这也许是巧合,做不得数。我二舅说,案发后,捕蛇人狡辩不认,他为了断明案情,在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捕蛇人的协助下,当众亲自服下蛇毒,过一日无恙后,又以蛇毒沾手上破损出血处,结果情状与那欲毒杀亲夫的妇人一致,捕蛇人这才俯首认罪。”   顾璟听罢,为陆敬的大无畏精神所震撼,一时无言。   姚征兰接着道:“故此,若死者确定是中蛇毒而亡,而这毒蛇又是于氏夫妇所放,二人方才给出这番口供,可见心思缜密之极。死者周身除了被砸烂的脸部之外,又无被毒蛇所咬的齿痕或发黑腐坏破损处,我们若不弄明白死者到底是怎样中的蛇毒,恐怕无法撬开这对夫妻的嘴。”   顾璟道:“在理。”   两人当下去找仵作,确认死者是否真的是中蛇毒而亡。   仵作为难道:“不瞒二位大人,一般中蛇毒而亡之人,身上总能找到被毒蛇所啮之齿痕。或在下肢,或在上肢,也有那倒霉的在野外便溺而被咬在□□的。可是死者周身我检查不下十数遍,确实不见毒蛇齿痕,而死者脸部毁烂,委实不能分辨是否曾被毒蛇咬过。至于推断他是中蛇毒而亡,也是因为其症状与中□□或钩吻等书上有记载的毒物的症状并不相符,是故……”   他话没说完,顾璟与姚征兰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死者系中蛇毒而亡,乃是仵作凭借经验做出的推断,并无证据证明这一点。   “据疑犯交代,死者生前说头晕欲睡,睡下一个时辰后,口涎流出,面色发紫,尔后死亡。你可知中何种毒在毒发时是这种情状?”虽不知张桂英在死者临死前反应这一点上有无说真话,但此刻姚征兰也只能权且信之,将她所说之情状描述给仵作听。   “不曾挣扎,不曾呼痛?”仵作问。   姚征兰摇头:“疑犯说不曾,只是说头晕欲睡,睡下便没再起来。”   “怪哉!按常理来说,不论是被毒蛇咬伤还是被人投毒,服下毒药者定然是腹痛如绞,被蛇咬伤者伤口也会疼痛不止,怎会不呼痛?这头晕继而睡死的中毒症状,恕小人孤陋寡闻,真的是前所未闻。二位大人确定那疑犯不是在扯谎?”仵作道。   两人从仵作房出来,均是心事重重。而今嫌犯抓着了,案情却似乎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姚征兰没再耽搁,回到阅卷房将张桂英交代的与死者有染的妇人所在商铺名字一一抄录下来,对顾璟道:“此乃羞耻之事,若被这些妇人知道奸夫已死,抵赖不认,我们便毫无办法。若是这其中有人坚决不认,则有可能是因为张桂英记差了或是死者吹嘘,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死者已死死无对证,这便需要仔细分辨。顾大人心中可有能去做这件事的妥帖谨慎之人?”   顾璟略作思考,竟招来了寻常在这卷房伺候他的那名小吏,将名单交付于他,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姚征兰瞠目结舌。   顾璟解释道:“这名小吏是我母亲从公主府派来的。虽年纪不算大,入宫却已有十五六年之久,是惯会说话做事的,否则也不会得到我母亲的青眼。内官擅察言观色,应当能胜此任。”   姚征兰愈惊了,道:“他是内官?可、可他不是有胡须吗?”   顾璟道:“那是我恐他行走官署遭人侧目,允他贴上去的。”   姚征兰了然,本想说一句“顾大人真乃心善之人”,想起晨间无意中听到他在林子里说的那句“我对她只有同情没有喜欢”,又觉着以后在他面前应该规矩言行,不能让他产生误会继而困扰。比如说以前为了躲避李逾扯他袖子之类的事,是决不可再做的。于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顾璟见她嘴唇明明动了,却没说话,有些失望地侧过身去,心中暗想:若换做秦珏,只怕她早就开口称赞了。想罢又自觉不解,为何自己会有此想法?   一旁姚征兰见他看放在墙角的于氏夫妇的行李,走过去蹲下来将其一一打开,都是些衣裳细软之物,都没摆放整齐,一看就是仓促收拾时胡乱包起来的。   姚征兰仔细翻看了,并无可疑之物,站起身道:“看来在我们找过去之前,他们并未想着逃跑。”   顾璟垂眸看着那些东西,道:“询问过仵作,张桂英的供词愈发令人感到不解。仵作说从未听过她所说的那种毒发症状,可她若是想撒谎,又为何要编排出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毒发症状呢?以他们夫妇心思之缜密,若是他们投毒,想必痕迹早已抹干净了,她尽可如实叙述死者是如何毒发身亡的。如此编排,不是徒增自己的嫌疑么?”   姚征兰想了想,道:“他们的蜜饯铺子在街上,与左邻右舍挨得甚近,若是死者因中毒曾大声呼痛,说不定左邻右舍会听到什么动静。顾大人,我想再去那边走访一番。”   顾璟点头:“我与你同去。”   “不必了顾大人,我只是去走访,应当不会遇着什么危险。”姚征兰忙道。   “不是还有个伙计在逃么?”顾璟道。   姚征兰:“……”   他出去吩咐人将于氏夫妇的行李收拾归置好,便与姚征兰一同出了大理寺。   是时已至晌午,顾璟问姚征兰要不要先去吃饭。   姚征兰知道他不喜欢在外头的酒楼里吃饭,不想他每次都迁就自己,便道:“能听见蜜饯铺子里动静也就紧挨着铺子的左右两户,问完应当不需要太多时间,不如我们问完后回大理寺再吃吧。”   晌午大多数行人都回家吃饭,路上行人稀少。两人一路疾驰,到了蜜饯铺子门口,姚征兰勒马回头,却不见顾璟。   姚征兰大为疑惑,就这么点距离,不至于将他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吧?她下马将缰绳系在铺子门旁的拴马桩上,站在铺子门口等顾璟。   不一会儿顾璟便来了,下马后递给她一个纸包。   姚征兰接过,闻到一股浓浓的米香味,知道里头包的大约是米糕。快到重阳节了,最近街市上确实挺多卖米糕的。   “既不吃饭,你便先拿此物垫垫饥吧。”顾璟总觉着自己此举是在模仿当初李逾半路买栗子之举,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道。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有多可怜,宁可让自己如此别扭,也要给她买米糕。   她将米糕挂在马鞍上,道:“顾大人,我们先从左边这一家开始吧。”   左边这家是个卖油盐酱醋的店铺,正要开饭,见来了两位大理寺的大人,十分热情地留饭。顾姚二人坚辞不肯。乆拾光   男主人听闻二人来意,拍腿道:“二位大人若想打听隔壁情况,可是找对人了。我家老娘摔伤了腿,近一个月来都卧床休息。她之卧房,与隔壁蜜饯铺子的卧房就隔一堵墙,若隔壁有甚异动,必瞒不了她的耳朵。”当即便端了分给老娘的饭菜兴冲冲地带二人上楼。   姚征兰本来还担心一个病卧在床的老人是否能分心关注隔壁的动静,谁知男主人一进房,便听里头传来一老妇中气十足的骂声:“方才是不是刘吉氏那个老泼妇的儿子来过了?刘吉氏那个老泼妇,夏至那日明明卖给我一只烂瓜,我去找她却不认,非说是我手滑摔了瓜,你为甚要多饶他一勺醋?不少给他一勺便是给那老泼妇面子了!”   男主人弱弱地辩解:“都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姚征兰低声对顾璟道:“这位老人家不仅记性好,耳力更佳,看来我们真是找对人了。”   因是说悄悄话,她说话时头微微向他这边偏过来,给人一种亲密之感。两人本已行至最上面,顾璟心思恍惚中还抬腿做上阶状,一脚踩空重心失衡人往前一冲。   姚征兰忙扶住他的胳膊道:“顾大人小心!”   顾璟在她的扶持下站稳,面红耳赤,道:“方才走神了。”   老妇人听到门外动静,高声喝问:“是谁在外头?”   她儿子忙道:“是大理寺来的两位大人,想找您了解隔壁蜜饯铺子一些情况的。” 第56章 ·   “要说这隔壁啊, 也真是作孽,老婆子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老妇人坐在床上,一边拿着鸡腿大嚼, 一边满嘴油光地对站在床边的顾姚二人道。说完这一句, 又目不错珠地盯住顾璟腆笑道:“不知这位大人年方几何?可曾婚配?老婆子尚有一女待字闺中,生得是……”   “大娘, 我们顾大人上个月刚刚喜得麟儿, 您还是细说说这隔壁是如何作孽的吧。”姚征兰一边用削好的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刷刷地记录一边道。   老婆子闻言,失望地一咂嘴,复又打量起姚征兰来。虽说姚征兰气度不如顾璟那般华贵, 但比之寻常男子,还是多了几分眉清目秀文质彬彬。   “那这位大人你呢?可曾婚配?”老妇人问。   姚征兰:“……啊?”   一旁顾璟忍俊不禁。   姚征兰回过神来, 道:“大娘, 我自幼家里给定了娃娃亲的。”   老妇人不满地将嘴一噘, “什么好处都没有,我与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顾璟闻言眉头一皱, 正欲说话,姚征兰拉住他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拉着顾璟出了房门,这才小声道:“我就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哪还能耳聪目明到能听到隔壁的动静?八成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耳聋,方才找借口撵咱们走的, 咱们就别为难人家了。”   老妇人一听, 暴跳如雷:“老婆子虽然年过半百, 却还不曾耳聋,你个……”她本想骂人, 一想到对方是官身,又生生憋住,只道:“你们给我回来!若我果真听见隔壁动静,又该如何说?”   姚征兰回转进屋,对老妇人道:“若大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晚辈自当给大娘赔礼道歉,买一坛酱油一坛醋以作赔罪。”   老妇人闻言,讨价还价:“还得再买一坛油。”   姚征兰含笑应下:“好。”   老妇人丢了鸡骨头,用搭在床栏上的布巾子擦了擦手,正襟危坐道:“我们与隔壁这于氏夫妇做了一二十年的邻居了。一开始啊,我们见这于氏夫妇生了一女,五年都不曾再要孩子,便劝这于张氏趁着年轻赶紧再给于掌柜生一个儿子。这女儿长大了终究是别家人,偌大的家业,不还得要有儿子来继承么?于张氏每每总是推诿,说什么此事强求不得,神情间颇有为难之色。一开始我们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偶然间有人看见于掌柜在游方郎中那里买治不举的丸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要说这于张氏也算是好的了,一忍便是十几年。直到前年唯一的女儿出嫁,她方才生了些花花心思,引得那些狂蜂浪蝶总往她铺子里去,连带的生意倒好了不少。不过要说她把人往楼上带,却要数二十五天前那日是头一次。大白天的,把墙撞得哐哐直响,于张氏要死要活地叫唤,实在不成个体统……”   姚征兰听得尴尬,打断她道:“大娘,你可还记得八天前,隔壁有什么动静?”   “八天前?”老妇人仔细一想,拍腿道:“记得,那是于张氏最后一次与那奸夫幽会,从那天下午到今日,隔壁再未有男女行房之声。”   姚征兰赶紧道:“大娘,烦请你仔细回想,八天前那天下午,你都听到了什么,全部说与我们听,不要有所遗漏。”   老妇人白她一眼道:“我既然答应要告诉你们,自然不会有所遗漏。别说八天之前,便是八十天前的事情,老婆子也记得清楚着呢。那日用过午饭不久,隔壁便传来奸夫淫妇说话的声音。”   “大娘,你可听清了他们说些什么?”姚征兰问。   “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些污言秽语罢了。随后不久,床便又响了起来,响了大约有两刻钟方才停下。老婆子见他们消停,便合上眼午睡。将睡未睡时,隐约听得于张氏说要烧水与那奸夫沐浴,老婆子心里还耻笑她伺候奸夫比伺候亲夫周到来着,然后我便睡过去了。”老妇人道。   姚征兰刷刷地记下来,又问那老妇人:“从那以后,隔壁就再也没有异常动静?你可曾听到那奸夫是何时离开的?”   老妇人努力回想着道:“离开……倒是不曾听到,许是我睡着时他便离开了。哦,我想起来了,我睡醒之后,媳妇儿端红豆汤上来与我吃。正吃着呢,忽听隔壁于张氏一声尖叫,给我吓得汤都差点打翻。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正想叫我儿子去隔壁问问情况,却又听到于张氏奔下楼去的声音,就没再管她。”   “你可还记得,听见于张氏尖叫时大约是什么时辰?”姚征兰问。   “当时正吃点心,也就申时过半吧。”   “你又如何确定,奔下楼去的是于张氏,而不是旁人呢?”   老婆子见问,不满道:“我不是说了嘛,我这房间,与于张氏的卧房就隔了一堵墙,他们说什么我都听得到,这于张氏每日上上下下的步伐声,我又怎会听不出?”   姚征兰转过头去看顾璟,顾璟道:“你在此稍候。”   他下楼翻墙进入于氏后院,上楼进房,以正常说话的声音道:“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梨圈……”   姚征兰听得好笑,见果真听得清楚,便向老妇人作揖道:“多谢大娘告知,叨扰了。”说罢便要下楼。   那老妇忽然杀猪似的大叫她儿子姓名。   他儿子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结果老妇人气定神闲指着姚征兰对她儿子道:“这位大人要在咱们铺子里买一坛酱油一坛醋一坛油,你速速去与她打包起来。”   姚征兰去楼下铺子里付了钱,来到门外,却见李逾站在她的马旁正在吃米糕。   “郡王,你回来了?”她迎上去。   “是啊,我将马车和于全芳的兄嫂都带了回来,半路遇着那落跑的伙计,一并拿住了。回到大理寺见你和顾璟不在,便寻了过来。走访得如何?”   “这于氏夫妇已然承认死者是他们埋的,却不承认人是他们杀的。”这会儿姚征兰觉着张桂英说的可能是真话,心中对死者的死因越发感到不解了。   “不急,如今人既落在我们手里了,线索总归是越查越多的。这米糕是你买的么?甚是香甜。我既吃了你的米糕,便请你吃饭以作偿还吧。”李逾吃完米糕,将纸包团成一团道。   姚征兰瞧着顾璟从蜜饯铺子里出来,笑道:“郡王真乃慷慨之人。只不过,这米糕是顾大人买的,郡王若要偿还,也该偿还顾大人才是。”   李逾回头一瞧,当即朝天翻个白眼,道:“请他啊,那还是回大理寺用饭吧。”   三人遂回大理寺。   饭桌上李逾一拿起筷子便是眉梢一挑,看着桌上烤羊排和烧鹿筋道:“今日菜色似是与往日不同,平白多了两道我爱吃的菜,莫非是姚兄所为?”他含笑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忙摇头道:“不是我。”   李逾斜眼看向顾璟:“那便是你所为了。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动什么歪心思呢?”   这两道菜本是顾璟为姚征兰特意添上的,原本也没多想,却被李逾无事献殷勤给一语道破,玉白双颊极其罕见地微微泛红,恼羞成怒道:“你吃便吃,哪儿那么多话?”   李逾夹一根羊排放到姚征兰碗里,道:“姚兄,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们顾大人好像脾气见长?”   “近来几桩案子都未能顺利结案,眼下这桩案子又陷入僵局。不瞒郡王,别说顾大人心情不好,有时候连我都很想骂娘呢。”姚征兰为顾璟开脱道。   “眼下这桩案子怎么就陷入僵局了?这不人都抓到了吗?不是这夫妇俩杀的,他们埋什么尸?又为什么要跑?顾璟文官出身,如今做了这大理寺正,办案风格还是太过斯文了些。下午我去审,该抽鞭子抽鞭子,该打板子打板子,不信他们不招。”李逾道。   “你敢?”顾璟道。   “你能耐,你能耐你赶紧破案,别让旁人也跟着你吃力不讨好啊。”   顾璟放下筷子出去了。   “顾大人……”姚征兰拄着筷子唤他。   “叫他作甚?这么大人了肚子饿不饿自己不知道?我们自己吃。”李逾又往姚征兰碗里夹了一块鹿筋。   饭毕,姚征兰说要去提审于全芳的兄嫂与那名伙计,李逾道:“你也忙了一上午了,歇着吧,我去。”   姚征兰很想自己去,但想了想,在官场上太爱表现许是也不是什么好事,显得好像什么事离了她都不行似的。   “重刑之下必有冤狱,郡王还请谨慎行事。”想起他吃饭时说的话,姚征兰劝道。   李逾笑,道:“我与他开玩笑的你也信。”   他出去后,姚征兰回到自己书案后头,将跟此案有关的所有资料又过了一遍。结合今日走访的结果,她已经比较倾向于相信张桂英的口供了。问题是,死者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又是何时以何种方式中的毒?据张桂英与老妇人描述,死者到了张桂英家之后,还能与她行房两刻时间,而后才在沐浴的时候毒发。虽然她不知行房两刻时间需要怎样的精力,但就算是行走两刻时间,也能走出去不少路,已有中毒症状的人,应当是做不到吧?他毒发的症状又那样奇特,竟是睡死的,且从毒发到身亡,不过一个时辰。   这到底是种什么毒?   昨夜因为考虑案子又考虑被姚佩兰威胁的事,再加上背上被砸的伤处疼痛,她没怎么睡好。今天一上午又跑来跑去的,如今吃饱了,困意就止不住地上涌。   瞧着顾璟和李逾都不在,她赶紧往书案上一趴,借此机会打个小盹儿,恢复点精力。 第57章 ·   李逾来到牢中时, 顾璟已经审完了那名伙计,正在审于全芳的兄嫂,见他来了。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于全芳兄嫂对于全芳夫妇这边发生了何事完全不知情, 只说七天前的夜里,于全芳赶着马车到他们家里, 说这马不知为何夜里老是嘶鸣, 扰得四邻不得安寝,央他们代为看顾一段时间。第二日换了辆驴车便走了。   顾璟命人将于全芳兄嫂放回家去,和李逾一同走到牢外。   “你跟我过来。”李逾冷着脸道。   表兄弟二人再次来到大理寺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   “顾璟, 你到底什么意思?晨间你刚在这里亲口对我说,你对她只有同情没有喜爱, 中午你就为她加菜?”李逾质问顾璟, 情绪激动之下, 额上青筋都暴出来。   顾璟沉默不语。   “你该不会要说,那两盘菜, 真的是为我才加的吧?”   顾璟抬起眼来,直视着他道:“不是为你,确是为她。”   “你……”李逾怒气勃发要动手。   顾璟却又道:“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对她的这种关心,到底是因为我喜欢她?还是因为我同情她?”   “你是白痴吗?喜欢不喜欢你不知道?”李逾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手做挥拳状。   顾璟完全不反抗。   李逾气怒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放下拳头转身离开。   来到大理寺院中,迎面碰上正四处找他的三槐。   “王爷, 卢涛的案子判下来了, 卢涛凌迟处死没的说, 他家人给判了个流三千里。父母妻儿都在里头。”三槐奉命盯这个案子,一得到消息赶紧来报告了。   “知道了。”李逾本想往寺外去, 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姚征兰打声招呼,于是又转身去阅卷房。   到了阅卷房在门口抬头一看,却见姚征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疾步来到她身边,见她脸泛红晕呼吸平稳,才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在她身边驻足片刻,忍不住抬起手想碰一碰她小巧白嫩的耳垂。   门口传来脚步声。   李逾回头,与顾璟的目光对上。   顾璟视线下垂,落在他还悬空的手上,眉头微皱。   李逾挑衅地一笑,倒是没去碰姚征兰,转身拿了自己早上穿来的披风,轻柔地盖在她身上,而后便出去了。   顾璟在门口踌躇片刻,觉着姚征兰在睡觉,他留在屋里貌似有些不妥,于是去自己案上拿了一份卷宗,也避了出去。   姚征兰这一觉睡得不知时辰,直到被丁奉公唤醒。   “姚兄真是好福气,还能在此小憩。”丁奉公盯着她身上盖着的那件过分华丽的披风,阴阳怪气道。   姚征兰已知他的为人,也不与他计较,直起身道:“让丁评事见笑了。”   丁奉公见她睡得面泛桃花,心里暗暗鄙视他一介男子却借美色上位,口中问道:“顾大人呢?”   姚征兰:“他不在院中吗?”丁奉公摇头。   “牢里呢?”   “牢里我倒还不曾去找过。姚兄请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了。”   姚征兰:“……”   丁奉公出去后,姚征兰环顾阅卷房一周,越发觉得顾璟和李逾这对表兄弟近来对待彼此的态度好像十分奇怪。两人出去后到现在都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是想着,她便站起身想出去。一站起来,盖在她身上的披风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一看,认得是李逾的披风,不由想起上午他在僻巷中跟她说的话来。   她从一开始对他便无好感,到如今逐渐改观,却也绝没有男女之情。她对自己以后的设想是不再嫁人,可是以李逾的身份,若他真能说服他家中长辈,嫁不嫁的,恐怕也由不得她做主。   女子立于世,怎么就如此艰难呢?   黯然片刻,她收拾好情绪,决定再去牢中向于氏夫妇了解一些死者死亡前后的细节。走到院中恰好看到顾璟带着一名哭哭啼啼的妇人与丁奉公一道从停尸房出来。   “顾大人。”她迎上前去。   顾璟命人将妇人带下去,对姚征兰道:“这是死者的妻室,死者的身份已然确认了。”   姚征兰好奇:“死者面部毁烂,又无衣物,身上亦无伤疤胎记等易认之物,这位妇人如何确定死者便是她丈夫?”   顾璟:“……他们是夫妻,对彼此间,自然是有些我们旁人不能领会的认知。”他口中说着这样的话,脑中却想着这妇人来认尸时,一见面部不能辨认,便立时让仵作掀开死者下身的白布给她看,随后便认定了。想到此处,他忍不住侧过脸去,虚拳掩唇咳嗽了一声。   看他这模样,姚征兰竟然懂了,一时也觉着挺尴尬的,忙问道:“那死者究竟是何人?他妻子可有提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死者名叫王明坤,据他妻子交代,他并无正经的谋生之道,长期游走在各色有资财的妇人之中,鲜少着家。所以此番他七八天没回去,他妻子也没去官府报案,没想到他会出事。”   姚征兰:“……长期游走在各色有资财的妇人之中,那,那些妇人的丈夫,乃至被他始乱终弃的妇人,都有可能害他啊。”   顾璟表情凝重地点头。   两人一时无语。   丁奉公在一旁等待良久,苦恨找不到机会插话,一见他俩沉默,忙道:“顾大人,方才京兆府的推官过来,想请下官去协助他们勘查一件案子。下官向顾大人请示,是否可去?”   顾璟问:“什么案子?”   丁奉公道:“是春意阁粉头暴毙案。据推官说,死者有中毒迹象,也找到了疑似凶手,却无法确定死者是如何中的毒,因此无法叫疑凶开口招供,这才向咱们大理寺求助。”   中毒而死,却不知如何中的毒?这岂不是和王明坤一样?   顾璟与姚征兰互视一眼,顾璟道:“带上仵作,速去京兆府。”   两刻之后,京兆府停尸房内,大理寺的仵作正在验尸,顾璟和姚征兰则凑在那看京兆府仵作给出的验尸格目。   看完之后,姚征兰对顾璟道:“大人,从验尸格目上看,这名死者与王明坤确有很多相同之处,而且因为她面部没有被损毁,所以验出了更多症状。”   “怪哉,怪哉!”大理寺的仵作给尸体做了最基本的尸表检查后,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   “有何奇怪?”顾璟问他。   “大人,从尸表检查来看,死者确实是有中毒迹象,但是从她的眼睑内部的出血点来看,她又有窒息迹象。死者口唇完好,颈部亦无掐或勒的痕迹,这窒息之相,不知从何而来?”仵作道。   姚征兰对验尸方面研究不深,连仵作都想不通的事情,她自然也想不通。一抬眼却见京兆府的推官徐松泉在一旁欲言又止。   “徐推官有话不妨直说。”她道。   徐松泉道:“方才听两位大人所言,似乎是见过死因与凝香相似之人,不知二位大人可知那位死者系中何毒而亡?”   姚征兰道:“就是不知,所以才遇到了和徐推官一样的难题。”她细觑徐松泉表情,猜测:“莫非,徐大人知晓此毒?”   徐松泉叹气道:“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猜测。幼时家父在山上劳作,家兄带我去给父亲送饭,回来的路上不慎被蛇所啮。当时兄长只说不疼,没事。走到山脚下时,却如喝醉了酒一般行路不稳,好容易回到家里,即卧床不起,没挨到天黑便断了气。   “时隔久远,如今再想起那段遭遇,只记得我兄长中毒后说不疼,之后走路踉跄,回家卧到床上时也没喊疼,只是说话不清楚,最后,便如喘不过气来一般。凝香案发后,听春意阁的人形容当时凝香死前的状况,我便想起这件事来,怀疑凝香也是被这种毒蛇啮咬身亡。可奇怪的是,找遍她全身,并不见被蛇啮咬的齿痕。想来是我搞错了吧。”   “不一定。”顾璟道,“据我所知,蛇毒也能提取出来。有经验的捕蛇人将毒蛇蛇口捏开,将其毒牙挂在瓷瓶口,毒牙内的蛇毒便会流入瓷瓶内。只不过……”他望了眼姚征兰,“据姚评事所言,口服蛇毒并不会致死,所以若是蛇毒致死,死者身上必有伤口才对。”   “这名死者浑身上下真的一点伤口也无?”姚征兰问徐松泉。   徐松泉摇头道:“就连私密处都请稳婆来验看过了,浑身上下,莫说伤口,连一点破皮处都无。”   “听说你们还抓了一名嫌犯,那名嫌犯在何处?”顾璟问。   审讯房内,已经被用过一次刑的柔弱女子有气无力地歪坐在椅子上。   “我没有杀凝香,你们便是打死了我,我还是这句话,我没有杀她。”她喃喃道。   “去给她喂点温水。”顾璟瞧她状态不好,吩咐一旁的狱卒。   在狱卒去取水的空档,顾璟问徐松泉:“因何确认这名女子有杀害死者的嫌疑?”   徐松泉道:“调查下来,整个春意阁就她与死者因花魁之争矛盾最深,最有杀人动机。”   “我是与凝香因花魁之争起过冲突,平时与她关系也不好……可是,她都快离开春意阁了,我为什么还要冒险杀她?半年我都忍下来了,难道十天半月的,我就忍不了了?”歪靠在椅子上的粉头云嫦气愤道。   “你说凝香就要离开春意阁是什么意思?是有人要为她赎身么?”姚征兰问道。   云嫦点点头。   “是什么人要为她赎身你可知晓?”   “王明坤,诨名叫做王大雀。”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中秋节快乐!祝家家人团圆,千里共婵娟! 第58章 ·   喝了些温水下去, 云嫦眼见的精神了一些,努力坐直了身子道:“那姓王的就是个地痞流氓,仗着那物什长得大了些, 竟恬不知耻地想要我们不收银子陪他睡。我呸!谁不知道他是个吃妇人饭的!以前不知道被妈妈打出去多少次。   “可是这一个月来, 他不知勾搭上了哪家的贵妇人,出手竟阔绰起来, 一下拿出三百两银子包了凝香一个月, 还说到了一个月就来为凝香赎身。凝香的赎身银子可要整整两千两。姐妹们都觉得姓王的是在说大话,连老鸨儿都不相信他能憋出这么大的屁。可是凝香不知为何,对此深信不疑。”说到此处, 她有些接不上气,就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后来呢?”姚征兰问。   “这姓王的自从包了凝香后, 原本天天都来, 可前段时间, 忽然有好几天不曾来。眼看快到姓王的答应为凝香赎身的日子了,妈妈见他全无影踪, 以为他变了卦,就叫凝香出来陪客喝酒,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云嫦道。   “凝香出事当日的酒菜可有验过?”顾璟问徐松泉。   徐松泉道:“凝香喝剩的残酒,加上她当日用过的所有吃食、胭脂水粉都一一验过,均无毒。”   几个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吃的用的都没有毒,身上也没伤口, 这下毒之人, 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凝香毒死的呢?   出了大牢, 顾璟就建议徐松泉将云嫦放了。徐松泉知道包养凝香的王明坤此刻就陈尸在大理寺,这云嫦作案的嫌疑自然大大降低, 于是连连应允。   “顾大人,你看此案下一步到底该如何着手才好?”徐松泉此刻实在是茫无头绪,头痛万分地请教顾璟。   顾璟思虑着道:“既然下毒手法不得而知,少不得还得从毒物本身开始调查。徐推官可还记得,咬你兄长的毒蛇,是什么蛇?”   徐松泉道:“这个我倒是查过,那种蛇通体黑色,身上有一圈一圈的白纹,各地叫法不同。有的叫银包铁,有的叫四十八段,也有的叫百节蛇,是一种剧毒蛇,连捕蛇人遇见了都要绕道。如被它咬伤,必死无疑,无药可救。”   “便从这种蛇开始查起吧,先去京中卖蛇的地方走访一下。”顾璟道。   “可是死者身上并无毒蛇咬痕啊。”徐松泉道。   顾璟:“有蛇方能有蛇毒。除非凶手自己养蛇,否则,要弄到这种蛇毒,他少不得也得去卖蛇之处打听。”   徐松泉眼睛一亮,击掌道:“有道理。”当即向顾璟作揖道:“多谢顾大人提点。”   顾璟与姚征兰准备回大理寺,徐松泉刚将两人送到京兆府门外,便见一衙役着急忙慌地从街道上跑来,见了徐松泉上来禀道:“徐推官,大事不好,春意阁又死人了!”   一听春意阁又发命案,顾璟与姚征兰也不回大理寺了,与徐松泉一道带着仵作去了春意阁。   死者名叫雨浓,也是春意阁的粉头,合衣倒在她自己房里的床上,除了嘴角有干了的唾痕挂在上面,从外表看并看不出有何不妥。   仵作上去验尸,顾璟等人则在听春意阁的老鸨叙述案发经过。   “……最近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凝香暴毙,云嫦又被抓了,我这春意阁的生意本来就一落千丈,天杀的雨浓偏又死了……”老鸨一边哭天抹泪一边抱怨道。   徐松泉听得不耐,打断她道:“且说这雨浓到底是如何死的?”   老鸨用帕子掖了掖眼角,道:“这两日阁中不是生意不好吗,晚上姑娘们都早早就睡了。今日一早,我挨个拍房门叫她们起来排练歌舞,生意虽然不好,但功夫也不能落下不是?要不岂不是连个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旁人都叫我给拍起来了,唯独这雨浓不开门。   “我一开始以为她偷懒装听不见,心想着你不起床就不给你留早饭,饿你一顿涨涨记性。结果众人吃完早饭,歌舞都练了小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她起床。我就想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即便想睡懒觉,应当也睡不着了呀,那不起床在房里干什么?于是我又上楼去拍她的门,她还是不开门,我一气之下叫来楼中伙计,命他们将门撞开,结果……哎哟,造孽啊,就看到她死在床上了。”   “也就是说,在你们撞门之前,她这间屋子的门,是反栓着的?”徐松泉问。   老鸨点头:“栓得好好的。”   “那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昨晚吃晚饭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好好的。”老鸨道。   “那夜里,有没有人听到她房里有什么动静?”   老鸨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房间与她的房间不挨着。”说完她就来到门边,从挤在外头走廊上探头探脑的粉头中间叫出房间与雨浓挨着的两名女子来,叫她俩进来回话。   两人均称昨晚并未听见雨浓房里有什么异常动静。   “那她可有与何人结怨?”徐松泉再问。   “雨浓这个丫头啊,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就是爱占些小便宜,小偷小摸的。与人结怨或许有,但让人恨到想要杀了她那种仇怨,她定是没有的。”老鸨道。   未能从老鸨口中得到什么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徐松泉心事重重地转过身,见仵作已经初步尸检完毕,忙问:“如何?”   仵作递上验尸格目,道:“回大人,目前看来,与前一位死者凝香死状相同。”   老鸨一听,失声道:“什么,跟凝香一样的死法,那岂不是也是暴毙?我这春意阁不会是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哎呀呀呀……”   徐松泉瞪了老鸨一眼,道:“便是要做法事,也得等到此案终结才能做。凝香与雨浓的房间都锁起来,不许人擅入。”说完,命人将雨浓的尸体抬走。   “什么,要等此案终结才能做法事?那若真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你们一直破不了案,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大人,你破案归破案,也不能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大人!”   徐松泉本来还想和顾姚二人讨论案情,无奈那老鸨聒噪缠人,他只得先一步下楼去。   顾璟和姚征兰思索着案情,走在抬尸体的几名衙役后头。尸体被抬过走廊时,姚征兰耳尖地听到有两个围观的粉头用帕子掩着嘴小声议论:“诶?那枚华胜不是凝香的么?”   “是呀。雨浓这个死性不改的,连死人的东西都敢偷。”   “诶?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偷了凝香的东西,所以凝香回来找她索命啊?”   “哎呀你别说啦,怪吓人的!”   “等一下,方才你们说,雨浓头上的华胜,是凝香的?”姚征兰停下来,向那两名粉头求证。   两名粉头早就注意到顾璟和姚征兰了,这两人一个生得贵气又俊美,一个生得文秀又干净,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   如今见姚征兰主动停下与她们说话,两名女子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嘻而笑,就是不回答问题。   姚征兰:“……”   顾璟默不作声地拿出一粒银花生,两人都争着去拿,抢到的那位道:“是呢,雨浓头上那枚金镶玉华胜,就是凝香的。凝香死得突然,把大家伙儿都惊着了,尸体运走的时候也没顾得上去看顾她的遗物,没想到却被雨浓钻了空子偷了去。”   “凝香死的那日,也戴着这枚华胜吗?”姚征兰追问。   另外一个没抢到银花生的粉头神情娇俏地摊平手掌。   姚征兰:“……”   顾璟也给了她一粒银花生。她这才道:“是的,这枚华胜做工精巧,璀璨夺目,凝香一直舍不得戴,死的那日是第一次戴,没想到也只戴了那一次。”   姚征兰急忙追上抬尸的几名衙役,小心翼翼地从雨浓头上把那枚金镶玉华胜给取了下来。   “这枚华胜有不妥?”顾璟在一旁问道。   姚征兰道:“一般的华胜都是插在发髻上的,这枚华胜却是少见的搭扣式。顾大人,你可知搭扣式的华胜与插式的华胜有何不同?”   顾璟:“……佩戴方式不同?”   姚征兰点头:“插式的华胜一般都是插在发髻上,靠发髻的承托保持不会掉落。而这种搭扣式的华胜,只要能夹住少量头发,便能保证不掉下来。它的佩戴方法是,先用下头这条可以活动的中间带缝的横条沿着头皮插入少量发中,然后把华胜按下来,使华胜底部的圆形凸起穿过横条中间的缝隙并卡住,华胜就佩戴好了。这种佩戴方式,华胜上的圆形凸起难免会摁到头皮上,带来的那一点微痛,一般人也根本不会在意。”她一边说一边将华胜的凸起卡到横条的缝隙中间,结果,在凸起穿过缝隙的一瞬间,明显可以看到,原来圆钝的凸起上,忽然冒出了很小很小的一个尖尖,细如针尖。   顾璟立即走到还在纠缠徐松泉的老鸨身边,指着姚征兰手中的华胜问道:“那枚华胜是谁送给凝香的?”   老鸨愣了一愣,道:“我不知啊,凝香她是我们阁中的头牌,恩客众多,这……谁送她礼物,她也不会都来向我报备。”   顾璟皱眉。   “顾大人莫慌,我曾见过一枚佩戴方式与此枚华胜一模一样的华胜。”姚征兰细细观察着手中的华胜,越看越胸有成竹:“如今看来,不仅佩戴方式一模一样,连做工都很像呢。” 第59章 ·   顾璟闻言回头一看, 见她居然在把玩那枚带有剧毒的华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忙抽出帕子走到她面前道:“把华胜放下!”   姚征兰被他过分严肃的表情和语气惊得一呆, 木木地把华胜放在了他摊开的帕子上。   眼看他用帕子包起华胜就要往自己怀里塞, 姚征兰忙拦住他道:“顾大人,此物还是交给下官保管吧。”他身份尊贵, 万一被这华胜上的毒刺扎到, 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顾璟要自己收起来本来就是不想让她冒险。   “可是此物危险,绝不能就这样贴身放置。”姚征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道。   “顾大人,顾大人, 将证物放在此中吧,下官一定派人好生送到大理寺。”这会儿徐松泉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情急之下竟然当场脱下一只靴子, 让顾璟将华胜放在他靴中。   好在楼上有粉头机灵, 送了只首饰盒子下来。   一行离了春意阁,骑马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姚征兰想起刚才徐松泉脱鞋那一幕还是忍俊不禁。   顾璟见她好好的策着马, 忽然又笑起来,也忍不住眼底漾起一丝笑意,温声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姚征兰勉强止住笑道:“我只是觉得,那位徐推官真是性情中人。”   顾璟点头,道:“这个案子迄今为止死了三个人,必得归大理寺管了,倒是白让他费了几天的功夫。”   姚征兰道:“大人无需觉着占了他的便宜, 若不是我们发现了华胜的秘密, 他到现在还茫无头绪呢。就算他按照您提供的思路去卖蛇人那里找到了疑犯, 疑犯拒不招供,他又弄不清楚凶犯到底是怎么给死者下的毒, 他能破案么?”   顾璟低声道:“是你发现了华胜的秘密。”   姚征兰没听清:“什么?”   顾璟却又道:“现在要赶紧找到王明坤那支用来搔痒的簪子,若能从簪子上看出端倪,那此三人的死是一人所为便确凿无疑了。”   姚征兰点点头,道:“于氏夫妇的细软里貌似有几根银簪。”   两人遂加快速度往大理寺里赶去。   转过一条街口,一阵烤红薯特有香味飘了过来,姚征兰一下勒住马。   顾璟看她突然勒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姚征兰本来想着顾璟今天没吃饭,这才停下来想买个烤地瓜给他吃。可停下来之后才想起来,他不吃外面的东西。   顾璟已经看到了那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问姚征兰:“想吃红薯?”   姚征兰:“……嗯。”总要为自己突然停下来找个理由。   顾璟先一步下了马,去小摊那儿向摆摊的老叟买个红薯。   老叟一看他递过来一粒银花生,枯树皮一般的双手乱摆,连连道:“太多了太多了,没有铜钱找给你。”   顾璟道:“不用找。”   “那、那我这些红薯都给你。”老叟道。   顾璟:“不必。”   老叟见他如此,一时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那、那尊客请挑个顺眼的吧。”   挑个顺眼的……顾璟回头看姚征兰。   姚征兰这会儿刚回神,清了清嗓子走过来,也没怎么挑,指着一个表皮烤得微黑的红薯道:“就要那个。”   “尊客真是会挑,烤成这样的山芋趁热吃最是香甜。”老叟拿了片野芭蕉叶将红薯包好递给姚征兰,又对顾璟千恩万谢的。   两人离开卖红薯的小摊,姚征兰牵过马缰,道:“顾大人,我们回去吧。”   顾璟看了眼她手中的红薯,道:“不是说要趁热吃才香甜?没事,你吃吧,不差这一会儿。”   “哦。”刚才承认是自己想吃才停下的,这会儿没理由不吃。姚征兰开始小心翼翼地剥红薯皮,刚剥了一个尖尖,顾璟的肚子极响亮地叫了一声。   姚征兰剥红薯皮的动作顿住。   顾璟僵在原地,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尴尬是一回事,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眼下自己该怎么办?是他叫她吃完再回大理寺的,他现在若提出他先回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可他若不回去,待会儿肚子再响怎么办?早知如此,中午便不与李逾置气了。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姚征兰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顾大人,这红薯天生地长的,剥了皮,里头也还算干净,要不……您尝尝?”   四目相对,顾璟发现眼前之人眼中并无取笑抑或忍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期待的目光。   她希望他吃这只红薯。   或者说,她停下来,原本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吃红薯。   突然间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了。他点了点头。   姚征兰将红薯皮剥了一半,递到他面前。   她原本是想让他自己拿过去吃的,未曾想顾璟却会错了意,以为她要喂他,直接俯下身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给男子喂食这种事情,除了哥哥之外,对表哥她都不曾做过,一时羞赧万分。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叫人瞧出她脸红,于是强忍着问道:“好吃吗?”   顾璟再点头:“好吃。”   姚征兰再剥红薯皮时瞧见了沾在手指上的黑灰,顿悟他许是怕脏才不用手接,于是努力摒弃杂念,伺候着他吃完了那只红薯。   吃完红薯之后,顾璟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手。   姚征兰道:“我用自己的就可以了。”   “你去袖中拿,会碰脏袖子。”顾璟道。   姚征兰想说“我不在意这一点点脏”,想想他们在这里耽搁了有一会儿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拖延时间,道谢之后便接过了他的帕子。   两人一回到大理寺就去提审于张氏,问她她口供中所说的王明坤用来搔头的银簪在哪里?于张氏却说当时因为心虚并未留着那只银簪,让于全芳将银簪砸成银疙瘩,进货的时候用掉了。   顾姚二人闻言,也是无可奈何。   回到阅卷房,姚征兰从自己书案上存放杂物的匣子里拿出一枚华胜,递给顾璟。   顾璟将之与从春意阁带回来的那枚华胜一对比,发现在做工细节方面,果然十分相似。   “这只华胜从何而来?”他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顾大人可还记得我曾去诚安县伯府为他解决后宅矛盾一事?这枚华胜便是从诚安县伯妾室手中拿来的。据诚安县伯称,这枚华胜是在金雀斋定制的。后来我与郡王路过金雀斋时,郡王曾去金雀斋对面的脂粉铺子打听过,说是金雀斋的女掌柜在一个多月前突然暴毙,而今这金雀斋就落在了她招赘的夫婿手中。”   顾璟回想一番,道:“于张氏和王明坤妻室的交代中似乎都没有提到这个金雀斋。”   姚征兰道:“虽是如此,但换个思路去想,若这个金雀斋的女掌柜真的与王明坤好过,而在她死后,王明坤与旁人提起他的风流史时却对金雀斋的女掌柜绝口不提,是否可以证明,这个女掌柜,或者说,金雀斋,于他而言是特别的?金雀斋的女掌柜一个多月前突然暴毙,王明坤最近忽然变得出手大方,暗藏机关的金雀斋首饰毒死了王明坤在青楼的相好,这三个疑点加在一处,足够将金雀斋的掌柜的拿来审上一审了吧?”   顾璟点头:“先把人拿回来再说。”   太后宫中。   “那个长随凌迟处死就凌迟处死了,把他的家人留下,明年哀家要借寿辰之机,赦免他们。”太后对一旁的皇帝道。   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皇后,公主李婵和李逾。   皇帝一听太后的话,就用不悦的目光去看皇后与李婵,以为是她们在太后这里嚼了舌根,故意让婉妃不痛快。   太后见他看皇后,冷着脸道:“你看皇后做什么?这是哀家的主意。”   皇帝回过头来,垂眼问道:“不知母后为何突然有此一提?”   太后道:“仆杀主,仆虽十恶不赦,但在此案中,那卢涛,却也是死不足惜。仆从虽是他的仆从,可仆从之妻却是自己从家乡聘来的良民,他于仆从新婚之夜强行禽兽之事在先,强行霸占欺辱其妻在后,最终害人害己,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仆从一死,也算给他偿了命了。至于他的父母妻儿,老的老小的小,若真流放三千里,恐怕都没命走到流放之地,就赦免了吧,免得造孽太深。”   皇帝道:“儿知母后仁善,但此事,却不似母后想的这般简单。仆杀主,十恶不赦,本人凌迟,家人流放,此乃本朝律例。如果此次特赦了这名仆从的家人,那下次再有仆从杀主怎么办?朝廷命官公侯勋爵家中,又有谁没有仆从?此例一开,必将遭到官僚门阀的一致反对,届时,朕又该用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呢?”   太后一听这话,犹豫起来。   皇帝见状,再接再厉道:“婉妃已有六个月身孕,最近为了她弟弟的死,本来就动了胎气,若知道赦免了凶手的家人,万一……母后便是不看在我的面上,也得看皇孙的面不是?”   太后沉吟不语。   这时忽然跑来个小宫女,一副有事要奏却又不敢造次的模样。   皇帝瞧着是婉妃的身边人,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小宫女这才急道:“陛下,娘娘腹痛,求您快去看看吧。”   皇帝腾的站起,难掩急怒之色,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又腹痛?不是命御医十二个时辰看顾着吗?”   小宫女惶惶道:“娘娘又梦见了娘家的弟弟,故而如此。”   皇帝转身向太后行礼,太后挥挥手,半是无奈半是疲惫,道:“你快去吧。”   皇帝疾步如飞地走了。   李婵闷闷不乐地绞紧了袖中的帕子,皇后依然一脸温婉。   她是皇后,必须端庄大度,喜怒不形于色。   唯有李逾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担忧地扭过头对太后道:“祖母,听我娘说,妇人若是有孕的时候三病五灾,那孩子生下来多半也不会康健。如今瞧婉妃娘娘这阵仗,我这未来的小堂弟,不会又是第二个寿王吧?”   太后闻言,面色丕变。   李逾一顿,讷讷道:“祖母,您怎么了?”   太后忽然狠狠地拍了下身边的几案,震得茶盏上的盖子都掉了下来。   她铁青着脸,厉喝:“来人!”   殿中听用的太监上前。   “即刻去婉妃宫中传哀家口谕,若她这胎属实怀得如此凶险,便不要生了!省得生下个不康健的,不能为皇帝分忧,还累得皇帝为他忧愁。反正皇帝已有数子正值壮年,不缺她肚子里这一个!即刻执哀家懿旨去牢中将卢涛案案犯父母妻儿提出,安排到哀家名下的皇庄上去,没有哀家的懿旨,任何人不得将他们带出皇庄,违令者斩!” 第60章 ·   片刻后, 皇后带着李婵从太后宫中告退出来。   李婵看着宫墙之上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双手背在背后一蹦一跳,高兴道:“皇祖母威武, 这下看不气死婉妃那个贱婢!”   皇后斥道:“你是公主, 注意言辞。”   李婵不服气道:“她本来就是个在御花园洒扫的贱婢嘛,得了父皇的青眼这才有机会沐猴而冠, 竟然还敢仗着父皇的宠爱在您面前装娇贵,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出身。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皇后闻言忍俊不禁,伸手点着她的额头道:“沐猴而冠是这么用的?”   李婵无赖道:“哎呀哎呀,这些都是小事。母后, 我有些想不通,方才看皇祖母的样子, 明明都快被父皇给说服了, 为什么李逾说了那句话后, 她就勃然变色,继而大怒呢?”   皇后嘴角微抿, 挥退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待只剩下她和李婵时,她才道:“你觉着,你皇祖母对你的皇兄们,与她对待李逾相比如何?”   李婵不假思索:“李逾没来之前,我觉着皇祖母最喜欢六哥哥。李逾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皇祖母最疼爱的竟然是这位堂哥。”   “李逾与你皇祖母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 你可知, 你皇祖母为何这般喜欢他?”   李婵摇头:“不知。”   “那是因为, 李逾与你皇祖母夭折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皇叔福王, 是同一天生辰。右肩后也如福王一般,有一枚树叶状的胎记。你皇祖母自李逾八个月大时第一次见到他,便坚信,他是福王投胎转世来的。”皇后道。   李婵瞪大眼睛,“还有这等事?”   皇后带着她一边往前踱步一边道:“方才李逾提起的寿王,因你皇祖母的关系,自你父亲继位后,宫里便极少有人提起他,更不会知道当年那件事了。寿王是先皇宠妃娴妃所生,比福王小一岁。福王六岁那年,先皇带着娴妃与寿王去鹤山秋狩,因寿王自幼体弱,所以先皇出宫时,带走了宫里大半御医。   “好巧不巧,先皇出宫不到五天,福王便出了水痘,当时还是皇后的你皇祖母急忙派人去通知先皇并传随驾的御医回宫。谁知那时候寿王又因在猎场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最后皇帝只派了三名御医回宫,却把医术最好的太医院正留下来照顾寿王。他自己自然也没赶回来,也就,连福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李婵伸手捂住了嘴。   “福王夭折后,没人知道你皇祖母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福王夭折不到一年,寿王便也死了。寿王死后,娴妃一病不起,熬了半年,也去了。之后不到两年,先皇驾崩,你父皇继了位。今日李逾在你皇祖母面前提起寿王,看你皇祖母的反应,因为福王之死,她应是恨毒了先皇,恨毒了娴妃,也恨毒了寿王,以至于过了二三十年再提起寿王,还能叫她恨得在人前失态。”   李婵放开捂着嘴的手,道:“这么一想,皇祖母其实也挺可怜的。那,母后您说,李逾刚才提起寿王,是碰巧还是故意的?”   皇后不答,只问:“你说呢?”   李婵思考着道:“宠妃,皇子病弱,这么一说,现在的婉妃,还真与当年的娴妃有几分相似呢。李逾这一句寿王第二,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皇后微微一笑,道:“你这位看似只知在长辈面前撒娇耍赖不着调的堂兄,可不是个寻常人。以后见着他客气些,不要太亲近,但也不能太疏远。”   李婵笑道:“知道了母后,就算不管别的,看在他帮着我们对付了婉妃那个贱婢的份上,我也会对他恭敬有加的。”   大理寺,顾璟和姚征兰在阅卷房一边阅卷一边等萧旷把金雀斋的掌柜带回来。   姚征兰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冒昧地问一问顾璟。毕竟以后三个人还在一间房里办公,如果他一直和李逾闹不愉快,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顾大人。”   顾璟从纸卷中抬起头,向她看来。   姚征兰努力忍住打听旁人私事的尴尬,“您和郡王……闹别扭了吗?”   顾璟想起他和李逾闹别扭的原因,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有一点误会而已。”   姚征兰看他这模样是不想说的意思,本来不应该再问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追问了一句:“不、不会是因为我吧?”   顾璟一怔,再次转过脸来看着她,心想:李逾不会跟她说了什么吧?   姚征兰见他神色不对,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想起以前曾跟你说过我不喜欢郡王对我太热情,而最近,我与他走得有点近。我怕你是因为这件事和他闹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对李逾改观了,是吗?”顾璟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情,才会问出这样的八卦问题。   姚征兰将手中案卷捏了又捏,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跟他实话实说:“今天上午郡王和我出门时,都告诉我了。他说他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子,还说他是因为……才想方设法接近我。”   顾璟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姚征兰道:“我自然想顺着我自己的意愿生活,若是不能……”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道:“惟愿我哥哥能平安无事。”   顾璟听懂她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按着她自己的意思,她是不想嫁给李逾的,可若李逾用她哥哥的性命前程相要挟,她也会屈服。   他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案卷。   姚征兰说完才反应过来,顾璟和李逾是表兄弟,她在顾璟面前说这些话让自己看起来很无助很委屈似的,岂不是让他为难?于是她忙又宽慰他道:“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郡王也确如大人所言,性格虽跳脱但本性不坏,习惯了也不难相处。而且,他虽贵为郡王,却难得的十分会照顾人。所以,顾大人不必为我担忧。”说完她还笑了笑,埋下头继续理卷。   顾璟心里全都乱了。   之前李逾说什么都没用,而今姚征兰这一表态,他才无比清晰地反应过来,他真的……和李逾一样……早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什么希望将来的妻子读过书,不过就是欣赏她术业有专攻罢了。   说什么喜欢性格直率,不过就是喜欢她做事干脆利落的样子罢了。   说什么要笑起来好看,不过就是爱看她笑时明亮的双眸弯起的嘴角罢了。   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都不自知,还在李逾问他时一遍遍地澄清,说他不喜欢她。   现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接下来该怎么办?让顾璟心里生乱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等他理出个头绪,李逾回来了,一进屋就兴冲冲地来到姚征兰身边对她道:“都办妥了。”   姚征兰一脸不解:“什么都办妥了?”   “卢十六父母妻儿的流放问题啊。”李逾道。   姚征兰猛的站起身,问道:“他父母妻儿还是要被流放?”   李逾脸一垮道:“方才不是跟你说都办妥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对不住,今日一直忙王明坤的案子忙到方才,没关注这件案子的进展,所以是最终的判决下来了么?”姚征兰歉意道。   “是啊,我一听说卢十六的父母妻儿被判流放,就立刻进宫去求太后。方才太后已经下懿旨,赦免卢十六的父母妻儿,并将他们接到她名下的皇庄上去生活。”李逾一脸邀功的表情,“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姚征兰不知其中利害,还欢欣道:“多谢郡王救了他们一家人。”顾璟却是疑惑地看了李逾一眼。   照理说,就算他今日进宫去求情,太后也应允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人从牢里带出来并送到太后的皇庄里去生活。赦免一名犯人并不是简单下一道旨意就行,中间有许多手续要办的。更何况此案相关人等此刻正在风口浪尖,太后如此雷厉风行,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征兰没在官场待过,哪里知道这些,接着问李逾:“那卢十六呢?”   李逾皱眉道:“判了凌迟处死。按理说他昨天就该用我给他的药自尽了,到现在都没他自杀的消息传来,恐怕这小子是不欲连累我,准备去承受那一身剐了。”   “他倒是个刚烈的。”姚征兰感叹了一回,忽然想起她忘了个重要的人,忙问道:“那耿七判了什么罪?”   李逾笑道:“放心,审案时我就故意弱化他在此案中的作用,所以他不会与卢涛的死联系在一起。只以欧伤人入罪的话,大约打个四十大板就可以回家了。”   姚征兰面上一喜,道:“我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她出去后,剩下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我就当你糊涂,之前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明白了而已。我原谅你出尔反尔,但我劝你放弃,毕竟在她心里你对她有恩,咱俩若是闹得太难看,她心里也不会好过。对自己的母亲,你一定比我更了解。看她对许黛君的热情模样,你也应当明白,她心里未来儿媳的标准是什么样的。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事,强求只会伤人伤己。”李逾道。   “你说起我来头头是道,就敢保证自己此番作为一定会有好结果么?”顾璟道。   “你在跟我比吗?咱俩虽然出身差不离,但为人处世天差地别。就拿今日我进宫劝说太后赦免卢十六妻儿老小一事来说。太后与皇上商议,皇上从朝廷与后宫两方面给太后剖析厉害,坚决反对,换做是你,还能达成目的么?”   顾璟不语,他不似姚征兰单纯,知道要赦免卢十六妻儿老小,不是说卢涛可恶卢十六可怜就行的。流放他们,只是一件小事,若说要赦免他们,那就牵扯了多方利益,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对。   “你到底做了什么?”想到这一层,顾璟愈发狐疑起来。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功了。所以虽然你我出身差不离,甚至在外人眼中很多方面我不如你,但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我李逾能做到的事,你顾璟,不一定做得到。”   话音方落,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姚征兰跑到门前,气喘吁吁道:“顾大人,萧捕头把金雀斋的掌柜廉默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   廉默, 男,三十七岁,真定府人士, 现金雀斋的掌柜兼金匠。   其实单就外表来看,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个生意人。他身量不高容貌清秀,体型偏瘦不善言辞, 看着有些木讷。   如今被押在刑讯房里, 也不见他有什么紧张的神色,只是睁着一双情绪不多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从外头进来的顾姚李三人。   许是为了锻炼姚征兰, 又许是为了多给她机会表现,顾璟一贯喜欢让姚征兰负责审讯犯人, 此番也不例外。   姚征兰观察廉默片刻, 发现这是个情绪内敛的人, 便不在观察他表现这一项上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廉默, 可知为何将你捉来大理寺?”   廉默抬眼看了看她,道:“不知。”   姚征兰拿出一只匣子,向他展示里头的两只华胜,问:“这两枚华胜,都是出自你手吧?”   廉默眯眼看了半晌,道:“烦请大人将匣子拿近些,我看不清。”   姚征兰拿着匣子想过去, 顾璟却道:“萧旷。”   萧旷上来接过姚征兰手中的匣子, 走到廉默面前。   廉默仔细看了看, 道:“左边的华胜是诚安县伯派其管家来店里挑选图案定制的,确实出自我手。右边的华胜却不是出自我手。”   华胜是姚征兰亲自放进匣子的, 自然清楚右边的那只华胜是凝香那只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华胜。   见他否认,姚征兰道:“廉默,你是金匠,这两只华胜无论是从样式上还是工艺上,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你都应当比我更清楚,若一味狡赖,”她扫视一眼刑房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刑具,道“我们也不是没有其它方法叫你开口。”   “大人,华胜的样式不过几种,不同的工匠做出相似的样式不足为奇。至于工艺,掐丝与百宝嵌的工艺虽是复杂了些,您也不能断定偌大的都城只有我一人会做。金雀斋卖出去的首饰,每一只都有设计图稿留档,经手的伙计也会有印象。大人若不信,只管执此枚华胜去金雀斋查问。”廉默道。   姚征兰听他此言,便知他是不怕他们从华胜入手去查了,于是话锋一转:“你认识王明坤么?”   廉默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   “听闻你夫人月前去世了,她是怎么死的?”姚征兰问。   廉默道:“摔死的。”   “可有禀报官府?”   “报了,京兆府也派了仵作和推官过来。”   姚征兰没想到这个廉默居然如此滴水不漏,正不知何以为继,顾璟突然开口道:“若我们想开棺验尸?你同意么?”   死者入土为安后,再要开棺乃是人伦大忌,按律必须得到亲属同意方可。   廉默一愣,问道:“为何要开棺验尸?”   “因为我们有人证证明你夫人与王明坤相识,怀疑你夫人之死,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你可同意我们开棺验尸?”顾璟盯住他道。   廉默沉默了一小会儿,道:“若你们觉得有这个必要,那就开棺吧。”   顾璟姚征兰李逾离开牢房来到院子里头。   “这个廉默如此镇定,想来知道王明坤凝香等可能知情的人已死,相关人证物证都抹灭得差不多了,根本不怕我们去查。”姚征兰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难对付的犯人,娥眉微蹙。   顾璟道:“莫慌,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认真去查,总会查到痕迹的。”   李逾意味不明地一笑,在顾璟抬眸看他时对姚征兰道:“既然你们已经拿到了下毒用的华胜,那死者是中了什么毒物查清了么?”   姚征兰道:“京兆府的徐推官说可能是一种叫四十八段的毒蛇的蛇毒,但是他也不能十分确定。”   “反正现在也没有比这更有用的线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出去查查这条线索?”李逾提议。   姚征兰点点头:“好。”转过头看顾璟。   顾璟看了李逾一眼,道:“你们去吧,我带人去金雀斋。”   三人分头行动。   出了大理寺,李逾问姚征兰:“那个耿七呢?”   姚征兰道:“牢头说上午已经打完板子,放他走了,估计是回他先前租赁的那间小院了。”   李逾问:“你可要现在去看看?”   姚征兰摇头:“现在是当差时间,我去办私事不好。”   李逾道:“反正我让三槐去弄城中卖蛇人的地址也需要时间,不妨顺道去看看他,到时候先从离他所居小院最近的卖蛇人开始查起便是了。”   姚征兰本来就不放心耿七,李逾又给她找好了借口,她哪里还有推脱的理由,于是便与李逾一道去了耿七租赁的小院。   本以为耿七挨了四十大板,此刻必然躺在床上养伤,殊不知他们到时,却见耿七正在院中被房主纠缠。   房主以院中死过人为由,说这院子以后他们自已不敢住了,也租不出去了,硬逼着耿七高价将院子买下。   耿七只是个下人,哪有在京都买房的钱?姚征兰在门口混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听了一会儿,正想进去为耿七解围,李逾拦住她道:“我去。”   他拨开围观人群走到院中,一把扯开房主揪着耿七袖子的手,道:“有话说便好好说,动手动脚干甚?”   房主扫他两眼,见他身着官服气度不凡,倒是不敢像对着耿七那般对他撒泼,只问:“这位大人,民间买卖房屋的事情,官府也要插手?”   “民间买卖房屋,官府自然管不着。可你这院子是凶案现场,案子尚未侦破,凶犯亦未抓到,谁准你将房子卖了?”李逾道。   “我卖与他,你们官府想查不是一样可以查吗?院子又不会跑。”房主辩解道。   “他若愿买,我当然不会插手。可他不想买,你强逼他买,这便是强买强卖。我身为大理寺官员,现在就可以将你抓回去打上三十大板外加罚钱五贯。”   “大人,您劝架也不能偏帮啊。您说我好好一院子,就因为租给了他,就在里头死了人,我不卖给他,以后还能卖给谁?这都成了凶宅了。”房主见讲道理不成,又开始卖惨。   李逾道:“房主你这话就没道理了。这一,死在这院子里头的人跟他没关系,与他也不认识,只是死在你这院子里头了,你怎么能把过错推在他身上?更何况案发时他还不在这院中,对此一无所知。二,与他同来的女子好端端的就从你这院子里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不追究你的责任已是大度,你怎能厚着脸皮倒打一耙呢?”   房主张口结舌:“这、这活人有手有脚的,若是自己走了,与我又有何干系?”   “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死人连头都没有,又不是他搬入你这院中的,你院中在他不在时多了个死人,与他又有何干系?”李逾反问。   房主:“……”实在是说不过李逾,对方又是官身,硬来不得,最后只得甩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姚征兰将围观街坊都劝走,进来关上院门,走到院中。   “表、表少爷,您怎么过来了?”耿七见了姚征兰,慢吞吞地走过来给她行礼。   “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姚征兰扶住他。   耿七摸了摸屁股,忍住龇牙咧嘴的表情道:“没事,四十大板而已,还扛得住。”   “晚些时候我让白鹿过来照顾你,这段时日你就在此好好养伤。”姚征兰道。   耿七拱手欲推拒,李逾在一旁道:“对,早日养好伤早日回去。卢家遭此重创,难保不把火气撒在你身上,你在这里多待一日,便多一日风险。”   耿七问姚征兰:“表少爷,这位是……”   不等姚征兰介绍,李逾便道:“我是你家少爷未来的表妹夫,此番回去请你替我捎话给他,以后承恩伯府的嫡长女便不劳他操心了,一切有我。”   耿七惊诧地去看姚征兰。   姚征兰藏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起来,朝耿七点了点头。   耿七由是知道自家少爷和表小姐是完全没了复合的希望,神情黯然地应了。   离开耿七租赁的小屋后,李逾兴冲冲道:“方才你对耿七点头承认我说的话,是接受我了吗?”   姚征兰道:“并不是,我只是想借此断了我表哥的念头。”想了想,她又转过脸看着李逾正色道:“郡王,我想,在你还身负婚约时,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吗?人人都希望遇见好的人,拥有好的东西,但并不是每个人在自己没有的时候,都想去抢别人的。我是女子,比起接受你的好意,我更同情你未婚妻的处境。”   李逾望着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姚征兰想着干脆一次说个明白吧。   “而且上次郡王说喜欢我的原因是我在你面前不拘束,敢发脾气敢动手。我想,若是让你未婚妻知道你有这样的好脾气,她也未必不能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是真正心甘情愿一辈子都忍气吞声温婉贤淑的呢?”   “你不用多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问题待我解除婚约后再谈。”李逾翻身上马,道:“既然三槐还没来,我们先去能做蛇羹的酒楼看看如何?”   姚征兰也不敢得罪他太甚,见他主动转移话题,很是干脆地借坡下驴了。 第62章 ·   天很快黑了, 姚征兰和李逾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几家能做蛇羹的酒楼,问出几个卖蛇人的地址。经过询问,这几个卖蛇人均称自己没有捉过四十八段这么毒的蛇, 也没人来问过与此有关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 你先回去,明日再继续走访吧。”李逾对她道。   姚征兰点点头, 道:“劳烦郡王回去替我向顾大人说一声, 我就不回大理寺了。”   两人分开后,姚征兰一路策马回到承恩伯府,只觉一天忙碌下来, 心俱疲。   偏偏去得一斋的路上还被姚佩兰给拦了下来。   “那日我与你说的事,你与南阳王说了没有?”拦住了姚征兰, 姚佩兰劈头就问。   姚征兰是真的累了, 没心思与她歪缠, 直言道:“你别再纠缠此事了,仗势欺人之事, 我是不会做的。”   姚佩兰见她拒绝得这般干脆,顿时大怒。家里什么光景她知道,所以能不能盘下这间生意火爆的绸缎庄,可直接关乎着她以后嫁妆是否丰厚这样的人生大事。   “姚征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自以为假扮大哥与郡王混了脸熟,即便郡王得知了真相也会袒护你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真的敢去找他拆穿你?”她吊捎着眉毛尖声道。   姚征兰无力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道:“一个人究竟要多愚蠢, 才会为了出一口怨气便将关乎自家名声前程的秘密去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姚佩兰, 我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 被退过婚,现在又死了第二任未婚夫, 我不必去打听都知道家里家外的人是怎么议论我的。”   姚佩兰眼中浮现轻蔑之意:“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这辈子是不准备再嫁的。”姚征兰接话道,“一旦东窗事发,哥哥是家中唯一一个昏迷在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全家他的罪责最轻。而我,整个家里最在乎的人也唯有他而已,只要他没事,别说嫁不出去,让我去死我都愿意。姚佩兰,你若有这个勇气和决心赌上自己的终也要踩死我,那你尽管来,我奉陪便是。”   说完她拨开拦在路中的她想要回得一斋,没想到姚佩兰反手就扯住了她的袖子,另一只手伸过来一边打她一边道:“姚征兰,你以为你做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姚征兰没想到她会突然上手,错愕之下被她劈头盖脸打了几下,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她推开怒斥道:“你疯了不成?”   姐妹俩推搡撕扯的动作大了些,一方白色的帕子从姚征兰的袖中飘落在地上。   姚征兰低头一看,当即就要去捡,却被姚佩兰抢先一步。   姚佩兰将帕子拾到手中,抖开一看,帕子一角绣着山石菊丛,山石峻奇菊丛清丽,一看就不是女子用的图样。   “好啊,我还以为你女扮男装在外头干什么正经事呢,原来是借男装之便与人私相授受。这下证据都有了,看我不去告诉爹,叫他打死你。”姚佩兰拿着帕子转就走。   姚征兰心中大急,那可是顾璟借给她擦手的帕子,她带回来是想洗干净再还他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牵扯进她家这潭浑水中来。   她当即上前从后头一把揪住姚佩兰的头发,趁她呼痛之机伸手去她手中抢帕子。   姚佩兰一边死死捏住帕子一边杀猪般大叫,“杀人啦杀人啦!来人啊救命!”   尽管如此,她力气不如姚征兰,那方帕子在府中仆役听到她呼救赶来之前就被姚征兰夺了下来藏进了怀中。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姚佩兰气得要命,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十指尖尖就要来挠花她的脸。   “你敢挠我,明天南阳王就会知道我脸上的伤是你挠的。”姚征兰站在原地不动,只冷冷道。   姚佩兰一个急停,模样十分可笑。   “你若不敢揭露我的份,外人就会知道,你这个当妹妹的,无缘无故挠花了嫡长兄的脸。你若揭露我的份,我哥哥的伤说到底跟南阳王脱不了干系,我认真求他保住我哥,他未必会不答应。但是你呢?你能担保自己不受我连累?”   “你……”姚佩兰气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怎么回事?谁杀人了?”这时第一拨听到她呼救的府中丫鬟仆役已经赶了过来,顾左右问道。   姚佩兰眼泪汪汪地不说话。   姚征兰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回到得一斋,姚征兰用过饭更过衣,屏退丫鬟拿出那方帕子来看,才发现帕子已经在她们姐妹的抢夺中被扯变形了,断断不能就这样还给顾璟的。   怎么办?   这是他贴之物,她借了不还更是不妥。   看着帕角的图案也不是特别复杂难绣,为今之计,只有重新绣一方一模一样的帕子还给他了。   她将帕子翻过来一看,瞠目结舌。   帕子反面的帕角居然是雁过青天的图案。这随一方帕子,居然是个双面绣!她下午用来擦手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细瞧,所以没发现。   双面绣,就算是图案不大,一晚上的时间以她的水平也是绝对绣不完的,只能晚两天再还他了。   顾璟和李逾回到梁国公府时,发现李婉华也在。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顾璟现在看到她就想起许黛君,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问的,我就不能来么?我来看看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吃饭。”李婉华嗔怪着让人布置饭桌。   李逾洗了手过来,一见桌上菜色,喜道:“人生之乐事,莫过于腹鸣如鼓地回家,却发现姑母早已备下山珍海味以飨饥肠。逾何德何能,能得姑母若此,幸甚至哉!”   李婉华忍俊不禁:“就你嘴甜,快吃饭吧!”   “姑母吃过了么?一起吧。”李逾一边落座一边道,“君妹妹怎么没同姑母一道过来?”   李婉华看了顾璟一眼,道:“我用过了,你们自己吃吧。君儿今夜被你皇祖母留在宫中了。”   “哦,怪不得姑母今夜有空来看我们两个呢。”李逾笑道。   李婉华见顾璟全然不肯出声,便问李逾道:“逾儿,你觉得君儿如何?”   李逾促狭道:“姑母这样问我,莫不是打算将君儿许配给我?”   李婉华佯怒道:“你皇祖母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小猢狲,明知故问。”   李逾笑道:“我是明知故问,姑母却是多此一问。就算我觉得君儿再好又有何用,此事,你不还得问正主才有用么?”   李婉华哀怨地望着闷头吃饭的顾璟,道:“我又不是没问过,不过有些人直接说不喜欢罢了。我就不明白,君儿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有人会不喜欢?不喜欢她那样的,又喜欢什么样的?”   李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顾璟,停下筷子道:“姑母,您不知道,表兄之所以拒绝君儿,那是因为,他心中早有喜欢的姑娘了。”   顾璟猛然抬头盯住他。   李婉华闻言大感惊讶,看着顾璟问道:“真的啊?是哪家的姑娘啊?”   顾璟捏着筷子的手指泛白。   见他不说话,李逾道:“是在办案途中遇到的一个姑娘,看着有十八九岁了,退过一次婚,还死过一任未婚夫,人倒是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不错。”   李婉华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屏退屋里的丫鬟仆从,也不问是哪家的姑娘了,看着顾璟问道:“李逾说的是真的?”   顾璟抬头,与自己的母亲四目相对,最终点头:“真的。”   李逾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弯,低头继续吃饭。   李婉华猛的站了起来,下的椅子因而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鲜少如此失态。   “你、你娘我是公主,你又是梁国公世子,自己年纪轻轻才貌兼备,你、你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屈就这样的女子?天下女子都死绝了不成?”打击太大,李婉华也顾不得李逾还在场,伸手指着顾璟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什么叫‘这样的女子’?她两度婚姻失败,不过是命运多舛,又不是她本的过错。”顾璟忍不住替姚征兰辩解道。   “她命运多舛与我何干?又不是我造成的!为何就要我舍出珠玉般的儿子去做她夫婿?为何就要我去承受儿子娶了个被退过婚又克夫的大龄女子的笑名?顾璟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绝不答应!你若要娶这样的女子,除非你先与我断绝母子关系!”李婉华撂完狠话,绷着一张快被气哭却又强忍着的脸走了。   房里只剩下李逾与顾璟二人。   李逾夹了一筷子菜,凉凉道:“这回可认清现实了?”   顾璟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扭头看着李逾,面色平静地问道:“你可知一开始你问我是否喜欢她时,我为何一再否认?”   李逾一愣,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不好的预感,道:“你不是说,你一开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么?”   “是不清楚,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你知道为何?”   李逾看着他不语。   “十一岁那年,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在书房读书读得有点困,就往窗外瞧了瞧。恰好一个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抱着花冒冒失失地从我书房外头的小径上跑过,因为跑得太急,不慎之下掉了一只鞋。她翘着失了鞋的脚,单腿一蹦一蹦地回来捡鞋。我瞧着好笑,就对她笑了笑。小丫头发现了我,穿好鞋红着脸一溜烟地跑远了。当天傍晚,那个小丫头就被打死了。有人将她从我窗前跑过掉鞋,我对她笑的事情告诉了我娘。我娘觉着她故意勾引我,分散了我本该专注于读书的精力,故而打死了她。”   李逾:“……”从不知道姑母竟然还有如此暴戾的一面,他还以为她跟他母亲一样温柔呢。   顾璟垂下眸,“天晓得我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未对她生过一丝绮念。我只是读书累了往窗外瞧了瞧,恰好看到了她,恰好对她笑了笑而已。”   房中一时静默。   顾璟收拾好情绪,再次看向李逾:“我是认清现实了,但代价,却是将她置于了危险之地。我娘现在正在气头上,没问她是谁,但气过之后,定然会派人盯住我,同时去查那位姑娘到底是谁。这件事是你挑起的,从即日起,保护她不遭我娘的毒手,你,责无旁贷。”   李逾呆了半晌,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骂道:“我去你大爷的顾璟,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顾璟冷笑:“你当我是算命的,能未卜先知么?” 第63章 ·   次日一早, 姚征兰出了承恩伯府,走了不到一里路,就看到李逾和三槐牵着马站在路边聊天。   “郡王?你……怎么会在这儿?”姚征兰有些迷惑地问道。   李逾让三槐和青岩走在前头, 他上马和姚征兰走在后头, 道:“卢家已经知晓了卢十六家人被太后赦免的消息,听闻闹得挺凶。我担心他们找不到报复的正主, 会把火气撒在旁人身上。所以我决定, 从今日起,每天早上来接你去大理寺,晚上送你回家。”   姚征兰愣了一下, 刚想婉拒,李逾又道:“耿七我也着人安排到别处养伤了, 保管比住在那间院子里安全。”   姚征兰闭上嘴, 同样是为了避免卢家人报复的两件事, 她总不能拒绝一件接受一件。若卢家人真要报复,以她现在的能力, 还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护住耿七。   “谢谢郡王。”她知道一句感谢太过轻飘,但她也委实不知,还能如何以实际行动来谢他。   “姚兄真心要谢我?”李逾扭头看她。   姚征兰:“……这感谢莫非还有假意的不成?”   李逾道:“若姚兄真心想谢我,可不能只在嘴上说说而已。”   姚征兰道:“郡王若有主意,不妨直说。”   李逾笑道:“实不相瞒,我觊觎顾璟一只荷包已久,他说是你相赠。若姚兄不嫌麻烦, 我也想要一只绣工一样的。”   姚征兰:“……”送顾璟那只荷包, 是她绣给哥哥的, 她可以安慰自己送给顾璟就当是哥哥转赠的,无所谓。可李逾这样直接问她要荷包……女子特地给男子绣的荷包, 一般都是被当做定情信物的,这怎么是好?   李逾瞧她不说话,面上似有为难之色,问道:“怎么了?顾璟送得,我送不得?”   姚征兰一惊,万一被他误会她送荷包给顾璟是对顾璟有爱慕之意,眼下并不和睦的兄弟关系会不会进一步恶化?   “不知郡王喜欢什么样式的荷包,用什么颜色质地的布料,对纹样有什么要求?”无可奈何之下,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妥协。   “样式,就用普通的鸡心状便好。颜色用蜜合或湖蓝,质地结实为要。纹样的话……”李逾略作思索,道:“就绣湖边一株兰花,湖里一条鲤鱼探出头来嗅闻可好?”   姚征兰:“……”这暗示还能不能再明显些?   但她又不能明说,毕竟兰花也不一定就代表她姚征兰,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兰花呢?   “鱼也有鼻子吗?”她忽然想起一事。   “当然有。”李逾道。其实他也没注意过,但他想让鲤鱼嗅兰花,这鲤鱼就必须有鼻子。   两人到了大理寺,顾璟已经在了。见两人相伴而来,也没说什么,只拿出两张纸来递给两人。   “昨日我去过金雀斋之后,又去了趟王明坤家。金雀斋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王明坤的妻子经我提醒,想起王明坤曾在醉酒后说过家里咸菜坛子下埋了银子之类的话。掘开咸菜坛子下面的土层,就找到了这个。”   这两张纸其实就是王明坤留下的遗书,他在遗书中说他和金雀斋女掌柜井萍相好。井萍说要休了她的赘婿廉默和他成亲,廉默不同意。夫妻二人推搡争执间井萍被廉默推倒,头撞在案角上一命呜呼。这些都被躲在衣柜中的他瞧了个清楚。他便以此讹廉默的银子,两人商议好廉默给他五千两,从今以后他便将井萍之死的真相烂在肚子里。若是他没拿到银子而被人杀死,那凶手一定是廉默,让他妻子赶紧拿着这封信去报官。   姚征兰看完了遗书,先是一激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如今王明坤已死,可说是死无对证,只留下这么一封遗书,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单凭这一份遗书根本无法定廉默的罪。   “夫妻推搡,即便会在井萍身上留下伤痕,定然也都是小伤,若是人刚死,用酒醋法或许还能验出来。如今人死了一个多月了,想必早已腐烂,除了头上的致命伤,小伤痕根本不可能看出来了。”姚征兰泄气道。   李逾沉思片刻,问顾璟:“这廉默与井萍,有孩子吗?”   “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八岁,女儿十五岁,皆未婚配。”顾璟道。   李逾道:“我去牢中会会他,你们都别跟来。”   姚征兰忙问:“郡王莫非想对他动刑?”   李逾挑眉:“我是那般粗鲁的人吗?”   他独自下到牢里,来到廉默的牢房外,隔着牢柱看着里头靠墙坐着一动不动的廉默。   半晌,“你看着也不像那死皮赖脸贪生怕死的,被我们拿住了还拒不交代罪行,想必是放心不下家里那双无父无母又未婚配的儿女吧?”   廉默当然不会回答他。   “我们知道你用的是蛇毒,已经派人出去查访捕蛇人。若是到时候卖蛇毒给你的捕蛇人亲自来指认你,你还想如何辩解?”李逾道。   廉默还是一动不动,但通过他面前垂落的被他的呼吸微微拂动的发丝,李逾知道他还活着。   “其实我也挺同情你那一双儿女的,母亲不知检点死有余辜,父亲被逼杀人可怜可恨。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你有多少不得已,这监牢,你是走不出来了。这样吧,我待会儿就派人将那两只华胜给你女儿送去,就当是你这当父亲的留给她的一点念想。”李逾说完,转身就走。   廉默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说了,那两只华胜里只有一只是我做的,另一只不是我的!”   李逾回头看他,道:“反正我们留着也没用,就一道送给你女儿了。白送你女儿一只华胜你还不高兴?那可是金镶玉的。”   廉默双拳握紧,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李逾弯起唇角冷冷一笑,道:“方才我说要下来看你时,昨日审你的那位姚评事还担心我要对你用刑?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不怕疼的,用什么刑呢?再说,我可是再和善不过的人了。”说完,他回过头去,继续往牢外走。   “我认罪!”廉默大喊道。   李逾停步,缓缓转身,看着那心防开始崩溃的男人,问:“你说什么?”   “我认罪,你不要把那只华胜送给我女儿。”廉默流着泪跪在了地上。   片刻后,刑讯房内。   顾璟姚征兰与李逾看着廉默,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在一旁奋笔疾书。   “井萍与王明坤暗中通奸,我一早便有所察觉。为防影响我一双儿女的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她能有些分寸,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可是两个月前,她忽然说要休了我,王明坤也会回去休了他妻子,然后他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我暗中打听过这个王明坤,知道他在外头名声极差。我本是赘婿,夫人要休我我无话可说。可她休了我之后与王明坤在一起,那外头的人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母亲,我一双儿女,还怎么出去说亲?   “我好声好气劝她,说我不会干涉她和王明坤在一起,她当我死了就行,她不同意。我又说,那我们各退一步,反正儿女都到了婚龄,待他们各自婚嫁了,你再休我可好?她还是不同意,一心只想尽快将我扫地出门,好让她的奸夫进门。   “那日我在后院的金铺中做好了诚安县伯定制的那只华胜,刚想拿到前头去派伙计给诚安县伯送去。她将我唤到她房里,再次提起要休我之事,还说只要我痛快些,可以给我一笔银子。我还是那句话,待儿女都成婚了,我便同意她休我,什么都不要。   “她大怒,说既然我不识好歹,就别怪她绝情寡义。说完当场就要写休书。我去阻拦,她就打我,撕扯间我也没注意是怎么回事,她就撞在了案角上,然后倒在地上。我赶忙过去扶她,却见她脑后全是鲜血,瞳孔放大呼吸全无。”   说到这里,廉默原本麻木的脸上不经流露出痛苦之意。想来那井萍虽是对他没有感情,但是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有感情的。   稳了稳心神,他继续交代:“我正六神无主,她房里衣柜的门突然被打开,王明坤从里头钻了出来,指着我说我杀人,要去报官。我当时心里只想着我夫人死了,我要是再被官府抓去,我一双儿女就彻底没人管了。于是央求他不要报官,只要他不报官,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他说要一万两银子,以后就不提此事。我说就算把家里全部的产业都卖掉也凑不到一万两。他改口说要五千两,我答应了,恳请他给我一点时间变卖家中产业筹措银子。他便走了。   “我知道,家中有人暴毙,是要报官的。所以我将我和我夫人因为撕扯而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然后派人去报官,只说是我夫人意外摔倒不幸身亡。京兆府的推官和仵作来了之后,那推官也曾怀疑我夫人之死到底是自己不慎摔倒还是我故意所为。   “面对他的质疑,我正慌张,我女儿和儿子主动对推官说,他们知道最近我和我夫人有些口角,一直想找机会劝解我们。当天下午听到母亲房中传来我与他们母亲的争吵声,他们正想过来劝解,就从窗外看到他们母亲推开我扭头走开时,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撞在了案角上。   “推官也不知是信了我一双儿女的话,还是看到一双儿女都向着我说话而不欲深究,最后定了我夫人意外身故。官府的人走后,我一双儿女对我说他们早就知道我夫人和王明坤的事,也知道夫人想要休了我跟王明坤在一起。但,子不言母过,所以一直装不知情。我儿子还忏悔说应该早些站起来与我一同面对这些,或许,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我见我一双儿女没有怨我失手害了他们的母亲,愧悔自责之余,只想早日了断与王明坤之间的事,然后卖掉京城的产业,带着我一双儿女去外地重新开始。可就在我为将来仔细谋划之时,一位名叫凝香的粉头来到金雀斋,挑了七八样首饰,却说要赊账,还说是我应的。我莫名所以,出来见她,她对我说,王明坤应她的,可不就等于是我应她的么?   “我这才知道,王明坤这个出尔反尔之徒,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一名粉头!粉头天天接客,谁知道她哪天跟谁说漏嘴?再者王明坤既如此言而无信,那么即便我按约定给他五千两,他也未必会按约定从此就不再来骚扰我。这就是个附骨之疽,不彻底铲除,我和我的一双儿女,永无宁日。” 第64章 ·   “生了杀掉王明坤和那名知情粉头的心后, 我终日琢磨该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还不会引火烧身。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恰好那日吃鳝鱼,新来的厨子把鳝鱼的皮给剥了,我儿子便吓唬我女儿说那是蛇肉。我一想, 对啊, 用毒蛇杀人,岂不是又方便, 又容易脱身?   “于是我去了乡下一趟, 找到了一名捕蛇人,问他什么毒蛇最毒,一旦咬人就无药可救的那种。他问我想做什么, 我说我身患顽疾痛苦不堪,想要自尽。他说有种毒蛇叫银包铁, 也叫四十八段, 咬人不疼, 人中毒后便如醉酒一般,不久睡着, 睡着睡着就死了。   “我花重金向他购买了这种蛇的毒液,并劝他拿我给他的银子去做些小生意,不要再做捕蛇这么危险的事。他十分高兴地应了,说有钱谁愿意去捉这些长虫,一不小心被咬了,非死即伤的。所以之前你们说要去找捕蛇人,我是不担心的, 卖蛇毒与我的那名捕蛇人, 早就不捕蛇了。”   姚征兰闻言看了李逾一眼, 李逾对她笑了笑。   顾璟目不斜视。   “在与王明坤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有用簪子搔头的习惯。有了蛇毒之后, 我就利用我会做首饰的便利,做了一根男子用的银簪,一只女子用的华胜,将毒液藏在首饰里。王明坤有一次来问我要银子时,我将这两样首饰送给了他,并请他宽限我几天。他并未生疑,拿着首饰走了。后来直到你们找上门来,他也再未来找过我,那名粉头也再未来过。”   “你的计划很成功,他们都死了,细小的伤口藏在头发里面,也确实很难发现。只是,另一名粉头因为偷了凝香那枚有毒的华胜,让你的手底下,平白多了一条冤魂。”姚征兰道。   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李逾和姚征兰出去后,顾璟将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叫到一旁,吩咐道:“将他口供里他子女为他做伪证的那段去掉,补上合适的说辞,然后再给他签字画押。”   小吏应诺。   姚征兰出了牢房来到院中,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逾在一旁道:“这可说是你上任以来参与勘破的第一桩大案子,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案子,破了又怎么能让人高兴得起来?”姚征兰道。   “明日重阳,朝廷放假,我们一起去登秋霞山如何?就当散心。”李逾提议。   姚征兰犹豫。   “姚兄,当差虽重要,正常的人际往来也很重要的。反正有我在,你还怕谁这么不长眼来冲撞你不成?”李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不是,只是……我的难处郡王是知晓的。”姚征兰为难道。   李逾道:“我自是知道。山顶上有一座寺庙,环境清幽,寺中有一座高塔,登上最高层可俯瞰秋霞山全景。明日我们早些去,占据高塔最高层,我派人守住楼梯口,不许闲杂人等上来,便不会有人来破坏我们赏景的心情了。”   姚征兰并不想去,可眼下这环境,人多耳杂的,她又不能多说,只得使出拖延战术:“散衙后再说可好?”   两人回到阅卷房,没一会儿顾璟也回来了。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难免有些沉闷。   姚征兰忽想起来,抬头看着李逾道:“郡王,方才还未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让廉默改变主意愿意招供的?从他交代的情况来看,有毒的首饰是他暗中给王明坤的,他不承认根本没人能证明那毒首饰与他有关。而捕蛇人又改行了,我们就算找遍所有的捕蛇人,也不可能找到那个给他蛇毒的捕蛇人。他明知道我们手中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又为什么要主动招供呢?”   李逾眉眼不抬,一边翻着手里的案卷一边道:“很简单啊,我跟他说,你不招供,我就把那两枚华胜都给你女儿送去,说是你留给她的念想。他若真不知情,就不会阻止,若阻止,就代表他知道其中一只华胜是有毒的。若那枚华胜不是出自他手,他又怎么知道那枚华胜有毒呢?你在审讯他时可没透露这一点。”   “用他的女儿要挟他认罪,为何我想不到?”姚征兰自语道。   李逾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道:“不是你想不到,是你根本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不是像我这种做事只求成功不择手段的,又有谁会想到用他无辜的女儿去要挟他?”   顾璟闻言,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姚征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挖苦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言讫,他转向顾璟:“我和姚兄约了明日去秋霞山登高,你去么?”   “明日家中有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顾璟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道。   姚征兰发现顾璟今日对她好像格外冷淡,难道是因为她没把他的帕子带来还他,他觉得她想私藏,所以不高兴了?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藏起贴身之物,设身处地地想想,似乎真的挺膈应人的。   可若她去跟他解释,会不会被当做借口呢?   若是寻常帕子,她去哥哥未用过的新帕子里找一块,连同损坏的帕子一起带来给他,说明缘由也就是了。可那是个双面绣的帕子,她总不能赔他一块单面绣的。   明天休沐,若能让她呆在家中绣上一天两夜,或许也能绣得差不多,可李逾却非要与她去登什么秋霞山。   姚征兰思来想去,一个头两个大。   廉默既已认罪,供述的作案动机又与王明坤遗书中交代的没有出入,此案应当是可以尘埃落定了。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整理与此案相关的材料,顾璟签好字往上递交就可以了。   轻松安静地过了一天,晚上府里聚餐。   所谓聚餐,也不过一家子在一张桌上吃饭而已。   姚征兰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姚佩兰姚晖兴高采烈地和姚允成柳氏说着明日去秋霞山登高的事。   “每年都去秋霞山登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这般高兴的。”柳氏慈爱地笑道。   “娘,您没听说吗,山上清净寺里新建了一座七层高塔,据说在塔顶能俯瞰整个秋霞山美景,明日是第一日对外开放。京中好多公子哥儿都想去拔这个头筹呢。”姚晖道。   “既如此,咱们家八成是挤不上去的了。”柳氏埋怨地看了眼姚允成,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一直默默吃饭的姚征兰:“征兰,你明日可有安排?”   姚征兰道:“郡王说去登秋霞山。”   姚佩兰与姚晖眼睛猛的一亮,姚晖抢着道:“以郡王的身份,他若是想去最高层,谁能与他相争?二姐,你能不能让郡王带我们去塔上一饱眼福?”   平日在府里遇上,不是装没看见便是翻白眼,这会儿倒叫上二姐了。   姚征兰道:“他是郡王,岂由得旁人为他做主?明日他会来此与我一道出城,你们若想与他同行,便去与他商量。”   “你好歹与他熟识,在他面前说话难道不比你弟妹去求他管用?反正都是去登高,带上你弟妹又能如何?自私凉薄的东西!”姚允成斥道。   姚征兰放下筷子,看着姚允成道:“非是我不愿意带上弟妹,只是上次妹妹说了,我若不借郡王的光给她强行盘下那家赵氏绸缎铺,她便要去郡王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我是没这个能耐强夺别人家的店铺,父亲若觉得无所谓,我可以求郡王带上她和姚晖,但不保证此行一帆风顺。”说完欠了欠身,就离席而去。   身后传来姚允成愤怒的质问声和柳氏低声下气帮姚佩兰说情的声音,姚征兰一概没管。说到底,这些人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在三个月前,对她来说,这些人都是陌生人。   她径直去了老太太的福寿堂看哥哥。   哥哥还是没醒,但面色没有变坏便是好事。   “我每日都按大夫嘱咐的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翻一次身,免得生了褥疮,现在除了不醒,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你那边如何?”老太太问她。   她来时房里的人就被老太太给屏退了,她思前想后,有些事情没人诉说憋在心里委实难受。她与哥哥虽然自幼没能在祖母身边长大,但祖母肯这样帮她和哥哥,应该还是可信的。   “祖母,有件事我在心里憋很久了,现在愈发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问问您的看法。”她道。   “何事?”   “南阳王李逾,他知道我是女子身份,还、还说他相中我了,要回去解除婚约来娶我。”   老太太一呆。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觉着他有婚约在身,实不该为了我去退婚。我想与他把话讲清楚,却又怕得罪了他。他万一恼羞成怒,拆穿了我的身份会害了全家。我与他虚与委蛇,又深觉羞耻,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的未婚妻。我……实在是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她捧住自己的头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过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原本决心替代哥哥时,以为哥哥会很快醒来,只要我足够小心不露出马脚便好。没想到哥哥这么久还不醒来,而我身边,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想起爹骂我的话,竟也觉得没有错。”姚征兰心情低落道。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在遇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便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了。”老太太道。   姚征兰仰头看她。   “南阳王,除了身上有婚约之外,还有什么令你感到讨厌的地方吗?”老太太问。   姚征兰想了想,道:“要说讨厌倒也够不上,就是觉着,他为人处事比较强势,有时候不走寻常路,怎么说呢……”   “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受礼教束缚。”太太道。   姚征兰点头:“对。”   “那他身上可有你欣赏的优点?”老太太再问。   姚征兰一边想一边道:“他思维缜密功于心计,这算是聪明吧。”   老太太点头:“算。”   “他虽贵为郡王,但很少摆架子,有时候甚至还挺放得下身份。这算……平易近人?”   老太太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再次点头。   “他还很细心,有时候看我中午吃得不多,下午就会买一些点心给我吃。”   “也善良,就是那个杀了卢涛的小厮,他父母妻儿本来被判流放三千里,是他去太后跟前求情,太后赦免了他们。”   老太太听完她的叙述,给出答案:“若是他真能为你解除了身上的婚约,祖母赞成你嫁给他。” 第65章 ·   姚征兰万万没想到祖母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愣了半晌道:“我知道他优点很多,可……就算不提他身上的婚约,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啊。”   “你现在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那是因为你心里负担的事情太多, 你本能地阻止自己去考虑自己的事情。待过了眼下的难关,你未必不能打开心扉接受他。就算以后你对他也没有男女之情, 他有如此多的优点, 你又是个善良的孩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总做得到吧。这便是这世上大多数夫妻能做到的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至于他的婚约,那是他的问题。他要真能为了你解除了家里为他安排的婚约, 也足见他对你的真心了。”老太太道,“最关键的是, 若不嫁给他, 谁也不知道你爹和你继母下一次为你寻摸的婆家, 又是什么样的货色。”   姚征兰道:“我可以不嫁。”   “不嫁,出家?你哥哥心里能过得去吗?自己承着爵位当着官, 唯一的胞妹却孤苦一生?”   姚征兰不说话了。的确,如果她像之前设想的那样死遁出京独自过活,不管她对哥哥说她过得有多潇洒有多好,哥哥恐怕总是不会放心的。   “孩子,女子立于世,本已不易,有时候自私一些, 没关系的。”老太太看着这个三个月前才刚回到自己身边的孙女, 温声道。   回到得一斋, 姚征兰洗漱过后坐在床上绣帕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祖母劝她的话来。   她知道祖母是为了她好,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嫁给李逾绝对是她脱离苦海的最好选择。听祖母的意思,夫妻之间不相爱也是没关系的,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不爱他,却为了脱离苦海嫁给他,那跟利用他有什么区别?   道理她都听得懂,她只是……做不到。   因为李逾说今日要早些去登山,所以姚征兰一大早就起来了。没想到吃过早膳后,没等来李逾,却等来了三槐。   三槐说太后叫他们郡王进宫吃重阳糕,可能要耽搁一些时辰,等他出宫了就来找她。   姚征兰自是没有异议,她巴不得不去呢。   本来重阳节登高要所有亲人一起去才是圆满之意,但老太太那边有姚晔,她自是不会冒险离开,以腿脚不便推拒了。姚征兰这边又得听南阳王安排,姚允成便带着柳氏与姚晖姚佩兰一大早出了门。   姚征兰坐在自己房里绣帕子。   辰时初,三槐又来了,说李逾他们已经直接从皇宫出发去秋霞山,让姚征兰去东城门处与他们会合。   “他们?除了郡王,还有谁啊?”姚征兰问。   三槐道:“还有顾大人一家和顾大人的未婚妻。”   姚征兰一听这人员组合,本能地开始抗拒:“既然顾大人一家都在,那我这个外人前去叨扰恐怕不太妥当,烦请你回去告诉郡王,我不去了。”   三槐急道:“不行啊,我家郡王也不想和顾大人一家一起玩,所以才叫姚大人一道去。姚大人若是不去,我家郡王怕是也不会去了。再说了,姚大人昨日答应我家郡王了,今日又反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姚征兰焦灼:“可是昨天郡王也没说会与顾大人一家同行啊。”   三槐惊:“原来姚大人对顾大人有意见!”   姚征兰矢口否认:“我没有。”   “那就是对顾大人的爹娘有意见?”   “没有。”   “难不成姚大人对顾大人的未婚妻有意见?”   “你这小厮!”姚征兰愤愤地瞪着三槐。   三槐立马闭嘴躬身做恭敬状。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姚征兰说不过他,更不想背着个对顾大人一家有意见的名头,将他撵出房去,自己换了身骑装便出了门。   两人驰马来到东城门时,发现只有李逾在城门口等着姚征兰。   “郡王,姚大人我带来了,顾大人他们呢?”三槐问道。   “我叫他们先走了。”李逾看着姚征兰笑意盈盈,“实在抱歉,让姚兄久等了。”   姚征兰道:“郡王既然已有顾大人一家作陪,又何必非得叫我过来?”   李逾道:“姚兄有所不知,国公爷和长公主今日出行,为的是培养顾璟和他未婚妻的感情,我在旁边岂不是碍眼么?若不是太后开口,我才不要与他们同行。”   “那我去了,岂不是两个碍眼的?”姚征兰道。   李逾笑了起来道:“到了秋霞山我们自己玩自己的,渴了饿了去他们那里蹭吃蹭喝就行,碍不着他们。”   三人策马沿着官道前行,不多时就追上了顾璟一行。顾璟和他父亲梁国公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后头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面是二十名公主府的护卫。   李逾姚征兰他们也没往前挤,就跟在他们的车队后面慢悠悠地一边聊天一边赶路。   到了秋霞山下,顾璟下马回身,才看到跟在队伍后头的李逾和姚征兰。   李婉华带着许黛君下了马车。   李逾带着姚征兰过来向梁国公和李婉华行礼。   “逾儿说约了朋友,原来这位朋友就是姚公子啊。今日重阳,姚公子,你家人呢?”虽然昨晚和顾璟闹得不愉快,但今早顾璟主动来公主府示好,李婉华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疼爱到大的,又怎忍心冷脸对他?所以这会儿她与人说话已是笑盈盈的了,丝毫看不出昨晚曾与顾璟那般大闹过。   “因晚辈与郡王有约,爹娘带着弟妹先一步走了,现下想必已在山上。”姚征兰恭敬道。   李婉华颔首。   “哎,来来来,重阳的风俗呢,就是要插菊花和茱萸。姑父姑母,表哥,君妹,还有姚兄,咱们一人一枝。”李逾打断他们的寒暄,上来分插在发髻上的菊花和茱萸。   顾璟接了一枝粉色的菊花在手,看一眼许黛君手里与他一般无二的粉菊,对李逾道:“为何你们四人插茱萸,独独给我俩簪菊花?”   李逾笑得别有深意:“什么场合不得分个主次啊?姑母您说对吧?”   李婉华觉着李逾这孩子就是会做事,笑道:“对。”   李逾得意地斜了顾璟一眼,转身在姚征兰跟前低下头,道:“有劳姚兄。”   众目睽睽的,姚征兰只得强作自然地将自己手中的茱萸插到李逾戴着金冠的发髻上。   李婉华受了提示,对顾璟道:“璟儿,你帮君儿簪一下菊花。”   顾璟眉头一皱,李婉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瞪了他一眼。   结果不等顾璟动手,许黛君道:“姑母,如此小事,何劳表哥?”她自己手一抬,将菊花稳稳地簪到发髻上,又接过李婉华手中的茱萸道:“姑母,我来帮您簪茱萸。”   李婉华见许黛君善解人意,便不再去逼顾璟。   逃过一劫的顾璟眼一抬,看到李逾拿一枝红艳艳的茱萸插到姚征兰的发髻上。   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梁国公,长公主殿下。”兵部尚书舒国刚携其夫人从不远处笑着向这边走来。   “舒大人,舒夫人。”梁国公和李婉华迎上去,和对方寒暄起来。   他们相谈甚欢,便约着一道上山。   舒国刚梁国公走在最前面,后面是李婉华和舒夫人。   “璟儿,你照顾君儿。”李婉华一边往上走还不忘一边回过头来吩咐顾璟。   顾璟沉默点头。   李逾和姚征兰跟在顾璟和许黛君后面。   “姚兄,你要是腿酸了爬不动了说一声,我背你。”李逾笑嘻嘻道。   姚征兰:“不敢劳郡王大驾。”   李逾:“我自愿的,不算劳驾。”   姚征兰听他这话越说越让人误会,忍不住伸手推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他注意言行。   不料跟在他们后头的三槐护主心切:“姚公子,好端端的你打我家郡王作甚?”   姚征兰:“……”   “就你这小厮话多,一边儿去。”李逾骂道。   顾璟听着身后动静,突然就后悔了答应陪他们一起来登山。   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一行人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花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才走到山顶的清净寺。路上遇上不少前来登山的人家,只不过他们这支队伍身份太高,旁人遇见了也只敢遥遥行礼,再没有加入进来的。   丫鬟仆役们早就上高塔最高层布置好了茶水点心。   李逾上去喝了两盏茶,就拉着姚征兰下去放风筝。   李婉华挥挥手让他们去,又问顾璟和许黛君去不去。   顾璟自是不去,许黛君累了,也不想动弹。   舒夫人见状,对李婉华道:“长公主好福气,瞧瞧世子,既有学问,人还沉稳。哪像我家里那几个,天天的不让人安生。”   李婉华笑道:“舒夫人过谦了,我可听说舒大人家里几位公子都是极有出息的。”   舒夫人叹气道:“老大老二还过得去吧,就是个老三,我四十岁上生的他,老来子,从小和他爹难免就对他溺爱了些,长大了不成器。这孩子啊还是不能惯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她们在这里讨论育儿经,李逾已经带着姚征兰来到了塔下。   “姚兄,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我们先找个清静的地方歇会儿。我担心你和他们在一起不自在才借故叫你下来,倒不是真的想放风筝。”李逾对姚征兰道。   这寺中人甚多,尤其是塔上,除了最上面一层,下头六层几乎是人挤人。   “我们去寺外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姚征兰提议。   “好。”李逾拿着风筝,和姚征兰两个刚刚走到清净寺后院,忽然听得左边的厢房里有人大叫:“杀人啦!来人呐,杀人啦!”   两人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一名小沙弥连滚带爬地从走廊那头跑来。   姚征兰忙迎上去,拦住惊慌失措的小沙弥问道:“小师父,你刚才喊什么?哪里杀人了?”   小沙弥抖抖索索地回身指向一间厢房。   姚征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便呆了。   从那开了一半房门的厢房里走出来的,手持凶器,浑身是血的人,赫然是,秦珏。 第66章 ·   “我没有杀人, 舒公子不是我杀的,我真的没有杀他!”在被寺里的武僧控制起来时,秦珏还在一个劲儿地喊冤。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高塔那边, 一拨又一拨的人赶过来看热闹。   姚征兰和李逾两人牢牢地把住门不让人进去破坏现场。   “退后, 都退后,不要往里面挤!”人太多了, 姚征兰不住地高声喊。   有那不长眼的不服气道:“你是什么人, 凭什么拦着门不让我们看!”   “大理寺的。来来来,想看的人过来排队,待会儿带你们去大理寺好好看个够。”李逾抬起腿来将挤到最前面的人一脚踢开, 怒道:“南阳王在此,再往前挤, 按冲撞王驾罪论处!”   围观众人听得这句, 总算静了一静。   李逾趁机上前几步, 站在廊下叉腰道:“都退后!谁再往前一步试试!”   “南阳王好大的架子!”人群里有人小声道。   “窃窃私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站到我面前来说。”李逾暗藏锋锐的双眸环顾众人一眼。   没人站出来。   李逾见唬住了众人,走到人群左前方抓住一名男子的衣襟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哎哟, 南阳王仗势欺人打死人命啦!”那男子倒在地上痛呼道。   “她也是你能碰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李逾一边使劲儿踹他一边道。   姚征兰本来和旁观众人一般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去揍那名男子,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方才兵荒马乱中,好像就是这个男子推了她一把,呵斥她凭什么拦门来着。   眼看那男子被他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姚征兰忙上前拉开李逾道:“郡王,眼下要紧的是保护现场, 不要多生枝节。”   李逾最后踹了他一脚, 道:“算你走运!”跟着姚征兰回到廊下, 继续把住厢房的门。   最后到的是梁国公和兵部尚书他们这一行。   “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梁国公带着舒国刚和顾璟分开人群走到廊下。   李逾看了舒国刚一眼,对梁国公道:“这里头发生了命案。姑父, 我看今天也别在这儿游玩了,早些带姑母他们回去吧。留下十名侍卫帮我们保护一下现场。”   梁国公微微皱眉,点头道:“既发生了命案,自是要回避的。”他转过身对舒国刚道:“舒大人,我们带上家眷下山吧。”   舒国刚应了,两人回身离开。   顾璟问李逾:“死者是谁?”   李逾看着舒国刚和梁国公走远了,这才对顾璟低声说了个人名。   顾璟讶然,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被押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秦珏,问:“当场拿住的?”   李逾也看了秦珏一眼,对顾璟道:“差不多。”   公主府的侍卫来维持秩序后,顾璟和姚征兰李逾终于能进入房中查验现场。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寺庙用来给香客休息的客舍,长约三丈,宽约两丈,内里陈设简单。地上铺着茵席,席上放着一张茶几两只蒲团,茶几上有茶水点心。   死者舒荣靠坐在窗下的墙上,双目圆睁,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脖颈上被人割开一个大口子,喷溅出来的鲜血在他身前的茵席上洒出一个类似扇形的形状,中间有一块空白。   茵席上有血足印,是鞋底踩在喷溅出来的血沫上形成的,粘上的鲜血不多,所以从茵席上下来走到地砖上,没走到门前血足印就消失了。   茵席上的血足印是直接从死者那里往门的方向走的,整齐的一排,并没有往回走的足印。   “从现场来看,这桩杀人案情况并不复杂。”李逾道,“死者发髻整齐,衣裳也没乱,证明死前与凶手并没有搏斗。而他死在窗前这个位置,也排除了开门时被陌生人一刀割喉的可能性。综上,杀他的人,一定是个可以让他没有防备的熟人。现在只要去查一下,秦珏是否与舒荣熟识便可以了。”   他自以为自己分析得精妙,回头一看,却见姚征兰避着地上的血迹小心地绕到舒荣的身边,撩起他的袖子摸了摸他的小臂,又看了看他的瞳孔。   “喂,你摸他作甚?”李逾叫了起来。   “尸体还温着,但死者的瞳孔,好像有一点变白了。”姚征兰回过头看着李逾和顾璟道。   李逾不解:“瞳孔变白?什么意思?”   顾璟一言不发,走到姚征兰身边仔细看了看死者的瞳孔,道:“确实有点变白了。”   “喂,你俩能不能说点我能听得懂的话?瞳孔变白又怎么了?”李逾恼道。   姚征兰解释道:“人死后,一个时辰之内瞳孔是不会变白的,过了一个时辰,瞳孔才会慢慢开始变白。”   “一个时辰?”李逾不想靠近尸体,站在原地道:“从我们看到秦珏从这房里出去到现在顶多不超过两刻时间。看这茵席上的足迹,凶犯杀人后也没有在此徘徊的痕迹,既然死者可能已经死了一个时辰,那从死者死亡到秦珏出去这段时间,他在这屋里做什么?”   姚征兰道:“这是一个疑点。”   顾璟站起身,发现关着的窗户是从里头栓好的。他伸手打开窗户,一阵凉爽的秋风和着菊花的清香迎面拂来,窗外枫红似火,菊白如霜,风景甚好。   他负起双手,双眉有些不解地微微蹙起,没说话。   凶杀现场井然有序一目了然,很快便勘查完了。   姚征兰来到房外,看到还被押在廊下的秦珏。   她朝他走了过去。   秦珏原本一脸麻木,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到她,眼睛里又聚起一丝亮光,开口道:“姚兄,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姚征兰打量着他,他脸上脖子上有一些擦拭状的血痕,身上一袭蓝色锦袍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肩部和袖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喷溅状血点,脚上的靴子白色的鞋底边缘隐隐沁出红色的血迹。   “你认得舒荣吗?”姚征兰问他。   秦珏点头:“认得。”   “那你与他有仇吗?”姚征兰再问。   秦珏慌忙摇头:“我虽认得他,但交集并不多,怎会有仇?”   “没有仇你杀他做什么?”李逾从姚征兰身后走来,抱着双臂闲闲道。   “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秦珏情绪激动道。   “叫人当场拿住还矢口否认?瞧瞧你这满身的血,我一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是喷溅上去的,你没杀人,舒荣被割颈后的血怎会喷到你身上?”李逾讽刺一笑。   秦珏一时哑口无言,这是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情。   待到萧旷带着差役仵作赶到清净寺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尸体致命伤明显,很快便勘验完了。   未时末,舒荣的尸体被运到大理寺前。   顾璟远远看到舒国刚与其夫人和两个儿子等在门前,就叫运尸队伍停下,他自己策马上前。   想来是他们已经得知了死者是舒荣,舒夫人已然是泣不成声,舒国刚也是两眼含泪,强忍着没落下来。   见顾璟下马,他颤着声问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吗?”   顾璟瞧着他花白的胡须,顾忌他的年纪,委婉道:“舒大人还请先回去吧,我们大理寺办案有自己的章程。”   舒国刚站着不动,又问一遍:“你告诉我,是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舒荣?”   顾璟瞧他这样,不得到答案是不会走的,只得道:“舒大人请节哀。”   舒夫人放声大哭。   舒国刚却颤巍巍地向不远处差役抬着的担架走去。   “舒大人……”顾璟想阻止他。   “我就看一眼。”舒国刚道。   顾璟顿了顿,阻止的手改为搀扶。   舒国刚走到担架前,萧旷掀开尸体头上的白布,露出了舒荣那张年轻而苍白如雪的脸。   舒国刚喉头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像是想哭却又被什么堵住一样,突然两眼一闭向后便倒。   “舒大人!”顾璟忙扶住他,现场顿时一片慌乱。   舒家人将舒国刚抬回了尚书府,舒荣的尸体被运入大理寺的停尸房,秦珏则被关入了大牢。   全都安置妥当后,顾璟姚征兰等三人刚刚回到阅卷房,大理寺卿刘懋便闻讯赶来。   顾璟将情形大略向他说明后,刘懋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道:“好在当场拿住了凶犯,如若不然,兵部尚书的儿子被杀,舒尚书因此病倒,咱们的头顶上又要有压力了。”顿了顿,他对顾璟道:“陛下明日早朝上必然要过问此案,要不今日你辛苦些,连夜审讯凶犯,争取在天亮之前将此案了结,明日我也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顾璟迟疑了一下,颔首:“我尽量。”   “什么尽量啊?凶手都当场拿住了,从你的叙述中不难看出此案人证物证俱全,简直就是板上钉钉,还有什么疑难不成?”刘懋哈哈笑道。   顾璟道:“还有几处疑点,待我审过疑犯之后,再给大人答复。”   “好,我静候佳音。”   刘懋走后,顾璟到屏风后换了衣裳就准备去牢里提审秦珏,看到一旁的姚征兰,他道:“你就别去了。”   姚征兰道:“我与秦公子的关系,似乎还未到需要回避的程度。”   李逾附和:“就是,反正此案是你主审,我们去旁听一下又有何不可?”   顾璟没再说什么,直接往门外走去。   李逾赶紧拉着姚征兰跟上。   秦珏被带到刑讯室时,已经换上了囚服,身上的衣裳鞋袜都被脱下来当做物证保存。   “秦珏,从今日你上秋霞山开始,到你从凶杀现场出来被人瞧见,中间发生了何事,你仔细道来。”顾璟道。 第67章 ·   “我和四个朋友几日便约好了今日一起来爬秋霞山, 登高塔。我们五人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大约辰中时分便到了清净寺。当时寺中人还不多,我们本想上高塔最高层去看看风景, 但听闻第六第七层都已被人包下, 我们便去了第五层。”秦珏如今形容狼狈,声音倒还算平静。   “巳时初, 舒荣带着一帮朋友到了塔上。也不知是不是在别处受了气, 他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好,到了五层之后,态度十分蛮横地赶我和我的朋友们走。我的一位朋友气不过, 跟他理论几句,还险些被打。我等身份不如他们, 只得退避, 将五层让给了他们, 转到高塔一层继续聊天。因多喝了几杯茶,我下了高塔去寺庙后院如厕, 出来时一名小厮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一停,然后接着道:“纸条上有人约我到后院走廊尽头那间厢房相见。我去了,敲门没人应,推开门后,一眼便看到舒荣浑身是血地靠坐在墙角,睁着眼睛。我吓了一跳, 想去看看他死了还是活着, 没想到刚走两步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就晕倒了。是那个小沙弥的惊叫声吵醒了我,迷糊中我听到他喊杀人, 又看到他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就站起来,昏昏沉沉地跟着他往外跑。然后,就看到了郡王和姚、姚评事。”   小吏在一旁刷刷地记。   顾璟抬头给萧旷递了个眼色,萧旷走到秦珏身边,问:“什么地方被砸了?”   秦珏指指自己后脑右侧。   萧旷散开他的发髻,让狱卒给执着灯照明,仔细查验一番后,对顾璟道:“大人,嫌犯头上确实有被击打过的痕迹,肿了一大块。”   顾璟点头,继续问秦珏:“你说有人递纸条约你去那间厢房,是什么人?”   秦珏:“不知,纸条上并未署名。”   “那给你递纸条的小厮你可认得?”   秦珏摇头:“不认得。”   “一个你不认识的小厮递来一张没有表明身份的约你见面的纸条,你便去了?你觉着用这个作为你出现在凶杀现场的理由,能让人信服吗?”顾璟问。   秦珏抿了抿干燥的唇,道:“我是觉得我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又是个生意人,说不定是对方想找我做生意又不便表明身份,这才去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张纸条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上衣物已尽数除下,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张纸条。”顾璟道。   “那……许是丢了吧。”秦珏道。   李逾噗嗤一笑。   姚征兰满目忧虑。   她不相信秦珏会杀人,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对他非常不利。   “你那身血衣,手里的刀,还有鞋底的血迹,你怎么解释?”顾璟继续审问。   秦珏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身上是干净的,也没有带刀。等我醒来跑到外面时,便是这样了。”   李逾插嘴:“难不成是梦游杀人?”   顾璟瞪了他一眼,回过头问秦珏:“你和舒荣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没落侯府庶子,一个手握重权的兵部尚书的嫡子,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   “旁人介绍他来找我制香,这样认识的。”秦珏道。   “制香?他亲自来找你制香?”顾璟疑虑。   秦珏看了眼姚征兰,收回目光低下头,低声道:“是那种……不入流的香。”   顾璟明白了,扭头吩咐萧旷:“将今日与秦珏和舒荣同行的所有人,包括他们贴身伺候的人都带回大理寺,我要连夜问话。暂时先审到这里,将他押入大牢。”   姚征兰心事重重地跟着他来到停尸房。   顾璟问正在检验血衣的仵作:“有结果了么?”   仵作将秦珏脱下来的外衣和里衣铺在桌上给顾璟看,道:“凶器没有问题,现场拿回来的那把刀就是。这件外衣上都是喷溅状血迹,里衣上的血迹与外衣上的血迹相对应,是外衣上的血洇进去形成的。可以确定,凶手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杀的人。靴子底部有血,大小与小人在茵席上量得的血足迹的尺寸一致,血迹在鞋底分布的情况也符合现场情况。”   李逾道:“看吧,我就说是他梦游杀人。”   姚征兰指着衣服的领子道:“这里有血,那凶手的脖子和脸上应该也有喷溅状血迹吧,可是嫌犯在被抓时,脸上和脖子上只有一些擦拭状的血迹。”   仵作从衣裳中挑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帕子道:“凶犯应该拿这块帕子擦了脸跟脖子,所以才留下了擦拭状的血迹。”   姚征兰接过那方帕子。   李逾:“脏不脏啊,还用手接。”   姚征兰没空理他,问仵作:“这块帕子是在衣服的什么地方发现的?”   仵作略一回想,道:“外衣的左袖中。”   姚征兰立刻对顾璟道:“顾大人,我们发现秦珏时,他右手持刀走出房外。如果这方擦过血的帕子是在左袖中,那他必然是杀人之后用右手将帕子拿出来,擦过血后再放回去。也就是说,他擦血的时候,必然要把凶器放下。那么他擦过血之后,又有什么必要再把凶器捡起来呢?”   李逾立刻接话道:“说不定是因为被小沙弥撞破杀人,拿了凶器追出去想灭口来着,结果被我们撞见,这才没有灭成。”   顾璟对姚征兰道:“这确实是个可以成立的解释。”   姚征兰无法反驳,抬头看了看李逾。   李逾冲她挑了挑眉,道:“我知道,要接受自己认识的人是杀人凶犯这件事很困难。但是你看现在我们手头的证据,秦珏就是杀害舒荣的凶犯那简直就是刘大人所说的,板上钉钉啊。他自己找的借口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什么约他见面的纸条,什么被人打昏,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不足为信。”   “那他杀舒荣的动机呢?”姚征兰问。   “他自己不是都交代了吗?舒荣态度很差地驱赶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双方因此发生争执甚至差点还动了手。”李逾道。   “如果这就是动机,那他就应该是激情杀人,不是预谋杀人。那么,凶器哪来的?”姚征兰问。   李逾道:“可能是他随身带着防身的。”   姚征兰问:“郡王今日登山带刀了吗?”   李逾一噎,道:“我有那么多护卫随行,还有三槐贴身保护,哪儿需要我自己带刀?”   “顾大人呢?”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未曾带刀。”   李逾道:“那些护卫就是顾璟他娘的卫队,他自是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我们不带刀,不代表秦珏就不会随身带刀。”   姚征兰道:“反正待会儿和秦珏一同去秋霞山的几位朋友会被带来大理寺问话,秦珏今天到底有没有随身带着刀,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她拎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帕子,道:“我现在去牢里问问他这块帕子是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又怎会在他袖中,你简直是多此一举!”李逾气恼道,见她头也不回,又忍不住追上去。   “郡王不必跟来。”姚征兰停步回身。   “怎么,你还想跟他说悄悄话?”李逾愈发不满了。   姚征兰双肩微微一塌:“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有些话他当着你们的面不说,当着我的面可能会说。”   “都性命攸关了,他还有什么重要的话会只有当着你的面才肯说?你和他的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李逾大声道。   顾璟过来一把扯开他,道:“不要胡搅蛮缠。”说罢又对姚征兰说:“你去吧。”   姚征兰点点头,回身一溜烟地跑了。   李逾回身一脚踹在墙上。   “此案确实还有疑点,小心一点总没错。”顾璟道。   “还有什么疑点?”   “在凶杀现场已经说过了,从瞳孔看死者当时至少死了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秦珏是凶手,那他杀人之后至少在那间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又两刻时间,房里却没有过多的活动痕迹,这不符合常理。”   李逾不耐烦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符合常理之事?说不定他就是杀了人之后吓呆了坐在原地发愣,直到小沙弥开门将他惊醒呢?”   “就这一点上,他被人打昏了直到小沙弥的尖叫声将他吵醒,比吓呆了坐在房里大半个时辰更说得通一些。”   “那他那身血衣呢?怎么解释?你不会又说是凶犯将自己杀人时穿的衣服脱下来给昏迷的他换上的吧?从里换到外从头换到脚,尺寸正好不说,他自己还能没发现被人换了衣服?”李逾呛道。   顾璟不语,这一点确实难以解释。   关押死囚的牢房比关押一般犯人的牢房更坚固些,三面是墙,一面是牢柱,而且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一般都是一个死囚一间牢房。   狱卒打开锁链,姚征兰踏入阴暗逼仄的牢房。   坐在墙角草堆上的秦珏听到声音,慢慢站了起来。   “秦公子。”姚征兰走过去。   “姚评事,你怎么来了?”   姚征兰看了看牢柱外,狱卒已经走了,她压低了声音道:“秦公子,方才在审讯中你是否还有所隐瞒?事关性命,无论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若是与案情有关的,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你务必要都说出来。”   秦珏眼神躲闪地垂下脸,道:“我没有隐瞒什么。”   姚征兰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果然有隐瞒,急道:“秦公子,你若不老实交代,就目掌握的证据来看,很难洗脱杀人的罪名了!你不要犯糊涂!”   秦珏身形微微一僵,抬起脸看着她,道:“你信我没有杀人?”   “我信啊,否则我现在来找你做什么?”   “哪怕我被当场拿住,哪怕我的说辞没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你也信我?”   “信。”姚征兰道,“对于不过几面之缘的人你都能全然肺腑地去帮助,又怎会为了区区口角就去杀人?我不信。”   秦珏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对姚征兰道:“姚评事,你听我一言,日后若有人以传纸条或者托口信的方式约你见面,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去赴约,不管那人是谁。”   “秦公子何出此言?今日约你见面之人到底是谁?”姚征兰听他话中有话,赶忙问道。   秦珏望着她,嘴里吐出两个字:“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国庆节快乐! 第68章 ·   姚征兰呆住:“我?”   秦珏点头, “姚兄曾在酒席间挥洒墨宝,所以我对他的字还认得几分。那字条上的字与姚兄的字八成相似,署名亦是姚晔, 我以为是你模仿, 便去赴约。”   “那张纸条呢?”姚征兰急问。   “事情发生后,我脑子里一团乱, 下山坐上囚车时才稍微找回一点思绪。然后我想起这张纸条, 去袖中一摸,居然还在。我明白我是被人陷害了,可是这张纸条还在, 说明陷害我的人并不害怕这张纸条被人发现。我担心陷害我的人后面可能还要借这张纸条将你拉下水,就、就把它吃了。”秦珏道。   姚征兰:“……你怎么能把它吃了呢?这可是现在唯一能证明你为什么会去那间客房的证据啊!”   被她这么一说秦珏有些无措起来, 道:“我当时想着我的确没有杀人, 官府应该能查清真相的。而且……我被陷害下狱受刑都不要紧, 如果牵连了你,万一……”   姚征兰明白他的意思, 她毕竟是女儿身,万一被牵连下狱,一顿刑罚下来暴露了身份,后果恐怕比杀人罪名更严重。   “照你这么说,这个人应该认识你,也认识我哥哥,否则他怎么知道用我哥哥的名义来约你?秦公子, 你先想一想这样的人都有谁?”姚征兰很熟练地怀中掏出小本本准备记人名。   秦珏思虑着道:“这人就多了, 我和姚兄一共见过三次面, 有一次还是在别人家的喜宴上,当时很多人在一起聊天。”   姚征兰想了想, 道:“那就先说和你比较熟悉,知道你和我哥认识,并且同你一样看过我哥写字的人。”   秦珏点点头,给姚征兰提供了八个人的信息。这里头有和他一样是公侯府的庶子,也有经商的,还有春闱落榜在京都一边坐馆一边准备下次春闱的。   姚征兰知道自己的哥哥交友一贯只问脾性是否相投,不问出身来历,所以曾和这些人同桌饮宴过倒也不足为奇。   “这里头可有人与你有仇?”姚征兰问。   秦珏摇头:“这些都是相熟的人,没有利益关系,更遑论有仇。”   “那这些人里头有没有与舒荣有仇的?”   秦珏依然摇头:“说实话,我们这些人凭身份都够不上与舒荣结仇。我结识舒荣,也不过是因为有一手制香功夫罢了。”   “对了,刚才你说你认识舒荣是因为他找你制不入流的香,具体是指哪种香?”姚征兰问。   秦珏不吭声,眼神再次躲闪起来,不敢看她。   瞧他这模样,姚征兰猜测:“专门用来对付女子的香?”   “我不是自愿,但是他既已找上门来,哪里由得我拒绝。我也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怪我自己贪生怕死……”秦珏既愧且悔,无地自容。   “蝼蚁尚且贪生,你想要活着又有什么错?”说到这里,姚征兰停下笔头,思索着道:“杀他陷害你,会否就是这香惹出来的祸端?你可知,他都把这香用到哪里去了?”   秦珏摇头:“我跟他不熟,除了第一次他亲自过来找我为他制香,后面都是他身边那个叫常青的侍过来拿香。我不知他把香用在了何处。”   “常青。”姚征兰把这个名字记下来,喃喃道:“你不知,这个随想必知道。”   “还有什么人可能害你,与你有仇有怨的,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怨,你都仔细想想。”她抬起头对秦珏道。   秦珏细细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不瞒你说,我是庶子,自幼不得宠,所以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头,我都没有与人争执的资本,遇事一般都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轻易得罪人。若说矛盾,除非是生意场上,同行三分仇,我的香料铺生意一直都很好,许是有那看我不顺眼的。但是生意场上的人纵使看我不顺眼想要害我,也不可能采取杀了舒荣栽赃我这种手段。”   “没错,应该不是生意场上的人,所以你一定要仔细想想。有些人不一定要你得罪他才会来害你,他觉得你对他有威胁就会来害你。哦,还有这个,”姚征兰袖中拿出那块血帕,问他:“你仔细瞧瞧,这是你的帕子吗?”   秦珏接过帕子凑到灯前仔细看了看,复又递还给姚征兰,道:“是我的帕子。”   “那你那身衣服,是你今天出门时穿的吗?”   “是我出门时穿的。”   “你可还记得,你去厢房时,大约是什么时辰?”   “大约巳时过半。”   ……   阅卷房里,李逾背着双手焦灼地来回踱步,不时看看门口,嘴里不住嘀咕:“怎么还没回来?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顾璟被他这番动静闹得没法集中注意力梳理案情,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好,我们吃饭吧,来人,赶紧去准备饭菜。”李逾停下来道。   “现在才什么时辰就吃饭?”顾璟皱眉。   “你让萧旷去带那许多人回来问话,你以为你待会儿还有时间吃饭?”李逾掉头就往外走,“我去叫她回来吃饭。”谁知刚走到门外就与急匆匆跑回来的姚征兰撞了个正着。   姚征兰顾不得与他计较,伸手拨开他跑进阅卷房道:“顾大人,秦珏是冤枉的。”   顾璟停笔抬头,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了,约他去后院客房的那张纸条上是我哥的字迹,署名也是我哥的。他以为是我约他见面,这才去的。”   “纸条呢?”   “他发现自己遭人陷害,为免牵连到我,将纸条吃了。”   顾璟:“……”   李逾:“嗤,这么烂的借口,也只有你会信。”   “可是这桩案子真的有疑点……”   “所有的疑点都是因为你不愿相信人是他杀的。”李逾道,“如果你只看眼前的证据,而不去想他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会觉得这桩案子疑点重重吗?”   “好,就只看证据,证据难道就没有疑点吗?我问你,杀人凶器刀是有了,那刀鞘呢?”姚征兰问。   李逾一愣。   “秦珏就算是随身带了刀,他总不可能不带刀鞘,就这么光秃秃的一把刀别在身上吧。”姚征兰道,“发生凶案的客房内,窗外廊下,所有相近的地方差役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刀鞘,他身上也没有,那刀鞘哪儿去了?”   “许是……许是也被他吃了。”李逾小声道。   姚征兰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   李逾忙拖把椅子过来将她按在椅子上,道:“坐着说坐着说,站着多累啊。”   “方才我问过秦珏,那块帕子确实是他的。假设是凶手杀了人之后将他诱骗到客房内,再将他砸晕,用他的帕子擦了自己脸上的血,血既然还能被干帕子擦掉,证明血点还未凝固,也就是说人刚死不久。秦珏说,他去厢房是巳时过半,我们在午时过半看尸体时,发现他瞳孔发白,巳时过半到午时过半,刚好一个时辰。我觉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舒荣是在巳时正左右被杀的。”姚征兰道。   “这依然解释不了他衣服上的血迹啊。”李逾道,“如果不是他杀的人,血是怎么溅到他身上去的?就算是用极其荒谬的假设来解释,假设,凶手有两个人,一个将昏厥的秦珏挡在自己身前与舒荣面对面站着,一个背后控制住舒荣并割颈杀人,让血喷在秦珏身上,那茵席上的血脚印又怎会只有一行?”   “可以是凶手事先穿上了秦珏的鞋,杀人后再将他背下茵席……”姚征兰开了个头就停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秦珏血衣上的喷溅状血点不会那样完整干净,必然会因为对方的动作而相互印染。而且,割颈之后,死者前面茵席上喷的到处都是血,如果在席子上将人背走,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而事实上,现场茵席上痕迹很少,只有一排凶手转身离开的血足印,除此以外,连一点拖擦剐蹭的痕迹都没有。   “编不下去了吧?我跟你说,只要血衣的事情解释不清,旁的不管还有多少疑点,舒荣这个案子,秦珏就是摆脱不了杀人的嫌疑。”李逾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说。   “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等多方采集了相关之人的口供再作推断不迟。”顾璟道。   “嗯。”姚征兰拖着自己的椅子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头。   心里想着案子的事,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李逾看着姚征兰一粒米两粒米地往嘴里塞,心中不爽,夹了一筷子糖醋鲤鱼到姚征兰碗里。   姚征兰回过神来,道谢:“多谢郡王。”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鱼肉。   李逾用筷尖指着鱼头道:“姚兄你看,鱼确是有鼻子的。”   姚征兰想起昨天早上他让她绣鲤鱼嗅兰花的事,定睛一看,鱼还真有鼻孔,就长在鱼眼内侧,偏下方一点的位置。   “是有鼻孔,以往倒是不曾注意。”她道。   李逾笑嘻嘻道:“姚兄,你说,这鱼既有鼻孔,那它会否与人一般,也有鼻屎呢?”   姚征兰:“……”   顾璟:“……”   迎着两人恶心的目光,李逾一惊一乍:“哎呀,若是有鼻屎,那会否已经融入了鱼汤里?怪道我说今日这糖醋鲤鱼怎么有点咸……”   姚征兰彻底绷不住了,离席而去,顾璟亦然。   李逾瞧着两人败走,得意地挑了挑眉梢,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   天擦黑的时候,顾璟要求萧旷带回来问话的大部分人都已到了大理寺院中,分成两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几个不在家的差役们还在外头寻找。   顾璟站在阅卷房内,透过窗口看着院落中的那两堆人。   姚征兰在一旁问道:“顾大人,先问哪一拨?”   “先问与舒荣同登秋霞山的那拨人。”顾璟道。 第69章 ·   据了解, 今日舒荣和家人一起到了山脚下,遇上了早就约好的朋友,和朋友一起上的山。除了他自己的随从外, 还有九人。   这九人推了他们中间叙事最有条理的礼部尚书嫡三子丁文博来做说明, 若有遗漏,他们再从旁补充。   顾璟应允。   “我们几个人辞别了舒尚书和舒夫人他们, 一边看风景一边上山, 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事。到了清净寺,舒荣说要去爬高塔,我们本来也是冲着高塔来的, 一行便兴冲冲地来到塔上最高层。结果却被守在楼梯口的侍卫告知,高塔第七层已被梁国公府包下, 第六层被南阳王包下, 闲人莫进。”   顾璟听到此处, 转过脸去看一旁的李逾。   李逾道:“没错,第六层是我包下的。不过后来到山上之后, 我就撤走了第六层的侍卫,把地方让出来了。”   顾璟复又回过头去,示意丁文博继续。   “舒荣很生气,来到第五层,见秦珏他们几个人在里头喝茶,便撵他们出去。双方拌了几句嘴,最后秦珏他们还是将第五层让给了我们。我们让随行的仆人在塔层中支起两张桌子, 一张喝茶聊天, 一张玩牌九。一开始舒荣和李兄祝兄他们在玩牌九, 后来他的随从常青从塔下上来跟他说了句悄悄话。舒荣便自称有事,把位置让给了王兄, 独自一人下塔去了,然后再未上来。后来案发,我们才知道,舒兄竟已遇害。”丁文博讲述完毕。   顾璟问道:“舒荣下塔,大概是什么时辰?”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商议一阵,丁文博说:“我们大概是巳时初到的塔上,舒兄就玩了几局牌,离开时大约不到巳时正。”   “在他离开之前,你们几人中可有人离开?”   几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随后有两人主动道:“我下去过。”   “姓名?”   其中一个穿石青色锦袍,发髻乌黑皮肤白皙的公子道:“敝姓霍,霍廷玉,家父是武库署令霍兴志。”   李逾看了此人几眼,对身旁的姚征兰附耳道:“你觉不觉得,这个霍廷玉长得跟顾璟有点像?”   姚征兰摇摇头,心想:哪像了?最多就是个轮廓像,五官差远了。   “你下去做什么?”   “如厕。”   “舒荣下塔时,你可曾上来?”   霍廷玉:“我上塔时,未见到舒兄。”   “也就是说,舒荣下塔时你还未上来,你何时上来的?”顾璟问。   “这……”霍廷玉似是记不清,旁边一位公子道:“我记得我记得,舒荣下去后差不多两盏茶的时间,霍兄便上来了。”   “你在舒荣之前下塔,却在他下去之后两盏茶的时间才上来,如厕需要这么长的时间?”顾璟质疑。   霍廷玉道:“实不相瞒,最近肝火上行,便秘了有一段时间了。”   顾璟又问另一人,另一人没什么疑点,他比霍廷玉下去的时间更早,上来时舒荣还在玩牌。   “舒荣下去之后,你们之中可有人下去过?”   又有几人说下去过,不过仔细盘问之下,都没发现疑点。   顾璟命人将凶器拿出来给几人辨认,几人都说不曾见过。   审完这九人,顾璟命人送他们出去,又将舒荣的贴身长随常青唤了进来。   自己伺候的主人突然被杀,常青这个做下人的显然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还在瑟瑟发抖。   顾璟让他交代今日舒荣上山的情形,他交代的内容和前面那九人说的差不离。   “丁文博说,舒荣本来在塔上玩牌九,是你从塔下上来跟他说了句悄悄话,他才推说有事独自下了塔。你对他说了什么?”   常青抖抖索索道:“当时,小人本来正在寺庙后院借水给我们少爷烫酒喝。忽然一个小丫头过来,让小人给我家少爷带句话,说‘婉嫦姑娘在后院左边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厢房里等他,有事相求’。她嘱咐小人只能悄悄跟少爷说,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家姑娘就不等我家少爷了。”   “你认得那丫头?”   “不认得。”   “不认得你就替她给你家少爷捎话?”   “小人虽不认得那丫头,可是小人知道婉嫦姑娘啊。少爷最近被这位婉嫦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好不容易她主动邀约,小人岂敢不为她通传?”   “这位婉嫦姑娘是什么身份?”顾璟问。   “她是国色天香楼最近新捧出来的头牌,极有手段,把我家公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顾璟闻言,吩咐萧旷:“速去将婉嫦带来问话。”   萧旷领命而去。   顾璟继续问常青:“霍廷玉霍公子,与你家少爷关系如何?”   “霍公子是我家少爷最好的朋友,他俩经常一道游玩。”常青道。   “你可知,舒荣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与什么人结怨较深?”   常青苦着脸道:“我家少爷脾气不好,若说是被他得罪过的人,给小人一天一夜怕也说不清楚。”   顾璟皱眉。   姚征兰道:“顾大人,我可否问他几个问题?”   顾璟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姚征兰问常青:“你经常替你家少爷去找秦珏拿香是不是?”   常青胆怯地看看顾璟,又看看姚征兰,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如实说,说不定你家少爷就是因此而亡。”姚征兰吓唬他。   常青一听,点头不迭,“我说我说,我确实隔三差五地替我家公子去找那姓秦的拿香。”   “你可知自己拿的是什么香?”   常青声音低了下去,“知、知道,是用来迷女干女子的香。”   “你家少爷把这种香用在何处?你知道吗?”姚征兰忍着气问。   “知道,一开始,少爷用在妓院的粉头身上,发现确实有用,后来也用在别的女子身上。”   顾璟嫌恶地皱起眉头。   李逾抱着双臂凉凉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姚征兰不想问他细节,只问:“可曾因为此香闹出过事端?”   常青仔细一回想,坚定地摇头:“此香甚是奇特,女子中了此香昏迷,醒来后会忘却之前发生的事。所以我家公子几番得手,也未曾听闻哪里有女子闹将起来。”   “你确定?”姚征兰不相信地追问。   “小人确定。若是因为此香闹出了事端,我们家老爷恐怕早就把三少爷的腿给打断了,他今日哪儿还能去爬山呢?如今想想,倒还不如打断腿,如此,也不至于送了性命。”常青抹泪道。   问完了常青,接下来是与秦珏同行的那几人。顾璟问几人今日上山时,可曾见秦珏身上佩刀,几人都说不曾见他佩刀。拿凶器给他们辨认,也均称没有见过。几人都没能提供什么新线索,说辞大概都能与秦珏交代的相互印证。   最后是秦珏的长随桂生,他这两天闹肚子,所以今天没有跟着秦珏上山。   “你家少爷可有随身佩刀的习惯?”顾璟问他。   桂生摇头:“回大人,我家少爷没有习过武,没有随身佩刀的习惯。”   “他近来情绪如何?可曾见他为了何事闷闷不乐?”   “我家少爷近来心情挺好的,经常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徐嬷嬷还说他八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大人,我家少爷不可能杀人的啊。”桂生道。   李逾闻言,盯了身旁的姚征兰一眼。   姚征兰目不斜视,只作并未发现。   李逾咬牙,作势伸手欲去拎她耳朵。姚征兰急忙向旁边跨了两步避开。   “那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桂生不假思索地摇头。   顾璟:“你想好了再回话。”   桂生道:“我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不会与人为难,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他真的不会得罪什么人的。大人,请您明察。”   顾璟顿了顿,拿出秦珏的血衣和靴子,让差役拿到桂生面前,道:“你看清楚了,这套衣裳和鞋子,是否是你家少爷今日出门时所穿?”   桂生见那衣服上满是血迹,一开始不敢伸手去触碰,后来想到关乎他家少爷性命,强忍着伸手翻了翻,道:“这外衣是我家少爷的没错,这件外衣新做好不久,今日还是他头一次穿。”翻完了外衣他又去翻中衣,看了两眼,不可置信却又不敢撒谎,道:“这中衣也是我家少爷的。”   姚征兰忍不住插嘴:“中衣你如何看得出来是你家少爷的?”   桂生指着中衣袖口上一只不细看看不出来的刺绣蝴蝶道:“半个月前少爷中衣袖子不慎被铁钉钩破,丫鬟小翠帮他把破损处补了起来,还绣了只蝴蝶在上头,就是这只蝴蝶。”   姚征兰看着那只蝴蝶,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这套衣服看来的确是秦珏的,没有被人偷换的可能。外衣和里衣上有浸染形成的血迹,证明凶手确实是穿着这身衣服杀的人。他说不是他杀的,可这血衣,要如何解释,才解释得通?   一番询问下来,没有得到可以印证秦珏是被人陷害的线索,反而坐实了血衣的证据,这让姚征兰心情十分低落。   “事到如今,你还相信那位秦公子没有杀人吗?”回到阅卷房,李逾问她。   姚征兰咬了咬唇,梗起脖子道:“我就是信他没有杀人。”   李逾气道:“你无可救药了。我看此案你是该回避。”   姚征兰问他:“难道你没有不管多铁的证据放在你面前,你也绝对相信他不会犯罪的人吗?”   “我当然有,可那是养育我十几年的娘亲。我们朝夕相处,我深知她的为人,才会如此信任她。你和秦珏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面?如此铁证当前你还在为他辩解,不觉可笑?”李逾与她争执。   姚征兰咬了咬唇,道:“反正我就是不信他会杀人,我明天要再去一趟清净寺。”   “你就算把清净寺给踏平了,也改变不了他杀人的事实!”李逾转而面向顾璟,道:“你还不再次提审秦珏吗?刘懋可是说希望你能今晚就结案的。”   “不急。”顾璟坐在书案后,疑虑地蹙着眉头。   “怎么?你不会跟她一样脑子犯浑,也坚信秦珏不是凶手吧?”李逾声音高八度。   “还有一点没有捋清楚,我要仔细想想。”顾璟道。   “还有哪一点没有捋清?来,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捋。”李逾气呼呼地回转身,往自己的书案上一坐。   顾璟抬眸看着他,道:“刀鞘在哪儿?” 第70章 ·   李逾听到如斯问题, 呆了一呆,从书案上跳下来,彻底暴走了。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脑子都有问题是不是?在血衣, 杀人凶器俱全的情况下, 区区一把刀鞘,对这桩案子来说, 重要吗?重要吗!”   “如果有人看到秦珏带刀上山, 这把刀鞘不重要。但现在的情况是,没人看到秦珏带刀上山,那么刀哪来的?这把消失的刀鞘, 又去了哪里?如果秦珏是预谋杀人,刀是他自带的, 他有机会丢刀鞘就有机会连刀一起丢了, 而不是仅仅丢个刀鞘。如果秦珏是冲动杀人, 刀不是他自带的,那刀鞘就应该和刀一样留在现场或者他身上, 不应该凭空消失。我们看一把刀,最先注意的肯定是刀鞘,刚才没人认出那把凶器,我认为跟凶器没有刀鞘有很大的关系。”顾璟道。   姚征兰在一旁认同地连连点头。   “有什么关系?一开始我们就认定是熟人作案,熟人作案,他会拿一把被别人看见过的刀去杀人吗?生怕别人不能根据凶器联想到他身上去?”李逾反驳道。   “那就更可疑了,既然不怕别人认出刀是谁的, 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将刀鞘丢了?”顾璟问。   姚征兰点头附和。   李逾气不打一处来, 一指头戳过去戳在她官帽上, 道:“晚饭没吃饱在这儿学小鸡啄米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姚征兰伸手将官帽扶正,道:“顾大人的分析完全在理, 如果是秦珏杀人,他没道理只丢刀鞘不丢刀。所以我还是觉得,是有人杀人栽赃秦珏,刀鞘之所以消失不见,必然是真正的凶手发现不能将刀鞘留在现场,所以才将它带走了。如果能找到这把刀鞘,说不定会打开一个突破口。”   顾璟拍板:“明日再访清净寺。”   “意思就是今晚不结案?那可以回家了吗?”李逾问。   “你先回去吧。”顾璟看起来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李逾对姚征兰道:“走,我送你回家。”   姚征兰绕回自己书案后,道:“郡王请自回吧,我再把案情梳理一遍。”   李逾一听又恼了,道:“怎么的?为了给这个小白脸脱罪不吃不喝不算,还准备不眠不休?”   “李逾!”顾璟喝他。   李逾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姚征兰低着头整理从顾璟那里分来的部分问话记录。   顾璟看了她两眼,到底忍不住道:“他骄纵惯了,生气的时候口不择言。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来找你道歉的,你别放在心上。”   姚征兰:看来最近顾大人对我改变态度确实是在避嫌,都开始撮合我和郡王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注意避嫌?天黑了,李逾又走了,和他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妥?   想到这一点,她抬起头道:“此案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如果秦珏肯认罪,什么刀鞘不见之类的疑点确实无关紧要,郡王因此不耐烦也在情理之中,我没怪他。我……我出去透透气。”   出了阅卷房到了院中,环顾一周,因为已经过了散衙时间,整个大理寺亮着灯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她忽然想起自己用来存放常服的哥哥的那间理事房。这房里头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她又时不时的拿它当更衣室使用,所以特意没锁。   推开门,把桌上的灯盏点亮,姚征兰用帕子勉强将桌椅上的浮灰擦干净,就在桌后坐了下来,将带出来的问话记录摊在桌上。   舒荣朋友的问话记录,她看了两遍,没发现有什么自相矛盾或者解释不通的地方。熟人作案,如果是他的朋友作案,这九人里头,唯有自称便秘的霍廷玉有作案时间。但是,舒荣的小厮又说他是舒荣最好的朋友,既是最好的朋友,作案动机又在哪儿呢?   如果不是这个霍廷玉,那排查的范围就得扩大到当日在山上的所有与舒荣相识的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姚征兰冥思苦想半天,感觉自己进了死胡同。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被空气中的浮尘呛得咳嗽了两声,决定换一个思路,从舒荣本身来考虑这个案子。   从他随从常青的话来看,舒荣之所以会去那个他被杀的房间,是为了见婉嫦,换言之,他是去猎艳的。   知道用婉嫦来吸引舒荣过去,这个人应该是熟悉舒荣的人,至少,他知道舒荣最近迷上了婉嫦。而这一点,除非秦珏特意去打听,否则他知道的可能性比较小。   怀疑对象之一——霍廷玉,他是肯定知道这一点的,毕竟他是舒荣最好的朋友,两人经常一起出游,想必肯定也一起逛过妓院。   当舒荣来到客房,这里有四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形。   一,婉嫦和凶手都在。舒荣进房与他们交谈,凶手趁其不备将他杀死,然后让被他诱骗过来的秦珏当替死鬼。   二,婉嫦就是凶手,杀人经过同上。问题是,如果婉嫦是凶手,她为什么要杀害舒荣,又为什么要嫁祸秦珏?她怎会知道用姚晔的名头来诱骗秦珏上钩?   三,婉嫦并未出现,房里是凶手。这个凶手必须是舒荣极为熟悉之人,与舒荣之间可能还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让舒荣在没看到婉嫦的情况下还愿意进房与他交谈,甚至关上房门。毕竟凶手再胆大,也不可能开着门杀人,这样被人看见的风险太大了。就这一点来说,霍廷玉符合条件,秦珏不符合。   四,舒荣来到客房,客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凶手是随后进来的。若是如此,这个凶手不但要乆拾光和舒荣极为熟悉,还必须知道婉嫦的事,拿婉嫦并未出现的理由当做借口进房与舒荣交谈,进而杀死他。这一点同样是霍廷玉符合条件,秦珏不符合。   如果要从当日与舒荣在一起的人里头挑出一个嫌疑人来,怎么想都是霍廷玉的嫌疑大大超过了秦珏的。   现在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动机和血衣。   如果霍廷玉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舒荣,为什么嫁祸秦珏?   既然没有换衣服的可能,那么到底为什么,舒荣的血会溅在秦珏的身上。   等等,秦珏身上的血真的是舒荣的血吗?   他们只是看到舒荣被人割颈而死,秦珏从他房里出来,身上又有血迹,便默认那是舒荣的血。有没有这种可能,秦珏身上的血不是舒荣的血,而是凶手杀了什么动物,让动物的血喷在秦珏身上造成的呢?   想到这一点,姚征兰急忙来到停尸房,秦珏的血衣被保存在这儿。   发生了如此大案,仵作也没回去,听姚征兰说要看血衣,就把血衣拿了出来。   姚征兰两手拿着血衣肩部的位置,将衣服整件拎起来上下左右地看。   仵作在一旁好奇道:“姚评事,这件血衣,有什么问题么?”   姚征兰问:“陈仵作,你觉着,若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另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杀了只动物,比如说狗之类的,能不能在他衣服上形成这样的血迹?”   仵作思考了片刻这种可能,摇头道:“如果人躺在地上,有人在他上方杀狗,除了喷溅状血迹外,肯定还会有大量滴落状血迹,血衣上并未发现。单说血衣上血迹分布的规律,你看,右边袖子,袖口的血迹比袖子的其余部分都要多。而左边袖子,只有肩部上臂处有喷溅上去的血迹。这就很符合用右手持刀杀人,刀在割开死者脖颈时,血喷出来溅到右手袖口这一特征。所以,我认为,凶手是穿着这件衣服用右手持刀杀人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你非要说是杀动物,除非对面有个人抱着动物,让他举刀去杀。”   姚征兰见这种假设也不能成立,一时有些灰心丧气,慢腾腾地翻看着那件血衣。偶然间,她发现血衣的右侧腋下居然有些透光,拿近仔细一看,才发现血衣的右侧腋下居然有些脱线了。再看左侧腋下,却没有脱线迹象。   “这处脱线,是拿到你这里时就有的吗?”姚征兰问仵作。   仵作探头一看,挠头道:“应该是吧,姚评事你眼睛可真尖,这血衣我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这处脱线。”   姚征兰笑笑道:“线脱得不是很厉害,你没注意也是正常的。”她放下外衣,拿起里衣一看,眉头不解地皱起,里衣居然和外衣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里衣右侧腋下脱线的情况比外衣更严重一些,缝线已经快要崩断了,露出了一个小口子。左侧腋下则是完好无损的。   她拿着衣服陷入了沉思:为何会是这样?   沉思片刻,她将血衣还给仵作,转身就往理事房跑,却在进门的时候与从里头出来的顾璟撞了个正着。   姚征兰额头撞上他的下巴,吓了一跳的同时下意识地往后退,脚后跟又绊在门槛上。   顾璟见状不及反应便本能地伸臂将她抱住。   姚征兰扒在他胸前,他搂着她的背,这般亲密接触之下,两个人都僵住了。 第71章 ·   顾璟很快回过神来, 松开她退后几步,俊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道:“对不住, 我只是见你久不回转, 而这里又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姚征兰勉强控制住有些失序的心跳, 低着头道:“我知道。我……这里安静, 我在这里想想案子。”   “那我先回去了。”   姚征兰点点头,顾璟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姚征兰伸手捧了捧发烫的脸颊,回到书案后坐下。   本来还想请他帮个忙的,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暂时是不好意思去找他了。   顾璟回到阅卷房, 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方才那失礼的一幕, 可心神却始终安定不下来。   他正半是羞愧半是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李逾带着一股包子的香味回来了。   他拎着纸包环顾房里一圈,问道:“她人呢?”   顾璟不吭声, 只抬手指了指理事房的方向。   李逾莫名地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堵墙。   “你什么意思啊?”李逾狐疑地眯起狐狸眼,“看你双颊泛红魂不守舍,该不是借故将她支走,自己在这儿自渎了吧?”   顾璟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终究是为他这不堪的设想而忍不住口吐恶言:“滚!”   李逾滚到外头院中,看到一排理事房中最边上那间亮着, 过去一看, 姚征兰伏在里头的案上。   他一步跨进去, 问道:“发生何事?是不是顾璟他欺负你了?”   姚征兰正想事情,他这么大声一问又将她吓了一跳, 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李逾嗫嚅道:“没……你走了,我觉着我和顾大人两个人呆在一间房里不合适,所以来了此处。”   李逾一听,积攒了一天的郁气一扫而光,喜道:“这般便对了。”他来到她桌旁,将手里拎着的纸包放下打开,对姚征兰道:“你晚饭没怎么吃,我去买了你喜欢吃的蟹黄包子。快马赶回来的,赶紧,趁热吃。”   姚征兰腹诽:晚饭没怎么吃还不是拜你所赐?   不过看他将功补过了,也就不再计较,拿起一个包子道:“多谢郡王。我吃一个就够了,剩下的你给顾大人拿去吧,他晚饭不是也没吃么。”   李逾才不干,在她桌角坐下道:“不用管他,他身强力壮的,饿上个一顿两顿不妨事。”   姚征兰:“……”   李逾目光往桌上一扫,看到摊开的问话记录,沉默一瞬,问姚征兰:“你是真的相信秦珏没有杀人,还是只为为了帮他,怕顾璟草草将他定罪,才坚持说相信他没杀人?”   姚征兰咬了口包子,闻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停,将包子咽下去后抬头看着李逾不答反问:“郡王,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来大理寺当这个评事的初衷是什么?”   李逾不假思索:“为了接近你啊。”   姚征兰:“……”还不如不问呢。   “你的意思是,你来大理寺的初衷是为了破案,所以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是不是?”李逾冰雪聪明。   姚征兰点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是在顶替我哥哥,也就是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那都是我哥哥姚晔做的。所以,我真的很怕我参与的案子有冤情在里头。我想要小心再小心地对待每一件案子,我愿意不厌其烦地反复去推论去验证,哪怕费时费力到最后证明我是多此一举,那也比明知有疑点没有解开,却迫于舆论或压力糊里糊涂地判了要好。我不想因为一件有疑点没有解开的案子一辈子于心不安。”   李逾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吃醋无视你提出的疑点而一味的与你争执。”   姚征兰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双颊不由自主地一红。   “我现在郑重宣布,认同你提出的疑点。你快把包子吃了,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案子。”李逾道。   “嗯!”姚征兰几大口把包子咽下去。   “你看你,也不怕噎着。”李逾见她嘴角沾了一点油光,十分自然地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替她揩了去。   姚征兰不好意思地抬手用手背挡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逾跳下书桌,提起桌上的包子道:“既然要研究案情,还是回顾璟那里一起研究吧,省得我们在这里说完了,到时候还得再说一遍给他听。”   “好。”姚征兰从书柜中拿了一件自己放在这里的常服,吹灭蜡烛和李逾一道回到阅卷房。   “喏,姚兄吃剩的,赏你了。”李逾将包子扔到顾璟桌上,转而又道:“哎呀,忘了你不吃外面买的。随你吧,爱吃不吃。”   话音方落,顾璟伸手从纸包里拿出一只蟹黄包子,文雅地咬了一口。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还是你饿昏头了?”他惊讶地看着顾璟问道。   “人总是会变的。”顾璟道。   “切,吃个包子还给你吃出人生感悟来了。”李逾懒得理他,回头问姚征兰:“姚兄,你拿件常服过来作甚?难不成要出去?”   “不是,我想请郡王帮个忙。”姚征兰道。   “帮什么忙?”   “帮忙把我这件衣服穿上。”   李逾瞪着她手里的衣服:“你这件衣服这么小,我怎么穿得上?”   “试试何妨?”   李逾眼珠子一转,往屋子正中一站,张开双臂道:“好吧,那你来帮我宽衣。”   姚征兰:“……”   顾璟:“有辱斯文!”   李逾抬头呛他:“要你管,要不你来帮我宽衣?”   话刚说完,顾璟便站了起来。   直到顾璟擦干净拿包子的手绕过书桌向他走来,他才反应过来,双臂环胸护住衣襟道:“你想干嘛?”   “你不是让我帮你宽衣吗?我来了。”   “谁要你一个大男人帮我宽衣?”   “既然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变态啊?走开啦!”   姚征兰在一旁看着他俩一个追一个躲,忍俊不禁。   后来李逾自己宽了外衣,把姚征兰的衣服给套上了身。   “嗯……不能动弹了。”系好腰带后,李逾难受地动了动胳膊,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递给他一支毛笔,然后让顾璟与他面对面站着。   “郡王,请你以笔做刀,对顾大人做出割颈的动作。”姚征兰道。   李逾:“我要是抬手,你衣服绝对会破的。”   “不要紧,就是要它破。”姚征兰道。   李逾闻言,猛地一抬胳膊,对顾璟做出割喉的动作,只听嗤啦一声,衣服的右侧腋下顿时撕开一道大口子。   李逾:“……这可不怪我。”   姚征兰高兴道:“自然不怪郡王,还要谢谢郡王呢。”   李逾把她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   顾璟在一旁问道:“此举究竟何意?”   姚征兰拿着自己那件腋下撕裂的衣服对他道:“大人,我们若是穿着合身的衣服,不管你怎么动作,一般来说,腋下这里是不会撕裂或者脱线的。只有穿着嫌小或者嫌紧的衣服,然后再做出像郡王刚才那般抬起胳膊的动作,腋下才会因为受力而撕裂,对吗?”   顾璟点头:“没错。”   姚征兰道:“秦珏脱下来的血衣,外衣和里衣的右侧腋下,都有不同程度的脱线,左侧腋下却没有。”   “竟有此事?”顾璟和李逾异口同声。   姚征兰道:“真的,我刚才去看过。”   顾璟当即着小吏去把血衣取来,和李逾一看,果如姚征兰所言,右侧腋下有脱线。   李逾道:“该不是狱卒给他脱衣服的时候暴力所致吧?不对,若是暴力所致,也没道理里衣外衣都是右侧腋下脱线。”   “正是。”姚征兰道,“虽然据秦珏的长随桂生所言,这件外衣是秦珏头一天穿,也许存在不合身的可能。但里衣却不是新的,若是不合身,秦珏总不会还一直穿这件里衣。而且里衣腋下脱线的程度比外衣腋下脱线的程度更严重,证明里衣比外衣更不合身。”   “这很好理解,里衣一般会做得比较贴身一点,而做外衣要考虑到里头要穿里衣,一般都会在里衣的尺寸上适当放大一些。”顾璟道,“所以你还是认为凶手另有其人,那个凶手穿上秦珏的衣服杀了舒荣,再把衣服给秦珏换了回去。因为秦珏的衣服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合身,所以他在做出杀人动作时,崩开了衣服右侧腋下的线。”   “这是最能解释这一现象的情形,可是却不符合案情。”姚征兰皱着眉头道,“据秦珏交代,他推开客房的门时,舒荣已经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了,也就是说,那时候舒荣已经被杀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秦珏当时花眼看错了,舒荣还没被杀,那舒荣又不傻,岂会眼睁睁看着凶手打晕秦珏,换上他的衣服,然后再来杀自己呢?”   “得,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李逾道。   “这料子也不算是多难得的料子。”顾璟看着外衣的料子若有所思,忽然问李逾:“你一共有多少件里衣?”   李逾:“……这我哪儿知道?大约八九十来件?”   “你昨天穿的哪件里衣?今天又是穿的哪件里衣?”顾璟再问。   李逾刚想说谁闲着没事去记这个,忽然回过味儿,看着顾璟道:“你的意思是,秦珏知道自己今天穿了哪件外衣,但他不一定记得自己穿的是哪件里衣?甚至,自己的里衣少了一件,他也不会发觉?若是凶手设法拿到他一件里衣,完全可以根据里衣的尺寸做出一件秦珏穿着合身的外衣来。料子一样,尺寸一样,秦珏不会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调换过。若是如此,那必须得满足一个前提条件啊。”   “凶手必须提前知道,秦珏今天会穿什么衣服。”姚征兰接口道。   顾璟:“立刻提审秦珏。” 第72章 ·   刑讯房。   秦珏一脸不解地站在那儿由着三人打量, 不明白顾璟为何突然又叫他将这身血衣穿上。   “把胳膊抬起来。”李逾道。   秦珏抬起胳膊。   “两只胳膊都抬起来,抬高一点。”   秦珏照做,感觉这时候如果上方垂下来一条绳子, 自己就可以直接上吊了。   姚征兰对顾璟道:“顾大人您看, 衣服对他来说是合身的,即便是这样的动作, 腋下也只是正常的拉直。”   顾璟点头, 让秦珏将血衣换下来。   李逾不乐意了,埋怨姚征兰:“你为何只叫他看不叫我看?”   姚征兰:“……下次一定记得捎上郡王。”   李逾满意:“这还差不多。”   顾璟回到椅子上坐下,问秦珏:“这件衣服是何时, 在何地,由何人所作?”   秦珏道:“这件衣服是大半个月前我去赵记绸缎庄买的料子, 由我乳母徐嬷嬷亲手缝制。”   “那今日出门前, 是你自己决定要穿这件衣服的么?”   秦珏想了想, 道:“是丫鬟小翠,说今日既和朋友一起出去登高, 宜穿新衣,拿了这件衣裳过来给我穿。”   “你平日的衣裳鞋袜是谁负责整理保管的。”   “便是这个丫鬟小翠。”   “那你有一件袖子上绣了蝴蝶的中衣,最近可有穿过?”   秦珏迷惑:“袖子上绣了蝴蝶的中衣?”   顾璟观他表情,问道:“你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件中衣吗?”   秦珏摇头:“实不曾留意过。”   顾璟偏过头对姚征兰道:“你出去叫人去秦府将丫鬟小翠和桂生一道提来。”   姚征兰点点头出去了。   顾璟继续问秦珏:“你既然不承认杀人,那便仔细想想,什么人会这样处心积虑地来陷害你。”   秦珏有些绝望道:“方才姚评事来牢中看我时,已经提点过我让我仔细想了, 可是我委实想不出来, 谁会来害我?我从未因个人意气与外人结怨, 与家中弟兄亦无财产之争。自我母亲过世后,便只守着她留给我的几间店铺安分度日, 根本不曾料到有一天会招上如此祸端。”   顾璟停了停,换了个问题:“你认识霍廷玉么?”   秦珏点头:“认识。”   “如何认识的?”   “自舒荣找我制香后,有时候在外面遇到,他心情好也会叫我过去与他们一道饮宴,每次他身边都跟着霍廷玉。”   “你与这个霍廷玉有过节吗?”   “没有,只是点头之交。”说到这里,秦珏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忽然闪了下。   顾璟并没有错过他这一丝表情的变化,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秦珏回过来,却道:“没什么,没想起什么。”   顾璟疑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今日你去清净寺后院如厕之时,遇到霍廷玉了吗?”   秦珏回想了一下,道:“不曾遇到。”   “从下塔到厕房,一路上都不曾遇到?”   “不曾遇到。”   顾璟和李逾两个人离开刑讯房。顾璟对李逾道:“这样一个老好人,为什么会被选中当替罪羊?”   “替罪羊或许是真的,老好人不见得吧?反正前两次看到他和……那谁在一起,我就挺想弄死他的。我看比起老好人,他更倾向于没有自知之明,碍了旁人的眼而不自知。”李逾哼哼着道。   两人出了牢房,抬头便看到萧旷和姚征兰一起带着一名手拿团扇花枝招展的女子向这边走来。   “大人,婉嫦已带到。”萧旷上前向顾璟行礼道。   “哎哟,大理寺是什么仙衙门啊?大人们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婉嫦挥着团扇一边笑一边看着顾璟和李逾二人道,“若是衙门之间也来个选秀大赛,夺魁的定然是你们大理寺。”   顾璟皱起眉头。李逾却在那儿笑。   萧旷喝道:“大胆女子,休得放肆!”   婉嫦被他吓得一颤,随即噘嘴道:“我就放肆了,你把我关起来吧。只要……”她娇俏地一偏脸,媚眼如丝地看着顾璟道:“只要让这位大人天天审我,我甘之如饴。”   李逾大笑,道:“看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对女子也同样适用啊。”   顾璟横他一眼,冷着脸转过身,道:“把她带去刑讯房。”   那千娇百媚的女子被差役粗鲁地按坐在冰冷的刑椅上时,眼里终于生了一丝恐惧,老实起来。   顾璟对一旁的李逾道:“你审吧。”   李逾:“为什么这个我审啊?”   顾璟:“你有经验。”   李逾:“……谁有经验了,有什么经验了?我告诉你你别血口喷人啊!”   “婉嫦姑娘,你别紧张,我们就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如实相告便好。”姚征兰道。   婉嫦扁着嘴点点头,扫了顾璟和李逾二人一眼,委委屈屈道:“果然长相越出众的男子越是薄情。”说罢复又看着姚征兰道:“还是如大人这般的好。大人,下次你来国色天香楼玩,找我,我叫妈妈给你打折。”说完朝姚征兰抛了个媚眼。   姚征兰:“……”   “干什么干什么?谁让你勾引我们冰清玉洁的姚评事了?”李逾不乐意了,来到一直生着火的铁锅前抽出里头通红的烙铁,径直走到婉嫦面前,迎着婉嫦惊惧的目光道:“现在我问你问题,你给我老实交代,若有一字不实,”他将烙铁头凑近婉嫦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字一字道:“小心我手滑。”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通红的烙铁头,婉嫦吓得都快哭出来了,一边手脚并用地往椅子后面挪一般点头如捣蒜道:“我一定老实交代,不敢有一字不实。”   “我问你,今日上午你可有去过秋霞山?”李逾问。   “不曾去。”   “真不曾去?”   “真的不曾去,昨夜应酬到凌晨方睡,累都累死了,谁耐烦去爬山啊?楼里的姐妹和妈妈都可以为我作证。”   “姑且信你。那你可认得舒荣?”   “舒荣……啊,是舒公子,认得。他最近缠我缠得紧。”   “缠你缠得紧,瞧你的意思对他颇为不屑。他有钱有权,你因何对他如此态度?”   “有钱有权是不假,可他在床上不行啊。时间又短又不尽兴,还尽要人奉承他。自被他缠上,除了小顾璟之外,其它的恩客都不敢来找我了,平白害我少挣了许多银子。”婉嫦抱怨道。   “小顾璟?什么小顾璟?”李逾迷惑地问。   婉嫦看他一眼,道:“小顾璟都不知道?那顾璟大人总听说过吧?梁国公世子顾璟顾公子,有才有貌,君子端方,全都城未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行了,我知道顾璟,你就说那个小顾璟是个什么东西。”见她当着姚征兰的面把顾璟夸得像朵花儿,李逾不耐烦地打断她道。   “小顾璟就是霍廷玉霍公子啊,据说他长得与顾璟顾公子有八分相似,所以人送外号——小顾璟。”   李逾忍着笑回头看顾璟。   顾璟脸臭得像刚被人泼了盆洗脚水一般。   “你的意思是,在舒荣与你好的同时,霍廷玉也经常来找你,舒荣知道吗?”李逾回过头继续问婉嫦。   “知道啊,他俩是好朋友,若是我点头,三个人大被同眠也没有问题。”婉嫦这会儿又有些缓过来了,扇着团扇道。   “霍廷玉和舒荣的关系就这么好?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表面关系好?内里有矛盾?”   “不可能,”李逾话音一落婉嫦便不假思索道,“那舒公子有一次喝醉酒同我说过,说他爹是兵部尚书,他身边狐朋狗友不计其数。但在他心里,只有霍廷玉是他真正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他出卖他的朋友。”   送走了婉嫦,三个人一筹莫展地回到阅卷房。   “看来真的不可能是这个霍廷玉干的,可他是舒荣同行的九个人中唯一一个有作案时间的。真正的凶犯如果不在这九个人中间,又该从何处着手调查呢?”姚征兰忧虑道。   “明日再去清净寺仔细勘察,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顾璟道。   李逾在一旁嗤嗤地笑:“小顾璟,哈哈哈哈。”   顾璟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李逾对姚征兰道:“你看,我就说那厮长得有点像顾璟吧。”   姚征兰道:“哪儿像了?就脸型有那么一点点像而已,居然以讹传讹到跟顾大人八分相似的地步,太不要脸了。”   李逾瞄顾璟一眼,曼声道:“谁让某人整日深居简出,让众人对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呢?”   顾璟懒得理他。   姚征兰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   “看来今晚是难有进展了,要不我们回家吧?”李逾提议。   顾璟看看姚征兰,对李逾道:“你俩回去吧,明日上午不必来寺里点卯,直接去清净寺即可。”   “行,姚兄,这回可以走了吧?反正再留在这儿也没事可做了。”李逾道。   “可是,不是要审秦珏的长随和丫鬟么?”姚征兰不太想走。   “顾璟自己能搞定。走吧走吧,不睡觉脑子都不清醒了,还怎么破案?”李逾劝道。   “没事,回去吧。”顾璟道。   “那……好吧。明日清净寺见。”姚征兰对顾璟道。   顾璟点点头。   李逾和姚征兰出了阅卷房,刚到院中,便见刘懋满头大汗匆匆而来,见了他俩劈头问道:“顾璟呢?案子审完了没?凶犯签字画押了没?”   “刘大人为何如此着急?半夜还特意过来过问此事?”李逾问道。   刘懋拍腿道:“我能不急吗?舒尚书他死了。顾璟呢?我去找他。”   李逾和姚征兰同时一惊,跟着他又回到了阅卷房。 第73章 ·   “什么?舒大人死了?为何如此突然?”听闻噩耗, 顾璟从书案后站起身道。   “这了年纪的人,禁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这不是很正常吗?案子断得怎么样了?凶手签字画押了没?”刘懋急不可待地问道。   “尚未。”顾璟道。   刘懋一愣, 问道:“凶手不是当场拿住的吗?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认罪画押?”   顾璟道:“虽是当场拿住, 但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   “什么?不是真正的凶手,那, 凶手是谁?”   “不知。”   “这……你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 又怎能断定当场拿住的那个不是凶手?这不是开玩笑吗?”刘懋摔手道。   顾璟严肃道:“我说抓住的这个可能不是凶手,自然也是有依据的。我知道舒大人一死,陛下必然过问此案。但, 越是如此,越不能草率行事, 万一错判, 恐怕到时候就不是陛下问责这般简单了。”   刘懋细想他的话, 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的汗,道:“即便陛下不要求我们当日破案, 总也会要我给出个期限。你觉着,多久能破此案?”   顾璟望向李逾姚征兰,李逾向他竖起三根手指。   顾璟对刘懋道:“五天。”   “好,五天时间也不算长,陛下应当会同意吧。”刘懋擦着汗走了。   李逾走到顾璟面前:“你凭什么保证五天能破案?”   顾璟坐下,道:“总比你三天有把握些。”   李逾急道:“谁说三天了,我三根手指是说三十天。”   顾璟:“……是我高看你了。”   李逾一噎, 抬脚踢了下他的桌腿。   姚征兰对李逾道:“舒尚书过世, 陛下不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去破案的。”   “五天就五天。姚兄, 走,回家睡觉。”李逾豪气干云道。   姚征兰:“……”   无语归无语, 姚征兰倒是没有拒绝,时间虽紧,但也不能不眠不休,人在疲累的状态下确实有些脑子不清醒。   “顾大人,我和郡王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姚征兰道。   “他这么大的人了,哪用你叮嘱,走走走。”李逾见不得姚征兰关心顾璟,扯着她的袖子就把她拽了出去。   一路送姚征兰回到承恩伯府门前,李逾仰头看看天色,道:“再有两个时辰估计天都要亮了,姚兄,可否在府借宿两个时辰?”   姚征兰:“……”   “姚兄,你看,从你家到梁国公府,至少需半个时辰。此时夜深人静,我若策马而行,马蹄声声,难免扰民。我若不骑马,一个时辰怕也到不了,回去也睡不成什么觉了。明日还要山呢,姚兄于心何忍啊?”李逾一脸委屈道。   跟在两人后头的三槐侧过脸去,没眼看自家郡王厚颜无耻的样子。   姚征兰想想也是,而且从她家出城还比较近些。   “借宿是可以,只是换洗衣裳……”   “这个姚兄不必担心,我自会叫三槐送来。明日早饭也叫三槐送来。姚兄只需借我一张床即可。”李逾急忙道。   姚征兰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就同意了。   她本想将他安排在府里的客房中,李逾不肯,非要和她住一个院子。   姚征兰警觉:“郡王非要与我一间院子,意欲何为?”   李逾道:“非是我欲对姚兄有所为,只怕府中有人对我有所为。再怎么说本王也是年少风流尚未婚配,万一睡着睡着,身边多出个女人来,于我于府,都不是什么好事。”   姚征兰听出话外之音,怒道:“郡王未免将我姚府的人想得太过不堪!”   李逾摊手道:“若是姚兄能担保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且万一发生了由姚兄负责解决,我亦无什么意见。”说罢转身欲去客房。   姚征兰呆了呆,拉住他的袖子。   “姚兄还有何事?”李逾回头看她。   “得一斋似乎还有空着的厢房,要不你住那儿吧。”姚征兰汗颜道。   从她回来之后的所见所闻来看,柳氏和姚佩兰那对母女会干出什么事来,她还真不敢保证。   李逾弯起唇角。   姚征兰一见,忙放开他的袖子,道:“我也累了,郡王待会儿只许睡觉,不许来打扰我。有事叫我的小厮青岩即可。”   “遵命!”李逾拱手道。   一夜无事。   次日天微亮,姚征兰起床时,发现李逾已经起来了,还在小院中的桌点了灯盏备早饭。两人一起吃过早饭,策马赶到城门口。顾璟已经在那儿了,眼底发青面色憔悴,看去似乎一夜没睡。   “一晚没睡?我说你什么毛病啊?熬着不睡觉就能破案了?”李逾皱着眉头冲顾璟道。   顾璟道:“秦珏的丫鬟小翠死了,我连夜去现场看了看,了解了一些情况,没来得及睡。”   “小翠死了?如何死的?”姚征兰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了。   “中毒。”   “哎呀,你别人家问一句你答一句了,详细说说,到底什么情况?”李逾道。   此刻城门开启,顾璟一边跟着出城的人缓缓往城外移动一边对两人道:“闵恩侯夫妇虽然健在,侯府也未分家,但据秦珏的乳母称,秦珏的亲娘病逝之后,他就以便于照顾生意为由搬出来独住了,只有逢年过年或者家中有事才会回侯府去住。   “秦珏居住的小院中人口简单,除了他一共就五个人,分别是乳母徐氏,长随桂生,丫鬟小翠,还有两名粗使仆役。秦珏名下五间店铺一家染坊人倒是挺多,但他们一般不来秦珏的院中,有事都是秦珏过去。”   因守城卫士查验身份,顾璟停下话头,出了城了马,才继续说道:“徐氏说,秦珏的衣裳鞋袜确实都是小翠在管,且这个小翠做事仔细周到,自己保管的东西丢了却没发现对她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怀疑,小翠接触过陷害秦珏的凶手或与之有关的人,事先将秦珏的中衣送给了此人,且配合此人让秦珏在昨日穿了新做的那件新衣。事成后,被人灭口。”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秦珏是被人陷害的了么?单凭他丫鬟的死似乎还有些牵强,因为不管是血衣腋下的脱线还是他丫鬟的死因,都是我们的推断而已,没有切实的证据。”李逾道。   “秦珏确实是被陷害的,我现在已经可以断定,那件染血的外袍不是他的。”顾璟道。   “哦?你找到了关键的证据?”李逾问。   顾璟点头:“昨天翻看秦珏的衣柜时,发现他有个特点。他所有的外袍,不管是何种式样的,两侧肩袖的花纹必须是对称的。徐氏说他自幼就有这个习惯,若是两边肩袖的花纹不对称,他就不肯穿。而那件血衣,两侧肩袖的花纹并不对称。我去牢里问过秦珏,秦珏说因为事出突然,那件袍子又都是血迹,他没敢细看,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点。”   “可若小翠是知情者,她又怎会不告诉对方秦珏有这个习惯?”李逾问。   “杀尚书之子栽赃秦珏这么大的事,对方怎么可能告诉小翠实情?而且从事后灭口来看,对方对她只是利用,不可能让她知道太多的。”姚征兰说着,对顾璟道:“从秦珏院中人口来看,平日里负责外出采买的应当也是这个小翠吧。若说凶手要接近她,她外出采买应该是最好的机会。”   顾璟点头:“我已派人去查了。”   “那秦珏的乳母有没有说,什么人可能陷害秦珏?”姚征兰问。   “她一口咬定是秦珏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看来是旧日里积怨已深。待我们去清净寺勘查下来再说。”顾璟道。   三人带着差役们快马加鞭赶到秋霞山下。   昨日跟着长公主他们一边赏景一边登山,姚征兰倒还未觉着有多累,今日除了她之外都是龙精虎猛的男子,登起山来那叫一个快。   姚征兰跟着他们爬到一半路程,便累得气喘吁吁双腿酸软。   “姚兄,我背你吧。”李逾一直走在她前面,见她停下来,便也停下来道。   姚征兰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摇头。   “那我牵着你?”他伸出一只手。   姚征兰看着那只手,再看看前头渐行渐远的差役们,想想此刻也不是逞强的时候,就点了点头。   但直接手牵手肯定是不行的,她把裹着袖子的手腕递到他手中。   李逾也不介意,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腕继续往走。   顾璟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这样的速度姚征兰许是跟不,停下来回头一看,远远的看到李逾和姚征兰走在最后头。   他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发了呆。   “大人,发生何事?为何不走了?”跟在顾璟后头的差役看他停了下来,也都停了下来。   顾璟低眸回头,道:“无事。”   到了清净寺,昨天留下来看守发生凶案客房的两名差役过来向顾璟复命。   “去把昨日第一个发现死人的那个小沙弥叫来。”顾璟吩咐道。   那边姚征兰和李逾已经开始对客房进行第二次勘查。   “秦珏后脑右侧有被人击打的痕迹,那当他进房时,真正的凶手应当是藏在右侧门后。”姚征兰说。   “没错。”李逾将右边半扇房门关,发现右侧门后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高脚花凳,凳子应景地放了一盆菊花。   姚征兰过去端起那盆菊花,仔细查看。   李逾拎起那张高脚花凳掂了掂,道:“这凳子用来砸人还挺趁手。”   “郡王,有发现。”正在查看花盆的姚征兰忽然道。   李逾放下凳子走过去一瞧,啧啧道:“居然留下个血手印,真真是百密一疏啊!” 第74章 ·   姚征兰也十分高兴, 指纹的唯一性,可是能帮助审案官员直接给凶手定罪的!而且这只白瓷花盆沿口的那枚拇指血指纹十分清晰,可以用来辨认凶手。   将花盆拿出去交给差役仔细保管后, 李逾又在门后的墙上发现一道刮痕。   “这刮痕好像很新鲜, 你瞧着,这个像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刮痕?”李逾问姚征兰。   姚征兰凑过去看了看, 又站直身体比了比, 最后看看李逾,道:“看样子,像是和郡王差不多高的人腰间挂着的什么物件在此刮过。”   “凶手?刀鞘?”李逾道。   姚征兰想了想, 点头道:“很有可能。只是,凶手到底为何不把刀鞘留下呢?如果只是因为刀鞘在墙上刮过沾上了白灰所以他才将刀鞘带走, 谨慎至此, 又怎会疏漏菊花盆上那么明显的血手印?”   “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李逾伸手摸着下巴道。   正说着, 顾璟走了进来,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在门后的菊花盆上发现一枚血手印, 墙上有新鲜刮痕。”姚征兰道,“基本可以认定秦珏说他进房后被人打昏是事实,真正的凶手当时应当就是躲在这扇门后,用这只高脚花凳砸晕了秦珏。”   顾璟道:“有血手印就好办多了,若是有了嫌疑对象,抓来对比一下手印便知他是不是真凶。”   姚征兰点点头。   李逾见顾璟手里拿着一卷纸,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璟将纸卷递给他, 道:“根据小沙弥的描述画下来的人像。小沙弥说昨日寺中人多, 客房紧张, 最后一间客房一大早就分给了之前一个在寺中捐过大笔香油钱的香客。此人曾与那名香客同来,昨日小沙弥并未亲眼看到那名香客, 是此人问他要的房间。将此画像带回去给秦珏辨认一下,昨日递纸条给他的是否是此人。若是,基本上可以断定,此人不是凶手,也定是帮凶。”   “此人身份确定了么?”姚征兰问。   顾璟道:“庙里僧人查了功德簿,当日捐香油钱的妇人只留下了张柳氏三个字。听其谈吐,似是城内某位富商的妾室。”   李逾与姚征兰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这京都之中,富商何其多也,一个姓张的富商的柳姓妾室,光是要查到这个人,估计都不止要花五天时间。   顾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目前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他看着窗下茵席上那一大片血迹,道:“既然婉嫦根本没有出现,那么在这间房里等着舒荣的,到底是谁呢?”   李逾道:“那谁知道?对于舒荣这种色胚来说,说不定都不用人等,随便在茵席上扔一条大红肚兜就足以使他乖乖进房了。”   顾璟:“……”   姚征兰:“……”   李逾回过神来,见两人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忙狡辩道:“那个……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姚征兰收回目光看着顾璟道:“昨夜对舒荣来此客房之后的情形我也做了相关的分析推断。”她将昨晚那四个推断的后两个讲给两人听。   顾璟听完后点头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总而言之,能在婉嫦不在的情况下和舒荣在门窗俱关的房间里说话的,定然是与他十分相熟之人。”   “他的家人就没有嫌疑吗?”李逾问道。   “昨日已经派人问过了,舒尚书夫妇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舒荣的两个兄长和他们的朋友在后山设了酒菜吟诗作乐,根本没有作案时间。”顾璟道。   “要是这样的话,熟人作案的推论,并不能将秦珏排除在外啊。毕竟他为舒荣制作那种下三滥的香,相当于他和舒荣之间也是有秘密的,能和舒荣在这间房里秘密谈话也不是不可能。”李逾道。   “不管如何,将这寺里仔仔细细搜上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把刀鞘或是其它线索。”顾璟道。   “依我看,搜也是白搜,提前订好客房,传信给常青,传纸条给秦珏,那凶手明显是有帮凶的。刀鞘之类的物件交给帮凶带下山难道不比扔在这里安全么?”李逾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毕竟我们过来一趟也是耗时耗力的,把能做的都做了,不管结果如何,回去之后便不会怀疑现场勘查是否还有遗漏了。”顾璟道。   众人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就差把整个清净寺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更多的线索。好在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好歹有了一张与凶犯有关的画像和一只印着血指纹的花盆。   一行返回都城,刚来到大理寺门前,却被刑部的人给拦了下来。   “顾大人,郡王,刑部有两桩案子要请两位过去配合调查一下,请。”又是刑部侍郎严峻亲自过来拿人。   “我们这儿还有大案未破,忙着呢,没空。”李逾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就想进大理寺。   严峻带来的人将他拦下。   “郡王,这回恐怕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严峻道。   “哟呵,给你脸了是不是?还不去也得去,我就不去了,你奈我何?”   眼看李逾就要和严峻杠上,顾璟拦住他,对严峻道:“严大人,我们二人现在的确是公务在身,刑部到底什么案子需要我们配合调查,可否请大人言明?”   严峻颔首,看着李逾问道:“敢问郡王,昨日清净寺凶案发生之后,你可有在清净寺打人?”   李逾回想一番,道:“是打了,怎么?他还敢去官府告我?我说你们刑部是闲得没事做还是专门针对我?我轻轻踢了一个刁民两脚这种事,你们也要管?”   严峻道:“他死了。”   顾璟姚征兰同时惊愕抬眼。   李逾:“不可能,我下手有分寸,踢那么两脚就死人,除非他是纸糊的!”   严峻道:“所以要请郡王去刑部配合调查。此事本来应该京兆府管,只是郡王身份尊贵,京兆府尹审不了你,我们刑部才不得不接手。郡王,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办差的人了吧。”   “真是晦气!”李逾愤愤地一甩袖子,看到一旁的顾璟,问严峻:“那他又为何要去?”   严峻看着顾璟,道:“顾大人的问题还要更严重一些,若是在此处说,恐怕不太妥当,还是去了刑部再说吧。”   顾璟并没有多做推脱,只是回过身对姚征兰道:“舒荣的案子只能劳你先盯着了,我和李逾先去刑部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是……那你们何时回来?”姚征兰自忖自己只是个评事,舒荣被杀这么大的案子绝对不会交给她一个小小的评事来全权负责的。若是他们不能很快回来,那大理寺必然会换人主审此案。   “得去刑部看了情况再说。”顾璟现在还不知发生何事,无法给姚征兰准确的答复。   “三槐,过来。”李逾往旁边走去。   “郡王!”严峻又想阻拦。   李逾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本王现在还没被定罪吧,交代我自己的小厮两句话也不许?”   严峻退了回去。   李逾对三槐附耳交代一番,三槐连连点头。李逾这才回到顾璟身边,看着姚征兰笑道:“姚兄,硕果仅存,你千万保重啊!”   姚征兰:“?”   目送顾璟和李逾被严峻带走后,姚征兰急急回到寺中,拿着那卷画像去牢里找秦珏辨认。   秦珏看着那张画像,道:“好像是这个人,只是眉毛这里不太像,眉头还要往鼻梁中间靠一些,眉尾再往上挑一些。”   姚征兰点头:“我待会儿回去改一下,你确定就是此人吗?”   秦珏道:“就是此人,画像已有八九分相像了。”   “好。对了,秦公子,你有没有碰过那个房间里摆放在门后的菊花盆?”姚征兰问他。   秦珏摇头:“我进去就被人打昏,醒来就稀里糊涂跟着小沙弥往外跑,没有碰过房间里任何东西。”   “没有就好。”姚征兰心里稍微有了些谱,毕竟对方在有血衣和凶器为证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再多此一举把秦珏的血手印印到门后的菊花盆上去。不是秦珏的,那就只能是真凶的手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跟秦珏说,待会儿会派人来采一下他的手印。   离开秦珏的牢房,姚征兰刚走没两步,就听到旁边死牢里有人叫她:“姚评事,姚评事。”   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是金雀斋的掌柜廉默。   他的案子已经递交上去了,菜市口斩首。上面对顾璟的量刑也无异议。他已经没几天时间了。   “姚评事,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但是……自我进来,唯独你给我的感觉是面冷心热的。我可不可以求求你,让我在死前再见我的儿女一面?一面就好。”他跪在牢柱那头,双手扶着牢柱仰望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她对这个廉默,始终是怀着一份恻隐之心的。他并非因财因色因情故意杀人,他都是为了他一双儿女。   这世上有他这样舐犊情深的父亲,也有她那……   姚征兰偏过脸去,制止自己去想,只道:“你放心,按律问斩之前会让家人来见一面的。若你想早些见面,我也可代为通知。”   “谢谢姚评事。”廉默落下泪来。   姚征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廉掌柜,若是给你一枚长命锁,你能看出它出自何处或者何人之手吗?”   廉默擦了擦眼泪,道:“这世上金银匠人何止千万,要说出自何人之手,这个在下委实不敢保证,可若说根据长命锁的特点看出大概出自哪个地方,或可一试。”   “那请你稍等一下。”姚征兰急忙去阅卷房取了范氏那枚长命锁,回到牢中递给廉默。   廉默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忽然直起腰来,问姚征兰:“不知姚评事从何处得到这枚银锁?” 第75章 ·   “怎么了?这枚银锁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姚征兰问。   “若我没有看错, 这枚银锁,应当是出自家父之手。你看这银锁背面的花纹,将它竖起来看, 其实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雪’字来, 以字入画乃是家父祖传手艺。这银锁主人的小名里,定有个雪字。”廉默道。   姚征兰接过来仔细一看, 果然如此。   “不知令尊是哪里人氏?”   “家父是真定府河口县廉家堡人。”   “那二十多年前, 令尊在何处开铺子做银匠?”   “家父一生未曾离开过廉家堡。”   看起来范氏应该出生在真定府河口镇廉家堡一带,只是,那些不明身份的歹人, 到底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掳走她呢?甚至为此不惜杀害人命。   “多谢廉掌柜告知。”姚征兰向廉默道过谢,刚出了牢房来到院中, 就被一脸焦灼的刘懋给逮了个正着。   “姚评事, 今日去清净寺可有收获?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他问道。   姚征兰摇头, 道:“只找到了一只带着血手印的花盆和一点线索。”   “哎呀,这可怎么办?”刘懋急得摔手。   “刘大人为何如此着急?难不成是陛下没同意给您五天的破案时间?”姚征兰问。   “舒尚书因爱子被杀悲痛过度猝然辞世, 陛下龙颜大怒,下令要彻查严办。五天的期限倒是给了,可顾璟和郡王偏偏在此时双双出事,这……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实在是难办啊!”刘懋急得原地转圈。   姚征兰道:“方才刑部的严侍郎说只是请顾大人和郡王去刑部协助调查,应该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吧?”   “你难道还没有听说?”刘懋骤然停下脚步望着她问。   “听说什么?”姚征兰一脸迷茫。   “郡王被告殴伤人命,顾大人被告□□良家女子逼死人命, 现在两具尸体陈列在刑部的大堂上, 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什么?顾、顾大人诱……这怎么可能?”姚征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   “不管可不可能, 我是不能指望他还能回来如期破案了,我得尽快找个人接替他才是。”刘懋嘀咕着走了。   “怎么会……”姚征兰震惊之余, 忽然想起方才李逾临走时对她说的那句话。“姚兄,硕果仅存,你千万保重啊!”   他俩在这时候出事,不是巧合,设计这一切的人是冲着舒荣的案子来的!李逾知道他和顾璟怕是回不来继续审理舒荣的案子了,所以才会叮嘱她保重,因为若是连她也折进去,五天的时间,主审官员万一找不着真凶,很可能拿现成的秦珏顶罪。   怎么办?她一时间有些孤立无援的慌张。   刑部大堂,严峻高坐主审官位,地上跪着一对中年夫妇并一名丫头。堂中陈尸一具,年轻女性,颈部有索沟。   严峻对站在下头正遥遥看着尸首的顾璟道:“顾璟,现有员外郎张新立告你□□他未出阁的女儿,致其珠胎暗结愧悔难当自缢身亡,你可认罪?”   顾璟皱眉将中年男子一打量,便看出这个员外郎的头衔应该是此人捐的,那些巨商富户就爱捐这样的官。   张姓,富商。   “张员外,请问你可有一位姓柳的妾室?”顾璟问张新立。   哭红了眼的张新立一愣,抬头看着顾璟愤恨道:“顾公子,你堂堂梁国公世子,公主之子,也算得天潢贵胄人中龙凤了,怎的害我女儿在先,如今又来过问我的妾室?听闻你还曾是状元,你这一肚子的书,莫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璟并不动气,正色道:“你女儿的事我们稍后再说,你是否有一位姓柳的妾室,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关乎另一件大案的侦破,还请你务必老实作答。”   张新立抬头去上头的严峻,严峻点了点头,示意他还是回答为好。   “我是有一位姓柳的妾室,那又如何?”   顾璟闻言,当即对严峻拱手道:“严大人,请速速派人去大理寺请姚晔姚评事带着疑犯画像来给张员外夫妇辨认。事关舒荣被杀一案,刻不容缓。”   今日早朝之时皇帝因为舒尚书之死龙颜大怒,严峻听闻与舒荣的死有关,不敢耽搁,当即派人去了大理寺。   见官差派出,顾璟才对严峻道:“下官现在来回答方才大人的问话。说我□□此女子,不知是在何时,何地,有何人证,物证?”   “人证便是此女的贴身丫鬟红萤,这是她录的口供,你可拿去一观。”严峻示意旁边负责记录堂审过程的师爷将丫鬟红萤的口供拿给顾璟看。   顾璟接过口供一看,据这丫鬟陈述,每次顾璟去找她家小姐,都是在半夜三更,而且她家小姐总是会将她支开。她从未见过顾璟真人,只是听小姐说,来找她幽会的男子,便是都城鼎鼎大名的梁国公世子顾璟。   “从口供上看,这丫鬟从未亲眼看见去找她家小姐幽会的男子的真容,只是听她家小姐说去找她之人是‘顾璟’,焉知不是有人假名冒充呢?”顾璟问。   这时地上那丫头说话了:“大人,我虽不曾见过那人容貌,但有几次我远远看到他的身形轮廓,与这位顾公子是极其相似的。”   严峻点点头,又拿起手边一块玉佩,呈示给顾璟:“顾公子可认得这块玉?”   顾璟抬眸一看,心神一震,那块玉竟真是他的。   “祝愿吾儿,一世长安。”严峻读着那白润无暇的麒麟玉佩正反两面的刻字,啧啧道:“玉质不凡,雕工更是不凡。据丫鬟红萤说,这是顾璟得知她家小姐身怀有孕时赠给她的礼物。顾公子,你认得此物吗?”   顾璟道:“这是我十岁生辰时,我娘相赠的生辰之礼。”   见他承认,张新立当即又咆哮起来:“果然是你这个登徒子!你还我女儿命来,还我女儿命来!”   “肃静!”严峻拍了下惊堂木,喝止了张新立,问顾璟:“那顾公子到底怎么说?”   顾璟道:“玉是我的不假,但死者,在今日之前,我却从未见过。这块玉能流落在外,梁国公府怕是出了内贼,请严大人派人通知我父亲,彻查府内盗玉之人。找到了盗玉之人,或许便可知晓,这块玉,到底是何人借我之名赠给了这位小姐。”   大理寺,姚征兰一听刑部之人的来意,当即带着那幅画像和萧旷就要出门。   到了寺外一看,却见三槐带着十八名龙精虎猛的卫士齐刷刷站在门口候着她。   “三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姚征兰问。   三槐道:“奉郡王之命,他的卫队从今日开始将每日十二个时辰保护姚评事周全。姚评事可随意调遣他们。”   对于目前的情况姚征兰心里也有些没底,就没拒绝李逾的这番好意,只对三槐道:“替我回去谢谢你们郡王。”   十八名郡王卫队护送姚征兰到了刑部,姚征兰小跑进刑部大堂,径直来到顾璟身边,关切问道:“顾大人,您没事吧?”   “不必管我,张姓富商在那儿,他有妾柳氏,你快拿画像给他认认。”顾璟道。   姚征兰点点头,拿着画像来到张新立夫妇跟前,展开画像,道:“事关重大,还请二位仔细辨认,可认得此人?”   张新立看了两眼,一手摸上胡须,道:“此人看着有些眼熟,想不起来了。”   姚征兰忙道:“请务必仔细想想。”   张新立盯着画像想了半天,还是摇头:“眼熟,但委实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眼看答案都到了面前,偏偏就差临门一脚,急得姚征兰恨不能在张新立头上打上几下让他好好开开窍。   这时他身边的张夫人用帕子拭干眼角泪痕,道:“这不就是柳氏的弟弟么?”   张新立抚须的动作一顿,道:“没错,就是柳氏的弟弟,叫柳……柳什么来着?”   “柳洪。”张夫人接口。   “对,就叫柳洪。”   “敢问二位可知这个柳洪现在何处?”   张新立道:“这却不知,怕是要去问柳氏。这柳洪到底怎么了?”   姚征兰不答,得到了他们的地址后,转身看到顾璟,又有些迟疑:“顾大人……”   顾璟却比她干脆得多:“速去,迟则生变。”   “是!”姚征兰只得丢下他,转身匆匆出了刑部,直奔张府而去。   紧赶慢赶,几番折腾,还是迟了一步。   当姚征兰找到柳洪在张府外头私赁的屋子时,柳洪已经死在了里头。   桌上放着未吃完的酒菜,姚征兰看了眼烛台上挂成瀑布样的烛泪,道:“看来昨晚就已经死了。”   仵作没跟着来,萧旷上去粗略查验了一下尸首,道:“像是中毒死的。”说着,他想把趴在地上的尸首翻过来。   “别动!”姚征兰急忙出声制止他。   萧旷停住,转头看着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趴在地上的柳洪。   桌后一张凳子倒了,他的尸体却趴在桌前的地上,头朝房门,左手和左腿做爬行状弯起,右腿伸直,右手直直地伸在前面。   姚征兰绕着他的尸体走了一圈,对萧旷道:“萧捕头,你觉不觉得,他这个姿势甚是奇怪?” 第76章 ·   “哪儿奇怪了?不就是想要爬到门口去呼救的姿势吗?”萧旷道。   “不对。”姚征兰自己往地上一趴, 道:“我中毒了,此刻我肚子很痛,浑身无力, 连直立行走的力气都没有。可是我还要往前爬, 我要爬到门口去呼救。那我应该怎么爬?”她双臂弯曲,膝盖蹭地, 一点一点往前爬, 边爬边对萧旷道:“这才是最省力最容易的爬行姿势。如果在这过程中毒发身亡,头直接枕在臂上或地上就是了。”   她爬起身,指着柳洪趴着的姿势, 道:“可是你看他,跟我刚才的姿势完全不同?比起爬出去呼救, 他这个姿势, 倒更像要去够什么东西或者指向什么东西一样。”   萧旷觉着有理, 顺着他右臂伸直指向的方向看去,除了房门, 就只有掉在房门内侧的一根细长竹签。“可是他指向的那边,除了房门什么都没有啊,难不成那边原本有什么东西,被凶手拿走了?”   姚征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根细长的竹签,竹签上面还沾着一点黄色的透明固体,闻上去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支粘糖画的签子。   姚征兰往门外看去,入目是对面的院墙, 院墙上光秃秃的, 什么都没有。   差役们走访了柳洪的邻居, 得知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与他同住, 平日里也不见他带什么人回家。   昨日傍晚隔壁的老大爷陪孙子在巷子里玩时,看到柳洪独自一人拎着酒菜回来,还送了一只鸡腿给他孙子啃,心情很好的样子。据他反映,昨天一晚上隔壁都很安静,没听见什么争吵声或者打斗声。   眼看这边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姚征兰只能折回张府去问柳氏。   柳氏听闻弟弟死了,搂着五岁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姚征兰耐心地等着她哭了一段时间,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问她:“最近你弟弟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他能有什么异常?无非是变着法儿的到处捞钱罢了。”柳氏哭着道。   “到处捞钱?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不跟我细说,但我猜也猜得出来,什么都做吧。到酒楼里去给人当跑腿的闲汉,帮人拉皮条送信。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   “那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   “新的朋友?倒是不曾听他说过。不过他最近好像突然有钱了,给我买了根银簪,还给馨儿买了长生链。我叮嘱他有钱了省着点花,也要存点钱娶媳妇儿。他却跟我说,叫我不要着急,说以后这张家的产业,全是我和馨儿的。到时候只要我手指头缝里漏一点点给他,就够他娶媳妇生孩子的了。”   听到这话,姚征兰神经顿时敏感起来,问道:“那他和府里谁关系比较好?”   “他挺巴结大小姐的丫鬟红萤的,我还曾问过他,是不是看上了红萤,他却又说没有。”   姚征兰从柳氏房中出来,将柳氏的话告诉萧旷,让他赶紧去公主府转告长公主,看看能不能根据这条线索帮顾璟洗脱嫌疑。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她带着柳洪的尸体和那桌酒菜回了大理寺,将尸体和酒菜交给仵作检验,自己到阅卷房将今日的发现一一记录下来。   待落下最后一笔时,早已过了散衙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灯火阑珊一片安静的阅卷房,又有些担心起来。   也不知道顾大人和郡王那边怎么样了?这么晚还不回来,莫不是晚上要住在刑部的大牢里面?   梁国公和长公主殿下应该会给两人送去被褥衣裳等御寒之物吧?   姚征兰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将从清净寺带回来的那盆菊花妥善地藏好之后,她在郡王卫队的护送下来到刑部门前,却见刑部门前停着长公主的凤辇。   站在台阶上的三槐一见姚征兰,忙迎了上来,笑嘻嘻道:“郡王就说姚评事忙完了肯定要来看他,我不信,你还真来了。”   姚征兰这会儿没心情跟他说笑,问道:“郡王和顾大人怎么样了?”   三槐朝一旁的凤辇和公主卫率努了努嘴,道:“你不都看着了吗?没事。长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在里头指着刑部侍郎的鼻子骂,姚评事你就别进去了,赶紧回去吧。”   姚征兰点点头,看了看刑部洞开的大门,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吃了晚膳洗漱一番,坐到床上已是昏昏欲睡,但想着还欠着两件绣品,又强打精神拿出帕子来绣。   这边正哈欠连天绣着呢,忽听到外头传来姚佩兰蛮横的声音:“姚征兰呢?”   入微道:“四小姐,二小姐已经睡下了,您有什么事不妨明天再说?”   “房里的灯不是还亮着吗?当我瞎了不成?贱婢,让开!”   “四小姐……”   姚征兰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到枕下,起身下床披了件外衣开了门,倒让外头正准备推门的姚佩兰差点跌进来。   “何事?”她问。   姚佩兰看着姚征兰,她此刻披散着长发,外衣披在肩上。里头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不施脂粉不戴钗环,然眉不描而黑,目不点而漆,身材高挑曲线曼妙。姚佩兰自问若是自己这副打扮,恐怕也不会比她好看。   嫉妒的毒牙狠狠咬上心口,她口不择言:“你昨夜便是用这副狐媚样子勾引郡王的?”   姚征兰眉头深皱,望了院中一眼,见她并未多带不相干的人来,这才道:“你有病?”   “你自己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还敢说我有病?你……”姚佩兰扬起右手,被姚征兰一把抓住。   “我从不去招惹你,为何你就不能与我相安无事?你以为真打起来,我打不过你吗?”姚征兰抓着她的手目中喷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针对,再好的脾气也隐隐处于崩溃边缘了。   “我都听说了,昨夜郡王就住在这得一斋中!你一个未嫁女子,与外男住在一间院中,这叫不招惹我?你若不是占着我姐姐的名分,我管你去死!”姚佩兰嚷道。   姚征兰放了手,解释道:“昨夜是特殊情况。再者,只要自家人不往外说,外人也只知道郡王在大哥院中借宿了一晚而已,不会影响你的清誉。”   “姚征兰,你真不要脸!”姚佩兰骂完,噙着眼泪转身离开。   “小姐。”见姚征兰气色不佳,入微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姚征兰回过神来,安抚地对她笑了笑,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姚佩兰出了得一斋,越想越生气。   她刚才虽是那样骂了姚征兰,但心里其实知道昨晚姚征兰和郡王是分房睡的,她骂她只为了出气而已。   可骂过之后仔细一想,她骂她有什么用呢?看她那模样,以后定然还是会我行我素。而且,郡王肯来府上借宿,还住在得一斋,可见她这个女扮男装扮得甚是成功,郡王已经开始拿她当朋友了。   可她总是要和大哥换回来的,不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假扮下去。换回来之后只要郡王不是个傻子,必然看得出来二者的区别,到时候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一,郡王对自己被骗感到十分愤怒,就算不去揭发,也会与他承恩伯府结仇。全家都被他们兄妹连累,这绝对不行。   二,郡王不生气,知道姚征兰是女子之后,原来的朋友之谊转变为男女之情,男未婚女未嫁,就此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这更不行,若是姚征兰嫁给了郡王,她姚佩兰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她踩在脚下?父亲最是势利眼,若是姚征兰真的能嫁给郡王,自己和弟弟在家里的地位必然会被姚征兰兄妹取代。不行,绝对不行!   姚佩兰绞住手中帕子,心中暗道:决不能全家都陪着你们兄妹担惊受怕,好处却给你姚征兰一个人占了。你且等着!   亥时初,顾璟跟着李婉华回到了公主府。   傍晚得了萧旷的禀报后,李婉华便带着两名宫里跟出来的宫人赶到了刑部,要求刑部将张家丫鬟红萤交给她来审。红萤落到那两名宫人手中,不到一刻钟,屎尿俱下,将她被柳洪哄骗,招来外男诱奸小姐之事一股脑儿招了。   只是她家小姐是怎么死的,顾璟的玉又是怎么到她家小姐手里的,她却说不清楚。   顾璟换了身衣服出来,见李婉华还愁眉苦脸坐在堂中,父亲也陪在一旁没有去睡,上前行礼道:“今天劳父亲母亲受累,都是孩儿的过错。”   李婉华看着他忧心道:“上次让你去相亲,出人命。这次让你和君儿去爬山,不仅出人命还把你也搭进去。到底是你的婚事冲撞了什么还是这两位姑娘冲撞了什么?去清净寺我也烧香添油了啊,是不是清净寺的菩萨不灵?不行,明日我还得去宫中与你外祖母说道说道此事,看看哪里的菩萨灵验,好好去拜一下。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去。”   顾璟道:“母亲,这桩桩件件的都是人祸,怎提得上冲撞什么?和两位姑娘就更没有关系了。”   李婉华见他为许黛君开脱,眼睛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虽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是愿意娶君儿的对么?”   顾璟无奈:“母亲,无论有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我都不会娶表妹。”   “君儿那孩子我看着挺好的,你到底对她有何不满?”梁国公顾忱不忍见爱妻继续为独子的婚事操心,开口问道。   顾璟低眸:“我对表妹并没有什么不满。”   顾忱呆了呆,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娘说,你看上了一位退过婚,死过未婚夫的大龄姑娘,是否是因为她,所以你不愿接受你娘为你相看的姑娘?”   顾璟不语。   “能被人退婚,想必家世也不怎么样,你若真的喜欢,待你成亲之后,纳了她便是。娘又不会要求你娶妻之后不准纳妾。”李婉华道。   顾璟抬眼看着她问道:“母亲,若父亲当年不是梁国公世子,您是否会先尚一个门当户对的驸马,然后再将父亲当面首养起来呢?”   李婉华双颊气得通红,顾忱也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顾璟道:“看来是不会的了。己所不欲,何施于人?”   他在两人面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道:“方才孩儿言语冒犯,请父亲母亲恕罪。孩儿只是想让父亲母亲知晓,孩儿感念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绝对不会娶一位你们不喜欢的媳妇回来让你们不高兴。但是,孩儿也不想娶一位自己不喜欢的妻子回来让自己不高兴。若暂时没有两全之法,不妨再等等,或许以后,会有一位让二老满意,我也喜欢的人出现。”   李婉华急忙问道:“若是没有呢?”   “那孩儿情愿终身不娶,就在膝下伺候二老。子嗣,从族中过继也是一样。”顾璟道。   李婉华气得差点厥过去。   “顾璟,你这是在胁迫我与你母亲!”顾忱一边替李婉华抚背顺气一边呵斥道。   “孩儿不敢。”顿了顿,顾璟抬头看着自己的父母道:“只是孩儿自幼看习惯了爹娘情投意合伉俪情深,耳濡目染,孩儿自己,也想要这样的婚姻罢了。”   “那你看中的那位女子到底是谁?你让我知道她是谁,大不了以后我按着她的模样给你找,总行了吧?”李婉华退了一步。   “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母亲就算是按着她的模样为我寻找,找来的,也终究不是她。与其费这功夫,不如随缘。母亲也请放宽心,人家姑娘并不知道我心悦她,不会等着我。待她哪天嫁人了,我死心了,说不定也会愿意听母亲安排。”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语气中竟全是卑微之意,李婉华忍不住一阵心痛。   “时辰不早了,还请父亲母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顾忱心里也不好受,冲他挥了挥手。   顾璟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转过身来看着李婉华道:“娘,您可知我为何从来不笑?”   李婉华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茫然不解地问道:“为何?”   “十一岁那年,因为我对一个小丫鬟笑了一笑,你派人打死了她。”顾璟道。   李婉华呆住。   “一个无意的笑害了一条无辜的命,您说,我还敢再笑吗?”   “不……不是……”李婉华急着想解释,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顾璟看着她,认真地道:“娘,您不要去打听那个姑娘,更不要去动她。她没勾引我,是我自己被她吸引,若有错,也只是我的错,与她没有关系。您若因我之故再动了她,我顾璟在此发誓,今生今世,绝不成家!”说完,似乎也觉着如此威胁自己的母亲十分不妥,他惭愧地低了头,转身欲走。   “顾璟!”李婉华站了起来,双手握紧拳头双眼含泪,出口竟是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从来不笑,竟是因为此事。”   顾璟缓缓转身。   “当年之事,是我的错,不该听信谗言,误会那个丫头。但是,但是我真的没想打死她。当时你刚开始蹿个儿,慢慢褪去孩子气,开始像个少年了。我知道府里有些丫鬟心花花地想接近你,我、我只是想借着教训那丫头的机会来个杀鸡儆猴。没成想,下手的人没拿捏好轻重,竟将人打死了。   “得知此事后我也很后悔,我厚葬了那丫头,抚恤了她的家人,还找高僧做法事超度了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对府里的丫头擅动过板子,不信,你可以去问。”李婉华哽咽一声,泪流双颊,看着顾璟凄然道:“顾璟,你娘我不是那般狠毒的人。”   “婉儿。”顾忱心疼地扶住她的手臂。   顾璟眼中浮上一层泪光。他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我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误会母亲了。” 第77章 ·   次日一早, 姚征兰出门时李逾的卫队已在府门前候着,这倒省了青岩送她。   对于李逾的感情,她其实有些糊涂。她曾经也对表哥很好, 凡是给哥哥做什么, 总有他一份。偶尔大家一起出远门,买菜做饭的时候她也总会考虑他的口味。她原以为这就是喜欢了。   可是回家之后, 她发现自己大部分痛苦都来源于强行脱离了那个自己从小就习惯并喜欢的生活环境, 而不是对他的不舍和思念。   这就让她很困惑,她对表哥的感情,是男女之情吗?可是画本子里不是说, 相爱的两人若是见不了面,会很想念对方, 有的甚至还会相思成疾吗?到底是话本子里太过夸张, 还是……她对表哥的感情, 根本就不是她自以为的男女之情呢?   推己及人,李逾现在对她这么好, 真的是男女之情吗?会否是他把对她假扮的哥哥的朋友之情,误会成了男女之情?只因为知道她是女子?   感情之事太复杂了,坐在马上的姚征兰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想案情好了。   到了大理寺阅卷房,惊见顾璟已经在那儿,姚征兰喜道:“顾大人,你没事了。”   顾璟点点头, 抬起玉白的脸看着她温声道:“这还要多谢你, 若不是你让萧旷去找我娘提供线索, 我还没这么快出来。”   姚征兰赧然道:“只是在查柳洪的案子时意外得到的线索。那个,郡王呢?”   “他的案子比较复杂一些, 他确实在众目睽睽下打了那人,要出来,恐怕还要费上一些气力。”顾璟道。   “哦。”姚征兰有些不安,李逾昨天之所以会打人,也是为了帮她出气。他昨天当众打了人,今天那人死了,除非找到真正打死那人的凶手,否则他要如何脱罪?   “别担心,我母亲已派人携重金去死者家住的那一片寻找线索,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顾璟见她担忧,宽慰她道。   姚征兰脸微红,转移话题道:“既然顾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可以继续审理舒荣被杀案?”   顾璟摇头:“刘大人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出来,已经将案子移交给辛泰辛大人了。”   姚征兰呆住。   “我虽然不能再介入此案,但你还是可以在辛大人手下继续参与此案的审理的。”顾璟道。   “哦。”姚征兰决定待会儿去见一见这位大理少卿辛大人,无论如何,要让他相信秦珏不是真凶。   “对了,你知不知道秦珏已经被闵恩侯逐出宗祠?”顾璟忽然道。   “什么?”姚征兰惊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秦家就在京兆府门口的公告栏贴了相关的告示,我也是听府中下人说起才知道。”   “这秦家怎么如此行事?秦珏还未被定罪呢,便这般绝情!”姚征兰忿忿不平道。   “闵恩侯在本朝一直不受陛下待见,家族境遇每况愈下,不愿受庶子牵连,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此做法,确实容易招人诟病。”顾璟叹气道。   姚征兰看看天色尚早,道:“我去狱中看一看秦珏。”   顾璟点头。   姚征兰来到狱中,狱卒为她打开牢房门。   她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秦珏趴在墙角的稻草上不动。   “秦公子,秦公子。”姚征兰唤了他两声,他没动静。   是时天光未明,牢房里也没点灯,只有外头走廊里的灯光透进来一些。   姚征兰走近他一看,却见他昨天还整洁的囚衣上此刻已是血迹斑驳,不免吃了一惊,蹲下身轻推他道:“秦公子,秦公子,你醒醒。”   秦珏微微动了一下,嘴里不知道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到底是醒不过来。   姚征兰看他情况不对,忙叫来狱卒让他帮忙去找个大夫过来。   “姚评事,小人知道您心善,可是您心善也得用对地方不是?这秦公子的家人都怕被连累不管他了,又有哪个大夫肯来给他看伤?上官给他用刑是为了让他痛苦,让他说实话,你找个大夫来给他治好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狱卒道。   “可若不看,他死了怎么办?只要还没定罪,他便是无辜的!”   狱卒苦着脸道:“姚评事,小的只是个小小狱卒,谁也不敢得罪,这些事您跟我说不着啊。”   姚征兰闻言,道:“那你先给他喂些水总成吧?他毕竟是个侯府公子,身娇肉贵,这一顿大刑挨下来,万一熬不过死在了狱中,你多少还是要担责的吧。”   狱卒一听,忙道:“那是,那是。”   姚征兰离了大牢来到阅卷房,急急地问顾璟道:“顾大人,上次您给我用的伤药,还有吗?”   “怎么?受伤了?”顾璟眼神暗藏紧张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不是我,是秦珏,他昨晚受刑了。”姚征兰道。   顾璟站起身来,“严重吗?”   “有点严重,他人昏着,叫都叫不醒。”   “若是这种情况,只怕光敷外伤药也没什么用。”   “狱卒怕担干系,不肯去外头叫大夫来为他治伤。”姚征兰想说她可以出去叫个大夫过来,可现在毕竟是当班时间,如此公办私事,她有点开不了口。   顾璟招来小吏,命他去最近的药铺开一副治外伤的药,熬好了带回来。   “谢谢顾大人。”她觉得棘手的事情,他很容易就解决了。   “举手之劳而已。”顾璟说着,去了屏风后面。   姚征兰以为他是去拿伤药,没想到他出来时居然换下了官袍,穿了一身常服。   “你在此呆着,我去给他处理伤口。”他手里拿着药瓶和布条。   “啊,那个,”姚征兰回过神来,忙拦住他道:“顾大人,还是我去吧。”   牢里那么脏,而他又爱干净……   “他是男子,你去不太方便。”顾璟垂眸看着她道。   这话一下子把姚征兰能说的话都堵死了。   顾璟走到门口,复又回头叮嘱她道:“你不要自己去找辛泰,待我回来,我会去找他说道此事。”   见姚征兰乖乖点头,他这才放心地走了。   牢里,顾璟让狱卒帮忙扶着秦珏,将他衣服解了给他上药。上到一半的时候,秦珏醒了,睁眼看到面前的顾璟,勉强动了动身子,神情有些不清醒地道:“顾大人……”   “别动,在给你上药。”顾璟道。   “多谢……顾大人。”秦珏强忍着痛苦道。   “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日后有机会,你谢姚评事便是。”顾璟看着他身上一道道皮肉翻卷的鞭伤,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竟能扛得住这么重的鞭刑。   “辛大人为何给你用刑?”顾璟问。   “辛大人说,我杀舒荣罪证确凿,我不认罪就是之前主审的顾大人对我太过仁慈了。”   顾璟道:“据我所知,鞭刑还不算最厉害的刑罚,你觉着,你能扛过几次刑讯?”   “不管多少次,我都不会认罪的。我没做过的事,我不能认。我也不能辜负姚评事对我的信任。”秦珏有些气力不济道。   顾璟听到最后面一句,给他上药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继续给他上药,没再说什么。   给秦珏处理好伤口,他回到阅卷房,洗手更衣,见姚征兰始终坐在书桌后抱着那盆菊花专心致志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在比对指纹。”姚征兰目不斜视,“我命人拓来了秦珏的指纹,虽然凶手在用血衣凶器栽赃秦珏之后,再把他的血指纹印到门后菊花盆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先把这种可能排除才行。要不弄到最后发现这是秦珏的指纹,岂不是笑话。”   顾璟对于对比指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好奇的,毕竟以前没见过,也没有相关的资料可查。有心想问,但踌躇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辛泰。   “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见辛泰?”他问。   姚征兰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等我把指纹比对完了再去行不行?只要证明这不是秦珏的指纹,那就证明现场还出现过第三个人,凭着这一点比较容易让辛大人接受秦珏可能不是凶手的推定吧?”   顾璟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你可不可以教我如何比对指纹?”   “当然可以。”   顾璟去自己的书案后搬椅子时,看到李逾空着的位置,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羞愧感来。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难受,差点就让顾璟放弃了去向姚征兰请教的打算。但刚刚才说出去的话,此时改口确实不好找理由,所以最终他还是坐在了姚征兰身边。   姚征兰将那盆菊花放到一旁,问他:“顾大人,你对指纹了解多少?”   顾璟道:“我只知道斗跟箕。”   “那就请顾大人在自己手上找出两根都是斗纹的手指。”姚征兰道。   顾璟道:“不用找,我十根手指全是斗。”   姚征兰一愣,问道:“真的?”   顾璟伸手给她看,她细细一看,还真是,十个斗。   她一时有些走神。小时候听舅舅府里的老人说,十个斗的男子与十个簸箕的女子是天造地设,可遇不可求。   她十根手指全是箕纹。   “怎么了?有何不妥么?”见她出神,顾璟问。   姚征兰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不妥。”她拿出一张纸铺在他面前,把吸饱墨汁的毛笔放到笔洗中涮了两下,使之不再滴水后,拿过来涂抹顾璟的大拇指。   两根拇指都涂好后,她让顾璟在纸上捺下指印。   纸上很快出现两枚清晰的指纹。   姚征兰掏出手帕来给顾璟擦手,顾璟看看她雪白的帕子,再看看自己黑漆漆的手指,道:“我用自己的就可以。”   “可是这样去拿帕子会弄脏袖子。”姚征兰道。   顾璟一听这话,知道是上次自己在街上说过的,忍不住笑了一下。昨夜和母亲谈过之后,他知晓母亲并不是十年来他以为的那样,关于笑这个心结淡了许多。   姚征兰眼角余光看到他笑了,下意识地将眼睫垂得更低,低到连余光也看不到他笑为止。因为上次在刑部看到他笑,她心跳就有些不正常。她不想再次体会那样的感觉,她脑子里一直记着他在树林里对李逾说的那句话。放任自己继续这样心跳下去,最后只能给自己徒添烦恼。   不过他此刻既然笑了,证明他现在心情不错,她是不是可以跟他坦白一下不还他帕子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她抬起脸对顾璟道:“顾大人,上次你借我擦手的帕子,我一不小心给弄坏了,所以没能及时还给你。不过我已经在重新绣了,今晚就能绣好,明日还你。”   她说话的时候顾璟看着她。此刻外头天光微亮,晨曦从窗外透进来,映着眼前女子的眉眼唇鼻,不施脂粉的皮肤干净柔嫩,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触摸,只眼下微微发青。   “这几天你面色憔悴,就是因为熬夜绣帕子?你何须如此?不过就是一块帕子罢了。”顾璟微微皱眉。   姚征兰低了头,嗫嚅道:“可、可毕竟是你的贴身之物,我不能不还给你。”   顾璟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你可以不还的。 第78章 ·   为了避免尴尬, 姚征兰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两枚指纹上。   她指着指纹问顾璟:“顾大人,你能看出这两枚指纹有何不同吗?”   顾璟定睛看了片刻,指着左边的指纹说:“感觉这边的斗偏圆, 右边的斗偏椭圆。”   姚征兰点头, 道:“对比指纹,其实就对比这些细微处。我三舅舅当时的方法是, 将指纹分成左上, 右上,左下,右下和正中这五个区域, 分别验看每个区域有何标志性的特征。若是两枚指纹在这五个区域中有三处一样,则认定是同一人的同一枚指纹。”   她指着顾璟右边的那枚指纹, 道:“顾大人, 你看你这枚指纹, 左上角这个区域内有一个向右上方的分叉纹,右上角这个区域内有三条短的纹路排在一条线上, 左下角这里有一个回钩样的纹路,与相邻纹路间还有一条短纹相连,看上去就像一座小桥一样。右下角两条分叉纹面对面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纹路,这些都是特征。就算不看中间区域,你用这四个区域去和你左手的拇指纹对比一下,也能看出其中区别。”   顾璟按着她说的对比了一下,道:“这样分区对比的方法确实简单有效, 只是考验耐心和观察力。”   姚征兰道:“破案的哪一个步骤不考验耐心和观察力呢?”   顾璟一想也是, 当案件发生, 从勘查现场就开始考验办案人员的耐心和观察力了。   “秦珏的指纹对比了几枚了?我和你一起比对吧。”他道。   姚征兰将菊花盆搬到两人中间,递给他一张纸, 道:“指纹在花盆盆沿内侧,从方向上来看应该是一枚右手的拇指指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打算将秦珏的每一枚指纹都与之对比,这张纸上还有最后两枚指纹没有对比过,有劳顾大人。”   因指纹在菊花盆盆口内侧,两人要看清那枚指纹,都要把头凑到菊花枝叶上才行。一开始两人还注意着和对方岔开时间去看,以免碰上,可后来太过投入便顾不上注意这些,于是某次两人一起探头去看花盆内的指纹,头上官帽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顾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姚征兰急忙退开一些,一边扶正头上的官帽一边致歉。   “无碍,我也不是故意的。”顾璟道,却并不伸手去扶官帽。   姚征兰以为他不知道官帽撞歪了,提醒他:“顾大人,你的官帽有点歪了。”   “我待会儿再扶。”顾璟道。   姚征兰:“?”为何要待会儿再扶?   她很快想到他那两根用帕子也没能擦得很干净的拇指。   “若、若是顾大人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扶?”她提议。   顾璟闻言,面向她坐着不动,是同意的意思。   姚征兰抬起双臂将他的官帽轻轻扶正。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低眸发现他正看着她,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里甚至都倒影出了她的模样。   原来她此刻和他这样近的吗?   她心一慌,忙收回手转过身去,装模作样继续看纸上的指纹。   顾璟看着她嫣粉一片的耳朵和脖颈,脸上也有些发热,收回目光问道:“你头上的伤好些了么?”   “已无大碍,多谢顾大人关心。”姚征兰说完,觉着自己也该礼尚往来。“顾大人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已无大碍,多谢姚评事关心。”顾璟一本正经地将她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姚征兰:“……”   少时,两人将指纹全部比对完了。姚征兰大大松了口气,道:“果然不是秦珏的指纹,顾大人,我们可以去找辛大人了。”   顾璟点点头,到底还是先叫小吏打水来把手洗干净了,才和姚征兰一道去找辛泰。   辛泰听闻两人来意,合上手中卷宗道:“恕我直言,就目前你们转交过来的那些证据,没有一样能证明这个秦珏是冤枉的。你们放着最大的疑犯不审,却因为一些旁枝末节去找什么真凶,岂不是舍本而逐末?”   “昨日我们在清净寺找到的那只带有血指印的菊花花盆,我们已经将上面的血指印与秦珏的指印做过比对,并不是秦珏的。这就证明,杀人现场除了秦珏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这个证据,也不能证明秦珏可能是无辜的吗?”姚征兰道。   “怎么就能证明秦珏是无辜的了?你能证明那个血指印所染之血就是舒荣的吗?若是不能,那也许是搬花盆的和尚伤了手指从而留下了指印呢?为了排除我这个推论,你是不是还要把清净寺所有和尚的指纹拓过来与之一一对比?”辛泰问。   姚征兰哑口无言。   “姚评事,办案谨慎细心是好事,但是也不能被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或者东西左右了自己的判断。昨日早朝之上,皇上就给了刘大人五天的破案时间,除去今天,只剩三天了。疑犯死活不开口,你们说另有真凶,却连个怀疑的人都没有。我不对秦珏动刑,这个案子你叫我怎么审?顾大人,你教教我,这个案子接下来该怎么审?”辛泰教训完姚征兰,又去看顾璟。   顾璟拱手道:“下官不敢。辛大人,下官已不能插手此案,但是下官请辛大人看在下官的面子上,给姚评事三天时间去调查。若是姚评事在三天之内找不出真凶,那辛大人也无需再对秦珏用刑,就让姚评事,去劝说秦珏认罪。”   姚征兰猛然看向顾璟。   辛泰挑起眉毛看着姚征兰,问:“你有把握劝说秦珏认罪?”   姚征兰回过头来,握了握拳,道:“我能。”   “有何凭证?”   姚征兰抬起下巴,道:“就凭现在若是我不能证明他无罪,无人可以救他。除了认罪一途,他别无他路可走。”   辛泰当即拍板道:“那好,我就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三天时间。今天也算一天,后天晚上,你若是不能将你所谓的真凶带到我面前,大后天上午,你要保证把秦珏的认罪口供放到我案上。”   “下官领命。”姚征兰行礼道。   从辛泰那里出来,姚征兰向顾璟致谢:“谢谢顾大人为我争取三天时间。”   顾璟道:“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时间紧迫,接下来该从何处入手去查,你可有头绪?”   姚征兰道:“我昨晚想了很久,此案查到现在,可以入手的地方看似很多,但往深处一想,便知很多线索查下去都是死胡同。我想先去张家看一看。我总觉着,张家的案子说不定就是真凶为了将你从舒荣的主审官这个位置上换下来而特意设计的。”   顾璟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这种层次的栽赃,我要澄清实在是太过容易,除了耽误我的时间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那我先去了。”姚征兰见他同意她的看法,顿时有些迫不及待。   “带萧旷一起去。”顾璟道。   姚征兰应了,匆匆而去。   出了大理寺门,姚征兰对萧旷说:“萧捕头,你能否派人去跟踪一下那个有小顾璟之名的霍廷玉?我总觉着顾大人这个案子跟他脱不了干系。派机灵些的差人去,切莫让他发现,发现他行踪后速来报我。”   萧旷闻言,挑了两名熟悉都城地形的差人让他们去了。   姚征兰带着人策马来到张家,发现张家正给小姐办丧事,不见丫鬟红萤。   她心觉不妙,顾不上寒暄便去问张新立夫妇:“敢问张员外,丫鬟红萤在何处?”   张新立恨恨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敢伙同外人害我爱女,留之何用?我已派人将她沉塘,给我女儿陪葬!”   姚征兰一惊,急问:“何时去的?在哪里?”   张新立闭口不言。   姚征兰道:“张员外,你若真杀了红萤,令千金的冤屈怕是真的永远难以昭雪了。”   张新立表情一松,张夫人忙道:“就在府中后院池塘,你们快去,兴许还来得及。”   萧旷带人冲了过去,姚征兰提出想再看一看小姐的尸体。   张氏夫妇到底还是心疼独女死得冤枉,想要抓住真凶,同意了姚征兰的请求。   灵堂中棺材盖子被推开后,姚征兰往里头看了看。死者是个妙龄女子,虽则因为上吊面色变成了紫红色,但仍可看出五官十分清秀可人。   死者嘴唇发黑,脖颈上勒痕呈紫红色,一直延伸到两耳发际线位置。脖颈上勒痕深,越往耳后勒痕越浅,确实是自缢的症状。   再看其指甲颜色,没有中毒迹象。   “敢问小姐的房间可有收拾?”看过了尸体,确定了死因,姚征兰问张氏夫妇。   张夫人拭着眼泪道:“小女罹难,谁还有心思去收拾房间?大人若想看,便去看吧。”说罢找了个仆人给姚征兰领路。   看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姚征兰心里也不好受,道了声“二位节哀顺变”才跟着下人去了后院。   这是个四进的院子,小姐的房间在第三进,按理说前后都进不了外男,除非有内应给他开门。   房间就是普通的富家女儿的闺房,名贵的摆设多了一些。房间里不是很乱,也不是特别整齐,就是平常有人在其中生活的模样,只是少了个主人而已。   姚征兰本意是想找到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间闺房里的东西,比如说男子的书信,或者什么双方交换的信物之类的。但是一番搜查下来,什么都没发现。   只有桌上一只香炉,里头还有未倒的香灰。姚征兰将那只香炉小心翼翼地装起来,交给差人说带回大理寺。   她出了小姐的房间,正好萧旷带着死里逃生浑身发抖的红萤过来。   红萤见了姚征兰噗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你快起来。你犯下这样的错,我是救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姚征兰道。   红萤抬起磕红了的额头,呆呆地看着姚征兰。   “你们老爷夫人眼下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抓住害死你家小姐的凶手,而你,是除了你家小姐之外离凶手最近的人。我要你将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事情,按着时间先后,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第79章 ·   “有些事情以前我没有深想, 但小姐出事之后,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昨夜我在刑部也说过了,我觉得, 这件事就是柳姨娘的弟弟柳洪一手设计的。”红萤哭着道。   “柳姨娘的弟弟是一年前来投奔柳姨娘的, 因为手脚不干净,老爷很不待见他, 明令柳姨娘不许让柳洪住在府里头。这柳洪原本跟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近几个月,他忽然对我很好,经常送我一些头花耳坠还有水果点心什么的, 却又不求我办什么事。我慢慢的也就对他生了些好感。   “我记得第一次出事,是在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进府来看柳姨娘, 偷偷跟我说待会儿他去买绛云斋的芙蓉酥, 叫我晚上二更去后门上拿。我特别爱吃绛云斋的芙蓉酥, 所以就答应了。”   姚征兰一边听她说,一边习惯性地拿出小本子来记。   “我家小姐平常就我一个人给她守夜, 二更时分,小姐早就睡了,我听着她房里没什么动静,就去后门上拿芙蓉酥。等了好一会儿柳洪才来,他扯着我拉拉杂杂地跟我说话,我吃了他的芙蓉酥,也不好嫌他烦, 就在后门处磨蹭了大概有三盏茶的时间。   “待我回到小姐闺房外间的时候, 听到小姐在里头喊我。我进去一看, 见小姐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幔里,脸颊潮红长发散乱, 叫我打水给她擦洗。我吓了一跳,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说她做了个梦而已。我便也没有多想,只是第二天给她收拾床铺时,见褥子上有血,而当时并非是小姐月信期。我又问她,小姐羞红脸叫我不要再问,也不许告诉老爷夫人。   “从那天开始。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月,小姐总有一天要半夜叫我出去,或者叫我给她熬粥,或者叫我给她炖汤。但每次等我回来,她总是和第一次一样的情状,叫我给她打水。   “我生了疑心,一个半月前的一天,她又半夜叫我去炖银耳汤,我出门之后,就躲在附近的花丛后面偷看。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男人从墙外头翻了进来,进了我家小姐的闺房。昨日我在刑部大堂上指认那位顾公子,我并没有瞎说,当时我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轮廓身形,和那位顾公子真的很像。”   姚征兰听出了问题,问道:“你是你家小姐最亲近的丫鬟?”   红萤点头:“是。”   “这么说来,连你都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来?你家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红萤懵了,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   姚征兰想了想,问红萤:“那么自从第一次过后,你家小姐有没有爱去一些她原本不去的地方?比如说寺庙,园林或者什么铺子之类的?”   红萤经她提醒,猛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家小姐原本爱去荣记买胭脂水粉,可是自从三个月前,她忽然不去荣记,改去锦堂街的芙蓉阁了,还经常去,有时候不买胭脂水粉也去。”   “在芙蓉阁是谁接待她,你还记得吗?”   “记得,就是阁中的一位女侍。”   姚征兰记下这些线索,道:“你继续说。”   “我疑心是我眼花,怎么会有男人能从那么高的墙外翻进来呢?而且我家小姐并非那种浮浪女子,又怎会与男子夤夜相会?于是我大着胆子来到窗下偷听,听到小姐房中居然传出男子的声音。我这才知道,小姐她每次将我支开,确实是为了与外男相会。   “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万一小姐出事,我肯定难逃干系。所以第二日,我便与小姐实话实说,说昨夜我看到有男子进了她的卧房。小姐非常慌张,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和一根金簪叫我不要声张。我说小姐太糊涂,此事万一有只言片语传将出去,岂不是清誉尽毁?以后还如何嫁人?小姐却一脸羞涩地说,顾公子是端方君子,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我问她是哪个顾公子,她说是梁国公世子顾璟。奴婢虽孤陋寡闻,但梁国公世子顾璟的大名谁人不知?可虽是名声如雷贯耳,但真人我们谁也不曾见过,便问我家小姐如何确定他是顾公子?小姐说,这位顾公子除了容貌并不似传言中那般举世无双惊为天人外,言行举止皆与传闻中的顾公子一般。而且还能说出梁国公府和公主府许多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来。   “昨日我在堂上看到真正的顾公子,还曾惊奇小姐的眼光,长成那样都不叫做举世无双,那什么样才叫举世无双?后来才知道,小姐她果然被人给骗了。”红萤说到此处,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别忙着哭,先将事情说完。”姚征兰道。   红萤拭了拭眼泪,接着道:“虽则小姐如此说,我心中却还是不安。若真是顾公子,那是小姐的福分,可若不是怎么办?我问小姐,顾公子那般家世人才,传闻中又说他是端方君子,他又怎会做出这等夜入香闺偷香窃玉之事?小姐说她也曾质疑过他,顾公子说,他是因为在街上对小姐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才会做出这等不顾礼教有失德行的事来,一切皆因太爱小姐之故。”   姚征兰听得汗毛竖起。这些话真的也只能骗骗这些从未见过顾大人本尊的可怜女子,若是见过他的真人,便会知晓,想让那般不苟言笑清冷自持的人情难自禁不顾礼教,光是仙女下凡恐怕都不能够,还得加上能魅惑人心的狐媚本事才行。   “我撺掇小姐问他要一件信物,小姐老早就问他要了,可直到前天,那人才将玉佩送给她。小姐原本很开心的,不知为何,昨日一早,我便发现小姐吊死在房中,还留下绝笔一封,说是顾公子始乱终弃,让她伤心欲绝,加上愧对父母,所以自尽以求解脱。”   姚征兰推算一下时间,越发觉着此案绝对跟舒荣案有关系。前天是舒荣案发的日子,前天夜里顾璟没有定秦珏的罪,而是决定第二天再查清净寺。若是真凶真是为了把顾璟这个主审官给换掉才杀了张氏小姐栽赃他,那不仅证明此人在梁国公府有内线,大理寺应当也有此人的眼线,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顾璟的动向。   但是此人是三个月前就开始与张小姐暗中来往并自称顾璟了。若说对方从那时候就想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栽赃顾璟,除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绝不可能。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人习惯扮作顾璟去欺骗这些闺阁女子。   会这样做的人,在姚征兰心中只有一个——小顾璟霍廷玉。   “你没见过那人的容貌,但听过那人的声音,如果让你再一次听到那人的声音,你能辨别出来吗?”姚征兰问红萤。   红萤一个劲地点头,道:“那人的声音和小姐夤夜私会男人的事情一同深深烙印在我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   “很好。”姚征兰在本子上记录的笔头顿了顿,再问:“柳洪在讨好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最近在哪里做什么营生挣银子?”   红萤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道:“他好像提起过一个酒楼,叫……叫宜什么的我忘了。”   萧旷在一旁接话:“宜城楼。”   红萤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他说那里有钱的公子哥儿多,随便给人跑跑腿打打杂都有大把赏钱拿。”   姚征兰对萧旷道:“萧捕头,派人去这个宜城楼打听柳洪的事。红萤,你带我去芙蓉阁。”   张家离芙蓉阁不近,策马过去都走了小半个时辰。   姚征兰到了芙蓉阁一问,这芙蓉阁居然是舒荣之母舒夫人名下的产业。这倒是大大出乎姚征兰的预料,她还以为八成是霍家的产业呢。   在红萤的指认下,姚征兰将店中女侍临水叫到一旁,问她:“你便是每次都负责招待张小姐之人?”   临水茫然:“哪个张小姐?”   姚征兰将红萤唤来,道:“便是每次与这个丫鬟同来的那位张小姐。”   临水看着红萤回忆了半天才想起,点头道:“正是。”   姚征兰问:“你是不是替什么人传口信给这位张小姐?”   临水立刻避开目光,否认道:“没有,我只是给张小姐介绍胭脂水粉而已。”   “你若不说实话,我可要亲自去问舒夫人了,想必她能叫你说实话。”时间紧迫,姚征兰没耐心跟她耗。   “求大人不要告诉我家老夫人,我说实话便是了。”临水忙道,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一旁的红萤,道:“我是替我家三少爷传话给张小姐,就是告诉她几月几号而已,至于这个日子代表什么,我不知道。”   “每次都是替你家三少爷传话?不曾替别人传过话?”姚征兰问。   “不曾,都是替三少爷传话。”   姚征兰不解,蹙着眉头在原地徘徊两步,不死心地问:“那每次都是你家三少爷亲自过来告诉你传话的内容吗?”   “那倒不是,”临水道,“有时候是霍公子代我家三少爷过来告诉我口信内容。”   姚征兰眉头一展,向她确认:“霍廷玉霍公子?”   临水点头:“正是。” 第80章 ·   出了芙蓉阁, 姚征兰想起婉嫦曾言,舒荣说霍廷玉是他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和出卖他的朋友。心里不由的一阵犯恶心。   但为了破案, 她还是要问红萤几个细节。   “红萤, 你家小姐爱在房里香吗?”   红萤道:“我家小姐只有在抚琴的时候才会香。”   “那她近三个月抚琴的时候多吗?”   “不多。她最近迷上了刺绣,大概是给那位假顾公子绣东西吧。”   姚征兰压制住心中那不忍, 问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每次那人来, 你家小姐都会打发你去厨房煮东西,那你每次回到房里,你家小姐都是醒着的吗?”   红萤道:“不是, 有几次小姐是睡着的。啊,大人,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好像每次我家小姐睡着的夜里, 房里都有过香的气味。”   姚征兰头,道:“我知道了。”   她转过脸看了看远处, 心想女子真是悲哀。   舒荣和霍廷玉都是成了婚的,他们的妻子知道自己嫁给了什么样的畜生吗?   回大理寺的路上,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红萤:“你说的这些好像都不足以使顾公子摆脱嫌疑,昨日在刑部,顾公子到底是如何脱罪的?”   红萤惭愧道:“发现我有时候半夜会去厨房煮东西之后,府里的厨娘冼大嫂怕时间久了厨房里东西和账对不上说不清, 所以要我每次去煮东西都要把什么日子什么时辰和煮了什么东西记下来。就是这个记录帮顾大人洗清了嫌疑。因为两个月前的那天恰好是长公主的生辰, 一更过半公主府才散席, 当时顾公子就在公主府,除了公主府的人还有许多宾客可以作证。而从公主府到张府最少也需要一个半时辰, 就算散席之后顾公子立刻从公主府出发,也根本赶不及在二更的时候出现在张府。”   “原来如此。”   出了芙蓉阁便已是晌午时分,姚征兰瞧着来不及回大理寺用饭,便请众人在街上的饭馆用过饭再回去。   回大理寺途中经过刑部,姚征兰停下来看着刑部大门犹豫了一会儿,对萧旷道:“萧捕头,你带人先回大理寺吧,我去探望一下郡王。”   刑部大牢,三槐伺候李逾擦洗过换了衣裳。李逾坐在桌前,看着满桌他爱吃的菜一脸不爽,满腹怨气道:“姚评事怎还不来看我?小没良心的!”   三槐在一旁赔笑道:“郡王想让姚评事来看您还不简单,小的去传一下话便是了。”   “你懂什么?自己讨来的有什么意思?”他夹了一筷子红烧鳝鱼,刚一入嘴便又吐了出来,骂道:“这么甜,想齁死我?糖不要银子买吗?哪个厨子烧的?”   三槐腹诽:上次也是这道菜,厨子不过少放了一须须糖,你又骂不甜,差把盘子削人头上去。   口中却道:“是公主府的厨子,我回去问明了请长公主罚他。”   “不吃了!”李逾将筷子一摔,回身往石床上一倒,面朝墙壁。   “郡王,您多少吃一吧,本来在这里头就够受罪的了,再不吃东西,怕是身子吃不消啊。”三槐小心翼翼地劝他。   李逾不理他。   这时牢房外跑来一个狱卒,道:“郡王,外头有个姚评事想来探望您,不知您见还是不见?”   这便是郡王待遇,哪怕是下了狱,那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李逾一骨碌从床上滚将下来,看着狱卒大声道:“见,当然见。”   “这下好了……”三槐见狱卒去领人过来,刚松了口气,便见他家郡王跟发癫似的把自己的发髻扯乱,双手在墙上一顿摩擦,然后又往自己脸上一顿乱抹。把水盆往床下一藏,回身往石床上一倒,闭上双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三槐:“……”   李逾睁开一只眼,看到自家目瞪口呆的小厮,低声骂道:“你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快走?”   “哦……哦。”三槐回过神来,掉头就往外走,迎面遇见姚征兰。   姚征兰看到他,唤住他问:“三槐,郡王此时在里头做什么?”   三槐欲言又止,最后一脸沉痛地道:“姚评事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我家郡王他正演戏呢。   姚征兰被他的表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李逾的牢房中抬头一看,只见李逾脏兮兮地躺在紧靠墙壁的石床上,头发散乱一脸虚弱,不由吓了一跳。   这才进来没多久,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刑部的人也对他动刑了?不对啊,这脸上虽脏,衣服倒还是整洁的。   她目光下移,看到他干净的手背和肮脏的手心,心里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抱起双臂道:“郡王,别装了,我要是能被你这伎俩给糊弄过去,我也没脸再继续呆在大理寺了。”   李逾不动不语。   姚征兰走到他床边,俯身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好家伙,脏污掩盖之下那脸蛋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气色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见这样他还在装,她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   李逾转过身背对她。   “郡王?”   “别叫我!都说关心则乱,你一眼看穿,证明你根本一都不关心我,你个没良心的!”   “我是大理评事,透过虚假表象看清事实是我的职责。”   “如果位置互换,看你一身狼狈躺在石床上,我绝对做不到冷静地观察你是否在假装。你就是没良心!”李逾说完,对她那番辩解之词表达了终极意见:“哼!”   姚征兰:“……”   看着李逾背对她的背影,发髻散乱毫无形象可言。想想他此番入狱说到底也是因为她才叫人有机可乘,姚征兰轻声劝道:“快起来吧,我叫人打水来帮你收拾干净。”   李逾拖长了声调:“不稀罕。姚评事贵人事忙,反正过来看过我就算尽了同僚之谊了,还是请回吧。”说实话,这样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还真是有几分尴尬。   姚征兰:这是……在赌气?   长这么大没见过男子赌气的样子,现在看来,好像跟女子赌气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对方赌气了不及时去哄,可能要闹几天别扭。而一般如果发现赌气就马上去哄的话,很快就能没事。   反正温玉薇就是这样的。   哄温玉薇的方式当然不能用在李逾身上,但最简单的应该还是能借用一下。   她伸手扯住李逾的袖子轻晃了晃。   李逾手一抬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开,还是背对着她。   姚征兰停了一下,又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李逾没动。   她再晃晃,李逾就转过身来了。   “你老扯我袖子干什么?”他顶着一张花脸故作冷漠地问她。   姚征兰有想笑,强忍着道:“想叫你别生气。”   “你晃一下我的袖子我就不生气了?这袖子是什么万能宝贝?”李逾声音拔高。   姚征兰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又险险绷住,道:“那要不我先离开,等你不生气了再来看你?”   “你还有没有诚意了?”李逾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道。   姚征兰转身往牢房外走。   李逾急了:“喂!”   姚征兰:“我去叫人打水来给你洗脸。”   少时三槐打了水来,被李逾瞪一眼,又一溜烟跑了。   姚征兰帮着他收拾干净。   李逾坐在饭桌旁跟个大爷似的:“你喂我吃饭。”   姚征兰面有难色。   李逾一看她犹豫,嚷道:“这破石床硬得要命,睡得我浑身都疼,手都抬不起来了。”   姚征兰:“……”   “你到底喂不喂?”   “喂。”他郡王之尊,这下大狱估计还是平生头一次,要她给喂一次饭,也不算过分。   李逾见她答应,心满意足,但一转眼就看到她用勺子挖了满满一勺子饭递过来,瞠目道:“这么多,你想噎死我不成?”   姚征兰振振有词:“你不是男子吗,难不成还要像女子一样小口小口吃?快张嘴。”   “男子怎么就不能小口小口吃了?我就要唔……”李逾话说一半,就让她用饭塞住了嘴。   李逾气得,伸手要抓她,姚征兰急忙躲开,两人正绕着桌子跑圈,牢房外传来一声低斥:“成何体统?”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顾璟站在那儿。   姚征兰趁机将勺子往桌上一放,正色道:“郡王,我还有公务在身,下次、下次再来看你。”说完不等李逾回应就撒丫子跑了。   “我信你个鬼!”李逾扫兴地踢了一脚凳子,又瞄一眼顾璟,问他:“你怎么来了?”   “派去摸查线索的人暂时还没消息传回来,我过来看看你在狱中呆得可还习惯。”顾璟也不进来,就站在外头透过牢柱对李逾道。   李逾:“废话!这破地方我能呆得习惯吗?”   “就算不习惯,看你心情胃口都还可以,再熬两天应当没什么问题。”顾璟说完,转身离开。   “什么?再熬两天?不是,顾璟你什么意思?我不要再在这里呆两天啊,你赶紧的把我弄出去!”李逾追到牢房门口冲他的背影喊道。 第81章 ·   姚征兰回到大理寺, 派去盯梢霍廷玉和去宜城楼探听消息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她拿了从张小姐房里带回来的香炉去找秦珏。   秦珏喝了汤药,伤口也包扎好了,人看起来比早上那会儿精神了许多。   “人皆言, 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可惜我现在身陷囹圄,便是救命之恩, 也只能在嘴上对姚评事说一声谢谢了。”秦珏看着姚征兰, 愧疚道。   “你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姚征兰道。   “朋友。”秦珏愣了一下,渐渐湿了眼眶,低下头去。少时, 复又抬起脸来,红着眼圈看着姚征兰道:“对, 我们是朋友。我秦珏走到今天这一步, 无亲无故, 但好歹还有一个朋友,做人也不算太失败是吧?”   姚征兰知道他是在说被秦家逐出宗祠之事,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得道:“眼下洗清你身上的罪名最是要紧,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事,你暂且就别去多想了。”   秦珏点点头,目光扫向她手里的香炉。   姚征兰将香炉递给他, 道:“你能不能看出来这香炉里曾经点过什么香?”   秦珏接过香炉, 打开盖子用手指捏了一点香灰出来仔细观察, 闻了闻味道,又闻了闻香炉盖子, 瞪大眼睛道:“这是我给舒荣制的那种香。”   “你确定?”   “我确定。”   “闻了这种香之后,人会有什么反应?”   “会昏迷。”   “对她为所欲为也不会醒的那种昏迷?”   秦珏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张小姐的案例不难看出,舒荣和霍廷玉应该就是用这种手段作案的。先由霍廷玉借着与顾璟相似的身形轮廓,假借顾璟之名接近受害女子。获得受害女子的信任之后,再寻机点燃迷香,让舒荣也来与女子欢好,受害女子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真是无耻之尤!   既然那香如此厉害,张小姐就未必是自缢的了。如她那般纤弱的女子,迷昏之后将她抱起挂上绳索,对能翻墙入院的孔武男子来说,应当不费吹灰之力。   这能解释张小姐之死,但霍廷玉杀舒荣的动机呢?难道就因为他和舒荣曾一起干下这等龌龊之事,所以想杀人灭口?不对,比起杀舒荣所要承担的风险,迷奸女子事发的风险要小得多,这么做完全是得不偿失。   秦珏见她愁眉深锁,问道:“姚评事何事烦忧?”   姚征兰道:“我现在怀疑霍廷玉,但没有证据,也找不到动机。”   “你……你怀疑霍廷玉?”秦珏眼神闪烁。   姚征兰看他这样,道:“秦公子,上次审讯问到霍廷玉时,你好像也有话憋着没说。事关生死,你可别再做无谓的隐瞒了。”   秦珏道:“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我觉着,我知道的这件事可能跟案子也没什么关系,若是贸然说出来,说不定会害了无辜之人。”   “你别多想,跟案子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无辜,我们自会分辨。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姚征兰问。   秦珏回忆着道:“大概是两个月前,有一日我上街买书,口渴了就去茶楼喝一杯茶,恰好碰到舒荣和他的朋友。他那天心情很好,招呼我一起。我不想扫他的兴,就加入了他们。没过一会儿霍廷玉来了,坐在我与另一位公子之间,那公子就调侃他最近是不是勾上了新的小娘,身上香味很特别。霍廷玉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了。当时我什么都没说,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这件事情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我香铺里偶尔会出售只此一份的香,有时候我调出好闻的香,并不会大量生产,而是将价格抬高,放到店里当稀有产品售卖,这只是一种做生意的手段。当日霍廷玉身上沾染的香,便是我店铺里曾经售卖出去的一款孤香,名叫岩中诗,是一种桂花调的香,购买者是……靖安侯的夫人,卢夫人。”   姚征兰:“……”   秦珏继续道:“当时你们问我关于霍廷玉的事情时,我想起的就是这件事。可是我又想着,霍廷玉应当不知道我闻出了他身上的香味,除非过后他又特意去问卢夫人香是从哪里买的,才会知道我可能已经猜出他与卢夫人的关系。可是一个人会谨慎至此吗?再有,就算他过后真的去问了卢夫人,知道我可能已经猜出了他和卢夫人的关系,为此他就杀了舒荣栽赃我来达到灭口的目的?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是匪夷所思。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手提前想好栽赃之策,在杀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和证据,过后又将可能供出他的人一一灭口,甚至为了换掉相信你是被人栽赃的顾璟不惜再杀一个无辜的女子去陷害他。上述种种都证明,真凶就是一个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的人。这个霍廷玉,十分可疑。”姚征兰道。   离开牢房,姚征兰心事重重地回到阅卷房,发现顾璟已经回来了。   “顾大人。”想起方才在刑部牢房那一幕,姚征兰还有些脸红。李逾实在是太胡闹了。   顾璟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去牢房了?可有什么收获?”   姚征兰道:“秦珏跟我讲了一件事,我觉着这件事应该可以算作霍廷玉栽赃秦珏的动机。但是霍廷玉杀害舒荣的动机依然没有找到。”   “你为何如此笃定是这个霍廷玉?”顾璟问她。   “是由多种因素综合考虑的,最明显的就是张小姐的死。对方既然自称顾璟,显然是习惯于假扮顾大人你,有小顾璟之称的霍廷玉最为可疑。眼下只等两个结果,若是确定这个霍廷玉认识柳洪,且他就是假扮顾大人与张小姐私会之人,我就抓他。”姚征兰道。   “但即便你抓了他,你也没证据将他与舒荣的案子牵扯起来,除非印在菊花盆上那枚指纹是他的。”顾璟道。   “排除了是秦珏的可能,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他的。且不管这些,先将他抓起来再说。今日我动作有些大,万一他闻风而逃就麻烦了。”姚征兰回到自己的书案后面。   “关于他杀舒荣的动机,我现在有一个推测。”顾璟忽然道。   姚征兰抬起头来,一双明亮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璟道:“中午我出去,听闻了一则消息。朝廷为了和北鞑开战运往北边的兵器,在延州一带被土匪劫了。”   “兵器被土匪劫了?”姚征兰感觉不可思议,“延州离太原府不算很远,从未听说那边有什么厉害的土匪出没啊。”   顾璟继续道:“当地官府派兵围剿土匪想要追回兵器,土匪和兵器却似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在会燕山中。陛下命武库署令霍兴志再次向北边运送兵器,霍兴志却拿出七张兵部尚书亲笔签名的手令,说武库署里的兵器早已被兵部尚书运出都城,现在武库署里没有一件兵器。”   姚征兰面色凝重起来,问道:“这武库署是隶属兵部管辖的?”   顾璟点头。   “如此说来,莫非舒尚书的死另有蹊跷?杀舒荣,只是为了让舒尚书有个‘正常’的猝死理由?”姚征兰猜测,“若是如此,那真正的凶手可能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了。”   她站起身,问顾璟:“顾大人,我们可不可以去验一下舒尚书的尸体?”   顾璟摇头:“舒尚书是在家人的看顾下晕厥直至死亡的,无凭无据,家眷怎会同意让你验看尸首?再者,对方既然敢这般设计,能让你在尸首上看出异常的可能性不大。”   姚征兰闻言,慢慢坐了下去,道:“如此看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只有撬开霍廷玉的嘴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去宜城楼打听消息的人最先回来,他们带回了一名认识柳洪的伙计。   据这名伙计交代,柳洪确实常在宜城楼当闲汉帮酒客跑腿打杂,但最近大半个月没见他出现。而在此之前,霍廷玉霍公子每次去宜城楼,都留这个柳洪在身边听用。   “霍廷玉好歹是个官家子弟,他去酒楼自己不带仆从吗?”姚征兰问。   伙计道:“那当然是带着的,只不过柳洪嘴甜会来事儿,对我们酒楼附近的环境又熟,霍公子呢也不在意那几个打赏钱,所以每回还是用他。”   又过了两刻,之前派去盯梢霍廷玉的差役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向姚征兰禀道:“姚评事,霍廷玉不见了。”   姚征兰猛然站起,问道:“他跑了?”   差役挠头:“不知道是不是跑了,就是我们跟着跟着,他就突然失去了踪迹。”   姚征兰听得云里雾里,急急道:“你仔细说来。”   差役道:“上午萧捕头将我们派出去后,我们先去了霍宅附近盯着,巳时才见霍廷玉从家中出来。我们跟上他,一开始他应该是没有发现被人跟着,径直去了城北一座名叫‘明秀居’的私园,过了大概一刻钟就出来了。而后他转到街上,进了一家博古斋中。我们就在外头候着,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出来,我们这才觉着不对,进去一看才知这博古斋竟是有后门的,霍廷玉早不知哪里去了。我们又回转其家,找了个路人假做寻霍廷玉有事,却被门人告知霍廷玉出去了还未归家。”   顾璟一听,吩咐萧旷:“即刻派人去四处城门蹲守,严查过往行人。另派人追查霍廷玉行踪,务必将他捉拿归案。”   “是!”萧旷铿然领命,带着差役们迅速撤出。   姚征兰自责道:“都怪我,布置不够周全,让霍廷玉察觉不妥给跑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别怕他跑,就怕他不跑。他不跑我们抓他的理由还不够充分,他这一跑,证明他心虚,只要能抓回来,就很有希望能撬开他的嘴。”顾璟安慰她道。   “可要是抓不回来怎么办?”想到这一点,姚征兰咬住唇红了眼尾。   若真叫霍廷玉给跑了,秦珏就很可能要被冤死了。   顾璟见状,耐心地劝解她道:“他不是江湖流寇,脚底抹油便无迹可寻。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在都城,这就让他不管跑去哪里,都是有迹可循的。放宽心,相信萧旷一定能把人给抓回来。” 第82章 ·   霍廷玉疑似逃跑, 姚征兰在大理寺待不住,当即便带人去了霍家。   他父亲霍兴志不在家,霍夫人接待了姚征兰一行。   武库署令只是个七品小官, 是故霍家宅院很小, 家里人口也简单。   姚征兰查了霍廷玉的房间,找到二十多件样式颜色都与顾璟平时穿的常服很像的衣服, 只是料子不如顾璟的好。看起来, 他确实是在故意假扮顾璟。只是除此之外,并没有找到任何与舒荣柳洪或是女子相关的东西。   以霍廷玉谨慎的个性,他也不会把什么关键的东西放在自己家里。   “这位大人, 廷玉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啊?你们这样来搜他的房间?”见姚征兰从霍廷玉房里出来,霍夫人迎上来万分焦急地问。   “不是, 是别人的案子, 我们想请霍公子回去协助调查, 因为找不到他的人,一世情急所以才来了家里。”姚征兰笑着对霍夫人道。   她原本就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 像个文雅秀丽的公子,这么一笑起来委实让人生不起什么戒心。霍夫人暗暗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没事就好。唉,自从舒公子出事之后,我这心里整天的不安宁。”   姚征兰不意她会主动提起舒荣,忙问道:“舒荣的案子我也有耳闻,舒公子遇害, 霍夫人因何心中不安?”   霍夫人道:“舒公子和我家廷玉是最好的朋友, 听说他遇害, 我自然要问廷玉两句。可是廷玉却叫我不要多问,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我就猜, 是不是他们两个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把舒公子给杀了,廷玉心中害怕,所以才不肯说。”   “原来如此。霍夫人,我们找霍公子有急事,您知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姚征兰问。   “要是舒公子还活着,他出门肯定是去找舒公子。可是现在舒公子死了,他出门又不跟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去哪里。”霍夫人道,“你们找他究竟有什么事啊?”   姚征兰道:“是这样,有个偷窃案,现场遗留一件外袍。我们抓住了疑犯,他却说那件衣袍是霍公子的,所以我们过来问问。”   “啊?什么衣袍啊?我家廷玉所有的衣服都是我自己亲手缝制的,若是他的,我一定认得。他不会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的。”霍夫人急道。   “衣袍是证物,轻易不能带出来的。是一件蓝色的厚缎锦袍,上面有蔓枝菊纹,您有印象吗?”姚征兰试探地问道。   霍夫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双眉一展,道:“那件袍子我有印象,那件袍子真的不是我家廷玉的,不是他的尺寸,是他托我做给他的朋友的。”   姚征兰眼睛一亮,忙道:“霍夫人,您要是能讲清楚这件事,我们就不一定非要找到霍公子了,能不能麻烦您去房里录一份证词?”   霍夫人自然答应。   “大概十几天前,一天晚上,廷玉忽然拿回来一件男子的中衣和一匹蓝色的带蔓枝菊纹的缎料,说他那天在外头跟朋友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一个朋友的衣服,叫我照着那件中衣的尺寸做一件外袍赔给那位朋友。我花了六天时间做好了袍子,和中衣一起交给了廷玉。”霍夫人道。   姚征兰将她说的话全部记下来,又问道:“霍夫人,您记不记得那件中衣有没有什么特征?”   霍夫人不假思索:“有啊,那件中衣的右边袖口处,绣着一只蝴蝶。”   “方才您说,那件袍子不是您儿子霍廷玉的尺寸,可不可以说一下尺寸差在哪里?”   “廷玉的外袍肩宽要一尺四,那件袍子的肩宽一尺三,廷玉穿的话肩臂这块会嫌紧的。”霍夫人道。   “原来如此,只是,这些都是您的一面之词,有没有什么证物可以证明您说的话?”   “我这里还有上次做衣服剩下的布料。”霍夫人说着,命丫鬟去库房里将那些布料拿出来。   姚征兰命差役将布料收了,对霍夫人道:“劳烦您在这里按个手印。”   得到了这份证词,姚征兰心里稍微有了些底,带人回到了大理寺。   随着时间推移,眼看天都要黑了,萧旷他们还没回来,她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今天就要过去了,还剩两天,若是在时限之前不能把霍廷玉抓回来怎么办?   她心里焦灼,不想影响顾璟看案卷,就独自走到院中,一边徘徊一边频频向大门口张望。   顾璟来到窗边,看了她一会儿,出门来到她身边,“到放衙时间了,你先回去吧。”   姚征兰愣了一下,“我再……”   “案子再紧急,也得吃饭,得睡觉。以后还有无数的案子,你不是打算为了这一个案子把身体熬坏吧?你先回去,我吩咐差役一声,若是人抓回来了,不管什么时辰,即刻去府上通知你。你现在在这里也只是等着罢了,在这儿等和回家等,有什么区别呢?”顾璟道。   姚征兰想想也有道理,对顾璟道:“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顾璟点点头。   姚征兰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又快速地洗了个澡,心里牵挂着萧旷他们,到底是睡不着,就坐在床上绣帕子。   一直绣到快三更,帕子都绣好了,还是没有差人上门。看来今晚把人捉回来的希望不大了。   她下了床来到窗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心想:若是哥哥,他一定会做得比我好吧。   “小姐,小姐你睡了吗?”外头忽然传来入微的声音。   姚征兰过去打开门,问她:“你怎么还没睡?什么事?”   “刚才门子来报,说大理寺的差人来了……”   姚征兰一听,马上回身要穿外衣。   “小姐,你听我说完,那差人已经走了。门子说,差人说了,霍廷玉已经被抓回来了,顾大人叫他传话给你,犯人刚被抓回来时反抗情绪最重,最难审。现在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顾大人叫你好好睡觉,先熬他几个时辰,明日一早再审他。这叫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入微道。   “……哦。”   入微见自家小姐还有些犹豫的模样,推着她来到床边上,道:“小姐,既然案犯已经抓回来了,顾大人也发话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快快睡觉吧,再不睡觉,奴婢怕你要变食铁兽啊。”   “什么食铁兽?”姚征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入微用手在自己眼眶上比划道:“大大的黑眼圈啊。”   姚征兰想起食铁兽的形容,忍不住一笑,乖乖躺上床道:“好吧,听你的。明天记得早一点叫我。”   入微给她盖好被子:“放心吧小姐,奴婢一定比平时早半个时辰叫你好不好?”   姚征兰点点头。   入微看她这样,忍不住八卦一下:“小姐,那位顾大人知不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啊?”   姚征兰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入微笑得贼兮兮道:“没什么,只是听方才门子的传话,那位顾大人分明非常关心你啊。怕你担心得睡不着觉,所以一抓到人就派人来告诉你案犯抓到了。又怕你过度劳累,所以叮嘱你不要夤夜过去审案,明日再审。”   “你不要胡说,他不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很好的。”姚征兰面不改色道。   “哦。”入微失望地垮下脸,吹灭灯烛出去了。   黑暗中,姚征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微光。   她在庆幸,庆幸那天去找顾大人和李逾时听到了顾大人的那句话。如若不然,恐怕也不可避免地会像入微那样自作多情。   有时候她希望顾大人不要对她那么关心,但是每当脑子里出现这种想法时,她又觉得自己很过分。难道别人同情你对你好也有错吗?别人只是善良而已,若是因此想入非非从而让自己感到困惑不自在,那是自己的问题,与别人无关。   霍廷玉被捉拿归案确实让姚征兰松开了一直绷紧的那根心弦,这两天也委实很累,所以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立刻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黑又沉,到了早上,没等入微来喊姚征兰就自己醒了,而且感觉精力充沛。   她简单地洗漱收拾一番,没吃早饭就出了门,来到大理寺时才寅时过半。   一到大理寺她就兴冲冲地直奔大牢。   “霍廷玉?没有啊。”当值的狱卒打着哈欠道。   姚征兰不相信:“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昨夜不到三更萧捕头不是将他抓回来了吗?”   狱卒道:“姚评事,您从哪儿听到的这消息啊?萧捕头从昨天出去之后还没回来过呢。”   姚征兰:“……”难道是顾璟骗她?为什么骗她?真如入微说的那样,怕人不抓回来她担心得睡不着,所以骗她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她有些愣怔地来到阅卷房,天还没亮,三张书案上的灯盏都灭着,屏风后面却有灯光。   她心中一惊,那盆带着血指纹的菊花她就藏在屏风后面的榻下!   疾步绕过屏风,却在抬眼的刹那间呆住。   她第一天来这个阅卷房就知道屏风后面有一张榻,只是从未见人在那张榻上睡过。而今,那张榻上却睡着一个人。   顾璟。 第83章 ·   榻旁的小几上点着一盏琉璃灯,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顾璟的脸上。   他盖着锦被仰躺在那里,灯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光滑,拢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好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他睡着的样子比醒着时温柔许多。容貌太过出众, 醒时总让人有种距离感,不敢正眼去看更不敢细看。但当他这样睡着了, 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副绝世名画, 即便知道自己不配拥有,但不影响大胆欣赏。   他的五官生得真是完美,大约也只有梁国公和长公主那般容貌的爹娘, 才能生出他这样得天独厚的容颜。也不知日后是谁家姑娘有此荣幸,能够每天醒来都看到这样的睡颜……   院中不知是谁大声打了个喷嚏, 姚征兰瞬间惊醒, 一时手足无措。   她在干什么?她不仅在这里十分无礼地看男子睡觉, 脑子里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她着急忙慌地转身走, 还因为太过慌乱差点撞在屏风上。   出了阅卷房,迎面碰上伺候顾璟的那名小吏。   “姚评事,今日来得这么早?”小吏跟她打招呼。   “嗯,睡不着,索性就早些过来了。”姚征兰此刻脸上火烧火燎的,怕小吏看出端倪,问道:“顾大人怎么睡这儿了?”   小吏道:“昨夜批卷批得太晚, 就没回去。”   “那他早饭吃什么?”   “姚评事请放心, 待会儿公主府会将顾大人的早膳快马送来的。”小吏道。   “哦, 我先出去一下。”   既然霍廷玉还没抓回来,此刻时辰尚早, 姚征兰就出了大理寺来到最近的街市上吃早饭。吃了一碗面条后,回去的路上闻到锅盔的香味,她又去买了张红糖锅盔。   这种锅盔做得很薄,烤得又香又脆,外面洒满芝麻,里头薄薄一层红糖馅不会太甜,咬一口真是唇齿生香满嘴香甜。   姚征兰吃着锅盔往回走,又想到不知道这会儿顾大人起来了没,要是他起来了公主府的早膳却还没送来,而她又吃着锅盔回去……   要不给他带一张好了,如果早膳没送来就给他吃,如果送来了,就留着自己吃。   想起他好像不太喜欢吃甜食,姚征兰买了张梅干菜锅盔带回去。   回到大理寺,天刚微微亮。顾璟果然已经起来了,公主府的早膳也送到了。姚征兰来到阅卷房时,小吏正在摆桌。   “顾大人早。”看着桌上各色精致的点心,姚征兰想把自己手里那张烤得焦黄焦黄的锅盔藏起来。   “早。”顾璟将擦脸的帕子放进水盆里,让小吏把水盆端出去。   他看着姚征兰歉意道:“来这么早是不是为了霍廷玉?抱歉,昨晚是我骗了你。”   姚征兰忙道:“顾大人你别道歉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即便我不睡觉干熬一夜,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反倒是你骗了我让我好好地睡了一觉,今早起床感觉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顾璟眼神柔和道,看了看她手里的锅盔,他问:“那是何物?闻起来似乎很香。”   “这是……锅盔,顾大人你要不要尝尝?”姚征兰礼节性地问,没想到顾璟却点了点头。   姚征兰把手里那张梅干菜馅的递给他。   顾璟刚要伸手拿,姚征兰却又缩了回去,问道:“顾大人,你上次吃郡王买的蟹黄包子,后来没事吧?”   顾璟道:“没事。”   “哦。”姚征兰这才把手里的锅盔递给他。   这时院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萧旷出现在阅卷房门口,风尘仆仆却一脸兴奋道:“顾大人,姚评事,霍廷玉抓回来了。”   姚征兰大喜过望,对顾璟道:“顾大人,我出去看看。”   “嗯。”顾璟颔首。   姚征兰出去后,小吏进来,看到顾璟手里拿着那张锅盔,眉头微蹙,道:“大人,上次您吃了郡王买的蟹黄包子腹泻,娘娘叮嘱说不让您再碰外面的吃食。”   “上次吃的药丸还有剩,就在我房里书桌上,你去拿来吧,别叫我娘知道。”顾璟道。   “大人,您这又何必呢?”小吏不能理解。   顾璟低头看看手里卖相不怎么样的锅盔,微微一笑道:“这个闻起来很好吃。”   外头,姚征兰一边往大牢的方向走一边问身边的萧旷:“他拒捕了吗?”   萧旷大声道:“拒捕有用的话,要我们捕快何用?”   姚征兰笑起来。   萧旷又道:“我们追上他时,他单人单骑在路中间,但是官道上与他一起的分明还有五匹马的马蹄印。好像是他知道自己跑不掉,让同行的人先走了,自己留下来。”   姚征兰收起笑容,道:“既如此,想必他已经做好应对之策了。萧捕头,你们连夜追逃辛苦了,下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先去会会他。”   刑讯房,姚征兰看着坐在刑椅上的霍廷玉,对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姚评事是吧?有什么事赶紧问吧,问完了我好回去睡觉。”他打了几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姚征兰道。   “为什么杀舒荣?”姚征兰问。   “杀舒荣?姚评事,你这里没问题吧?”霍廷玉坐直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众所周知,我和舒荣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我父亲是他父亲的下属,平时多靠他关照着。我杀他?我疯了吗?”   “你疯没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舒荣一死,舒大人伤心过度猝然离世。武库署里兵器缺失,本该为此负责的你父亲把罪过往死去的舒大人身上一推,倒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所以你就断定我杀了舒荣?难不成我能未卜先知,知道舒荣一死舒大人必然会猝然离世?知道运往北边的兵器会半路被劫从而让武库署兵器丢失之事暴露于人前?”   “我方才可没提运往北边的兵器被劫一事,不知霍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姚征兰紧盯着霍廷玉问道。   霍廷玉嘴一闭,目光暗含慎重地看了姚征兰一眼,靠回椅背上,道:“姚评事,闲话少说,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不会认的,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回答你任何一个问题。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你要是想刑讯逼供,也请便。但我必须提醒你一点,若是刑讯逼供,到了你上官面前,我一定会翻供。”   姚征兰沉住一口气,吩咐差役:“拓指印。”   霍廷玉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这丝讽刺的笑容让姚征兰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心事重重地回到阅卷房。   顾璟已经用完早膳,在洗手了。   看她回来,问道:“怎么?审讯不太顺利?”   “这个霍廷玉确实不一般,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他。”姚征兰在自己的书案后坐下。   “别着急,还有两天时间。”顾璟道,“现在要不要去把红萤带过来认人?”   姚征兰摇头:“没用,即便红萤认出来他就是私会张小姐之人,也只能证明他诱奸了张小姐,没证据证明他杀了张小姐,他一定会狡辩。柳洪的案子也是同理,我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他在小翠,张小姐和柳洪的案子上没有留下丝毫的首尾来给我们抓,又怎会在舒荣的案子上出那么大一个纰漏,把自己的血手印留在了现场?这是现场唯一多余的痕迹。”   “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已经抓回来了,先比对了再说。”顾璟道。   姚征兰点点头。   没一会儿,霍廷玉的十指指印就送了过来。   顾璟知道她一定要亲自比对过才会安心,就没去帮忙。   经过小半个时辰认真仔细的比对,姚征兰弯下一直挺直的脊背,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失望的眼神,顾璟不用问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现在凶案现场唯一与秦珏无关的物证也不能证明与霍廷玉有关,对霍廷玉的审讯确实进入了死胡同,   就在顾璟思量着还有什么办法时,姚征兰腾的站起身来,一阵风似的出去,没一会儿又拿回来一份指印,这次很快就出了结果。   “这枚血指纹竟然是柳洪的。”她惊愕道。   “柳洪?柳洪不可能是凶手。凶手必然是穿着那身衣服行凶的,柳洪身材比秦珏矮小,若是由他出手,腋下不可能撕裂。”顾璟也皱起了眉头。   “正是。为什么柳洪会在现场留下血指纹?”姚征兰撑住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能解释得通的理由只有一个。”   姚征兰放下双手,看着顾璟。   “霍廷玉知道指纹可以用于破案,所以故意让柳洪在现场留下血指纹,再杀了他。如此,即便我们怀疑秦珏不是真凶,根据血指纹也只能认定柳洪是真凶,而真凶,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姚征兰咬了咬唇,再一次起身出去。   “霍廷玉,好一招李代桃僵!可是你别以为除了那枚血指纹,我们就没有别的证据来证明你才是杀害舒荣的真凶!这是你母亲的证词,这是从你家中搜出来的布料。你母亲证明,你曾经拿了袖口有蝴蝶的中衣回去,让她做了与秦珏身上一模一样的锦袍,也就是那身血衣。你怎么解释!”姚征兰来到牢中,拎着那张证词居高临下地问坐在墙角的霍廷玉。   霍廷玉眯眼看了看那张证词,道:“还要什么解释?我母亲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对,这个朋友就是秦珏,我弄破了他的衣服,赔了一身给他,没想到他会穿着这身衣服去行凶,这与我有何关系?”   “你的意思是这身衣服在舒荣被杀前就已经给了秦珏,何人为证?”   “怎么?他说我没给他,那他有证人吗?若是都没有证人,姚评事何以信他不信我?就目前而言,比起我来,定然是他这个疑犯说的话更不可信吧?”霍廷玉微笑着道。 第84章 ·   顾璟在阅卷房批完一宗案子, 还不见姚征兰回来,就来到狱中问问情况,却被告知姚征兰一刻之前就已经审完走了。   他出了大牢, 径直向大理寺后门外的小树林走去。   姚征兰果然在那儿, 面对着一棵大树一动不动。   “不要剥了,小心崩了指甲。”他来到她背后。   姚征兰吓一跳, 转过身来下意识地遮住被她剥了一块树皮的树干。想起他方才的话, 又觉得欲盖弥彰了,双颊飞红。   “审讯不顺利?”顾璟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问道。   姚征兰点点头, 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道:“是我太自信了, 自来了大理寺, 参与了几个案子之后, 便觉着破案不过如此,觉着自己无所不能。今日碰壁, 才让我明白,其实对于破案而言,我就是个刚摸着边的,连略懂皮毛都没资格说的新人而已。面对这样计划周详,没有铁证,案犯又狡诈善辩的案子,我……我根本就束手无策。”   “不要妄自菲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舒荣这个案子, 正如你所言, 计划周详没有铁证案犯狡诈。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谁来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辛泰贵为大理寺少卿, 面对这样的案子,他能做的,不也就是对疑犯动刑吗?你能把原本毫无牵扯的霍廷玉与这件案子关联起来,已经很厉害了。”顾璟道。   “真的吗?”姚征兰仰头看他。   顾璟认真地点点头。“不要气馁,回去将案情好好捋一捋,说不定会有别的发现。”   “嗯。”姚征兰心里好受了些,跟着他一起回到大理寺中。   “去知会狱掾一声,将霍廷玉拉到刑房去先过一遍鞭刑。”到了阅卷房,顾璟吩咐小吏。   姚征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道:“既然现在拿他没办法,先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好。”   “还能这样?”   “当然,这是他做人嚣张的代价。”顾璟道。   姚征兰忍不住噗嗤一笑。   顾璟见她笑了,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姚征兰看着他。他笑起来眉目舒展,嫩红的嘴角矜持地弯起,真好看。   顾璟看过来,姚征兰忙把目光移开。   “怎么了?”顾璟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以前爱笑了而已。   姚征兰定了定神,翻开案上的卷宗。   看了半天卷宗,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竟然又回到了案发之初的那个疑问上——刀鞘去哪儿了?真凶为什么要把刀鞘带走?   霍廷玉既然知道指纹在破案中的作用还让柳洪在现场留下指纹,那会不会是刀鞘染血之后,他由于什么原因在刀鞘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当时有什么情况让他来不及将刀鞘上自己的指纹完全擦干净,所以才没将刀鞘留在现场?   在清净寺没有发现扔掉的刀鞘,以霍廷玉的谨慎,他也不可能杀人之后冒险把刀鞘带在自己身上,等出了寺再扔。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把刀鞘和秦珏换下来的衣服都交给柳洪给带走了。   按着红萤和宜城楼伙计的描述,那柳洪也不是个傻的。衣服也就罢了,刀鞘可是凶器的一部分,他会不会偷偷将其留下以作保命或勒索之用呢?   姚征兰越想越有可能,跟顾璟打了招呼就带人直奔柳洪的小屋,掘地三尺地翻了个遍,没有发现刀鞘。   她又去找柳洪的姐姐,宜城楼的伙计,打听柳洪可能认识的所有人,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一无所获。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也许柳洪根本没有把刀鞘藏起来,而是和衣服一起不知道扔在了什么地方。   这个案子就是这样,你知道秦珏是冤枉的,也知道霍廷玉才是真凶。你有一些证据可以佐证你的判断,但你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霍廷玉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已经过了散衙时间了,顾璟还在阅卷房,见姚征兰垂头丧气地回来,他问:“姚评事,你吃晚饭了没有?”   姚征兰摇摇头,她现在哪儿还有心情吃饭?   “我也没吃,今天早上你给我吃的锅盔挺好吃的,不如,我们现在去夜市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姚征兰这会儿真的没什么心情出去搜罗美食,但看顾璟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不想扫他的兴。   “好,我去换身衣服。”她道。   两人都换了常服,出大理寺的时候,李逾的卫队照例跟上来。   “今日不必跟着了。”顾璟对他们领头的道,知道自己之前是误会了母亲,他现在不担心姚征兰会被他母亲迫害了。   领头的卫队长迟疑了一下,倒是没跟顾璟坚持,带着人退下了。   这下就剩了顾璟和姚征兰两人。   姚征兰问他:“顾大人,你知道去夜市往哪边走吗?”   顾璟:“……不知。你知道吗?”   姚征兰:“我也不知。”   两个人站在原地相对无言。   “要、要不找个人问问吧。”顾璟有些尴尬道。   “嗯。”姚征兰忍着笑点点头,恰好不远处有人走过,她便跑过去问了路,回来指着右边道:“往那边走。”   两人并排走在小巷中,姚征兰心中有事,没顾上说话。   顾璟觉着气氛有些过于安静,想说话又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憋了半晌他道:“姚评事,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姚征兰:“……”   顾璟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起了上次的“笑话”,连忙澄清道:“这次有做功课,真的是笑话。”   做……功课?为什么要做这种功课?   “好啊。”她打起精神,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顾璟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讲笑话了:“医人买得医官札付者,冠带而坐于店中。过者骇曰:‘此何店,而有官在内?’旁人答曰:‘此乃医官之店。’”   姚征兰:“……”她要是现在笑,会不会显得很假?   顾璟:“……”又不好笑吗?会不会是她没听懂?医官之店,实乃衣冠之玷。要提醒她吗?   姚征兰:“哈哈!”假笑固然尴尬,但是好像不笑更尴尬。   顾璟:明明是笑话书上看来的笑话啊,为什么还是不好笑?莫不是江云买了假书?   笑过之后气氛还是好尴尬,姚征兰不能无动于衷了,问道:“顾大人,你觉得,我和郡王两人去外地办案,可行吗?”   顾璟心里咯噔一声,“为何要与他结伴去?”   姚征兰道:“我与我哥哥外貌虽是相近,但毕竟男女有别,细看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而且若是不去外地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身高差距无法自圆其说。”   “……我知道,我是问,为何要与他两个人去?”顾璟侧过脸看着她,“你是觉着,我去会碍事吗?”   “不是,”姚征兰慌忙否认,“只是郡王说,顾大人最近好像要筹备婚事,我想,近几个月顾大人估计都不会得空……”   “没有,我现在没有成婚的打算,近一年都不会有。”顾璟道。   姚征兰:“哦。”   顾璟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感觉自己方才的说法有些不妥当,更正道:“我是说,近一年都没有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成婚的打算。”   姚征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为何要强调不喜欢三个字?难不成,今天早上在屏风后她看着他时他是醒着的?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做同僚可以,但是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   人一紧张就容易头脑发热,一头脑发热说话就容易不过脑子。   “其实相处久了,我觉得郡王的性格挺招人喜欢的。”她近乎匆忙地道。   顾璟下意识地停下步伐。   他一停,她发现了,跟着停了下来,他也不好接着走。   姚征兰以为他停下来是要她细说的意思,毕竟他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都是比较关心李逾的。   她只能搜肠刮肚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很放得下身段哄人开心,也会很细心地照顾人,我觉得这是大多数男子都做不到的。所以,其实……现在我也有一点点喜欢他。”言下之意,顾大人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肖想你。   顾璟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给一点回应。   “哦,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睑,扭过头看向巷子深处。   那里一片灯火阑珊。   “顾大人,拜托你不要告诉郡王好不好?毕竟他身上还有婚约,在他解除婚约之前,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他也有动心。这样,万一他解除不了婚约,我们分开时也能少些感情牵扯。”姚征兰道。   顾璟发现灯火阑珊处好像又有人家在门前挂了一盏灯,把巷子深处都照得明亮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姚征兰松了口气,如此最好,顾大人不会怀疑她肖想他,郡王也不会知道她说的谎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七拐八绕地一直往东边走,走了大约两刻时间,终于到夜市上了。   夜市很热闹,各种摊子琳琅满目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也不少。   这是姚征兰喜欢的景象,烦恼了一整天,如今换一换心情,倒也挺好的。   她很快融入其中。 第85章 ·   说起来, 自打来了都城之后,姚征兰还未正经逛过街。都城到底是都城,便是一个夜市, 看上去已是比太原府的街市热闹繁华多了。   姚征兰爱热闹, 在太原府时经常扮作哥哥的模样和玉薇她们偷偷上街。脑子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脚步不自觉地转入街旁一家金铺。   铺中伙计极有眼色, 一见两人便知是不差钱的主儿, 忙上来招呼:“二位公子是给女眷买首饰,还是给自己买首饰?”   姚征兰猛的回过神来,忙道:“看看簪子, 男子戴的。”   “这边请。”伙计引着两人来到左边,“不知二位想买什么样的簪子?金簪, 银簪, 还是玉簪?”   姚征兰道:“看看玉簪吧。”既来了, 顺道给哥哥买根簪子也好,祈愿他早日醒来。   伙计引两人来到摆放玉簪的柜台边, 姚征兰一眼就相中一根通体雪白,顶上雕如意纹的簪子,拿起问伙计:“这个怎么卖?”   伙计道:“承惠三十八两银子。”   姚征兰从内袋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他。   就在伙计去给她找银子的档口,顾璟对她道:“这根簪子挺好看的,自己戴吗?”   姚征兰微微张嘴,刚想说是买给哥哥的,突然想到刚才在他面前说心仪郡王, 那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增加一下说服力?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送给郡王的。他那日在清净寺打人是为了替我出气, 害他受苦一场, 我赠他一根簪子,也算正常吧?”   顾璟道:“他替你出气入了大狱, 你已去狱中探望过他,还给他喂饭。他举止不妥你也不曾怪他,如今还买簪子给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姚征兰:“啊……这样啊……”她太难了,既要让顾璟误会她喜欢李逾,又不能让李逾误会她喜欢他,这其中的度该怎么把握啊?   这时伙计拿着银子出来,姚征兰刚想说玉簪不要了,便听顾璟问伙计:“还有与此一样或相似的簪子吗?”   伙计将找银给了姚征兰,殷勤道:“可巧这种样式的簪子我们掌柜的进了两支,我这便去将另一支拿来。”   顾璟将另一支玉簪买下,对姚征兰道:“如此你既可以送他簪子,也不必担心他看出什么。”   “难道跟他说顾大人的簪子也是我送的?那、那这根簪子也应该由我来买才对。”姚征兰又要掏腰包。   顾璟制止她道:“只是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而已,又怎能真的要你送?反正簪子是我自己戴的,我自己付账天经地义。”   姚征兰欲哭无泪,这……事情的走向与她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啊。   两人出了金铺,姚征兰一抬眼,看到街上举着糖画走过的孩子,停下了脚步。   她想起柳洪家里那根糖画签子。   当时柳洪趴在地上往门口爬,知道自己爬不到门口了,伸直了胳膊指向门的方向。   那根糖画的签子掉在门侧没人注意,若是柳洪死之前拿到了那根签子,将它握在手里,那签子的意义,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男人,买了一根糖画,若说他喜欢吃,为何又吃得不干净,签子上还沾着许多糖?若说他不喜欢吃,那他为何又要买呢?   “怎么了?”顾璟见她出了店门就望着街上发呆,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发呆的人或事,侧首问她。   姚征兰回过神来,有些着急道:“抱歉顾大人,我怕是不能陪你去吃晚饭了,我想回大理寺一趟。”   “何事?”顾璟问。   “关于那把刀鞘,我想去验证我最后一个猜测。”   “同去。”顾璟回身往大理寺的方向走。   “不必了顾大人,不一定会有结果的,你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公事要紧,没有结果又如何?不过是晚一些吃饭罢了,同去。”顾璟不容置疑道。   姚征兰只得与他一道折返大理寺取了马匹,策马飞驰到柳洪所住的房子附近,绕了几圈,发现两条巷子以外有一条小河,河上一座石桥,石桥那边就是夜市。   石桥桥头就有个卖糖画的小摊。   姚征兰和顾璟牵着马走过去,问那头发花白的摊主:“请问你这摊子白天也是摆在这儿吗?”   摊主笑呵呵道:“是啊,我在这儿摆了二十年摊子了,从来没有挪过地方。这位公子,来支糖画?”   姚征兰点点头,拿出几枚铜板买了两支糖画,递给顾璟一支,继续向那摊主打听:“那您认识柳洪吗?”   摊主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这号人物,他长什么模样?”   姚征兰比划着描述一番,摊主还是说没印象。   姚征兰失望。   一旁顾璟插话问道:“这两天可有男子单独来你这买过糖画,而且就在附近吃的?”来的路上姚征兰已将事情跟他说过一遍,既然柳洪回家时已是傍晚,回家后再没出来,那刀鞘只能是藏在他回家的路上,也就是白天藏的。   若是就藏在这卖糖画的附近,那他必然也要借着买糖画吃糖画遮掩一下,不然青天白日的藏一把可能带血的刀鞘岂不是太招眼了?   摊主拍腿道:“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大前天,是有个男子单独来我摊上买过糖画。买了糖画他就在我摊子旁边走来走去,身上还挎着个包袱。后来他就坐在那边的桥墩上吃糖画,吃着吃着突然把身上挎着的包袱扔进了河里,我还以为遇着个疯子。”   顾璟和姚征兰扭头看向摊主指过的桥墩,姚征兰跑过去一看,桥墩下面就是个桥洞,她蹲下来伸手到桥洞里去掏,手指碰到一个冷硬的物件。收回手,她从袖中拿出帕子包在手上,再次将手乆拾光伸进桥洞,从里头取出一把刀鞘来。   “顾大人,你看,刀鞘!”她欣喜地举起刀鞘给顾璟看。   顾璟眉眼如月地点点头,这个案子总算是有突破口了。   可就在此时,变生肘腋!   一柄飞刀借着夜色掩护向姚征兰照面而来!   姚征兰此刻就站在桥上,若是中刀,且不说死不死的,定然会翻到河中去。   事出紧急顾璟也来不及多想,身上也没带武器,只得徒手去挡,上臂一阵疼痛,带血的飞刀掉在了桥上。   顾璟在挡刀的同时已经挪动步伐,刀落地,他人也已经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姚征兰身前,谨慎四顾,   姚征兰此刻才回过神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伟岸身影,又是后怕又是后悔。她早就猜测霍廷玉的身后可能有个组织,找到刀鞘之后为什么要得意忘形?连累顾璟和自己一起身陷险境,现在怎么办?   桥两边黑黢黢的,暗夜中一把飞刀的动静还不足以惊动旁人,夜市上小贩叫唤行人悠哉,一切如常。   顾璟垂在身侧的手,鲜血沿着指尖急促滴落。   从顾璟方才的身手来看,他绝对是会武的。姚征兰在他背后小声道:“顾大人,你带上刀鞘先走吧,不要管我。”   “不行。”顾璟还在警戒四周。   “刀鞘不在我身上,他们大概也不会再对付我了。”姚征兰急道。   “不行!你现在跟在我后面,挪到马匹那边去,上你的马。”顾璟道。   “好。”姚征兰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争执,见他不同意她的提议,便听他安排。   两人刚一挪动步伐,另一边突然飞扑过来三条黑影。   顾璟一把将姚征兰推到糖画摊子那里,伸手抓住一名黑衣人的胳膊便是一个抡摔。   眼看顾璟被三人围攻,姚征兰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只有拖累顾璟的份,咬咬牙向自己的马跑去。谁知又一名黑衣人手持短刀斜刺里一刀划向姚征兰的脖子。   姚征兰险之又险地仰头避开,尖叫:“顾大人!”   顾璟一分神,被人后背一脚踹得一个踉跄,他也顾不上。眼看那名黑衣人对姚征兰又出杀招,他掏出之前买的那根玉簪向黑衣人射去。   黑衣人听到破空之声闪身躲避。他趁机前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他的胳膊夺了他的短刀,一手握刀一手将惊魂未定的姚征兰护在身后。   四名黑衣人见突袭失败,面面相觑一番后,跑过那座石桥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顾璟也不欲在此多留,和姚征兰一前一后上了姚征兰的马,两人共乘一骑向大理寺疾驰而去。   路上未再遇险。   到了大理寺,姚征兰才发现顾璟的右手几乎被鲜血给染红了。   小吏不知道顾璟还会回来,已经走了,姚征兰去水房打水来给顾璟清洗伤口。   撸起袖子,右小臂上一道伤口足有两寸长,像张嘴似的微微张着,露出里头深红的血肉,还在流血。   “啊,这么严重?要不我们去找大夫吧。”姚征兰有点被吓到。   “这么晚了,上哪儿找大夫?没事,你把药和布拿来,我自己处理。”顾璟道。   “不行的,这么长的伤口,一定要缝合后再上药,不然止不住血,还会留下很大的疤。”姚征兰蹙着眉头道。   顾璟看看自己臂上的伤口,默了一瞬,问姚征兰:“这个你能帮我缝上吗?” 第86章 ·   姚征兰手指下意识地在袖中捏紧, 她是拿了很多年的针,可是她从未缝合过人的皮肉啊。   “好,我去借针线。”赶鸭子上架, 这会儿她不上没人能上, 他还在流血呢。   姚征兰从仵作那里借来了针线,又是用酒冲洗又是放在沸水里煮最后还放在火上烤了半晌, 才拿来给顾璟缝合伤口。   将掰成钩状的针凑近顾璟的伤口时, 姚征兰手有些抖,没话找话:“会疼的。”   顾璟:“我知道。”   姚征兰想下针又停住,“那你忍着。”   顾璟:“嗯。”   第三次下手失败, 姚征兰:“要不要咬着帕子?”   顾璟笑了起来,宽慰她:“不要紧张, 这疼要不了命。”   姚征兰咬咬唇, 终是心一横手一沉, 扎下第一针。   针尖依次穿过两边的皮肉,还要将线拉紧, 让分开的皮肉合起来……姚征兰光看着就觉得疼,缝完一针就去看顾璟。   顾璟表情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面色有些苍白,道:“继续,别停。”   姚征兰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咬着牙一口气缝了一半。他臂上肌肉贲起,她抬头看他, 他已经转过脸看着别处, 下颌紧绷长睫低垂, 额头鬓角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想来已是痛到极处。   她知道他贲起肌肉只是疼痛刺激下的本能反应, 并非故意,也不忍心叫他不要这样忍耐,就伸出左手安抚性地轻碰了碰他伤口上方鼓起的肌肉线条。   顾璟顿时卸了劲,姚征兰也不敢去看他,只埋着头继续缝合伤口。   顾璟回过头来看着她,她低着头,额上几缕散碎发丝随着她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抿紧的嘴唇微颤的睫毛透出几分紧张,但手却至始至终都很稳。   她的侧颜完美无瑕,以至于顾璟看得久了失了神,竟至忘了疼痛。   终于缝完最后一针,姚征兰看着自己的杰作,抬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放下针线忙不迭地拿过金疮药来给顾璟敷上,用布条包扎起来。   顾璟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你以前经常给人裹伤?”   姚征兰头:“在太原府时,舅舅表哥们都在军中,每日操练受伤是常事。”   “顾大人,实在对不住,今日都是我连累了你。”将他的伤包扎好后,她歉疚道。   “若说连累,是我连累你才对。若不是我让李逾的郡王卫队不要跟着,也不至于让你遇险。”顾璟放下袖子,“只可惜了那根簪子。”   簪子被当做暗器射出去之后,落在石板路上碎成了两截。   姚征兰闻言,从怀里拿出自己买的那根簪子,递给顾璟道:“顾大人若喜欢,这支簪子送给你吧,就当是赔你的那支。”   “不送给李逾了?”顾璟抬眸看她,眸底星光熠熠。   “顾大人不是说单送给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就……不送了。”姚征兰道。   顾璟从她手中接过簪子,当即取下自己发髻上那根翡翠簪子,将白玉簪簪上,抬头看着姚征兰。   君子如玉,相得益彰。   姚征兰头,诚实道:“很好看。”   顾璟低眸浅笑。   姚征兰大惑不解,顾大人为何近来像变了个人一般,如此爱笑?   气氛正好,顾璟的肚子却煞风景地叫唤起来。   仿佛会传染,他肚子一叫,姚征兰的肚子也开始叫了。   “顾大人,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姚征兰转身一溜烟跑了。   她一走,顾璟的面色便凝重起来。   霍廷玉身后的人,想杀她,更准确地来说,是想杀她哥哥——姚晔。   今日她遇险时那一声尖叫没顾上掩饰声音,正常人都听得出是女子。那些人退却,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一,所以才没继续纠缠。   为什么要杀姚晔?姚晔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顾璟沉思片刻,起身出了阅卷房,来到牢中。   命狱卒打开牢房门,他步入房内,看着坐在墙角歪着头的霍廷玉,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疾步过去掐住他的下颌掰正他的脸,果然发现他口鼻流血气息已绝,但尸体还是热的。   “方才谁来过?”他倏然回身,看着狱卒厉声喝问。   狱卒已经惊呆了,结结巴巴道:“没、没人来过。”   “那他怎么死了?”   狱卒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人不知啊!”   “通知包括狱掾在内的所有人到院中集合,我要一一查问!”顾璟道。   少时,当值的狱卒全部到院中集合,顾璟扫视一眼,不见狱掾,问道:“狱掾呢?”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顾璟皱眉。   姚征兰用托盘端着两碗面回到阅卷房时,就看到顾璟坐在他的书案后头看着卷宗,一脸沉思的模样。   她去屏风后将吃饭用的小几搬出来,对顾璟道:“顾大人,时辰不早了,你又受了伤,吃东西早些回去吧。”   顾璟回过神来,了头。   “这是何物?”坐到矮几前,顾璟低头看着碗里卷卷的面片问道。   “这是猫耳朵,是太原府那边的一种面食,你尝尝?”姚征兰将汤匙递给他。   顾璟左手接过汤匙,瞬间明白了。   他右手受伤,只能左手吃饭,这种圆圆的卷卷的面片用汤匙就能舀起来,自然比常见的面条容易吃一些。   “很好吃。”他尝了一口,抬起脸来目光柔和地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笑了笑,赶紧移开目光低头吃面。   果然,向顾大人“坦承”喜欢郡王之后,他在她面前放松多了。   两人吃完猫耳朵面,姚征兰收拾碗筷时,顾璟道:“霍廷玉死了。”   姚征兰呆住。   “为何会……”姚征兰话说一半,反应过来:“被灭口了?怎么会这么快?”   “应该是狱掾动的手,我已派人去捉拿狱掾。不过,既然慢人一步,大概是找不到人了。”   姚征兰重新坐下来,道:“敢杀一部尚书,内线安插到大理寺的大牢里,霍廷玉背后的这个组织,看上去不简单。对了,偷拿你玉佩的人找到了吗?”   顾璟头:“是在院中洒扫的一个仆从,大概是被霍廷玉手下的人收买了,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那现在该怎么办?”姚征兰很是颓丧,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能将霍廷玉定罪的刀鞘,他居然被灭口了。   “人虽死了,但只要我们证据准备充分,案情理顺,不影响定罪。”顾璟道。   姚征兰稍稍松了口气。   顾璟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姚征兰忙道:“不用了,顾大人你先回去吧,我想连夜把指纹比对出来,毕竟明天就是和辛大人约好的期限了。”   “你确定在这样的光线下能看清刀鞘上的指纹?”顾璟问。   姚征兰看了眼桌上黑沉沉的刀鞘,别说指纹了,连血迹都看不太清。   “明天早上过来比对不迟。既然霍廷玉被人灭口,那此案真凶是他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不用担心。”   姚征兰头,道:“顾大人你身上有伤,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反正霍廷玉都已经被人灭口了,那些人估计也不会再来对付我了。”   顾璟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醒她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如果仅仅是因为你发现了刀鞘他们才动手,那夺走刀鞘就可以了,为何要杀人?”   姚征兰一愣。   “他们跟我动手时手中没拿兵器,对付不会武功的你手中却拿了刀。难不成,从你手中抢走刀鞘,会比对付我更困难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想杀我?不对,”姚征兰面色一白,“想杀我哥哥?”   顾璟颔首。   “为什么?我哥哥刚来都城不到一年,按他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得罪什么人……”姚征兰话说一半,猛然想起之前的猜测。   大舅舅兵败战死很可能另有内情,而哥哥,知道这个内情。或者还不知道真相,但已经发现了端倪,所以他才想尽办法进大理寺。   这样说来,秦珏说的那张纸条,很可能也不是随便写的,而是对方有意为之。正如秦珏猜测的那样,那张纸条原本应该也是有后续的,但对方没想到秦珏为了保护她竟然将那张纸条给吃了,所以才不得不终止对付她的计划。   也正因如此,当顾璟和李逾出事时,她才得以“硕果仅存”。   难道霍廷玉背后的那个组织,会和大舅舅的死有关?是了,兵器被劫,兵部尚书被害,武库署令的儿子参与其中,桩桩件件,不都与朝廷和北鞑的战争有关吗?   那此番担任主将去太原府驻守边关的武宜君的父兄会不会有危险?   一想到这个可能,姚征兰坐不住了,站起身对顾璟道:“顾大人,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征北将军府。”   “此刻?去做什么?”   “征北将军的女儿是我的朋友,此番征北将军父子奉命前往太原府驻守边关,我担心他们会有危险,我得去提醒她一声。”   顾璟道:“你现在是男子装扮,夤夜上门去找女子说话怕是不太妥当,不如明天再去。”   姚征兰受他提醒,惭愧道:“我忘了这回事了。”   最后还是顾璟送姚征兰回了家。到了承恩伯府门口,两人下了马,姚征兰对顾璟道:“多谢顾大人送我回来,大人回去路上小心。”   顾璟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到底不是李逾,没有那么百无禁忌。   姚征兰见他不走,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迷惑了片刻,自以为领悟,歉然道:“啊,那个帕子我绣好了,早上走得太匆忙忘记带,明天还给大人可好?”   顾璟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道:“好。” 第87章 ·   顾璟回到梁国公府时, 已是亥时,刚回到院中还未来得及换衣服,李逾来了。   “你和她上哪儿去了, 到现在才回来。”见了顾璟, 他劈头就问。   “你出来了。没上哪儿,在大理寺处理一些事情晚了些而已。”顾璟不看他, 自顾自地在江云的伺候下洗手净面。   “你骗鬼呢?我酉时从刑部出来, 回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大理寺,结果阅卷房一股子食物的香气,你和她都不在。”李逾道。   顾璟擦手的动作顿了一顿, 对江云道:“你先出去。”   “是。”江云端着水盆出去,将房门带上。   “这是要摊牌?”李逾习惯性地抱起双臂。   “抱歉。”顾璟看着他道。   李逾愣了一愣, 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 皱眉问道:“你这是不想放弃的意思?”   顾璟点头。   “你都清楚地知道姑妈什么态度了, 还折腾什么?”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你, 同样没有资格。”顾璟道。   “我已经修书回家让我娘给我解除婚约。你呢?你能改变什么?”李逾与他针锋相对。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改变什么?我道歉,是因为在未明心意之前我曾答应过你不与你相争,而现在,我食言了。”顾璟道。   “你这是自寻烦恼。姚征兰不同于一般女子,对于婚姻大事,她清醒且理智, 考虑长远。上次我对她表明心意, 她对我说, 她知道自己退过婚死过未婚夫会被长辈不喜,就算家里人勉强同意我娶她, 她也会在我家人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不能接受我的心意。是我说,成婚后我会带她去我的封地南阳辟府另住,不会与我爹娘住在一起,她这才答应考虑。光这一点,你能做到吗?做不到,她便不会考虑与你的可能性,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李逾道。   顾璟不语。   “食言便食言,怕你不成?”李逾摔门而去。   话虽这样说,回到自己房中后,李逾还是拿出纸笔,准备将自己和顾璟的优缺点一一罗列出来。旁的不说,顾璟毕竟皮相不错,可以说与他是不分上下,很难确保姚征兰不会为色所迷失了理智。   撇去皮相不谈,顾璟还有什么优点?   李逾笔杆子抵着下巴想了半天,将笔一扔,心情愉悦地站起身来。   思来想去,除了皮相好之外,顾璟好像就没什么优点了,能想到的都是木讷,刻板,无趣,不开窍。   或许他在长辈面前是个好孩子,但在女子面前,未必是个如意郎君。   有他李逾这样的大好儿郎在身边献殷勤,姚征兰又怎可能看得上笑都不会笑的顾璟?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承恩伯府,帕子绣好了,姚征兰又开始绣李逾要的荷包。   她一点都不想送李逾荷包,毕竟女子送男子荷包有定情之意。但他那种无赖性子,想必由不得她拒绝。送给他的时候要把话跟他讲清楚,还不能给顾大人听见。   唉,真的好难,好希望哥哥快点醒来,好让她从这些麻烦中抽身出来。   想起哥哥,她想起今天的刺杀,面色又凝重起来。   丢下针线,她下了床,打开最近的衣柜开始翻找。   自冒充哥哥之后,她一直住在得一斋,但从来没翻动过哥哥东西,如今形势严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哥哥自小藏东西就爱往衣柜里藏,翻翻衣柜看会不会有发现。   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四壁和底部都检查过了没有暗格,一无所获。   姚征兰不死心,出了卧房来到一旁的书房,将书架上的书一排一排地搬下来一本本地翻。翻到顶部那一排书时,从一本《三统历》中掉下一封沾着血的信来。   她捡起一看,居然是陶汉义写给自己妻子的家书。   陶汉义是舅舅的副将,在最后一战中与舅舅一道以身殉国了。哥哥留着他的家书做什么?   家书很短,像是随手写的,说的也无非是最近天气如何,他们驻军之处哪边的山坡上开了好看的花之类的事情。   姚征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可若真的只是一封家书,哥哥保存下来做什么呢?还夹在她最不喜欢看的历法书中。   对了,好像有些密信用特殊的药水写就,要遇热或者遇水才会显现出字迹来。   姚征兰将信纸拿到烛火上烤了半晌,没有字迹浮现。又把它泡进茶水,还是没有字迹浮现。   所以说,这真的只是一封家书,内容也如信上所写。哥哥为什么保存下来,恐怕只有亲自问他才会得到答案了。   次日一早,姚征兰一到大理寺就去找萧旷问有没有把狱掾抓回来,果如顾璟所言,去晚一步,没能抓到人。   既然人死了也是可以定罪的,姚征兰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先把秦珏救出来再说。   她来到阅卷房,发现顾璟和李逾都已经到了,李逾居然一反常态地坐在自己书案后在看卷宗。   “顾大人早,郡王早。”她向两人打招呼。   “早。”顾璟回了她一声,而李逾居然白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姚征兰:“……”她又哪儿得罪这位大爷了?如今他明显对她心存抱怨的样子,她又对顾璟说过有一点喜欢他,那是不是应该要去哄哄他?   看了看天光渐亮的窗外,她当机立断,先办完案子再说。   看她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就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办公去了,李逾心道:失策,同样的招数居然第二次就没用了,以后要谨记这个教训!   姚征兰刚拿出刀鞘,李逾就拖了椅子坐到她身旁。   姚征兰:“……郡王不是在生气吗?”   “我能不生气吗?昨天一天你都没来看我,没良心的!看我生气也不来哄我,我能怎么办?我又舍不得与你赌气,除了委屈求全,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李逾说着,还跟孩子似的在椅子上扭了一下。   姚征兰又好气又好笑,解释道:“昨天抓了霍廷玉,他拒不认罪,我忙着抓他马脚,从早到晚都没得空,不是有空故意不去看你。”   “什么,这个小顾璟居然害得你没能去看我,我会会他去!”李逾站起来道。   顾璟听到小顾璟三个字,蹙眉看了他一眼。李逾假装没有察觉他的视线。   “不必了郡王,他被人灭口了。”姚征兰道。   “该!”李逾闻言,重新坐下来,问姚征兰:“那现在要做什么?”   “他被灭口了也要把这个案子办完,这应该就是那把消失不见的刀鞘,我看看上面有没有能将霍廷玉定罪的证据。”   李逾指着刀鞘末尾上沾染的白灰道:“在清净寺客房门后墙上刮出划痕的,果然是这把刀鞘。”   姚征兰点点头,看着刀鞘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几枚清晰可见的指纹道:“也许正是因为发现墙壁上有了刮痕,霍廷玉将刀鞘抓起来看,从而在刀鞘上留下了指纹。他知道指纹可以在审案过程中作为证据使用,而这把刀鞘上染了血又印上了他的指纹。或许是考虑到将刀鞘擦拭干净,会令人生疑刀都不擦为何独独擦干净刀鞘?或许是时间来不及,又或许是过分谨慎使然,他将刀鞘交给协助他犯案的柳洪带走。而柳洪因为被他要求在菊花盆上留下了一枚血指纹,心中不安,怕将来因为这枚血指纹会替他背锅,所以又偷偷将这柄本该扔掉的刀鞘藏在了他回家途中的桥洞中。”   李逾击掌道:“合情合理毫无漏洞,这一定就是真相。”   姚征兰无语,拿出霍廷玉的指纹道:“我还是先把指纹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霍廷玉的。”   “对比指纹?很有意思的样子,我想学。”李逾道。   姚征兰:“我要赶紧把这件案子的资料整理好向辛大人交差,顾大人也会比对指纹的,要不……”她询问性地看向顾璟。   顾璟看过来,目光落在李逾脸上,道:“我很乐意。”   李逾:“我不乐意!”他对姚征兰道:“我等你忙完。”   姚征兰无可奈何:“好吧。”   对比下来,刀鞘上的指纹是霍廷玉的确认无疑。保险起见,姚征兰将刀鞘拿到仵作那里去将凶器插进去试了试,两者是配套的。   现在有了印有霍廷玉指纹的带血刀鞘,有了关于血衣的霍廷玉母亲的证词,基本上可以结案了。   姚征兰回到阅卷房将此案写成卷宗,当写到霍廷玉的死时,她抬头征询顾璟的意见:“顾大人,关于霍廷玉的死,是不是单独拎出来作为另外一个案子来写?”   顾璟点头,“这个你别管了,你只汇报舒荣的案子便好。霍廷玉的案子我会向刘大人单独汇报。”   “好。”姚征兰继续写卷子,写完之后将相关证据都整理好,李逾帮她捧着,两人一道去找辛泰。   辛泰收了卷宗和证据,说看过之后再给他们答复。   “可惜没找到被柳洪扔到水里的秦珏的衣袍,不然证据更加确凿。”从辛泰那里出来之后,姚征兰叹气道。   李逾问:“那条河宽吗?”   姚征兰道:“不宽也不长,只是一条小河。”   “衣物被抛入水中,一般会浮在水面上,既然是小河,又是白天,你说会不会被路过的人捞走?”李逾道。   “就算是,又不知路过之人来自哪里,也无从查起。”   “自然是先从住在河边的人家查起,他们是最有可能看到衣服漂在河面上的。就算不是他们捞起的衣服,他们也可能看到是什么人捞起了衣服。”李逾道。   他这么一说,姚征兰顿觉找回衣服的可能性很大,对李逾道:“那郡王先去牵马,我回去跟顾大人汇报一声。”   “汇报什么汇报?有我在,直接走便是。”李逾道。   “不行,既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坏了规矩。”姚征兰不顾李逾的阻拦,跑回阅卷房去了。   终于支开了粘人精,她悄悄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绣好的帕子连同那块扯坏的一道还给顾璟,道:“顾大人,我技艺有限,绣得不如原来的好,你多包涵。”   顾璟从她手中接过帕子,道:“我说了,不过是一块帕子,你本不必这般在意的。”   “弄坏了旁人的东西,赔偿是天经地义之事。顾大人,我想和郡王一道去昨日的小河边看看能不能找到秦珏的衣袍。”姚征兰道。   顾璟努力克制住心里想要和她一起去的念头,道:“好,路上小心。” 第88章 ·   李逾在大理寺门口等了一会儿, 见姚征兰一个人出来,心情大好。   他就知道,以顾璟的木讷, 就算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将这份心意付诸行动。当然了,有他李逾在, 他也不会给他付诸行动的机会。   两人策马到河边, 姚征兰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他前两天有没有看到河面上漂着一个包裹,里头装着男人的中衣和外袍。那人说没看见。   她也不气馁, 正准备去敲第二户的门,李逾过来道:“你这样哪行?问到天黑怕是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怎么办?”   李逾附耳如此这般解说一番。   姚征兰瞪大眼:“万一引起恐慌怎么办?”   “即便引起恐慌也只是一时, 找到衣裳了再澄清便是。”李逾道, “不是真的你怕什么。”   姚征兰一想也是, 于是又去敲门。   敲到第三户时,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妇人, 一双眼珠子灵活地在姚征兰李逾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挤出笑容,出门道:“二位大人有何事?”   姚征兰绷着脸将已经重复过几遍的问话又说一遍。   妇人听完,思虑着道:“男人的衣裳,哟……这可真没什么印象。”   一旁李逾过来将姚征兰扯到一旁,用刚好够妇人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姚兄,我看算了吧, 你看除了你我, 还有谁管这事?原本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可……可毕竟是瘟疫啊!万一那衣裳真被人捡了去, 这瘟疫传染开来,怎么得了?”姚征兰焦急道。   “什么?瘟疫?”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妇人听到这两个字, 顿时嚷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快快说清楚。”   李逾皱眉瞪她一眼,斥道:“放肆!”   妇人忙收敛了泼妇气质,假装柔顺却忍不住焦躁地问:“听二位大人所言,方才这位大人打听的衣袍,跟瘟疫有关?”   李逾道:“正是,那人衣袍被偷,原本没在意,可昨天他死于瘟疫。我们之前查得小偷在被官差追捕之际将偷来的衣裳扔进了这条河中,本着为百姓考虑的念头,这才过来打听一番。既然你们都说没见过,我们公务在身本也没多少闲暇,这便回去了。”   “别啊大人!”妇人见李逾要走,下意识地想来扯袖子挽留他,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道:“瘟疫啊,这是多大的事,官府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那你们这么多双眼睛都说没看见,本官又有什么办法?”李逾站定,回身看着那妇人表情柔和地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那瘟疫厉害得很,一旦染上,保证全家死光,绝不会留下什么老弱妇孺独活受苦的。”   妇人目瞪口呆。   姚征兰忍笑忍得好生辛苦。   “姚兄,我们走吧。”李逾招呼姚征兰。   不等姚征兰应答,妇人回过神来,火烧屁股一般急急道:“二位大人请稍候,我去帮你们问,保证很快,很快就有结果!”   她转身站在路中间,双手叉腰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走水啦!救火呀!”那声音穿透力之强,连河对面的人家都被惊动了,纷纷开门探头来看。   这里的房子鳞次栉比一家挨一家,只要有一家着火,就会殃及四邻。是故大家一听走水,纷纷拿着各色盛水的器具走出家门,不见何处着火,只见妇人站在路中间,便都围过来问。   妇人这才道:“对不住骗了大家,但此事真的比救火更着急。”她口齿利索地将事情向四邻转述一遍,四邻又惊恐地告知了从稍远处过来打听的人。不到一刻时间,河两岸都沸腾了,百姓们走出家门,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姚征兰和李逾站在河边看着这一幕。姚征兰对李逾道:“郡王思路与众不同,总是能出奇制胜。若是衣裳真的被人捞了去,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那你是不是要替秦珏那小子谢谢我?”李逾转过头来看她。   姚征兰忙扭过头去,道:“郡王帮的是他,自然是由他亲自向郡王表示感谢才好。”   “没良心的!”李逾低声抱怨。   姚征兰脸微微一红,佯做不在意地抬眸往河对岸看去,恰好看到一家五口在众人的避让下从河对面向这边跑来,跑在最前面的男子手里捧着一个包袱。   “救命啊大人!我内人在洗菜时无意中捞出这个包裹,发现里面是男子的衣裳,且新着,就拿给我穿了,实不知是偷来之物,且是身染瘟疫之人的。现在、现在可怎么办?”男子捧着包裹涕泗俱下。   两岸百姓恐惧而好奇地躲在远处看着这边,然后他们惊奇地看到,那个矮个子官员居然不怕传染疫病,直接伸手从男子手中接过包袱,将里头的衣裳拿出来仔细瞧了瞧,还笑着对身旁高个子的官员点了点头。   李逾对跪在他面前吓坏了的一家人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话没说完便听男子嚎啕道:“我不想一家子都陪我死啊!”一家人哭作一堆。   李逾:“……”   姚征兰忍不住“噗嗤”一声。   李逾清了清嗓子道:“瘟疫之事是假的,这两件衣裳乃是一桩命案的重要物证,本官为了尽快找到这件物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总之,此番多谢大家了。”他向周遭百姓拱了拱手,就带着姚征兰骑马离开,留下那些还未回过神来的百姓们在那儿面面相觑。   回到大理寺,姚征兰将秦珏的中衣和外袍也交到辛泰手里,并说明缘由,辛泰当即便签了将秦珏无罪释放的手令。   姚征兰拿着手令来到狱中通知秦珏。   “姚兄,你竟真的做到了。”秦珏激动得泪湿双颊,向姚征兰一揖到底,道:“大恩不言谢,容后图报。”   姚征兰上去扶起他道:“审明案情抓住真凶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何足言谢?只是还未来得及通知你的家里人来接你,你身上又有伤……我送你回去吧。”   一直躲在外头偷听的李逾闻言,忙现身道:“姚兄,辛大人找你。”   “啊,这……”姚征兰回头看了看李逾,对秦珏道:“要不你稍等我一下?”   李逾道:“秦兄本就有伤在身,大牢里环境这么差,久呆恐怕不妥,还是找两个差人尽快送回家去的好。”   秦珏对姚征兰道:“这样也好,姚兄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   姚征兰点点头,道:“那你一路小心,我得空再去看你。”   安排妥了秦珏,姚征兰跟在李逾后头出了大牢,就要去找辛泰。李逾扯住她的袖子。   姚征兰回头看看,问道:“又想作甚?辛大人还在等我。”   李逾道:“辛大人没有找你。”   姚征兰:“……那你方才……”   “我就是不想你亲自送姓秦的回家。”   姚征兰无奈:“秦公子是我的朋友,他逢此大难,我只是送他回家而已。”   李逾理直气壮道:“那也不行,我吃醋。”   姚征兰看着他,忽然问道:“郡王,你身上的婚约解除了吗?”   李逾气焰稍敛,道:“我已经写信回家了。”   “也就是说还没有?希望郡王不要忘了上次我说过的话,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姚征兰转身向阅卷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看着李逾道:“而且,郡王,你难道不觉得,你的未婚妻,真的很无辜吗?”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李逾又来劲了,追在她后头道:“她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又不是我去招惹她的,也不是我自愿去她家提亲的。平白的被父母和她绑在一块儿我就不能再找我自己喜欢的人,我招谁惹谁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阅卷房门口,他闭上嘴。   两人进房一看,顾璟不在。   李逾继续叭叭:“再说了,秦珏那小子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会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吧?”   “他对我能有什么心思?在他此番入狱之前,我和他见面都不超过五次,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只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对我关照了一点而已。”   “关照了一点?你是不是有眼疾?那么明晃晃的喜欢看不出来?”   “你才有眼疾!”姚征兰气道,“淫者见淫!”   “我淫者见淫?”李逾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问姚征兰。   姚征兰背过身去不理他。   李逾气得没法,一脚踹翻了自己的书案,咚的一声巨响,上面笔架烛台之类的东西洒了满地。   姚征兰吓了一跳,后退两步靠在窗边的墙上惊恐地看着他。   短暂的惊愣之后,她垂眸上前两步,向他行个大礼,道:“下官言语无状冲撞了郡王,请郡王恕罪。”   李逾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   姚征兰起身,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走过去试图把李逾的书案给扶正。   “交给小吏收拾吧。”耳边突然传来顾璟的声音。   姚征兰惊讶抬头,发现顾璟就站在屏风旁边看着她。 第89章 ·   “顾大人, 你在啊。”想起自己和李逾的争吵都被他听了去,姚征兰有些局促道。   顾璟点头,“去了趟舒尚书府, 刚回来, 在里头换衣裳的时候你和李逾回来了。”   姚征兰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幸顾璟也没说什么,只问:“可有找到衣裳?”   姚征兰:“找到了, 已经交给辛大人, 辛大人把秦珏无罪释放了。”   “那便好。”顾璟在自己书案后坐下来。   “顾大人,你方才说,去了趟舒尚书府?”姚征兰比较关心这个, “舒尚书是不是……”   “刘大人与我带着仵作同去的,仵作已经证实, 舒尚书乃是中毒而死。刘大人会将此事具折禀报陛下, 我们暂时不用管这件事。”顾璟道。   “哦。”   顾璟见她还是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模样, 道:“五日后是我父亲四十二岁寿辰,我母亲说, 那日多亏你及时让萧旷去公主府报信,我才能这么快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所以也给贵府送了帖子。因不是整寿,不会大办,就是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你若怕遇见你兄长的熟人,到府之后便来寻我,我将你安排去我的书房, 那里清静, 不会有人打扰。”   姚征兰点点头, 道:“好,多谢顾大人。”   “你不是说要去征北将军府?今日可有去过了?”顾璟问。   姚征兰道:“还不曾。”   “马上快到晌午了, 晌午本来就是休息时间,你出去不算公办私事。”   姚征兰闻言忙道:“那我去了。”   策马从大理寺去往征北将军府,途中路过一间名为“燕来社”的花楼,老远就看到三槐站在门内与楼中的侍女打情骂俏。   三槐既在此,那李逾定在楼中无疑了。   姚征兰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身为郡王,对女子体贴细心,懂得如何哄女子开心,那全是因为他懂啊。若不是经常浸淫其中,他从哪里懂得这些?   他或许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很好,可一旦两人吵架,他也会去别的女子那儿寻求慰藉,而后带着一身别的女子留在他身上的香泽回家。   姚征兰眉头深深蹙起,努力忽略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厌恶感。他又不是她什么人,他做什么与她无关!   楼中三槐隐隐听得马蹄声过,抬头一看便是一愣,伸手揉揉眼睛,跨出门槛看着姚征兰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不会这么寸吧?”   征北将军府后花园,武夫人在陪房靳妈妈的陪同下站在廊下,看着园中正挥汗如雨地耍着大刀的武宜君道:“静静,昨日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啊?”   武宜君一个横劈,气喘吁吁道:“见面可以啊,叫他带上他最趁手的兵器,若是打得过我,我便嫁他。”   “人家是读书人,和你比什么武?再说了,这相看夫婿,怎么整天就知道比武比武的,难不成婚后还要跟人家上演全武行?”武夫人头痛道。   “正因为是读书人,才更要打得过我才行啊。因为我最讨厌读书人了,整天之乎者也伤春悲秋的,看到就忍不住想打他一顿。若是他一点武功都不会,您想他经得起我几顿打?”武宜君振振有词道。   “你……唉!当初就不该惯着你,让你学了这一身武术,无法无天!”武夫人气道。   “女子学武术有什么不好,至少您不用担心我嫁人后会被夫君打吧。”   “是呀,我是不担心你嫁人后会被夫君打,我是担心你压根嫁不出去呀!”   母女二人正斗嘴,前院一名小厮过来禀道:“夫人,外头有一位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姚大人,说要见小姐。”   “大理寺的人?”武夫人正惊疑是否自家女儿在外头闯了祸,便听武宜君十分高兴道:“快请她进来!”   说罢将刀往一旁丫鬟手里一扔,自己走到树下去洗手洗脸擦汗,还伸手把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用水抿了抿。   武夫人与靳妈妈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静静,这个姚大人是谁啊?”   “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是承恩伯的嫡长女吗,这位姚大人就是她的双生哥哥,八成是为了他妹妹的事来的。哎呀肚子好饿,娘,饭菜做好了没有?若是做好了就摆出来,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请人家用了饭再走。”   说话间,姚征兰已大步来到后院,见了武宜君和站在廊下的武夫人,恭敬地向武夫人行了个礼,道:“见过武夫人,晚辈姚晔,乃承恩伯之子,因有事请武小姐帮忙,冒昧上门,万祈见谅。”   武夫人没想到这个姚公子居然生得如此俊秀,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还不及说话,便听武宜君道:“姚哥哥不必多礼,我娘亲不是那般迂腐的长辈。见有为青年上门找我,她心里高兴着呢。”   姚征兰双颊微微一红,暗暗瞪了武宜君一眼。   武夫人也瞪了她一眼,而后笑着对姚征兰道:“让姚公子见笑了。姚公子不必拘礼,请屋里喝茶。”   姚征兰道谢过后,跟着武宜君进了花厅。武夫人和靳妈妈却借让下人布置饭菜之名没有跟着进来。   武宜君屏退下人,拿起茶壶给姚征兰倒了一杯茶,问道:“今日休沐吗?不对啊,看你还穿着官袍,应当不是休沐日吧。”   “今日不休沐,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姚征兰正色道。   “不是休沐却特意上门来找我,必是要事了,说罢。”武宜君在她对面坐下。   姚征兰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将兵器被劫一事与霍廷玉舒尚书的死跟武宜君讲了一遍,道:“我就是觉得此事不简单,想起你父兄奉命去了太原府,所以赶紧过来告诉你一声。你想办法尽快告诉他们此事,叫他们多加小心,即便是身边最信任的人,紧要关头也不能完全相信。”   武宜君皱眉道:“你这一说我更加想去找他们了。”   “你可千万别,太原府那么远,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叫人怎么放心得下?我可不想好心办成了坏事。”姚征兰道。   “我知道,我不就这么一说嘛。我会尽快写信告诉我父兄这些事的。多谢你专程上门来提醒我,来来来,多喝几杯茶。”武宜君又起身给姚征兰斟茶。   “行啦,我还要赶回大理寺,就喝这最后一杯。”姚征兰道。   “别呀,你回去还不是要吃饭,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嘛。”武宜君挽留道。   “就是,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姚公子你用了饭再走吧。”武夫人带着丫鬟进来布置饭桌。   姚征兰起身让到一旁,行礼道:“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顺便而已。”武夫人上下打量着姚征兰,见她眉清目秀彬彬有礼,越看越是满意。   饭菜布置好后,武夫人道:“姚公子,你慢慢吃,静静,你招呼好姚公子。”   “知道了娘。”武宜君道。   姚征兰问:“武夫人您不留下来一起用么?”   武夫人笑道:“我吃斋,这丫头吃荤,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我就不留下来用了。你们自便。”   出了花厅,武夫人便抓着靳妈妈的手腕喜不自禁道:“真是天下之奇观,我这野丫头居然也有娇滴滴叫男子‘哥哥’的一天,还主动给人倒茶。”   “夫人小声些,小心被里头听到了。”靳妈妈带着武夫人来到远处,通过花厅洞开的窗户遥遥看着里头一起用饭的两人,感慨道:“是啊,您看,小姐还为那位姚公子夹菜,这般看来,是否很有几分贤惠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武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花厅里头斯文用饭的女儿,眼角都湿了,道:“就因为她从小闹腾,所以才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静静,没成想直到今天,才叫我看到她文静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位姚公子出身伯府,人才出挑,年纪不大已经在大理寺为官,看起来是个上进的,只不知婚配了没有。”靳妈妈疑虑道。   武夫人反应过来,忙道:“你即刻派人出去打听一下,若是尚未婚配,我们便先下手为强。”   燕来社,李逾自斟自饮,已是半醉。想起姚征兰油盐不进,旁边还有个顾璟虎视眈眈,只觉头痛欲裂。   “别唱了,吵死了!”他一手撑住额头,对旁边唱曲儿的女子招招手,道:“你过来,爷有话问你。”   “公子有何吩咐?”那女子试图跟他坐在一张凳子上,被李逾推开:“旁边不是有凳子么?坐那儿去。”   女子依言过去坐了。   李逾醉眼惺忪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看我,我长得俊不俊。”   女子道:“那自是天底下头一份的俊。”   “我是个郡王,身份尊贵不尊贵?”   “那自是凡人望尘莫及的尊贵。”   “我对她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就差让她蹬着我的鼻子上脸了,你说我对她好不好?”   “郡王若是能对奴家这般好,奴家死了也情愿。”   “在说她呢,扯你自己做什么?好生回话。”   女子道:“那自是天底下头一份的好。”   “可就这样的,她还是拒我千里之外,就因为我身负婚约。我已经答应她会解除婚约了,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是不是?她偏不给我好脸色,你说这是为什么?”   女子无聊地扭着帕子,随口道:“她脑子有问题呗。”   “谁让你骂她了,滚出去!”李逾大怒,一脚踹在女子坐的凳子上。   女子摔了一跤,慌张狼狈地爬起身来跑了出去。   李逾拎起酒壶,发现酒没了,想想还是不甘心,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吩咐三槐道:“走,回大理寺。”   三槐为难道:“郡王,您都喝醉了,还回大理寺啊?”   “我说回就回,不用你罗唣!”李逾道。   三槐扶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郡王,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一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讲了。”   三槐:“……哦。”   大理寺阅卷房,顾璟刚吃完饭在洗手,看门的差人来报,说外头有个秀才求见姚评事。   顾璟看一眼姚征兰空着的椅子,问差人:“他可有说因何事求见?”   差人道:“他不曾说,只说自己姓罗,有要事求见姚评事。” 第90章 ·   顾璟来到大理寺门外, 看到在阶下焦急徘徊的果然是罗秀才。   罗秀才见了他,忙上前行礼,而后又向他身后张望, 问道:“姚评事不在?”   顾璟道:“你有何事, 与我说也是一样。”   罗秀才这才道:“大半个月前,有个同乡跟我说在清水县的望月庵有个女尼长得很像我姐姐, 我便去清水县找她。临行前来与姚评事辞行, 他叮嘱我若有发现,定要回来告知他。   “我在望月庵找到了我姐姐,可她不认我。三日前, 她忽然去官府投案,说她杀害了庵里的主持不苦师太。她对自己这两年的行踪只字不提, 只说是不苦师太收留了在外飘零的她, 而她, 却因为一些口角一时气愤杀害了不苦师太。   “大人,因自幼失怙, 我姐姐养大我很不容易,对于所有帮助过我们姐弟的人,她都十分感恩,经常提醒我,若将来有出息,定要报答人家。我了解她,像她这样的人, 是绝不可能杀害于她有恩的不苦师太的。”   顾璟问:“此案当地官府勘查结果如何?”   罗秀才道:“官府说我姐姐杀人罪证确凿手段残忍, 给判了斩首。”   “既是斩首, 是要上呈大理寺复审的。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我帮你特别留意就是。”顾璟道。   “大人, 此案疑点重重,若待到复审,即便发现有问题,很多证据,恐怕也早就消失了呀。”罗秀才急道。   “疑点重重?”顾璟皱眉,“你且说说,此案都有什么疑点?”   罗秀才道:“旁的我不说,只说一点。我姐姐说,她当时杀了不苦师太之后,为了方便抛尸,找来斧子将不苦师太砍成几大块,搬到后山脚下扔进了湖里。可后来官府派人去打捞时,其它尸块都捞出来了,独不见头颅。   “大人,那可是个闭口湖,人头不可能被冲到别的地方去的,怎么就平白消失了?官府的人说许是人头小,被鱼虾吃干净了。可鱼虾能把人头上的皮肉吃掉,总不见得把骨头也吃掉吧?湖里捞来捞去,也没捞上来骷髅啊。”   “你姐姐怎么说?”   “她坚持说人头是和其他尸块一起扔进了湖里。”   顾璟眸光微沉: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恰好这时姚征兰回来了,见到站在大理寺门前的顾璟和罗秀才,她下马道:“罗秀才,你回来了,可找到你姐姐了?”   罗秀才先给她行了一礼,这才道:“找是找到了,可是,唉……”   “怎么找到了还唉声叹气的,发生何事?”   罗秀才把刚刚对顾璟说的话又对姚征兰说了一遍。   姚征兰一听找不到头颅,马上联想到范氏再次被掳走时出现在小院里的那具无头尸首,道:“又是不见头颅,该不会死的不是不苦师太吧?罗秀才,望月庵可还有别人失踪?”   罗秀才道:“没有,就不见了不苦师太。”   “那就怪了。”姚征兰想了想,又问:“那你姐姐为何突然投案自首?”   罗秀才道:“原本庵堂后院有山上的山泉水流下来供众人饮用,可就在三天前,不知为何那山泉水突然干涸了,庵里众人不得不去山下湖边提水。我姐姐说,她不想喝泡过死人的水,这才主动投案。”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姚征兰转向顾璟:“顾大人,您怎么看?”   顾璟道:“不管我怎么看,这里涉及到一个管辖的问题。大理寺在复审案件之前,原则上是不能干涉地方办案的,除非地方上有解决不了的要案大案,朝廷指定大理寺派专人前去调查。”   “顾大人,那我直接向大理寺报案可以吗?之前我说过的真定府二十几位女子失踪案,如今我姐姐找到了。她不认我,对她失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闭口不谈,如今还莫名其妙自陈杀人,这其中必有玄密。若是大理寺受理了这桩案子,我姐姐作为唯一一个失踪后又现身的重要人证,大理寺是不是就可以插手她的案子了?”罗秀才问顾璟。   姚征兰也看着顾璟。   顾璟本不想这么快再接案子,毕竟为了舒荣的案子,姚征兰这几日委实是累了。   可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他又实在不忍心开口说不接。   见他点头,罗秀才大喜过望,忙跟着他与姚征兰进了大理寺,借用姚征兰的笔墨自己写了一张状纸上交。   罗秀才收集的相关资料早就交给了顾璟与姚征兰,两人也将那些资料看过多遍,早已烂熟于胸。顾璟很快便拟好案情,与罗秀才的状纸一道拿去了刘懋那里。   没一会儿顾璟回来了,对姚征兰道:“刘大人同意派专人去调查这件案子,但是不同意我亲自去,说我可以举荐一人去。在给他人选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姚征兰不假思索道:“我愿去。”   顾璟看向站在一旁的罗秀才,道:“罗秀才,可否请你暂且回避,我与姚评事单独说几句话。”   罗秀才出去后,顾璟方对姚征兰道:“我自然知道你愿去,但是,你要想清楚了,罗秀才给我们的资料表明,大多数失踪女子都出自真定府。若通过罗秀才姐姐之口认定确实有这么一个诱拐女子的人或者组织存在,你很可能要去外地办案。而我,不能陪你同去。”   姚征兰问:“刘大人是不是想要你去查舒大人被害的案子?”   顾璟点头:“刘大人向陛下禀报之后,若是陛下将此案交给大理寺负责查办,刘大人会派我负责此案。”   姚征兰思考片刻,还是坚定地道:“顾大人,我愿意去查罗秀才姐姐的案子。一来,既然我们知道可能有这样一个重大的案子存在,而苦主之一罗秀才又找上了门,我们怎么能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呢?二来,我真的需要一个去外地查案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个,在我兄长醒来之前,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别的机会。”   顾璟略作迟疑,道:“好吧,你先去查罗秀才姐姐杀人的案子。至于失踪案,若刘大人真的将舒尚书被害案交给我去查,此案与兵器被劫案息息相关,届时我也可以申请去兵器被劫之地调查。若舒尚书的案子不归大理寺负责,我再加入失踪案的调查不迟。”   姚征兰点点头。   顾璟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头,一边写举荐书一边道:“清河县离此有半日路程,每日来去不太现实,所以在了结杀人案之前,你恐怕得住在清河县了。我记得清河县有个清河驿,是官驿,凭官凭入住可提供免费食宿,但我不曾住过,不知环境如何。   “你过去后先去驿站看看,若是环境不好,便另寻住处,最好是让清河令与你安排,省事些。不管住在何处,务必让随行差役住在你相邻的房舍内以保周全。清河县有山,据罗秀才所言,那望月庵建在山上,山上定然比城里冷,记得多带衣服……”   顾璟说着说着,自己也察觉有些别扭,一抬头,发现姚征兰果然正一脸愣怔地看着他。   “为何这般看着我?”他明知故问。   姚征兰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印象中顾大人除了破案之外,似乎鲜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顾璟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垂眸一边在推荐书上署名一边道:“我毕竟是你的上官,你又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外出办案,提点你是应该的。”   “是,多谢顾大人。”   顾璟写好了举荐书,招来小吏,将举荐书给他道:“去交给刘大人,顺便把萧旷叫来。”   小吏去后,姚征兰道:“顾大人,不必叫萧捕头随我同去,我带别人去就可以了。舒尚书的案子要紧,还是让萧捕头留下来吧。”   “你的案子不要紧,但你很要紧。”顾璟脱口道。   姚征兰:“……”   察觉自己失言,顾璟有些急迫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体力心性各方面与真正的男子相比到底是有差距的,出门在外,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在身边相助。我这边不要紧,有的是人可以调用。”   他实属一番好意,姚征兰也就没再推拒。   交代完萧旷相关事宜,顾璟亲自送姚征兰罗秀才萧旷和随行差役们到大理寺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刚欲回转,便见街道另一头李逾双颊酡红歪歪斜斜地坐在马上,三槐一边又要牵马一边又要提防他摔下来,手忙脚乱苦不堪言。   “去搭把手。”顾璟吩咐守门的差人。   差人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李逾此刻后劲上头,醉得比刚出燕来社时厉害多了,见了顾璟就往他身上扑,口中嚷嚷道:“姚兄,姚兄,我……”   顾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叫旁人听了去,忙一手扶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对三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郡王架进去!”   李逾还在那儿拼命挣扎:“唔唔唔!”   三槐一头冷汗地将马交给差人牵着,上前背起自家郡王,顾璟在一旁捂着他的嘴,两人合力将李逾弄到阅卷房,放到屏风后的小榻上。   三槐出去打水。   顾璟俯身给他把薄被盖上,不防他突然伸出双臂一下搂住顾璟的脖颈,醉眼惺忪地看着他痴笑道:“兰兰,我真的好喜欢你。”说罢,昂起头来吧唧一声亲在他嘴上。   “下流!”顾璟反应过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抓住他搂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扭一折。   “啊啊啊——”李逾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大理寺。   作者有话要说:   怒火万丈的顾璟:狗r的鲤鱼,还我初吻!   委屈巴巴的李逾:你当我愿意亲你啊?无良作者还我初吻嘤嘤嘤! 第91章 ·   姚征兰并未回去收拾行李, 只是派了个差役去承恩伯府跟姚允成和老太太说了声自己要去清河县办案,并通知青岩收拾了衣物给她送到清河县来。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清河县时天都擦黑了。   因事出突然, 没来得及提前通知清河县令, 待清河县令卞世鸣得到禀报从县衙的后堂出来看到姚征兰时,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的模样。   “这位便是从大理寺来的姚评事, 姚大人?”他上下打量着过分年轻的姚征兰, 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   姚征兰上前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致歉道:“夤夜打扰卞大人休息, 实非得以,还望卞大人海涵。”   卞世鸣忙道:“姚大人哪里的话, 公事为先的道理, 本县也是明白的。姚大人里面请。”   姚征兰跟着卞世鸣来到县衙二堂中, 卞世鸣问及食宿问题,姚征兰答已在驿站解决。寒暄间师爷取来了望月庵杀人案的卷宗, 卞世鸣亲手递给姚征兰道:“此案已经完结,本县原本就打算尽快呈交大理寺复审的,既然姚大人来了,便直接交予姚大人吧。”   “案子审完了?可我听说,尸体的头颅一直未曾寻得。”姚征兰接过卷宗,微微皱眉道。   卞世鸣不慌不忙道:“是一直未曾寻得。大人不知,那抛尸的湖虽然是个闭口湖, 但却有十来亩地那么大, 水深淤泥厚, 能把尸块打捞出来已实属不易。小小人头,非是本官不想寻找, 而是人力有限,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不过通过调查,在案发时间段内,山上山下,失踪的唯有不苦师太一人。所以即便没有寻着人头,这尸块身份的认定,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姚征兰闻言,觉着这县官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个敷衍了事的人,许是真的有难处,还是等她实地勘查过再做论断,于是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将卷宗拿走,届时若有问题,再来向卞大人请教。”   卞世鸣拱手道:“随时恭候。”   大理寺阅卷房,李逾一觉醒来,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起身,头还有点难受,就躺在那儿叫唤:“三槐!三槐!”   “醒了就起来。”   隔着屏风传来顾璟的声音。   李逾一愣,掀开被子下了榻,甩甩头绕过屏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就躺在阅卷房的屏风后头。   天已黑了,顾璟坐在书案后头批阅卷宗,姚征兰的位置却空着。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涨疼的额角,问道。   “刚过酉时。”顾璟眉眼不抬。   李逾又看一眼姚征兰的位置,问:“她回家了?”   顾璟不答。   “行了,我也回去了。”李逾跟他没什么话可说,抬脚就出了阅卷房。   刚好三槐如厕回来,见了他忙迎上来道:“郡王您醒了。”   “死哪儿去了你?我怎会躺在这里睡觉?”李逾活动着隐隐作痛的左臂,抬腿做踹他状。   三槐忙躲到一旁,苦着脸道:“是郡王您喝醉了非要回来找姚评事,小的劝您您也不听啊。”   “那我醉醺醺的都对姚评事说什么了?”李逾问。   三槐忙道:“郡王放心,您没说什么不该说的,顾大人一直捂着您的嘴呢,而且姚评事也不在。”   “哦。嗯?”李逾狐疑地挑起眉梢,“你方才说姚评事不在,从我们来大理寺时她就不在吗?”   “对,从那时她就不在。”   “后来她有没有回来过?”   “没回来过。”   “知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小的不知。不过,中午您在燕来社喝花酒时小的看到姚评事打马往西边去了。”三槐道。   “西边?”李逾想来想去,想不出她去西边是去找谁,难不成找秦珏那小子去了?   等等……   “你刚才说看到她打马从门前过,那她看到你了吗?”李逾盯住三槐。   三槐瑟缩:“看到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逾咆哮。   三槐哭丧脸道:“我跟您说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您叫我别说来着。”   李逾伸手指点着他,转身又回了阅卷房。   “姚评事去哪了?”他问顾璟。   “与你无关。”顾璟道。   “你不说,自有人说。”李逾气得转身要走。   “她去清河县办案,你不准去找她。”顾璟抬起头道。   “你说不准就不准?凭什么?我偏要去找她!”李逾抬起下巴道。   “你可知你在醉中将我当成她,对我做了什么?”顾璟语气平静,目中一点寒凉。   “对你做了什么……”李逾迷惑,“我能对你做什么?”   看顾璟的模样不似开玩笑,他转头去看三槐。   三槐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当时小的去水房给郡王您打水擦脸来着,没看到您对顾大人做了什么。不过从郡王您的惨叫声来看,顾大人当时应该是反抗得挺激烈的。”   想起当时情景,顾璟又一阵恶心泛上心头,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尤!”   “我无耻之尤?我他娘的当时喝醉了好不好?”李逾气得跳脚,“再说了,不管我当时对你做了什么,你要知道我那不是想对你做的。”   “毫无悔改之心,看来我应该修书一封,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她,让她提防你才行。”顾璟说着,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   李逾几步冲过去,一手按在信纸上,道:“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让你原样做回来还不行吗?”   顾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良久,嘴里吐出两个字:“变态!”   李逾:“……”   “好吧好吧,我发誓,以后再不喝酒了,就算喝,也绝不喝醉,行了吧?”   顾璟打开他的手,将信纸放回原处。   李逾做欲开溜状,道:“那我去清河县找她了。”   “不许去。”顾璟还是一副死人脸。   李逾屏退三槐,皱着眉头问顾璟:“你是不是公报私仇?”   “你自己不反省一下今日一天都对她做了什么吗?清醒时,你当着她的面发脾气,吓到了她。喝醉了,你就轻薄她。她现在是去办案,你说你去做什么?给她添堵还是添乱?”顾璟问。   李逾无言以对,转身在一旁闷闷地坐下。   房中静默了片刻,李逾道:“我去向她道歉,如果她原谅我,我就留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如果她不原谅我,我就回来。”   “你郡王之尊,纡尊降贵去向她道歉,她岂敢说不原谅你?”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一头碰死在这儿以死明志?”李逾又急了。   “城门已关,反正你出不去,倒不如回去做糕。明日一早带着糕点去负荆请罪,就说是你亲手所做,也显出几分诚意。”顾璟道。   李逾迷惑:“做糕?为什么是做糕呢?”   顾璟:“你若是会做芙蓉酥,玫瑰饼……”   “我还是做糕吧。”李逾当机立断。   他先回去,顾璟批完了手中的卷宗才离开大理寺。   回到梁国公府,顾璟换过衣服,一边擦脸一边问江云:“见到郡王没有?”   “方才打水的时候见到了,郡王不知着了什么魔,这会儿在厨房让府中厨娘指点他做糕点呢。”江云笑道。   “知道了。”顾璟将布巾递给江云。   在房里呆了一会儿之后,他到底是忍不住,信步出了院子来到府中厨房外头。   “下一步做什么?”厨房里灯火通明,李逾袖子缚起,举着两只沾满米粉的手问一旁的厨娘。   厨娘拿着模具走过去,道:“接下来把米粉放进模具里头,成形了再倒出来便可以了。”说着,她准备示范给李逾看。   “停停停,你说就行了,别上手,本王要亲手来做这糕点。不就是倒模嘛,这般简单,本王听一遍就会了。”他用米粉填满一个模子,再往一旁的蒸屉中一倒,方方的糕点维持了不到一个交睫的时间,散架了。   “这怎么回事?”李逾指着那堆米粉拔高了声音问厨娘。   厨娘道:“米粉放进模子后要压实,压实。”   李逾埋怨:“不早说。”   又试一次,这次成功了。   看着蒸屉里那块印着菊花图案的糕点,三槐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拍马:“郡王真厉害,一次就成功了!”没成功的就不算次数了。   李逾得意地双手叉腰:“那是自然,从小到大,你何曾见过你家郡王被什么事难住的?”   ……   顾璟在外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   不提家里长辈,就本身而言,与李逾这样性格的男子在一起,终归是比与他这样沉闷的人在一起来得有趣吧。   若是李逾能真心对姚征兰,并成功说服家中长辈解除婚约,那……他退出亦无不可。   次日一早,清水县衙门。   仵作打着哈欠来到仵作房前,眼角余光看到旁边停尸房的门开着,打哈欠的动作一顿。   他记得昨晚下值前把停尸房的门关好了啊,这里除了他之外,平日里也没有旁人会来,这一大早的,门怎会开着?   他走到门前,向房里探头探脑。房里寂寂无声,两具尸体静静地停在那儿,一具白布盖得好好的,一具白布却被掀开了。   嗯?掀开了?   这大清早的,太阳还没出来,停尸房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门也开着,该不会是……   “你是何人?”仵作正胡思乱想,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捂着胸口退后几步,然后就看到从停尸房中走出来一位身着常服的年轻公子。 第92章 ·   这位公子看模样不到双十, 长眉秀目肤白唇红,漂亮得就像那山精狐怪。大清早出现在停尸房这样的地方,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身份。   “你、你又是何人?”仵作又退了两步。   姚征兰:“……我是大理评事姚晔, 前来复审望月庵杀人案。你是清河县仵作?”   仵作略微回神, 半信半疑地上前行礼,道:“正是。”   “你随我进来。”姚征兰转身回到停尸房中。   仵作跟着她来到房中那张白布被掀开的停尸台前, 台上是一具没有头颅且在水里浸泡了至少三天的碎尸。因为在水中浸泡时间过久, 尸体的皮肤严重肿胀皱缩,一些部位可能因为打捞的关系,皮肤已经像衣服一般从躯干上剥脱下来。   就是这样一具连仵作这样经常接触尸体的人第一眼看到都忍不住胃里反酸的尸体, 那肤白貌美的大理评事站在旁边却是一脸平静。   “这具尸体的右手呢?”姚征兰问仵作。   仵作道:“回大人,没捞到尸体的右手。”   姚征兰微微皱眉, 道:“县令给我的卷宗上只写了没有捞到死者的头颅。”   仵作斟酌着道:“那许是大人觉着少了一只右手也无关紧要吧。”   姚征兰看着那条被从肩膀下面斩断, 但完好无损的左臂, 再看看从小臂中断被砍断的右臂,若有所思。   “大人, 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外头说话?”仵作见她半晌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姚征兰醒过神来,问:“为何?”   “大人您不觉着,这里头味道有些呛鼻?”   “你身为仵作,时至今日还不习惯这味道吗?”姚征兰问。   仵作赔笑道:“小人自是闻惯了,是怕熏着大人您。”   姚征兰道:“我无事。”她来到尸体肩颈处, 指着被砍断的脖颈问仵作:“你能看出分尸之人大概砍了几下砍断的这脖子么?”   仵作道:“一下。”   “就一下?你确定?”姚征兰问。   仵作走到她身边, 指着脖颈的断面对姚征兰道:“大人请看, 这断口,从上到下, 不管是皮肉还是骨头,都没有凸出来或是缩进去的地方。若是凶手砍了两刀及以上,断口绝不可能这般平整,必定会在骨骼或皮肉上留下砍第二刀或者第三刀的痕迹。大人请看这里。”   姚征兰随着他的指引去看尸体大腿处断口。   “这条腿,凶手砍了三斧子才砍断,大人您看断口处骨头上的砍痕。”   姚征兰细细一看,看到骨头上留下了两道参差不齐的砍痕,道:“果然。”   仵作见她认同自己的观点,一时有些得意,卖弄道:“其实就从尸块的断面来看,我还真不相信凶手会是个女子。毕竟这些尸块除了腰部以外,其它部位都是一两斧子就砍断的,连最坚硬的大腿骨,三斧子也就给砍断了。小人自忖自己身为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得到,那名女尼力气可是真够大的。”   “这些话你同你们县令卞大人说过没有?”姚征兰问他。   仵作摇头:“不曾说过。”   “为何不说?”   “那女尼是主动投案,杀人的凶器,分尸的斧子,案发经过,抛尸何处说得一清二楚的,不是真凶怎会知道这些?我这时候就因为尸块断口过于整齐去跟县令大人说那女子可能不是真凶,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姚征兰本想说他几句,身为仵作,就该如实向上官反应尸体的情况,怎可因为怕得罪上官就选择瞒而不报?不过看这仵作四十多岁的年纪,大约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境地,养家不易,在有旁的证据证明没有抓错凶手的情况下选择利己做法,也无可厚非。   非是亲身经历,莫觉他人容易。   因为尸体皮肤被泡得肿胀皱褶不堪,除了分尸的断口外基本上不可能从尸体表面再看出什么线索了,姚征兰出了停尸房。   望月庵杀人案的卷宗她昨晚连夜看完了,表面上看,这是一桩断得十分顺利的杀人案。凶手主动投案,凶器尸体都找到了,案发经过也交代得十分清晰,纵观下来,没找到尸体的头颅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瑕疵。   但姚征兰有一点不解。   从口供上看,案发那日,女尼明慧去后山采菌子,碰上不苦师太,两人发生口角明慧在冲动之下将不苦师太杀害。而后回到庵中,从柴房拿了斧子再次返回后山,将不苦师太分尸后,分八次将碎尸运到山下抛入湖中。   令姚征兰感到不解的就是,既然明慧能在后山从容地分尸,往返山下八次抛尸都没被人发现,证明她杀人之处是个极隐蔽的地方。那么,她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分尸和抛尸?难道分尸和抛尸比找把铁锹挖个坑将不苦师太的尸体埋了更为便捷?   她出了县衙,萧旷迎上来道:“姚评事,驿站已备好早饭,大人回去吃点吧。”   姚征兰点点头,道:“你待会儿派个人来县衙,向县令讨一个去过案发现场和湖边的衙役,用过早饭后随我们一起去山里走访一番。”   萧旷领命。   姚征兰吃过早饭从驿站出来,从清河县衙调来的衙役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一行上了马在衙役的带领下直奔城北而去。   这望月庵就建在清河县城以北的望月山上,据衙役说,这是个小庵,庵里总共就十几位女尼,香火不盛。尼姑们在山上开荒种田自给自足,偶尔下山化化缘卖卖平安符八卦镜之类的。要不是出了这桩命案,县城里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山上有这么个尼姑庵。   花了小半个时辰来到望月山下,姚征兰问那衙役:“抛尸的闭口湖在哪里?”   “大人请随我来。”衙役带着姚征兰绕到望月山后面,一个湖边长满枯败苇草、大体上呈圆形的闭口湖出现在姚征兰面前。   “案犯的抛尸之处,是在哪里?”绕着湖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会儿,姚征兰问道。   “就在树下。”衙役指着前面不远处长在湖边的一棵树道。   姚征兰走到树下,发现这块地势比旁边要高,站在树下可以看到整个湖面。   “确实是个抛尸入水的好地方,那你们捞起尸块,是在什么地方?”姚征兰又问。   衙役指着右前方大概一丈开外的水面道:“胸腹大腿臀部大约是在那里捞起的,胳臂小腿要更远些,大约两丈开外的样子。”   “你没记错?”   “不能记错,当时捞尸块的时候,船就横在这里,在船中段捞起的胸腹腿臀,在船头的位置捞起的胳膊小腿。”衙役道。   姚征兰左右看看,从旁边搬了一块差不多胳膊重的土块,站在树下用力往湖中一掷,落在一丈开外的地方。   她又找了几个土块用各种姿势抛出去,都落在一丈左右的距离,怎么也达不到衙役说的两丈。   周围的人见她如此,都在憋笑了。   姚征兰喘口气拍拍手,道:“文人体弱,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忙称不敢。   “杀人与分尸之地,又在何处?”姚征兰问衙役。   衙役照例走在最前头给姚征兰引路,道:“大人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他往山上爬,一开始倒还有女尼上下山的小径可以走,可走了没多久就往旁边杂草枝蔓丛生的林子里去了。   萧旷见姚征兰爬山爬得辛苦,叫停衙役问道:“怎的走此处?走方才的小径不能到吗?”   衙役道:“走小径能到望月庵,但杀人分尸之处不在望月庵里,若是大人要先去望月庵,我们就走小径。”   姚征兰拨开一根伸到她脸上的枝条,问道:“这是案犯带你们走过的她上下山抛尸的路线?”   衙役点头道:“正是。”   “那不走小径,就走这条路。”姚征兰道。   一行磕磕碰碰地往山上爬,爬了大约有三刻钟时间,才到了衙役所说的杀人分尸之地。   “大人,就是这里了。”这时别说姚征兰了,连衙役自己都是喘着气说的。   姚征兰一手撑着树干,接过萧旷递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一边喘息一边转动头颅望向四周。   山高林密鲜有人迹,若在附近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尸体一埋,再在坑上撒上一层山里随处可见的枯叶,绝不会被人发现。   过了这么多天,现场留下来的痕迹已经很少了,纵有一些断骨碎肉,想来也已被虫蚁之类的搬食干净,只在地表裸露的树根上,隐约还可看见黑色的血迹和斧子劈砍留下的痕迹。   “望月庵在哪儿?”姚征兰看了一圈,没看到建筑,遂问衙役。   衙役指了个方向道:“还在前面。”   众人又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先是看到几陇菜田,菜田那边才是一座庵堂。   “大人,前面便是望月庵的后门了。”衙役道。   姚征兰颔首:“去敲门。”   衙役上前敲了一会儿门,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尼开了门,见是一群男子,面露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衙役道:“这位是大理寺来的姚大人,过来复审明/慧杀害不苦师太一案的。”   老尼闻言,念了个佛号让开一旁,让众人进门。 第93章 ·   这望月庵果如衙役所言, 是座极小的庵堂,前面一座小小的主殿,供奉的是观音大士, 后面就是女尼们生活起居的后院, 连念经堂和法堂都没有。   姚征兰喝了杯茶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在院中转了转。   听说大理寺的人过来复审杀人案, 寺中的女尼都到了院中, 连给她开门的老尼在内,一共十三人。从年龄上看,最小的才十岁出头, 最大的就是老尼,大约五十多岁。   “敢问各位师太, 不苦师太春秋几何?”姚征兰站在众人面前, 问道。   老尼躬身道:“回大人, 今年正好是不苦师太的不惑之年。”   “不苦师太是何时来的庵中?”   众尼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老尼道:“不瞒大人, 这望月庵,便是不苦师太所建。”   “这庵堂是不苦师太所建?那你们?”   “我们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蒙师太收留,在此度日。”   姚征兰若有所思,再问:“不苦师太平日里待人如何?”   老尼应是众尼推举出来回话的人,凡是姚征兰问话,都是她来作答, 别人并不说话。   “不苦师太温柔敦厚菩萨低眉, 对我等都是极慈悲的。”   “那除了不苦师太之外, 最早来到这庵中是哪位?”   这次那老尼倒是没说话,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道:“是贫尼。”   姚征兰看着她问道:“敢问师太是何时来的庵中?”   女尼平静道:“六年前, 贫尼家乡遇蝗灾,逃难途中,夫死子亡,贫尼也昏倒路旁,被不苦师太救回庵中,从此就留了下来。”   “明/慧是何时来的庵中?”   这次又是老尼作答:“明/慧是一年前不苦师太从外头带回来的。”   “对于她的来历,不苦师太可曾对你们说过什么?”   “当时只说……明/慧身世悲惨,被舅母卖与富户为妾,又不为主母所容,逃出不易,叫我们不要声张。”   姚征兰徘徊两步,问:“那当时,明/慧是个什么状态?”   “明/慧当时生着病,奄奄一息骨瘦如柴,望之令人生怜。”   “也就是说,不苦师太对明/慧有救命之恩。”   老尼听到这句话,居然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是。”   “你们之中,有人是在明/慧之后来到庵中的吗?”   “没有,明/慧是不苦师太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姚征兰扫视众人一眼,问:“那你们相信,明/慧会杀不苦师太吗?”   众尼沉默,唯独老尼道:“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姚征兰闻言,话题一转:“这时节,山里都有些什么菌子?”   老尼对那十岁出头的小尼姑道:“明玉,去厨房把我们常吃的菌子拿来给大人看看。”   小尼姑答应着,欢快地跑走了。不一会儿从厨房提来一个篮子,里头装着小半篮浅棕色油汪汪的菌子。   “大人,这便是我们秋天常去山里采摘的菌子,我们都叫它油蘑。”老尼道。   姚征兰点点头表示了解,道:“方才我来时,见庵后有田,可否请师太带我去庵中存放农具的地方一观?”   老尼不明所以,但仍是伸手道:“大人这边请。”   她带着姚征兰走到后院西北角一间房间前,推开房门。   姚征兰走进去一看,这是间柴房。房间的东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劈好的柴禾,西边墙角则堆着一些农具,不用走近,打眼一瞧,便看到农具中有一把挖土用的铲子。   姚征兰转身,看着靠近东墙下砍在劈柴用的树墩上的那柄簇新的斧子,再看看墙边堆着的整齐划一的柴禾,问道:“庵中是谁负责劈柴?”   一位身形粗壮的女尼从后头挤到前面道:“是贫尼负责劈柴。”   姚征兰闪开一边,对女尼笑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旁人劈柴,不知师太能否劈一根让我开开眼界?”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女尼自然无法拒绝。   她上前拿起那柄斧子,放了一截木头在树墩上,高高扬起斧子一个下劈,斧子砍在木头上,却不是砍在正中间,而是一边粗,一边细。   女尼在树墩上连着剁了三下,将那根木头一劈两半。   “师太果然神力。”姚征兰赞道。   女尼原本有些紧张的模样,听姚征兰这么说,暗暗松了口气。   姚征兰在柴房里转了一圈,忽然发现未劈的柴堆边掉着一只草编的蝈蝈。她弯腰捡起来。   “这是我的,我正找呢。”那十岁出头的小尼姑跑到姚征兰跟前道。   姚征兰将蝈蝈递给小尼姑,什么都没问。   看过了柴房,姚征兰又提出要去看明/慧和不苦师太的房间。   明/慧的房间里什么私人物品都没有。   不苦师太的房间里摆设稍微多了一些,大多是花草盆栽之类。   姚征兰一边在室内转悠一边问道:“不苦师太遇害之后,这间房里有没有人来收拾过?”   老尼道:“县太爷说了不让动,我们平时也就进来给花草浇浇水,不曾动过别的东西。”   姚征兰俯身往床下看了看,看到床下有一只箱子,就拖了出来。   打开箱盖,里头是一些尼姑日常会穿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但箱子的一角空了一块,空出的空间成明显的四方形,好像原本那里有个四方形的物件被人拿走了。   她将箱子放回原处,起身四顾。   房间东边和西边的墙上都挂着花鸟画,唯独南边有窗的墙上空着。走近细看,墙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白得特别明显,好像新粉刷过。   “这里是不是原本挂着一幅画?”姚征兰回身问众尼。   老尼道:“不曾挂画。老尼还曾特意问过不苦师太,为何不在此处挂张画,她说此处靠近窗边,挂画容易受潮。”   “原来如此。”姚征兰恍然,接着问道:“在不苦师太出事之前,庵中可有发生别的事情?或是,来过别的人?”   “就一个罗秀才,误认明/慧是他姐姐,天天上山来找明/慧。除此之外,并未发生别的事情,也未来过别的人。”老尼道。   看过不苦师太的房间后,姚征兰就带人辞别众尼出了望月庵。走出一段距离后,她问衙役:“之前你们来望月庵调查,可曾发现庵中有男人?”   “没有。这尼姑庵中,怎会有男人?”衙役惊讶道。   姚征兰吩咐萧旷:“萧捕头,派两个人在附近蹲守,这望月庵中应该有个力气很大的男人。柴房树墩上都是深深的劈砍痕迹,而方才那名女尼只是勉强将柴禾劈到底,不可能在树墩上留下那些痕迹。发现这个男人后,将他带到驿站来,就说我要问话。”   萧旷领命。   一行下了山回到清河县。   到了驿站外,姚征兰拿出自己的钱袋交给萧旷道:“萧捕头,待会儿派两个人去买半扇猪回来,要完整的,不要剁碎。晚上请大家吃猪肉。”   萧旷拿了钱袋,不消他吩咐便有两名差人自告奋勇去了。   姚征兰进了驿站,上楼时刚好和从上面下来的李逾碰上。   李逾眼睛一亮:“姚兄,你回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姚征兰站定行礼:“见过郡王。不知郡王找我何事?”   李逾见她态度生分,到口的话生生憋住,转身回到楼上道:“我们进房再说。”   两人进了姚征兰的房间,李逾指着放在桌上的米糕道:“姚兄饿不饿?要不要尝尝这糕?刚蒸过还热着。”   姚征兰一边在盆架那儿洗手一边道:“郡王有话不妨直说。”   “你先吃块糕。”李逾拿了一块糕过来递给她。   姚征兰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咀嚼过后,迎着李逾期盼的目光道:“无甚特别。”   李逾表情一僵,随即又有些尴尬的模样。   “郡王究竟有何事?”姚征兰问。   “我来向你道歉,昨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气急攻心失了分寸。”李逾道。   “郡王不必如此。昨日确实是我言语冒犯,郡王没有治罪已是宅心仁厚,又怎能再来向我道歉?”姚征兰将咬了一口的米糕放回盘中。   “我知道你生气,昨日我去燕来社,也只是喝酒而已,真的没做别的,我……”   “郡王。”姚征兰打断他,看着他道:“不管是发脾气还是去哪里喝酒,那是你的自由。你没必要同旁人解释,旁人也不配你去解释。”   她转过身:“若是郡王没有其它事情,请回吧。”   见她似要出门,李逾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蹙眉问道:“你就这般生气,连听我多说一句都不愿意?”   “郡王,我不生气。”姚征兰看着他平静道,“因为不管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说罢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手刚刚搭上门扇,就听他在身后道:“姚征兰,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奈何是不是?”   姚征兰步子一顿。   他两步跨过来将她转过身扯到面前,低眸盯着她道:“自相识以来,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一句,我对你到底好还是不好?”   “好。”姚征兰不假思索。   “那你就因为我发个脾气喝个酒,你就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郡王,只是不愿意继续接受郡王的好。”   “为何?”   “因为我忽然发现,就算郡王对我再好,我也回报不了郡王想要的。”   “为何?”   “因为郡王待我再好,也抵消不了郡王身上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东西。我最多能和你做朋友,但不会喜欢上你,更不会嫁给你。”姚征兰认真道。   李逾错愕:“就因为我昨天对你发了脾气,去燕来社喝了酒?”   姚征兰点头,“就因为你昨天发了脾气,去燕来社喝了酒。”   她轻轻拂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走到一旁道:“昨日你发脾气,让我意识到,不管你有理没理,只要你生气了,那便是我的错。因为不管是因为什么,你郡王之尊,单凭这一点,我便没有资格与你争执不是么?   “我不想要一个仗着身份就能毫无顾忌乱发脾气的丈夫。我理想中的良人,他的性格应该是沉稳的,就算是再生气也会因为顾及另一方的感受而心平气和地说话,这样才能既不破坏感情,又把问题解决。当然你是郡王,你有这个资格不用去顾及旁人的感受,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不适合我。   “再有去燕来社喝酒,你说你只是去喝酒,没有做别的。既然不想做别的,那为什么要去燕来社喝酒,而不是回梁国公府喝酒呢?难不成区区燕来社,里头的好酒会比梁国公府的藏酒更多更好?我想不至于吧。你去无非就是觉得那里有梁国公府没有的温香软玉供你发泄满腹怨气。   “就算你去了之后没有这么做,但你在去之前,必然是这么想的。诚然,寻欢作乐是你们男子的权力,身为女子,我无权置喙。但我无权置喙,我有权在婚前将这些男子排除在我的选择之外。郡王,你待我很好,你本身也没什么错处,只是,你真的不是我心目中的良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了。” 第94章 ·   目送李逾策马离开, 姚征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来到楼下,才发现罗秀才来了。   “姚大人,早上我来找你, 他们告诉我你出去查案了。”罗秀才迎上来道。   姚征兰点点头。   “不知大人可有发现?”攸关姐姐性命, 罗秀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接问道。   姚征兰道:“莫急, 此事我自有计较。我想问你的是, 你如何断定明/慧是你姐姐?就凭容貌相似?”   罗秀才摇头道:“自然不光是容貌相似,我姐姐左臂上有一处烫伤疤痕,明/慧在相同的位置上有一处一模一样的烫伤疤痕。我问她她又说不出这疤痕的来历, 她定是我姐姐无疑。”   “那你觉得,她会因为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不认你?”   罗秀才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可不管我想多少遍, 我都想不明白。我爹娘早就不在了, 在这世上,只有我是我姐姐最亲近, 也是最重要的人。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如今我考上秀才了,她怎么会离家一段时间,就不认我了呢?”   “既如此,你有没有反过来想过?若是你,你会因为什么不认你姐姐?”姚征兰问。   罗秀才愣住。   半晌,他才迟疑着道:“若是我, 除非我身惹是非, 与姐姐相认会给她带来危险, 我才会装作不认识她。”   姚征兰道:“此乃人之常情,你姐姐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身惹是非……难道姐姐是因为这桩命案才不认我?可是不对啊, 我大半个月前就在望月庵找到了她,她那时就不肯认我,而不苦师太,却是四天前才遇害。除非她那时候就计划杀人,否则是不可能因为命案不认我的呀。”罗秀才道。   “大半个月前你在望月庵找到你姐姐时,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避之唯恐不及。”   “那依你的观察,当时她和不苦师太的关系如何?”   “那段时间我天天上山,每次都是不苦师太招呼我。依我所见,她是个极温厚极通情达理的人,与我姐姐有几分相似。我姐姐鲜少和她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但不苦师太一直为我找姐姐之事劝解我来着。   “对了,有一次她还对我说,说即便明/慧真的是我姐姐,遁入空门已是她对自己后半生的选择,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定要将她再次拽入红尘烦恼中去呢?”罗秀才回忆着道,“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来,不苦师太对我姐姐是很关心的。”   “由此可见,如果你姐姐真是因为身惹是非不愿连累你才不肯认你,那这个是非,并非是指这桩命案,而是与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有关。”姚征兰正在思考,萧旷过来叫她吃饭。   她对罗秀才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着急了,不管真相如何,我会尽力查明的。”   “多谢姚大人。”罗秀才感激道。   姚征兰用过了饭,去房里取了笔墨,在差役扛回来的半扇猪上划了几道墨痕,然后对萧旷道:“带上猪,去县大牢。”   两刻之后,县大牢外头的空地上,姚征兰第一次看到明/慧。   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鹅蛋脸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淳朴而清秀,与罗秀才给的画像上□□分相似。   因是主动投案,对自己的罪行又供认不讳,所以县衙并未对她用刑。当她整个人出现在人前时,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些外,从上到下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见了大人怎不下跪?”带她出来的狱卒喝道。   姚征兰抬手制止他,道:“无碍,我叫她出来,也不是为了看她给我下跪。”   她对明/慧道:“卞县令已经将你杀害不苦师太一案的卷宗移交给我,我都看过了。现在来问问你,对于你交代的杀人分尸抛尸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改的?”   明/慧面色平静:“没有。”   “吃过午饭了吗?”姚征兰问。   明/慧微微愣了一下,似是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一旁狱卒担心姚征兰是怀疑他们苛刻囚犯,抢着道:“刚给她送过午饭了,两个窝窝一碟子青菜。”   姚征兰不理他,只对明慧道:“吃饱了吗?若是没饱,我这里还带有饭菜,要不要再吃点?”   明/慧道:“多谢大人,我已经饱了。”   “那好,抬上来吧。”姚征兰侧过身道。   差役们将那半扇猪抬过来,往地上一放。   “解开她的手铐和脚镣。”姚征兰对狱卒道。   狱卒不敢违逆,忙上去解了明/慧的手铐脚镣。   “把斧子给她。”   一名差役走过去,将从县衙柴房借来的斧子塞到明/慧手中。   姚征兰看着明/慧道:“看到这猪身上我画的线条了么?现在就请你按着我画线的位置,从头至尾将这半扇猪给我剁开。”   明/慧拎着斧子看着地上的半扇猪不动,面色比方才更为苍白。   “怎么?对人都下得了手,不会对猪就下不了手了吧?”姚征兰道。   明/慧闻言,咬了咬后槽牙,提着斧子走上前去,照着猪前腿上那道墨痕狠狠地砍下去,并没有砍中墨痕,斧子也仅仅没进去一个刃。   明/慧拔出斧子继续砍,最终砍了四下,才把猪前腿给砍下来。   “好了,可以了,把猪和斧子拿走,人押回牢房。”姚征兰道。   明/慧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姚征兰,结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忙将头一低,主动伸出手来让狱卒给她把手铐戴上。   她回到牢房不久,发现姚征兰也跟了进来,这让她更为紧张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   姚征兰挥退狱卒和差役,与她四目相对,良久,道:“说罢,谁帮你分的尸?”   明/慧咬唇。   “在我面前砍过猪之后,你该不会还想着骗我说是你自己分的尸吧?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只得将望月庵众尼抓回来一一拷问了。”姚征兰一副冷酷模样。   “大人!”明/慧忽然走到她面前跪下,哀求道:“大人,我已经承认人是我杀的了,谁帮我分的尸重要吗?您就把罪过全都算在我头上,不要去追究旁人好不好?”   “谁帮你分的尸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最后一个加入望月庵的,在你杀了不苦师太之后,谁会为了帮助你抛尸去将不苦师太大卸八块?我好奇的是这个。”姚征兰道。   明/慧的脸不可抑制地变得苍白,跪在地上不说话。   姚征兰在她面前徘徊两步,道:“我今日去了趟望月山,从抛尸的湖边走到分尸的地方,就一趟,走了三刻钟,累得我气喘吁吁。而后我去了望月庵,发现农具和斧子都放在柴房。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不苦师太用斧子分尸而不是拿把铲子挖个坑把她埋掉?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抛到山下的湖里去?就算是你恨她入骨,那么当你分完尸,抱着尸块下山扔掉,再上山,也足够你累得走不动道儿了。余下的尸块,按常理来说,你也应该选择埋掉,而不是累死累活地继续上山下山七趟,这到底是为什么?”   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太多不该有的情绪,明/慧深深地低下头去。   “而且今天我去庵中,发现庵中又有山泉流下来了,联想到前几天突然断流致使你不得不主动去投案,真是好不凑巧。难不成,是不苦师太的冤魂在作祟么?”   明/慧不说话。   “望月庵是不苦师太所建,据庵中老尼说,庵中众尼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托庇于望月庵。那作为庵主的不苦师太,应该是她们的恩人。恩人失踪三天,居然没有人来官府报案?恩人被害尸骨未寒,今日我去庵中,没有一个人有哭过或者悲戚的模样。难不成不苦师太这些年收留的,都是铁石心肠之辈?”   明/慧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衣裳的下摆。   “然后我又回到了我最初产生的那个疑问上。为什么你不把尸体埋起来,而要冒着被官府察觉破绽的风险,将尸体剁开再扔到山下的河里?”   “大人,是我杀了不苦师太,真的是我杀了她,求求你不要再查了!”明/慧猛然仰头,流着泪朝姚征兰哭喊道。   姚征兰看着她,无动于衷,“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你只是将尸体埋起来,怎么解释头颅和右手的失踪呢?唯有将她抛进河里,才能为头颅和右手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官府没能打捞上来。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尸体的头颅和右手失踪呢?因为这两个部位都能证明一件事——死者不是不苦师太。   “为什么将尸体抛入水中三天后你才投案呢?因为三天后尸体的皮肤已经被水泡得变形,除了能分辨性别之外,连多大年纪都看不出来。死者的年龄应该与不苦师太相差很多。为什么三天之后你一定要投案呢?因为你,或者说你们,一定要让某些人知道,不苦师太已经死了。对不对?”   明/慧震惊地跌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地看着姚征兰,甚至都忘了继续哭。   “看来我猜对了。”姚征兰道。   “不,不是的。”明/慧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死的就是不苦师太,是我杀了她,真的,是我杀了不苦师太。”   “你不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坚持。不苦师太毕竟救了你,你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又怎会改口出卖她?但别人就未必。我已知望月庵藏着一个男人,按道理来说,一个尼姑庵是不会收留男子的,除非有什么不得不收留的理由,譬如说,他年幼的女儿也在庵中。待我将那个帮你分尸和抛尸的男人抓回来,用他的女儿相要挟,想必他会说真话。”姚征兰说罢,就在明/慧痛苦挣扎的目光中出了牢房。   回到驿站之后,姚征兰坐在自己房里的窗前,看着远处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有预感这桩杀人案并没有那么简单,而真相,也许真的是不揭露更好。可是……她代兄为官,作为大理评事,又怎能明知案情有蹊跷却徇私装作视而不见呢?   虽然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可总还是难免有些郁闷难受。   若是顾大人在这里就好了,虽然他说的笑话总是不好笑,但每当她心里烦忧,和他说说话总能好很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姚征兰惊了一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四处找事做。   明明告诫过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怎么一日不见,竟还开始想他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正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萧旷来报,说是那个男人抓到了。 第95章 ·   姚征兰在驿站后院一角见到了那名男子, 长得五大三粗,脸庞黝黑,看上去老实又木讷。   差役说这男子名叫石头, 是个聋哑人, 不会说话,也不识字。   “那望月庵就没派个能跟他交流的人一起过来?”姚征兰问。   “望月庵的尼姑说, 她们平日里也不跟他交流, 他就看得懂砍柴和吃饭这两个手势。”差役一边说一边比划给姚征兰看。   姚征兰笑了笑,道:“行吧,找个地方先把他关起来, 别叫他跑了。”   都城,李逾骑着马停在道路中间发呆。   身后三槐等了好一会儿, 见他一动不动, 而来往路人都看着他俩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忍不住唤他:“郡王,郡王!”   李逾回过神来, 转过脸看他。   “郡王想去哪儿?”三槐问道。   李逾迷茫:“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三槐:“申时过半了,郡王午饭都没吃,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李逾无可无不可地拽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调转马头,又向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诶?郡王,待会儿都要关城门了, 您这是去哪儿啊?”三槐一头追一头喊道。   入夜, 姚征兰洗漱完毕, 正坐在灯下梳理案情,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萧旷等人, 头也不抬道:“进来。”   门开后,她抬眼一瞧,却是李逾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连着从清河县到都城跑了个来回,在马上颠了四五个时辰,他连发髻都松了,几缕碎发毫无形象地垂在额侧。   “郡王,你怎么……又回来了?”姚征兰有些错愕地站起身来。   下午她把话跟他说得那么重,当时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找她了。没想到竟然这会儿又来了。   “我觉得不公平。”李逾走到她面前,隔着张桌子看着她道,“从小到大,没人告诉我说话做事要顾及旁人的感受,也没人告诉我去青楼喝个酒就会被心上人抛弃。我只是无知,又不是明知故犯,你凭什么因为这些就不要我?”   姚征兰:“……”   “既然今天你把话跟我说清楚了,我知道了这样不对,这样你不喜欢,那我改还不成吗?书上都说,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我愿意改,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姚征兰伸手扶额。   “你不要逃避,我也不会给你机会逃避。”李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随身携带的一枚粉红色孔雀开屏图案的玛瑙玉佩塞进她手中,道:“此物名叫乖乖令,今日我在此承诺,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何事,只要你拿出乖乖令,我就都听你的。比如说,昨日争执时,你看我生气了,就可以拿出此物,跟我说‘不许发脾气,好好说话’,我就好好说话。”   姚征兰被迫握着那枚玉佩,犹如握着一只烫手山芋,皱眉道:“郡王,你这又是何苦?”   李逾道:“你别忙着拒绝,至少试试效果再说。”   姚征兰看看手里的玉佩,试探道:“郡王马上离开。”   李逾:“……”   “我补充一点,所有让我离开你的命令,都自动失效。”他忍着气道。   姚征兰将玉佩放到桌上,表示自己不要。   李逾悠悠道:“你爱要不要,反正你不要我也不会走,你自己看着办。”   姚征兰看看他的无赖样儿,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了那枚玉佩。   都城,城北。   顾璟坐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座名叫“明秀居”的私园的门脸。   从外观上看,这座私园朴实无华,青砖砌就的门脸,檐下挂着两盏小小的红灯笼,照亮门前一小片地方。看上去与别的私园没什么不同。   霍廷玉的父亲霍兴志也被发现死在了家里,陛下责令大理寺查明霍兴志父子与舒尚书之死的真相,顾璟认为这三桩命案可以并案侦查。从以往与对方的交锋情况来看,不论是霍府还是舒府,人证物证是别想找到的,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无处着手之下,他想起了上次差役对姚征兰禀报霍廷玉动向时的一段说辞——霍廷玉从家里出来,直接来了这个明秀居,出了明秀居之后直接转入一间有后门的博古斋逃跑了。   仔细想想,若是霍廷玉从家里到明秀居的途中发现被人尾随,想要逃跑,他为什么不在明秀居逃跑?这么大的私园,难道能没有后门?他没从明秀居逃跑,而是出了明秀居之后在街上的博古斋逃跑,从家里到明秀居这么长的路程都没发现被人跟踪,从明秀居到街上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与这种可能相比,顾璟更倾向于相信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霍廷玉从家里到明秀居,这一路上确实没有察觉被人跟踪。可是到了明秀居之后,明秀居的人发现了跟着他过来且埋伏在外等他的差役,提醒了他。为了不让明秀居进入官府的视线,他没有选择直接从明秀居消失,而是出了明秀居,到了街市上再伺机逃跑。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是一个人从街上消失,中途也没回过家,而萧旷在追捕他时,却发现他还有同伴。   那些同伴应当就是明秀居派出去的,眼看跑不掉了,为了大局,留下了官府的目标人物霍廷玉。后来看姚征兰找到了能证明霍廷玉杀人的刀鞘,抢夺刀鞘不成,这才杀霍廷玉灭口。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番推论都是可以成立的,这也是顾璟今日下值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从马上下来,示意随行的江云前去敲门。   一名容貌清秀的仆从打开半扇门,看了眼门外的顾璟和江云,问:“二位要进园?可有牌子?”   “好没眼色的小厮,敢问梁国公世子要牌子?可知人家肯来,已使我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院蓬荜生辉了?”小厮话音刚落,便又传来一位女子娇脆柔媚的声音。紧接着小院院门大开,一位身段婀娜容貌倾城的妙龄女子手持团扇出现在红灯笼下。   她落落大方眼含秋波地看了顾璟一眼,团扇掩面笑了笑,让开一边,伸手道:“顾公子,里面请。”   顾璟颔首,将马匹交给江云,踏上台阶进了小院。   小院大门重新阖上,妙龄女子疾步走到顾璟前面,一边给他引路一边道:“顾公子,奴家名唤月蔷,明秀居的规矩呢,就是新客来了之后,谁第一个接到客人就由谁负责招待客人。当然公子若是觉着月蔷招待不周,也可以换掉月蔷,更可以要求增加伺候公子的人数,只要有银子,在这里一切都好说。”   “换人就不必了,你跟我说说,你们这园中,都有什么好玩的?”这园中花木葱茏,走在其中可以听见周围传来的丝竹声笑语声,透过花叶缝隙也能看到周围的房间里都亮着灯,但就是不见全貌。   “原来顾公子是来玩的。”月蔷娇笑两声,道:“园中好玩的可太多了,就看顾公子喜欢玩什么了。人?兽?虫子?物件?只要公子提出来,奴家定然满足公子所求。”   “霍公子来此处喜欢玩些什么?”顾璟忽然问道。   “霍公子?哪个霍公子?”月蔷停下来,团扇半遮脸,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顾璟。   “霍廷玉,霍公子。”顾璟看着她道。   月蔷道:“哎呀,奴家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霍廷玉公子死了,而他的案子归顾公子您负责。顾公子,您若是为了查案才来到敝园,那可真是来错地方了。敝园规矩,不可与客人谈论公事及与之相关。所以呀,如果您将霍公子的案子破了,奴家可以与您谈论霍公子,可案子没破,奴家不可以与您谈及有关霍公子的任何事情。其他人也一样。”   “你若是在这里不能谈,随我回大理寺谈也可以。”顾璟道。   月蔷娇笑道:“不可以哦。第一,您不能无缘无故将我带走。第二,若是没有园主的同意,一旦我离开园子,就会死呢。”   “那你们园主在哪儿?我要见他。”   “也不可以哦,园主只见她想见之人,从不见想见她而她却不想见之人。”月蔷还是娇脆柔媚地道,“当然,以顾公子的身份,有的是手段逼我们园主出来见您,不过那也要看我们园主的心情。若是她心情好,说不定您一逼她就出来了,若是心情不好,您一逼,她便是去了外地,何时回来,不知道呢。”   顾璟蹙着眉头站在原地。   “顾公子何必动气?动气伤身。既来了,何不去大厅喝酒观舞?正好今天舞姬们编了新舞,好多客人都在大厅里等着一饱眼福呢。”月蔷提议。   顾璟想了想,略一点头。   “顾公子这边请。”月蔷继续引着他往前走,中途过一座小桥时,她靠近扶他:“顾公子小心,这里有台阶。”   顾璟胳膊往上一抬,避开她的搀扶,道:“不必相扶,前面引路即可。”   月蔷娇笑:“人都说霍廷玉是小顾璟,今日见了真正的顾公子,奴家方知,什么小顾璟,他给您提鞋都不配。”   顾璟:“你方才不是说不能跟我谈论霍廷玉么?”   月蔷走到桥上,娇俏地转个圈,道:“园中是这样规定,可园主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我们跟客人说什么,她怎会知晓?还不是全凭我们高兴?”说完脚步轻盈地下了桥,到了桥那头。   顾璟跟着她过了桥,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月蔷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狐媚地看着顾璟,道:“与顾公子这样的人做交易,大多是要命的。虽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语,但我对性命的珍惜,还真是胜过对钱财的渴求。若要我同意交易,除非顾公子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顾璟问。   月蔷再一次向他靠近。   顾璟闪开,同时道:“姑娘请自重。”   “我这个愿望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自重了,难不成你主动?” 第96章 ·   顾璟还是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般大胆无耻的话, 强忍着厌恶与不适道:“姑娘是在开玩笑么?”   “顾公子何以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难道以顾公子的容貌,不值得我自荐枕席?”月蔷不再试着往他身上靠,而是绕着他转圈圈, 一边踱步一边道:“奴家十二岁就在明秀居做事, 五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客人。有的客人正脸好看, 侧脸不好看, 有的客人侧脸好看,正脸不好看,有的客人正脸侧脸都好看, 后脑勺不好看。还有的客人正脸侧脸后脑勺都好看,却自恃容貌过人满目淫邪。如顾公子这般不管从哪一面看上去都好看, 还如此洁身自好的, 那真是天底下独一份。若是奴家能与顾公子一夜春宵, 也不枉此生投身为女子了。公子以为如何?”   顾璟冷着脸继续往前走,道:“就当我不曾提过。”   月蔷也不生气, 还是笑意盈盈地跟上。   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外,守在厅外的侍者看到月蔷,才躬身引顾璟进去,给他寻了个座位。   这个大厅建造得有寻常大厅三倍那般大,厅正中是一个圆形的舞台,所有客人的坐席都是环绕舞台而设,周围银烛高照锦屏罗列, 陈设十分奢华。   台上正在跳舞, 年轻貌美的舞姬们穿着露腰的舞裙, 随着悦耳的丝竹之声身姿曼妙地在舞台上扭动,引得台下客人目不转睛。   瓜果酒水很快端了上来, 月蔷在顾璟身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手执银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口中道:“奴家知道顾公子生性爱洁,凡在外用餐,都要用新的杯盘碗筷,所以特意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崭新的。顾公子可以尝尝敝园独有的今夜白。”   “多谢。我不喝酒,不必劳烦了。”顾璟道。   “那奴家给顾公子剥个橘子吧。”月蔷伸出纤纤玉手,给顾璟剥了个橘子,取下一瓣摘尽脉络就要喂到顾璟口中。   顾璟头往旁边偏了偏,道:“放着就行。”   “顾公子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月蔷放下橘子,故作伤心道。   顾璟不理她,目光往舞台周围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几个熟面孔,都是朝中各部偶有往来时照过面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大理寺丞韩密。   大理寺中一直说这位韩大人是出了名的爱妻顾家,每日散衙后从不在外应酬,总是早早回家。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他搂着怀中美貌侍女笑得颏下胡须一翘一翘的,顾璟却在想,灭口霍廷玉是否有他一份力?毕竟狱掾吃住都在大理寺,当日,是谁通知他刀鞘被找到之事的?   一曲舞毕,台下众人终于有闲暇将目光分给旁人,不少人这时才看到顾璟。有些人认出他之后,面色一下子就变得不自然,有的直接离席走人,当然更多的是装作没看见他,继续留下来饮酒作乐。   第二曲舞甫开场,顾璟就走了。   月蔷送到他到院门口,还笑着问他:“顾公子,交易之事,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顾璟转身便走,心中想着,自己果然不是没有短处的,譬如说,这种场所,他就很难应付得游刃有余。   回到梁国公府,他洗手净面的时候想起了姚征兰,不知道她那边案子办得如何,顺利不顺利。   “郡王回来了吗?”他问一直留守家中渭树。   渭树道:“回公子,郡王一大早出去之后,至今未归。”   顾璟点点头,城门已关,至今未归的话,应该是留在清河县了。有他在也好,至少姚征兰的安全能多一分保障。   更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袖中,谁知一摸摸了个空。   他怔了怔,摸遍自己襟口和两袖中,没找到想找之物,面色不由一沉,转身就大步往门外去。   刚给他端来宵夜的江云见状忙问:“少爷,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   “须臾便回,不必跟着。”话音落,人也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半个时辰后,顾璟回到明秀居外,下了马亲自上去敲门。   还是之前的清秀仆从开了门,看见顾璟,道:“尊客,时辰不早,已经闭园了。尊客明日再来吧。”说着就欲关上院门。   顾璟一手抵住,不容置疑道:“去找之前招待我的侍女月蔷,叫她把我的帕子还来。”说罢手上使劲将门狠狠一推。   仆从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见顾璟冷着脸站在门首,仆从知道此事不是他能摆平的了,转身就向园中跑去。   过了一会儿,一位看起来四十余岁的女子带着月蔷来到院门前,见了顾璟,抬手将他往园子里让,客气道:“顾公子,有话不妨进来再说。”   顾璟扫一月蔷,冷冷道:“不必了,将帕子还我即可。”   中年女子看向月蔷。   月蔷娇笑道:“顾公子是丢了帕子吗?怎能确定一定丢在明秀居中?奴家不曾得见什么帕子呀。”   “若不愿交出,明日我带人来搜也是一样。”顾璟道。   “顾公子,区区一方帕子而已,至于这般劳师动众吗?”月蔷嗔道。   顾璟不与她废话,转身就走。   “顾公子请稍候。”中年女子唤住顾璟,又对月蔷道:“就算你再爱慕顾公子,也不能不经他同意便私藏他贴身之物,还不速速拿出来。”   “顾公子委实好狠的心。”月蔷委委屈屈地上前将帕子递给顾璟。   顾璟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就着门前灯笼的光线仔细瞧了瞧,确定是自己丢的帕子,这才藏锋锐地看着中年女子道:“能教我无知无觉地丢了东西,贵地真是卧虎藏龙。”   中年女子微微躬身道:“是下头的人调皮了,改日顾公子再来,让她好好给您赔罪。”   顾璟上马走了。   明秀居的门重新关上,中年女子放下脸来,月蔷也收起了做作之态。   守门的仆从识趣地避开。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中年女子叱问。   月蔷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我只是与他开个玩笑,一方帕子而已,没想到他会专程回来要。”   中年女子眸光闪了闪,问道:“那方帕子有何特殊之处么?”   “就是个双面绣的帕子,名贵是名贵了一些,但是对于顾璟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这样的帕子应该也就是个寻常物件,怎值得他深夜花上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来回讨要?属下觉得,这其中必有玄机。”月蔷道。   中年女子道:“既然是你看出的玄机,那就也由你负责查明这玄机到底是什么。”   月蔷忙道:“是。”   顾璟回到梁国公府,已是丑时了。   江云和渭树正急得不行,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都松了口气。   两人都深谙他从外头回来必要洗手净面的习惯,一早将水准备好了。   “去把香胰取来。”顾璟吩咐。   江云:“少爷是要沐浴吗?”   顾璟:“嗯。”   两人很快让下头的仆役抬来木桶热水及一应沐浴用品。   “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不必伺候了。沐浴的水明天再倒。”   将两人遣退后,顾璟来到盆架边上,从袖中取出沾染了月蔷身上香气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泡入水中,用香胰在自己手上擦出了泡沫,再将湿了的帕子握在手心轻轻揉捏。如此将帕子仔细轻柔地洗干净了,包入洗澡后擦身用的布巾中吸干水分,这才将半干的帕子晾在了盆架上方挂布巾用的杆子上。   快速地沐浴过后,上床前他不放心地看了晾在盆架上的帕子,怕它半夜滑入下方的水盆中,想去把水盆端走。想了想,还是取下帕子,拿回床上平铺在枕旁,这才放下床帐安心地睡了。   清河县驿站,李逾用过晚饭后,赖在姚征兰的房间里不走。   “姚兄,我晚上没有地方睡了,驿卒说没有空房间了。”   “我今日去县中看到离县衙不远就有一家客栈,看门脸似乎规模挺大的。郡王不如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房间?”姚征兰道。   “不要,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睡在客栈会害怕的。”李逾道。   姚征兰:“……那你睡我的房间。”   李逾睛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嗯!”   姚征兰起身:“我去那边的客栈看看还有没有房间。”   “姚兄!”李逾忙拦住她道,“你一个人去那边住就更不妥当了。”   “那你究竟想如何?该不会想和我同住一间房吧?”姚征兰乜着他道。   “我睡地上你睡床好不好?”李逾提议。   姚征兰毫无商量余地道:“不好。”   “我保证一定乖乖睡觉,绝不打呼噜磨牙爬床。好不好嘛姚兄……”李逾又开始施展他死皮赖脸的缠人功夫。   姚征兰面无表情地亮出乖乖令。   李逾正晃她袖子晃得起劲的手一僵。   “我看郡王也不是很困,要不这样,后院的柴房里关着一个男人,是从望月庵带回来的。我怀疑死者不是不苦师太,这个男人应该帮着分尸了,郡王帮我先去审他一审?”   李逾可怜兮兮地看着姚征兰:“明天再审不行吗?”   姚征兰晃了晃玉佩。   “好吧。”李逾放了手,回身慢吞吞地往门外走。   “等一下。”姚征兰唤住他。   李逾满怀希冀地回眸。   “不许用刑。”姚征兰叮嘱道。   李逾眸子里的光一下子灭了。 第97章 ·   李逾满腹怨气地来到楼下, 找到了关押石头的那个房间,守在门前的两名差役向他行礼。   “人在里头?”李逾问。   “回郡王,人在里头, 郡王这是要审他?”   “把门打开。”李逾道。   差役一边开门一边道:“郡王, 此人是个聋哑,听不懂人话的。”   李逾:“……”进了房门, 看到那熊似的大个子就这么躺在地上, 呼噜震天响,睡得正香。   李逾踢了他一下,大个子翻了个身, 还是呼呼大睡。   “什么情况?”李逾问看守的差役。   差役把白天姚征兰上山勘查,让他们在庵外守候, 抓获这男人之事对李逾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李逾瞥了那睡成死猪样的男人一眼, 道:“既然这个不能说话的, 那山上不是有能说话的吗?走,带上这个不能说话的, 上山找能说话的去。”   半个时辰后,望月庵前。   三槐上前将庵门擂得巨响,没一会儿就有一名尼姑前来开门,见外头都是男人,忙道:“各位施主,庵中都是女尼,实在不便留男客过夜。”   “不便留男客过夜, 倒方便养个男人在里头是吧?”李逾没有姚征兰的斯文和耐心, 上前一脚将庵门踹得大开, 一边大摇大摆往里面走一边道:“去把所有人都叫到院中来,本王要审问。”   差役们押着石头跟在他后面进了望月庵。   已经半夜了, 这望月庵里居然不是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敲门声惊醒,四周亮着灯的房间还挺多的。   没一会儿,十几名尼姑就都到了院中。   四周点起的火把将不大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三槐搬来一把椅子,李逾大刀阔斧地往椅子上一坐,抬头环视众尼姑,懒懒道:“谁先出来说啊?”   老尼迟疑了一下,上前恭敬道:“这位大人,该说的,白天老尼都已经跟那位大人说过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把该说的都跟姚评事说了,我这不就想听听不该说的吗?赶紧的,早点说完早点解脱,你们轻松本王也轻松。”李逾道。   “大人,贫尼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白天过来的那位大人了,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老尼道。   “你说没什么可说的,本王却不大相信,要不动刑吧,重刑之下你若还坚持没什么可说的,本王便信你。”李逾道。   众尼姑一怔。   三槐在一旁低声提醒道:“郡王,姚评事说了,不让动刑。”   “对哦,差点给忘了。不让动刑,可这些尼姑又不老实,怎么办?”李逾头疼地摸了摸光滑的下颌。   三槐眼珠转了转,道:“奴才有个办法,既可以让这些尼姑疼,又不让姚评事察觉。”   “什么办法?”李逾来了兴趣。   三槐不怀好意地打量那些尼姑一圈,道:“郡王,这人呐,每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是可以脱臼的,而脱臼了的关节,也都是可以被接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李逾便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道:“甚妙,由你来动手吧,就从这个老尼开始。”   “是!”三槐答应着,在众尼惊惧的目光中走到老尼身前,道:“师太,得罪了!”   他拉起老尼一条手臂。   老尼将脸偏向一旁,一手结着佛礼口中不停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啊——”   三槐将她胳膊卸了下来。   众尼吓得齐齐一抖,抱成一团。   “师太,有没有话说啊?”三槐问。   老尼颤着声道:“贫尼无话可说啊——”   三槐把她的手腕也卸了。   李逾皱了皱眉,道:“叫得跟老鸹一样,恁般难听,换一个换一个。”   三槐扯了个三十多岁的女尼出来,一气把两条胳膊都卸了,女尼叫声凄厉。   旁边的尼姑们都吓得低泣起来,却犹是不肯交代。   李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众尼姑跟前,环视众人道:“看来今晚都不想睡了是不是?可是你们不睡,本王却懒得陪你们熬。”他伸手探向那名十岁出头的小尼姑。   众尼姑忙将其护住。   李逾自然不会去跟她们争抢,只冲三槐和同行的差役们挥了挥手。   三槐和差役们去尼姑群中抢夺那个小尼姑,女尼们尖叫声四起。   一直被差役乖乖押着的大个子石头见状急了,猛然挣扎起来。他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两名差役居然按不住他,被他掀翻在地。   场面一度混乱。   石头掀翻了差役就要往尼姑那边冲去,不想却被李逾抓住胳膊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石头躺在地上,一脸懵地眨巴着眼睛,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脸给撂倒了的事实。   懵了片刻之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却被李逾一脚踩住胸口。   李逾从一旁差役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实实地抵到石头的胸口,俯身道:“听不懂人话,这动作什么意思,总看得懂吧?”   石头躺在地上不动。   “不要杀我爹爹,不要杀我爹爹!”小尼姑刚被三槐从尼姑堆里抱出来,一看到这边,又哭闹起来。   李逾一手执刀一手将小尼姑搂到身边。   石头一见,挣扎起来。   李逾的手虚虚地圈住小尼姑细嫩脆弱的脖颈。石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纵你贵为郡王,也不能随便杀人吧!”有尼姑急得不行,大声道。   “随便杀人?我这个人从来不随便。”李逾用刀尖怼怼石头的胸膛,道:“他是凶犯,在押期间打翻差役试图逃跑,按我朝律例,可以就地格杀。”   “可是他不是凶犯!”   “哦?是吗?可他自己没否认啊。”李逾笑道。   尼姑语噎。   “我爹爹没杀人,我爹爹没杀人。”小姑娘在他掌中呜呜咽咽地哭着道。   “你爹爹没杀人,那谁杀人了?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不定,你爹爹就不用死了。”李逾垂眸看着被他圈着脖颈的小尼姑诱哄道。   “明玉,不能说!”老尼喝道。   “说不说?”李逾当着小尼姑的面把刀尖移向石头的脖颈。   “不要!不要!我看到明净婆婆和明秀姑姑把人头埋在哪里了。”小尼姑尖叫着大哭。   ……   次日一早,清河驿。   姚征兰洗漱好来到楼下,萧旷见了她,忙迎上来道:“姚评事,昨夜郡王带人去山上把尸体缺失的头颅和右手找到了。”   姚征兰双眸一亮:“果真?”   萧旷道:“果真。为避免吓到旁人,头颅和右手如今就放在驿站的柴房内,由专人看着。”   姚征兰转身就往柴房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郡王呢?”   萧旷道:“不知。”   两人来到柴房,负责看守的差役揭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将头颅和右手拿了出来,放在地上的一块布上。   姚征兰蹲下身来细看。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冷,山中更甚。头颅和右手被埋在山中五日,刚有些腐败迹象。   从面容上看,死者是名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容貌姣好。脖颈的断面上方右侧有一道不长但看上去很深的伤口,应当就是这女子的致命伤。   “姚兄,这一大早的,你早饭也不吃就跑来看这死人头,这死人头有那么好看吗?”姚征兰正仔细端详死者头颅时,李逾来了。   “你还别说,这女子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哦?是吗?我看看。”李逾探过头去,神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摸出帕子掩住口鼻,没吭声。   姚征兰查看过头颅,又去看死者右手。这只右手是连手腕一同砍下的,手腕内侧有一枚刺青,看上去像是一条团成一团的蛟龙,却只有三只爪子。   “萧捕头,你看这枚刺青,三只爪子的蛟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姚征兰问一旁的萧旷。   萧旷摇头,道:“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纹身,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   “把人头和右手收好,待会儿带去清河县衙,让仵作看看,是否能和那具尸身拼起来。”姚征兰吩咐完差役,站起身来,却见一旁的李逾用帕子掩着口鼻,目光定定地看着正被差役重新放入盒中的头颅。   “郡王认识此人?”姚征兰问他。   李逾猛然回神,道:“我怎会认识她?不认识。哎呀臭死了,快走快走。”他一手扯着姚征兰的袖子,与她一同出了柴房。   一起用过早饭之后,许是两天两夜没睡真的累了,李逾难得的没有纠缠姚征兰,自己补觉去了。   姚征兰带着人头和右手来到清河县衙,经仵作仔细对比观察,可以认定,人头和右手正是那具残尸缺损的。   有了仵作的认定,姚征兰再次提审明/慧。   “明/慧,尸体缺失的人头和右手都已找到。事到如今,你还坚称,是你杀了不苦师太么?”   听说尸体的头颅和右手被找到,明/慧急了,盯着姚征兰问:“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你对她们动刑了?”   “只是卸了两个人的胳膊,又给她们接好了,会疼两天,不会有大碍。”姚征兰道。   “我不信!我不信!”   “罗慧娘,我劝你现在最好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我就发不苦的海捕文书。”姚征兰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怕死,那让全天下都知道不苦没死,你怕不怕呢?” 第98章 ·   罗慧娘痛苦地埋着头, 双手十指不停地交错扭结。   姚征兰也不逼她,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罗慧娘抬起头来, 焦虑而绝望地看着姚征兰道:“你为何从一开始就那般笃定, 不苦师太没有死?”   “因为你们为了营造她已死的假象,做得太多了。”姚征兰放下茶杯, 与罗慧娘对视。   “你们处理尸体的方式, 你主动投案这些我们之前已经说过,现在就不说了,就说一件事吧。昨日我走访望月庵, 去过不苦师太的房间。当时南墙上一人一臂高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新粉刷过的痕迹。我问寺中女尼,原先那面墙上是否有挂过画, 那老尼说没有画, 且特意解释, 因为那面墙上有窗,不苦师太怕画受潮, 所以其它两面墙上有画,独独南墙上没有挂画。   “南墙正对着床,如果我有心爱之画,我一定会挂在正对床的那面墙上,这样的话,每日起床入睡都可以看到它。至于受潮,更是无稽之谈。不苦师太的禅房窗外就是一棵亭亭如盖的女贞树, 女贞树常青, 一年四季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有树冠遮挡,雨也绝淋不进窗来。   “再者, 如果那面墙上真的没有挂过画,那么在那个高度,那个位置,指面大小的地方,有什么必要粉刷呢?能够成立的推论只有一个,那面墙上确实曾经挂过一幅画,画被拿走后,为了掩人耳目,有人将挂画的钉子拔出,将钉子留下的小洞填上,重新粉刷墙面消除痕迹。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骗过庵里的女尼?不可能,只要去过不苦师太房间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曾经挂过一幅画,画不见了,就算你把墙上抹得再平,也无法抹去人脑海中的记忆。所以说,那个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过庵中的人,而是为了骗过外面的人。   “在不苦师太已经遇害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因为一幅画而大费周章呢?即便是偷了卖了被人发现了,交代画的下落也就是了。如此行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画的下落,她们不能交代,比如说,画是被不苦师太自己拿走的。”   罗慧娘苦笑一声,看着姚征兰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又算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细节,竟也能让你窥知真相。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不苦师太,但那个人,确实是我杀的,你信么?”   “不信。”姚征兰不假思索。   罗慧娘呆住。   “尸体颈部的伤痕在右侧,短,且呈水平状态。如果是惯用右手的人面对面用刀去划死者的右侧脖颈,由于角度问题,伤口必然会呈左下右上的倾斜状态。如果惯用右手的人从背后划死者的右侧脖颈,那伤口大多会呈左上右下的倾斜状态。且因为是在背后,不能保证自己下手的准确度,伤口通常会比较长。   “要形成这样短且平的伤口,只能是惯用左手的人面对面突然出手,一刀将死者毙命。上次递给你斧子时,你用右手接过斧子。方才你挣扎彷徨时,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扭绞,左手上留下的红印明显比右手上要多,证明你的右手比左手有力量,你是惯用右手的。所以,杀害这名死者的人,不是你。”姚征兰婉言相劝,“不要再试图往自己身上揽责了,你这样纯粹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   “大人,杀人偿命,我自愿为死者抵命不行吗?您就不要再追查到底是谁杀了这名女子了好不好?只要您同意不再追查,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罗慧娘知道骗不过姚征兰,又开始苦苦哀求。   “罗慧娘,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这里不是市集,我也不是商人,这里不存在交易。虽然我认识罗秀才,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在好言相劝不成功后,我就不会对你用刑。而且我相信,整个庵中应该不止你一人了解此案的真相,你反复推诿不愿如实相告,是想让旁人替你来背负这个出卖不苦忘恩负义的名声么?”姚征兰道。   罗慧娘只觉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下去。   沉默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脸颊,她依旧是那个低着头绞着手的姿势,哽咽着道:“既然你认识阿良,想必知道我曾被人掳走之事。掳人的,是个行事严谨规模很大的组织,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半,才找到机会逃出来。慌乱中躲进一艘运粮的货船内,糊里糊涂地来到了清河县。当时我惊惧交加加上淋了雨,病倒在山脚下,是不苦师太发现了我,将我救入庵中。我为了避祸,就在庵中出家当了尼姑。   “平静的日子堪堪过了一年,我以为,那场祸事真的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可就在六天前,庵中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形迹可疑,说要借宿。不苦师太让明玉暗中通知我去后山躲藏。   “我依言躲入后山林中,想起那个组织的狠辣作风,又怕不苦师太她们受我连累。所以入夜后我又偷偷潜回庵中,想打探情况。谁知就在庵后不远的林子里,我看到不苦师太和那位女子在说话。没过一会儿,不苦师太突然拔刀将那女子杀了。我吓得尖叫,不苦师太发现了我。”   说到此处,罗慧娘拭了拭眼泪,继续道:“不苦师太将我带回庵中,又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她告诉我们她的来历,原来,她曾是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乳母,那公子先天残疾遭父母嫌弃,她甚是疼爱他。   “不曾想,那公子长到十二三岁时,竟对她产生了不正常的依恋,先后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想要独占她。她难以忍受,这才逃了出来。   “救了我之后,她从我口中得知了掳人之事,又见我生得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便怀疑此事与她有关。直到那位年轻女子找上门来,她看到女子手腕内侧的刺青,是那位公子手下人的专属标记,确认了那人就是为了寻我而来,所以将她杀了。   “她说如果还有旁人知道那女子来了望月庵,只怕望月庵很快会遭连累,所以劝我们离开望月庵另谋出路,她也不会再留在望月庵了。   “当晚我们几人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如果一起出逃,肯定会遭到那个组织的追剿报复,不如另想个计划,既能瞒住女子被杀之事,又能报答不苦师太的活命之恩。   “我们几个人叫上石头连夜处理了那女子的尸首,第二日,以大家一起离开太过惹眼为由,让几个人和不苦师太先行下山,到了山下再分道而行。   “不苦师太走后,那几人又回到山上。因我牵涉其中,便自荐由我去认罪,说我杀害了不苦师太。如此,方能让我和不苦师太同时消失于人前,庵中众人就不会再受连累了。   “一开始事情很顺利,只是没想到……”她泪水涟涟抬眼看着姚征兰,“来了大人你,不出两日便勘破了一切。”   “若不是罗秀才及时来找我,待到你的卷宗层层递交到大理寺,再落到顾大人手中时,说不定尸体早已腐烂,相关证据也早已湮灭。即便我们有所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说辞了。”姚征兰叹气道,“他苦苦寻你三年,总算努力没有白费,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   “这个傻弟弟,我不要他救,不要他救啊。”罗慧娘哭着道。   姚征兰问她:“你可知不苦师太去了何处?”   罗慧娘立即摇头。   “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抓她回来判刑,我是想找她了解那位富家公子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特意过来复审你的案子,实是为了查真定府二十余位女子失踪案。”姚征兰道。   “二十余位女子失踪?”罗慧娘瞪大眼睛。   姚征兰点头:“这还只是一个真定府你弟弟知晓的失踪人数,说不定还有更多。据你刚才所言,不苦师太应该知道这些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是谁,我必须得找到她。”   罗慧娘道:“不苦师太夫死子亡,她应该也是无家可归的,我实在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可曾向你们提及她的家乡在何处?抑或,那位富家公子是哪里人?”   罗慧娘摇头。   “那我只能问你了。”姚征兰看着罗慧娘道:“方才你对自己被掳后的遭遇一言带过,如今,为了获得更多的破案线索,怕是不得不请你仔细回忆,在你被掳后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在哪里?见过哪些人?他们有什么特征?说话是哪里口音?他们为什么要掳走你?一年半的时间你都在干什么?一切的细节都很重要,请你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罗慧娘面色苍白,她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咬住嘴唇,可能是眼角余光看到姚征兰一直盯着她,她突然崩溃似的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痛苦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姚征兰瞧她这样,联想起不苦师太在逃离那位富家公子前的身份,面色不由的也微微一白。   犹豫半晌,她还是忍不住残忍地问道:“他们是不是……让你生了个孩子?”毕竟要让一个女人有母乳,唯有生孩子这一途。   罗慧娘扯头发的动作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干涸的眼泪再次雨一般落了下来。她蠕动着蜷起身子,双臂抱着膝盖先是压抑地低泣,最后放声大哭。 第99章 ·   “你们仔细回忆一下, 霍廷玉出事那天,有没有人是放衙后又回到寺里的?”大理寺阅卷房,顾璟正在询问霍廷玉被杀那天当值的门卫。   当时他和姚征兰找到刀鞘时已是散衙之后, 如果外头的人要到大理寺来给狱掾报信, 那必然是放衙之后去而复返。   几名门卫面面相觑。   “放衙之后去而复返?”其中一人挠着后脑勺想了半天,道:“对了, 是有一位大人放衙之后去而复返。”   “是寺丞韩大人。”另一名门卫接口道。   “韩密?”顾璟问。   “对, 就是韩密韩大人。当时他说,答应带给小儿子的拨浪鼓忘在寺里了,出来的时候, 手里真的拿了一支拨浪鼓。”   “他在寺中大约呆了多久?”   “不久,也就拿个东西的时间, 很快就出来了。”   顾璟沉默片刻, 颔首道:“我知道了。今日我找你们问话之事你们要严格保密, 不得对外泄露半分。下去吧。”   卫士们出去后,顾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负手看着窗外不语。   耳边传来敲门声。   “进来。”   “大人,外头有位名叫殷子坤的人求见,这是他的名帖。”小吏进来,双手呈上一张名帖。   顾璟接过一看,瞳孔微微一缩。这是珣王府的帖子。   “他可有说此来所为何事?”   “他说,是为了明秀居的事。”小吏道。   “明秀居?”顾璟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不多时, 一名穿着朴素气度沉着的中年人来到顾璟面前, 向他作揖道:“珣王府门客殷子坤, 拜见顾大人。”   顾璟开门见山:“早上我刚派人去明秀居前后门蹲守记录,不及晌午你便来了。难不成, 这明秀居竟是珣王的产业?”   珣王是钱贵妃的儿子,比当今太子大五岁,未出京就藩前,一直被皇后视作太子的头号劲敌。   “顾大人切莫误会,明秀居,自然不是王爷的产业。”殷子坤道,“只是其主人,乃是王爷的红颜知己。不瞒顾大人说,在下之所以会以王府门客的身份住在都城,就是为了替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游走转圜的。”   “不管她招惹了什么麻烦,只要是遇着了麻烦,你便替她游走转圜,不必先问过珣王?”顾璟问。   殷子坤礼貌地笑着,避重就轻道:“顾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个喜好热闹,又想在王爷面前证明自己有自立家门之能的女子罢了,她还能惹出什么大麻烦不成?左右不过是下头的人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此这般而已。”   “我头一遭去,招待我的侍女便能将我之习性说得头头是道。恐怕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并非这般而已吧。”顾璟道。   “所以说下头的人不长眼嘛。还请顾大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别与她计较了。”殷子坤低声下气道。   “陛下将舒尚书与霍兴志父子的案子交给大理寺审查,明秀居,是霍廷玉被捕之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我调查它并无不妥。既然阁下坚信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不会惹下什么大麻烦,何不请她亲自来大理寺一趟,将我想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派人前去打扰。”顾璟道。   “这……毕竟是女子,出入公门恐怕多有不便。”殷子坤看着顾璟道,“顾大人,这天下男子若是关照女子,其心大抵是相通的,还请顾大人设身处地,通融则个。”   顾璟听出他弦外之音,目色不由一沉,凌厉地望过去。   殷子坤维持着拱手的姿势,稍稍垂下眼睫,姿势却毫无退缩之意。   “这种事情,本官不是很擅长设身处地!”他冷声道。   “是在下失言,顾大人恕罪。”殷子坤不卑不亢道。   顾璟侧过身,道:“虽然王爷与我也算占着个表兄弟的名分,但他应该知道,有些事,我是从不掺和的。明秀居的事情,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但也请他那位红颜知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若是把手伸到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别怪旁人顺藤摸瓜去查她。我只给她一天时间,明日散衙之前若是该缩的手还没缩回去,”他回头望向殷子坤,道:“我也只能请王爷多多包涵了。”   殷子坤忙道:“顾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将大人的话如实转达。”   下午,姚征兰李逾带着罗慧娘回到了大理寺。   顾璟见李逾气哼哼的,而姚征兰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可是清河县的案子有什么问题?”   姚征兰还未说话,李逾便跳起来指着姚征兰道:“清河县的案子没有问题,是她有问题。明明查出了罗慧娘不是真凶,不苦师太才是杀人凶手,如今不苦在逃,她居然拒绝发海捕文书去抓她。”   顾璟诧异地看着李逾。   李逾瞥见他的目光,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也觉着不该发海捕文书去抓不苦?”   “不是,只是……”顾璟心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维护律法公正这样指责姚征兰而已。   “只是什么?你想没想过如果她在这件案子上包庇了不苦,将来万一被人揭发,是什么后果?”李逾道。   顾璟恍然,原来还是因为关心她。   “郡王,顾大人,我不发海捕文书捉拿不苦,是有我自己的考量的。”姚征兰解释道,“据罗慧娘交代,这个不苦师太很可能就是二十多位女子被掳案幕后真凶的奶娘,而且是自己逃出来的。元凶能为了这个奶娘掳了那么多女子去替代她,一旦有了她的消息,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在官府前面找到她。”   “那、那你发罗慧娘的海捕文书,就说她杀了不苦逃走了。既然不苦和庵里众女尼关系那么好,看到这样的海捕文书,肯定会自己现身来证明罗慧娘没有杀人。”李逾建议。   姚征兰还是摇头,道:“人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不苦师太既然都已经到了清河县,为何不更进一步,躲到都城里来呢?会不会就因为她知道,都城也有那元凶的人,所以才不肯进城?是,罗慧娘的海捕文书一下,只要不苦师太能看到,十有八九会来主动投案,但我们不能保证她在来的路上不被元凶的人先一步截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放着这么个大把柄留着以后给人抓!”   “这件案子先压着,待破了女子被掳案,抓获了元凶再回过头来寻找不苦也不迟。顾大人,你以为呢?”姚征兰征求顾璟的意见。   顾璟犹豫了一下,问姚征兰:“那罗慧娘可有提供给你足够破案的线索?”   姚征兰摇头,“她不知她是从何处逃出来的,但是她记得她搭乘的那条船。只要找到那条船,便能知晓她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了。”   顾璟道:“那就先找船,若是能顺利找到船,问出罗慧娘逃出之地,不苦的案子先压一压不打紧。若是找不到船,为了顺利破案,恐怕还是得先想法子找到不苦师太。”   姚征兰表示同意。   转眼到了散衙的时辰,姚征兰两日没回家,着急回家看哥哥,李逾本想跟她一起走,却被顾璟留了下来。   “待我父亲过完寿辰,我决定向朝廷请命,出京查案。”顾璟道。   李逾眉梢一挑:“别做梦了,眼看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姑姑怎么可能同意你出京查案?”   顾璟看住他:“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为什么要帮你?”   “姚晔是肯定要出京查案的,如果你不帮我,你也别想去。”   李逾跳了起来:“你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吗?居然不顾兄弟情谊直接威胁我?”   顾璟道:“舒尚书和霍家的案子我查到明秀居,查不下去了。”   “为何?”   “他们用姚晔的事情来威胁我。如果我坚持查下去,他们随时会去举报姚晔。”   李逾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人?这么嚣张?”   “珣王的人。”   阅卷房里沉默片刻后,顾璟继续道:“既然认定舒尚书和霍氏父子的死都与兵器被劫案有关,那么去兵器被劫之地查,应当也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将姚氏带出京城一段时间,而且要尽快,如若不然,待对方反应过来用她可以挟制你我之时,只怕情况会更为不妙。”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姑姑同意你在年关将近之时出京办案。”李逾实话实话。   顾璟不假思索:“我看中的姑娘要嫁与旁人了。”   李逾闻言不由一喜:“这个理由我喜欢。”   姚征兰回到承恩伯府,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寿安堂看望哥哥。   哥哥无恙,也,没醒。   姚征兰坐在他床边,思虑再三,还是对老太太道:“祖母,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出京办案。”   老太太捻佛珠的手一顿,看过来:“出京办案?你一个人?”   “也许还有旁人同行,总之祖母您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我必须要出去一段时间,否则待哥哥醒来,我与他之间的差别没法解释。出去一段时间,就什么都好解释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姚征兰道。   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又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大孙子,叹了口气。   “哥哥一定会醒的。”姚征兰微笑着对自己的祖母道。   “我知道。”老太太道,“对了,今日上午,征北将军府遣了媒人来。”   姚征兰心头咯噔一声,问道:“为谁而来?”   “为你哥哥和征北将军的嫡小姐说亲,你父亲已经同意,与对方约定好,说三日后便去提亲。”   姚征兰腾的一声站起身来,道:“他怎么能同意呢?哥哥现在什么状况,他知道的呀。若是……若是……”   “你在外头活蹦乱跳,你哥哥本来也没有婚约在身,对方又是掌实权的将军,那位姑娘是嫡女出身。你爹爹,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老太太反问。   姚征兰语噎。   “听说你和那位姑娘还是朋友?”老太太问。   姚征兰点头:“通过玉薇认识的。”   “对方品貌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一个姑娘。”   “既如此,为着你哥哥,我们便自私一回吧。”老太太道,“你爹空有个爵位,仕途上是帮不上你哥哥什么忙的。若是你哥哥能有征北将军这样的岳丈,以后在仕途上也能走得顺遂些。”   姚征兰咬唇不语,心中却道:可不能这样自私,在家里去向将军府提亲之前,必得想办法和武宜君通个气才行。 第100章 ·   次日上午, 武宜君刚出府没多久,就被青岩拦了下来。   “武小姐,我家公子让小的给您传个口信, 说今日中午他在汇丰楼请您吃饭。”   武宜君脸上漾起笑意, 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一定如约而至。”   姚征兰和李逾一上午都在码头找船, 时隔一年之久, 虽然罗慧娘记得当时那艘船的一些特征,一时之间倒也没那么好找。   眼看快晌午了,李逾肚子饿得咕咕叫, 忍不住对姚征兰道:“姚兄,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 吃完饭再继续找吧。”   姚征兰已经找昏头了, 被他一提醒才记起自己还约了武宜君, 当即牵过马匹一边上马一边道:“郡王你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人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逾磨牙:爷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当下就一骑绝尘地跟上去了。   姚征兰急匆匆来到汇丰楼前, 武宜君已经在二楼临街的雅间窗口朝她挥手了。   把马给了侍者,姚征兰来到二楼雅间,一气喝了三杯茶,才有余力开口道:“对不住啊,我来晚了。”   武宜君一边递帕子给她擦脸一边问:“大理寺离这儿也不远吧,你怎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上午在城外码头上办案,从那儿赶过来的。”姚征兰缓了口气, 问正在给她续杯的武宜君:“我问你啊, 你知道你家找媒婆去我家替你和我哥说媒的事吗?”   武宜君:“知道啊。”   姚征兰:“……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武宜君放下茶壶, 好笑地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那随便父母许配人的闺阁小姐啊?我娘要是敢给我乱点鸳鸯谱,我能把房顶都掀咯。”   “那那……”姚征兰没想过她居然知道,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是不是想说,你哥哥现在还没醒,有可能以后也不会醒,我跟他订婚是误了我的终身?”武宜君看她那样,自动给她接上话。   姚征兰连连点头。   “他不醒我就嫁给你咯,正好看那些臭男人不顺眼。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你爹和后娘给你胡乱许配人家了,岂不两全其美?”武宜君笑眯眯道。   姚征兰:“……”   “两全其什么美?她是我的人!”随着这一声突兀的插话,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房里两人吓了一跳。   姚征兰抬眸看是李逾,稍稍松了口气,武宜君却是暴跳如雷,指着李逾道:“你这臭男人哪来的?还不给我出去!”   姚征兰忙去扯她袖子道:“这是南阳王。”   武宜君闻言,眯眼将李逾从上打量到下,道:“哦,仔细看来,似乎是在哪里见过面。”   李逾哼一声,用脚将门踢上,过来坐在两人中间,伸手端过姚征兰面前的茶就喝。   武宜君见他这做派,问姚征兰:“他和你什么关系?他刚才说你是他的人?”   姚征兰连忙澄清:“没这回事。”   “哦,原来是一厢情愿啊。姚大哥,那只杯子脏了,你用这只。”武宜君故意拖长了调子鄙视地斜睨了李逾一眼,重新给姚征兰拿了只茶杯。   “我警告你说话注意一点,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会打你。”李逾放下茶杯不悦道。   “嚯哟,原来你还会打女人呀,真是了不起!”武宜君朝李逾竖了个大拇指,转头就对姚征兰道:“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千万不能嫁,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能嫁。听见没?”   姚征兰点点头。   “你——”   “怎么地?想打我?你来啊!”武宜君伸长脖子。   李逾僵了半晌,切了一声,扭过脸不看她,口中道:“好男不跟女斗。”   “呸!你要真是好男女子又怎会跟你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武宜君坐回座位上。   姚征兰再次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太过分了。   “我说你要真为你哥哥考虑,就千万别答应这桩婚事。你看看她,有半点女子的模样吗?哪个男人会眼瞎喜欢她?这可是终身大事,现在一念之差,可是会误了你哥终身的。”李逾苦口婆心地劝姚征兰。   “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若是姚家大哥醒来,只要他说一句不喜,我立马退婚,绝不让他落半点不是。哪像你,害了人家哥哥还想来祸祸人家妹妹,臭不要脸!”武宜君好像对李逾成见很大。   “她哥哥不是我推下楼的!”   “你不出现的话她哥哥会摔下楼吗?还不是与你有关!”   “你这女子怎么蛮不讲理?”   “到底是谁蛮不讲理?”   ……   姚征兰无可奈何地伸手捂住额头。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吃完饭,李逾先一步下楼去了,姚征兰对武宜君道:“你怎的那般与他说话,也不怕他生气。”   “生气又如何?我父兄如今奉命开赴边关保卫国家,他敢为了一两句口角就跟我过不去吗?到时候到了朝上,我那些戎马出身的叔叔伯伯,可比我能骂多了。”她挽住姚征兰的胳膊,道:“你别担心,我只是看他今天不仅尾随而至,还破门而入,想必以往仗着身份也没少干这等不尊重人的事,就想为你出口气罢了。以后不会次次见面次次都这般损他的。”   姚征兰笑着点头。   “我与你哥的婚事你别操心,待你哥醒来若他说不喜欢我,我会想办法以不伤两家颜面的方式退婚的,绝不强逼他娶我。”武宜君道。   “你是不是傻?这天下哪有不伤双方颜面的退亲之法?”姚征兰戳她额头。   “哎呀你就当帮帮忙嘛,你不知道我娘整天都给我寻摸的什么人?要么弱得像鸡,说人家学问好,要么胖得像猪,说人家心肠好,烦不胜烦。只要你家来提亲,至少在你哥哥醒来之前,我不必再面对这种烦恼了。”武宜君闷闷不乐道。   姚征兰想起自己的婚事,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心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哈,你同意了,可不准反悔。”武宜君立马捉住她道。   姚征兰叹气道:“我原本也没有置喙这桩亲事的资格,今日来寻你,不过想把厉害与你说清楚,毕竟你若不愿,我相信武夫人是不会强迫你的。谁知你……”   “谁知我十分情愿。”武宜君笑嘻嘻道。   姚征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去外地办案,你若有空,便替我去家里看看我哥哥。”   “去外地?哪里?”武宜君问。   “现在还不好说,我现在在找船,找到了船才能知晓要去哪里。”   “找船?找船你怎么不找我呢?我表叔掌管都水监,只要让他签个手令,不管去哪个官私码头,你想看什么资料对方都得乖乖拿出来给你看。”武宜君道。   姚征兰高兴道:“那可省太多事了。”   两人当即下了楼,叫上李逾直奔都水监而去。   见了武宜君的表叔,姚征兰等人表明来意,表叔也很给面子,直接派了都水丞协同他们一道去找船。   朝中有人果然好办事,通过码头的运粮账册记载,姚征兰很快锁定三艘疑似船只。这三艘船两艘在附近码头一艘去了外地,乆拾光所幸通过特征判断,他们要找的那艘船就是两艘其中一艘。   这是一艘私船,官家的船不够用时,便会征用民间的船来帮忙运输。   船老大夫妇俩都在船上,姚征兰一问,两人便都想了起来。   “我记得那女子。当时我们运粮去北边,返程时停靠在延州境内的延水县码头时,那女子不知怎么就摸上了船,躲在装粮的木桶里,被我婆娘发现。那女子称她乃大户人家妾室,刚生下一子,主母要留子去母将她投井,她好不容易跑出来的,求我们夫妻救她一命。我婆娘心善,就带她上路了。因她没有身份文牒,到了都城也进不了城,我们就在前头的清水县码头让她下了船,还给了她一些铜钱和衣物。”船老大道。   姚征兰与李逾互视一眼,这下全对上了。   回到大理寺,姚征兰找出舆图铺在桌上,找到延水县后,惊奇地发现,这个延水县竟然离兵器被劫的会燕山很近。   她将这一发现告诉顾璟,问道:“顾大人,你看,这两桩案子,有没有可能是同一拨人做下的?”   顾璟蹙眉,道:“从眼下现有的线索来看,很难将这两个案子串联到一块儿。毕竟,这个延水县离真定府并不近,很难解释如果元凶就在延州的话,他为何要去真定府掳人。”   “如果不苦是真定府人,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毕竟人们都相信,一个地域的女子,有一个地域女子的特征,这个特征是区别于其它地方的。比如说,真定府的女子,拥有和不苦师太一样的乡音。”李逾道。   “有道理。说起这个真定府,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拿范氏的银锁给廉默看过,他说那是他父亲做的,他父亲就是真定府人,一辈子都在真定府做银匠,所以我推测这个范氏应当也是真定府人。范氏这个女子从明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被掳的理由,唯一的可能是,用她去要挟她的亲生父母。顾大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查到如今在职的籍贯是真定府的官员有哪些?”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颔首:“官员的官甲一般都收藏在甲库之中,我们大理寺因办案所需可以去甲库查阅资料,不过需得拿到刘大人的手令。” 第101章 ·   转眼便到了梁国公四十二岁寿辰这天。   虽然顾璟说不是整寿不会办, 但姚征兰看着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为恐碰到她哥哥的熟人,她刚到梁国公府便被李逾带到了后面他住的院中。   “姚兄,此处清静, 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待会儿用饭时你跟着我出去敬一杯酒就行了, 到时候我们还是回这院中来吃。”李逾道。   姚征兰跟着他一路走来,七拐八绕的早就转晕了。梁国公府占地之, 实非寻常的伯府侯府可比。   “这样不妥吧?”她道。   “有什么不妥的, 我们是晚辈,没那么重要,前头有顾璟应付着就行了, 没事的。”李逾带着她在院中枇杷树下的小桌旁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盒递给她。   姚征兰懵然接过, 问道:“这是何物?”   “抹脸的膏子, 眼瞧着寒风四起, 你这脸都快冻皴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男子都是不擦润脸膏子的吧?”李逾取笑道。   姚征兰脸微微一红,道:“以往不曾关注过这些。多谢郡王。”   “待姑父寿辰一过, 顶多再过个一两天,我们也该启程去延州了。你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李逾问。   “差不多了。”姚征兰道,“我没想到年关将近,顾人和郡王也能说服长辈放你们出京办案。”   “我是还好,主要是顾璟,也亏他想得出来。”李逾道。   姚征兰不解:“想得出来什么?”   李逾偏又不说:“没什么。来,喝点茶暖暖身子。冷不冷?要不要跟我去屋里?”   姚征兰忙道:“不冷, 就坐这里挺好的。”   李逾笑。   姚征兰捧着茶杯转过身去假装观赏院中风景。   没一会儿三槐过来道:“郡王, 四殿下来了, 正在前头找你呢。”   “唉,真是麻烦。”李逾起身, 对姚征兰道:“姚兄,你在此稍坐片刻,我一会儿就回来。”   姚征兰点点头,“郡王请便。”   李逾走后,姚征兰在院中逛了一会儿,想起刚才来的路上离此不远处一株老梅树上好像挂了七八只鸟笼,叫声十分婉转,就想去看看。   刚出院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长公主李婉华带着一溜手端托盘的侍女从不远处走过。说来也怪,今日是梁国公的生辰,可这长公主却娥眉微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姚征兰本想回避,不想对方已经看见了她,停下来吩咐了身后侍女几句。侍女们自往前院去了,李婉华朝着姚征兰走了过来。   姚征兰忙迎上前去行礼:“姚晔拜见长公主。”   在外人面前,李婉华又恢复了她高贵温和的模样,问道:“姚公子为何在此徘徊?”   姚征兰拱手道:“是郡王说他作了一首诗想叫我给看看,结果还未来得及把诗拿出来,便被四殿下叫去了。”   李婉华忍不住笑道:“他还会作诗?我倒是不知。”   姚征兰看她笑起来也有些走神的模样,识相地没说话。   谁知她不说话李婉华却忍不住问道:“姚公子,你和顾璟一道办公,可知道……可知道……”   姚征兰看她一副明明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模样,心中好奇,问道:“知道什么?”   李婉华心一横,问道:“你可知道他有心仪之人?”   姚征兰给问懵了:“顾人有心仪之人?这……从未听说啊。”   她这么一说,李婉华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顾璟是为了出京骗她来着,现在看来此事李逾知道姚晔却不知道,符合顾璟公私分明的性格,看起来此事应该是真的。   “那你可记得,你们在办案途中,可曾遇见过谁家女儿十八九岁,退过一次婚,还死过未婚夫的?”李婉华试探地问道。   姚征兰僵在那儿,“长公主为何有此一问?难、难道顾人……”   “说出来你也不信是不是?我和他爹也是不敢置信。好在说是那姑娘马上就要嫁作他人妇了,断了他的念头也好。只是不免得让他出京散散心去……”   后来李婉华又说了些什么姚征兰完全没有听清楚。她脑子里嗡嗡直响,直到李婉华要离开,她才木偶一般向她作了个揖。   回到李逾的小院中,她坐在桌旁不动,少时感觉脸颊上一热,她回过神来,急忙抬手拭干净了。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要有多么不堪,才会让他觉着只要他说心仪她,就一定会有办法让他爹娘同意他出京?   十八九岁,退过一次婚,还死过未婚夫。   他在他爹娘面前就是这样形容她的。   姚征兰垂下眼睑,又抬手拭了拭眼睛,轻轻喘了口气。   其实也没错不是吗?她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又没有添油加醋刻意诋毁。   只是……只是他怎么能为了让他爹娘同意他出京,就找这样的借口呢?难道就没有更体面的法子了吗?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此事传入她耳中,她会怎么想?   或许她会怎么想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吧。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承着他恩情的假冒的理评事而已,她怎么想,又碍得着他什么呢?   前院,李逾好不容易摆平了四殿下,正往后院走,经过抄手游廊时,忽然被一名小丫鬟拦了下来。   “郡王,我家小姐邀您去荷塘边一叙。”春鸢行礼道。   “既称小姐,想必是还未嫁人。这云英未嫁的,邀我一个外男私自会面怕是不妥当吧。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不是所有男子见着个女子相邀就以为桃花运上身,迫不及待往上赶的。”李逾说着,绕过春鸢就要离开。   春鸢脸庞涨得通红,道:“郡王,我家小姐是姚评事的妹妹,相邀郡王,实乃有重要之事要对郡王说。”   李逾停步转身。   时值初冬,非是赏荷的时节,荷塘边人迹罕至,难免就显得僻静了些。   李逾在塘边的假山后见到了姚佩兰。   “郡王。”见他来了,姚佩兰忙上前行礼,同时递眼色给春鸢,让她去一旁望风。   春鸢识相地离开。   “一段时日不见,姚姑娘愈发光彩照人了。”李逾看着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道。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色锦袍,衬得肤白眸黑贵丽逼人。姚佩兰不敢直视,只羞红着小脸低声道:“郡王谬赞了。”   “听你的丫鬟说,你邀我前来是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要事?”李逾没什么耐心看她忸怩作态,直接问道。   “这……”虽来之前就想好了要拆穿姚征兰,可事到临头,姚佩兰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姚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李逾问。   “郡王,我想问,若、若是家里有人犯下欺君之罪,我检举她,会被她连累吗?”   李逾闻言,下颌微微一抬,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语。   “郡、郡王?”姚佩兰被他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得愈发不安。   “当然不会。”李逾唇角一咧,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温言道:“六亲不认,哦不对,是义灭亲,是最高尚的品德之一,你为了维护陛下的尊严,连亲情都能不顾,又怎会被连累呢?”   李逾的话让姚佩兰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也放下心来,既然不会被连累,那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郡王,您和我兄长共事这么久,就没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她试探地问李逾。   “姚评事吗?有何异常之处?头脑过于聪慧?”李逾思索着道。   “还有吗?”姚佩兰脸色有些不好看。   “长得好看?”   “还有吗?”   “讨人喜欢算不算?”   姚佩兰的脸彻底黑了,她握紧了双拳道:“郡王,难道您真的就没瞧出来,她根本就是个女子?”   李逾一呆:“不会吧?”   “千真万确,我真正的长兄姚晔至今昏迷未醒,如今以姚晔之名去理寺当差的,其实是我姐姐,姚征兰。”姚佩兰终于将这个憋了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李逾维持着呆滞模样:“不会吧。”   “是真的,郡王!您若不信,她今天也来了,你去叫她当众宽衣,您看她敢还是不敢。若是男子,为证清白,没什么不敢的吧。”姚佩兰道。   李逾转身往假山外头走去,一副不敢置信心烦意乱的模样:“你容我想想。”   “郡王,她自私自利胆妄为,我们一家子都受她所累。今日我斗胆向郡王坦白,就是希望郡王能看在我至今未醒的长兄面上替我们做主……”姚佩兰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假哭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李逾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郡王……”姚佩兰见他犹豫不决,正想再说点什么,李逾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已经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直接站在了荷塘旁边。   姚佩兰见他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荷塘里,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一池枯败的荷叶和莲蓬,什么都没看见。   “郡王,您看什么呢?”她不解地问。   “你看池子里是不是有个人?”李逾指着荷塘中间道。   姚佩兰仔细瞧了瞧:“没有啊。”   “怎么没有?那片荷叶底下不是人头吗?”李逾道。   姚佩兰汗毛一竖,强忍着害怕往池子那边走了两步,左看右看,回头道:“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逾一脚给踹进了荷塘。 第102章 ·   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 就被灌了一肚子冰冷浑浊的池塘水。姚佩兰在池塘里拼命扑腾,半晌之后,居然站了起来。   原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 梁国公府这方荷塘挖得并不深, 寻常男子若掉进去,也就没到胸部, 而姚佩兰这样的女子掉进去, 就没到了脖子。   “咳咳……郡王,郡王救命……咳咳咳咳咳……”生死大关面前,姚佩兰也顾不得去追究李逾为何要踹她下来了, 只是一边呛咳一边向蹲在池边的李逾求救。   “我就说荷塘里有个人吧,你瞧瞧你还不信。”李逾笑眯眯地将先前折下来的树枝递过来。   姚佩兰像见着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去够那树枝, 刚要碰到, 却被李逾狠狠一下抽在手背上。   “你们家的破事, 为何要来与我说?是不是想拉本王下水?”李逾脸一板。   “不是的……咳咳咳……不是,我只是……只是……”姚佩兰手被他抽得剧痛, 一边哭一边试图辩解。   “只是嫉妒你姐姐既长得好看又有本事。”   “我错了郡王,我错了……”姚佩兰至此已经完全明白了,李逾根本一早就知道姚征兰女扮男装,可笑她居然专门来告诉他这件事。更可恶的是,李逾明明已经知道了,可当她用这件事要挟姚征兰时,姚征兰却一丝口风都没露。   都怪她, 都怪那个恶毒的女人!   李逾又把树枝伸过来。   姚佩兰哆哆嗦嗦伸过手去, 又被他狠狠一下抽在手背上, 手背都给抽破皮了。   她一声痛叫,终于惊动了望风的春鸢。   她跑过来一看, 见姚佩兰摇摇欲坠地站在水没过脖子的池塘里,惊叫道:“小姐!小姐!”   “叫什么叫?你这般叫能把你家小姐叫上来?还不快去叫人来?”李逾不耐烦道。   “哦……哦!”春鸢慌慌张张地跑了。   李逾用树枝指点着姚佩兰的鼻子,道:“你记住,惹你姐姐就是惹我,惹我是什么下场,这么说吧,就算你今天溺死在这儿,我也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你信么?”   姚佩兰这会儿真的怕了他了,颤抖着点了点头。   李逾再次将树枝递给她,姚佩兰想接又不敢,李逾将树枝朝她晃晃,“真不要?”   姚佩兰看他模样不像要打她,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   李逾果然没有再抽她的手,当姚佩兰终于抓到那根树枝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可就在她抓紧树枝准备借力上岸时,那边李逾手一松,站起身道:“一根树枝而已,要就给你咯。”说完掸了掸袖子,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姚佩兰抓着那根树枝,像只吓傻了的鹌鹑一般呆呆地站在池塘里。   此事本来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巧的是姚佩兰刚被救上来就晕过去了。毕竟是伯府的娇小姐,这又冻又吓的坚持不住也情有可原。   她这一昏过去,丫鬟不敢撒谎,就说出了当时郡王也在场。   事情发生在梁国公府,又关乎女子名节,顾忱李婉华自然要给人一个交代,当场就派人去后院将李逾唤来。   三槐来通知李逾时,姚征兰一听与自己家有关,就想跟着一同前去。   “你别去了,人多眼杂的,只怕对你不利。我须臾便回来。”李逾道。   “可是……”   “没有可是,我这张嘴你还不了解么,颠倒黑白最是在行。”李逾笑道。   姚征兰:“……”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李逾来到前院,见一屋子的人等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呵,这么大阵仗?”   李婉华肃着脸道:“逾儿,好好说话!”   “姑母发话,逾儿自然听从。”李逾乖顺地站到一旁,“姑母想问什么?”   李婉华道:“承恩伯府的小姐不慎落入后院池塘,听她丫鬟所言,当时你也在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逾听问,诧异地看了姚允成和柳氏一眼,道:“这丫鬟说我在,而你们去时我已不在,难不成姚伯爷还想不明白其中道理?还要叫我过来问?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无恙否?”   姚允成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李婉华轻喝:“李逾!”   “姑母,当时我离开便是想给承恩伯府留几分颜面,你们却偏要把我叫过来问,确定要我在这里将当时情况如实道来?”李逾环顾众人一周。   “郡王言下之意,是我女儿言行有失,与郡王无关?”姚允成气不过道,“那么敢问郡王,为何会与我女儿孤男寡女去到那处僻静之地?”   “你问谁呢?问你自己的女儿去!是她指使这个丫鬟半路拦我,又不是我主动约的她?我不过看在她是姚评事妹妹的份上才去见了她一面,谁知她……”李逾说到此处一脸厌恶,狠狠地甩了下袖子,侧过脸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虽未明说,可这番做派却让姚允成和柳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逾儿,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便是了,何故如此?姚伯爷毕竟是客。”李婉华看他理直气壮的,想来此事大概与他无关,语气软了下来。   李逾假装忍下一口气的模样,转过身对姚允成道:“姚伯爷治家之严我是见识过的,姚评事白日里在大理寺兢兢业业,晚上还能回去叫姚伯爷将脸都打肿。但我还是要奉劝姚伯爷一句,管教子女也不能光盯着儿子下狠手,须知有时候女儿惹起祸来,那才是真的要人性命的。”   姚允成被他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脸赤如猪肝,如何还呆得下去?当即便以要带姚佩兰回府的借口向顾忱李婉华辞行。   顾忱和顾璟父子亲自送一家人出去。   “说来也真是奇了,姚评事学富五车人品端正,怎会有这样一个妹妹。”人还没出门呢,李逾便在后头“小声”嘀咕,随后又拍着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脑子,竟忘了他们虽是兄妹,却不是一个娘生的!”   这时候若是有人递给柳氏一根白绫,她能当场把自己的脖子吊上去。   姚允成柳氏带着姚佩兰姚晖走了,姚征兰自然也不可能独自留下,没多久便从后院过来,向主人告罪之后,回家去了。   刚到家就被叫去了大堂。   姚征兰来到堂中,看到姚佩兰的丫头春鸢哭哭啼啼地跪在堂上。   姚允成见她来了,面色不善地问:“你去哪儿了?”   姚征兰道:“梁国公府后院。”   柳氏闻言又哭起来,边哭边道:“征兰,你好歹是个做姐姐的,去哪儿玩也不知道带着弟弟妹妹,若是你带着他们一道去了,佩兰她何至于……”话没说完,掩面大哭。   事情的原委李逾已经告诉姚征兰了,念及姚佩兰这次毕竟是受了教训,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担心在梁国公府遇到哥哥的旧识被他看出端倪来,这才借故躲到梁国公府后院,若是领着佩兰和姚晖一起去,旁人莫不是还以为我们跟梁国公府有多好的交情。再者佩兰不是应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吗?怎么她独自行动夫人居然不知?”   “当时她说要去如厕,梁国公府自有丫鬟领她去,我总不能不放心地跟着。”柳氏道。   “既然是去如厕,怎会跑到后院的荷塘边去?看来等妹妹好些了,父亲和夫人还真得好生问问她才行。”姚征兰道。   柳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征兰你什么意思?你怎能用这般恶毒的话来说你妹妹?即便她是自己跑去后院的,那必然也是去找你的。你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的话,你是要逼死她呀!”说罢又哭了起来。   姚允成烦不胜烦,看着姚征兰喝道:“畜生,还不向你母亲赔罪?”   “赔什么罪?她哪一句话说错了?”这时,老太太独自拄着拐杖从外头进来。   姚允成见了,忙起身要来扶她。   老太太胳膊一甩,没让他扶。姚征兰扶着她去主位上坐下。   “征兰,你先回去。”老太太坐稳后,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应声是,出去了。   “既然夫人这般相信自己的女儿,在梁国公府,怎么不让南阳王当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老太太抬眸盯住柳氏。   柳氏目光回避,道:“就南阳王那张嘴,谁知道他……”   “住口!”老太太厉喝。   柳氏吓得一抖,连哭都忘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老太太。   “你自己教女不严,还有脸编排别人?那也是你能编排的?这丫鬟就跪在这儿,到底是南阳王约的佩兰,还是佩兰约的南阳王,不是一问便知吗?”老太太瞪一眼地上的春鸢,春鸢忙趴下道:“奴婢不敢撒谎,是……是三小姐让奴婢约的南阳王。”   柳氏暗暗咬牙,姚允成面色难看。   “你还坚持说,佩兰去后院是为了找征兰么?”老太太用眼刀子刮着柳氏。   “许是这丫头胡说。”柳氏实在无言以对,只得道。   “哦,丫头胡说?那好办,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老太太吩咐道。   “老太太,夫人,老爷,奴婢没有胡说,真的是三小姐叫奴婢去约的郡王。郡王一开始不肯去,奴婢按三小姐的吩咐搬出姚评事,郡王才去了。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真的没有说谎!”春鸢一边被拖下去一边尖叫道。   “都是死人吗?还不堵上她的嘴!”柳氏气急败坏。   老太太冷笑一声,端过茶杯吹了口热气,道:“没用的东西!”   “娘,您这……”姚允成见柳氏委实难堪,刚要开口,就被老太太堵了回来。   “我怎么了?我若不来,你们这对豺狼夫妻,是不是又要把在外人那里受的一肚子气发泄到征兰身上?还说她是畜生,到底谁是畜生?要是没有她,你们这一家子今天有资格去人家梁国公府赴宴吗?梁国公府是看在你承恩伯的面子上发帖子给你的?今天本来能算得上我们承恩伯府蒸蒸日上的第一步,这一切都是被谁给毁了你眼瞎看不见吗?”老太太用拐杖指着姚允成的鼻子骂道。   姚允成哑口无言。   柳氏见状不妙,用帕子掩着脸就想哭奔而去。   “你给我站住!敢出这个门,我明日就让允成休了你!”老太太喝道。   柳氏惊愕回头。   姚允成也是一脸惊诧:“娘!”   “怎么?你想忤逆?”   姚允成忙收回目光:“儿不敢。”   “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本我是不想管你们的事的。所以之前佩兰欺负征兰,你们夫妻苛待征兰,我都没有置喙。可如今眼瞧着再放手不管,整个伯府都要被你们夫妻给赔进去,我好歹也算是姚家人,不能继续坐视不理了。”老太太叹口气,对姚允成道:“我记得佩兰外祖家似乎还有个表哥未曾与人订婚,你即刻修书一封,将佩兰许给她舅家表哥,待她病养好了,便嫁过去。”   “不行啊娘,我那娘家侄儿,他……他……”姚允成还未说话,柳氏便绞紧了帕子苍白着一张脸意欲阻止。   “他如何?再差也不会比当初的卢涛名声更差了吧?你们既然能把征兰许配给卢涛,为什么不能把佩兰许配给你娘家侄儿?”老太太淡淡道。   “征兰怎么能与佩兰相比?”柳氏心急如焚口不择言。   “怎么就不能相比了?你以为今日过后,佩兰在都城的贵女圈中,还有名声可言吗?”老太太拔高了声调道,“她只会比征兰更不如!因为她是主动勾引男人想要攀附权贵。她去梁国公府做客,让自己的侍女约南阳王见面,见了面她不明不白掉进了池塘里。好在南阳王没下去救,若是他下去救了,孤男寡女湿身抱在一起,再被人瞧见了,那成什么了?你以为外头的人都像你们夫妻一样没脑子吗?”   “这……老爷,你快想想办法。”柳氏急得没法,只能寄希望于姚允成。   “娘,佩兰她……”   “允成,你要是想后半生有安生日子过,就听我的,把佩兰嫁给她表哥。如此,不管她怎么作,那毕竟是她的外祖家,折腾不出大祸来。她已经被你们夫妻给惯坏了,指望她找一门贵婿给姚家子孙借力那是别想了,不给家里招祸便谢天谢地了。”老太太截断姚允成的话道。   姚允成不说话了。   “老爷!”柳氏见姚允成竟然是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的模样,几乎要跳脚。   “柳白梦,你若不舍得让佩兰嫁去你娘家,你便自己回娘家去吧。少了亲生母亲在后头做靠山,佩兰约莫也能老实些。”老太太看着她道。   柳氏手一抖,沾满涕泪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第103章 ·   老太太回到寿安堂时, 姚征兰正坐在姚晔的床边。   徐妈妈亲自给老太太倒了热茶后,就带着丫鬟们出去了,留她们祖孙俩说话。   “祖母, 郡王与我说了, 佩兰找他,是为了检举我女扮男装之事。”姚征兰心事重重地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眉头一皱, 重重地顿了下拐杖, 道:“刚才还是骂轻了,我还以为她是……唉,真是家门不幸!”   姚征兰忧心道:“祖母, 我现在有点担心,佩兰这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回头恨起我和郡王来, 只怕会再做傻事。”   “你放心, 我已叫你爹爹将她许配给她外祖家的表哥,在她出嫁之前, 都别想出承恩伯府的大门。待她出嫁之时,你一定已经从外地回来了,你哥哥,应当也醒了。”老太太道。   “许配给她外祖家的表哥?”姚征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移开目光,看着床上的姚晔道:“毕竟是亲戚,会对她好的。她这种性格,也只有嫁给沾亲带故的才安全。”   姚征兰低下头不说话。   “征兰, 前段时间……你会不会怪祖母太狠心?”老太太望着这个回到自己身边还不足半年的孙女问。   姚征兰摇摇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 孙女明白祖母的难处。”   “那你能不能跟祖母交一句心?前几日你舅母来信,问你的婚事。”老太太道。   姚征兰咬唇。   “祖母, 实不相瞒,当初与表哥解除婚约,许是有一时冲动之嫌。但回来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也明白了许多以往并不明白的事情。我对冰河表哥,其实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我……恐怕只能辜负舅母的殷殷之意了。”她低着头道。   老太太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若是当年我也能有你这般坚定的心性,此生,也许会过得大不一样。”   次日,顾璟来到阅卷房时,姚征兰已经在了。   “姚评事,去延州的船已备好,最迟后日便可出发,你可准备好了?”他问她。   姚征兰迟疑了一下,抬头对顾璟道:“顾大人,你先去吧,我……家中有事,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出发?”   顾璟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答案,愣了愣才问道:“何事?需要帮忙吗?”   姚征兰道:“不用,是私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多谢顾大人。”   “那需要几日?我可以等你。”顾璟道。   “真的不用,我到时候雇私船去。武姑娘说想去北边探望她父兄,要与我同行,我已经答应她了。若是与顾大人同乘一船,恐怕不太方便,实在抱歉。”姚征兰道。   “原来如此。”顾璟掩住心中那点失望之情,点头:“那你们多带护卫,一路注意安全。”   姚征兰应承,看一眼李逾空着的位置,问顾璟:“郡王今日有事?”   顾璟道:“太后偶染风寒,李逾进宫侍疾去了,怕是不能与你我同行。”   “哦。”姚征兰收回目光,继续整理手头的卷宗。她此番出行,有些未结的案子要交接给旁人审查。   顾璟不着痕迹地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她今日对他的态度和往日有点不一样,好像……特别的客气和疏离。   中午她也没和他一起用饭,借口约了武宜君出去吃了。   顾璟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思来想去,觉着许是昨天李逾让她爹娘在梁国公府落了面子,故而她心中不快。   午后姚征兰回到阅卷房,顾璟主动道:“姚评事,昨日之事,是李逾过分了。我们梁国公府也未尽到主家之责,实在抱歉。令妹可还好?”   姚征兰一点都不想提这件事。她在他眼中已经那般不堪了,结果她的家人做出了更不堪之事。   “舍妹无恙,多谢顾大人关心。”姚征兰说完这句便将头一低,专心忙手中的事。   顾璟看着她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也只能闷闷地打住了话头。   两人一下午都没说几句话。虽然平时两人各忙各的时候,也不经常说话,但顾璟感觉今天就是不对劲。   好不容易憋到散衙的时候,看着姚征兰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顾璟憋不住了。   “姚评事。”他唤住她,自己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来到她面前,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姚征兰垂下眼睑,摇头:“没有,顾大人多虑了。”   “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我既然当初让你留下,就……”   “就一定会关照我对吗?”顾璟话说一半,姚征兰忽然抬起头来,接过话头。   顾璟看她神色不对,没有说话。   “顾大人,我真的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和我哥哥一辈子都感激你在这件事上对我们的包容和体谅。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真的不需要。”说完她便低下头去。   “我……”顾璟愣了好一会儿,想开口解释,却又发现自己无以为继。   他能说什么?说我没有同情怜悯你,我是喜欢你?   在他父母还未松口之前,他怎能不负责任地对她说这种话?   “顾大人若无其他事,下官先告退了。”姚征兰并未让他无措太久,很快便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次日姚征兰再来大理寺,没看到顾璟。他要准备出京事宜,想来出京之前都不会再来大理寺了。   想起昨天对他的态度,姚征兰有些后悔,怎么说也是冒着绝大的风险帮助他们兄妹的人,此番出京又是危险重重,她拒绝他同行的邀请也就罢了,还……   可是后悔又能如何?她总不能为了昨天的事专程去他家里向他道歉吧。   姚征兰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捧住脑袋,懊恼了片刻,出门去找丁奉公打听了一下顾璟出京的时间。   顾璟打算明日出京,恰逢太后染病,这日就与李婉华一道专门进宫一趟。   探过太后的病,李婉华陪着太后在里头说话,顾璟将李逾叫到殿外无人处。   “你是不是将我对你说过的话告诉姚氏了?”礼教使然,他至今仍不能习惯像李逾一样毫无顾忌地直呼姚征兰的大名。   “什么话?”李逾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兀自神情散漫毫不放在心上。   “就是……”顾璟谨慎地四顾一番,压低声音:“就是我说我对她没有喜欢只有同情那番话。”昨夜他一夜没睡,思考姚征兰为何会突然对他说那样一番话。思来想去,只疑心是李逾将他说过的话告诉了她。   李逾看看他,忍不住一笑。   顾璟皱眉。   李逾看他那样,笑得更大声。   “果然是你告诉了她?你……”   “我什么我?你好歹是个大理寺正,没有证据的话,能乱说么?”李逾拂开他指着自己的手,春风得意地睨着他道:“怎么?闹矛盾了?”   顾璟不语。   “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她亲耳听到你说对她没有喜欢只有同情,你却又处处关照维护她,做出类似喜欢她的举动。按她的性格,如果避嫌避不了,那么早晚有一天要与你摊牌。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李逾幸灾乐祸地抱着双臂道。   “你说什么?她亲耳听到?”顾璟顾不上被他嘲笑,追问。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是借着什么机会向她坦白的?”李逾笑嘻嘻道,“干嘛瞪我?你该不会还埋怨我知情不报吧?别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我们是情敌,情敌知道吗?不背后捅你一刀已经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了。”   顾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日离京。”   李逾吓一跳:“这么快?你是不是故意趁我还在侍疾要拐跑她……”   “她说她要与征北将军府的武姑娘一同北上,不与我一起走。”   李逾一喜。   “你派人去跟她确认一下启程时间,尽量争取和她同行,保护她们的安全。”顾璟叮嘱道。   “知了知了,啰嗦,走你的吧。”李逾挥手道。   顾璟本来还想说什么,见他如此,便憋了回去,闷闷不乐地走了。   他一走,李逾神情便凝重起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后,又换上一副笑面,到太后身边去了。   次日一早,顾璟在府中拜别父母,带着萧旷等人出城上了船。   他本想把萧旷留给姚征兰,但上头认为他经办的案子更重要,所以萧旷还是被分给了他。   不少同僚都到码头上去送他,只是人群中不见姚征兰。   顾璟在码头上再三磨蹭,也没等来姚征兰,忍不住问丁奉公:“可曾见到姚评事?”   丁奉公道:“我看到姚评事一早有事出去了。哎呀,他居然没来送顾大人,估计是给耽搁了?顾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他?要不,派个人去找找他?”   顾璟忙道:“不必了。多谢各位相送,就此别过。”   偌大的官船在一片保重声中缓缓驶离码头,顾璟站在船头,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码头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   不管是期待什么,也终是随着船只的渐行渐远而落了空。   中午,船已驶离了京畿范围,侍卫给坐在船舱里的顾璟送饭,顾璟道:“去叫萧捕头过来与我一同用饭。”   萧旷很快过来,细觑顾璟面色,问道:“大人可是有些晕船?属下看您面色不是很好。”   顾璟道:“没有,大概是这两天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   “大人不必忧心,舒尚书的案子现在虽说是线索少了些,但属下相信,到了兵器被劫的延州,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萧旷以为他睡不着是烦忧案子的事,出言安慰道。   顾璟点点头,道:“吃饭吧。”   萧旷拿起筷子,忽又道:“哎哟,看我这脑子,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他放下筷子,伸手到怀中摸出一块玉质的平安符,递给顾璟道:“今早姚评事找过我,说今日他有事不能亲自过来送大人离京,托我将这枚平安符捎给大人,祝大人一路平安。”   顾璟缓缓伸手过来接过那枚平安符,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是……姚评事托你将这枚平安符捎给我的?”   萧旷道:“是啊。”然后他就看到顾大人的气色好像雨过天晴一般,瞬间就好看了起来。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上了极其罕见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枚平安符,半晌,抬头很是感激地对他道:“多谢。”   萧旷已经呆了,听到他的致谢,木木道:“不、不客气。” 第104章 ·   顾璟走后, 姚征兰也开始准备离京事宜,她的打算是比顾璟晚两天走,如此便可保证路上不会遇上。   临行前一夜她去寿安堂看望哥哥。   “寻幽入微, 青岩白鹿, 你真的一个都不带?”老太太问她。   姚征兰点头:“我此番是出京公干,带着寻幽入微不方便。青岩白鹿也留下来照顾哥哥, 我这一路有耿七随行, 还有武姑娘,武姑娘会带够丫鬟侍卫的。如今她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的丫鬟侍卫路上顺便伺候伺候我也不过分。”   老太太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会占便宜。”   姚征兰陪着老太太开心了一会儿, 道:“祖母,我离京后, 哥哥的一切就都拜托您了。”   “你放心地去, 我会替你好好守着他的。”老太太道。   姚征兰眼含泪光地点点头, 回身看着床上的姚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李逾本来说好一早到码头上来跟姚征兰一行会合的, 姚征兰和武宜君带着人在码头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三槐。   三槐说太后的病情忽然有些反复,郡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叫她们先走一步,他随后赶来,并把自己的郡王卫队派了过来。   姚征兰以船上有女子不太方便带太多男子为由,只留下了四名卫士, 其他人还让三槐带回去给李逾。   船有惊无险地行驶了七八天。   这日一大早, “呕!”武宜君扑到船舷上, 对着水面便把刚吃进去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姚征兰在一旁替她抚着脊背,担心道:“这都七八天了, 你的晕船反应怎么还是这样严重啊?要不今日早些靠岸,去城镇里寻大夫给开点药。”   武宜君终于不再硬撑,用帕子捂着嘴道:“好吧。”   姚征兰问船老大:“附近可有大些的城镇,下午可以停靠的?”   船老大道:“大些的城镇啊,前面不远有个安昌县城,是今日能停靠的最大的城镇了,中午就能到。”   姚征兰道:“就去安昌县城。”   中午,船停靠在安昌县码头,武宜君最先跳下船,用力跺了跺地面感慨道:“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啊!”   姚征兰决定今日在这个安昌县城住宿,让耿七他们都下船,扮成武宜君侍女的罗慧娘也混在一堆侍女里头下了船。   “夫君,骑马不能去延州吗?要不你陪我骑马去延州如何?”武宜君上了岸心情好,回头自然而然地挽住姚征兰的胳膊道。   姚征兰看着耿七偷笑着从旁边经过,无奈地对武宜君道:“大庭广众的,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哎呀好不好嘛?”武宜君开始猛女撒娇,左右摇晃姚征兰的胳膊。   姚征兰被她晃得站都站不稳,忙道:“若是你吃药都不能克服晕船反应,我就陪你走陆路去延州,行吗?”   武宜君这才重新挽住她的胳膊,道:“行!”   瞧着小七和侍卫侍女们都走到前头去了,姚征兰低声道:“你也就敢对我这般百无禁忌,换做我哥哥,你敢吗?”   武宜君哼一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他还能打我不成?就算他想动手,他打得过我吗?”   姚征兰:“……这倒是的,我哥哥是绝不会对女子动手的。”   武宜君得意地抬起下颌。   一行在安昌驿安顿下来后,武宜君迫不及待地拉着姚征兰上街。   先去医馆找大夫配治晕船的药,看到医馆两个字,姚征兰不免想到上次顾璟给她讲过的笑话。他坐的是官船,又比她早出发两天,此刻想必已经快到河中府一带了吧。   开了药方,打发侍卫去药铺抓药,武宜君和姚征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点零嘴和可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转过一个街角,看到前面一户商铺门前挤着一堆人,还有人不断地往这赶来。   武宜君拉住一人问道:“请问前头发生何事了?为何这么多人看热闹?”   “哎哟,出人命案子了!大白天的竟然有人敢当街杀人,吓死人哟!”那人说完,急急忙忙跑了。   一听说出人命案子,姚征兰习惯使然地往那边走去,想要阻止围观人群在官府的人来之前破坏现场。武宜君和她一道去了。可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一时还真挤不到前头去,后来武宜君靠蛮力挤进去了,再回头找姚征兰,却发现看不到她。   她以为是人多遮挡的缘故,也没管她,只叫随行的侍卫仆从隔开人群和案发现场,等官府的人来。   没一会儿,安昌县城的县丞带着衙役来了,武宜君将维持现场秩序的任务交给他们之后,又回头去找姚征兰,发现人不在。   “奇怪,难道先回驿站去了?没道理丢下我先回去啊,莫非尿急?”她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驿站,正好碰上耿七,遂问:“耿七,姚大人回来了?”   耿七道:“没有啊,我正想出去找你们呢。”   武宜君面色一变,道:“不好,姚大人不见了!”   ……   姚征兰迷迷糊糊醒来,入眼是摇曳的火光,斑驳的墙壁和布满蛛网的房梁。   她觉得头还有些昏,耳边的细语让她想起自己被劫持的一幕,猛的侧过脸向旁边看去。   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再次呆住。   顾璟,萧旷和耿七三人正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小声讨论着什么。   察觉这边的动静,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表少爷,您醒了?”耿七最先凑上来。   姚征兰在他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抬头看了看他道:“小七?”又看看火堆旁的顾璟和萧旷,问道:“顾大人,萧捕头,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   萧旷道:“这是安昌县城外一处荒废的民宅。顾大人的船在附近的江面上遭到了不明身份之人的攻击,只有我护着顾大人逃到了岸上。其他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抓了,一个都没瞧见。”   顾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姚征兰却是吓了一跳,顾璟乘坐的可是官船,攻击官船,而且差一点就让船上的人全部消失,这已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她仔细看了看做百姓打扮的顾璟和萧旷,见两人面色似乎都不怎么好,问道:“你们受伤了?”   萧旷有些焦虑地看了顾璟一眼,道:“我还好,顾大人伤得有些重。”   见姚征兰投来关切的目光,顾璟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顾大人比我先走,若是在江面上遭受袭击,那至少也是两天前的事了,你们为何还滞留此处?”姚征兰问,“为何不去安昌县衙求援?”   萧旷面色沉了下去,道:“因为我们一露面,就会遭到围攻,县城内外有很多不明身份的人在寻找我们。”   “为何会如此?那我……”她抬头看向小七。   耿七道:“武姑娘回驿站,说您在街上看热闹的时候不见了。我循着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到城外,追上一辆马车。车上两个人武功奇高,幸好有顾大人和萧捕头帮忙,不然我恐怕就不能继续护送表少爷您了。”   萧旷补充道:“我和顾大人白天都会去官道附近观察情况,看到耿七与人动手,知道不对,没想到马车上竟是姚评事你。”   “劫持我的人,与袭击官船的人,是同一拨人吗?”姚征兰问。   萧旷摇头:“目前不能确定。”   姚征兰心中有些乱,不知道对方是谁,又为何要劫持自己?稳了稳心绪,她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萧旷道:“在你醒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了一会儿,目前比较可行的方法是,让耿七假扮顾大人,我和他装作返回都城的模样,引开那帮人。姚评事你和顾大人扮作女子,去覃州找知州丁宗光丁大人,丁夫人的祖母是顾大人的曾姑奶奶,应当不会出卖顾大人。”   “我和顾大人一路?这不成。”姚征兰道,“我不会武功,顾大人又有伤在身,万一被人认出来,怕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不如……不如……”   姚征兰说了几个不如,也没说出下文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并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萧旷提出的这个办法是唯一可行的。除此之外,不论是他们四个人在一起,或者让萧旷和耿七保护顾大人,她单独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耿七和她一路,萧旷和顾大人一路,一旦被对方发现,都没有脱身的可能。   而萧旷和耿七一起,少了不会武功的她和受伤的顾大人拖累,单单要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开,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姚评事,你和顾大人都眉清目秀的,现在又是初冬,头巾一裹棉衣一穿,假扮女子应当没有多大问题。我和耿七武功都还行,又都擅长追踪,就算打不过,留下点痕迹将他们引开应该不难。这真的是目前唯一可以脱困的方法。”萧旷苦口婆心的劝道。   姚征兰点头,“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们双方都要冒不小的风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你和顾大人也是。”萧旷道。   姚征兰看耿七垂着眼睫看着火堆默不吱声,道:“小七,你跟我过来一下。”   耿七跟着她来到屋外角落里。   “有情绪?”姚征兰问他。   耿七道:“我只想保护表小姐您,若是少爷知道,必然也是希望我不要离开您身边。”   姚征兰道:“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凭你一己之力是保护不了我的。”   “武小姐还带了许多护卫,一路上我仔细观察过了,那些护卫身手都不错的。”耿七道。   “不成,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万不可将武小姐也牵连进来。小七,若不是情况危急,其实我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你毕竟是表哥的人,此番,是我连累你了。”姚征兰歉意道。   她这么一说耿七受不了了,忙道:“表小姐您快别说了,在都城时若不是有你奔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出了大理寺那监牢。”他咬咬牙,道:“行,我去!但是表小姐您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您要真出了什么事,少爷估计也活不成了。”   “小七,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姚征兰侧过身,看了眼晦暗不明的远处,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成的。” 第105章 ·   敲定了计划, 接下来就是为计划做准备了。   “小七,你去附近农家换两身女子的冬装回来。”所幸姚征兰被掳时是在逛街,身上带着钱袋, 且被掳后对方估计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获救, 还没把她的钱袋拿走。   她拿出一颗碎银递给耿七,看了看顾璟, 又道:“最好再换点针线和布料回来。”就顾大人这身材, 一般女子的衣裳可是穿不上,得改。   “我不扮女子。”顾璟道。   见三人都看着他,他解释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这么高的女子走在路上,恐怕比我本身更惹人注意。”   姚征兰一想, 也有道理, 遂点头道:“那我们扮兄妹。”   顾璟手中握着一根树枝, 垂眸拨弄一下火堆,道:“兄妹的话路上投宿不能住一间房。”   “诶?对了, 那扮夫妻啊,扮夫妻好,比扮姐妹更好。”萧旷道。   “不好。”耿七反对。   “哪不好了?”萧旷问他。   耿七心说表小姐是我家少爷的媳妇儿,怎能跟别的男子扮夫妻?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他只得没话找话:“顾大人和我家表少爷没有夫妻相。”   “嗨,扮来迷惑敌人的,你还管有没有夫妻相?再说了, 姚评事就是个男子, 他若是女子, 跟顾大人不是挺有夫妻相的吗?两个人都生得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征兰想起顾璟此番出京的借口, 就把脸低了下去。   “扮夫妻有利于一起行动且最不容易漏出马脚,姚评事,你觉着呢?”顾璟问姚征兰。   “若顾大人不介意,我自然没有意见。”她道。   耿七很快就换了两身女子的冬装回来,并一些针线和包裹布。   顾璟将出事前自己的衣物给耿七换上,耿七比他矮了一寸左右,体型偏瘦,故而还算合身。   天快亮时,两人准备出发了,萧旷反倒又担心起顾璟和姚征兰来。   “顾大人,你的伤,还是要想法子找大夫看一下。”他十分担忧地对顾璟道。   顾璟点头:“你们俩此行更危险,不要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萧旷又看姚征兰:“姚评事,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顾大人的,你们一路小心。”姚征兰送两人离开,回到破屋内,看到火堆旁的顾璟,不免又忧心起来。   “顾大人,你受伤后是不是还没去看过大夫?”   “对方知道我受了伤,又没发现我的尸体,下一步肯定是控制附近所有能给人治伤的大夫。”顾璟道,“别担心,我没事。”   “那你知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你?”姚征兰问。   “这个问题不难,你想想看我此行目的是什么便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刺杀你是为了阻止你去延州调查兵器被劫的案子?可……在你之前,朝廷不是已经派了郝同恩郝大人过去调查此案了吗?到我们离京之前,好像并没有听到郝大人遇刺的消息。”姚征兰蹙着眉头道。   “虽然同样是在朝为官,同样是去调查这桩案子,但我与他,有着本质的不同。”顾璟道。   姚征兰经他提点,瞬间明白:“因为你的身份注定了你不可能被收买。”   顾璟点头。   姚征兰沉默片刻,看着火堆道:“顾大人,我想不通,我此行是去调查女子失踪案的,如果劫持我的人是对方派来的,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若不是与女子失踪案有关,而是与我大舅舅的死有关,那对方也大可以杀了我,何必费劲劫持呢?他们劫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顾璟问她:“你为何会来安昌县?”   姚征兰道:“武姑娘晕船,我带她上岸配药来着。”   “此处离都城已有好几日水路,她既然晕船,为何直到此地才上岸配药呢?”   “她刚出现晕船反应时,船老大说有偏方可治,拿了药酒给她……”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住,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们直到今日才上岸配药,全与船老大有关。   一开始船老大拿所谓的偏方给武宜君,耽搁了几天。后来她提出要上岸时,船老大也以各种由头说服她们不要上岸。倒是这次,一听说她要上岸,很爽快就在安昌县码头靠岸了。可以想见,就算是她不提,这船老大恐怕还是会找理由把她们带到安昌县来。   “看来是船老大一早就被收买了。武姑娘还被蒙在鼓里,不行,我得设法通知她才行。”姚征兰站起身道。   “你不能去。目前看来,对方的目的只是劫持你,没想动武姑娘。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会为了武姑娘冒险回去,那么结局无非是两种,一,你再次被抓,二,你跑了,他们把武姑娘抓起来迫你自投罗网。”顾璟道。   “可是即便我不回去,他们恐怕还是会对武姑娘不利。现在对外面的人来说武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她出事我不可能不管。”姚征兰焦急道。   “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但她更是征北将军的女儿。征北将军父子奉皇命镇守太原府,先有兵器被劫之事,若他女儿再于探亲途中遭人劫持,定会震动朝野。陛下就算是为了安抚军心,也会派人彻查此案。是以我认为,若非必要,对方轻易不会去动武姑娘。”顾璟道。   姚征兰纠结了片刻,抬眸对顾璟道:“顾大人,可否请你转过身去,我想换衣服。”如今她这边势单力薄的,除了拖累武宜君之外确实做不了更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尽快摆脱眼下困境,才有余力顾及旁人。   顾璟并没有转过身去,他直接起身去了外头。   姚征兰躲在墙角飞快地换上耿七“换”来的衣裳,衣裳不是很合身,短了一些,肥了一些。不过眼下逃命途中,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她裹好头巾收拾好包裹,眼看着外头天光渐亮,来到门外对顾璟道:“顾大人,我们没有身份文牒,不能走官道过城镇了,你知道覃州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顾璟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姚征兰见状,自顾一番,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荆钗布裙也不像个农妇。”顾璟道。   姚征兰将他从头到脚一打量,道:“彼此彼此。”   顾璟转过身去,一边往村子外头走一边道:“所以我们必须得编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路遇劫匪的……富家子弟?”姚征兰跟在他后头。   “这不能解释有伤不去看大夫。”顾璟道。   “因为被抢劫了,没钱看大夫。”   “若是遇到好心人给钱去看大夫呢?”   姚征兰:“……要不就说是在都城当官的庶子,家里父亲病重回去探病,却被蛮横暴虐的嫡子半途截杀,理由是害怕家主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庶子继承。”   顾璟停下来看着她。   姚征兰愣了一下,意识到这种假设可能会让他忌讳,忙道:“要不就说是我父亲病重,家中庶出的哥哥害怕我回家继承家业,所以半途截杀。”   顾璟忍不住问她:“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迂腐刻板之人吗?连假设都会忌讳?”   姚征兰讷讷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璟回过身道:“就说是在城里当官的儿子吧,不过是原配生的嫡子,半途截杀的是填房生的嫡子。在我朝,有嫡子在,庶子继承家业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没有说服力。”   姚征兰点头:“好。”   两人沿着长满灌木的乡间小路走了片刻,天越来越亮,附近村落里犬吠与鸡鸣此起彼落,穿过初冬萧瑟的田野传入两人耳中,极具乡趣。   顾璟抬起苍白的脸看了看天边金红色的朝霞,那灿烂的霞光映在身边人半新不旧的青色头巾上。她换上了女子的鞋,比扮她哥哥时矮了两寸,这般微微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露出头巾的额头和鼻尖光洁如玉。   姚征兰此刻也不轻松,昨夜耿七给她带回来的鞋子嫌小,越走脚越痛,等到了下一个村落,定要设法换一双她可以穿的鞋子才行。   眼看着小路快要走到尽头,前面就是个看上去规模不小的村落。顾璟忽然扯过姚征兰与她一同躲入道旁的灌木丛中。   姚征兰什么都没问,只是与他一起谨慎地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向前面观望。   前头那个村落最靠近小路的那处民房中走出来两名壮年男子。虽都是百姓打扮,但他们身形健硕强悍,出门之后,习惯性地四处张望,见没有情况,才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旁边去解手。   “看来他们并没有因为萧旷和耿七的出现就放松警惕。”顾璟低声道。   姚征兰思虑片刻,对顾璟道:“顾大人,我去前面的村落探一探情况。”   “不行,这太危险了。”顾璟左右一看,目光锁定左边不远处那片山脉,道:“那里有片山林,或许翻过去后就能脱出他们的封锁线。”   姚征兰道:“即便要穿越山林,也得带够食物。如今是初冬,不能指望山林中还有很多野兽可以打猎,而且你身上还有伤。”   她快速地将包袱里耿七留给她防身的匕首和自己的钱袋都拿出来交给顾璟,只留了一小块碎银,抬头道:“他们手中或许有你的画像,但我昨天刚刚被劫又得救,即便是同一拨人,只怕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拿到我的画像。我假装是与家人失散的妇人,过去问路顺便换点食物,不会招人怀疑的。” 第106章 ·   姚征兰走到村口时, 方才还砰砰直跳的心口已渐趋平静。   她看了眼蹲在民房门口的那两名壮汉,随即收回目光,低着头加快脚步往村里走。   “诶?这是哪来的小娘子啊?”两名壮汉起身几步跨到路中间将姚征兰拦住, 其中一人语气轻佻道。   姚征兰一抬头, 两人俱都露出惊艳的目光,互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猥琐笑容。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姚征兰假做紧张害怕的模样。   “你先告诉我们你是谁, 我们再告诉你我们是谁。”还是之前语气轻佻的那人嘿嘿笑道。   “你们走开,不然我去官府告你们调戏良家妇女!”姚征兰外强中干地恐吓道,头一抬正好看到一名脸蛋偏圆身材敦实的女子挎着个篮子在不远处朝这边探头探脑, 她当即绕开两人,一边喊着“大嫂”一边向那妇人跑去。   “诶……”那男子欲阻拦她, 却被另外一人拉住。   “算了算了, 任务要紧, 要是为了女人放跑了上头要的人,别说玩女人, 吃饭的家伙都得搬家。”   “想不到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居然也能养出这般标志的小娘子来。”知道同伴说的有理,那男子看着姚征兰的背影悻悻道。转念一想,看这小娘子挎着个包袱,八成是来探亲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只要她不走,总有机会弄到手。   姚征兰跑到近前, 见那妇人一脸愣怔地看着自己, 一边伸手挽住她胳膊一边泫然欲泣地小声道:“求嫂子帮帮忙, 我只是路过这里想换点吃的,那两个人太吓人了。”   妇人见她是个面生的, 本来还有些警惕。可想起村口那些人要找的是个男人,而这是个女人,她又松懈下来,任由姚征兰挽着她,一边回身往家里走一边问道:“姑娘打哪儿来啊?”   姚征兰抬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忍着哽咽一脸委屈道:“家里老人去了,夫君带着我和一房小妾去投奔亲戚。路上发生口角,那没良心的……那没良心的竟然丢下我带着小妾走了。”说完忍不住又哭起来。   “哎哟,哪有这样的,可真是造孽啊!”女子听闻这样的事情总是格外能感同身受。   没多久来到妇人家里,一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迎了上来,接过妇人手中放了块豆腐的篮子,好奇地看着姚征兰。   妇人问她:“你爹呢?”   小女孩道:“还睡着呢。”   “这死鬼,睡死他算了!”妇人骂道,又问“你弟弟呢?”   小女孩道:“跟隔壁的狗蛋柱子他们玩儿去了。”   妇人将小女孩打发走,回身对姚征兰道:“姑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你也看见了,我家这情况……”   她话没说完,姚征兰拿出那块碎银递给她,道:“嫂子,我就想要点吃的带着路上吃,什么都行,只要容易携带不易坏就行了。”   “哎哟,这、这是银子啊,这是真的吗?我的天爷,我还只在村长家见过这玩意儿呢,打成簪子插在村长媳妇儿的头上。”妇人两只眼睛仿佛黏在了那块碎银上,挪都挪不开。   姚征兰把银子往前递了递。   妇人不敢接,只道:“这……这也太多了,就算给了你吃的,我也找不开啊。”   姚征兰道:“不用找,你如有不穿的鞋子,给我一双,我怕我这双鞋走到半路就要破了。”   “行行,你等着,我这就去村上借面粉,回来给你做饼子。这天儿冷,我做的饼子你带在路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坏。”妇人激动道。   “诶嫂子,你别把我的事情告诉旁人,我怕有人来围观,又把刚才那两个坏人给招来了。”姚征兰叮嘱妇人。   “我省得,你放心吧。”妇人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她手里的碎银,吩咐小女孩给姚征兰倒碗糖水喝,自己扭着腰肢飞快地出了门。   小女孩很快给姚征兰倒来了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姚征兰。   “小妹妹,你知道村口那些人是什么人吗?”姚征兰问她。   小女孩点点头:“他们在找人。”   “你知道他们找什么人吗?”   “知道,村长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来问过,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若是找到这位大哥哥,有什么奖赏吗?”   “有的,说是赏十两银子。现在白天村里没事的人都到处溜达,找这位大哥哥呢。”小姑娘道。   姚征兰心里微微一沉,准备拿到食物后立刻离开这里。   那妇人很快借了面粉玉米面之类的东西回来,吩咐小女孩烧火,开始在简陋的厨房里和面做饼子。   中途这妇人的丈夫醒了,到厨房里硬拿了一张妇人做好的面饼,一边吃一边上下打量姚征兰,问妇人:“这谁啊?哪来的?”   妇人本来就气他拿了面饼,骂道:“外头有粥不去喝,你管她是哪来的?别人都知道上外头找那十两银子,就你整天赖在家里混吃等死!”   男人不耐烦道:“你听他们的!就村口那仨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村长是县丞的连襟,肯定是得了他们的好处才帮他们找人。就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真掺和到这件事里头去,还不知会惹什么祸事上身呢。”   姚征兰看了男人一眼,心道没想到这倒是个明事理的。   “懒就懒,找什么借口!”妇人骂了一句,又对姚征兰赔笑道:“让你见笑了。”   姚征兰忙道:“我倒觉着大哥说得挺有理的,村口那几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不是官差,却行官差之事,这里头恐怕牵涉大了,不值当为了十两银子去冒险。”   妇人好奇地看了姚征兰一眼,问道:“姑娘,你一妇道人家,怎么懂这些?”   姚征兰眼眶一红,道:“实不相瞒,我那没良心的夫君,也是公门中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簿,类似的事情却也见得多了。”   妇人听闻,脸上顿显谄媚之色,道:“哎哟,没想到姑娘居然是主簿大人的夫人,这主簿可不小了,那可是跟在县太爷身边的人。”心中想着怪不得夫君让小妾给勾跑了,可着是你眼界太高,还“小小的主簿”。   姚征兰见糊弄过去,便没再言语,只盯着妇人做饼的动作,希望她赶紧做好。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妇人终于将饼子都做好了。正在装袋时,堂屋里传来妇人丈夫惊讶的声音:“你是什么人?”随即一声轻响。   妇人听着动静不对,高声问道:“孩儿他爹,怎么回事啊?”   话音落,便见她自己的丈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了灶间门口,脖子上抵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妇人吓得饼子掉在了灶台上。   男人被推抵着进了灶间后,露出了跟在他后头的人。   是顾璟。   看到灶间的姚征兰,他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   姚征兰急忙去看灶下的小女孩,果然她张嘴就要叫唤,她忙上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有了主意,抬头对顾璟道:“你就是村口那些人要找的人?你快走吧,这里所有人都见过你的画像,我们并不想掺和这件事,你快放了我大哥。”   顾璟扫了眼灶台,声音略带沙哑道:“我要吃的。”   被吓傻的妇人此刻回过神来,忙将装好的饼子递过来,道:“给你吃的,你快、快放了我男人。”   顾璟用没有持刀的那只手接过袋子,对屋里的人道:“我乃公主之子,被奸人所害,无奈之下才会行此强盗之举。只要你们不去通风报信,待我回到都城,必有重谢。”   “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不会去通风报信的。”妇人和她男人齐齐道。   “现在还要劳烦你送我出去。”顾璟将搁在男人脖子上的刀下移,借袖口遮掩隐蔽地抵在他腰间。   “好好,我送你出去,我知道有条隐蔽的小路可以出村,不用经过村口。”男人道。   两人出去后,妇人想追,姚征兰拦住她道:“大嫂,那男子一看就会武,你要是想出去喊村里人来对付他,他或许会被抓,但大哥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妇人急得几乎要跳脚。   姚征兰道:“他现在在逃亡途中,滥杀对他来说并无好处。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应当是闻到了饼子的香味,和我一样只是想讨点吃的,既然吃的已经到手,只要他能顺利脱困,应该不会伤害大哥的性命。”   妇人六神无主地看着她问道:“真的吗?”   姚征兰点点头,一边飞快地收拾剩下的饼子一边道:“大嫂,他方才说他是公主之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待会儿要是大哥回来,你们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虽说十两银子不算少,可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行。我要赶紧走了,可千万不能被他的事情连累了。”   妇人愣愣地接过姚征兰递来的碎银,看着她手里的布袋,道:“可是,只剩了这么点饼子……”   “没事,路上省着点够吃了。记得不要胡乱说话,更不要说见过我。”姚征兰挎着包袱匆匆走了。   妇人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忽见她丈夫白着一张脸回来。   “哎哟,你个死鬼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妇人手脚瘫软地随着男人回了屋。   男人喝了一大碗水压了压惊,做梦一般道:“他竟然真的没有杀了我。”   “没杀你还不好吗?你要是死了叫我们娘儿仨怎么过?”妇人这会儿也不嫌弃自己男人了,看他全须全尾的哪哪儿都得劲。   “他说他是公主之子,你看能信吗?”男人忽然问妇人道。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刚才那小娘子说宁可信……信啥来着,叫我们别乱说话。我看她有些见识,她的话值得一听。”妇人道。   男人点点头,“万一真是公主之子,咱们为了十两银子出卖了他的行踪导致他被害,那……”夫妇两人互看一眼,齐齐打了个哆嗦,决定将今日之事抛之脑后。 第107章 ·   妇人家离村口不远, 姚征兰原路返回,很快便到了村口。她借头巾遮掩隐蔽地看了那间民房一眼,却见民房的门从外头锁着, 不见那几人的踪影。   顾璟应当是从村口进来的, 那几人大概被他给解决了。   他身上还有伤啊。   姚征兰一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脚痛了, 飞快地往两人说好的会面地点赶去。   在村外一处河塘边上枯败苇丛中, 姚征兰见着了顾璟。   他的面色比早上那会儿更差了,身上还透出隐隐的血腥味儿。   “顾大人,你受伤了!”她焦急道。   “没有, 只是旧伤有些崩裂,没事。”顾璟朝她身后瞧了瞧。   “我有注意后头, 没人跟踪。”姚征兰抿了抿嘴唇, 问道“顾大人, 不是说好了在这里会合吗?你为何要冒险进村子?”   顾璟脑中闪过那两个男人将姚征兰拦下盘问的情景,垂下眼道:“是我冒失了, 没有沉住气。好在你反应快。”   在那妇人家里姚征兰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如此,即便后来那些人查到妇人家里,后续依然只会单独地排查他一人,而不会排查一对男女。   “顾大人,你别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从目前获得的消息看来, 在安昌县附近的村落, 不仅那些人知道你长什么模样,连村里的百姓也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我们不能再在有人的地方露面了。”姚征兰道。   顾璟抬头看向不远处那片高耸连绵的山脉,点了点头。   傍晚,两人已置身那片山林之中。   由于林高树密,虽才傍晚,里面已经黑得如同夜晚一般,难以前行了。   “顾大人,若我们在此生火,山下会看得见吗?”姚征兰问。   “我们已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程,若是小小的火堆,山下应当看不出来。”顾璟的呼吸有些粗重,姚征兰怀疑他伤势已经恶化到了一定程度,忙找了个有遮挡的地方扶他坐下。   好在是冬天,不用担心蛇虫鼠蚁。   山高林子大,枯枝败叶遍地都是,姚征兰稍微一归拢便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借着火光,她看到靠坐在树根上的顾璟满头大汗,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这可怎么办?他们身上没有伤药啊。这大冬天的也没有草药可采。   “顾大人,你先喝点水。”姚征兰将自带的水壶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他喝了一点水。   “姚评事,恐怕不得不请你帮忙了。”喝过水,顾璟看着姚征兰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   顾璟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姚征兰:“帮我上药。”   姚征兰接过纸包展开一看,道:“金疮药?你从哪儿弄来的?”   顾璟道:“村口那三人身上搜出来的。”   “好,我、我马上给你上药。”姚征兰嘴里这么说着,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事到如今,顾璟也知道没那个余地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了,自己抽开腰带,卸下外衣。   姚征兰看到他里衣前胸位置都被大片鲜血洇湿,吓了一跳的同时忙打开包袱从里头拿出他的换洗衣裳来。   顾璟自己解开里衣。   姚征兰控制住自己不要别开脸去,看到了火光中他健硕优美的身体和那些血淋淋的绷带。   他的伤势比她想象的重很多。她原以为他就一两处伤口,但看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绷带,她怀疑至少有五处伤口。   “麻烦你。”就在她发愣的当口,顾璟微微侧着脸,低着头道。   姚征兰瞬间回神,为了避免他尴尬,忙绕到他身后,替他将结打在肩头的绷带解开。   六处,背上五处,胸前一处。   背上五处都是长条形,像是打斗中被人从身后划或砍的。胸前一处在左胸上,是个刺伤,看位置十分凶险。   “怎会伤成这样?”纵有心理准备,姚征兰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   “我不擅长在水里打斗,而对方很擅长。”顾璟解释道。   姚征兰目光落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斟酌着道:“顾大人,你背上这些划砍伤最好要缝合,不然以它们的长度,恐怕会一次次的裂开。只是在这里,针可以放在火上烤,线却没法放在水里煮了。”他们身边没有可以放在火上煮水的器具。   “没关系,再差,也总不会比它们一次次裂开更差。”顾璟虚弱道。   姚征兰闻言,也不再多说,只道:“那我先帮你处理胸前那道伤口,然后再缝背后的伤口。”天冷,处理了胸前的伤口,他可以把衣服反穿,多少能暖和一点。   顾璟点点头。   条件有限,姚征兰只能用他脱下来的那件里衣将伤口附近的血略微擦了擦,给他上药包扎,然后将他的棉衣递给他,让他捂在身前,好歹能保一点暖。   火堆小,山里树林阴密,气温原本就低。穿林风一阵阵地刮过来,就更冷了。   但这样的夜里,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姚征兰缝着缝着,眼睛就模糊了,她借着擦汗的手势顺带的把眼睛也擦了擦。   顾璟口中咬着帕子,双手抓紧了捂在胸前的棉袄,额上的汗滑落脸颊,胳膊上的肌肉块块鼓起。   好不容易处理完他背后的伤口,顾璟都接近半昏迷了。   姚征兰帮着他穿好衣服,他靠在树根上,迷迷糊糊道:“我睡一会儿,待会儿你叫醒我。”   “好,你放心睡吧。”姚征兰看着他,眉目沉郁。这样的伤势,不服药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顾璟很快没了动静。   姚征兰看着他汗涔涔的脸,掏出帕子来帮他将汗珠轻轻掖干,只是掖着掖着,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说过不会肖想他的,可方才帮他缝合伤口时,心中那止不住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还是没能过得了日久生情这一关么?   她收回手,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下。一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脚趾和脚后跟火烧火燎地痛。上午她担心顾璟走得太着急,忘了找那妇人要鞋,穿着这小鞋爬了一下午的山,简直要了命。   她吸着冷气将鞋脱下来,发现脚后跟都磨破了,脚趾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这山林中杳无人烟的,还不知要在里头走多久。   姚征兰看看地上的鞋,准备趁着现在有时间将它改一改。   改完鞋子,不知时辰,只觉得气温似乎又下降了。林子里有些野兽夜枭的叫声。   姚征兰下意识地往顾璟身边坐过去一点,拿出包袱里的棉衣,盖在他身上。看看他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可是额头上却又有了汗。   她用帕子替他将汗擦干,狐疑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以前在军中,受伤的军士若是发烧,就是伤口被感染了,会有性命危险。这可怎么办?   姚征兰一时间六神无主起来。   这冬日的山林,定然找不到可以治他的药。若是带他下山求医,八成会落入那些人手中,而那些人,原本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怎么办?   姚征兰关注着顾璟的情况,一夜未眠。好容易熬到天亮,她用匕首掘土将还热着的灰烬埋了,用水壶里的水湿了帕子给顾璟擦了把脸。   冷帕子的刺激让他挣扎着醒来。   “顾大人,你坚持住,待会儿我们去林子边上,然后我下去,到村镇里找些药过来。”姚征兰一边给他喂水一边道。   这样风险虽然有些大,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没想到顾璟却摇头拒绝了。   “这样太危险了。”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道:“我的官印在包裹里,翻过这座山应当就能摆脱捉拿你的那些人了。你拿着这枚官印去覃州找到丁知州,然后再回来接我。”   “你让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姚征兰瞠目结舌,“这怎么能行?”   “姚评事,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官,这不是请求,是命令。”说到这里,顾璟有些气短地咳嗽了一声,问:“你想抗命不成?”   姚征兰默不吭声地走过去,费力地扶起他。   顾璟浑身无力脚步虚浮,踉跄道:“你带着我只会拖累你,到时候谁也走不成。”   姚征兰稳稳地扶着他,咬牙道:“从小大舅舅就教育哥哥们,有血性的男人永远都不会丢下自己的同袍,不管他是快死了,还是已经死了。我虽不是男人,但是谁又规定女子就不能有血性?”   “我们……”   “你别说话,别晕过去,累了跟我说。若是你晕过去了,我可能会因为背你而累死在这山林里头。”姚征兰道。   “好。”顾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倔强女子撇下自己,只得应诺。   两人走走停停,中间顾璟还勉强吃了点面饼维持体力,走了一天也没走出去多远。   到了傍晚,趁着天还有些亮,姚征兰将顾璟安顿好,自己想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水源,水壶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   她也不敢走太远,怕到时候迷路了回头找不到顾璟。眼看着天快黑了,也没找到水源的姚征兰正准备原路返回,耳边却隐隐传来婴孩的哭声。   她愣了愣,仔细辨听了一会儿,试探着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没想到刚刚转过一丛遮蔽视线的灌木,便见一魁梧男子正挥动铁锹挖坑,而他身边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身穿中衣的女子,一动不动。 第108章 ·   姚征兰一看这状况, 忍不住后退一步,不想踩断枯枝,发出一声轻响。   那挖坑男子立马抬头看来。   姚征兰扭头就跑。   “诶?你别跑!”那男子竟然拎着铁锹追了上来。   姚征兰心中大急, 她下意识地想往顾璟那儿跑, 可想到他伤成那样,而这男子却身形健硕手执利器, 把他引过去怕是会连累顾璟一道遇难。   可她若是不过去, 顾璟见她不回去,可能会找过来,还是会遇到这杀人犯, 必须通知他。   念至此,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李逾, 你快走!快离开这儿!这里危险!”因顾璟被人追杀, 她不敢喊他的名字, 喊的李逾,但只要顾璟听见, 想必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慌不择路,这林中多灌木,一路跑来,头巾被挂掉,发髻被扯乱,脸上脖子上也不知多了多少伤痕。可后面那人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姚征兰怕离得远喊一遍顾璟听不见,边跑边喊, 一时没注意脚下,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整个人滚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当时便昏了过去。   醒来不知时辰,但见灯火幽黄。   头部的疼痛让她很快清醒,呼吸急促起来。   “没事,这里是安全的,别着急。”不等她起身,耳边忽然想起顾璟的声音。   姚征兰垂眸一瞧,见他坐在床沿上,虚弱地对她笑了笑。   她支撑起身子,四顾打量这陌生简陋的房间,问:“这是哪里?”   “一个叫林苇生的猎户家里,你傍晚看到那个挖坑埋尸的人,就是他。”顾璟道,“但是人不是他杀的,只因别人抛尸在他家附近,他怕受连累不敢报官,这才想偷偷把尸体埋了。不想正好被你撞见,他怕你误会他杀人下山去报官,这才追逐你。”   姚征兰松了口气,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道:“顾大人,你伤势严重,需要休息……”   顾璟拦住她道:“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停留几日,我现在这情况做不了什么,不如这样,我白天睡觉,你晚上睡觉可好?如此大家都能保证足够的休息时间和精神体力。”   “可是你……”   “这猎户家里有药,刚才他妻子已经煮了药给我喝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不必担心。”顾璟道,“睡吧,若是你也累垮了,我们的处境就更为不妙了。”   姚征兰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重新躺下。   顾璟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她觉着有些尴尬,就闭上眼睛装睡。只是昏睡刚醒,一时半刻的又怎么睡得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大约两刻时间,随着一声衣袂轻响,姚征兰只觉自己额上的发丝被人轻轻地捋到了一旁,然后她搁在被子上的双手也被人轻轻挪入被中。   姚征兰双手不自觉地握紧:难道顾大人他……不,姚征兰你千万不能自作多情,你明明亲耳听到的,他说过,他不喜欢你。   次日一早,姚征兰醒来时,顾璟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穿了鞋来到屋外。   昨日那挖坑男子一声不吭地坐在小小的堂屋里,也没点灯,黑乎乎的一大坨跟头熊一般。看到姚征兰出来他猛的站起身来,把姚征兰吓了一大跳。   见把姚征兰吓到了,他不好意思地捎着后脑勺小声道:“真是对不住啊。昨天、昨天也怪我没说清楚,害得你摔了一跤,回来我婆娘已经骂过我了。”   姚征兰听他说话语气憨厚,稍稍放下心来,问道:“这一大早的你为何坐在这里?”   林苇生看看关着的木门,道:“我……我不敢出去。”   “为何?”   “杨公子说若把尸体放在山林中,恐怕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不好推断死因,我便说不清了。所以他叫我把那女尸扛了回来,此刻就在院中。”林苇生道。   杨公子?姚征兰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顾璟的化名。她转身打开大门。   “诶?你别去……”林苇生想拦她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迈出门槛去了院中。咬了咬牙,他也跟着出去了。   女尸就在院子最南边的角落里,被一卷草席裹着。   姚征兰伸手想掀开草席。   “你别看了,小心吓着。”林苇生在她身后道。   姚征兰道:“没事,家里父辈做过仵作,尸体我见多了。”   林苇生:“……”   姚征兰掀开草席,一名只穿了亵衣亵裤的女子蜷缩着身体躺在那儿,披散的黑发凌乱地遮在脸上,光着脚,一只绣鞋就落在脚边,还有一只绣鞋却不知所踪。   她初步看了下尸体的状况,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尸脸上的黑发,伸手剥开她的眼睑看了看。   林苇生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汗毛直竖。   “你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打扮吗?”姚征兰问林苇生。   林苇生道:“正是。”   “那你有没有试着去找找她的另一只鞋?”   林苇生:“……我找它干嘛?”   “这具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就是昨日你看到我挖坑的那里。”   姚征兰回过身看着他道:“你是猎户,应当很精通根据山林中人或兽走过的痕迹进行追踪吧?”   林苇生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去附近转转,看看这尸体是被人从什么地方运上山来的,顺便找一下另一只绣鞋或者能装人的麻袋,找到之后不要动它,回来告诉我。”姚征兰吩咐他。   “好嘞。”只要不用在这儿面对尸体,林苇生觉着自己干什么都行。   他离开后,姚征兰开始仔细检验那具女尸。因为尸僵已经缓解,姚征兰很容易地将她侧卧的身子翻了过来,变成仰面朝上,发现这女尸脸庞小巧五官秀丽,模样颇为不错。她左颊上有伤痕,似是死前被人掌掴过,并且掌掴她之人手上戴有不那么平滑的戒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   致命伤在胸口,创口小,呈扁圆形,看上去有可能是剪子一类的凶器造成的。   姚征兰握住女尸的手腕,抬起她的右手,发现女尸指甲干净,手指手掌却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有薄茧,掌缘手心有血迹,左手也是同样情况。   姚征兰略略皱了眉。   过了一会儿,林苇生回来了,说没找到什么绣鞋或者麻袋。   “就一点发现都没有?”姚征兰问。   “灌木丛上挂的布带算不算?”   姚征兰:“……不会是我挂上去的吧?”   林苇生忙道:“不是,和你昨天跑的不是一个方向。”   姚征兰将尸体重新用草席遮盖好,起身道:“你带我去看看。”   林苇生带着姚征兰出了门往山下走,在离他挖坑之地大约几十丈处指着一丛灌木道:“喏,就在那儿。”   姚征兰凑上前一看,这是一丛带刺的灌木,其中一根大刺上挂了一小缕青色的布料,看上去颜色尚新,不是陈旧布料。   姚征兰看了看这丛灌木的高度,对林苇生点头道:“你发现的这处痕迹很重要,到时候记得带官府的人来看。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院中,发现林苇生的妻子霍氏已经起来了,也同林苇生一般,抱着孩子缩在堂屋里不敢出门。   林苇生过去接过他六个月大的儿子,陪着霍氏一道去厨房里做早饭。姚征兰自觉地过去帮霍氏烧火。   霍氏很年轻,才十七岁,虽是做了母亲,说话时还是难掩稚气。   “杨家嫂嫂,生哥把尸体都扛回家了,就这样去报官真的没事吗?官府不会怀疑咱们家吗?”她一边把米倒进锅里一边担忧地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没事的,只要官府不昏聩,不会胡乱给你们按罪名。”   “可若是官府昏聩呢?”霍氏问。   姚征兰道:“不要存侥幸之心,若是你们现在不报案,以后万一案发,你们真的说不清。万一真正的凶犯说他把人扔在山上的时候人还活着怎么办?时隔数十天或者数月,尸体都腐烂了,你们要怎么证明人不是你们害死的?”   霍氏快急哭了,道:“我就怕我们现在报案也说不清。”   姚征兰想了想,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女性亲戚,跟我差不多年纪,官府要查身份,又一时查不着的?”   霍氏一想,道:“我有个表姐,十年前跟着我姑父姑母搬到外地去了,她跟你差不多年纪。”   “那这样,待官府来了之后,我就以你表姐的身份和杨大哥一起接待他们。若官府有疑问,我替你们解答。作为交换,待会儿你们下山报案的时候,要替我夫君买些伤药……不,不能买伤药,买些女人坐月子时喝的补血药回来吧。”姚征兰道。   林苇生问:“为啥买坐月子药?杨公子伤成那般,肯定要买伤药啊。”   姚征兰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她把事先编好的故事讲给林苇生夫妇俩听,听得两人义愤填膺。   “手足相残,简直禽兽不如!”林苇生骂道。   “就是。”霍氏附和。   姚征兰道:“只要不被我那心狠手辣的小叔子发现,我夫君的伤可以慢慢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把院中那具尸体的事给了了。林大哥,待会儿用过早饭,你便下山去官府报案。”   烧好了早饭,姚征兰端粥去屋里时,霍氏问林苇生:“生哥,你看她的话能信吗?”   林苇生坐在矮凳上,一边呼噜粥一边心事重重道:“不信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顿了顿,他又道:“她说家中长辈是做仵作的,刚才还细细地瞧了尸体,这胆量是装不出来的,应该可以相信吧。” 第109章 ·   姚征兰回到房中唤顾璟起来喝粥, 才发现他已昏迷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是那么烫手。   她心中焦急,费劲地将他挪上床。待林苇生夫妇俩一用完早饭, 便拿银子给两人, 催促二人下山去报案买药。   林苇生夫妇背着娃娃下了山,先去了官府报案, 然后林苇生让霍氏领着官府的人往山上走, 自己去药铺抓药。   老远就看到药铺门口站着两名闲汉,一直站在那儿聊天,观察着进出药铺的人。   林苇生见状, 转身走入一条巷中,没一会儿又出来, 直奔药铺而去。   柜台里伙计抬头见了他, 问道:“客官您要抓药?”   “嗯。”   “可有方子?”   “不用方子, 我报药名儿,你抓药便是。田七, 血竭,当归……”林苇生是猎户,行猎途中难免受伤,住在山上,狩猎之外采药也是重要收入,所以对治伤的药材并不陌生。   小二听着听着,神情便紧张起来, 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两名闲汉一边问道:“客官你抓这些药是要治什么病啊?”   “你管我治什么病?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尽管抓给我便是了, 啰唣什么?”林苇生不耐烦道。   “兄弟,这些药可都是治外伤的, 你受伤了?伤在哪儿了给我瞧瞧。”从外头进来的一名闲汉伸手搭住林苇生的肩,打量着他道。   林苇生侧过身,打开他的手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看?”   “兄弟,劝你别没事找事啊,有伤就赶紧露出来瞧瞧,如若不然,今日别说这药你抓不走,你人也不能走。”闲汉威胁道。   林苇生仔细看了看两人,露出被吓到的模样,伸手撸起袖子,露出一道新鲜的伤口,道:“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刀,怎么了?”   闲汉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刚想说话,药铺后堂突然走出来一名抱着长剑的中年男子,吩咐小二:“把药给他。”   两名闲汉退到一旁,小二也很快抓好了林苇生的药。   林苇生付了银子,拎着药包出门去追霍氏一行。   后面不远处,药铺里抱剑的中年男子亲自跟着他。   跟了片刻之后,一名闲汉突然找了过来,小声禀道:“大人,上头传来消息,说顾璟和萧旷已经逃出了安昌县,正往都城方向去,命我们速往支援。”   中年男子一愣,问:“确定吗?”   闲汉连连点头,道:“听说追过去的弟兄死伤无数,快被那两人脱出包围圈了。”   中年男子回头再次看向林苇生,却见他追上一名背着孩子的女子,同行还有官差。   中年男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闲汉一道走了。   猎户家中,姚征兰一边用冷水帕子给顾璟降温一边心神不定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午前,院中隐隐传来人语声。   姚征兰迅速从床沿上起身,躲到窗侧往院中一看,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须,身着八品文官官服,带着一名仵作四名衙役。   姚征兰回转身,一边收拾房里一边暗忖,一般县里发生命案,应当是派县尉带人来勘查。八品的文官不是主簿就是县丞。县尉去哪儿了?是职位空缺,还是干别的更要紧的事去了?   她望了眼床上的顾璟,将他的脸侧向一边,用准备好的另一条被子堆在他身上,从头盖到脚。   堆好后,她站远些瞧了瞧,看上去就像床上堆了两条叠得不怎么整齐的被子,看不出里头藏了个人。她这才转身出门。   “苇生,你们回来了?累坏了吧?”她极热络地迎上去,主动去接霍氏怀里的孩子。   林苇生和霍氏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不累。”   霍氏将孩子递到姚征兰手中,姚征兰动作有些笨拙地抱住了。   前来的县官打量了姚征兰几眼,问林苇生:“这是何人?”   林苇生道:“这是我婆娘的表姐,姓牛。表姐,这位是钱主簿。”   姚征兰向钱主簿行了个礼,钱主簿没在意她,令衙役打开草席,命仵作上去验尸。   霍氏手脚麻利地将林苇生买回来的药熬上,然后来姚征兰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你认识死者吗?”钱主簿看了尸首一眼,问一旁的林苇生。   林苇生道:“不认得。”   “既不认得,尸体为何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你家附近?”   林苇生:“……我不知啊。”   “她的衣裳和随身之物呢?”钱主簿问。   “我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林苇生道。   钱主簿对四名衙役道:“进去搜一下。”   四名衙役领命。   姚征兰主动道:“我给各位带路。”   林苇生一介猎户,家徒四壁,其实根本都不用搜,一进门家里有些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衙役先搜了林苇生夫妇住的房间,主要是翻看衣裳细软,没有发现,又来到姚征兰和顾璟所住的房间。   姚征兰主动将自己的包袱拿出来给他们检查,几名衙役一看都是破烂衣裳,转身就出去了,没去翻床。   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没有发现。”衙役到了院中,向钱主簿禀报道。   钱主簿略一思索,十分威严地对林苇生道:“你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敢将来历不明的尸体扛回自家院中,十分可疑!”   林苇生就是怕这个,当时就乱了阵脚。   姚征兰在一旁道:“主簿大人,我妹夫发现这尸体时天色已晚,因怕凶手藏在附近,他不敢丢下我和表妹两个妇人在家摸黑下山去报案。又怕尸体丢在林中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官府不好查明死因,这才冒险扛回院中,今日一早下山去报案的。您说他可疑,若真是他做下的,这山高林密,他随便找个地方把尸首埋了,只怕十年八年都不会被人发现,他又何必自寻麻烦呢?”   钱主簿无言以对,深深地看了姚征兰一眼,回过头去问仵作:“检验得如何了?”   仵作起身道:“死者胸口有一处伤口,呈扁圆形状,而双手有血迹,据初步推断,死者应是用剪子自尽身亡。家人或怕担干系,这才将她抛尸林中。”   钱主簿点头,道:“既是自尽,便先把人抬回县衙去吧。”   林苇生夫妇松了口气。   姚征兰再没想到,这地方断案,竟如此武断。她内心挣扎,一方面希望官府的人赶紧离开,一方面又不希望一桩人命案子就此被埋没。   在四名衙役抬起草席时,她终究忍不住道:“钱主簿,死者不是自尽。”   钱主簿转身欲往外走的脚步一停,仵作衙役包括林苇生夫妇都向她投来目光。   姚征兰镇定道:“死者是被人杀害,不是自尽。”   仵作当即反驳道:“无知村妇,你懂什么?你学过验尸之道么,就敢在此大放厥词!”   姚征兰看着他,眉头紧皱:“你身为仵作,检验尸体之时潦草马虎粗心大意,便是学了再多的验尸之道,态度不正,也是枉费!”   “你——”   眼看仵作要跟她争执起来,钱主簿抬手制止仵作说话,对姚征兰道:“办案乃是官府之事,你一介草民想要插手,说得对也就罢了,若是说得不对,便是干扰官府办案。如此,你可还要说话?”   姚征兰道:“要说,否则我于心不安。”言讫,对愣怔的林苇生道:“苇生,去拿一把剪子给我。”   钱主簿示意衙役将草席放下。   仵作不爽地斜睨着姚征兰。   林苇生很快从屋里拿来了剪子,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拿了剪子在手,双手握住做出对着胸口刺的动作,对钱主簿道:“主簿大人请看,一个人若是想要用剪子自尽,必是这种姿势。剪子就这么大,只能一手握住,另一手搭在握住剪子这只手的手背上,这样才便于施力。   “而胸口这个位置,剪刀这样扎进去,即便刺中心脏,在没□□之前,血是不会喷出来的。如果死者是自尽,她最多手掌边缘沾到血迹,手心是不可能会有血迹的。   “假设她扎了自己一剪子,还把剪子拔了出来,血如果是涌出来的,一样不会沾到她手心,如果是喷出来的,那她的手指上也应该喷到血,而不仅仅是手掌上有血。最关键的是,不论是哪种情况,她搭在握剪子的手手背上的这只手,掌心都是不可能沾到血的。”   钱主簿闻言,转头问仵作:“死者两只手手心都有血?”   这是事实,隐瞒不得,仵作只得小声道:“是。”   钱主簿盯着他。   仵作想为自己的不谨慎辩解:“可是,也可能是死者死后,抛尸之人在处理尸体时不慎让她的手碰到伤口染上的血啊。”   “你好好看看死者双手的状态,这种自然蜷缩的状态下,不慎碰到伤口,有可能会手指手背上都没有血,只有掌缘和手心有血吗?”姚征兰毫不退缩地质问仵作。   仵作哑口无言。   钱主簿回过脸来,语气温和了些许,问姚征兰:“你还看出什么,一并说了。”   姚征兰将剪刀还给林苇生,走到尸体边上,看着死者道:“死者是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容貌姣好,双手有常年劳作的痕迹,指甲很干净。这说明女子应该是出身不好,但现在不用干粗活了。联系她脸颊上被人掌掴的痕迹,我推测她可能是镇上某大户人家的通房或者小妾之类的身份。”   仵作立刻唱反调:“以前劳作现在不用做粗活,她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嫁了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凭什么一定是通房或小妾呢?” 第110章 ·   姚征兰点头, “是有这个可能,但若杀她的是个女人,那她是有钱人家公子正室的可能性便不大了。如果她是正室, 家里会看不惯她的只有她婆婆和小妾, 婆婆看不惯她,用不着杀她, 撺掇儿子休了她便是。即便儿子不肯休, 做婆婆的,还愁找不到法子磋磨儿媳妇吗?至于小妾,能在家里杀了主母还停尸至少一个白天, 让全家帮着隐瞒,不大可能。”   仵作叫道:“你别仗着主簿大人这会儿信你便胡言乱语!你怎么知道杀她的是女子?又怎么知道她在家停尸至少一个白天?”   姚征兰解释道:“遇害女子脸上有被人掌掴的痕迹, 证明死前很可能与人争执或者单方面被人殴打。若是男子, 急怒之下打了女子一巴掌, 接下来会想到拿剪子去戳她吗?我想不会,男子对于女子而言, 有天然的体力优势,打了女子一巴掌,若是还想杀她,下一个动作掐她脖颈才是最便利最顺手的。但尸首脖颈上并无被掐痕迹。   “女子身穿亵衣,光脚穿鞋。外衣可能是死后被凶手剥去,但凶手没必要脱了她的袜子再给她穿上鞋。所以案发时最有可能的场景是遇害女子已经上床歇息,有人强闯进房间, 她慌忙下床, 来不及穿上外衣, 光脚穿了鞋,被掌掴, 被杀,然后被抛尸,才会如此。   “会在晚上强闯进一个女子房间,却对她没有太多暴力之举,只是掌掴她,进而用剪刀刺杀她,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要大过男子。苇生一大早便下山去报案,却在午前才回来,就算他在山下有耽搁,从山下镇上走到这附近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死者晚上被杀,正常人是不可能在白天扛着尸体走上一个时辰的路上山来抛尸的,所以死者必是在家中停尸一天,于前天晚上才被抛尸至附近,昨天才会被苇生发现。”   仵作强辩道:“死者为什么就不能是前天晚上被杀,被杀当晚就被扛上来抛尸了呢?”   “死者双眼浑浊至瞳孔完全不可见,尸僵全部缓解,你身为仵作,你来告诉我,在现在这个季节,死者应该已经死了几天?”姚征兰有些怒了。   仵作眼神回避。   钱主簿问他:“到底死了几天?”   仵作讷讷道:“至少三天。”   钱主簿不悦地横了他一眼,对姚征兰道:“你继续说。”   姚征兰把目光从仵作身上移开,对钱主簿道:“尸体上能看出来的线索其实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只是推断。死者脸部被掌掴之处有细微伤痕,证明掌掴她之人手上应该戴着戒指,且戒指向着手心的一面并不平滑,很可能是那种可以调节松紧的开口戒指。   “开口戒指为了固定开口大小,一般都需要用红线缠绕,不是特别美观。除非买不到大小合适的,一般女子首选不会是这种戒指。掌掴之人要么过胖,要么过瘦,联系掌掴杀人之举,凶手应当比死者强壮,推断凶手为体型较胖的女子。   “苇生在离尸体被发现之处不远的下山途中发现一丛灌木上挂了一缕干净的青布。根据那丛灌木的高度推断,如果抛尸之人被刮破了衣裳,那他的脖颈脸颊处必然也被灌木上的尖刺刮伤,便如我现在脖颈和脸上的伤痕一般。   “大人下山排查死者身份时,可特别关注那些主母身形肥硕,家中男丁和仆从脸或脖颈上有这种细微刮伤的人家。”   钱主簿上下打量了姚征兰好一会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姚征兰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一个因为想要做仵作,而被夫家休弃之人。”   仵作闻言,嗤笑一声。   钱主簿道:“可惜你是个女子,如若不然,我倒是可以向县衙保举你。”   钱主簿带着衙役把尸体带走后,林苇生夫妇俩彻底松了口气,十分敬佩姚征兰。   姚征兰和顾璟在猎户家中休养了三天,之后便再次启程赶往覃州。   这日上午,武宜君在安昌县码头接到了李逾,与他同来的除了他的郡王卫队外,还有萧旷和耿七,这是他半路救下的。   武宜君心中忐忑,姚征兰是她弄丢的,原以为以李逾的脾气,定要讽刺责怪她一番。谁知李逾什么都没说,下了船就直奔安昌县衙。   安昌县令闻讯,带领县衙众人到县衙门外迎接。   “不知郡王驾临,下官……”   安昌县令官面上的话还没说完,李逾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目光冷厉地扫视一圈县衙众人,冷声道:“大理寺正在安昌县管辖水域遇刺,大理评事在你们县中遭人劫持,你们竟然还能这般老神在在呆在县衙?一个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是吧?”   众人顿时跪了一地,众口纷杂地为自己辩解。   李逾懒得听他们解释,将县衙的头头脑脑都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全部关入大牢,然后叫捕头带上衙役,发散出去找人,自己去了官驿。   “怎么样?你们到底有没有姚评事的消息?”直到这会儿,武宜君才逮到机会问李逾。   “她和顾璟乔装去覃州了。你继续留在这里盯着县衙的人找人,我待会儿带人去覃州。”李逾喝了杯水道。   “为什么我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武宜君不乐意。   “所以说你傻呢!”李逾鄙视地看着她,“我一来你就跟着我一起直奔覃州,不是告诉对方顾璟和姚评事往覃州去了吗?嫌他们死得不够快?”   武宜君认真想了想,道:“有道理。那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你们?”   “三天后吧。”李逾站起身,扫了眼萧旷和耿七,道:“这两个人受伤不轻,也留给你关照。”   “郡王,小人……”   “我不带伤员上路。”李逾不待耿七说完便打断他,兀自上马带着他的卫队奔出了官驿。   冬雨淅沥,铅黑的云层压得很低,朔风回旋,湿冷沾面。   姚征兰挎着包袱抱着一盆梅花,站在一家雨伞店铺门前的檐下。看看手里那盆半开的梅花,她略感无奈。   他们离开猎户家时,为了感谢林氏夫妻,把大部分银子都留给了他们。途中住在一间破庙中,被老鼠吓了之后,第二天顾璟打听着去了一位好附庸风雅的乡绅家里,给他画了一幅画,还题了字,换了二十两银子。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花的,他居然买了盆梅花回来送给她。   不过可能也是托这梅花的福,他们才能凭伪造的身份文牒混进了城中,毕竟没人会相信两个疲于奔命的人居然会带着这么一件累赘玩意儿。   顾璟很快从铺中出来,撑开黄褐色的桐油伞,伸手接过姚征兰手中的花盆,微微支开撑着伞的那条胳膊。   姚征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夫妻,丈夫撑着伞,身为妻子的她如果不挽着他的胳膊是不是显得不够亲密?   红晕漫上耳根,姚征兰心一横:反正那晚在破庙都靠在他肩头睡觉了,此时挽一下胳膊又算什么?   她伸手,慢慢穿过顾璟的胳膊,挽住,眼睛看着别处。   顾璟也略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睫,将胳膊恢复正常状态,带着她一同向这条街上的仙来客栈走去。   在客栈住下后,顾璟因为身上有伤没法沐浴,只得擦洗一番,将头发洗了下。姚征兰倒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感觉数日奔波的辛劳都减轻了不少。   在后院洗好衣服上楼时,姚征兰偶然间瞥见楼下大堂中有人影一晃,十分熟悉。她刚想退后两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恰好后面又有人跟着上楼,她便作罢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姚征兰没让小二把饭菜端上来,亲自去厨房端了饭菜回到房间,看到顾璟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院中。   “怎么了?有情况?”姚征兰将饭菜放在桌上,疾步来到窗边。   顾璟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我只是在看鸭子。”   “鸭子?”姚征兰往楼下一看,果然看到泥泞的院中有几只大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在那啄食。   “嗯。我头一次发现,小鸭子如此稚拙可爱。让你见笑了。”顾璟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也觉得小鸭子挺可爱的。先吃饭吧,待会儿凉了。” 姚征兰道。   顾璟关上窗,跟着她回到桌前坐下。   姚征兰看着他毫无心理障碍地拿起筷子吃饭。   顾璟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看来,问道:“有事?”   姚征兰摇摇头,道:“只是觉得顾大人你近来改变蛮大的。”   顾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筷子,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其实以前我也知道自己在饮食方面过于挑剔,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真的很难改。如今人在困境中,活下去已是不易,更没资格挑剔什么了。思前想后,委实惭愧。”   “顾大人无需觉着惭愧,每个人的习惯,都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只要合乎身份又不伤天害理,便无好坏对错之分。”姚征兰道。   顾璟看着她,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 第111章 ·   两人用过饭, 姚征兰让顾璟早些上床休息,她自己则坐在灯下缝补两人穿越山林时被树枝灌木勾破的衣服。   方才沐浴后头发没干就用头巾包起来了,如今她见顾璟上了床, 无人看见, 便悄悄解了头巾,将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   顾璟心中有事, 时辰又还早, 哪里睡得着?一抬眼便看到了姚征兰被烛光投在墙上的影子。   她微微侧着头,将长发拢到脸颊一侧,用双手轻柔地梳理着, 女子的婉约与柔美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仿佛春日流泉涌入心间,顾璟思绪停了停, 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看着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忙移开目光看向帐顶。   看着帐顶心中也还是不平静, 他干脆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一闭上眼, 听觉又变得格外灵敏起来。她那边传来的衣袂摩擦声,剪灯芯的声音,扯断线头的声音……每一点轻微的动静都像是敲在他心上似的。   他无声无息地睁开双眼,转过脸来,继续看着墙上她的影子。   这种感觉让他有几分熟悉,就像……就像第四块桂花鸭,一旦已经破了规矩, 那过后守不守的, 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姚征兰缝了一会儿衣服, 下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痛感。她匆忙去包裹里拿了在猎户家里偷摸准备好的月事带,出门去了楼下的厕房。   这会儿客栈中大部分房间里都已没了灯光, 比较安静。有些客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旖旎之声,姚征兰在猎户家中被迫旁听了好几次,倒是可以老着脸皮当做没听见了。   从厕房出来,姚征兰借着楼下柜台上灯盏洒过来的微弱光线往楼上走,到了楼上走廊内心口却猛的一跳。   走廊另一头一间客房的门口站着两条黑影,腰间都有刀具形状的物事。   她佯做没看到,打了个哈欠回到房里。将房门关上后,她吹灭蜡烛,脱下外衣,来到床边脱了鞋从床尾上了床,钻进被中。   顾璟僵在那里,黑暗中姚征兰只看到他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看着她。   她心口砰砰直跳,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别出声,外头走廊里有两个人,腰间都别着刀具。”   顾璟闻言,从枕下摸出短刀握在手中,仰面躺着,握刀的手就搁在床沿边的被子下面,以求能在最短时间内暴起伤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昏暗的床帏内,顾璟和姚征兰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外头传来走廊木板被人脚踩过的轻微吱嘎声。   姚征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想着待会儿万一那两个人进来,她要怎么帮着顾璟一起对付他们?   刚才还是太着急了,应该把烛台拿到床上来的。   她知道顾璟有很大可能杀了这两人,可那将意味着,他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而且他们俩会暴露行踪,被对方追杀。   在这城镇里面,要想再找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供顾璟养伤,可没有在山上那般容易。而一旦暴露行踪,他俩也很难再蒙混出城。   该怎么办?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外。   察觉姚征兰呼吸急促,顾璟忽然一个侧身将她拥进怀中,背对床外,握着短刀的手隔着被子放在她身后。   额头贴上了他一点微凉的鼻子,陌生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姚征兰僵住了身子,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耳边传来他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得罪了。”   听着那细微的撬动门栓的声音,姚征兰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掌心出汗。   顾璟也不好受,鼻腔间充盈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幽香,她的睫毛惊颤不安若有似无地扫着他的脸颊,怀中的身体柔软又温暖。尽管危险近在眼前,还是可耻地被分散了思绪。   耳边传来那两人推门进来的动静。顾璟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全身肌肉处于蓄力般的绷紧状态。   绝对的安静中,传来火折子被吹燃的声音。   姚征兰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房里确实有了一点亮光,但那两人去没有靠近床榻。   很快的,火折子又被盖上,亮光消失,两人退了出去。   顾璟和姚征兰不明所以,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顾璟下意识地低头想跟姚征兰说话,姚征兰却嫌憋闷一般将脸微微往上抬了抬。鼻梁擦过他的鼻尖,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上嘴唇已经贴在了他的下嘴唇上。   两个人一下子又都定住了。   刚有些平复的心跳再次激烈起来,顾璟脑子里一团浆糊,可嘴唇相贴带来的刺激却又是那样的直观和强烈,让他明知不对,却又不舍得终止错误。   姚征兰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忙将头往后一挪,两人嘴唇分开,却还是离得太近,炙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拂在对方脸上。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头脑发昏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顾璟还僵在那儿不动,胳膊也依然搭在她身上。   姚征兰羞窘得想要遁地而走,却又动弹不得,不得已低声唤道:“顾大人!”   顾璟回神。   四目相对中,姚征兰忽然抓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顾璟慌忙起身,下床,将床榻留给了她。   在桌旁摸黑坐下时,他还有些茫然。   怀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娇躯柔软饱满的感觉,嘴唇也麻麻的,察觉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彻底地呆在了那里。   小雨绵绵下了一夜,顾璟也一夜没合眼。外头传来人语喧哗时,他找回了思绪,抬头看向床榻那边。   姚征兰一晚上没吱声,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也许现在在她心中,自己就是个趁火打劫的登徒浪子无耻之徒吧。   但不管她如何想,问题该解决还是得解决。   他来到床榻前,想和姚征兰说话,却发现她缩在被中,乌发团拥中的一张小脸苍白,额上隐有汗迹,蹙着娥眉双唇失色,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模样。   “姚姑娘,姚姑娘,你怎么了?”他坐在床沿,不敢伸手碰她,只能轻声唤她。   姚征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迎上他担忧的目光,虚弱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腹痛。”   “为何会腹痛?我去请大夫来。”顾璟说着欲起身。   “不要。”姚征兰忙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不要去,不是生病,是……是每个月都会痛一次的那种事情,明天就会好的。”   顾璟不明白:“每个月都会痛一次?”   “是女子的事情,你别问了。”她支撑起身子,道:“你一夜未睡,上床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你赶紧躺着好好休息。”顾璟伸手按住被子拦住她起床,目光触及她那失了血色但形状仍十分好看的双唇,忍不住想起昨夜与她嘴唇相贴的一幕,双颊一热,心中暗骂自己有辱斯文禽兽不如,低了头惭愧道:“姚姑娘,昨晚,是我逾矩了,我会为此负责的。”   “顾大人,昨夜之事,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姚征兰道。   “可是……”   “你若不想让我难堪,便不要再提起。”   顾璟只得闭上嘴。   “顾大人,你不要出去,我待会儿就起来。”姚征兰道。   顾璟点点头。   姚征兰手捂在小腹处,再次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何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外头人声嘈杂。屋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她低低唤了一声:“顾大人?”   没人应她,她心中一紧,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环顾房中一圈,发现没人,顿时着急起来。刚掀开被子,房门从外头被人推开,顾璟端着一只瓷碗进来。   她忙又将被子盖好,看着来人道:“顾大人,你出去了?”   顾璟道:“别担心,没遇上可疑之人。”   姚征兰略略放下心来,看着顾璟端着瓷碗来到床边,对她说:“掌柜的夫人说,女子那几日若是腹痛的话,喝红糖姜茶会好些,且要热热地喝,你快把它喝了。”   姚征兰闻着从碗里飘散出来的红糖甜香,低声道:“你还去问了掌柜夫人?”   “掌柜的夫人以为我们是夫妇,未觉有异,也并未让我难堪。”顾璟将红糖姜茶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双手捧了,小口小口喝下去,肚腹之间暖洋洋的,舒服了些许。   “谢谢。”喝完姜茶,她将碗递给顾璟。   顾璟问她:“饿吗?早饭想吃什么?”   姚征兰摇头,“现在不饿,我晚一些再吃。”每次她腹痛之时都有些想呕,并不想吃东西。   “好,待会儿你要是饿了,跟我说。”顾璟道。   姚征兰点头应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为免再想起昨夜的尴尬之事,顾璟努力找话说,对姚征兰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姚征兰:“……”   顾璟观她表情,忙道:“这次真的是笑话,我讲给旁人听过,他们都笑的。”   姚征兰道:“顾大人请讲。”   顾璟清了清嗓子,道:“一螃蟹与田鸡结为兄弟,各要赌跳过涧,先过者居长。田鸡溜便早跳过来。螃蟹方行,忽被一女子撞见,用草捆住。田鸡见他不来,回转唤云:‘缘何还不过来?’蟹曰:‘不然几时来了,只因被这女子缠住在此,所以耽迟来不得。’”语毕,目光炯炯望着姚征兰。   姚征兰:“……”   顾璟:“……”又不好笑吗?可先前讲给江云渭树听,他们明明笑了来着,莫不是假笑哄我?   熟悉的四目相对中,姚征兰垂下眼睑致歉道:“对不住顾大人,都怪我拖延了行程。”   顾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笑话——只因被这女子缠住在此,所以耽迟来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璟有口难辩,深恨自己为何如此倒霉,那么多笑话偏讲这一个,正好应景,难怪她误会。   “你休息吧,我将碗送下去。”僵了片刻,他黯然起身。   姚征兰看着他颇有几分垂头丧气的背影,这会儿倒有些想笑。   “姚兄,姚兄!”顾璟还没走到门前,门便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李逾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第112章 ·   看到他, 姚征兰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又是一羞, 忙将被子拉得高高的, 将脖颈以下严严实实地遮住。   李逾进了房间,目光扫过顾璟, 看到还在床上披头散发的姚征兰, 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尽,问道:“你俩睡一起了?”   顾璟本想说没有,但心中不自觉就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有了那一幕,还能叫做没睡在一起吗?   他这一迟疑, 相当于不打自招, 李逾大怒, 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就要发难。   “郡王,顾大人昨夜没睡觉。你别碰他, 他身上有伤。”姚征兰忙道。   “那你做那副模样作甚,平白的惹人怀疑。”李逾松开顾璟。   顾璟心中有愧,也不与他计较,只问道:“你如何来了?可是路上遇见了萧旷和耿七?”   李逾自得道:“那是自然,这俩小子得亏是遇上我,不然早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我将他们丢给了武姑娘,让他们晚我三天启程, 这会儿也应该在路上了吧。”   顾璟松了口气。   “姚兄, 我跟你说……”李逾刚朝着床榻走去, 姚征兰忽然转身卧倒,将被子扯上来蒙住头脸, 闷声闷气道:“你们都出去,我要起床穿衣。”   “凭什么顾璟看得我看不得?你把头伸出来让我看一眼我就走。”李逾在床沿上坐下,无赖地抓住一只被角。   顾璟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容忍这样的场景,他走过去抓住李逾的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拉,道:“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听到两人出去并关门的动静,姚征兰才从被中探出头来。腹痛已经好了不少,她快速下床穿戴整齐,头发挽成发髻并用头巾包了起来。   这时,只听外头传来男子吓破了胆的叫喊声:“杀人、杀人啦!”   随即急促的脚步声乱响,伴随着杀人的喊叫,从外头的走廊里一路向楼下去了。   姚征兰出了房门,正好遇上刚下楼,因为小二的叫喊声又重新上楼的顾璟和李逾。三人一同朝已经有人在围观的二楼最边上一个房间走去。   “哎哟,这是谁啊?怎么就被杀了?”   “我见过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还是好好的。”   “那就是夜里被杀的?诶?昨天夜里,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有。这恐怕得问住在这间旁边的客人。”   “我就住在隔壁,晚上我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这太吓人了,我要退房,我要退房!”   顾璟李逾到了事发的房间门口,拨开围观的几个住客,姚征兰抬眼往房里一瞧,瞳孔忍不住一缩。   桌上放着两把刀,死者很可能就是昨夜摸进他们房间的那两名刺客。   一名刺客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背靠桌沿,乍一看去,脖颈处,前胸,胳膊乃至大腿上都有血迹。另一人俯趴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脖颈处的地上有一大滩血迹。   想起昨夜两人的诡异行为,顾璟和姚征兰决定插手这件案子。   “门闩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进了房间,姚征兰照例先查看了门闩。   “是来找你的。”李逾从床铺的枕下摸出一张画像,展示给顾璟看。   顾璟扫了眼放在桌上的两把刀,没作声。   地面上没留下多少痕迹,也没有什么不应当出现在此的物件。姚征兰没从地面上找到痕迹,见李逾在检查死者的物品,就去观察尸体。   俯卧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姿势没什么奇怪的,就是被人杀死之后仆倒在地的姿势。翻过尸体,发现从表面上来看,尸体全身上下只有脖颈上一处致命伤。   姚征兰依次检查了他的五官和双手,没发现有用的线索,回过头又去看坐在凳子上的那具尸首。   那具尸首脖子上也有伤痕,大约有三四道,都很浅,并不致命。   除此之外,死者胳膊上,腿上都有不致命的伤口,甚至还被剁下一根手指。致命伤是胸口一刀,贯穿了前后。   “这些伤让你想到了什么?”顾璟问姚征兰。   姚征兰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道:“此人被堵着嘴严刑逼供过,除了致命那一刀,其它伤口都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情报而留下的。”   顾璟点头:“凶手绝对不止一人。要控制住他,还要控制住他的同伴,并对他进行严刑逼供,至少需要五个人。”   “顾大人,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一夜没上床,很可能一夜没睡。五个人从楼下摸上来,睡着的人可能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没睡的人应当能听到脚步声。   顾璟强忍住不自在,摇头道:“昨晚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其实是一直沉浸在那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没能注意到外头的些微动静。   李逾听着两人一问一答,知道他们虽然同住一间房,但确实没有同睡一张床,一时心情大好,走过来道:“可能凶手不是从门进来的,而是从窗户进来的。而门之所以没闩,是这两人自恃有武艺傍身,不用栓门。”   “不可能,你看这两把刀,放在桌上。按照习武之人的惯例,出门在外,兵器定然是放在自己随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所以在两人已经睡觉的情况下,这两把刀应当放在床侧或者床上才对。   “如果两人还未睡着,有人从窗口进入,他们必然会拿起武器反抗。因为这么小的窗口是不可能一下子挤进来五个人的,他们不知道一共来了多少人,就不会在一开始就放弃抵抗的念头。那么他们的兵器就应该是离鞘的状态,而不是这样好好地装在刀鞘里。   “若曾发生打斗,周围的住客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从他们的刀具所在的位置,状态,再结合周围住客没有听到动静的说法,合理的推断是,凶手是从门进入的。他们骗开房门,趁死者还没反应过来,至少五个人一拥而入,让两名死者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就控制住了他们。继而卸了他们的武器,将他们逼至桌旁,随手把夺下的刀具放在桌上,然后开始拷问。”顾璟分析道。   检查过窗户的姚征兰回过头来,对两人道:“窗户外墙上青苔完整,没有被蹬擦破坏的痕迹,可以认定凶手不是从窗户进来的。”   “那便要去将店中守夜的伙计叫来一问了,半夜有人进入,旁人看不见,他总该是看见的。”李逾道。   刚才被吓坏的伙计很快被带到了房间外头。   “没有,昨夜打烊之后,并没有人再进来。”伙计的话让顾璟和姚征兰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你确定?你昨晚值夜,有没有睡着?”顾璟问。   “没有,我没有睡着。”伙计语气坚定,但目光却有些躲闪。   “事关两条人命,你不要因为怕掌柜的责怪你玩忽职守就扯谎。若是耽误了破案,你可是要入罪的。”姚征兰道。   伙计一听,吓坏了,忙道:“我老实交代,昨晚值夜的时候,我是睡着了,可是就睡了半个时辰不到。我醒来的时候查看过客栈大门门闩,门闩得好好的,外头的人不可能进来,要是里头的人出去,又是谁帮他闩好门闩的呢?所以可以肯定真的没人进出过。”   “那今日上午,店中可有出现昨日未曾见过的生面孔?你不曾看到他从外头进来,他却出现在店中,或是从店中出去的?”顾璟道。   伙计想了想,畏缩地看着李逾道:“那便只有这位爷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了。”   李逾抬腿作欲踹人状,骂道:“你自己眼瞎,倒来诬陷爷,胆子不小!”   伙计抱头求饶。   顾璟看着他。   李逾挑眉:“看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怀疑是我?”   “不会是郡王。如果他要审这两人,抓住了光明正大地审便是了,反正也是为了顾大人你被刺杀一事,何必瞒着我们?”姚征兰怕两人又起矛盾,忙道。   “还是姚……”李逾习惯性地想叫姚兄,转而看到她一副村姑打扮,不太自然地改口道:“还是姚姑娘了解我。”   “今日第一个退房的客人是谁?”顾璟问伙计。   伙计答:“是地字甲号房的客人。”   “带我去。”   一行跟着伙计来到地字甲号房门前,发现这间客房正对楼下柜台,只要把门开条缝就能看到楼下柜台和客栈大门处的情形。   “这间房是恰好分给这个客人的吗?”顾璟问伙计。   伙计想了想,道:“不是,这位客人来的时候,地字甲号房已经有人了。他说什么他在家算过命,出来必须住地字甲号房才能逢凶化吉,自己掏钱与原来地字甲号房的客人换了房间。”   “他何时来的店里?”   “傍晚。”   三人复又回到案发客房。   “看来这两名刺客来这间客栈并非因为盯上了我们,而他们自己,却是被人盯上了。”姚征兰对顾璟道。   顾璟颔首,扭头问李逾:“他们的随行物品有什么发现吗?”   李逾道:“没,就几件衣裳一些碎银,还有你的画像。”   说话间,当地官府的人来了,李逾亮明身份,县丞与衙役们顿时变得唯唯诺诺。顾璟把他们的勘查结果跟他们说了下,衙役们就把尸体搬走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是走是留?”李逾抱着双臂靠在走廊的栏杆上,问顾璟。   顾璟沉吟片刻:“既然你来了,我们就没必要去覃州了,不如在此等一等武姑娘,省得到时候再走散了。”   姚征兰闻言,欲言又止。   李逾眼尖,当即道:“想说什么就说嘛,难道这里还有人会忍心拒绝你不成?”   姚征兰:“……”这我还怎么说?   顾璟道:“有何问题,但说无妨。”   姚征兰这才道:“待武姑娘来了,我想和她一道去一下河中府,反正她去太原府也要路过河中府。”   顾璟还不及表态,李逾便道:“那我与你们一道去。”   姚征兰道:“不行,顾大人还身处危险之中,郡王你得保护他。”   “你也危险啊,你不是被人劫持了吗?顾璟我已让三槐快马回都城报信,大理寺和公主府都会派人来的。”李逾道。   “从都城到这里至少也得十天左右的时间,而武姑娘一行大约三四天就能到……好吧,我们就等到都城援兵到了,再分头行动。”姚征兰道。   “不必如此麻烦,待武姑娘到了,我们一道去河中府。”顾璟道。   姚征兰看他。   顾璟对她道:“离开都城之前,你不是说过康显之妻范氏是真定府人,叫我去查籍贯是真定府的官员吗?现任的河东道提点刑狱公事陈玉章陈大人,就是真定府人。”   姚征兰惊讶道:“他是我三舅舅的学生,我此行正是想去拜访他。”   “你吃早饭没?”李逾冷不丁来了一句。   姚征兰猛然想起,自己何止没吃早饭,自己起床后还没洗漱!   “你们慢聊,我先走了。”她转身匆匆奔回房中。   李逾看着她的背影笑。   顾璟问他:“你怎么打听到这里来的?”   李逾道:“我还有什么办法,每到一个城镇,就派人拿着你和她的画像挨个客栈问呗,可算被我找着了。”   “到这间客栈,你问的谁?伙计说并不曾见过你和你的手下。”顾璟道。   李逾脸上笑容消失,盯着顾璟问:“你真的怀疑我?”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两个死者为何不呼救?既然现场表明凶手曾对两人有拷问过程,那就说明不可能同时把两人的嘴都封上,他们有机会呼救的。就算救不了自己的性命,也能增加凶手脱身的难度,让凶手脱不了身,就相当于为自己报仇了,他们为什么不呼救?”顾璟看着李逾的眼睛,“除非他们明白,呼救也无用,就算是当地官府来了,也拿凶手没奈何。”   “照你这么说,因为我是郡王,我的身份让当地官府没奈何,就活该被你怀疑?”李逾逼近顾璟,与他四目相对,道:“顾璟,一直以来我都很敬重你的为人,但你现在对我的无端猜疑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只是为了将我从她身边排挤出去,好让你自己继续表现而已。这卑鄙得不像你。”   话说完,他转身离开。 第113章 ·   姚征兰洗漱完来到楼下, 靠在柜台旁边虎着张脸的李逾见了她,过来握住她的腕子就往门外拉。   “诶诶?郡王你干什么呀?”姚征兰措手不及,急问。   “我把侍卫都留给他, 你跟我去别处住。”李逾道。   “为何?”   “你要是不想见到我与他大打出手, 你便跟我走。”   姚征兰闻言,颇觉头疼。她不过一会儿没在, 这表兄弟俩就又闹矛盾了?   顾璟从楼上下来, 刚好看到姚征兰被李逾拽出门去。他脚步略滞了滞,来到楼下问柜台里的掌柜的:“今日上午有人拿着我和我夫人的画像来店里打听过吗?”   掌柜的道:“有一位男子拿着画像来问过,说是你们夫妇的亲眷。我见他不似坏人, 便告诉他了。他走后没多久,就刚才出去那位公子, 带着十几个人过来了。对了, 那位公子是谁啊, 怎么把尊夫人……”   “是一位亲眷。那遇害那两人,昨日可有拿什么画像给你们辨认过?”顾璟问。   “那倒没有。”掌柜的道。   顾璟疑惑皱眉, 那两人既然是来寻他的,拿画像给掌柜的或者伙计辨认,不是比一间房一间房找来得便利?而且昨夜他们明明摸进了房里,却并未到床前来认人,点亮火折子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就离开了,实是令人费解。   外头街道上,李逾把姚征兰拽到一家成衣铺子前, 对她道:“进去买衣裳。”   “我不要, 待武姑娘来了, 我就恢复男装了。”姚征兰拒绝。   “那也得等到她来不是?这几天你怎么过?穿这样跟我同进同出?你看来往行人都看着我们,我可不陪你穿成这样。”李逾道。   姚征兰左右一瞧, 发现来往行人果然都在瞧着他们,大约是奇怪李逾这么个外貌出众的贵公子,怎么会跟个村妇纠缠在一起。   “你要是怕丢人,我可以回去继续跟顾大人在一起。”姚征兰道。   “你别故意惹我生气啊,信不信我当街强抢民女?”李逾警告她。   姚征兰撇嘴:“就会仗势欺人!”转身往店铺里去了。   因是售卖女子衣裳的店铺,店里从掌柜的到伙计全是女子,李逾就没进去,靠在门外的墙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上。   过了一会儿,姚征兰出来了,对他道:“劳烦郡王进去付钱。”   李逾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目光一定。   姚征兰穿了件烟青色的抹胸长裙,外罩同色镶毛边半臂,纤腰一束,头发也挽了起来。眉目生华唇色浅淡,下颌弧度尖秀清丽,脖颈白净纤长。不华丽不美艳,但就是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姚征兰见李逾一直盯着自己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问他:“有何不妥吗?”   “有一把刀正在杀我。”李逾道。   姚征兰疑惑:“什么刀?在哪儿?”   李逾道:“色字头上那把刀,就在你身上。”   相处这么久,姚征兰已经习惯了他的口不择言,闻言也只是略显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郡王,你又没正形了!”   李逾笑,问道:“为何买半臂?里头没有大氅吗?天越来越冷了。”   姚征兰摇头:“大氅不方便行动,反正只穿几天,也不赶路,不冷的。”   饶是她如此说,李逾还是给她买了件厚重的毛领大氅,并一套换洗衣裳。然后又拉着她去金银铺子里买了点首饰。   仙来客栈,顾璟换了衣服。一名侍卫过来问道:“顾大人,这些衣服还要吗?”他指的是顾璟换下来的那些破旧衣裳。   “不要了,拿去扔了吧。”顾璟道。   侍卫答应着过来抱起衣裳,顾璟目光扫过,突然道:“等一下。”他过去把外衣拿出来,道:“拿走吧。”   “是。”   侍卫下去后,他拿起那件外衣,翻到后背一看,当日在山上被树枝勾破之处已被缝好,还绣了只活灵活现的小鸭子在上面。只因是用与这衣衫颜色相近的绣线绣的,再加上早上他穿衣时神不思属,竟未发现。   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只比指面大不了多少的小鸭子,他忍不住低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中午,姚征兰和李逾在李逾下榻的龙城客栈房间里一起用饭。   “郡王,你说那两名死者既然身上带着顾大人的画像,为何不直接拿画像询问客栈的掌柜或伙计,而选择冒险晚上一间客房一间客房地找人呢?”这个问题姚征兰想了一上午了,还是没想通。   李逾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给她,道:“这还不容易想明白吗?证明此地官府与那伙贼人没有勾结。他们是怕此地官府已经得到顾璟失踪协助寻找的消息,如果他们拿出画像来,就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既然不打算拿着画像寻人,那他们为何还随身携带着画像,而且还放在枕下,这说不通啊。”姚征兰道。   “这便要问他们自己了。可惜人已死,无处得问。”李逾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别想了,赶紧吃饭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下午顾璟带着侍卫从仙来客栈搬了过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分开居住。”顾璟对李逾道,“上午我言行有些不妥,但你也没必要那般发作。”   “我不该那般发作?可着还是我错?我要是平白无故怀疑你是杀人犯?你不生气?”李逾气道。   顾璟一脸平静:“不生气,解释清楚便好。”   说罢他目光稍稍上抬,表情顿时就不平静了。   李逾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原来是姚征兰从楼梯上下来了。   略显暗沉的木质楼梯衬托着那抹烟青色的身影,既窈窕又灵动。今日去金铺她选的发簪珠花都是不会晃动的那种,但一对青绿色的琉璃耳坠却是李逾给她选的,晃在白皙如玉的耳畔颈侧,熠熠烁烁,与她明亮的双眸相映成辉。   顾璟平生第一次看一个女子看到失了态出了神。   姚征兰转过楼梯拐角,一抬头看到了下头的顾璟,脚步一停。   脑中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黑暗中那一幕,双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转身又向楼上走去。   “喂,看什么看,那是你未来弟媳。好歹曾经也是个状元,什么叫非礼勿视不用我教你吧?”李逾挡在顾璟面前道。   顾璟又皱了眉:“能不能不要口不择言?”   李逾刚想跟他理论,顾璟却绕过他走开了。   姚征兰不想以女子面目频繁出现在外头,躲在房间里两日没出门,第三日武宜君就带着耿七他们找来了,萧旷伤势委实太过严重,还留在那儿养伤。   “兰姐姐,你没事可太好了,担心死我了。”姚征兰的房间里,武宜君拉着她的手,眼含泪花道。   “对不起啊,当时情况危急,没能及时返回去通知你。”姚征兰抱歉道。   “是我不好,没有看住你,让人把你劫走了。要是被我找到那帮人,我一定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屁滚尿流生不如死!”武宜君狠狠握拳道。   姚征兰笑着点点头,问:“我的行李带来了吧?”   武宜君道:“带来了,我马上叫侍女给你送过来。”   两刻之后,姚征兰就又成了大理评事姚晔。   接下来的行程乏善可陈,一行昼行夜宿,半个月后便到了河中府境内,在官驿住下,略作休整。   姚征兰终于把李逾要的荷包给绣完了,就在午后趁着大家回房休息的回房休息,去逛街市的逛街市,把李逾约到官驿外头,将荷包送给了他。   李逾接过,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看到荷包上那条嗅兰花的鲤鱼时,皱眉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什么?”姚征兰疑惑问道。   “故意把我给绣脱鳞了。”李逾指着荷包上红白相间的鲤鱼道。   姚征兰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没见过身上长白斑的红鲤鱼啊?”   “那我为什么是身上长白斑的红鲤鱼呢?乍一看跟脱鳞似的。”李逾嘀咕道。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姚征兰作势要把他手里的荷包拿回来。   “要呢要呢。”李逾忙将荷包揣进袖中。   姚征兰转身想回驿站。   李逾拦住她道:“有一件事我烦恼很久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姚征兰看看阴沉的天色,问道:“什么事?”   李逾愁眉苦脸地踩着雪走动到不远处的一株大松树下面。   姚征兰跟着他走过去。   “到底是什么事?不方便说吗?”她问。   李逾抬眸看着她,叹了口气,突然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   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来,灌了姚征兰一脖子。   “就是这样洒你一身雪你会不会生气?”李逾哈哈大笑着跑远。   “李逾!”姚征兰实在生气,蹲下身抓了一把雪要扔他。   这时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犹如狂风过境,不过须臾,那马蹄声便已至近处。   李逾回身,只见一青年骑一匹枣红骏马,向这边疾驰而来。虽是一人一骑,那气势,却似风行电扫,锐不可当。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眯起眼来看着来人。   那青年到了近处一个急停,骏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雪尘如瀑布般四散飞溅。他矫健峻拔的身子却似固定在了马鞍上一般,丝毫也没有晃动,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只看着站在松树下的姚征兰。   姚征兰看到来人,眼底略有情绪波动,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冰河从马上下来,缓步走到她面前,在这过程中,目光始终也未曾离开她的脸。站定之后,他双拳略略握紧,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唤道:“蕙蕙。” 第114章 ·   陆冰河迎着姚征兰有些愣怔的目光, 伸手将她头顶和肩上的雪掸了掸,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道:“这么冷的天, 出来也不知道披个大氅。”   李逾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忙走过来指着陆冰河道:“你谁啊你?乱摸什么,还不把爪子拿开?”   陆冰河看了李逾一眼, 问姚征兰:“这位是……”   姚征兰不及介绍, 那边耿七也不知道在驿站里等了多久了,瘸着一条还未完全恢复的伤腿欢天喜地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叫:“少爷, 少爷!”   陆冰河对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他的腿, 道:“辛苦了。”   “为少爷办事, 不辛苦。”耿七瞧着他和姚征兰站在一起, 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牵着他的马回驿站去了。   姚征兰这才有空给两人介绍:“表哥, 这位是南阳王李逾。郡王,这是我二表哥,陆冰河。”   李逾一听是陆冰河,瞬间转怒为喜,向陆冰河拱手道:“原来你就是与姚姑娘退婚的舅家表哥陆冰河,多谢你成人之美。”   陆冰河神色一僵,再次将李逾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姚征兰:“……外头冷, 我们回驿站再说话吧。”   陆冰河颔首。   李逾见他走在姚征兰身边, 忙过来占据姚征兰的另外一边, 毫不示弱。   姚征兰只想叹气。   回到驿站楼下,又迎面遇上从里头出来的顾璟。   顾璟看到姚征兰身上的披风, 再看到她身边阳刚英武的陌生男子,眸光微微一凝。   姚征兰给两人做了介绍,两人互相见礼之后,陆冰河对姚征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姚征兰点点头,道:“那我们楼上去。”   李逾想阻拦,顾璟拉住了他。   眼看着两人上了楼,李逾不忿道:“这个陆冰河想干嘛?吃回头草?”   顾璟皱眉:“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他俩不做夫妻,还是亲戚。”   李逾白他一眼:“就你肚量大。”   姚征兰到了房里,脱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又从暖笼中拿出水壶给陆冰河倒了一杯水,捧到陆冰河跟前道:“表哥请喝茶。”   陆冰河看了看捧到面前的茶,又抬眸看了看她,眼神中不乏伤感:“你一定要跟我如此生分么?”   “表哥误会了,这是表妹与表哥的正常相处方式。”她将茶杯放在他面前桌上,走到他对面坐下,有些等不及地问:“舅母身子还好吗?”   “好,就是时常念叨你。你寄来的东西她都收到了,她很喜欢。”陆冰河道。   姚征兰点点头,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陆冰河也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我看小七来信说,你此行是为了查女子被掳案,路上还曾遭人劫持,可知劫持你的贼人是谁?”   姚征兰摇头:“不知。”   陆冰河又是沉默。   姚征兰看了他两眼,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哥,我近来听到一些消息,说大舅舅当年战败可能另有内情,你……你知道吗?”   陆冰河微微一震,抬眸盯住她问:“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听南阳王说的,他说他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姚征兰道。   陆冰河又不说话了。   姚征兰看看他搁在桌沿不自觉握紧的拳头,细觑他表情,问:“是真的?”   陆冰河抬眸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我哥哥也知道?”姚征兰心中一紧。   陆冰河再点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陆冰河对她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叮嘱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这很危险。”   “可是我不插手也插手了。我现在是姚晔,又有人劫持我,很可能就是因为大舅舅兵败之事。你告诉我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人,或许更有利于保护我自己。如今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横冲直撞不是更容易陷入彀中吗?”姚征兰道。   陆冰河伸手撑住额头,眉头深锁。   姚征兰看着这熟悉的动作,知道他现在矛盾挣扎中,等他权衡出利弊,自会告诉她答案。于是也不催促他,只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冰河放下手,看着姚征兰,问了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你如何看待南阳王?”   姚征兰一怔,迟疑道:“表哥,你……”   “别误会,我不是问感情方面。”陆冰河解释道。   “只问个人观感的话,我觉得他除了性格霸道一些,并无什么不妥。”姚征兰道。   “在你与他共事的过程中,没发现他有何不寻常的地方?”陆冰河问。   姚征兰仔细想想,摇头:“并无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表哥,你为何这样问?”   陆冰河道:“子明回都城之后,与我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两个半月之前,我写信给他,他却迟迟没有回信。我觉着不妥,这才派耿七去都城打听消息。耿七告诉我说,他因为南阳王摔伤了头,昏迷不醒,是你假扮他在大理寺任职。方才你又说,是南阳王透露给你我父亲战败另有内情的消息,我一时难免就想得多了些。”   姚征兰脑子一转,微微瞪大眼睛:“你是怀疑,我哥哥遇见南阳王,可能不是意外?是南阳王故意接近?”   “我不能确定,只是猜测。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必须小心谨慎。”陆冰河道。   “可若真是他故意接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姚征兰问。   陆冰河摇头:“这两个月我曾派人去他父亲睿王的封地暗中打听他的消息,派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姚征兰暗暗捏紧拳头,她和李逾一起共事近两个月了,一起在大理寺办公,一起外出办案。即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两人的关系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她实在不愿相信他是个坏人。   “这……也不能说明他一定有问题是吗?”   陆冰河看着她,四目相对中,他看出她的纠结与彷徨,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姚征兰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良久,问道:“大舅舅战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冰河道:“你还记得陶汉义吗?”   “记得,他是舅舅的副将。对了,前不久我还在哥哥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他的家书,带血的。”姚征兰道。   “那是我寄给子明的。”   “是你寄给哥哥的?可是,为何?我看了那封书信,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啊。”姚征兰不解。   “那不是普通的家书,家书上所提到的地点,是我爹当年的兵力部署。”陆冰河道。   姚征兰双眼瞪大,嘴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声音来,过了一会儿才找回思绪,问道:“那你是如何拿到这封家书的?“   “陶汉义死后,从他尸体上搜出来的。”   姚征兰反应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这封信他没送出去?”   陆冰河点头,道:“有两种可能,一,他是奸细,大战前夕写了密信,却因为某种原因没能送出。但我爹身边不止他这一个奸细,所以兵力部署还是被北鞑提前得知并反制。二,他不是奸细,真正的奸细泄露了计划,并写了这样一封家书放在他身上以达到金蝉脱壳的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姚征兰追问。   陆冰河看着她,眼露悲痛:“还有三舅舅。”   “三舅舅……三舅舅怎么了?难、难道……”打击接踵而至,姚征兰快有些受不住了。   陆冰河没回答她的问题,移开目光道:“你应该知道,自从三舅舅病逝,他的书童建诚就不见了。一个月前,我在街市上遇见了正在乞讨的建诚他娘刘氏。刘氏向我哭诉,说当年是建诚被外人收买,给三舅舅下了毒。三舅舅死后,总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过来找建诚,问他要什么奏折,建诚拿不出来,只得带着她东躲西藏,九个月前不慎跌进河中溺死了。”   姚征兰用手捂住嘴,潸然泪下。   陆冰河见状,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最后默默起身,出房去了。   姚征兰趴在桌上痛哭。   本以为只是不幸,只是意外,可是没想到,她的大舅舅和三舅舅,竟然都是被人害死的。   申时,从外头街上满载而归的武宜君来到姚征兰房前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没人应。她心觉奇怪,用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她走近房中,却见姚征兰正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睡觉啊?抱歉,被我吵醒了吧。”武宜君站在她床前道。   “没事。”姚征兰拢了下衣襟,一开口喉咙沙哑,她清了清嗓子。   武宜君这才觉出不对,弯腰看了看她的脸,见她双眼红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哭了?”   “没有,是我舅家表哥来了,我想起我两位过世的舅舅,一时没忍住。你刚从街上回来?此处街市如何?”姚征兰起身,来到桌旁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武宜君,自己喝了一杯。   “还行,对了,这个糖葫芦特别好吃,比咱们都城的好吃,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串。”武宜君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接了,“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对了,你表哥呢?”武宜君问,“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在驿站里看见他。”   “驿站是有公务在身的官员才能住的,他此行是来见我的,怕是不能住官驿,投宿到外头的客栈去了吧。稍晚些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正好他回太原府时,你与他一道走。”姚征兰道。   “我跟他走,那你呢?”   “我去延州办案。”姚征兰道。   “此处到太原府要多久啊?”   “快马加鞭的话,差不多十天左右?”   “到延州呢?”   “应该差不多吧。”   “那等你办完案,我见完父兄,我们还到这河中府会合,一同回京。”武宜君道。   “我这边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书信联系。”姚征兰思虑着道。   “好。”   两人在房中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李逾亲自上来叫两人下去吃饭。   姚征兰和武宜君跟着他来到楼下,见顾璟和陆冰河坐在一张桌上聊天。她带着武宜君上前为两人做介绍:“表哥,这位是征北将军的女儿武小姐,武小姐,这位是我表哥陆冰河。”   两人见过礼后,姚征兰对陆冰河道:“武小姐此行是去太原府探望她父兄的,表哥你回去时正好把她们一行带上。”   陆冰河应下。   武宜君问陆冰河:“表哥在军中吧?”   陆冰河听闻她的称呼,愣住。   姚征兰想起他大概还不知武宜君与哥哥定亲之事,忙道:“表哥,武姑娘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陆冰河明白过来,点头道:“正是。”   武宜君赞道:“我一见表哥就知道是军中儿郎,看这气度,看这身材,就不是普通男子能比的。”   李逾在一旁听着烦得不行,道:“你们一个武将之女,一个武将之子,就别在那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行不行?姚兄,过来吃饭。”   “你就是嫉妒,就是羡慕,就是自叹不如。”武宜君乜着李逾道。   “诶?我嫉妒什么,我哪儿不如了?你给我说清楚。”李逾撸袖子。   眼看两人又要杠上,姚征兰忙从中调和。   一张八仙桌,姚征兰和武宜君坐一边,陆冰河和李逾坐左右两侧,顾璟坐在姚征兰她们对面。   李逾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兔肉,口中道:“姚兄,尝尝这个麻辣兔丁。”   陆冰河伸出筷子按住他的筷子,道:“我表弟不吃兔肉。”   李逾不乐意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吃兔肉?就算她以前不吃,也许现在就吃了呢?”   陆冰河强势而不容置疑:“她不吃,谁也别想强迫她吃。”   李逾正要发火,便看见顾璟慢悠悠地夹了一只鸡腿给姚征兰。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埋头啃鸡腿。   “诶,你……”李逾伸手指着顾璟。   顾璟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问:“我怎么了?”   武宜君看看你看看他,抿着筷子嗤嗤地笑。   “哼!莫名其妙!”李逾不再试图在顾陆二人面前表现,收回筷子开始吃饭。   饭后,陆冰河要回客栈,姚征兰上去拿了他的披风,送到驿站外头。   “明日离开这里,直接去延州,不要停留。”陆冰河叮嘱她。   “我不。”姚征兰道。   “蕙蕙,听话。”陆冰河英挺的长眉皱起,语气却极温和。   姚征兰抬眸看他,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得仿佛有两团火在里头燃烧。   “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我既知道了,我便不能当做不知道!两年前谢德春便任河间府知府,三舅舅既然是被毒死的,却被仵作验成病逝,他这个知府脱不了干系!凡是有份参与谋害舅舅的人,不管他是元凶还是帮凶,我要他们统统都付出该付的代价!”姚征兰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第115章 ·   夜里, 姚征兰坐在桌旁,呆呆地看着烛火。   耳边传来敲门声,她过去开门一看, 是顾璟。   “顾大人, 有事吗?”她问。   “可不可以去楼下说会儿话?”顾璟问。   姚征兰点点头,就要出门, 顾璟忙道:“把大氅披上。”   两人到了楼下, 不见李逾,姚征兰好奇:“郡王呢?”   “他在沐浴。”顾璟道。   姚征兰忍不住笑了笑。   顾璟问她:“因何发笑?”   姚征兰拢了拢大氅道:“现在也唯有郡王在沐浴时,我与顾大人才能得空说说话了。”   顾璟闻言, 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两人来到驿站外头,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风倒是没有日间那般大了。   两人也没去别处, 就沿着驿站的围墙慢慢地走。   “下午你哭过了。”顾璟道, “因为何事,能说么?”   这个问题姚征兰下午其实已经考虑过了, 她没打算瞒着顾璟和李逾。一来,此行她和顾璟虽然为的不是同一个案子,但去的地方却离得极近。一路同行,如果她有危险,他们是要与她一道承担风险的,既然一道承担风险,他们就有权利知道这风险从何而来。二来, 对方既能设计大舅舅和三舅舅之死, 能量绝非一般, 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大理评事能应付的。她需要顾璟和李逾的帮助,既然需要他们的帮助, 又怎能不和盘托出?   至于表哥对李逾的怀疑……正如她当初相信秦珏不会杀人一般,她同样相信李逾不是坏人。   或许他当初接近哥哥是别有目的,甚至后来进大理寺,接近她,也是别有用意。但,她不相信这个别有用意,会是恶意。   “我表哥跟我说,我三舅舅不是病死,而是被他的书童下毒害死的。月前他在街上遇见书童之母,书童之母告诉他,我三舅舅死后,曾有一帮人来逼书童交出一份奏折。书童交不出,于九个月前溺死在了河中。”姚征兰低声道。   顾璟停下脚步,看着姚征兰道:“书童能拿到的奏折,必是你三舅舅写的。而你三舅舅之所以遇害乆拾光,很可能就与这份奏折有关。”   姚征兰点头:“从书童之母的话不难看出,害死我三舅舅的人并没有找到这份奏折,而书童也没拿到这份奏折。这份奏折,很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手中。现任的河东道提点刑狱陈大人是我三舅舅的学生,我想去问问他,知不知道关于这份奏折的事情。   “原本我表哥跟我说完三舅舅之死的真相时,我是想去对河中府知府谢德春发难的。可是现在我又有些犹豫,如果谢德春真的与我三舅舅之死有关,那他很可能是那伙人之中的一员。若是被他察觉我对三舅舅之死起了疑心,又发现我去找了陈大人,会不会给陈大人带来危险呢?”   顾璟道:“若河中府知府谢德春真的与你三舅舅之死有关,你都能想到去问陈大人关于奏折之事,难道他就想不到么?只怕陈大人目前已经陷于危险之中了。”   “那怎么办?我们此时过去,会不会等同于自投罗网?”姚征兰纠结道。   顾璟宽慰她道:“我与李逾的身份在这儿,如果对方还不到走投无路鱼死网破的地步,轻易是不会对我们动手的。明日我们正常拜访谢德春,同时告知要去拜访陈玉章大人之事,静观其变。”   “嗯。”姚征兰心中略有了些底,看着顾璟点了点头。   顾璟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中,似有别样情愫在流动。   姚征兰有些不大自在地收回目光,刚要扭头看向别处,顾璟却道:“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他拿出一枚系着红绳的雪白的圆形平安扣。   “上次你送我的平安符救了我一命,在水中时一名贼人一刀刺中我胸口,正刺在那枚玉坠上,才让我有机会反击,没被他一刀毙命。我一直想送你一件礼物作为感谢,又不知送什么好。正好这次我娘让江云他们带了一枚平安扣来,说是在庙里请高僧开过光的,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不行,这是长公主送给你的,我不能要……”姚征兰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顾璟已不容分说地将平安扣给她戴到了脖颈上。   “我没有拒收你的平安符,你也不能拒收我的平安扣。”顾璟道。   姚征兰伸手摸着那枚触感温润的平安扣,心觉温暖,低声道:“谢谢顾大人。”   次日一早,一行离开驿站,策马两个时辰,于午前来到了河中府府衙所在。   陆冰河和武宜君带着随从侍卫去了客栈,顾璟姚征兰李逾去了府衙前。   知府谢德春五十出头,留两撇喜庆的小胡子,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看着一团和气。   在府衙前寒暄过后,他引着顾姚李三人来到二堂。   一进二堂,姚征兰和李逾就透过开着的次间房门看到充作书房的次间里头放着一座多宝架,架子上放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铜爵。   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几人坐定,下人奉上茶果点心之后,谢德春笑眯眯道:“几位大人既然要去延州办案,这河中府也不是必经之路,不知几位大人缘何会来到此处?”   顾璟道:“原本是想走水路去延州的,中途发生了点意外,不得不弃船上岸,改变路径。姚评事说现任的河东道提点刑狱陈玉章陈大人是他的故旧,好几年不见了,正好这次有机会,就顺道过来拜访他一下。”   谢德春看向姚征兰,“原来如此。”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说起这个陈大人呐,原配死后这么多年也没续个弦,身边没人照料生活,忙起公事来饱一顿饥一顿的,那是三天两头的生病。想来各位也知道,两年前陆敬陆大人就是病死在任上的,我可不想陈大人又病死任上,所以就派了人去他府上照顾他,他还不乐意。姚评事既然与陈大人是故交,待会儿见了面可得替本官好生劝劝他。”   姚征兰笑着点头:“一定。谢大人真是古道热肠。”   谢德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有他这个提刑大人在,本官面对的刑狱压力也能小些不是?”   顾璟等人都微笑着附和。   府衙后院,范氏正坐在窗下做针线。她左手五根手指只剩下三根,尾指和无名指被齐根斩断。尾指伤口已经愈合,无名指断口处却还包着纱布。脸颊上也多了一道狰狞的大疤,将原来的秀丽容颜破坏殆尽。   她所在的房间门口,一名仆役和一名丫鬟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外晒太阳,一边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没过一会儿,给范氏送饭的丫头来了,将食盒放在房内桌上后,便神情激动地来到门边与守门丫鬟道:“听在二堂伺候的翠屏红芸她们说,前面来了三个大理寺出来的大人,一个比一个年轻,长得一个比一个俊美,就跟梦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一样。”   范氏行针的手一顿。   守门丫鬟不信:“大理寺出来的大人,还个个年轻俊美?骗谁呢?这大理寺莫不是看脸选拔的官员?”   送饭丫头道:“真的,翠屏姐姐跟我们形容的时候,那脸都红了,眸子也水了,跟发春了似的。”   “真的啊?”守门丫鬟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希冀地问道:“那老爷会留这三位大人住在府里吗?”   送饭丫头道:“听翠屏姐姐说着三人好像不是老爷的朋友,只是路过,顺道来拜访老爷的,应该不会住在府里头吧。”   “诶?那我岂不是见不着了?”守门丫头说罢,回头狠狠剜了眼范氏。   范氏只作没听见她们说什么,兀自缝着手里的鞋垫。   送饭丫头道:“这不是还是张大哥在吗?劳他一个人看守一会儿,你去二堂瞄一眼就回来不就行了吗?”   守门丫头对张姓仆役道:“我午饭的肉菜都给你。”   张姓仆役爽快道:“成交,你去吧。”   守门丫头欢天喜地地跟着送饭丫头跑了。   范氏看了看窗外,时值晌午,院子里除了一些穿梭于厨房与各屋之中为主人送饭的丫鬟之外,并没有什么人逗留。   她起身,从床下拿出一双早就做好的男式靴子,来到门口道:“张大哥。”   张姓仆役被吓了一跳,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女子,警惕道:“你想干嘛?”自从这女子被抓来后,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你别紧张。”范氏对他笑了笑。   她一颗门牙被拔了,说话有些漏风,“我看你终日只穿脚上这一双鞋,都没得替换,闲来无事给你做了一双鞋,你试试看合脚不合脚?”   范氏女红出色,做得靴子看上去又厚实又结实,鞋帮子上还有精美的刺绣。   张姓仆役自然十分眼馋,但还是警觉地问道:“你为何要给我做鞋?”   范氏叹气道:“天冷了,她们每天给我送来的水还是冷的,我想喝点热水。张大哥,我给你做鞋,你每天给我送一壶热水行不行?”   原来是有求于他。张姓仆役放下戒心,接过她手里的靴子,伸手进去摸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硌脚的东西。确定她没在靴子上做手脚,他才脱下旧鞋换上新靴子,来回走了几步,真是又舒服又好看,一时间志得意满,对范氏道:“行。”   范氏捡起他脱下的旧鞋看了看,道:“你这鞋后跟都快开线了,待会儿吃完饭我给你补一补。”   有人主动给他缝缝补补他哪有不乐意的,就让范氏把他的旧鞋拿进了屋里。   这边正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欣赏脚上的新靴子呢,只听屋里哐当一声。   张姓仆役愣了愣,起身进房一看,只见范氏仆倒在桌旁,装米饭的瓷碗碎在地上。   他疾步来到范氏身边,见范氏脖子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喷,把他那双旧鞋子都给染透了。范氏一搐一搐地咳着血,没几下,就睁着眼睛不动了。 第116章 ·   “这眼看就晌午了, 我已命人备下酒席,三位大人用过饭再走吧。”二堂,见顾璟一行要离开, 谢德春客气地挽留道。   “多谢谢大人盛情, 只是客栈里还有同行之人在等我们回去,就不多叨扰了。”顾璟道。   谢德春正准备送三人出去, 忽从后院跑来一名仆役, 神情慌张地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姚征兰注视着这名仆役脚上那双崭新的靴子。   谢德春听完仆役的话,面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挥手令他退下,仍是微笑着将顾璟三人送出了府衙。   “范氏可能就在这谢德春手中。”离开府衙一段距离后, 姚征兰低声对顾璟和李逾道。   顾璟点头:“我们走时出来的那名仆役, 脚上穿的靴子鞋帮子上的花纹是范氏那枚银锁上的花纹。”   “只是那靴子是崭新的, 看上去像是刚穿上脚的,而那名仆役又是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知道会不会是范氏出了什么事。”李逾道。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提刑司。”姚征兰一抖缰绳,策马飞驰。   她和哥哥以前常来河中府找三舅舅,知道提刑司衙门在哪里。顾璟和李逾紧跟在她身后。   一刻之后,提刑司衙门前,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从衙门内出来,对顾姚李三人拱手道:“三位大人, 实在抱歉, 陈大人有恙在身, 不便会客。”   姚征兰道:“你进去跟他说,就说陆敬陆大人的外甥来了。我想就算他病得再重, 也会见我的。”   师爷一愣:“陆敬陆大人?”   姚征兰点头:“正是。”   师爷看了看顾璟和李逾,最后视线又落回姚征兰身上,道:“请三位稍候,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师爷出来,对三人道:“三位里面请。”   三人跟着他来到三堂,看到了头上包着白布条的陈玉章。   上次见面,还是在姚征兰十岁那年。在她印象中,三舅舅的这位学生是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而今一见,却是个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老叟。若不是容颜还依稀能与记忆中那张脸对应起来,姚征兰几乎要怀疑眼前之人不是陈玉章了。   “陈大人,你这头……怎么了?”三人见过礼落座后,姚征兰看着陈玉章的头关切地问道。   “雪天路滑,不小心摔跤磕到了,不打紧。”陈玉章看着姚征兰,感慨道:“想起上次见面,你还只有这么点大。没想到九年未见,我们已经成了同僚。”   姚征兰也感慨道:“是呀,只可惜三舅舅不在了。”略一沉默,她抬头看着陈玉章道:“陈大人,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否请您屏退左右?”   陈玉章道:“不急,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间。三位这会儿过来,不知可曾用过饭?”   姚征兰笑道:“还未,不知能否叨扰陈大人一顿午饭?”   “说得这么见外做什么?陆大人在时,我们不就经常一起用饭么,你还给我背过诗呢。”陈玉章道。   姚征兰不好意思道:“太过久远之事,我有些不记得了。”   陈玉章侧过头让师爷去备饭菜,师爷招来门口听候吩咐的小厮,自己站在陈玉章身边没动。   “这次你是专程过来看我,还是到河中府办事?”陈玉章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我是去延州办案,路过此地,就想着顺道来看看您。”   “入冬了,近来可能要下大雪,延州路远,你们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姚征兰点头:“拜访过您,我们再采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最迟后天就走。”   陈玉章问:“随行带的人多吗?大雪天,从这儿到延州的路不好走。”   姚征兰道:“您放心吧,此行朝廷给我们派了不少人,足够自保的。”   陈玉章道:“那就好。”   三人吃过午饭,便向陈玉章告辞。陈玉章让师爷送他们出去。   李逾走在最后,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他下意识地就去拉离他最近的师爷。   师爷身形一动,似是想避开,但最后又僵着没动,被李逾拉着一起摔了一跤。袖子被李逾扯得上翻,露出了小臂上刺青的一角。   他急忙将袖子一抖,遮住了刺青。   走在前头的顾璟和姚征兰这时才回过身来。   师爷站起身,将李逾也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大人没事吧?”   李逾揉着后腰,道:“好像有点闪了腰,我本想抓着你就能不摔的,想不到连累你一起摔了一跤。”   师爷讪讪道:“都怪小人文弱,没能支撑住大人。”   “罢了,不用送了。”李逾摆摆手,揉着后腰跟着顾璟和姚征兰出了提刑司的大门。   到了门外,顾璟见上马之后李逾还在揉后腰,问道:“真扭了?”   “不真扭了还是装的不成?”李逾没好气道。   姚征兰道:“下午去城中寻访一下会正骨的大夫,给正一正骨就没事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李逾朝提刑司衙门的方向扭了扭脖子。   姚征兰目色微沉:“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回到客栈,陆冰河和武宜君迎出来。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啊?用过午饭了吗?”武宜君问姚征兰。   “用过了,我们先去拜访了谢知府,随后又去提刑司用的饭,是故回来晚了。”姚征兰道。   “那去楼上吧,房间都开好了,茶也准备好了。”武宜君挽着她的胳膊道。   五人去了楼上陆冰河的房间,让三槐江云他们守在外头的走廊上。   “你们去过提刑司了?”陆冰河问姚征兰。   姚征兰点头:“可以确定,陈大人被谢德春控制了。范氏很可能就是陈大人的女儿,现在在谢德春手中。”   武宜君一脸懵:“你们在说什么呀?”   姚征兰对她道:“稍后我单独跟你解释。”   “哦。”武宜君不再插话。   顾璟道:“谢德春大费周章地将范氏从都城掳到这里,必然是想用她胁迫陈大人做什么事或者交出什么东西。看今日之情形,陈大人头上有伤,很可能近日里做出过自戕之举,而谢德春对他看守严密寸步不离,证明谢德春的目的还未达到。我们要想弄清真相,首先得把范氏从谢德春手里救出来。”   “如果把范氏救出来了,谢德春一看手中没了筹码,会不会对陈大人不利?”姚征兰忧虑道。   “不会,他若是能将陈大人一杀了之,就没必要派人把范氏从都城劫过来了。”顾璟道。   “先要确定范氏到底被谢德春关押在哪里?”陆冰河道。   姚征兰思虑片刻,道:“我觉得就在府衙后院。那名仆役脚上那双靴子太干净了,如果是从外头到府衙来禀报,路上多泥雪,他的鞋子不可能这么干净。他是下等仆役装束,不会有马可骑有车可坐。所以,他不是从府外来的,只能是从后院过来。那双新靴子,也是他在后院得到的。”   “为何这么巧?你们刚去府衙,就被你们看到了可以认出是出自范氏之手的新靴子。会否是谢德春布下的陷阱?”陆冰河问。   “也有这种可能。只是,若是他布下的陷阱,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让我们误以为范氏在府衙后院?然后呢?”姚征兰想不通。   顾璟一侧脸,看到李逾坐在一旁手托下颌一动不动。   他伸手碰了下他的胳膊,问他:“你干嘛呢?”   李逾:“我腰疼。”   顾璟:“……”   姚征兰道:“郡王你先回房去休息吧,我们商议出对策再来告知你。”   李逾感动道:“还是姚兄会体贴人。”   姚征兰:“……”   武宜君嫌弃:“你赶紧走吧,肉麻不肉麻?”   李逾可能真的腰疼,竟没跟她计较,揉着腰出了门,唤道:“三槐,快过来扶着爷,这腰快断了。”   “郡王,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忙,先扶我回去躺一会儿。”   待那对主仆走远后,陆冰河道:“要不今晚我先去府衙后院探一探情况。”   姚征兰忙道:“不行,敌情不明,这样贸然行动,太危险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陆冰河问她。   姚征兰对顾璟道:“顾大人,你还记得不记得范氏的那枚银锁?”   顾璟一点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谢德春虽然抓了范氏过来,但他并没有信物让陈大人相信范氏就是他的女儿。这可能就是他至今仍未达到目的的原因?”   “对。”姚征兰道,“从童六的话不难看出,范氏很可能是在襁褓中就被他舅祖父舅祖母收养,否则不会被误认为是他舅祖父舅祖母亲生。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应该也是没有印象的。父女俩彼此不认识,又没有信物,谢德春很难让陈大人相信,范氏就是他女儿。   “范氏的银锁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我们找一名与范氏年纪相仿的女子,让她带着银锁去跟陈大人相认。谢德春不辨真假,又或者说,他也根本不在意谁真谁假。但要让他觉着陈大人很可能因为相信那名女子是他女儿而脱出控制跟我们合作,我想他一定会有动作。只要他先动起来,我们就有机会抓他马脚调查他。”   顾璟和陆冰河闻言,反应一致地低眉沉思。   武宜君在一旁弱弱道:“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姚征兰看着她道:“当然可以,你说。”   武宜君道:“若是这个计划实施起来,那,那个什么范氏对谢德春来说是不是就没用了?他会不会杀了她?”   姚征兰沉默。   顾璟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打听到谢德春有个女儿,守寡中,为人骄横跋扈作恶多端。不然,先从她下手如何?”陆冰河提议。   “骄横跋扈?有多跋扈?”武宜君眼睛一亮。   “手上有好几条人命的那种。”陆冰河道。   “行了,我去会会她。”武宜君当即拍板。   姚征兰捂脸,“不行。”   “为何?”武宜君问她。   “你一动手,只怕我们就得被谢德春找麻烦了。”姚征兰道。   “你放心,我保证不动手,让她动手。”武宜君道。   “不行。”姚征兰毫无商量余地道。   “诶?凭什么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有个用武之地,啊不对,我不用武。我不管,你要是不说清楚为什么不行,我可生气了。”武宜君嚷道。   “若是我哥哥在此,他绝对不会让你冒险。”姚征兰道。   武宜君嘴微张,话没说出来,脸倒是一红。   “但是表哥这个提议值得考虑,如果我们拿住了谢德春女儿的把柄,除非谢德春大义灭亲断尾求生,否则一样能让他动起来。”姚征兰对顾陆二人道。 第117章 ·   为免打草惊蛇, 当天夜里几人并未采取什么行动。   次日一早,顾璟姚征兰等人在楼下准备吃早饭时,李逾也下来了, 还是掐着腰。   “还没好?待会儿还是找个大夫给看看吧。”顾璟道。   李逾有气无力道:“已经叫三槐去找了。怎么样?有没有商议出什么对策?”   “考虑到范氏的安全, 暂时没有万全之策。吃过早饭我们准备分头去城里的各家茶楼探听一下消息。”顾璟道。   李逾慢吞吞地在桌旁坐下:“你们去吧,我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   武宜君闻言, 对姚征兰道:“你有没有发现郡王还是受伤了好?受伤的郡王都不烦人了呢!”   姚征兰推了推她的胳膊, 示意她别有事没事地去招惹李逾。   不久陆冰河也下来了,听得外头一阵喧闹。   客栈里的客人有不少跑出去看的,武宜君好奇, 抓了个包子对姚征兰道:“我出去看看。”   姚征兰想起自己被掳的经历,忙道:“等一下吧, 我们一起去。”   武宜君摆摆手:“没事, 我就在门口看看。”   姚征兰见她不听劝, 喝了一口粥就跟着她出去了。   陆冰河见状,也放下碗, 对顾璟与李逾道:“二位慢用。”   顾璟颔首。   陆冰河跟着姚征兰出去后,李逾看着还在慢条斯理用早膳的顾璟问:“你怎么还不出去?”   顾璟道:“陆冰河看起来很能打。”   “这是关键吗?我说,你是不是就敢跟我抢人,看到很能打的陆冰河,你就怂了?”李逾道。   “他们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我又何必枉做小人。”顾璟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她自己说的。”   “万一她和你一样,说话不算数呢?”   顾璟:“……”   他放下筷子, 看着李逾道:“你心里有怨气, 冲我来便是, 没必要把她也带上。”   “确实没必要,反正此番回去我就会去求皇祖母为我做主。我娘给我回信了, 说她不反对我跟家里的退婚。”李逾站起身来,一手撑着后腰,抱怨:“偏偏这时候闪了腰,倒霉催的。”   他慢慢上楼去了。   顾璟一个人在桌旁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门外去寻陆冰河姚征兰他们。老远就看到离客栈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人。   他走过去一看,那是一间绸缎铺,铺前墙角下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头垂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地上。姚征兰正蹲在男子身边检查他的四肢脖颈及瞳孔。   没多久街上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围观百姓纷纷让开,是官府的人来了。   “你是何人?竟敢擅动尸首。”来者是河中府府衙下属的推官,见姚征兰蹲在尸体之侧,喝问道。   顾璟从人群中出来,对那推官亮出腰牌,道:“我们是大理寺出来地方办案的,就投宿在那边的客栈中,见这边有人命案子,就过来看看。”   见是大理寺的,推官不敢造次,告罪过后,命仵作上前检验尸体,很快便将尸首抬走了。   姚征兰回到顾璟身边,顾璟问她:“如何?”   “死者为二十出头男子,浑身酒气,四肢强直,双眼轻度浑浊,可见瞳孔,推断死于六个时辰之内。死者眼睑内有轻微出血点,面部微有绀色,疑似窒息,但颈部不见损伤,口鼻亦无捂压痕迹,单从外表来看,未见明显外伤,死因不明。”姚征兰道。   陆冰河看着以前要么在府中和他母亲刺绣说笑,要么出府纵马逛街,无忧无虑的表妹,如今这般老练地检验尸首得出论断,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武宜君跟着姚征兰和顾璟一边往客栈的方向走一边道:“死因不明?我看死者头上还有积雪,想必在墙根下坐了好久。他该不会是醉倒在墙根下冻死的吧?”   姚征兰摇头:“据书上记载,冻死之人一般脸上会出现类似苦笑的表情,而且大多会不明原因地出现脱衣或把衣物掀起裸露身体部位的行为。这名死者表情痛苦,衣着整齐,显然不符合冻死的特征。   “还有就是,正如我们受冻身上会起鸡皮疙瘩一样,冻死之人的身上也会有鸡皮疙瘩。方才我已看过,死者脸部颈部还有双臂都没有鸡皮疙瘩。身上我虽没看见,但没道理被衣服包裹的地方有鸡皮疙瘩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没有。”   武宜君一指按在下巴上,思索着点头道:“有道理。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不知,只有等官府将案子破了,我们才会知道答案了。”姚征兰道。   上午几人按计划分散去城里的各家酒楼喝茶听书,八卦听了一耳朵,能够利用的消息却是不多。   中午顾璟姚征兰等人回到客栈,刚坐下来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商议下一步计划,外头几个丫鬟仆役扶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一进来便揪住小二问道:“大理寺的大人呢?大理寺的大人在哪儿?我要找大理寺的大人……”   顾璟等人入住时并未亮明身份,小二哪里知道大理寺的大人是谁?双方正纠缠,江云奉顾璟之名过去将那妇人带了过来。   “大人,求您为我儿主持公道,求求您了大人!”妇人过来见了顾璟等人,跪下哭嚎不已。   武宜君道:“这位大婶,你要求人至少也先说明身份吧,我们连你和你儿子是谁都不知道,如何为你儿子主持公道?”   妇人一听,勉强止住哭泣道:“民妇姓何,夫家姓万,亡夫早逝,只留下一子万焘,便是、便是晨间被发现死在自家绸缎铺门前的。府衙的人用了一上午便将案子了结了,说我儿是醉酒冻死的。民妇不相信,我儿一向洁身自好,若非那韩喆怂恿,他又岂会去青楼喝酒?偏难得去喝了回酒便醉了,死了,若说与那韩喆无关,谁信?”   “韩喆是什么人?”顾璟问。   “是……是我女婿。”万何氏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这句话说得很勉强。   顾璟示意随妇人前来的丫鬟奴仆把妇人扶起来,问道:“府衙的人是如何对你说的?”   万何氏一边拭泪一边道:“推官大人说,仵作已检验过尸首,我儿只有背上有一处小伤,但并不致命,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伤痕,也无中毒或溺水迹象,可以排除被人谋杀,唯一可能的死因便是冻死。”   “只凭检验尸首便得出了结论?”顾璟问。   万何氏闻言,转身狠狠地将一名年轻仆役扯到前面来,对顾璟道:“还有这贱仆春来的口供。听说也派人去云翠楼找到了相关人证。但是……但是,我儿既然都已经到了绸缎铺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就冻死在自家铺子门口了呢?”万何氏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璟将那仆役打量一番,他深深地低着头,四肢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看起来战战兢兢的。   “你别紧张,将你对府衙推官说过的话,对我们再说一遍。”顾璟温声道。   春来也不看他,闻言还是低着头,结结巴巴却又略显机械地道:“昨、昨日傍晚,铺子快打烊时,少、少爷见姑爷从门前过,便冲出去质问他是不是又把姑奶奶抛在家中,要去后街的青楼寻欢作乐。   “姑爷道‘是又如何?’少爷气不过,要打他。姑爷抓着他的胳膊道‘你是没尝过青楼的好处,你若是尝过了,你以为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少爷道‘若是我尝过了,也不似你沉迷其中如何说?’姑爷道‘那以后我便一心对你姐姐,再不去青楼鬼混’。少爷闻言,便关了铺子,命小人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他在铺中盘账晚些回去,自己跟着姑爷去了青楼。”   万何氏听到这里,又是骂韩喆畜生,又是责怪春来帮着万焘一起瞒他。   春来被她抓挠几下,接着道:“小人回去禀过夫人之后,就去云翠楼找少爷。大约是戌时,一名粉头下来唤我,说少爷醉了,让我将他背回去。我上去背他,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家?少爷却说不能回家,回家会被夫人发现他喝了酒,叫我背他去绸缎铺。绸缎铺中也有房间,忙时少爷也曾睡在里头。   “我背着他来到绸缎铺门口,正想去开门,少爷却叫我回去,说他自己来就行了。我说我伺候他睡下我再回去,少爷坚持说不用,说我老娘病着,叫我赶紧回去照顾老娘。都怪我,我要是坚持把少爷送进铺中睡下了再走,少爷就不会死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袖拭了把眼泪。   顾璟听完,习惯性地看了眼姚征兰。   戌时回到绸缎铺前,然后死在绸缎铺前,再于第二日的卯时被人发现,这符合之前姚征兰推断的死亡时间。   姚征兰问春来:“你背着你家少爷从青楼出来时,有人看见吗?”   春来低着头道:“云翠楼的妈妈看到了,少爷还跟她打了招呼。”   “你去接你家少爷时,他是个什么状况?”姚征兰再问。   “什、什么状况?”春来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想抬头看看姚征兰以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头抬了一半就没继续往上抬。   姚征兰见状,解释道:“就是,他当时有多醉?神志还清醒吗?能不能自己走路?”   春来想了一会儿,一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轻轻抓住了裤子,道:“小人听他当时说话神志还是清醒的,就是、就是走路有些晃,不太稳。”   “那你将你家少爷背走时,你家姑爷在做什么?”   “他还在喝酒玩乐。”   “他几时离开的云翠楼?”   “这……我不知道。”   姚征兰问完之后,顾璟叫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楼上房中,顾璟问姚征兰:“是否能确定万焘真的不是冻死?”   姚征兰有些迟疑道:“我没有亲自验过冻死的尸首,关于冻死尸首会有哪些表现,都是从我三舅舅的验尸手札中看来的。”   “那你是否相信陆大人的判断呢?”   姚征兰顿了顿,坚定点头。   “那么此案,就是有问题的。”顾璟道。   姚征兰问:“顾大人是打算插手此案?我们有这个权限吗?”   顾璟道:“说来惭愧,我娘得知我被刺杀后,就去问陛下求了道圣旨。有那道圣旨在手,不要说介入案件,便是当地驻军,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动。”   姚征兰兴奋道:“若是如此,只要我们查出这桩案子府衙误判了,就有理由要求审查河中府往年的案件。谢德春不知道你身上有这样一道圣旨,仓促之间来不及作伪,必然会被我们抓住马脚。”   顾璟看着姚征兰亮如星辰的双眸,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第118章 ·   拿定了主意, 顾璟和姚征兰回到楼下,迎着万何氏希冀的目光道:“我们这就去府衙,你回家吧, 把春来留下。”   万何氏离开后, 姚征兰对陆冰河与武宜君道:“我和顾大人准备从这桩案子入手调查谢德春,午后你们就不要再去茶楼打听消息了, 免得打草惊蛇。”   “那下午我们干什么?”武宜君问。   “可以休息, 也可以再去逛街。”   “我不要,我要跟着你,看看你们是如何破案的。”武宜君道。   姚征兰无奈, 看向陆冰河:“表哥你呢?”   陆冰河斟酌一番,道:“我准备下午独自去拜访一下陈大人。”   不等姚征兰说话, 他道:“你放心, 我不会做任何出格之事, 只是去拜访故人,顺便帮你们分散一些谢德春的注意力。”   姚征兰点头:“提刑司有不少谢德春的人, 你注意安全。”   陆冰河点头。   李逾中午没有下来用饭,三槐下来端饭时说他被那个庸医按了一下,反而愈发严重了。下午还要另外去找大夫。   顾璟姚征兰闻言,用过饭后上楼探望李逾,见他没有大碍,这才带着武宜君和春来去了府衙。   “万焘的案子,查清楚了?”到了府衙见到推官, 顾璟劈头就问。   “回顾大人, 查清楚了, 万焘因醉酒在屋外睡去,实乃冻死。”推官道。   “去停尸房, 验尸格目与相关人等口供何在?拿来我看。”顾璟道。   他官位高,又是大理寺来的,推官虽心觉奇怪却也不敢不应,一边带着四人往停尸房去一边唤人去将相关材料取来。   到了停尸房,顾璟拿到了验尸格目,见上面记载的与万何氏在客栈对他们说的差不多,便亲自上去验看尸首。   从表面看,尸首的状况与晨间姚征兰说的一样,外表无伤痕,眼睑和面部颜色呈现窒息之状。但在颈部与唇鼻部没有明显伤痕的情况下不能断定是窒息而死,因为有些病发身亡的,也会呈现出差不多的状况。   “验尸格目上所记载的背部伤口,具体是在何处?”顾璟问仵作。   仵作忙将僵硬的尸首翻过来,掀起上衣下摆,指着死者右肩部那处伤口道:“便是此处。”   顾璟和姚征兰凑上前去细看,那处伤大约半个指节那么长,伤口微微合拢着,边缘不平整。   姚征兰又看了看他的亵衣,对应位置有一道差不多长度的破损,出血量却不多,只洇湿了半个手掌大的一块地方。   除此之外,那伤口附近还有个半圆形的弧状压痕。   “你看这处伤口是何时形成的?”姚征兰问那仵作。   仵作摸头:“这……不得而知啊。”   姚征兰皱眉:“你身为仵作,看不出这伤口是何时形成的?”   仵作道:“应该是死前形成的,因为伤口尚未结痂。”   “错,是死后形成的。若是死前被划伤,伤口不该是这样合拢的症状,而应该微微嗲开,出血量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姚征兰道。   “可是,死后造成的伤口,不是不会出血么?”仵作不解道。   姚征兰本来又想说他,但见他年纪尚轻,若是没有像她三舅舅这样经验丰富的前辈教导,有些方面经验不足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耐着性子道:“人死后造成的伤口会不会出血并不是绝对的,这与人死了多长时间,他死时的状态和伤口的位置有关。   “人若刚死,体内血液未冷,更未凝固,那你不论在他身体何处刺上一刀,都会出血。人若死了几个时辰,血液开始凝固,那就得看尸体处于何种姿势和伤在何处了。   “身为仵作你当知晓,人死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下行,所以才会在尸体的皮肤上现出或红或紫的瘢痕。若死者仰面朝上躺地而死,几个时辰后,你往他胸上扎一刀,伤口未必会流血,但若你往他背上扎一刀,伤口还是会流血的。”   仵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大人赐教。”他转头去看万焘背上那处伤口,疑惑道:“若这处伤口是死后形成,他外衣上又无破损,这……难以解释啊。”   顾璟和姚征兰几乎同时开口:“他外衣上没有破损?”   仵作道:“是,没有破损。”说着他去一旁拿了为了便于验尸而脱下来万焘的外袍,过来递给顾璟和姚征兰看。   姚征兰一看,外袍内层在伤口对应的位置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沾上,倒是外层对应的位置缎料有轻微磨损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万焘死时有脱衣现象?他将外袍脱了,然后死去,尸体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留下伤口。然后有人发现了他,帮他把外袍给穿上了?”姚征兰问推官:“你们找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了么?”   推官道:“找到了,是在那条街上摆摊卖胡饼的赵老六。”   “你们可曾问他发现尸体时尸体是什么状态?他有没有帮尸体穿衣服?”   “有没有帮尸体穿衣服我倒是没问,但是赵老六说他发现尸体时尸体就是靠坐在墙根下的。他还以为万焘是睡着了,还过去推了他一把,结果发现人都硬了,这才来报的官。”   姚征兰看着自己手中的衣袍思虑片刻,回身对仵作道:“劳烦你帮我把他伤口附近那个弧形压痕给拓下来。”   这事对仵作来说毫无难度。   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顾璟已经看完了几份口供,见姚征兰去拓压痕,他对推官道:“韩喆的口供里说,因为家里孩子半夜哭闹,所以他是寅时初离开的云翠楼。我看到你有收集云翠楼昨晚值夜龟公的口供,证明他亲眼看到了韩喆寅时初离开。也收集了韩喆妻室及韩府下人的口供,证明昨夜丑时末孩子开始哭闹,然后有人去云翠楼通知了韩喆,韩喆于卯时回到家中,这很好,很细致。”   推官受宠若惊,忙拱手道:“多谢大人谬赞。”   “但是,”顾璟话锋一转,“你忘了问最重要的一点。”   推官茫然,“请、请大人赐教。”   “你没有问,孩子昨夜为何会突然哭闹,是夜梦惊醒?还是突发疾病?若是夜梦惊醒,有何必要去通知韩喆?若是突发疾病,可有请大夫?大夫诊断如何?韩喆平日里是否是个很尽职尽责的父亲?而且就龟公和韩喆贴身仆役的证词来看,寅时韩喆还宿醉未醒,是他的仆役给他背回去的。孩子哭闹,这样一个宿醉未醒的父亲,回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推官愣怔了好一会儿,俯首道:“是下官疏漏了。”   这边正说着呢,谢德春来了。   “顾大人,姚评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姚征兰拓好了死者背后那条弧线,转身向谢德春行了一礼。   顾璟道:“今早在街上发现这具尸首,想必谢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谢德春点头,看着不远处的尸首道:“这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顾璟道:“死者的母亲不相信府衙出具的死者是酒醉冻死的结论,跑到客栈里找我和姚评事。我想着身为大理寺正和大理评事,死者亲属既然都求到面前了,不管不问也不妥当,就过来看看。谢大人应当能理解吧?”   “那是、那是当然。”谢德春道,说罢又去看仵作,问道:“死者到底是不是冻死的?”   仵作被他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不敢当着顾璟和姚征兰的面下论断。   姚征兰道:“知府大人稍安勿燥,我们这就重新检验死者的具体死因。”说罢她请仵作帮忙,将死者全身衣物除下。   一旁武宜君连忙伸手捂住脸,又偷偷将手指分开一条缝。   将死者全身衣物除下后,姚征兰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死者全身双上下除了后背那处伤口和压痕外,双臂小臂上还有轻微红痕。   姚征兰问仵作:“双侧小臂上的红痕为何不记录在验尸格目上?”   仵作道:“这……这不致命啊。”   姚征兰正色道:“你是看到死者浑身上下没有致命伤口,先入为主判断他是醉酒冻死或是发病猝死的,所以才觉着这样轻微的瘀伤微不足道,这很不可取。凡是尸首身上有伤,不管是何时造成的伤,不管是不是致命,都应该如实记录。”   当着知府的面被指出差事办得马虎,仵作满头大汗,连连道:“是是,我记住了。”   检查完了体表,姚征兰用白布裹了细细的签子,依次探入死者的两边耳道,未察觉异物,白布上也没血。   伸手将死者的鼻子从山根捏到鼻头,里面没有异物,将签子探入,白布上没有黑灰,也没有丝毫血迹。   可以排斥是被烟熏死或是被异物从鼻腔中钉入脑中而死。   姚征兰疑惑,这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肯定不是冻死,难不成真的是喝酒引发了什么隐疾,暴病而亡?   她思虑着放下手中的签子,伸手去捏死者的嘴,谁知一捏没捏开。此时尸体正是最僵硬的时候,下颌骨也固定了,故而捏不开嘴。   若是已经确定死因,此时检查死者的口腔倒也没事,待尸僵缓解再检查不迟。可既然死因都没确定,检查口腔还是很有必要的。   姚征兰只犹豫了一瞬,就向顾璟求助:“顾大人,可以帮忙捏开他的嘴吗?” 第119章 ·   像尸体四肢的僵硬, 可以通过蛮力破坏而不必担心损伤尸体,但是下颌骨,若是不用巧劲, 很可能在脸留下伤痕, 到时候和死者的家属解释不清。   顾璟用巧劲破坏了尸体颌骨的僵硬后,姚征兰捏开尸体的嘴, 仵作也探头来看。   姚征兰见死者舌头烂红, 边缘有疱,颌整个跟脱皮了一样,皱眉道:“怎会如此?”   仵作猜测道:“会否是火气行造成的口舌生疮?”   “若真是火造成的, 嘴里烂成这样,恐怕连喝水都困难了, 还跟人去喝酒?”姚征兰道。   仵作回答不来。   姚征兰拔下头银簪, 探入死者喉咙, 少时,拿出来放到水中轻轻搅动, 再仔细观察,银簪并不发黑。   “不是毒。”姚征兰说着,用布将银簪尾端擦拭干净,就要往发髻插。   顾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自己头那根玉簪拔下来簪到她发髻,接过她手里的银簪,道:“不吉利, 不要戴了。”   姚征兰:“……”   周围人多, 她就没有拒绝, 只低声说了句:“多谢顾大人。”   武宜君指缝里一只乌溜溜的眼睛目光从姚征兰身滑到顾璟身,又从顾璟身滑到姚征兰身。唇角勾起八卦暧昧的笑容。   验过死者嘴里没有毒, 对于死者的死因姚征兰更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毒,单是口舌生疮的话,虽然看起来十分严重,但并不会致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有,若是死者喝酒前嘴里便是如此,他应该不会跟自己的姐夫去喝酒。即便硬着头皮去喝了,嘴里这般状况,再受酒的刺激肯定极痛,他也不至于喝到醉。   也就是说,死者去喝酒之前,嘴里很可能是好的,喝完酒才会变成这样。既然不是毒,那喝一顿酒又怎会让人的嘴里变成这样呢?   “姚评事,死者的死因可查清楚了?”这时候,谢德春在一旁问道。   姚征兰思绪被打断,抬眸向他看来,有些忏愧地摇了摇头。   顾璟见状,走到尸体边,伸手捏开死者的嘴,仔细观察内里情况。   谢德春道:“根据本官多年的断案经验,一般这种没有明显外伤和遭人迫害迹象的尸体,大多是暴病而亡的,我看这个万焘也不外如是。”   姚征兰不认同道:“此时下如此论断还为时过早。”   “会不会是被烫的?”顾璟忽然道。   姚征兰闻言一怔,急忙返回身体旁边,与顾璟一道看向死者那不堪入目的口腔。   “他们是在喝酒,若是酒能将舌头烫成这样,那酒杯端起来时手就应该感觉到烫了吧,怎还会往嘴里倒?”仵作提出疑问。   顾璟扫一眼死者小臂的红痕,道:“若是醉酒之后被人按住双臂往嘴里强灌呢?”   仵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死者小臂的红痕,顿时十分汗颜。   “这被烫了,也能死人?”推官疑问。   姚征兰点燃油灯,端过来请仵作帮忙拿着,照着死者的口腔。   她拿了一个扁扁的签子,探入死者口腔内,压住舌根用力往下摁。费了半天的功夫,她松了劲儿,抬袖子拭了把额薄汗,道:“死者是因为被烫而憋死的。”   谢德春惊讶:“这是什么死法?”   姚征兰解释道:“死者应该是生前被人灌入大量滚烫的酒,或者是沸水,导致喉头受伤红肿,将整个喉管堵住,不来气,活活憋死的。”   “这能看出来?”谢德春问。   “能看出来,知府大人若是不信,请。”姚征兰将手中签子递给他。   谢德春看一眼那刚从死者嘴里拿出来的签子,讪笑着摆摆手,道:“本府就不用看了,姚评事既然说是,那应该是没错的。”   姚征兰将签子放好,让仵作帮死者将衣服穿,走过来对顾璟道:“既然是凶杀案,那……重新开始调查?”   顾璟点头,对谢德春道:“谢大人,此案就由我和姚评事接手了,大人若有意见,现在可以提。”   谢德春怔了下,忙道:“没意见,本府下属无能,还要劳烦两位大人受累,本府能有什么意见?惭愧还来不及。”说罢瞪了推官一眼,道:“好好配合两位大人,将功补过!”   推官连连称是。   姚征兰和顾璟一道带着武宜君和推官从停尸房出来,一直站在外头候着的万焘的小厮春来忙前道:“大人可有什么要问小人?若是没有,小人可否先回去给家中老娘熬一副药?家中除了小人无人服侍病重的老娘,请大人通融。”   顾璟点头道:“可以。你家住何处?届时若有需要问你的,我会派人前来寻你。”   春来忙道:“小人回去熬好药就会去万府的,大人要寻小人,派人来万府即可。”   送走了顾璟他们,谢德春心事重重地回到二堂,还没坐稳,一名中等个头的男子突然从次间出来。   谢德春见了他,也不惊讶,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顾璟因何而来?”男子问。   谢德春道:“为了街那个死人,说是死者的母亲去客栈找的他们。没事,既然他们还有闲情逸致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证明他们应该不是冲着陈玉章来的。”   “可是今天午,陆冰河又去提刑司见陈玉章了。”   “陆冰河?”   “武威伯陆坚的嫡次子,陆敬,是他三叔。”   谢德春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皱起:“他怎么来了?”   “他是和顾璟李逾一起来的。”   谢德春面色凝重起来。   “范氏死了,你手中已无筹码,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动手吧。”男子道。   谢德春迟疑:“可是陆敬刚刚死了两年,他的学生如果又死在河中府任,那我……”   “你以为他不死你就有好日子过吗?他死了,你最多被调走。他不死,他手里的东西若是落入朝廷手中,那你,便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男子说到此处,眯起眼盯着谢德春道:“或者,你还想着万一事发,便把实情讲出来,来个将功补过?”   谢德春额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忙道:“不敢不敢,下官不敢。那、那等顾璟他们离开,我就动手。”   男子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尽快。”   一行出了府衙大门,推官低声下气地问顾璟:“不知道大人想先去何处调查?”   顾璟道:“既然尸首是在绸缎铺外发现的,自然是先去绸缎铺调查。”   家中发生了如此之事,今日万氏绸缎铺并未开门做生意,推官派人去万府找人来开了绸缎铺的门。   顾璟与姚征兰进了绸缎铺,见铺中一应物品都摆放整齐,并无打斗痕迹。地砖有干透的带着些微泥水痕迹的脚印,有一些看去像是剪裁布料时掉下来的零碎线头,没有被人刻意打扫过的痕迹。   “你家少爷平时休息的房间在哪里?”姚征兰问来开门的伙计。   伙计带着几人来到店铺后面存放布料的仓库里头,指着货架之侧一张小小的只能供一人睡觉的小床道:“没有单独的房间,只有这一张床。”   姚征兰走过去,一边查看那张小床一边道:“你家少爷最后一次睡这张床是什么时候?”   伙计想了想,道:“恐怕得是两三个月前了。仓库要防走水,不能放火炉或是炭盆取暖,所以自入冬后,少爷就不曾在这里睡过了。   姚征兰闻言,拍了拍枕头和堆叠整齐的被褥表层,大量浮尘飞起,把她呛得咳嗽了几声。   环顾整个仓库,所有货架的布料都一匹一匹地堆得十分整齐,可能因为不常擦拭货架的缘故,货架边缘都能看到明显的积灰。   “今日早你们有没有进来整理过店铺里的东西?”姚征兰问。   伙计道:“不曾。大伙儿都被少爷的事吓着了,夫人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几家店铺的掌柜的都没开门做生意,在府里等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呢。只有先前推官大人带人来调查时,小人才来开了绸缎铺的门,但是也没动里头的东西。”   “开门之时,店铺里便是这般整齐的吗?”   伙计点头。   “平日里,店铺里也会收拾得这般整齐吗?”   伙计环顾店内一圈,道:“是的,我家少爷做事仔细,每天打烊前都会把布料和柜台的东西摆放整齐。今日这店铺中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姚征兰对顾璟道:“从绸缎铺内的情况来看,万焘应该不是在绸缎铺里被害的,他可能根本就没进入这店铺之中。一个因醉酒而走路不稳的人,从进入店铺之中到点燃烛火,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碰倒。仓库里那张小床也是,被褥枕头没有被人压过的痕迹,与之相近的货架浮灰完整,没有被人用手扶过的痕迹。”   顾璟出了绸缎铺的门,站在门口往长街两边看去,自语道:“不是在绸缎铺中遇害,又会是在何处遇害的呢?”   思虑了一会儿,他问伙计:“据你所知,戌时,这条街是否还有可以供人吃饭喝酒的所在?”   伙计指着右边道:“那边有个欢肆酒家,半夜才打烊,不过我家少爷一般不去他家吃饭?”   “为何?”   “他家饭菜价格贵,我家少爷不爱去吃。”   “那这条街有没有你家少爷的朋友?晚路遇,叫你家少爷去家里做客,你家少爷会跟着去的那种。”顾璟再问。   伙计想了想,摇头。   “是不知,还是没有?”   伙计道:“没有。”   “那放宽限制,不局限于住在这条街的,就是晚偶遇你家公子,你家公子会跟他回家做客的朋友,都有哪些?”   伙计苦着脸道:“回大人话,我家公子……朋友挺少的。”   “为何?”   “这个……小人不好说。”伙计低头道。   顾璟道:“关乎能否找到杀害你家公子凶手一事,不管什么事,你都需如实交代。”   伙计一惊:“我家公子果然是被人杀害的?”   “回答我的问题。”顾璟严肃道。   伙计为难道:“我家公子挺精明的,有些过于精明了,所以,就……”   顾璟明白了,这个万焘想必精于算计斤斤计较,为人悭吝,所以没什么朋友。   “方才的问话回去之后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以免凶手闻风而逃。”顾璟叮嘱伙计。   伙计连忙答应了。   “接下来怎么办啊?这个万焘怎么死得如此蹊跷?”旁观了全程的武宜君问姚征兰。   “别急。”姚征兰低声道,“侦破案子,最少不得的便是耐心。”   顾璟回想推官给他的那些证词,知道他午的调查并没有获得什么对破案有价值的线索,便对姚征兰道:“我始终觉着,一个抛家弃室夜宿青楼的男人,会因为家里孩子哭闹而在寅时回家很是蹊跷,但这未必与凶案有关。这样吧,接下来你我分头行动,我去找韩喆询问一下昨夜的情况,你去万府问一下死者的母亲,死者可有与何人结仇。” 第120章 ·   顾璟在去韩府的路上问推官:“这个韩喆家中是做什么的?”   推官答:“这个韩喆也是个商贾, 家里开着铺子的。”   “哦?那他手底下的铺子都是做什么的?与万氏的铺子有无重叠冲突之处?经营状况如何?”   推官答不上来。   顾璟转头看他:“你没问?”   推官解释道:“下官先去的云翠楼调查,知道万焘戌时离开,而韩喆直到寅时才离开。发现尸体时仵作推断万焘当时应该已经死了五六个时辰了。下官推算了下时间, 从寅时到尸体被发现的辰时, 不过两三个时辰,这个韩喆没有作案时间, 这才没有仔细询问。”   顾璟没做评价, 也没再问他什么。   两人一路来到韩府门前,顾璟想了想自己走过来的路线,问推官:“那个云翠楼, 是在万氏绸缎铺后面一条街上?”   推官道:“正是。”   “那万氏绸缎铺所在的那条街,是从韩府到云翠楼的必经之路吗?”顾璟再问。   推官愣了一下, 道:“不是必经之路。”   顾璟示意他去敲门。   片刻之后, 一名仆役过来开了门, 看到推官,倒是知道他是官府的人, 便将门打开了。   顾璟和推官进了门,推官问道:“你家老爷呢?”   仆役道:“回大人的话,我家老爷出去了。”   “去哪儿了?”   “小人不知,许是去铺子里,又或许是往万家去了。”   推官回头看顾璟。   顾璟问道:“你家夫人在吗?”   仆役道:“夫人回娘家去了。”   “如此说来,现在府里没有能管事的在?”   仆役道:“几位姨娘倒是在家。”   推官又回头去征求顾璟的意见。   顾璟点了点头。   推官对仆役道:“去把几位姨娘都请到明堂中来,大人要问话。”   仆役应着, 小跑着去了。   顾璟和推官先一步来到明堂里坐下, 推官左右一看, 对顾璟赔笑道:“顾大人,您看, 这家里没有主人在,连个奉茶的都没有,下官去叫人给您倒茶。”   “不必麻烦,我们问完就走,还要去别处调查。”顾璟道。   两人在堂中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外头进来六名女子,花枝招展浓香扑鼻。其中一个手中还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顾璟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六人听闻是官府来的大人要问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进了明堂抬眸一看,见上首坐着个貌美如天神下凡的年轻公子,霎时迷得眼睛都挪不开,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顾璟瞧。   推官见状,重重地咳嗽一声。   那些妇人这才收敛形态,在一旁规矩站着。   顾璟本来想叫推官问,一转头见推官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顿时就想念起姚征兰来。   若是有姚征兰在,基本上都不用他开口,他想问的,她都会问到。   “韩喆,与他夫人关系如何?”顾璟那些夫人。   其中有个穿粉色夹袄的妇人似乎胆子特别大,闻言便咯咯笑道:“大人,这个问题,您看着我们,还不知道答案么?”   “放肆,好好回话!”推官呵斥那妇人。   顾璟道:“本官问的是,韩喆与他夫人之间,是还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还是,已经到了见面也不说话,更不去她房里的地步?”   几名妾室你看我我看你,当中以为看起来年纪比其余几个都要大些的妾室道:“回大人话,老爷他确实不怎么去夫人房里,大约,一个月也去不了一回吧。”   “你们知晓昨夜韩喆寅时回来之事么?”   “知晓。”几个妾室齐齐答道。   “如何知晓的?”   几位妾室都看向那个抱着孩子的妾室,道:“昨晚夜哭郎又闹夜,把老爷都闹回来了,大半夜的在院子里打骂下人,谁还能听不见?”   抱着孩子的妾室埋下头去。   “夜哭郎?”顾璟不太明白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推官在旁边解释道:“就是指那些晚上哭闹不肯睡觉的孩子。”   “也就是说,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晚上哭闹是常有之事?”顾璟向那几名妾室确认。   妾室们点头。   “韩喆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吗?”   “他才三个月大,又是个男娃,老爷新鲜劲儿还没过呢,自然是喜欢。”   “昨夜是谁去云翠楼把韩喆叫回来的?”   几名妾室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   顾璟问那抱着孩子的妾室:“不是你派人去叫的?”   那名妾室道:“我没有派人去叫他。他如今正和云翠楼那位打得火热,半夜去叫他,不是没事找骂吗?”   万家宅院。   姚征兰和武宜君在下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万何氏头上缠着抹额,双眼哭得红肿,面色苍白地靠坐在榻上。她已经出嫁的女儿韩万氏正坐在床沿上伺候她喝药,眼睛也是哭得红红的。   万何氏喝完了药,有气无力地对姚征兰致歉:“劳大人久等了。”   “无碍。”姚征兰目光落在将药碗交给下人端走,自己也从床沿上站起身来的清瘦妇人身上,问万何氏:“这位便是万焘的姐姐?嫁给韩喆的那位?”   万何氏点点头,听到万焘的名字,又开始拿帕子抹泪,道:“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才会把她嫁给韩喆那个吃喝嫖赌花天酒地的畜生!”   韩万氏也站在一旁拭泪。   “韩夫人看起来与万公子姐弟感情甚好。”姚征兰道。   万何氏道:“他们父亲去世那年,我闺女十一岁,焘儿六岁。当时我又要打理她爹留下来的几间店铺,又要应付那些想从我们孤儿寡母手中抢夺财产的万氏族人,根本腾不出手来照顾他们姐弟。焘儿可以说自小是被他姐姐带大的,所以姐弟俩感情一向很好。”   “那如今万公子身故,家中产业,以后由谁继承呢?”姚征兰问道。   万何氏看了看站在床侧的韩万氏,强忍着悲痛捏紧了帕子道:“焘儿既不在了,这产业自然是要给我闺女的,但是我不能便宜了韩喆那个畜生!云儿,待你弟弟后事了了,你便与那畜生和离,回到家里来,娘再给你招赘一门女婿,就由你来继承你爹留下的这份家业。”   韩万氏轻声道:“娘,这怎么能行?”   “怎么就不行了?娘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孩子,如今你弟弟不在了,这产业不给你,难道去给万氏家族里那些趁着你爹不在来趁火打劫,为难我们孤儿寡母的豺狼?给你的话,你若不与韩喆和离,与给他有什么区别?他对你这般不好,我还白送他这偌大的家业?我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呢!”万何氏气愤道。   姚征兰与武宜君对视一眼,心道不愧是在丈夫死后还能独立撑起家业拉扯大两个孩子的妇人,这心性就是比一般妇人果断刚强。   “万夫人,据你所知,万公子可有与何人结仇?”姚征兰问万何氏。   万何氏想了想,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着道:“焘儿真的是个很懂事很孝顺的孩子,每天出了家门就是去店铺,关了店铺就是回家,从来不会跟城里那些跟他差不多家世的纨绔去鬼混。他能得罪什么人?他不会得罪什么人的。”   “那……他可有向什么人借出过大笔银钱?”   万何氏不假思索道:“不可能,他动用银子,超过五两都会向我报备,断不会瞒着我借给什么人大笔银钱的。”   ……   顾璟和推官从韩氏的茶叶铺子出来,推官见顾璟不说话,问道:“顾大人,韩氏名下还有间油饼店,要去看么?”   顾璟道:“不用去了。”   “那现在……”   “去云翠楼。”   两人转过街角,正好瞧见春来从前面一条巷中走出,垂着头心事重重地往背对他们这边的方向走去。   “万府在哪个方向?”顾璟问推官。   推官指着前头道:“就那个方向,直走,过两条街转个弯就能到。喏,前头那个不就是万府的小厮么?”   “这是何处?”走到春来出来的那条小巷,顾璟望着小巷里头问道。   “此处叫槐花里。”   “此处的宅院,多少银子可以买一间?”顾璟问。   “大约要五十两左右。”   顾璟与推官来到云翠楼前,刚好遇上姚征兰与武宜君。   “顾大人。”姚征兰迎上来。   “那边都问完了?”顾璟问。   姚征兰点点头,“问得差不多了。”   几人往楼中去,恰韩喆带着他的小厮荣贵从楼中出来,察觉面前有人,一抬头看到推官,当场便是一愣。   上午刚见过,推官自然也不会认不出他来,道:“哟,韩掌柜,这刚下午,便又来云翠楼了?”   韩喆强笑道:“不是、不是来寻欢的。我那内弟死得蹊跷,昨晚我不是也喝醉了嘛,所以您找我过去问过话后,我就来问问我那相好,昨晚我那内弟到底是如何走的。”说完他看向顾璟姚征兰等人,“不知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大理寺的大人,为查你内弟之死而来。”推官道。   韩喆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行礼道:“那各位大人慢慢查着,草民告退。”   顾璟伸臂拦住他的去路,转过头看着他道:“不忙,韩公子,正好本官也有些话想要问你,去你家里没有找到你。既然在这儿遇上,不如就一起吧。” 第121章 ·   现在不过刚到申时, 还不是青楼繁忙的时候。在一众姑娘的围观下,老鸨亲自带着顾璟一行往二楼的玉笑的房间走去,边走边道:“那万公子不过就是在这里喝了一顿酒, 又不是死在我云翠楼的, 缘何几位大人屡屡上门呢?”   顾璟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死在云翠楼的?”   老鸨一愣,道:“昨晚他走的时候我见着他了呀, 我还叫他常来玩, 他当时回我了,说‘常来,一定常来……’你瞧, 这还会说话呢,那肯定还活着啊。”   顾璟不吱声。   老鸨儿来到二楼, 敲响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   一名丫鬟过来开了门, 看到外头这么一堆人, 表情顿时变得怯生生的。   老鸨儿不耐烦,顺势推开门走进去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玉笑呢?”   丫鬟道:“姑娘在房里。”   这时从一屏之隔的内室转出来一名容色秀丽的女子, 眼前一堆人,她一抬眼,最先看到容貌出众的顾璟,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才看到与他同来的推官和韩喆,面色微微一僵,低了头过来向众人行礼,再抬头时, 脸上已经是温婉的笑容了, 柔声问道:“妈妈, 什么事啊?”   “这几位大人有事要问你。”老鸨说着,请几人入座, 又叫丫鬟去准备茶水。   姚征兰没有坐,她环视室内一圈,问韩喆:“昨晚你和万焘,便是在这间房里喝的酒?”   韩喆点点头。   姚征兰便在房里转了起来。   顾璟问韩喆:“我刚从你府里过来,从韩府到云翠楼,万氏绸缎铺并非必经之路。昨天你来云翠楼,为何会路过万氏绸缎铺门前?”   韩喆道:“回大人,昨天我并非是从家中出来,而是从我家铺子里出来……”   “哪家铺子?”   “皮货铺子。”   顾璟略一回想,道:“那家铺子我去了,从那家铺子到云翠楼,万氏绸缎铺好像也不是必经之路。”   韩喆愣住,似乎没想到顾璟除了他家之外,竟然还去过他家的铺子。   “我……我当时心中在想事情,一不留神走岔路了,所以才走到万氏绸缎铺前。”他有些结巴道。   “哦?心中在想什么事情?”顾璟问。   韩喆再次愣住。   顾璟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在想家中铺子经营不善的事情?”   “对对……”韩喆下意识地附和他,说了两个“对”之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突兀地闭上了嘴。   顾璟再问:“昨日你经过万氏绸缎铺时,被万焘叫住,当时你二人说了什么?”   韩喆道:“他见了我,冲出来质问我是不是又要去寻花问柳?怒斥我对不起他姐姐。我当时心情不好,懒得与他歪缠,便跟他说他是没见识过青楼的好,若是见识过了,便能理解我了。他不信,说若是他去过青楼又不像我这般流连又怎么说?我就哄他说若是他能把持得住,我以后就再也不去青楼,好好待他姐姐。”   “随后他便跟你来了这云翠楼。”顾璟道。   “是。”   “你当时是什么想法?”顾璟问韩喆。   韩喆:“……什么想法?”   “你把万焘带来了青楼,总想对他做点什么吧?”   韩喆慌张起来,强忍着道:“我没想对他做什么,我就是……就是……”他目光忽然不自觉地移向姚征兰那边。   顾璟转过头一看,见房间窗下两侧放着两只高脚花凳,花凳上有圆形檀木托底,上头一边放着一只装饰用的牡丹纹大瓷瓶,里头插着长长的孔雀翎。   姚征兰正拿起左边那只瓷瓶仔细观看。   顾璟不着痕迹地扫了玉笑一眼,她微微低着头,表情上没什么异常,可捏着帕子的一双纤手却显得过分用力了些。站在她身边的那名丫鬟更不懂掩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姚征兰的动作。   他回过头来,继续对韩喆道:“楼下大厅便有桌椅,大厅中间还有舞台可以看楼中舞女跳舞。你内弟第一次来,你带他在楼下喝酒赏舞岂不是好?为何要把他带到你相好的房间里来?”   韩喆额上隐隐冒汗,道:“他是我内弟,我没想对他做什么坏事,只是想把他灌醉了,让他回去被我岳母也臭骂一顿。以后万一岳母再指着鼻子骂我,我也好说一句‘你儿子不也去青楼喝得烂醉’来堵她的嘴,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他态度强硬起来,直直地看着顾璟问道:“大人,昨天我内弟走时,我还在楼中,直到寅时才回府。他的死与我无关,为何您却像审犯人一般审我?”   “我若是要审你,会在这里审么?你内弟昨晚第一次跟你来青楼喝酒,随后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即便你与他的死无关,作为他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之一,你配合官府调查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们还沾亲带故。”顾璟冷淡道。   韩喆无言以对。   “昨晚是谁来云翠楼通知你家里孩子夜哭之事的?”顾璟问。   韩喆迟疑了一下,道:“是小厮荣贵。”   顾璟看向他身后,“便是这位么?”   韩喆点头。   “荣贵,你上前回话。”顾璟道。   荣贵拘谨地走上前来,经过他主人的身边时,还微侧头看了他主人一眼。   “昨晚万焘被他的小厮背走时,你在哪里?”   “回大人话,小人当时还在楼中。后来我家老爷也醉了,小梅,就是玉笑姑娘的丫鬟下来告诉我说老爷歇在玉笑姑娘房里了,叫我回去,第二天一早再来接我家老爷。”   顾璟并未看他,只道:“继续说。”   “小人回到韩府,睡到半夜,被孩子哭闹声惊醒,就、就来云翠楼接我家老爷回去。”   “府中有人叫你来接你家老爷回去了么?”   荣贵:“……没人。”   “也就是说半夜来接你家老爷回去,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当时府里小少爷哭得厉害……”   “本官已经去过韩府了。”顾璟抬头盯住他,“知道府里小少爷有个夜哭郎的称号,也就是说,他夜间哭闹本就是常事。你一介下人,为何会自作主张因为这常有之事,半夜来打搅你家老爷的美梦?”   “小人……小人……”荣贵答不上来,频频向一旁的韩喆投去求助的目光。   韩喆自然也是想帮他自圆其说的,可实在没想到顾璟会了解得这么细致。他一早编好的孩子病了的说法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姚征兰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老鸨儿。”   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的老鸨儿回过神来,向姚征兰看去。   “今日韩公子是何时到的楼中?”姚征兰问。   老鸨儿略一回想,道:“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前。”   “你见着他来了?”   “见着了。”   “那你可看见他带了什么东西来?”   这句话一问出来,韩喆主仆和玉笑主仆的面色不约而同地变了。   老鸨儿道:“看着了,他就带了大人你手里捧着的那只花瓶来,说是昨晚喝醉了打碎了玉笑房里的花瓶,所以赔她一只。”   姚征兰捧着那只插着孔雀翎的花瓶,连檀木底座一起拿了走到桌边,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对顾璟道:“顾大人,物证有了。”   “比对过了?”顾璟问。   姚征兰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拓了一道弧线在上头的纸来,往圆形的檀木底座上一比对,弧线弯度完全贴合。   顾璟转向推官,“劳烦派人去万府把小厮春来唤来。”   推官应了,走出门去。   丫鬟小梅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老鸨儿还没明白,问道:“各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姚征兰道:“万焘就是死在你云翠楼里的。”   老鸨悚然一惊,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出去的啊,他还跟我说话来着……若是死人,他、他怎么能说话呢?”   “这正是凶犯最狡猾的地方啊,你说是吧,韩公子?”姚征兰看向韩喆。   韩喆身体僵硬,额角冷汗滑落,强笑道:“大人在说什么,草民不是很明白。”   “你只管装糊涂,待会儿自有你明白的时候。”姚征兰道。   韩喆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顾璟接着老鸨的话道:“你说你昨晚亲眼看见万焘活着离去,你且细说当时情景。”   老鸨儿擦一把额上吓出来的冷汗,回忆着道:“当时应该是戌时,楼中最热闹的时候。我在楼下忙着招呼客人,忽见一小厮背着一名客人从楼上下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我上前拦住他道‘这是哪个姑娘的客人啊?银子付过了吗?’那小厮道‘我家公子是韩公子的小舅子,韩公子还在玉笑姑娘房里呢,银子由他来付’,我想起韩公子昨夜来时的确是带了个面生的公子,就道‘我知道了,公子常来玩啊!’那万公子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应我‘常来,一定常来’,然后就被他的小厮背出门去了。”   “当时你瞧见那万公子的脸了么?”顾璟问。   老鸨儿想了想,道:“那倒没有。万公子想是在楼上与姑娘玩闹了,头发散了,衣裳也乱了,就那么被小厮乱糟糟地背出去的。”   顾璟看向韩喆,问:“韩公子,你带着你的内弟在你相好房中喝酒,是怎么让他喝到发髻散了,衣裳也乱糟糟的呢?”   韩喆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是他喝醉了发酒疯自己弄的,我看制不住他,这才让小梅下去叫他的小厮上来背他回去。”   顾璟闻言,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乌梅:亲爱的们,本文还有十几章就要完结啦!   读者:可算要完结了!(ˇˇ) 第122章 ·   万家离云翠楼不远, 不多时,万焘的小厮春来就被带到了云翠楼。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见韩喆等人也在, 春来几乎是两股战战地站在顾璟面前。   顾璟没有直接问他关于凶案之事, 而是闲话家常一般:“春来,你是万家的家生子, 还是从外头买来的?”   春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道:“小人、小人是七岁时被卖进万府的。”   “你被卖进万府时,与万府签的是活契还是死契?”   “死契。”   “你原籍在何处?”   “河中府万家镇聊山口子。”   “离此远吗?”   “两日路程。”   “既与万府签的是死契,那你与你原本的父母亲人应该没有关系了, 缘何还肯为你母亲看病?”   春来见顾璟问的都是这些问题,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老实答道:“小人当初是被父亲卖了的, 母亲一直舍不得我。十多年来, 但凡村里有人来城里办事,母亲总会托人捎东西给我, 要么是鞋子,要么是衣物,要么是吃的。我……我不能不管她。”   顾璟点头:“看来你是个孝顺的。既如此,你又怎舍得让你母亲在病重之中,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呢?”   春来猛然抬头看向顾璟。   “仆谋主,为十恶不赦,当受凌迟之刑, 你知道么?”顾璟厉声道。   春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连连道:“没有, 大人,我没有谋害我家公子。”   “那你告诉我, 是谁将你母亲安置在槐花里,又花钱给她延医请药的?”顾璟垂眸看着他。   春来愣在那里,原本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慢慢攥紧了衣裳下摆。   姚征兰在一旁插言道:“不要试图推到死去的万公子身上,万府另一名小厮已经告诉我们,万公子为人悭吝。而万夫人又说,万公子花费超过五两都会向她请示。我想,安置你母亲加上请大夫抓药,花费应该绝对不止五两吧。”   “是……是韩公子。”春来低着头道。   顾璟看向一旁的韩喆,向春来确认:“哪个韩公子?”   “就是万府的姑爷,韩喆,韩公子。”   “大人,我内弟吝啬,见死不救,我看不过去,资助一下我妻子娘家的仆役,不算过错吧?”韩喆忙道。   “没问你,不要插话。若再擅自开口,便以扰乱官府办案之罪论处。”顾璟扫了他一眼。   推官在一旁补充:“扰乱官府办案,杖二十。”   韩喆闭上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春来,神情略显焦急。   顾璟对春来道:“不要抱有侥幸之心,万公子被谋害一案,本官如今已基本清楚其中曲折了。本官知道你参与不多,但你参与的部分,却是凶犯能够狡辩无罪的关键部分。你若现在主动交代,本官可以做主,轻罚于你,你若是与凶犯一般拒不交代,那一个协同凶犯谋害主人之罪是逃不掉的。孰轻孰重,你自己衡量。”   春来僵在地上,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移动,攥着衣摆的手指指节泛白,显得内心十分挣扎。然不等他开口,玉笑突然道:“大人,奴家愿主动交代,坦白罪行。”   “玉笑,你——”韩喆既惊且怒。   顾璟转向她,道:“好,你说。”   玉笑迎着老鸨不敢置信的目光兀自道:“昨夜韩公子带着万公子到奴家的房里来喝酒。万公子年轻气盛,禁不住奴家三两句劝,很快就喝醉了,嚷嚷着热,把外袍脱下来挂在了屏风上。因他醉酒站立不稳,是奴家帮着他脱外袍的,谁知他竟一把抱住奴家在奴家脸上胡乱亲吻。韩公子见奴家被人轻薄,大怒,站起来将万公子扯开,推了他一把。   “万公子摔出去撞倒了窗下的高脚花凳,上头的瓷瓶掉下来摔碎了,万公子正好压在一片碎瓷上,身上出了血,人也昏了过去。韩公子怕出事,就让小梅去把春来唤来,韩公子叮嘱春来,说万公子喝醉了自己摔倒了把身上划伤了,明日他醒来,就这么说。春来因受韩公子恩惠,没有质疑,将外袍胡乱披在万公子身上后,就把万公子背下去了。”   说到此处,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韩喆,真情实意道:“韩郎,事到如今便不要再隐瞒了,你只不过推了他一下害他摔伤了而已,总比被人冤枉杀了他要好吧。”   韩喆也仿佛想明白了一般,连连点头道:“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大人,事实,便如玉笑姑娘说的那般。”   姚征兰轻笑一声,问玉笑:“你说万公子撞倒花凳瓷瓶碎裂扎伤了他,你可还记得是扎在他什么地方?”   玉笑回想着道:“仿佛……是右肩后。”   姚征兰道:“不是仿佛,是确实,死者右肩后确实有一道被碎瓷片扎破的伤口。”说罢便看着顾璟笑。   顾璟见她如此,也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韩喆与玉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璟和姚征兰,不明白他们为何此时会笑?   推官叹气道:“你俩可真是应了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不过你们这样的无知小民又怎会知道,生前造成的伤口和死后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   韩喆与玉笑大吃一惊。   姚征兰看着玉笑道:“自我进来检查这只花瓶,你便开始想对策了吧?你看我检查这只花瓶,便猜到问题可能出在万焘背后那个伤口上。你不了解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混淆视听。可惜你不知道,我们破案,凭的,不仅仅是案犯的口供。”   她拿出那张画着弧线的纸,对玉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从万焘右肩后伤口附近拓下来的压痕,与你这瓷瓶底下的檀木托底的弧线完全吻合,这就证明死者在生前肯定曾长时间地压在这个檀木托底上,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压痕。而你却说,他摔倒受伤之后,你们很快就让春来把他给背走了,这是破绽一。   “破绽二显而易见,你说他摔倒之后晕过去了,那春来背他下去之后,与老鸨说话的又是谁呢?破绽三,就是推官方才说的,人生前和死后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你承认万焘是在这间房里受的伤,而且准确地说出了他受伤的位置,这恰恰证明了,他就是死在你这间房里的。如若不然,你又怎么可能看见死后的他在这里受了伤呢?”   韩喆和玉笑一时间面如土色。   “真正的案发经过,应当是这样的。昨日傍晚,韩喆带着万焘来到云翠楼玉笑房中喝酒。将万焘灌醉之后,韩喆找来一壶滚水,让玉笑和小梅扶着万焘,他捏开万焘的嘴将滚水往他嘴里灌。这就是万焘嘴里大面积烫伤的由来。不料被烫的痛苦居然让烂醉的万焘醒了过来,他开始挣扎,玉笑和小梅两名女子未能制住他,让他碰翻了窗下的高脚凳,瓷瓶和檀木托盘同时掉落,瓷瓶碎裂。   “可惜烂醉之人即便一时清醒,身体不受控制,力量有限,最后还是被玉笑和小梅死死抓住了双臂,在他双臂上留下了轻微的红痕。韩喆继续往万焘嘴里灌滚水,直到他昏死过去,然后把他丢在地上。地上的碎瓷片在万焘的外袍上留下了磨损痕迹。   “随后韩喆的脱罪计划开始了。你们剥下万焘的外袍,任由只着中衣的他继续躺在洒满碎瓷片的地上。此时万焘的半只肩膀应该是压在紫檀拖底上,而一片碎瓷则扎破了已经死去的他的肩膀。因为碎瓷扎在伤口里,当时并没有血流出来,等到几个时辰后你们要把他转移出来了,拔掉了他肩部的碎瓷,这才让伤口流了少许血。   “韩喆脱下自己的外袍,扯乱头发扮作万焘,但因为两人身形不符,他穿不上万焘的外袍,所以只能胡乱裹在身上,让春来于戌时背下楼去。因怕被人发现,所以春来走得很快,但被老鸨拦下后,假扮万焘的韩喆又故意假装醉酒地与老鸨说话,以证明万焘离开云翠楼时,还是活的。   “到了寅时,云翠楼笙歌散尽人初静,本来就在外头的韩喆指使自己的小厮荣贵找了个孩子夜闹的借口来到云翠楼,去玉笑房里将披了韩喆外袍的万焘的尸体背出来。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还谎称‘韩喆’也醉了,睡得人事不省。我想,荣贵背‘韩喆’出来时,他背上的‘韩喆’一定没跟人说过话,也没被人看到正脸,是也不是?”   推官道:“上午我来问时,值夜的龟公确实说韩喆被小厮背出去时,还跟睡着了一般。而他当时困得睡眼惺忪,也没仔细去看。”   姚征兰看向韩喆,道:“韩喆,事到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还不老实交代么?”   “大人,”听姚征兰在描述案发经过时,韩喆已经是瑟瑟发抖,如今更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仰头看着顾璟和姚征兰哭嚎道:“我知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可是我真的没想杀我内弟,我只是……只是想烫哑了他。” 第123章 ·   “流年不利, 家里几间铺子盈利每况愈下,早已是入不敷出。而我岳母家几间铺子却是生意红火日进斗金,我在一旁瞧着, 难免羡慕。”韩喆开始老实交代作案过程。   “我一早便从内人口中得知, 岳母一家与万氏家族关系恶劣,而内弟又是我岳母唯一的儿子。我就想着, 若是内弟哑巴了, 不能管理店铺生意,也找不到得力的岳家,那万氏的几间铺子, 除了托付给我这个女婿之外,还能托付何人?   “昨日我将内弟骗至云翠楼, 其实真的只是想用滚水烫坏他的嗓子, 让他不能说话而已。若真的存心杀人, 我又怎会选在云翠楼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而提前收□□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在万焘出事后能站出来作证, 证明是万焘喝醉了酒,自己喝滚水将嗓子烫坏的。昨日我假装万焘出云翠楼时故意与老鸨搭话,也是为了让老鸨证明万焘从云翠楼出去时,嗓子还是好的,能说话的。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万焘居然死了。”顾璟接话。   韩喆点点头,终是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道:“春来将我背出云翠楼后, 我在万氏绸缎铺躲了一会儿。荣贵突然着急忙慌地跑来, 跟我说万焘死了。我不相信,我不过就灌了他几口烫水, 怎么会死人呢?荣贵说是真的,说玉笑都吓坏了。   “我没办法,就叫他回去,叮嘱玉笑要一口咬定万焘戌时就被春来背走了。等云翠楼人少的时候,把我脱在那儿的袍子给万焘裹上,将他当成我给背出来。荣贵走后,我便与春来商议说辞。   “寅时,荣贵将韩喆的尸体背到绸缎铺,我将他的外袍给他穿上。看他除了后肩那处小小的伤口,从外表看并看不出是怎么死的,就把他放在了绸缎铺外墙角下,想让人以为他是喝醉酒冻死的。大人,我真不是存心要杀他的。”   顾璟道:“不管你是不是存心,杀人偿命,这罪责你逃不掉。”说罢站起身来,吩咐推官:“着人将涉案的几人都押回府衙去吧。”   “大人!大人!我能不能将功补过?我若是检举另一桩人命案子,能不能不判我死刑?”韩喆在地上膝行几步,拦在顾璟跟前问道。   顾璟微微皱眉:“另一桩人命案子?”   韩喆点头不迭:“得知万焘的死讯,我在绸缎铺中度日如年。因不知荣贵何时会把万焘的尸体背回来,所以频频通过窗口向外面街道上张望。大约亥时过半,我看到谢知府的管家郭跃光带着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仆从街道上鬼鬼祟祟地走过,其中一名男仆肩上扛着个足以装人的大麻袋,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说到此处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停了下来。   顾璟垂眸看着他。   他微微低下头去,道:“我瞧着他们这样就像没好事,就……就跟过去看了。”   顾璟明白,要不是万焘案发,这厮八成会把这桩人命案子当成人情卖给谢德春。   “他们把麻袋埋在城外的乱葬岗上,等他们离开后,我还大着胆子过去刨开土堆解开麻袋口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里面,里面是个满脸是血的女人。”   顾璟闻言。抬眸看向姚征兰,从姚征兰眼中看到了与他心中一般无二的忧虑。   “即刻带我们过去。”他对韩喆道。   推官站起身道:“顾大人,下官先把其它案犯押回府衙。”   “不着急。”顾璟看了他一眼,道:“一起去乱葬岗上看看情况吧,这好歹是河中府管辖的地界,既出了人命案子,你这个推官按理是应该要出现的。”   “是。”推官脱身不得,只得跟着他们一道去了乱葬岗。   到了乱葬岗上,按着韩喆的指点果然挖出来一只麻袋,衙役解开麻袋,里头女尸的脸露了出来。   姚征兰打眼一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她虽没见过范氏真人,但见过她的画像。眼前女子除了瘦了些,脸上多了条大疤外,与画像上的范氏七八分相似了。   顾璟显然也认出来了,微微侧头看了姚征兰一眼。   姚征兰假做恶心呕吐,向别处走去,临走拽了下身边武宜君的袖子。   武宜君跟着她走到旁边,背对众人,替她抚着脊背。   姚征兰干呕几声,小声道:“待会儿回城你速速去客栈,叫耿七在从城门去府衙的路上等着,借口有事找我,来看看这尸体他认不认得。”   武宜君点头,看着姚征兰又装模作样地干呕起来。   不远处推官疑惑地看了看姚征兰的背影,明明在府衙还那般老练验尸来着,怎么看到这具女尸就呕吐起来?难不成是因为万焘的尸体上没什么血迹,而这女尸却是血污面颊?   顾璟上前,将麻袋往下扯了些,看到了女尸脖颈上的伤口,随后又检查了下女尸的眼睛和尸僵硬度,站起身问推官:“是现在去府衙叫仵作过来,还是把尸体先抬回府衙去?”   推官愣了好一会儿,才支吾道:“这既然是个抛尸之处,叫仵作来恐怕也没什么作用,不如……”   “那就把尸体先抬回府衙去吧。”顾璟干脆利落道。   推官:“……”他有些想不明白顾璟是怎么想的,韩喆明明说这人是知府大人的管家带着人来埋的,他现在又要把尸体送回去,这……   “怎么,推官难道觉着,不该把尸体带回去,就让她埋在这儿的好?”见推官傻呆呆地站着不动,顾璟横来一眼,目色冰冷。   推官回过神来,忙道:“不不,尸体自然该抬回府衙去的。”说着忙叫随行衙役来搬尸体。   一行带着韩喆和尸体进了城,武宜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走到半道,耿七迎面走来,对姚征兰道:“姚大人,我家公子找您有事。”   “知道了。”事发仓促,没有找到白布掩盖尸体,全靠人走在尸体旁边挡住旁人目光。姚征兰本来就走在尸体头侧,她一让开,耿七顿时将尸体容貌看了个清楚。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一下午又累又饿的,就不与推官一道去府衙了。”姚征兰向推官致歉。   顾璟站在她身边,向推官略一颔首。   推官巴不得他们不去,他能回去好好跟知府大人汇报这女尸之事,当即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人和尸体走了。   姚征兰看耿七。   耿七一脸凝重:“就是范氏,虽然脸上多了条疤,人也瘦脱了形,但我还认得她。”   姚征兰点了点头,跟顾璟道:“回去再说吧。”   三人回到客栈,武宜君和陆冰河已经备好晚饭在等他们了。   姚征兰和顾璟各自回房洗漱了一番才下楼来,李逾也下来了。   顾璟问他:“腰可好些了?”   他点点头,神情还有些萎靡,道:“今天下午来的这个大夫医术好多了,估计再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陆冰河问姚征兰:“案子办得如何了?”   不等姚征兰开口,武宜君在一旁兴奋道:“姚评事和顾大人联手办案,那叫一个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精彩极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就破了那么复杂的一桩杀人案,看得我都想去大理寺当官了!”   陆冰河和李逾闻言,面色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改变。   李逾不满道:“不会说话你就少说几句,什么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听着就肉麻!”   武宜君得意道:“事实如此,你吃醋也没用。”   “好了,你俩不要争了。万焘案已经查清了,顾大人,说说范氏的情况吧。”姚征兰抬头看着对面的顾璟道。   顾璟道:“范氏我只看到她颈部有一处创口,不过这处创口足以致命。创口形状很奇特,不是被利器划或刺的,而是像被什么边缘略有宽度的东西给扎进去的一般。双眼中度浑浊,隐约可见瞳孔,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天左右。”   “一天左右?难不成,昨天我们在府衙时,那名小厮着急忙慌地来找谢德春,就是因为范氏出了事?”李逾猜测。   姚征兰想了想,道:“被边缘有一定厚度的东西扎死,又正好在我们去府衙拜访的时候,那范氏自杀的可能性很大。她用自杀的方式迫使看守她小厮不得不去前头向谢德春禀报此事,让我们看见了小厮脚上那双绣着她银锁花纹的靴子。”   “但是,她如此冒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她又怎能确保,我们一定认得那花纹呢?”李逾提出疑问。   “从她脸上那道疤不难看出,为了逼迫陈大人,谢德春一伙对范氏恐怕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丈夫无辜被杀,如今自己又被用来威胁生父,受尽百般折磨,陈大人还未必相信她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中,我们的出现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不管成不成,她都要奋力一搏。”姚征兰看着桌上的灯盏,搁在桌沿的手微微握紧。   “结果她成功了,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顾璟语气平静,只是下垂的眼睫彰显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若是如此,小厮脚上的那双靴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毕竟范氏若是自尽,即便我们通过靴子察觉她被谢德春控制,她也无法告诉我们任何事了。”李逾道。   姚征兰点头,看向陆冰河等人,道:“所以今晚,我们要夜探府衙后院,拿到那双靴子。” 第124章 ·   入夜, 陆冰河,顾璟和三槐去夜探府衙后院。   李逾因腰伤未愈没去,武宜君被要求留在客栈照应姚征兰。   这种冒险行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参加, 让武宜君跟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狼一般, 焦躁不安地在客栈里楼上楼下地徘徊。   姚征兰也很担心,就坐在客栈楼下等着。李逾在旁边跟她说话, 见她没心情理他, 赌气叫人打水上楼给他沐浴。   亥时末,武宜君已经在客栈徘徊了一个时辰,回到姚征兰身边道:“都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事吧?你先回房呆着,我叫我的侍卫守在你门前, 我去看看他们。”   “不行, 若是他们三个去了都不能全身而退, 你去也不过多一个人陷在里头。”姚征兰冷静道。   武宜君急得挠头,四下一看, 忽然问道:“李逾呢?”   “上楼去了。”   “什么?顾大人他们生死未卜,他居然还有心情睡觉?我去找他!”武宜君气冲冲地要往楼上去。   姚征兰拦住她道:“别闹,他刚才叫人抬了水上去沐浴了。”   武宜君这才作罢。   又等了一刻,顾璟陆冰河与三槐三人终于回来了。   姚征兰大大松了口气,见陆冰河手里拿着一双靴子,当即便将三人领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   “我家郡王呢?”走在最后头的三槐问武宜君。   “在自己房里沐浴。”武宜君道。   三槐忙道:“哦哟,我家郡王总是洗着洗着就睡着了, 这天儿要是在浴桶里睡着了可是要致病的, 我得去看看。”说着他就往李逾的房间去了。   武宜君也没管他。   几人到了姚征兰的房间里, 关上门。   姚征兰找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那双绣着银锁花纹的靴子靴帮子剪开, 里头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手帕。   范氏用自己的血将谢德春对她所施的酷刑全部写了出来,包括杀她丈夫劫持她,软禁她生父陈玉章,用她来威胁陈玉章之事。通篇看下来,可谓字字血泪。   武宜君看得眼泪直流,一边擦泪一边恨声道:“谢德春这个狗东西就该千刀万剐!兰姐姐,光凭这个能给谢德春定罪么?”   姚征兰看了看顾璟,后者微微摇头。   姚征兰道:“若是范氏活着,她是人证。可是她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谢德春完全可以狡辩,说这些都是别人写来栽赃他的。”   “可是……可是我们有人证证明范氏的尸体就是谢德春派人去埋的啊。”武宜君不理解。   “你说那个韩喆吗?你猜他得知检举旁人犯罪也不能给自己减轻处罚时,他还会不会帮我们死咬谢德春?”姚征兰道,“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那个管家承认尸体是自己带人去埋的,你也没法证明他是受谢德春指使的,更没法证明范氏是死在知府衙门后院的。一天过去了,再多的痕迹,也早就清理干净了。”   “难道就真的拿这个坏事做尽的畜生没办法了吗?范氏怎么这么傻,她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啊?”武宜君急道。   “两个原因,一,如果不是这种重大的突发状况,她不能保证看管她的小厮会在谢德春正在待客的时候冒险去通报。二,昨日我们去探望陈大人时,发现他神情憔悴头上有伤,恐怕在最近的一次父女见面中曾有过自戕行为。范氏不忍见亲生父亲因为自己被人胁迫伤害,所以决意自尽,断了生父最后这根软肋。只是差个向外传递消息的机会,我们的到来,让她觉得机会到了。”姚征兰分析给她听。   武宜君痛哭:“她也太可怜了。”   姚征兰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眸,把眼泪强逼回去,对顾璟道:“顾大人,我们还是按原定的计划,明日去查谢德春的旧账!”   顾璟点头。   武宜君和顾璟先后离开了姚征兰的房间。   姚征兰看着留下来的陆冰河,问:“表哥,今日去见陈大人可还顺利?”   陆冰河点头:“顺利,但也没说上几句话。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寒暄时,陈大人说起我小时候来找三舅舅时曾与他一张桌上吃饭,还曾背诗给他听。你知道的,我最烦背诗了,我不可能背诗给他听。不知道他是真的记差了,还是故意这样说,想要传达什么消息给我。”   姚征兰表情严肃:“他一定不是记差了,因为昨天我和顾大人郡王一起去探望他时,他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也不记得曾经背诗给他听。后来我回来仔细想了想,发现记忆中和他一起吃饭的只有一次,还是三舅舅送他去别处上任的送别宴。”   “对,我也记得那次吃饭的场景。我记得……三舅舅是不是还曾在席间给他作了一首诗?”陆冰河问。   姚征兰点头,道:“三舅舅把那首诗给写进手札中了,正好最近我冒充哥哥去大理寺上任,翻看过他的手札。我背给你听。   “《送友人》,诗曰: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陆冰河不解皱眉:“这首诗有什么深藏的含义不成?”   姚征兰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明日我打算再去探望一下陈大人,将范氏幼时佩戴的那枚银锁带给他,也算……给他留个父女间最后一点念想。”   陆冰河道:“我陪你一道去。”   “好。”   陆冰河也离开后,姚征兰有些疲惫地在桌旁坐了片刻,起身准备洗漱上床时,忽然想起日间顾璟给她簪上的那根玉簪还没还给他。   虽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去找他似乎有些不妥。可想起明天必然又是忙碌的一天,要得空,想必也得到晚上,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就去将簪子还给他。   她揣着簪子出了门,行径李逾房前时,听到里头隐约传来水声。   这……李逾叫人抬水上来沐浴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怎的房里还有水声?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站在房门外,踌躇片刻,小声唤道:“郡王?”   过了一会儿,房里传来李逾的声音:“进来。”   姚征兰忙道:“我不进来了,你没事就好,我走了。”说完继续往前,来到顾璟的门前,瞧了瞧门。   顾璟还在房里想着谢德春之事,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到了门后,透过门缝看到外头站着的是姚征兰,他顿了顿,伸手拔下发髻上刚簪上的簪子,藏到袖中,然后将门打开。   “顾大人,我来还你簪子。”姚征兰伸手,将簪子递给他。   没想到顾璟却直接弯腰俯首,道:“有劳姚评事。”   姚征兰:“……”这熟悉的感觉,怎么跟李逾一样?   想起他注重仪表,此处没有镜子,他恐是自己会把簪子插得不正,所以才叫她代劳。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有何奇怪了。   姚征兰抬手,将簪子轻柔地端端正正地在他乌黑的发髻上插好。   顾璟终于体会到重阳节那日她给李逾插茱萸的感觉,意料之外的亲密让他的思绪瞬间发散。   他想到,他房里那座古朴而巨大的铜镜,每日清晨都会映照出他和她的身影。花影摇曳的灿烂晨曦中,她会从他的数十根发簪中挑出她最喜欢的那根给他亲手簪上。他会顺势抱住她,亲吻她的秀发,额头……   姚征兰不解地看着顾璟。她已经把发簪给他簪好了,他为何还维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不动?难道是叫她看一下簪得正不正?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发簪的位置,确保簪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歪。   可他还是不动。   “顾大人,顾大人!”姚征兰忍不住叫他。   顾璟猛然回神,抬头见姚征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隐秘心思被人窥破,他瞬间双颊绯红。   姚征兰被他这惊人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顾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多谢。”两人原本就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顾璟一看正好,伸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姚征兰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阖上的门发呆。   门内的顾璟也发现自己这种逃避之举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于是又把门打开了。   姚征兰:“……”   “你……你要进来坐会儿吗?”他眼神躲闪地问姚征兰。   “不、不用了。”姚征兰看着他依然红彤彤的脸,道:“时辰不早了,顾大人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说完不等他回应便转身跑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心口砰砰直跳,却是想不明白,不正常的明明是顾大人,她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后,姚征兰和陆冰河前往提刑司衙门。   还没到提刑司门口,远远便见提刑司大门前站着许多府衙的兵丁。   姚征兰与陆冰河互看一眼,急忙策马来到门前,被府衙的兵丁拦下。   “提刑司发生何事?为何你们会在此?陈大人呢?”   兵丁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陆冰河冷声道:“到底谁在里头?速去通报!如若不然,我们可就硬闯了!”   兵丁本想说“有能耐你闯个试试”,可将陆冰河上下一打量,转身老老实实通报去了。   没多久,谢德春满头大汗地亲自迎了出来。   姚征兰惊讶:“谢大人?这一大早的你怎会在此?出什么事了?”   谢德春苦着脸道:“陈大人被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你再慢一些叫他,他就连你们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O(∩_∩)O哈哈~ 第125章 ·   提刑司衙门后院, 姚征兰检查过陈玉章的尸首,站起身来,看着排列在地上的十几具尸首不语。   据谢德春所言, 除了陈玉章之外, 其余被杀的,都是他派来“伺候”陈玉章的人。凶手下手狠绝利落, 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 整个提刑司后院,除了死人之处留下的血迹,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   姚征兰第一怀疑对象自然是谢德春, 可看他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 又不似作伪。   想想也是, 他要是想杀陈玉章, 不该采取如此暴力的方式。在他任期治下发生如此重大的命案,对他的政绩考评是有很大的负面作用的。再者, 范氏既然已死,他也没有理由在她和顾璟等人还没离开河中府时就这般急吼吼地动手。   连谢德春的人都杀,且如此明目张胆,可见不是谢德春一伙的。这又是哪方势力呢?   “谢大人,陈大人好歹是我三叔的学生,如今他无辜被害,又无家人, 我们可否去他的书房和卧房看看, 或许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陆冰河对谢德春道。   谢德春点头, 派了身边一名衙役带姚征兰和陆冰河两人去看。   书房和卧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能确定是昨晚杀人的那拨人翻的, 还是今早谢德春的人翻的。可以确定的是,若是有什么东西,也早就被人翻走了,所以谢德春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让陆冰河与姚征兰来看。   姚征兰和陆冰河不免有些灰心丧气,陈玉章是他们寻找陆敬被害真相的最后一条线索,如今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了。他一死,陆坚兵败之谜,还有陆敬那封奏折的内容和下落,恐怕就要成为永久的谜团了。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书房里默默站立了一会儿,陆冰河忽然拉了拉姚征兰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看向东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还题着字。   姚征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珠子顿时就定在上头不动了。   一刻之后,陆冰河与姚征兰辞别谢德春,回客栈去了。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谢德春问衙役:“他们可有带走什么东西?”   衙役摇头:“他们什么都没碰。”   谢德春想了想,又问:“那他们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衙役道:“没什么异常举动,就是在书房里站的时间有些长。”   “在书房里站的时间长?他们在书房里站那么长时间干什么?”谢德春警觉起来。   衙役挠了挠头,道:“就是看着墙上那几幅字画。”   “字画?”谢德春急忙来到书房,看向书房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   乍一眼看去,都是极其普通的字画,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当初他们翻动时,只注意这些字画后头有没有暗格,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字画本身。难不成,这些字画里藏着什么信息?   他定了定神,一幅一幅仔细地看过去。   五幅画都是风景画,其中四幅题字都是前人有名的诗句,只有那幅画着柳堤兰舟的画,题的诗句谢德春未曾听说过。难不成,关键就在这个题字上?   “醉别复几日,登来遍池阁。何时石街东,重有金樽开。清波落泗水,湖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卮。什么意思?不是藏头诗,难道是藏字诗?”谢德春苦恼了片刻,吩咐衙役:“速去将师爷主簿等人叫来。”   陆冰河与姚征兰急匆匆回到客栈,顾璟和李逾武宜君等人还坐下楼下闲聊,见两人神色不对,都站了起来。   “发生何事了?”武宜君嘴最快,抢先问道。   “陈大人昨晚被人给杀了,他留下一点线索,上楼再说。”姚征兰道。   陆冰河看了李逾一眼,有心阻止他跟着姚征兰上去,找不到借口,也怕闹起来让姚征兰难做,遂作罢。   到了房里,姚征兰找出纸笔,武宜君动作利索地帮她磨墨,她刷刷在一张纸上写下两首诗。   “诶?兰姐姐,同一首诗你干嘛写两遍啊?”武宜君粗略扫了一眼,疑惑问道。   “虽是同一首诗,却有个别字句不同。”顾璟道。   姚征兰点点头,指着上面一首道:“这是多年前我三舅舅给陈大人作的送别诗。”说完指着下面一首道:“这是我和表哥刚才在陈大人书房里看到他题在画上的诗。”   “诶?真的有字句不一样诶,你看第一句的后半句,原诗写的是登临遍池台,下面写的却是登来遍池阁。后面也是,原诗是何时石门路,下面写的却是何时石街东,这是怎么回事啊?”武宜君问。   李逾坐在桌旁玩着姚征兰的笔,道:“该不会是年代久远陈大人记差了吧?”   “不会,”姚征兰道,“顾大人,郡王,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天我们去拜访陈大人时,他跟我说,我小时候曾背诗给他听?”   顾璟点头。   “昨天我表哥去拜访他时,他也这么跟我表哥说。我表哥最讨厌背诗了,所以我敢确定,他这般反复强调,就是要让我们注意到他画上的这首诗。因为这首诗,当年我三舅舅是当着我们几个孩子的面给他作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你们不记得这首诗了怎么办?”李逾问。   “就算我们不记得这首诗,三舅舅的遗物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有一丝印象,总会去翻找。然后,就会发现他留下来的信息。”姚征兰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信息呢?”武宜君好奇道。   姚征兰伸手去拿笔,发现笔在李逾手中。   李逾笑嘻嘻地将笔递给她,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众人警觉,姚征兰问:“谁?”   三槐在外头道:“姚评事,看见我家郡王了吗?”   李逾起身,过去打开门,问:“何事?”   三槐问:“上午还要去找那个大夫过来按腰吗?”   李逾伸手撑了撑腰,道:“去吧,再按一次也差不多了。”   三槐离开,他关上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陆冰河看着他,他回视,双眉一轩。   陆冰河移开目光。   此时姚征兰已经把两首诗里不同的字都写了下来,原诗是:临,台,门,路,秋,海,杯。   陈玉章的诗是:来,阁,街,东,清,湖,卮。   “这什么意思啊?”武宜君看来看去,“好像也不能拼成句子。不过下面这首诗的不同之处好像地名啊,又是阁又是街又是湖的。”   顾璟道:“就算有提示,也不会是藏在陈大人书房里的这首诗上,毕竟我们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到,不能保证旁人不会从诗本身看出端倪来。应该还是要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毕竟,原诗是什么,只有和陆大人亲熟之人才知道。”   “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   在几人盯着那十四个字绞尽脑汁时,李逾在一旁凉凉道:“在琢磨其中玄机之前,你们不打算先弄一份河中府的舆图过来?”   武宜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哦,我们对这里又不熟,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街什么湖的,还是要对照着舆图来看才行。”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推了李逾一下,赞道:“行啊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嘛。”   李逾伸手掸了掸被她推过的肩头,嫌弃道:“不要碰我,我怕沾染上你的愚蠢气息。”   气得武宜君差点又跟他动手。   两刻之后,对照着弄来的舆图,几人找到了两个地名:海门路,临秋台。   舆图上显示,临秋台就在这个海门路上。陈玉章谨慎得根本就没用他那首诗上的任何一个字,若不是知道陆敬的原诗作,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玄机。   “地名是有了,可是,最后这个杯,又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临秋台上有个杯子?”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去看了就知道了。”   顾璟点头,道:“接下来,分头行动吧。陈大人费尽心思点出这个地名,这个地方肯定藏有很要紧的东西,可能就是谢德春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陆兄和姚评事还有武小姐去这个地方找那件东西,我去府衙牵制住谢德春。若东西得手,派人来府衙告诉我姚评事找我,若出现意外,就派人来府衙告诉我陆兄找我。”   姚征兰陆冰河武宜君三人都应了。   李逾在一旁问:“那我呢?”   顾璟道:“你一个伤患,还想如何?在客栈休息。”   “你这是歧视!我告诉你,不带我去可以,姚兄得把我的护卫都带上,以保安全无虞。”李逾道。   顾璟点头:“可以。”   分工完毕,顾璟一人赶赴府衙,而姚征兰陆冰河等人比他晚出门一刻钟时间,因为随行人员太多,恐会引起旁人注意,遂分为两路。陆冰河姚征兰带着李逾的护卫一路,武宜君带着她自己的护卫另一路。   陆冰河这一路先抵达海门路,找到了临秋台。   两人看到临秋台就明白那个“杯”字代表什么了。这个建筑在小山坡名为“临秋台”的六角亭旁,有一座六七尺高的石碑。   陆冰河与姚征兰来到石碑旁,见碑旁雪地里有新鲜脚印。   姚征兰道:“不好,这里最近有人来过。”   “先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陆冰河说着,仔细打量这座石碑。   这是个记事石碑,记的是河中府某年发洪水的事。两人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把整个石碑摸了一遍,没发现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   姚征兰低头,目光投向石碑下那只巨大的石雕赑屃,它的龟壳像荷叶一样边缘内卷。   陆冰河蹲下身,把手伸到内卷的龟壳里头,一寸一寸摸过去,很快便摸出一个用防水的毡布包着的物件,递给姚征兰,接着将整个龟壳都摸了个遍,站起身道:“只有这个。”   姚征兰打开毡布一看,里头有一叠纸,还有一本账册,粗略翻翻,都是与谢德春有关的。   “里头没有圣旨,都是谢德春的罪证。”她抬头看向陆冰河。   陆冰河眉头微皱,不急细想,亭旁林子里一阵动静,似是有人从那里逃了。   姚征兰急忙道:“表哥!”   陆冰河腾身就追了上去,踏着掉光了枝叶的树冠瞬间消失在林子那头。   姚征兰带着一众侍卫沿着阶梯往下跑,刚跑到下面,一名容色艳丽的红衣女子带着十几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啊,你到底是找到了这件东西,不枉我这一路跟着你和顾璟。”那红衣女子缓步走到姚征兰跟前,娇俏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来吧,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你离开。” 第126章 ·   “你是何人?”姚征兰镇定地问。   “你可以叫我月蔷, 至于我是何人么……”红衣女子一根手指绕着自己颈侧一缕长发,看着姚征兰媚笑一声,道:“我是你们顾大人的相好。”   姚征兰往后退了两步。   郡王卫队队长站到了她身前。   月蔷娇嗔一声:“你可真无趣, 既不吃醋, 又不听话。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动手吧。”   说打就打, 双方瞬间短兵相接, 战至一处。   姚征兰有些紧张,双方人数差不多,那自称月蔷的女子武功很高, 短短时间便伤了好几名护卫。   离开的路被混战成一团的三十几人完全堵住,姚征兰在后头左右一看, 就向林木比较少坡度比较平缓的左边山坡上跑了过去。   月蔷见状, 鲜红唇角勾起冷酷笑意, 三两下击退挡在她面前的几名护卫,向姚征兰追去。   姚征兰听到动静, 眼看要被追上,知道自己跑不过她,后面护卫又来不及驰援,心一横眼一闭,往坡下一倒就这么滚了下去。   月蔷跟着跃下去,一剑刺向姚征兰,却被不远处飞来的一把刀给迫得不得不后退。   姚征兰滚得浑身都疼, 勉强抬起头来一看, 是武宜君带着人赶来了。   “保护姚大人!”武宜君越过她身旁, 拔起插在雪地上的刀迎着月蔷就过去了。   姚征兰大急,对跑过来扶她的护卫道:“赶紧去保护你家小姐, 那女子武功很高。”   这时武宜君已经吃了亏,胳膊上被那女子刺了一剑。   她虽武功基础扎实,但毕竟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平时哪有跟人对战的机会,在经验方面远不如月蔷。   但她性格刚烈,受了伤反而激发她的血性,攻势更为猛烈,加上护卫们也上去了,月蔷一看情形不对,引着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战圈。   她带来的那十几名黑衣人也是个中好手,竟然能与李逾武宜君的二三十名护卫打成胶着状态。这时陆冰河回来了。   他一回来,情况立马倒转,月蔷和他交手不到十招就被他一刀刺穿了胸膛。余下的黑衣人见领头的死了,顿时做鸟兽散。   武宜君想追,陆冰河说:“别追了,你也受伤了,先回客栈疗伤。”   武宜君这才作罢。   两人回到姚征兰身边,见她脸上有血,陆冰河急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一些擦伤而已。”她看着武宜君还在流血的胳膊,着急道:“赶紧回客栈吧。”   半个时辰后,客栈里姚征兰的房中。   顾璟敲了门,推门进来,见姚征兰和武宜君坐在一起,姚征兰额上蹭破一块皮,脸颊上鼻梁上也有几处小伤。武宜君左胳膊上端缠着白布条。   李逾和陆冰河面色都不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发生何事?”他关上门,转身问道。   “你问这个废物,带着两个女人去取东西,两个女人都受伤了,他倒是毫发无损。”李逾斜了陆冰河一眼,还是难掩怒气。   姚征兰道:“郡王,我说了,是我让表哥去追那个人的。”   “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身为男人没有自己的判断?还从军呢?依我看早点解甲归田的好,要不哪日当了将军,那害的可就不仅仅是两个女人了!”   “李逾!”在顾璟的呵斥声中,陆冰河豁然站起身来,发红的眼睛死盯着李逾,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   “怎么了?你想打我?来啊,随便打。不过我告诉你,只要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立马写折子参你。无故殴打郡王是个什么罪?顾璟,你知道吗?”李逾仰头看着陆冰河道。   陆冰河踹开凳子出去了。   顾璟没理李逾,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那些纸张和账册,大略翻了翻,问姚征兰:“这就是你们找到的东西?”   姚征兰点点头,将当时情形跟顾璟描述了一遍。   顾璟眉头微皱,看着手里的东西道:“单是谢德春的罪证,绝对不值得陈大人如此费尽周折地藏匿,甚至不惜眼睁睁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为此被百般折磨摧残。”   “我也是这么想的,重要的东西应该是被比我们早一步去的人给拿走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呢?”姚征兰一蹙眉,牵动额上伤处,忍不住伸手摁着眉心。   “今天根据两首诗寻找线索时,我们几个人一直都在,没有离开过。得出地名后,你和陆兄走的那条道是去临秋台最近的一条道,按道理说不会有人能抢在你们前头。今日我去府衙看到了陈大人的尸体,他虽是被一刀毙命,但脖颈上却有几道被人威逼留下的伤痕,会否,是他昨夜透露了具体地址?”顾璟猜测。   姚征兰摇头:“应该不会。他若是贪生怕死之徒,谢德春就没必要把范氏抓来了。”   武宜君见他们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道:“哎呀,不管怎么说,能把谢德春这个恶事做尽的狗官绳之以法总是好的,你们就别这样闷闷不乐了嘛!”   姚征兰回头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各自回房后,姚征兰去陆冰河的房间找他。   陆冰河正站在窗口吹冷风,见姚征兰来了,忙把窗关上。   为了缓和气氛,姚征兰道:“怎么没喝酒?我还准备陪你喝几杯的呢。”   陆冰河看着她:“我戒酒了。”   姚征兰怔了怔,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道:“你别把李逾的话放在心上,他那个人惯会说话不留情面的。”   “细想想,他说得其实也没错。当时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的,如果是拿了重要东西的人,他必然是拿到东西就离开了,何必躲在旁边的树林里呢?我应该再冷静一些,再理智一些的。”陆冰河低下头道。   “吃一堑长一智,也不错啊。”姚征兰安慰他道。   陆冰河抬眸看她,笑了笑,眸光留恋道:“你还是这样,总是能一句话就让人难过不起来。”   姚征兰道:“陈大人死了,范氏也死了,谢德春的罪证顾大人准备交给节度使去处置。此间事情已经了了,我们打算明日启程去延州。武姑娘,就托付给你了。”   陆冰河道:“陈大人藏起来的东西绝对不止那些罪证,区区谢德春,怎值得他如此忍辱负重呕心沥血?”   “我知道。但是,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和顾大人还有公务在身,也不能在此耽搁过久。”   陆冰河顿了顿,道:“我还是怀疑李逾。”   “郡王?今日出门前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得出地名之后我们立刻就出门了,就算是他泄露消息,他也不可能比我们更快。”姚征兰道。   “你忽略了一个事实,他虽然跟我们在一起,但他的长随来过,也离开过。如果他那时候把消息透露出去,他的人至少能比我们早到两刻时间。”陆冰河道。   “可是那时候我们刚开始分析而已,还没得出地名啊。而且,后来还是他提议对照着舆图来看的。”姚征兰不自觉地为李逾辩解。   “当时那种情况,就算他不说,我们也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至于你说的当时我们还没得出地名,我们没有得出地名,不代表他也没有得出地名,两首诗放在那儿,不同之处是一目了然的。”   “可是他和三槐说的话我们也都听见了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或者不妥之处。”   “三槐来之前他在玩你写过字的笔,他完全可以趁我们不注意将地名写在手上,三槐来的时候他不需要说话,把手掌给他看就行了。当时他背对着我们,我们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小动作。”   “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测。”姚征兰不愿意相信。   陆冰河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必须答应我,在后面的行程中,提防他。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顾璟这个人还是可信的,你遇事多与他商量。”   姚征兰点点头。   想起明日就要分道扬镳,陆冰河留恋不舍地看着姚征兰,道:“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我记得明年是舅母五十大寿,若是哥哥醒来,我会来太原给舅母祝寿的。”姚征兰道。   次日一早,顾璟带着李逾姚征兰辞别陆冰河与武宜君,向延州方向而去。陆冰河则带着武宜君去太原府。   谢德春没有接到上头的命令,没敢阻拦,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了。   河中府与延州之间有延水阻隔,必须坐船。   有了上次夜间被人水上偷袭的经历,此番顾璟一行白天行船,晚上必然上岸找地方休息,且在船上放了数只小舟,确保即便大船沉了,也有小舟可以救急。   这日,顾璟李逾姚征兰三人照例坐在船舱内喝茶聊天,姚征兰对两人道:“顾大人,郡王,有件事,我想听听你们二位的意见。”   “何事?”李逾一边剥核桃一边问。   “我想恢复女子身份,然后找个人假扮大理评事姚晔。理由有二,一,从不苦师太的话中不难看出,那位富家公子在当地很有势力,如果延州就是他的老巢,我担心我们一下船就会被盯上。我恢复女子身份,假装是与案件无关之人,比较利于行动。二,罗慧娘不适合扮成男子,太容易露馅。我们全是男子,就她一个女子也太惹眼了。我恢复女子身份,她就可以假扮成我的丫鬟来掩藏身份。”姚征兰道。   “好啊好啊,我十分赞成你恢复女子装扮。”李逾将剥好的核桃放到姚征兰面前,笑嘻嘻道。   顾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姚征兰道:“这个想法可以实施,反正这边应该也不会有人认识你兄长。若是恢复女子装扮,你需要一个身份。”   姚征兰点头:“这就是我需要征求你们意见的地方,你们觉得我以什么身份随行好?”   “这还用说?自然是我的相好。”李逾不假思索道。 第127章 ·   姚征兰直接忽略他的提议, 抬眸看向顾璟。   顾璟沉吟。   李逾见状,道:“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我跟你说我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才提议你当我相好, 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是唯一的选择。你看啊, 第一种选择,你和罗慧娘假扮我或者是顾璟的侍女, 但是我和顾璟都是男子, 出门肯定是带长随或侍卫而不是侍女,你的行动会受限。   “二,你假扮我或者顾璟的女性亲属。我俩这身份, 我们的姐姐妹妹身份会低吗?又怎么可能在这大冬天跟着我们出来办案还抛头露面?   “三,你假扮顾璟的相好。但是你看看他这副正人君子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像是会带着相好出来办案的那种人吗?   “四, 你假扮我的相好。我一个郡王去大理寺当评事, 是个人都知道我是去混着玩的了。跟着顾璟出来办案,带个相好在身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你说说, 这是不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这一通分析,连顾璟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姚征兰看着李逾那张似乎永远都志得意满无忧无虑的脸,心头五味杂陈。因为她发现,他的脑子在某些时候确实转得比她和顾璟都要快。   “既然有人假扮我,那我与罗慧娘不与你们一道出现,许是更好。”她道。   话音刚落,顾璟和李逾异口同声道:“不行。”   李逾瞪了顾璟一眼, 对姚征兰道:“现在还不知当初掳你的那帮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决不能脱离我和顾璟的视野单独行动。”   姚征兰瞟了李逾一眼, 无可奈何:“好吧。”   李逾嘿道:“你还别瞟我,我的相好是随便就能当的吗?这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姚征兰问。   “你今天得亲手下一碗面条给我吃。”李逾道。   姚征兰:“……”这算什么要求?   顾璟闻言, 恍然道:“差点忘了,今天是你生辰。”   “今天是郡王的生辰?”姚征兰惊讶。   李逾道:“对啊,十九岁生辰。”   姚征兰更惊讶了,“郡王你才十九岁?那岂不是……”   “比你小五个多月是吧?我可不似秦珏那等厚脸皮的,明明比你大,见面还姚兄姚兄地叫你。”李逾摇头晃脑道。   见他这时候还不忘趁机损秦珏一句,姚征兰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得知李逾竟然比她小,心里莫名地就觉得他可亲了一些。   “既然今天是郡王的生辰,那不如早些靠岸吧。”姚征兰对顾璟道。   顾璟点头。   刚过午后船就靠了岸,一行找到客栈安顿下来,姚征兰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李逾在房间里换了身新衣服,把姚征兰送他的荷包光明正大地系在腰带上。   出门下楼遇见顾璟,顾璟一眼就认出了他腰间那个新荷包,绣工与姚征兰给他的那只荷包是一样。   “她送你的?”他问李逾。   李逾下颌微抬:“对啊,她专门给我绣的。你看,这是我,这是她。”他炫耀般把荷包上的鲤鱼和兰花指给顾璟看。   顾璟没说话。   到了晚上,三人在李逾的房间里吃饭。   李逾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惊诧地问姚征兰:“都是你做的?”   姚征兰笑道:“我又不是千手观音,哪儿来得及?就做了几道,其余是客栈厨子的拿手菜。”   “辛苦姚兄了,来,给我看看手有没有烫伤?”李逾作势要去拉姚征兰的手检查。   姚征兰站起身道:“郡王你别没正形了。我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梨汁果浆……”   “诶?今日是我生辰,喝果浆多无趣?要喝就喝这个。”他拎出一只小坛子,坛子上清清楚楚两个大字——桑落。   他唤来三槐叫他把酒拿下去热。   顾璟问他:“哪来的?”他虽不喝酒,却认得这是名酒。   “在河中府时买的,这就叫做有备无患。”李逾道。   三槐很快端着热好的酒上来,李逾给姚征兰倒了一杯,又要给顾璟倒。   顾璟伸手遮住酒杯,道:“我不喝。”   “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少喝一点。咱们虽然说是表兄弟,但天南地北的几年也未必能聚一次。待有事相见,也未必正好碰上我生辰。这辈子你可能就能陪我过这一个生辰,这样都不喝酒,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顾璟挪开手,看着他问道:“今日为何这般感慨起来?”   李逾道:“这不眼看着就要大一岁了,就算是装,也得装出点成熟的模样来?”   姚征兰失笑。   李逾给自己的酒杯也斟满酒,端起道:“来,这第一杯,感谢二位在大理寺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   顾璟和姚征兰也端起酒杯,与他碰杯之后,见他一饮而尽,两人也跟着。   清冽醇厚辣中回甘的酒液滑下喉咙,让顾璟不适应地咳嗽了几声。   姚征兰强忍着不去看他,问李逾:“郡王这话,怎么说得好似要离开一般?”   李逾一边给两人斟酒一边眉眼不抬道:“姚兄没猜错,我是要离开了。随着离家日久年关将近,我越来越想念我娘了,准备待案子了结后,就回王府去。明年再去都城给皇祖母祝寿。”说罢斜睨着姚征兰笑问:“姚兄要不要与我一道回去?也让我娘提前见见她未来的儿媳?”   “咳咳,我要回去看我哥哥。”姚征兰忙收回目光。   李逾一副“就知道你要找借口不去”的表情,再次端起酒杯道:“第二杯,预祝表哥和姚兄都能顺利侦破案子,回去论功受赏加官进爵!”   “承郡王吉言。”姚征兰捧杯,与顾璟一道陪他喝下第二杯酒。   李逾再次将酒杯斟满,对顾璟和姚征兰道:“这第三杯,就祝……”   “祝什么?”姚征兰见他卡住,笑着问道。   李逾看着姚征兰,眸中折射出一种姚征兰看不透的情绪,像是遗憾难过,又像是义无反顾,道:“祝我们都能守住必须要守住的人。”   姚征兰微怔,随即想起家中的哥哥,点头道:“祝我们都能守住必须要守住的人。”   三杯酒下肚,姚征兰只觉腹中火辣辣的,扭头去看顾璟,只见他一手撑着额头支在桌上,双颊通红。   李逾还在那儿数数:“三,二,一。”   顾璟手一滑,倒在了桌上。   姚征兰:“……”   将顾璟折腾回房间睡觉后,姚征兰又陪着李逾喝了几杯酒,然后下了一早擀好的面条。   已有醉意的李逾闷不吱声一口一口地将那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   回到自己房间,姚征兰才觉着今天好像喝得有点多了,虽然不至于像顾大人那样不省人事,但四肢也有些不受控制了。   好酒的特征之一便是容易入口,这桑落酒,喝起来甜滋滋的,想不到后劲儿还挺大。   姚征兰扑在被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口渴,起来倒水喝,发现房里的茶壶里没水。   她一手拎着茶壶,出了房门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下楼去倒水。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又是冬夜,投宿之人基本上都进入了梦想,客栈里静悄悄的。   一片静悄悄中,楼下大堂里却隐约传来郎朗的诵读之声。   姚征兰到了楼下,好奇地抬眸一瞧,只见顾璟蹲在柜台旁边,对着睡在地毡上的那条大黑狗背诗。   她以为自己醉酒眼花出现了幻觉,就伸手揉了揉眼睛。   揉完眼睛,顾大人还在那儿对着狗背诗呢,可见这不是幻觉。   “顾大人……你在……做什么?”她向他走去。   顾璟转过头来,眼神清澈一脸正经,毫无醉酒之态,道:“那日我去刑部大堂,张员外骂我说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想看看,书是怎么读到狗肚子里去的。”   姚征兰一手撑住柜台稳住身体,一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道:“那就是骂人的话,骂你是狗呢。”   “岂有此理?他怎么能随便骂人呢?”顾璟站起身来,气愤道。   “好了顾大人,时辰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姚征兰放下茶壶,过来扶他。   “休息?我不休息,我有事要做。”顾璟道。   “这大晚上的,你有嗝……有什么事要做啊?”姚征兰感觉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我要……我要做什么来着?”顾璟想不起来,伸手捂额头。这一伸手发现手里拿着把剪子,他瞬间想起来了,道:“对了,外头有一盆梅花,长得太过杂乱了,我要去给它修剪一番。”   说完他就拉开客栈的大门,冰冷彻骨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扑了进来。   姚征兰被吹得一个哆嗦,再抬头,发现顾璟竟然不见了。   “顾大人,顾大人!”她冒着风雪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客栈西面的墙边上,发现顾璟正站在一株两人多高的梅树下面。   “顾大人,这不是一盆梅花,这是一树梅花。”姚征兰本来就因为醉酒脑子不太清醒,再被这冷风一吹,感觉脑子都冻成了浆糊。   顾璟恍若未闻,拿着剪子绕树一周,喃喃自语:“该从何处着手呢?”猛一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姚征兰,他还吓了一跳,戒备地问道:“你是何人?”   姚征兰冻得用双手捂住脸颊,道:“我是姚评事。”   “姚评事?你真的是姚评事?”他走近。   “是啊,你不认得我了?”她放开捂着双颊的手,让他看清自己的脸。却不防他忽然问道:“是我喜欢的那个姚评事吗?” 第128章 ·   纵然姚征兰此刻脑子不如平时清醒, 也听出了问题,反问:“你喜欢的……姚评事?”   顾璟认真点头:“我不敢告诉她,请你也替我保密。”   姚征兰木呆呆道:“哦。”   顾璟又绕着树去琢磨如何修剪的问题了。   绕完一圈后, 他毫无意外又看到了姚征兰, 这次倒是没有问她是谁,而是眉头一皱, 一边向她大步走去一边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在外头做什么?”说着伸手在自己颈下一阵摸索, 似是想解披风给她裹上,结果发现自己没穿披风。   无计可施之下,他竟然双臂一伸, 把姚征兰给抱住了,还转了个方向, 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住风雪。   “这样还冷不冷?”他问她。   “不冷了。”姚征兰在他怀中眨巴着眼睛, 闻着他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淡淡香息, 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们回去吧。”顾璟道。   “好。”   顾璟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姚征兰渴醒了, 刚微微一动,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抱紧了,额上蹭来一片柔软光滑的皮肤。   睡了一觉之后,姚征兰酒已醒了大半,见此情形,吓得呆了,满脑子都是这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呆滞了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她那迟钝的脑子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些昨晚喝酒之后的片段。   她喝醉回房, 觉得渴又没茶, 下楼倒茶发现顾璟在对狗背诗,跟着顾璟出门被他抱了, 然后顾璟带着她回了客栈,到了他的房间,然后……   姚征兰无声地瞪圆了眼睛。   然后她和顾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在了一张床上,好、好像还亲了?   所以说她现在应该是在顾璟的床上,他的怀里!要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姚征兰又羞耻又窘迫又着急,僵了片刻之后,试探地弓起身子往后缩。   但就像她刚醒来时一样,她只要稍微离开他一些,他立马就会收紧手臂把她抱回去。姚征兰吓得要死,一度以为他醒了,后来发现并不是。   她口干舌燥浑身冒汗,无计可施之下,大着胆子伸手挠了挠他的腰侧。   顾璟躲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缩回去一条,往床榻外侧翻了个身,躺平了。   姚征兰屏住一口气,悄悄支起身子,慢慢地抽出压在他胳膊下面的长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里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一小截了,烛泪流到了桌上。   姚征兰看了眼身边的顾璟,他一头乌发如墨泼洒,玉白双颊还带着点粉,笔直英气的剑眉下,长而密的睫毛安然地覆盖着眼睑,一片安宁祥和人畜无害的模样。   双颊涨红,她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哪怕只是一瞬。   小心翼翼地避着他的身体挪到床沿上,一看地上那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她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轻手轻脚地穿好鞋和衣裳,姚征兰把顾璟的衣服和腰带等物也捡起来挂到衣帽架上,力求看不出异常,然后打开门探出个脑袋,确认外头走廊里没人,这才出了门一溜烟地回到自己房里。   房里还是没有水喝,她略作收拾,下楼去问已经早起的小二要了一壶温水,回房一气喝掉半壶,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昨晚她和顾璟为何会那样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了,喝酒误事,幸好两人都醉得厉害,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否则现在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收场。   最要紧的是,不知道顾璟醒来能记得多少,后续又该如何处理?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只要男子娶了女子便可无事。但她和顾璟显然不可能,一是家世不匹配,二,顾璟父亲寿宴那日长公主在后院对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忆犹新,长公主态度很明确,她是不可能接受一个被退过婚,死过未婚夫而且年龄又大的女子做儿媳的。   在不可能成婚的情况下,最好的对策便是——装失忆。   只要她面对顾璟时一切如常,装作根本不记得有昨夜这回事的模样,顾璟即便记得一些画面,看她如此,恐怕也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反正她也没在他那里遗留什么东西,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打定了主意,她稍微安心了些,身心俱疲地倒在自己床上又小憩了片刻。   天微亮时,顾璟被客栈后院里头牵马喂驴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抬手按了按还有些不舒服的太阳穴,便似打开了什么回忆的开关一般,昨夜种种,挤开宿醉初醒的混沌,一窝蜂地挤进了他的头脑中。   他呆了呆,猛然转过脸看向自己身边,没人。   坐起身环顾室内,也没人。   难道是梦?他扶着额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的手从姚征兰的脸颊摸到她的后颈。那细腻柔滑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这……这是能凭空想象出来的吗?   他的手穿过她的长发,那丝丝凉滑的感觉,他将她的衣领扯开,看见淡蓝色缎料的裹胸带,还有她的嘴唇,饱满又柔软,每次他亲住就贪恋不足,她总是喘不过气来地推他……这些都是想象出来的?   他光着脚下了床,抬眸一瞧,发现他的外袍和腰带都好好地挂在衣帽架上,而他的记忆中,好像是脱在了地上?   到底是她走时给他挂好的,还是一切真的是他做梦?   到底是真的?还是梦?   他怎会做这样荒唐无耻的梦?若是真的,那比梦更荒唐。   顾璟烦恼地踱回床边,一抬头,目光凝住。   他起身后,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掉着一样东西。   圆形的白玉平安扣,系着红绳,是他送给姚征兰的那一枚。   顾璟收拾好来到楼下时,李逾和姚征兰已经坐在那儿用早点了。   他难以自制地将目光投向姚征兰,却见她抬起脸来向他看来,如往常一般对他笑了笑,道:“顾大人早。”   她毫无异状,他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幽暗的烛光中,她长发散乱小脸通红,双眼湿润衣衫不整地躺在他身下的诱人模样。   脚下一个踉跄,他急忙伸手抓住栏杆,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好在还有两阶便到了底下。   见他如此,姚征兰便知道他大约也记得昨夜之事,尴尬之余一阵心虚。   李逾听到动静转过头看过来,见顾璟狼狈,笑问:“怎么?酒还未醒吗?”   顾璟低声道:“一时不察。”   李逾问闷着头吃馒头的姚征兰:“昨夜我醉了睡得早,顾璟后来有没有做什么好笑的事?”   姚征兰心口砰砰直跳,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我不知道,我也喝多了,一觉睡到快天亮才被渴醒。”   “可惜,真可惜。听姑妈说我表哥只要喝酒就会做出些匪夷所思之事,昨晚好不容易让他喝了酒,却没看着他做了何等匪夷所思之事。”李逾甚觉遗憾。   姚征兰心道:若是被你看见了,我也不活了。   顾璟如平常一般坐在姚征兰对面,姚征兰顿时连头都不敢抬。毕竟昨夜之事她也有责任,若是她一开始便不去管醉酒的顾璟,最后也不至于发展成那样。   “待会儿吃过饭,去街上买衣裳?”李逾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转头看他:“买什么衣裳?”   “你不是要扮我相好么?打扮得太过素净,可不像个不计名分缠着男人的相好。”李逾不怀好意地笑道。   姚征兰:“……”   用过早饭,顾璟带着随行人员先回船上,李逾带着姚征兰去购置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物。   延州,肤施,高府。   一名步伐矫健的青年男子匆匆来到后院,推开正房房门,道:“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   高延睿坐在轮椅上,正伏在桌前用尖针在一座玉雕上勾勒细节,被这么一打扰,却是偏了方向。   他怒气勃发地斜眼看着进来的男子,劈手就把玉雕向他砸去。   以男子的身手想躲自然是毫无难度,但他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角的血淅淅沥沥淌了下来。   看到那殷红的血,高延睿的心情好似好了一些,丢下尖针脱下手腕上缠着的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色佛珠,边捻边道:“谁说要走了?凭什么他李逾来,我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公子,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要您此刻离开,也是为了您好。”男子规劝道。   “为了我好?呵呵。”高延睿冷笑一声,手抚上自己那条天生残疾的腿,目光阴冷:“我留下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他对我到底有多好?”   顿了顿,他吩咐男子:“去把高显荣叫来。”   男子退到门外,这才抬手擦了把流到脸颊上的血。   不一会儿,一名五十多岁锦衣华服的男子来到高延睿房中,向他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顾璟李逾他们一行到哪儿了?”高延睿问。   “听说快到延水县了,从京里来的郝同恩和知州石禹行都去延水县迎接去了。”高显荣道。   “很好。”高延睿微微颔首,形状优美的双眼中流露出阴狠残暴之色,道:“你找个借口举办宴会,别人到不到无所谓,务必将李逾给我请来,我要见他!”   “这……”高显荣犹豫。   “这什么?你以为只有那位能叫你死?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高延睿手搭上装在轮椅之侧的弩机。   高显荣冷汗涔涔:“属下遵命。”   高延睿挪开手,微微抬头道:“我饿了,去把奶娘叫来。”   “是。”高显荣退出屋子,擦了擦额上冷汗,去旁边的梢间里,叫出两名二十多岁胸脯鼓胀容貌姣好的女子,令她们去主屋给高延睿喂奶。 第129章 ·   马上就要到延水县了, 姚征兰换上女装,坐在船上的房间里描眉。   有人敲门,她问:“谁?”   “罗慧娘。”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进来。”姚征兰道。   罗慧娘低着头进了房间, 转身将房门关好, 转身看到坐在镜前的姚征兰,大吃一惊:“大人, 你——”   “如何?本官扮起女子来, 还有那么几分相像吧?”姚征兰脸不红心不跳道。   罗慧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管她是男是女, 都不是她该去了解的事情。她本是无知村妇,这两年的经历教会了她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 有些惶恐道:“很像。”   “来找我有何事?”   罗慧娘支吾:“我……我……”   姚征兰画眉的手势顿了顿, 有所明悟, 问道:“你是不是牵挂你生下的那个孩子?”   罗慧娘双手捏紧了袖子,强忍着羞耻道:“经历了这些事, 余生我也不想再嫁人了,若是能找到那个孩子,我想把她带回去,亲自抚养。”   “可是那个孩子,必不是你自愿生下的。看着她,难保你不会想起那些令你痛苦不堪的事情。你确定要带她回去抚养吗?”姚征兰从镜中看着她。   罗慧娘迟疑了片刻,小声道:“孩子是无辜的。”   姚征兰放下眉笔, 叹了口气, 道:“好吧, 我答应你,若是孩子还在延州, 我会尽力替你去寻找。”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孩子还在这世上”,但看着后面那女子的可怜模样,到底没忍心这样说。   “多谢大人。”罗慧娘感激道。   姚征兰装扮停当,下到一层来到甲板上。   顾璟与李逾两人正在甲板上看着前方说话,听到脚步声齐齐回头,然后这头就回不过去了。   虽然两人都曾见过姚征兰女子装扮,但那时她不愿以女子面目示人,换成女装完全是在李逾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不施脂粉装扮素净便已足够好看。而今日,她盛装打扮,里头是浅丁香色襦裙,外头披一件带帽的海棠红斗篷,衬得她肤色如雪似玉。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半披半挽,下到船舷过道时,背后的长发被吹到了前面,她不慌不忙地抬起纤纤素手理了理,这才抬眸向甲板处看来。乌眸红唇,入眼便是惊艳。   寒冬腊月冷风刺骨,但是看到这样的她,心头便似洒入了阳光,瞬间就不觉着冷了。   见顾璟和李逾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动,姚征兰低头自顾一番,走到两人跟前,问:“缘何一直看我?是有何不妥吗?”   顾璟虚拳抵唇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   李逾问她:“你一向如此吗?”   “如此什么?”姚征兰不解。   “如此美而不自知。”李逾道。   姚征兰双颊微红,问:“郡王你也一向如此吗?”   “如此什么?”   “如此言语轻佻!”   李逾乐不可支。   过了两刻,船停靠在了延水县码头。   众人从船上下来,姚征兰问跟在她后头的罗慧娘:“你还记得,当时你是从何处逃到这码头上来的吗?”   罗慧娘点点头,指着不远处那座大山道:“我是从那座山上逃下来的。”   这时岸上一群穿着官袍的人迎了过来。   姚征兰还没反应过来,跟在顾璟身后往前走,却被李逾一把搂到了身边。   她这才看到扮作大理评事的三槐跟着顾璟。   顾璟与李逾上前,与郝同恩石禹行互相见礼。寒暄过后,顾璟望着先前罗慧娘所指的山脉问道:“石大人,请问那边是什么山。”   石禹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看,道:“顾大人,那便是兵器被劫的案发地会燕山。”   顾璟眉头微微一皱:“那便是会燕山?”   “正是,两个月前山体滑坡,将上山之路完全堵塞,如今已经没有上山的路了。”石禹行道。   郝同恩接着他的话道:“没错,正因如此,本官来此两个月,案子却是毫无进展。”   顾璟闻言,下意识地想去看姚征兰,硬生生地忍住了,道:“烦请两位大人带我去山下看看。”   两人当即带着顾璟一行往会燕山下去。   到了地方,顾璟等人抬头一看,果然,大片山体都坍塌了,而两边都很陡峭,根本没办法上去。   顾璟沉吟片刻,问石禹行:“石大人,按道理来说,运送兵器也不会走到山上去,缘何兵器被劫,就一定要到这座山上去调查?”   石禹行道:“顾大人有所不知,兵器,确实是在山脚下被劫的。只是兵器被劫之后,以此地为中心的周边各州郡便立刻封锁了水陆两路,附近州县更是挨家挨户地搜了一遍,未见兵器踪影。那么大批的兵器,要藏匿,便只能藏匿在这座山上,才能不为人所察觉。”   顾璟道:“这片山脉广袤,必然还有别的上山之路。”   石禹行点头,道:“有应该是有的,只是眼下大雪封山,在如此广袤的群山中寻找一条上山之路,实在是非人力之所及啊。”   “有无向住在山脚下的百姓打听过?有哪些路可以上山,应当没有比住在山脚下的百姓更清楚的了。”顾璟道。   “顾大人,这附近山脚下已经没有百姓居住了。”石禹行道。   “哦?为何?那边不就是一个村子么?”顾璟指着不远处一片村落道。   石禹行道:“那是个荒废已久的空村,原来的村民早就迁到远离山林的东边去了。我们郡中有名的大善人高显荣出银子一气盖了上百间瓦房,让村子里的百姓搬过去的。”   “他为何要百姓搬迁呢?”   “就是考虑到住在山脚下,遇到多雨季节常有山体滑坡冲毁房屋之忧。”   “那他可真担得善人二字。”   “谁说不是呢,可惜好人没好报,高大善人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天生残疾……唉,不说了不说了,顾大人,我先带你们去安顿下来。”石禹行道。   顾璟颔首。   一行人跟着他回到码头上,坐船又前行了一段路程,来到肤施。   “宅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衙门就在东面不远处。顾大人和郡王若是短缺什么,尽可派人来衙门找我。”将顾璟等人领到给他们下榻的宅院后,石禹行道。   “有劳石大人。”顾璟道。   郝同恩也来与顾璟作别,道:“顾大人和郡王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些时候再商讨案情。”   顾璟点头:“郝大人慢走。”   石禹行与郝同恩离开后,李逾环顾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周,拉着姚征兰道:“咱俩睡正房,顾璟东厢房,姚评事西厢房,正好。”   姚征兰忙道:“我要自己一间房。”   李逾将她拉到身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姚征兰就不做声了,跟着李逾去了正房。   顾璟不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了东厢房。   石禹行本来说晚上要给顾璟等人接风洗尘,顾璟婉拒了。三个人在院中简单吃了点饭菜。   席间姚征兰对两人道:“据罗慧娘说,不苦师太曾经提到过,她伺候的那位富家公子就是天生残疾之人。今日听石知州所言,这个高大善人的独子就是天生残疾。富户,天生残疾,家住在离案发地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怀疑,这个高公子,很可能就是不苦师太所说的那位富家公子。”   顾璟点头:“兵器被劫和女子被掳居然跟同一座山有关,这两者之间,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关联。”   “如此说来,这个高大善人府,就是我们下一步的探查目标了。”李逾夹了一块剃完刺的鱼肉到姚征兰碗里。   “多谢郡王。明日你们肯定还要应付郝大人他们,我准备借逛街市之名,先去街市上打听一下消息。”姚征兰道。   “小心一些,若这个高公子真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他的能耐绝对是不容小觑。搞不好,我们自进入延州地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便尽在他掌握之中了。”李逾道。   姚征兰听得汗毛竖起,“若是如此,那石知州……”   李逾冷笑一声:“自然也干净不了。安全起见,明日我陪你一道去。”   姚征兰转头看向顾璟。   顾璟点头:“安全为上。”   用过晚饭,见两人要离开,顾璟站起身道:“晚上你们……”   李逾一手搂过姚征兰的肩,道:“自然是睡一间房。”   顾璟脸色微变。   姚征兰推开他不安分的爪子,对顾璟道:“正如郡王所言,也许现在我们已经被监视了。既然做戏,自然要做真一些。”   她自己都这样说,顾璟心中便是再不愿,也找不到理由来反对。   李逾去了趟三槐的西厢房,随后才回了正房。   姚征兰正坐在房里犯愁今晚该怎样度过,李逾将手里一只小包裹扔给她,道:“去屏风后换上吧。”   姚征兰打开一看,是套小厮的衣服。   “为何?”她问。   “既然可能已经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若不出其不意,恐怕什么都别想查到。”李逾道。   姚征兰瞠目:“你是想今晚就去夜探高府?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逾正色道:“我们身为断案官员,岂可因为区区危险,就却步不前?”   姚征兰:“……”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她想了想,刚想说“郡王说得有理”。   李逾却又不正经起来,道:“当然了,若是你肯与我同床共枕,我也可不出门。”   姚征兰起身走到屏风后。   李逾看着屏风后面模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要不你不要去了,反正你也不通武功。”   “不行,郡王,你不能一个人去。”姚征兰见他似乎不愿带她同去,急了起来,屏风后一阵着急穿衣的窸窣之声。   李逾道:“我不一个人去,我带三槐一起去。”   “可这是我的案子,我不能因为不通武功就躲在后面,让你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啊。郡王你先别走,我马上就好。”姚征兰道。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挽着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抬头见李逾目色深深地看着她。   “真的要去?”李逾问她。   她点点头。   李逾回身,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根一指宽正面刻着莲花纹的扁银簪插在她刚挽好的发髻上。   跟着李逾偷偷溜出后门时,姚征兰道:“要不还是告诉顾大人一声吧,这样万一我们遭遇不测,他还知道去哪儿救我们。”   李逾低声道:“告诉他今晚就去不了了,就他瞻前顾后的性格,你觉着他能在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放我们去冒险吗?等他做好准备,黄花菜都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宅子,李逾将后门掩好。   姚征兰往泛着冰雪冷光的两侧街道看了看,问李逾:“郡王,你说我们可能已经被对方盯上,那我们现在出门,不是也会被对方的暗哨察觉吗?”   李逾道:“我有那么傻吗?出门之前我已经让侍卫分批出去了,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暗哨,此刻应该也都被侍卫给吸引走了。” 第130章 ·   东厢房, 顾璟有些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想起李逾那不靠谱的性格,他忍不住将窗户打开, 看向正房那边。   正房窗户口透出昏黄的灯光, 在如此寒夜遥遥看去,显得那样迷蒙暧昧。   心中一股躁郁之气愈发膨胀, 他忍无可忍, 抬步出门走到正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道:“李逾, 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房里寂寂无声, 无人应门, 更无人来开门。   “李逾?”他又敲了敲, 倾耳细听,房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觉着有些不对, 伸手一推门,门就开了。进去一看,李逾和姚征兰都不在。   他转身去西厢房找三槐,三槐也不在。   去倒座找李逾的随行侍卫,一个人都不在!   他立马唤出自己的随行侍卫和跟他出来办案的差役,一伙人执着火把去了知州府衙。   姚征兰昏昏沉沉地被人抬着走,隐约间好像先坐了马车, 后乘了船, 然后她又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 一睁眼就看到几步开外一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捻着一串火红色的佛珠, 侧脸对着这边,微微仰着头,正在吸吮站在他身边俯着身子的一名女子丰腴的胸部。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呼吸波动,年轻公子姿势不变,只是眼珠一斜,向她看来。   那冰冷邪肆又隐含残虐的目光几乎迫得姚征兰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个巨大的山洞,高逾三丈的洞顶是大大小小的石钟乳,四壁有开凿痕迹。   山洞角落里放着七八口巨大的铁锅,每口铁锅边上都站着一名带刀侍卫,锅里头燃烧着木柴,将洞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手腕后知后觉地传来疼乆拾光痛感,她仰头望去,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绑着双腕,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个四方的铁架子上。而这个铁架子和那个坐着轮椅的公子,都在洞内唯一的高台之上,离地面大概有一丈的距离。   那公子还在喝奶,洞外却隐约传来呼喝之声。   姚征兰抬眼一看,是李逾绑着双手被两名侍卫给推了进来。   “郡王!”见李逾竟然也被抓了,她忍不住惊声叫道。   “嗯?”高延睿推开身边的女子,看着姚征兰问:“叫我作甚?”   姚征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叫我?你该不是在叫下面那个冒牌货吧?”他将轮椅转过半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李逾似笑非笑道。   “你说什么?”李逾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说你是个冒牌货。”高延睿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他一字一句轻声细语道。   “身子不好,脑子也坏了?”李逾扫一眼他的双腿,不咸不淡道。   高延睿愠怒,但他很快就忍住了。将佛珠套回手腕,他表情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看起来,你也不是那么聪明嘛。你现在为何会在此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李逾仔细想了想,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道:“那些蛛丝马迹,是你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那亲爱的父亲,真的会那般粗心大意吗?”高延睿得意地笑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见一见你。见一见你这个,霸占着我的父母,窃取了我的人生,披着高贵外衣的卑贱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高延睿咬牙切齿道,“若不给你留下那些痕迹,你怎会去京都,怎会接近姚家人,又怎会入大理寺,最后来到我面前呢?”   李逾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你不相信啊?也是,你一直以为你是恒王之子,天生高贵。如今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当然不敢相信。只不过,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高延睿一挥手,道:“松开他。”   一名侍卫上前解开绑着李逾双手的绳子,两名侍卫将原本放在山洞角落里的两只红木大箱子搬过来,放在李逾面前,打开箱盖。   高延睿笑意盈盈,“喏,看看吧,从一岁到十九岁,每年父王送你的礼物,我都有跟你一样但品质比你更好的一份,他写给我的信也在里头。他的字迹,他遣词造句的习惯,你应当不陌生。哦对了,十九岁生辰礼你还没收到吧?我已经收到了,就是那匹绝影。听说你很喜欢,我就问父王要了。他明知道我不能骑,但还是给我了,待你回去,想必他会告诉你,绝影已经病死了。”   李逾原本不以为意,但当他看到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当他拆开几封信件之后,姚征兰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左手握住有些颤抖的右手,丢开信件,收敛了有些失控的情绪,抬头看着高延睿道:“你神通广大,伪造这些,不是难事。想离间我们父子,你还嫩了点。”   “啊哈哈哈哈哈,你们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逾,你知道吗,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滑稽很多。笑死我了,你们父子……”高延睿笑得前仰后合,丧心病狂的笑声在幽深的山洞中回荡,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高延睿好不容易止住笑,掏出帕子擦了擦流到脸颊上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察觉当年陆坚兵败之事可能跟父王有关,而承恩伯嫡长子姚晔手中可能握有证据,所以你不惜惹恼爹娘让他们将你禁足在家,然后以此为借口向皇祖母求助跑到京都去。   “你一边调查此事,一边尽可能地赶在所有人之前消除一切跟恒王府有关的痕迹。为此,你不惜杀人灭口,欺骗长辈,背叛兄弟,出卖你喜欢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孝顺,特别伟大啊?哈哈哈哈哈!李逾你太可笑了你知道吗?”   李逾不用抬头也知道姚征兰一直在看着他,他握紧了双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十八岁那年,父亲曾派人来要过我的画像,后来他写信来,说我眉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他,眼睛和嘴巴长得像母亲。你终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来,你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高延睿把脸往前探,对着李逾炫耀般侧过来侧过去地展示。   “如你所言,他既如此在乎你,又何必用我将你换掉,难不成,就因为你是个天生残疾?”李逾问。   高延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瞬间因用力而苍白,他气恼地看着李逾,突然摘下装在轮椅上的弩机对准他。   李逾冷嗤:“这便恼羞成怒了?你若真是被换掉的那个,这么多年下来岂不是要气死?”   高延睿眯眼道:“李逾,你知道你名字为何是个逾字吗?因为我叫李愈,痊愈的愈,而顶着我的名头生活在这世上的你,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对你本身而言,都是一种逾越。所以,你才叫李逾。”他收起对准李逾的弩机,横放在膝盖上,道“你虽没有我想象的聪明,但也绝不是笨人,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回去慢慢想,自会想明白的。”   “你不杀我?”李逾问。   高延睿好笑道:“我杀你作甚?留着你这跳梁小丑,不是更有趣吗?看看,此番你不就演了好精彩一出戏?只不过……”他扭头看向被绑着的姚征兰,“她什么都听见了。”他抬起弩机,对准姚征兰。   看着那寒亮的箭头,姚征兰屏住呼吸。   很奇异的,这一刻她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担忧。担忧哥哥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担忧她失踪后顾璟会不会察觉什么,从而迫使李逾对他下手,担忧睿王是不是会继续作恶,那边关的将士和武威伯府乃至全天下的百姓,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   高延睿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   “慢着!”李逾忽然道。   高延睿扭头,眼底暗藏一丝扭曲的快感:“怎么?你不会还想留她活命吧?”   李逾看着姚征兰,自进山洞后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眸此刻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让我最后再亲她一次。我真的很喜欢她。”   高延睿眼珠转了转,道:“好,你上来。”说罢把轮椅往后推了些,离姚征兰远些,似是特意留出场地给他们两人一样。   他眼神期待,在李逾亲吻那女子时,一箭射穿她的脑袋,溅李逾一脸血,那场景肯定特别有趣。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底下的侍卫见李逾走上高台,并不十分担心。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他身上没有武器,那女子身上也没有。高延睿离绑着女子的铁架子至少两丈远,这个距离就算李逾突然发难,高延睿也有足够的时间用弩机将他射死。   当然,最关键的是,以高延睿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旁人要是反对,不管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可能被他抬手就杀了。能活着站在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脾气那可都是了解得透透的。   李逾一步一步从下面走到台上,来到姚征兰面前,目不斜视。   姚征兰仰头看着他,眼眶里有泪,但还没掉下来。   “恨我吗?”他问她。   “人都有私心,你为你的家人,我能理解。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哥哥是怀疑我大舅舅兵败不正常,但他手里没有证据。顾璟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别伤害他们,求求你。”这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哀求的无力感让她心如刀绞,连带的目光也是凄楚万分。   李逾没有回答她。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姚征兰没有挣扎,这种场合下,挣扎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心里还悲哀地存着一点希望,希望他能念一点旧情,答应她刚才的请求。   如果他对她真的有旧情的话。   山洞里包括那名给高延睿喂奶的女子在内十二个人就这么看着李逾和姚征兰在那儿亲吻。   姚征兰本来真的不想挣扎的,可李逾他亲得太用力了,她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扭头躲避。   李逾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那感觉不像是在亲她,倒像是想吃了她。   高延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充满悲情绝望的一吻,实在是太有看头了。不过,时间也够长的了,有点腻味了。他悄无声息地抬起弩机,瞄准姚征兰的头,在要不要顺带射伤李逾的手这一点上犹豫了一下。   他计算了一下角度,发现李逾虽然一只手扣着姚征兰的后脑勺,但他这个角度正对姚征兰的侧面,要在射死她的同时伤到李逾的手,有些不可能。   要不就溅李逾一脸血算了。他想。   就在他再次将箭尖对准姚征兰的太阳穴时,忽然发现原本沉溺在最后一吻里的李逾嘴还贴在姚征兰的嘴唇上,眼珠子却转到了狭长的眼尾,如同凶兽在角落里蛰伏待机,凶光毕露。 第131章 ·   高延睿悚然一惊, 不假思索地将原本对准姚征兰的弩机移向李逾并瞬间扣下扳机。   锋利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姚征兰的衣襟飞了过去,射了个空。   而李逾却手握从姚征兰发髻上拔下来的扁银簪,就地一滚就到了高延睿的轮椅前。   他没有给高延睿射第二箭的机会, 半蹲起身就往前一扑, 推着高延睿的轮椅一同向高台下坠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交睫之间,待到山洞里那些侍卫反应过来时, 李逾已经压着高延睿摔到了台下, 扁银簪里弹出的利刃在他右手腕上深深一刀。   高延睿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洞,十分瘆人。   李逾随手操起掉在一旁的弩机就朝向他扑过来的十名侍卫发射。   射倒两名侍卫后,其余侍卫已经扑到眼前。   李逾划伤一名侍卫的右臂, 夺了他的长刀,与十名侍卫混战在一处。   姚征兰木呆呆地看着下面那鲜血横飞的血腥场景, 她第一次知道, 李逾他竟有这般高的武力, 便是陆冰河在此,也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十名侍卫武功不俗, 待最后一名倒在李逾的屠刀之下时,李逾也已经浑身浴血遍体鳞伤。他顾不得疗伤,甚至顾不得休息,拄着长刀走到试图往山洞外爬的高延睿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高台下面,让他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高延睿左手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手腕,惊恐地看着满身是血的李逾。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疯的了, 现在看来, 这个李逾似乎也不比他正常多少。   “说吧, 东西都藏在哪儿了?”李逾问。   “什么东西?啊——李逾,你还想销毁恒王谋反的证据?我已经告诉过你, 你不是他亲生的,我才是他亲生的!”高延睿嚎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被我设计了,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恼羞成怒地来折磨我?我这点设计与恒王比起来算什么?是他改变了你整个人生,是他。”   “被你设计?你只知道你想见我,又怎知不是我想见你呢?你也不想想,你对我这么大的妒意,是从何而来?”   高延睿略略一回想,瞪大双眼:“你、你是故意的!你一早知道有我的存在,却不知我在何处,你故意处处高调到处炫耀,就是为了引我先动手!为什么?”   “我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东西在哪儿?”李逾冷冰冰道。   “我就不说,你还敢杀我不成?”   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   “……你真的敢……快救我,快救救我!是我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他们给你吃给你穿给你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杀我!”高延睿歇斯底里。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不断响起。   “他们给我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想要。但既然已经给了我,也别想轻易再拿回去。”   这句话说完,高台底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逾从高台下走出来,来到山洞壁旁,一寸寸摸索,一寸寸寻找,没多久就叫他找到了开关,伸手一按,洞壁裂开,露出个密室来。   从姚征兰这个角度看不到密室里头都有些什么,只是看到李逾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走到密室门口时,他双腿一软,靠着洞壁坐在了地上,低下头去。   密室里头火光跃动,越来越亮。   山洞里安静下来,除了八口大铁锅里木材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便只有高台上那名吓傻了的女子的低泣声。   姚征兰没叫她去逃命,得知了如此秘辛,只要李逾还没死,就不会让她踏出这里一步。   她也一样。   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恶心欲呕,让人窒息的静谧中,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   姚征兰抬头向山洞口看去,是三槐带着郡王卫率赶了过来。   他看了高台上的姚征兰一眼,很快便找到了血淋淋的李逾,惊惧地叫道:“郡王!”   “都清理干净了?”李逾的说话声有那么几分虚弱无力,却十足平静。   “郡王放心,都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三槐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地拿出伤药来要给他治伤。   李逾推开他,一手扶着洞壁,一手拄着长刀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姚征兰这边走来。   他长发零散鲜血披面神情冷酷,像极了一尊罗刹。   姚征兰想到他以往总是笑盈盈万事不挂心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李逾慢慢地登上高台,在女子恐惧的尖叫求饶声中将她一刀戳死,而后回身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他滴血的刀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想求他的事,她已经说过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   刀锋过,一声轻响。   姚征兰摔倒在地,四肢生疼。   她讶异地睁开双眼,发现他只是割断了绑着她手腕的绳子。   李逾来到台下高延睿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半晌,弯腰褪下他手腕上那串火红色的佛珠。   “把他扔到铁锅里去。还有那两口箱子。”他一边向山洞外走去一边吩咐三槐。   三槐答应着,指挥四名侍卫将高延睿的尸体和箱子扔到了最近的两口铁锅里,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他。   另有两名侍卫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姚征兰,架着她往洞外走去。下山,上船,没行多远,迎面遇上另一支举着火把的船队。   是顾璟,他绑了石禹行,问出了这条上山之路。   这条夹在两座山体之间的水路十分狭窄,只能容装载五六人的小舟通过。   李逾这边三条小舟,顾璟那边六条小舟。   姚征兰和李逾同在一条小舟中,看清了对面火把下顾璟的身影后,心便狂跳起来。   然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顾璟那边已经齐刷刷拔出刀来,喝问:“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李逾有气无力地答道:“是我。”   顾璟听出他声音,让小舟划过来,与李逾这条并排着,扫一眼李逾船上的人,看到姚征兰也在,且毫发无伤,稍稍放下心来。   天黑,火把亮度有限,顾璟只看到李逾脸颊上溅着血,没看清他伤势究竟如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逾道:“晚上我和姚评事本想去高府探查一番,没想到被他们所掳,带到这里。幸好我早有准备,险胜脱逃。但也没有余力收拾残局了,你去收拾吧。”   顾璟点头:“既如此,石禹行先交由你们带回去,高府我去过了,府中没人。但你们也不可大意,小心有叛党余孽藏在暗处伺机害人。”   李逾道:“好。”   顾璟便让人将双臂被绑在背后,嘴被堵住的石禹行挪到李逾这条小舟上来,让后面的四条小舟也掉头随李逾他们一道回去。   他自己带着两舟人继续往前。   与顾璟分别后,舟队又往前行了一段水路,三槐突然拎起石禹行就往水里一丢,然后大喊:“不好了,石禹行跳水跑了!”   前面顾璟留下的四条小舟停了下来,有人高声问道:“郡王,是否要下水去追?”   李逾道:“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下水不到一刻四肢就会失去知觉,又是晚上,上哪儿找人?随他去吧。”   于是舟队继续前行。   舟队划出山体之间的水道时,姚征兰无意间往水道中看了一眼,却见黑暗中影影绰绰一片舟影,细数数,恐怕有十来条之多,都没点火把,也不知方才是藏在哪里的。   她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告知顾璟真相。若是当时说出真相,顾璟一行怕是再也出不了这条水道了。   李逾做事,滴水不漏,她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回到他们下榻的小院,三槐跟着李逾去了正房,姚征兰就去了西厢房。   喝了点水压了压惊,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开始在脑子里整理李逾之事。   从残疾公子的话不难看出,李逾一开始对于恒王陷害他舅舅兵败一事并不知情,是残疾公子故意派人在他身边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察觉,他才会到都城去调查此事。   到了都城之后,接触哥哥应该是他计划之内,但哥哥意外摔伤却是他计划之外。本来哥哥摔伤昏迷之后,他的调查计划会因此搁浅,但是没想到,她顶替哥哥去了大理寺,于是他将计就计潜伏到她身边。   他骗过了所有人,通过日常接触和卢涛的案子获取了她的信任,屡次探她口风未有收获后……在调查舒荣之死时,他找借口住进了承恩伯府,住进了得一斋!   尽管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但他人就在得一斋,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比如说,去翻哥哥的书房。   她不知道他在她哥哥书房里找到了什么,但收获一定比她多。她找到陶汉义的家书之后,没有看出端倪。但是以李逾的机敏和谨慎,就算他从字面上看不出什么,他也一定会派人去调查这个人,他有这个能耐。   望月庵的案子,他为何那般执着于发海捕文书将不苦师太引出来,他为的不是找到不苦,而是引出不苦身后的残疾公子。   到后面兵器被劫案发,顾璟接下刑部尚书的案子,请旨出京调查,他顺理成章地要求跟他们一起去。   她也明白了她出京之后为何会被劫,她之所以有被劫的价值,是因为那个残疾公子以为她是李逾真心喜欢的女人。   仙来客栈被杀那两人根本不是冲她和顾璟来的,她事后才想起,当时她在楼梯上看到楼下大堂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是别人,就是李逾。只是当时他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她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当时应该不知道她和顾璟就投宿在那间客栈之中。将那两人引入仙来客栈后,安排自己的人在地字甲号房住下,半夜趁小二打瞌睡时开门放他们进来,对那两名男子进行了刑讯逼问和虐杀。   第二日他发现她和顾璟就住在客栈之中,为了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才谎称那两人是来找顾璟的。毕竟当时众人只看到他从枕下摸出了顾璟的画像,但那画像原本是在枕下的还是在他手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此,不但能误导她和顾璟对于那两名男子身份的猜测,还能让两名男子的上线以为是顾璟误以为他们是冲着顾璟来的才被误杀。   到了河中府,他的腰伤应该也是装的,为的就是假装受伤之后可以不和众人一起行动。陈玉章陈大人被杀当晚,他之所以要水上去沐浴,就是为了避免她和武宜君这两个留在客栈里的女子去打扰他。   从他上楼沐浴,到后来她去还簪子给顾璟路过他的房间听到动静开口询问,他有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行动时间。带着人潜入提刑司杀死陈玉章再回来,足够了。   今日从山洞中离开时,她看到残疾公子的侍卫手腕上有那三爪蛟龙的刺青,和望月庵被杀的那名女子断肢上的刺青一样。联想起那天早上李逾在柴房看着女子残肢发呆的表情,她以为他是在看女子的头颅,还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其实他是在看那枚刺青吧。   是她疏忽了,那日她和表哥去提刑司,得知陈玉章的死讯时,她只看了陈玉章的尸体,没去看与他一同死去的谢德春派去的那些人的尸体。如果她看了,或许就会发现,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手腕上也有三爪蛟龙刺青。   李逾肯定是在拜访陈玉章时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假装受伤实施灭口计划。若是她当时能发现死人手腕上有三爪蛟龙的刺青,结合望月庵的案子,她会信表哥的猜测,怀疑李逾。后来,也就不会被他抢先拿走那封可能关系大舅舅和三舅舅之死的奏折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捧住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是她,是她轻信了李逾,害得大舅舅和三舅舅沉冤不得昭雪,都怪她! 第132章 ·   正房, 李逾身上的伤口都已处理完毕,此刻正站在大开的窗前,看着院墙西面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三槐端着药进来, 对李逾道:“郡王, 时辰不早了,您又有伤在身, 喝了药赶紧休息吧。”   “确定会烧成白地么?”李逾看着那片火光, 有些出神地问道。   “浇了整整二十桶火油,地上那火油都积成泊了。就算有我们未曾发现的地下密室,火油也必然会渗进去, 烧得一点儿都不剩。只是如此一来,只怕顾大人那边会起疑心。”三槐道。   “他起疑心又能如何?只要他手中没有证据, 疑心, 永远都只是疑心罢了。”李逾收回目光, 不自觉地看向西厢房那边。   “郡王,先喝药吧, 待会儿该凉了。”三槐见他站着不动,催促道。   “放着,你先下去吧。”他道。   三槐退下后,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缓缓闭上了即将泄露他真实情绪的双眼。   姚征兰哭了一场,趴在桌上半梦半醒的,直到有人给她送早点, 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一看外头天都大亮了。   给她送早点的是罗慧娘, 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没事吧?”   罗慧娘摸不着头脑,疑虑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她道:“我没事, 姚大人你看起来似乎……有点事。”   姚征兰扒拉扒拉额前垂挂下来的散碎发丝,努力打起精神,道:“我也没事。顾大人回来了吗?”   罗慧娘道:“还没有。”   姚征兰呆了,“还没回来?”   罗慧娘点点头。   姚征兰心顿时揪成一团,李逾他该不会……在山上留了什么陷阱将顾璟害了吧?   怎么办?   她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她低下头道。   罗慧娘出去之后,姚征兰呆呆地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将装着包子的碟子在往地上一丢,捡了一片尖锐的碎瓷握在手里,出门向正房走去。   如果他要害顾璟,那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她,怕是为了万一顾璟逃脱或反扑,可以用她来挟制顾璟。   堪堪走到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院门处传来动静。   她回头一看,是顾璟和侍卫差役们回来了。   “顾大人……”她低喃一句,转身向他跑去,到了近处,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顾大人,你没事?”   “我没事。”顾璟低眸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碎瓷片,伸手翻过她的右手掌心。   姚征兰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和手指都被碎瓷给割破了,血染到了他的袖子上。   他眸色沉了沉,拉着她回到他自己房间里,找出伤药和布带,给她处理掌心的伤口时,发现她手腕上还有淤痕。不过因为姚征兰没挣扎,手腕上也只有淤痕,没有破皮。   姚征兰看着专心给她处理伤口的他,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委婉地道:“石禹行死了。”   “我知道。”顾璟一点都不惊讶。   “你……你何时知道的?”姚征兰觉着有点不对劲。   “昨晚将石禹行给李逾时。”   姚征兰惊诧,“难道你知道李逾他……”   顾璟给她涂药膏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   姚征兰猛的抽回自己的手。   顾璟忙道:“你别误会,我也是昨夜发现你们不见之后,才想通了这一切。”   “那你为什么把石禹行给他?”那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可以指证恒王罪行的人。   “因为你在他手中。”顾璟注视着她的双眼,“而且,我们现在并不清楚恒王的势力到底已经发展到哪一步。现在把相关之人送回朝廷,结果不可预料,并不仅仅是你我会死的问题。”   “所以呢?你就助纣为虐,帮着他一起掩盖事实吗?”姚征兰眼睛里全是失望。   “李逾他不是恒王一伙儿的,虽然恒王是他的父亲。要解决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他的帮助。”顾璟道。   “既然你说你想通了一切,那你就应该明白,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帮我们。”姚征兰道。   “他会的,只不过要在他能保住他必须要保住的人的前提下。”顾璟道。   “恒王难道不是他必须要保住的人?”姚征兰反问。   “是,所以,恒王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顾璟道。   姚征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顾璟还想跟她解释,她转身就走,顾璟拉住她。   “你知道太后有多喜欢李逾吗?只要恒王没有真的起兵谋反,就算有人站出来弹劾,太后也会为了保住李逾,而保住恒王。恒王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否则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反噬和倾轧。但我没说,他不能死。”   “就算他死了,他的罪行不大白于天下,那我大舅舅怎么办?他就背负着指挥不当害民害国的骂名被记入史册吗?我的三舅舅,就这样白白被人害死吗?”姚征兰双眼含泪道。   “我来想办法,我答应你,一定会还他们清白。”顾璟道。   ……   丢失的兵器在会燕山底部的一处溶洞里找到了,石禹行死了,高家人死了,郝同恩作为指证石禹行是此案主使的人证给押起来了。   李逾离开的这日,姚征兰没去送他。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面对他。   码头。   “她叫我将此物还给你。”顾璟将一枚粉红色孔雀开屏图案的玛瑙玉佩递给李逾。   李逾垂眸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   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因受伤而格外苍白憔悴的脸道:“顾璟,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哪方面比我好,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你命比我好。”   顾璟一本正经道:“命好,也是一种实力。”   “呵。”李逾讽笑一声,看着码头前面唯一的那条路,神情微微怔忪。   顾璟看他这副模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喜欢过她吗?”   李逾收回目光,低眸看着手中那枚玉佩,良久,吐出两个字:“从未。”说罢将手中玉佩往水里一扔,转身弯腰,低头进了船舱。   船工解开绳索,船只慢慢驶离码头,很快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武宜君写信来,说她要在太原府陪父兄过了年再回都城,叫姚征兰不必再去河中府等她。李逾离开的第二日,顾璟便也带着姚征兰与罗慧娘,还有侍卫差役,乘上了返回都城的船只。   一路顺风顺水,却也没赶得上回都城过年。   除夕这日,一行宿在离都城还有十日路程的双桥县官驿。   姚征兰和罗慧娘在厨下包饺子。   见罗慧娘一直沉默不语,她问:“还在想孩子的事?”顾璟去搜查山洞时,在姚征兰呆过的山洞旁边发现还有几个比较小的山洞,里头有三十几名女子的尸首,没有见到孩子。   罗慧娘摇摇头,道:“他们那些恶人,想来也是不会留那些无用孩童的性命的。一开始,是我痴心妄想了。”   “那缘何心事重重?”   “阿良说他准备参加后年的乡试,我只是在想……”   她话没有说完整,姚征兰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据罗秀才所言,罗慧娘失踪后,他去报案,有个痞子说罗慧娘跟人私奔了,官府这才没有立案。她隔了几年回去,头上顶着个与人私奔的名声,日子不好过不说,恐怕还要连累罗秀才的名声。   “我在离都城不远的芙蓉县有一处田庄,若是你愿意,可以携罗秀才去我田庄上生活。那处僻静,适合读书。若你想在田庄上干活,则与其它佃户一般待遇,如何?”姚征兰提议。   罗慧娘感激道:“多谢姚大人!”   吃过饺子,姚征兰回到房里,想到当日山洞里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出了神。   她到现在都无法确定,那残疾公子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逾当时在山洞里的种种表现十分可疑,但是他擅长演戏,所以她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如果李逾真的不是恒王亲生的,那或许,他真的会愿意帮助他们对付恒王……   那他口中所说的必须要守住的人又是谁呢?恒王妃?他的养母?   耳边传来敲门声,她瞬间回神,过去开门。   是顾璟。   “顾大人,有事吗?”她问。   自那日因为李逾的事情争吵过后,他俩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顾璟有些窘迫,问:“我可以进去说吗?”   姚征兰让开门。   顾璟进了房间,半晌没说话。   姚征兰给他倒了杯水,再次问道:“顾大人,有何为难之事吗?”   顾璟将她递来的水杯放在桌上,看着她正色道:“姚姑娘,待你哥哥醒来后,我打算让我娘请媒人去府上提亲。”   姚征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反对:“不要。”   “姚姑娘,那晚我们……”他有些难以启齿,便从怀中摸出那枚平安扣。   姚征兰看到那枚平安扣,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是那日过后不久发现平安扣不见了的,只是顾璟一直没提,她也就安慰自己或许是醉酒后掉在了别处。   果然是掉在了他房里。   “既然对你做了逾矩之事,我便理应对你负责。”顾璟正色道。 第133章 ·   姚征兰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脸上的燥气稍微退了些,她抬眸看向顾璟,努力以平静的语气道:“顾大人, 成婚是终身大事。终身, 即为一辈子。一辈子很长,我们不应该让一次酒醉后的意外来决定余生该与谁一起度过。而且那日, 你也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其实、其实我们大可以将它忘了, 不是吗?”   “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且……”   顾璟一句“我并非只因为这次意外想要娶你”还卡在喉咙里,姚征兰便打断他道:“顾大人, 我不会嫁你的。那日令尊寿宴,我在后院遇上长公主, 她告诉了我, 为何会同意你年底出京办案的原因。”   顾璟一呆。   “你很清楚长公主绝不会接受我这样的女子做她儿媳, 不然也不会拿我做借口去说服她放你出京。而且,我曾听你亲口对李逾说过, 你并不喜欢我。你所谓的对我负责,便是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我的男子,然后用漫长的余生去应付一个身份高贵却极度讨厌我的婆母吗?”   见她误会至此,顾璟急得头上冒烟,恨不能马上解释清楚。可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他是能说他母亲并不讨厌她,还是能说, 自己没有当着李逾的面说过不喜欢她的话?   见他无言以对, 姚征兰也感到一丝难堪, 绕过他去将门打开,本想请他出去, 没曾想刚打开门,便看到门外那个准备抬手敲门的人。   她惊喜到失声:“哥!”   顾璟听到她这一声唤,转身看到门外那个五官与姚征兰极其相似的男子,一时也是愣住了。   姚晔踏进门来,看着眼前气度雍容风姿出众的顾璟,拱手一礼:“顾大人,久仰大名。”   顾璟懵懵地回了礼,下意识地问道:“你醒了?”   姚晔颔首,道:“这几个月,劳烦顾大人了。”   顾璟回过神来,察觉自己有些失礼,忙道:“那你们兄妹好好说话,我先告辞了。”   姚晔将顾璟送出门,关上房门回身。   姚征兰还沉浸在看到他醒来的喜悦当中,过来拉着他的袖子道:“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姚晔道:“半个月前。”   姚征兰掰着手指算了算,惊道:“那你岂不是刚醒出来了?怎么不在家好好恢复一阵子?”   “不放心你。”姚晔瞪她一眼,嗔怪道:“你可真够大胆的!”   姚征兰心虚垂眸,小声道:“那时我以为你很快会醒来。”   姚晔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祖母把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都怪我当时喝多了酒一时糊涂,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没受什么苦,破案还挺有趣的。”姚征兰嘻嘻笑道,接触到自家兄长的目光,又抿上嘴低下头去。   姚晔拉着她在桌旁坐下,道:“虽则十分危险,但你做得很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还挺为你感到骄傲的。我妹妹若是个男儿身,必然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姚征兰闻言,又开心地抬起头来,问道:“哥,你怎么进来的啊?”   “下头的人把我当成了你。”姚晔上下打量姚征兰一番,评价道:“眼神可真不怎么样。”   姚征兰用手捂着嘴笑。   “延州之行情况如何?”姚晔问她。   提到延州之行,姚征兰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回避般垂下眼睑。   “怎么?不顺利?”   姚征兰摇摇头,面对自己的哥哥,她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从大理寺到延州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他讲了一遍。   最后自责道:“都怪我,轻信了李逾。若不是我不听表哥的劝坚持信他,我们一定能拿到陈大人留下的全部东西,说不定里头有那份三舅舅的奏折,大舅舅兵败之谜能大白于天下了。”   姚晔听罢,道:“我倒是不怪他。”   姚征兰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姚晔解释道:“若不是他提前拿走那份奏折,让奏折落入了你的手中,也许我们兄妹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你的意思是……”   姚晔点点头:“从两年前三舅舅被害死开始,恒王那边的人盯着这份奏折,若是真的被你拿到了,你以为你能活着将奏折带出河中府吗?不管是你还是表哥还是顾璟拿到那份奏折,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收拾。唯有李逾,奏折落在李逾的手里,你们才能安全地离开。虽然失去了奏折,但你能活着,我不觉得遗憾,我甚至还有点感激李逾。”   “可是后来在延州……”   “你听到了一切,他却并没有杀你。兵器被劫案查到现在,已经死了多少朝中重臣你比我清楚。和他们相比,一个小小的大理评事因公殉职,谁会在意?顾璟他身份在那儿,李逾不杀他情有可原,但他凭什么放过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姚晔看着一脸纠结茫然的姚征兰,低声道:“你方才说你曾像信任秦珏一样信任过李逾,秦珏没有辜负你的信任,而李逾却从头至尾都是在演戏。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了解你。你清醒理智,这决定了你不是会被花言巧语打动的人。他能取得你的信任,他一定是在你面前付出过真心的,不论是把你当同僚,还是当朋友。”   姚征兰埋下脸去,不说话。   “我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是因为你出京后,一名擅长针灸治疗的大夫找到了我们府上,说是受人所托来给我治伤。祖母说,自从他给我施针后,我的情形便一日日好转,直到半个月前完全清醒。”姚晔道。   “他受谁所托?”姚征兰问。   姚晔摇头:“他不肯透露。但打听过这名大夫的来历后,据我判断,有这个能耐请他出山的人,除了顾璟,便只有李逾。改日我会问一问顾璟。”   姚征兰又不说话了。   姚晔温声道:“别再自责了,你没有信错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设身处地,若是我与他位置互换,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放过你。毕竟多一个人知道真相,自己整个家族多一分危险。”   “恒王意图谋反,做了这么多坏事,甚至害死了我们两个舅舅,难道这样算了吗?”姚征兰心里真正过不去的坎,其实是这件事。   “当然不会这么算了。兵器被劫案牵涉之广影响之深,震动整个朝廷。即便顾璟给出替罪羔羊,把表面文章给做好,也挡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恒王罪行虽然没有大白于天下,但他阴谋已经暴露,留给他的唯有两个选择。一,起兵造反背水一战。但是在朝廷已有防备的情况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二,自尽以谢其罪。且耐心等一等,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姚晔道。   官驿这边一片祥和,远在都城的承恩伯府后院却是鸡飞狗跳。   姚佩兰那日被李逾踹下池塘,又冻又吓生了一场大病,养到年脚下才好起来。   她在养病,柳氏心里又着实不想把她嫁给娘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打算等姚允成不那么生气之后,再去跟他说道说道此事。   这一拖拖到了除夕。   团圆宴上,老太太看到姚佩兰,对姚允成道:“既然佩兰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年后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别再耽搁了。”   姚佩兰听得一头雾水,散席后到柳氏的房里一问,这才知道因为上次梁国公府的事,老太太居然做主把她许给了舅家表哥,当场便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她见了南阳王,去梁国公府也见到过顾璟,看男人的眼光比以往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以前看不上舅家表哥,现在再想起他那个模样,更是觉得如猪狗一般。要她嫁给他,她还不如去死了呢!   “娘,女儿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要真打算把我嫁给表哥,那你只能把我的尸体嫁过去!”姚佩兰哭闹半天,对柳氏放狠话道。   “你说什么胡话呢?难道娘舍得把你嫁给你表哥?老太太身份在那儿,若是不依着她,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别说是我,连你爹都得褪层皮。”柳氏十分头疼道。   “肯定是姚征兰那个贱人撺掇的老虔婆,不然老虔婆非把我嫁出京做什么,对她又没好处。”姚佩兰红着眼愤恨道。   “闭嘴,连老太太都敢骂,你还嫌家里不够乱么。”柳氏小声斥了姚佩兰一句,将屋里的下人全部屏退,眯着眼道:“唯今之计,唯有弄个比把你嫁出去更大的事出来,分散一下老太太的精力,让她顾不上你的事,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姚佩兰擦眼泪的手一顿,抱怨道:“姚晔都昏了几个月了,怎么还不死?娘你也不想想法子,若是他死了,爹的爵位以后是哥哥的了。”   柳氏皱眉道:“你以为我不想他死吗?自从人挪去了福寿堂,老太太把个福寿堂看得跟铁桶一般,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贴身照顾姚晔的又都是她的心腹亲信,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老虔婆真是偏心!”姚佩兰撕扯着帕子。   柳氏道:“她是那死鬼陆氏的亲姨,不偏心陆氏所出的那两个,难道还能偏心你和你哥哥不成。”   姚佩兰眼神恶毒,心想:老虔婆,你等着吧,你想毁了我?我先毁了姚晔和姚征兰!   打定了主意,她便装作乖顺,春莺已经被老太太给发卖了,她只能指使夏纨她们这些小丫头留意府中动静,终于被她探知姚征兰年初十会回京。   初九晚上,她去了姚晖的院子。   一听要去揭发姚征兰女扮男装代兄为官,姚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不行不行,会连累满门的,要去你去,我不去。啊不对,你也不许去,不然我去告诉爹。”   “你是不是傻?我是怕万一事发连累满门,才要叫你跟我一同去揭发她啊。只要我们主动揭发,那是大义灭亲,朝廷不会治我们的罪的。”姚佩兰道。   “可是,算不杀我们的头,万一夺爵抄家怎么办?”姚晖问。   “夺爵抄家夺爵抄家,反正不夺爵抄家,这爵位不也没你的份吗?万一因为我们主动揭发,朝廷减轻惩罚,不夺爵呢?到时候爵位是你的了。”   “可是大哥哥并没有过错啊,爵位怎么会是我的呢?这一切不都是二姐自作主张吗?”   “他昏着,又不能为自己辩解,是不是有过错,还不是全凭我们说?我们说他昏迷之前与姚征兰商量的,要她女扮男装替他留住官位。只要官府立案了,爹为了保住我们,一定会为我们作证的。”   “可是……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你没见他们都快逼死你妹妹了吗?叫我嫁给表哥,跟逼我去死有什么两样?逼死了我,下一个是你,你是男丁,以后还要跟姚晔分家产的,姚征兰和老虔婆更容不下你。”姚佩兰道。   姚晖被她说得六神无主,“要不,要不我们去问问娘?”   “娘在爹面前留不住话,爹又是个没主见的,不能叫娘知道。此事我们必须先斩后奏,才能成功。”   姚晖还是犹豫。   “你要是不去,老虔婆再逼我出嫁我自杀,死你房里来!”姚佩兰威胁道。   姚晖只得道:“去,去。” 第134章 ·   正月初十, 巳时初。   顾璟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道:“快到都城了。”他回过脸来,看到容貌与姚征兰八分相似, 但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的姚晔, 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姚征兰在双桥县官驿就恢复女装与他们分开走了。随行的侍卫和差役虽然发现了姚评事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侍卫是公主府的, 规矩严嘴巴紧。差役自觉身份低微, 见顾璟都不说话,自然不敢多嘴。   “大理寺的事,令妹都告知你了吗?”因为姚征兰拒了他的求婚, 他对姚晔存了点讨好的心思,见姚晔不吱声, 没话找话道。   “事无巨细, 都告知了。”姚晔道。   “那就好。”顾璟本就不是善于跟人搭话的人, 姚晔不主动挑起话题,他很快便歇了菜。   一行到了城门外, 在排队入城时,被人拦了下来。   顾璟得到通报,听说是刑部侍郎严峻亲自带人前来拦截,便下了马车迎到前面。   彼此见礼后,顾璟问道:“不知严侍郎在此拦车,是何用意?”   他们这两队人马堵在城门口,后面进城的出城的都被堵住, 人很快就聚集起来, 都在向这边张望。   严峻道:“有人去官府报案, 说大理评事姚晔,乃是女扮男装, 故此本官才来拿人。”   “什么?”顾璟一愣,随即皱起眉头:“竟有此事?报案之人严大人可有拿住?这诬陷在朝官员,可是要反坐的。”   严峻瞟了顾璟一眼,心道若是坐实了姚晔真是女扮男装,你也脱不了干系。于是道:“这个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报案之人非常可靠,断不会是诬陷。姚晔在何处?”   “姚晔是我的属下,他若有罪,我也难辞其咎。他就在马车上,不过,若是严大人不先将报案人带来,我不能让他跟严大人走。”顾璟道。   “顾大人,你这是要干扰刑部办案?”严峻冷着脸道。   “非是干扰刑部办案,而是事实还未查清,严大人就已经言之凿凿,让我不得不怀疑,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刑部看不得我大理寺在兵器被劫一案的调查中不负圣望独占鳌头,想要从中作梗。”顾璟道。   被抓的郝同恩就是刑部郎中。   这话说得太过难听,瓜田李下的,严峻也不想落人口实,当即便叫人将报案的姚晔姚佩兰兄妹带了出来。   顾璟一见两人,彻底愣了。他在父亲的寿宴上见过这兄妹俩,这不是姚征兰同父异母的弟妹么?   见顾璟愣住,严峻冷笑道:“观顾大人神情,顾大人是认识这兄妹俩,那便应当知道,他们是姚晔的弟妹。自家人,会平白无故诬陷自家人吗?如何,现在还有何话说?”   严峻话音方落,姚佩兰便道:“顾大人日日与我那二姐在一处办案,怕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吧。如此相护,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顾璟不可思议地看着姚佩兰。   城里城外围观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胡说什么?”马车里传来一声轻斥,接着马车帘一掀,姚晔走了下来。   姚佩兰和姚晖看到他,两双眼睛瞪得溜圆,一时呆若木鸡。   严峻也是疑虑地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姚晔,以前那个姚晔总给他雌雄莫辨的感觉,若不是有南阳王来燕居那一出,恐怕他也得怀疑他是女扮男装的。这也是今天姚氏兄妹一来报案,他便立刻相信的原因。   可是眼前这个姚晔,光是目测就比原来那个高了不少,且打眼就知道,虽然长相清秀,但绝对是个男子,如假包换的。   这个姚晔,不是之前的那个姚晔!   姚晔不慌不忙地走到严峻面前,拱手道:“严大人,一般情况下来说,自家人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诬陷自家人的。但我这四妹向来是有疯病的,胡言乱语倒叫大人白跑了这一趟,实在是抱歉。”   严峻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大人不相信我?”姚晔也不多说,直接将衣袍一解衣襟一分,露出平坦的胸膛,冷声道:“如此,可以证明我是个男子了么?”   周围一片姑娘家小媳妇不好意思的惊叫声。   顾璟愤然道:“严大人偏听偏信,在这城门处将我等拦下,逼得姚评事不得不当众宽衣以证清白,真是好大的官威!”   严峻回过神来,心知眼前这个姚晔并非之前的姚晔,之前那个姚晔可能真是女扮男装的。但他们既然已经调换了身份,没有证据,又有此一出,众目睽睽的都看见姚晔是男儿身了,此事恐怕再难澄清。   他忙道:“是本官一时糊涂,不知承恩伯府的四姑娘竟是个疯的,只想着家人应该不会诬告家人。是我莽撞了,请顾大人,姚评事见谅。”   说罢回身对姚晖道:“你们父母呢?既是个疯的,不知道好好关在家里?来官府闹事之事,我稍后再跟你们算账!”   姚晖吓得面色如土。   姚佩兰却是反应过来了,一边尖叫一边伸手来抓姚晔,道:“你不是之前那个姚晔,之前的姚晔就是姚征兰假扮的,你说实话,说实话啊!”   姚晔冷冷地看着她。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严峻不想在此多呆,令随他前来的衙役将姚晖姚佩兰兄妹拖下去,让开了道路。   顾璟和姚晔回到车上,一行继续进城。   另一边,姚征兰轻装简从,已经从另一道城门进了城。   回到承恩伯府,迎面碰上她父亲姚允成。   姚允成见她一身女子装扮从外头进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道:“你、你怎么这样从外头回来了?”   姚征兰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哥哥去大理寺了,我这样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姚允成惊诧:“你哥醒了?”   姚征兰:“……”   两人一同来到老太太的福寿堂,姚允成从老太太口中得知姚晔一个月前就醒了,是她将他醒来的消息瞒下来,叫他偷偷去找姚征兰的。   姚允成抱怨道:“娘,都是家里人,您何必这样呢?连晔儿醒来这样的事都不告诉我。”   老太太瞥他一眼,道:“何必这样,你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这时管家忽然匆匆跑来,对姚允成道:“老爷,刑部的人来了,您快去前院看看吧?”   “刑部的人?他们来干什么?”姚允成站起身来。   管家满头大汗道:“他们把三少爷和四小姐押回来了,只叫您亲自过去说话。”   “什么?!”姚允成往外头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未向老太太告别,又回身作了一礼,这才着急忙慌地出去了。   老太太看向姚征兰,神情温和地问:“此行可还顺利?”   姚征兰端坐在一旁,道:“顺利,也不顺利,晚些我再同您细说。”   老太太道:“出门在外总是不易的,瞧瞧你,都瘦了。好在你哥醒了,有他在,你再不必如此辛苦了。”   姚征兰笑着点点头,又往外头张望了一眼,低声问老太太:“祖母,您方才仿佛话里有话,是不是与前院之事有关?”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姚晔兄妹去刑部报案之事跟姚征兰说了。   姚征兰大吃一惊,手按在胸口道:“好在哥哥来寻我……”话说一半,她又看着老太太问:“祖母,您让哥哥一醒就来寻我,不会就是为了应对今日这一劫吧?”   老太太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提前预知今日会有此一劫,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而且提出隐瞒醒来的消息偷偷出去寻你的是你哥哥,不是我。你哥哥说,虽然你俩五官相似,但毕竟男女有别,只要不是眼瞎,一旦你俩各归其位,必然会被人瞧出差别。与其留着这个把柄不知何时就会被人拿来作伐,不如主动把事情闹开,以他的男儿之身当众否定这种猜疑。日后即便有人看出了端倪,有前车之鉴在,也拿你们兄妹没有办法。”   姚征兰叹服道:“哥哥真是思虑周全,他来当这个官,也肯定当得比我好。”转而又忧虑道:“四妹妹怎么如此糊涂?我以为梁国公府之事已足够她吸取教训,没想到……如今可如何收场?”   “谁惯出来的,谁操心去。咱们不操这个心。”老太太捻着佛珠道。   严峻在顾璟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全都洒在了承恩伯姚允成身上,好一通冷嘲热讽。姚允成又惊又吓,自知理亏不敢回嘴,也憋了一肚子气。送走严峻之后,就传了家法,要打姚佩兰二十板子,打了十板之后柳氏扑在她身上又哭又求,就没能再打下去。   姚佩兰被送回房后,姚允成还坐在正房里生气。柳氏坐在一旁,姚晖跪在地上,母子俩都在抽抽噎噎地哭。   姚允成听得心烦,骂柳氏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么大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柳氏边哭边道:“我当真不知,我若知道,能让他们姐弟俩去干这糊涂事吗?”   “那你说,你妹是怎么撺掇你的?”姚允成指着地上的姚晖喝道。   姚晖吓得一抖,不敢扯谎,哭哭啼啼地将昨晚姚佩兰劝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对姚允成说了,气得姚允成站起身来又要喊人去把姚佩兰拖出来打。   柳氏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哭嚎道:“别打了,就是打死了她,事情不也已经这样了吗?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佩兰,这分明就是老太太和姚晔设下的局,他们这是踩着佩兰的人头把征兰女扮男装替兄为官的事情给抹过去了啊!”   姚允成一怔,低眸看她:“此话怎讲?”   柳氏赶紧擦擦眼泪,对姚允成道:“老爷你仔细想想,姚晔是你的儿子,老太太若不是想布局,何必将他醒来的消息连你都瞒住?还叫他这个昏了几个月的人刚醒来就去找征兰。那头她叫征兰和姚晔各归其位,这边却又在团圆宴上逼佩兰嫁给她表哥。你说佩兰她心里能不恨吗?   “再说顾大人征兰一行何时回京,若不是老太太那边透露消息,佩兰又怎会知晓?怎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刑部的人去堵他们?而且事情发生之后,姚晔不慌不忙,张口就说佩兰是个疯的,若说不是他们提前布好的局,能有这么巧的事?老爷,佩兰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看着她从凳子那么高长到这么大的亲生女儿啊。姚晔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一句她是疯的,是把她一辈子都毁了啊!”说到这里,柳氏又是放声大哭。   姚允成站在原地,腮帮紧咬,没再吭声。 第135章 ·   姚晔随顾璟回了大理寺, 将女子失踪案的调查案卷交给了刘懋,在刘懋吃惊的目光中退出房间。   刘懋这时才回过神来,指着门外问顾璟:“这、这是……”   顾璟道:“这是姚晔姚评事。”   “那之前那个……”   “那个也是姚晔姚评事。”   看着顾璟一本正经的模样, 刘懋:“……哦。”   他翻了翻顾璟递上来的卷宗, 道:“午后你随我进宫,亲自向陛下禀报此案的调查情况。”   “是。”顾璟出了刘懋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阅卷房, 看到姚晔正在姚征兰的书案旁收拾东西。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姚晔停下来向他行了一礼,道:“顾大人, 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姚晔之处, 尽管吩咐便是。”   顾璟看着姚征兰变空的书案, 心中仿佛也空了一块一般, 有些木然地点头道:“姚评事客气了。”   “下官先行告退。”姚晔捧着姚征兰留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要回自己的理事房。   “姚评事。”顾璟唤住他。   姚晔转过身来看着他。   这样的场景,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发生过无数次,落在顾璟眼中,那是无比的熟悉。   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旅途劳顿,凡外出公干的,按律回京后可休息两日以作调整。待会儿你便回府去吧,明日也不必来点卯。”顾璟道。   “是, 多谢顾大人提点。”姚晔颔首致谢, 然后转身出去了。   顾璟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 目光空洞地看着姚征兰的书桌。   她埋头理卷的样子,她遇到疑难歪着脑袋眼珠轻转的样子, 她对他微笑的样子,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顾璟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   他已经十天没看见她了,以后,还会有更长更长的时间见不到她。又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一想起这种可能,他就仿佛得了什么重病一般,浑身都不舒服。   他曾那样喜欢来大理寺,而今,呆在这间空荡荡的阅卷房里却成了这世上最难忍受的煎熬。他倏然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阅卷房,往梁国公府去了。   梁国公和李婉华知道他今日回京,正在府里翘首以待,他突然回来,两人自是高兴。   想起顾璟在路上曾遭刺杀,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李婉华也顾不上仪态,又哭又笑的,直言以后再不让他出京办案了。   顾璟在家中用完饭,午后与刘懋一同去了趟宫里,将兵器被劫案的调查情况向陛下做了汇报。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李婉华兴致勃勃地对顾璟道:“璟儿,在你离京这段时间,娘又给你相看了一位姑娘,这次你肯定满意。”她想着,顾璟没有成亲,家里没有能绊住他的人,所以他才一心扑在公事上,动不动就往外跑。若是家里能有个拴住他心的,他就不会整日想着往外跑了,说不定为了多些和美娇娘相处的时间,还会愿意离开大理寺那个破衙门呢。   顾璟听罢,起身就朝父母跪下了。   “这……又是怎么了?”李婉华知道他一跪准没好事,是以他还没开口,她心里便已经在打鼓了。   “爹,娘,不要再为孩儿相看姑娘了,孩儿心里已经有人了。”他道。   “有人?不是,你离京前不是说,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吗?”李婉华惊疑道。   “是孩儿的不是,孩儿为了能出京,骗了爹娘。”顾璟低着头惭愧道。   李婉华捏着帕子愣在那儿。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梁国公顾忱开口道:“你既如此喜欢那女子,不妨告诉爹娘她究竟是谁家女儿,若是……”他看了眼一旁的李婉华,接着道:“只要对方家世不是十分不堪,爹娘成全了你也无妨。”   李婉华转过头来看着顾忱,表情纠结。   顾璟默然片刻,道:“她不愿嫁我。”   李婉华一听这话,又来劲了,道:“什么?她竟不愿嫁你?”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抓住重点,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她都不愿嫁你,你还喜欢她做什么?”   顾璟道:“孩儿做了对不起她之事,她不愿嫁我,我愿等她十年。”   “什么?十年!”李婉华吓得手一抖,帕子掉在了地上。   顾忱也是英眉紧皱,问:“为何要等她十年?”   顾璟道:“她若不嫁人,孩儿每年都去向她求一次亲,若是十年后她依然不肯嫁我,孩儿便死心。她若嫁人,十年后,青春已逝韶华渐老,我看她夫君对她好不好。若是她夫君依然对她好,我放了心,亦可放手。若是她夫君对她不好,我帮她脱离困境,务求她余生无忧。”   “那你自己怎么办?十年后你都三十二了!”李婉华急道。   “三十二,我若想娶,相信依然有人肯嫁。”顾璟说着,俯下身一个头磕在地上,“孩儿不孝,求爹娘成全。”   承恩伯府,姚晔自昏迷后第一次露面,对外又是宣称从外地办案回来的,姚允成就给他办了个接风宴,一家子除了被打的姚佩兰都来了。   晚饭吃到尾声,姚允成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姚晔,到底忍不住道:“晔儿,我有些话要问你。”   老太太放下筷子,问姚征兰:“征兰,吃饱了吗?”   姚征兰道:“回祖母,孙女吃饱了。”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来,扶我回去。”   姚征兰忙起身,扶着老太太出去了。   姚晖还拿着筷子准备夹菜,柳氏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放下筷子,委委屈屈地跟在老太太后面出去了。   柳氏屏退厅中下人,姚允成问姚晔:“佩兰之事,是否是你和你祖母一力设计的?”   姚晔抬眸,从容问道:“不知父亲此言何意?”   姚允成将柳氏那番话对他说了一遍。   柳氏在一旁恨恨地看着他。   姚晔听罢,目光移向柳氏,口中道:“这番话,是夫人的猜测吧?要不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一般人说不出这般没有逻辑的话来。”   姚允成轻喝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只回答我是或不是?”   姚晔道:“我看不出这番话需要我回答什么?从头至尾,有人怂恿她去刑部大义灭亲了么?”   姚允成一噎。   柳氏抹着泪道:“你们若不是想要设计,为何你醒来的消息老太太都要瞒着家里?”   姚晔不答反问:“夫人问出这话,不觉羞愧么?”   不等姚允成再次发作,姚晔将目光移回他脸上,道:“此事关系我们阖府之人的前程乃至性命,祖母与我小心一些,有错?不过是让父亲晚了一个月知道我醒来的消息而已,却避免了万一姚晔还未回京,我却在家中被人发现的风险,有何不妥?”   姚允成无言以对。   柳氏见状,强辩道:“那老太太在除夕的团圆宴上为何突然提起要将佩兰嫁给她表哥之事?佩兰又是如何知晓你们回京的具体日期的?”   姚晔目光冷了下来,问道:“夫人这是在责怪祖母?”   柳氏悚然一惊,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因为祖母要把佩兰嫁给她表哥,她心中怨恨,所以才铤而走险,犯下这等大错。我倒是不知,不满自己的婚姻大事便要拖全家陪葬,何时成了如此理所当然之事?莫不是夫人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养子女的?若是如此,倒也难怪他们兄妹今日做出这等失心疯的事来。至于佩兰是如何得知我们归京的日期,夫人既然知道埋怨祖母不告诉父亲我醒来之事,怎么就想不通你女儿这点事了?这不都是同一件事么?”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连柳氏都张口结舌狡辩不出半个字来。   “说到婚姻大事,”姚晔看向姚允成,道:“征兰年纪也不小了,我听祖母说,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原先都保存在她手里,但前些年,父亲以手头拮据为名向她借了六千两银子并两间铺面。还请父亲将这六千两银子,两间铺面以及这两间铺面这些年的盈利尽快还来,我要留着给征兰做嫁妆。”   “这……”姚允成被儿子当面讨债,一时老脸羞红。   柳氏急道:“这如何还得出来?府里这么多人,每个月开支都不知要多少,早就花出去了。”   “夫人的意思是,这些年,父亲就靠用我母亲的嫁妆,来养你们母子三人么?”姚晔问她。   姚允成恼羞成怒:“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们兄妹虽然没养在我身边,在你外祖家难道不用花钱?”   姚晔道:“我们兄妹长这么大是要花钱,可这跟父亲您有什么关系?跟我母亲的嫁妆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我兄妹到外祖家的第一年,父亲曾寄去过一百两银子和几匹布料之外,之后的十几年,父亲何曾在我们兄妹身上花过一分钱?”   姚允成呆住,随后倏然扭头看向柳氏。   柳氏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为娶继室将原配所生的儿女扔到外祖家,十几年来没花一分钱,却用原配留下来的嫁妆养着继室和继室所出的儿女。这话传出去太过难听了,为父亲脸面着想,请尽快将这个窟窿填上。还有,”姚晔端起手旁的茶杯润了润嗓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眸看着姚允成,眸中一点寒凉,慢条斯理道:“征兰的婚事,请父亲以后不要插手。我和她在娘胎里就在一块儿,相依为命二十年,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谁若对她不好,我必百倍还之。”   说到此处,他目光移向柳氏,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道:“关于这一点,夫人想必已经深有体会了。”说罢,他离席,礼仪周到地向两人欠了欠身,转身扬长而去。   “老爷,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对征兰不好,故意设计佩兰的!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佩兰得了疯病,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佩兰……”柳氏一只手抓着姚允成的袖子,一只手指着门外,大声哭嚎道。   姚允成狠狠甩开她,站起身指着她骂道:“你这蠢妇,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就因为你干的蠢事,让我一把年纪还要被儿子羞辱!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娶了你这蠢妇!”说罢一甩袖子,负着双手气冲冲地走了。 第136章 ·   冬去春来, 转眼便到了三月。   这三个月中发生了不少事。   正月里,顾璟和姚晔因为破兵器被劫案有功,都升了官。顾璟现在是大理寺少卿, 而姚晔, 则补了韩密的缺,成了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   二月, 北鞑和朝廷再次在太原府那边发生冲突, 征北将军父子不负圣望大败北鞑,收回了四年前陆坚丢失的城池,陆冰河也在这一战中立下了不小的战功。这期间因战事滞留太原府的武宜君一连写了十几封信来向姚征兰报捷, 比边关向朝廷发塘报还要积极。   三月,先后传来恒王及其长子的死讯。恒王是因病而亡, 而他的长子, 则是在打猎过程中不慎坠马而亡。   恒王的嫡次子继承了王位。   这日, 风和日暖桃花灼眼。姚征兰坐在窗下一边绣荷包一边打哈欠。   入微在一旁道:“小姐,荷包你都绣了七八个了, 也不见你送人,敢情不是要紧的东西。你若实在困得厉害,不若上床歇会儿吧。武姑娘来时,奴婢再叫你起来。”   “不了,这几个月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养猪一般,我都胖了一圈了。”姚征兰从碟子里拈了颗酸梅丢嘴里一咬, 牙酸倒一排, 人立刻精神了。   入微笑道:“哪有?还不及你去大理寺当差之前丰腴呢。”   听到大理寺三个字, 姚征兰忍不住微微失神,目光不自觉地移向窗下那盆红花谢尽绿叶繁茂的梅花盆栽。   三个月不见,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哥哥回来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提及他,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打听他的情况。   看看手里的荷包,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绣工好像退步了。明明绣的是鸭子,怎么越看越像鸳鸯?   武宜君心情甚好地来到承恩伯府。她父兄凯旋,受到陛下嘉奖,连带她也跟着风光了一把。这不就找姚征兰炫耀来了?   进了府门,府中下人要领她去兰苕院,她摆摆手道:“忙你的去吧,不必领路,我认得。”   府中下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大少奶奶,也就由得她去。   武宜君脚步轻快地到了后院,老远就看到一人背对这边坐在池塘边的树下垂钓,那身常服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回身示意跟着她的丫鬟原地停下,她自己蹑手蹑脚走到那人后面,在他转身之前猛地扑上去将他一把抱住,甜腻腻道:“夫君,几个月没见我,可有想我啊?”说话间感觉自己搂着这人脖颈的手背碰到一个硬硬的凸起的东西,她忍不住手掌一翻,将那凸起之物摸了摸,口中还道:“兰姐姐,几个月不见,你连喉结都装上了?”   “武姑娘,请放手。”姚晔有些艰难地道。   武宜君乍然听见男子声音,惊得瞬间放手往后一跳,看怪物一般看着姚晔。   姚晔站起转身,与身后女子四目相对。   武宜君以往只听说姚晔与姚征兰长得像,从未见过他真人。今日一见,发现他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她想象中的他,因为长了张和姚征兰一样的脸,难免显得女气和柔弱。而现实中的他,挺拔高挑,文秀儒雅,一点也不女气。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姚晔冲她拱手一揖,道:“在下姚晔,武姑娘有礼。”   武宜君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脑子里一片混乱,口不择言:“免、免礼。”   姚晔一愣,抬眸看她。   武宜君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生无可恋地将目光瞟向他身后的池塘。一个猛子扎进去,潜游到对岸,貌似是目前可以最快消失在他眼前的方法。   “武姑娘是来找征兰?”姚晔问她。   武宜君抿着嘴点点头,生怕自己一张嘴又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带你过去。”姚晔说着,就要给她引路。   “不、不用了。你继续钓鱼吧,我认得路。”她着急忙慌地跑回院中小径上,想起自己的丢人行径,忍不住回头叮嘱他:“你别跟过来啊!”   姚晔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   武宜君看到他的笑,脸更红了,一溜烟地跑了。   梁国公府。   “娘,我说了,我没病。”顾璟十分头疼地被李婉华从书房拖出来。   “你没病,那回来三个月,怎么比刚回来那会儿还瘦了?在大理寺也是,常常午饭吃了一点就撤,你这必是有病了,讳疾忌医要不得。好不容易你今日休沐,太医我也请来了,你就让他瞧一瞧。”李婉华道。   顾璟无奈,只得跟着她来到堂中。   刘太医给他细细地搭了脉,对李婉华道:“长公主,顾公子除了脉象虚浮些,确实没有别的症候,食欲不佳的话,我给他开些开胃健脾补气益血的方子如何?”   李婉华道:“有劳刘太医。”   刘太医去一边开方子,顾璟对李婉华道:“若无旁事,我先回书房了。”   李婉华点头。   顾璟又向刘太医作了礼,转身出门。   他一走,李婉华便问刘太医:“刘太医,你瞧着如何?”   刘太医道:“观顾公子神情恍惚面色憔悴,是有些不对,但脉象还算正常。顾公子除了食欲不振外,可还有别的症状?”   李婉华招来江云,道:“你一直贴身伺候公子,你来与太医细说说。”   江云道:“回娘娘话,公子近来睡眠不太好,常常半夜三更了还听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动静。醒得也早,有时候刚到寅时,他就起了。还有就是,公子近来也常常走神,有时候好好写着文章,就突然停下来,看着虚空发呆,墨滴到纸上都不自知。”   李婉华挥退他,心焦地对刘太医道:“刘太医,你看这……吃不下睡不着的,你确定不是大症候?”   刘太医捻须道:“如此看来,倒确实是大症候了。只是我这里无药可医。”   李婉华急道:“什么?无药可医?怎么会无药可医呢?你要什么药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刘太医忙道:“长公主切勿误会,这不是药的问题。顾公子的病药石罔效,那是因为,他得的是心病,心病,唯有心药可医。”   送走刘太医之后,高香玲扶着李婉华回到她房里,给她端上热茶。见李婉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了?难道公子真的生病了?”   李婉华转头看着她,道:“香玲,你相信吗?璟儿他得了相思病。我儿子……居然得了相思病。”   “这……不会吧?求而不得才会害相思。就咱们家公子这出身,这品貌,这人才,要说旁人为他得相思病我信,他怎会得相思病呢?莫不是误诊了吧。”高香玲不可置信道。   “不,不是误诊,一开始是我没反应过来,今日经刘太医这一点拨,我才发现,璟儿最近种种异常,确实是相思之症才有的表现。”李婉华握紧拳头,“他交友不广,也不爱玩,平时除了去大理寺便是呆在家中,能接触的人就那么多。香玲,吩咐下去,仔细排查璟儿能接触到的所有女子。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能耐,能让我儿子求而不得!”   承恩伯府,兰苕院。   “兰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哥哥醒了啊,丢死人了,我没脸见人了!”武宜君捂着脸倒在她床上打滚哀嚎。   姚征兰忍俊不禁,见劝不住她,故意道:“哥,你怎么来了?”   武宜君嗖的一声从床上起来,在床沿上正襟危坐。   姚征兰见她那样,扑哧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啊,我都已经这么丢人了,你还戏弄我!”武宜君羞恼万分的过去掐她脖子。   姚征兰连忙告饶,道:“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寄信给你,千里迢迢的,也不知都会经过哪些人的手,我不敢冒这个险。没想到你噗……哈哈哈!”   “哎呀你别笑了!”武宜君晃她,“现在我怎么办啊?”   姚征兰勉强止住笑,问:“什么怎么办?”   “你哥哥肯定觉得我是个行为不端的女子,还有点蠢。他会不会去我家退婚啊?”武宜君担忧道。   “想什么呢你?你方才不是说他还对你笑了吗?”   “是啊,他肯定在笑我傻。”武宜君沮丧道。   “不会的,据我对我哥的了解,他若是讨厌你,他会直接拒你于千里之外,而不会采取嘲笑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方式。你想想看,万一遇上个迟钝的,别人嘲笑她,她还以为别人看上她了才对她笑的呢。”姚征兰道。   “是吗?”武宜君不确定地问,“那他为何对我笑?当时我出那么大的丑。”   “大概,他觉得你率直可爱吧。”姚征兰道。   武宜君脸一红:“会吗?”   这时入微在外间道:“小姐,前头来人说,门外有人找你。”   姚征兰问:“什么人?”   “那人没说,只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   姚征兰和武宜君一起来到大门外,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上前就将一只木匣递给了她,不等她发问便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诶?这人怎么如此奇怪?”武宜君不解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道。   姚征兰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一封奏折。将匣子递给武宜君拿着,她翻开奏折,三舅舅那熟悉的字体印入眼帘。   眼眶瞬间变得湿润,她抬头向长街那头望去,水光迷离中仿佛看到一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地从长街那头跑来,到了近前一勒缰绳,盈满笑意的狐狸眼朝她微微一睐,吊儿郎当地唤道:“姚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还有番外,交代一下男女主的事和李逾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