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娇》 作者:佛欢 第1章 遇 遇险   “嘉月,母亲知道你伤心,但莫要再哭了,离开京城还不到七日,你这小脸都瘦一圈了。”   官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踏着雨后的泥泞,匀速向北行,前后簇拥着上百名护卫,车旁边步行跟随着数名婢女。   说话的正是车内一位年轻贵妇,温嘉月的继母乔凝霜。   “让母亲担心了,嘉月无事。”   尽管哭过的嗓子有点干哑,但嘉月的声音还是柔软悦耳,像是春日拂过的风,暖暖的酥心。   轻轻擦拭过眼角的泪,小姑娘通红着一双大眼睛,微微低垂着头,瓷白的小手捏着帕子,雨后的阳光洒落在她脸颊,那小脸越发的白嫩,又泛着玉一般莹润的光泽,细腻得不见半分瑕疵。   她年初刚及笈,如今又是去参加丧事,头上只佩一支雕着白兰花的玉簪,乌黑的发柔软如瀑,覆盖了她纤细单薄的腰背,窗外清风拂过,吹起丝许碎发。   温嘉月压着哽咽,抬手将它别在耳后。   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却自成一番景致,旁人模仿不来。   坐在嘉月对面的温嘉清盯着她看了一阵,秀气的,尚是稚嫩的杏眸中有一丝嫉妒。   垂首把玩着手心的帕子,温嘉清柔柔地道:“姐姐,你这哭了一路,到老家的时候还哭得出来吗?”   妹妹的语调如常,但这话嘉月听着总觉得不舒服。   她抬起头,哽咽了一声,微哑着嗓子问:“嘉清,你不难过吗?祖父生前那么疼我们。”   嘟了嘟粉嫩的小嘴,温嘉清瞪着对面的姐姐,这回连声音都怪了起来,“姐姐,祖父疼的只有你和大哥二哥。”   “他每次见了我和嘉澜都板着脸。”   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紧绷,温嘉月无措地看着姿态倨傲又骄横的妹妹,骤然失了言语的力气。   “好了嘉清,怎么和姐姐说话的?”   “嘉月从小孝顺又懂事,你祖父和祖母能不喜欢吗?你和嘉澜要是有姐姐一半听话,他们都不会对你们那么严厉。”   揽着小儿子的乔凝霜出口制止女儿,继而又温柔地看向垂眸不语的嘉月,“你妹妹这一路心焦,口不择言的,嘉月你不要放在心上。”   摇了摇头,女孩垂着眼帘,绞着帕子的小手过了许久才缓缓松下来。   嘉月的生母产下她后便血崩而去,她从小养在祖母身边,在她和祖父的呵护下长大。   虽然他们的确不喜欢乔氏,可也不曾苛待嘉清和嘉澜。   祖父去年十月辞官回乡,今年三月突然病倒,父亲和两位兄长先行告假回去侍疾,但他们快马赶路,怕嘉月受不了路途颠簸,便没有将她带上。   不到三个月却传来祖父身故的噩耗。   如今听着温嘉清这样冷漠的言语,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的嘉月心口又是一阵疼痛,纤长的眼睫无力地耷拉着,又有几颗豆大的泪珠自眼眶坠落,砸在手背。   对面的温嘉清看着她这副动辄就哭,梨花带落雨的娇弱模样,别过脸,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这小动作被乔凝霜收入眼底,但她只是微有嗔怪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斥责。   温嘉月的生母崔知韵是安国公的嫡长女,上头有一位状元郎大哥,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二哥虽不入仕,但走南闯北,生意做得极好。   而她的父亲温禾承是当朝太傅,深得秦绥帝的信任,在京中地位显赫。   他们每一个都将温嘉月当眼睛珠似的护着,乔凝霜作为继母,出生不高,没有娘家依仗,在府中想要有一席之地必须谨小慎微。   这个原配嫡女她不敢得罪,甚至要百般呵护讨好。   至于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不过分她也没必要拦着。   毕竟嘉清和嘉澜同样是嫡出,是温家的血脉,又岂能和她一样憋屈。   -   圣祖帝一统中原,这几百年来又有所扩张,如今的秦国幅员辽阔,但越往西地势便越陡峭难行,山路变多,周围的村庄和城镇也不再密集,他们开始露宿野外。   不知不觉便在路上行了半月有余,还有不到五日就能到北丹城。   因为下午的大雨,他们一行人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便在路边安营扎寨,升起篝火。   干粮粗糙,温嘉月也没有胃口,喝了碗米粥便在婢女的服侍下简单梳洗过,进小帐子休息。   子时将至,除了守夜巡视的府兵,其他人都已经安睡。   周遭一片静谧,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伴着水滴落下的声音,让这夜多了几分突兀和阴森。   “头,我这眼皮子总是跳来跳去,你不觉得今晚冷得有点吓人?”   一个年轻府兵侧头看了看黑洞洞的,仿佛蛰伏着许多危险巨兽的树林,忍不住凑到首领身边耳语一句。   像是在应他的话,又刮来阵阵凉风,这份寂静有了丝许不安的跳动。   “就你废话多,天天疑神疑鬼,困了就去睡,换小李来。”   手上使力,年纪稍长些的首领重重拍了他一下,冷声呵斥。   陛下勤政爱民,秦国如今是太平盛世,岐安县郊外那一片据说有山匪作乱的山林也已经过去快一百里,无事发生。   再往后不会有什么岔子。   “不用不用,头你可别生气,我——”   “趴下!”   “有敌袭!”   对方话未落,便被头领一把按在地上,几支冷箭擦着他们的头发丝过去。   温嘉月只来得及穿一件外裙,便被贴身丫鬟东枝拽出帐子,外面火光连天,厮杀阵阵,眼前只有刀光血影,时不时的还有冷箭嵌在脚边不远的泥泞地里。   从小养在深闺,见到的也是京城的繁华和安宁,此刻温嘉月腿软得险些栽倒在地,手脚冰凉哆嗦,已经满脸泪水也不自知。   十数个府兵将她们主仆包围在中央,抵挡着箭雨和刀枪,护着她们回马车,准备突围。   正往外丢贵重物件的乔凝霜一见温嘉月跌撞着爬到门边,也顾不上轻重,伸手将人拖拽进去。   守在马车边的护卫立刻关上了门。   嘉澜有些发热,马车比帐子坚固温暖,今晚她带着孩子睡在里面,却不想是捡回了一条命,而离得比较近的温嘉清也在刚刚进来了。   最后才是温嘉月。   “快跑啊!”   惊慌失措地和弟弟一起依偎在母亲怀里,温嘉清崩溃大叫。   “夫人小姐蹲在马车里找东西抓牢!我们马上就突围!”   外面传来府兵嘶哑的吼声,即使车内门窗紧闭,血腥气还是随着阴风,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环着双臂蹲在一边的温嘉月哭得没有一丝声息,原本柔亮剔透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和无助。   父亲,哥哥,阿月好怕,救救阿月。   “求求小姐不要丢下东枝,落在土匪手里我们会生不如死的!求求小姐,东枝不想死!”   很快,外面又传来婢女们崩溃的尖叫声。   有些已经越来越远,凄厉的哭喊在血腥的夜里一点点冷却。   “温嘉月你干什么?!”   蹲在母亲臂弯间,抓着桌案蜷缩成一团的温嘉清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裹挟着血腥和泥泞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刀剑声也好似近在咫尺。   抬眼间便看到温嘉月不知何时爬到车厢后门,跪在门畔,将东枝拖了上来。   紧接着又开始拉其她努力往车内挣扎的婢女。   温嘉清急得顾不上长幼尊卑,见扯不动她,便开始拍打她扶着门框的手。   少女的皮肤白,一巴掌下去就见了红,甚至被她的指甲划破了皮,饶是如此她依旧倔强地紧咬唇瓣,就着朦胧的视线,继续帮外面的婢女爬进来。   原本宽敞空旷的马车因为进来的四个婢女,拥挤了许多。   “夫人小姐扶牢,门窗关好,我们突围!”   人都拉了进来,前面也传来车夫的声音,温嘉月瘫坐在门边,白嫩的手背一片鲜红,指尖抠陷在门框精致的雕花纹案里,将它合起来。   哆嗦着身子,她准备爬去关另一扇,却被猝然嵌进门框的一支箭吓得忘记动弹。   就在这时,嘉月的背后多了两只手,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推力,她没有任何依凭,身体又是微微前倾的姿势,便就这么跌下了车。   不等她反应过来,马车扬长而去,溅了她一脸的泥泞。   双手撑在地里,素色衣裙上满是脏污的少女摔得很疼,她的心也好像在深渊里不停地下落,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冷。   透过含糊不清的视线,跌落尘泥的温嘉月看到了合上车门的人,又对上一双让她惊痛过后,只剩绝望的双眼。   她不会生气,也已经毫无意义。   “快跑!”   少女像一片污浊了的,脆弱的,即将在空气中蒸腾的雪花,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留下断后的十几个府兵几乎快成了血人,其中的首领急得三魂没七魄,嗓子吼破了音,下一刻便被土匪的一刀彻底斩断生机。   而这一声也让嘉月回过神,她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前。   地上都是尸首,冷箭,残刀,腥味冲鼻,她险些干呕。   只是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抢了大量财物,已经准备返程的土匪头子顺道截住。   粗悍的,肥头大耳的男人高坐马背,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沉重的刀身猛地拍在温嘉月纤弱单薄的背上,她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当即扑倒在地,若不是紧咬着唇,便要落了满嘴的混着鲜血的潮湿泥土。   “京城里千金小姐的滋味老子还没尝过,看这身段洗洗铁定是个小美人,走,带回去!” 第2章 遇 救命   大约是嫌温嘉月脏,一口大黄牙的土匪头子咬着金叶子,扬起马鞭先行一步。   后背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心口都闷得难受,少女刚爬起来一点,又被溅了一脸泥泞。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狼狈和痛苦,铺天盖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分不清天地。   此刻的嘉月就像哥哥温嘉辰练废掉的纸,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出去,任人践踏。   哥哥,父亲,阿月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被人绑住双手,像货物一样丢在马背上,泪水不停地从嘉月眼眶滑落,蜿蜒晕染着脸上的污泥。   但大多已经干涸,所以并没有因此掉落。   马背颠簸,她胃里难受,没忍住张口吐了起来,带着她的土匪一阵大笑也没有管,继续纵马疾行。   不枉他们盯着这队肥羊一路,收获颇丰。   身体难受得近乎麻木,温嘉月的脑子却清楚了些。   她听不懂土匪的话,但被抓进寨子会面临什么可想而知。   能吐的都吐完了,嘉月仍在不停地干呕,身上的泥土全都结了块,脏得难受,但也正是因此她才暂时逃过一劫。   这条路若是没有尽头就好了。   又有泪自少女的眼眶坠落,融在马蹄下的泥泞土地里。   十几个土匪趁着夜色,光明正大地在官道上纵马前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或者队伍。   需要过官卡的时候,他们又绕到小路,就这样兜兜转转,在黎明之前抵达了岐安县郊外一个村落前的卡口。   原先这里也需要检查照引,但土匪占山为王,村长不敢管。   不过此刻,村子形同虚设的检查口旁边的亭子里坐着两个男人。   旁边拴着两匹马,桌上摆着一盏简单的烛灯,蜡油已经落下许多,光也弱了。   他们相对而坐,似乎在休憩对饮。   面对着他们的男人神色淡然,又一次端起酒杯,以袖掩面,仰头饮尽前他的唇瓣多动了两下。   而背对着的人更为高挑,肩阔,劲腰,玄色锦袍下定然是练家子才有的健硕身躯。   土匪头子这几日都没休息好,眼看着快到家门口自然没有多少耐心细想,眯眼看了片刻便朝身后挥手,示意手下直接走。   昏昏沉沉的嘉月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了夜色下那两道蒙着昏黄光晕的人影。   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对上了黑衣男人的眼眸。   光线跳动不明,衬得那漆黑的瞳孔幽邃似狼,充斥着野性和未知。   他盯着全身脏兮兮,发愣的少女,猝然眯了眯眼,唇畔勾起一抹邪性的弧度。   “救命!”   “他们是土匪!救——”   猛地一激灵,嘉月扯开嗓子尖叫起来,很快嘴就被一只腥臭的大手捂住。   已经过了一半的土匪们纷纷停下,十几个人齐刷刷地拔出刀,月光下寒意森森,他们凶狠地看向那两个男人。   “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吐掉口中带沙粒的水,土匪头子将水壶丢给手下,昂着下巴,气焰嚣张。   但他眼底的一抹精明凶光却让此刻面对着他的男人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土匪其貌不扬,倒还长了点脑子。   “我们兄弟俩虽是过路,但既听到姑娘求救,自然是要英雄救——,弱。”   青衣男子先站起来,悠然地转动身子,也没拿竖在桌边的佩剑,双手缓缓负在身后,清俊的脸上是淡而“无害”的笑容。   只是“美”字,他终究是没能对着温嘉月那张脸说出口。   而她也无暇顾及这许多,若桃花般线条姣好美丽的大眼睛又浮起泪光,里面涌动着哀求和希翼,因着离烛火近,更是剔透清澈,让人心神微荡。   泥人倒是有双漂亮眼睛,洗干净说不定真是个美人。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刚要再开口说什么,一直坐着的男人饮尽杯中酒,拿起佩剑,下一刻便有一阵劲风吹起他鬓边的发丝,还有一句带着几分厌烦的厉斥,“废话多。”   刀光剑影,剑锋交错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幕中回响。   嘉月捂住耳朵,吓得又闭上眼睛。   没一会,她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马儿受惊嘶鸣,即将撒蹄狂奔前,她的衣领被人单手揪住,接着整个人像是风中棉絮,就这么飞了出去。   丢她的人力气很大,温嘉月即使双脚落地,纤细的身子也直往后倒。   青衣男子退后一步,从容地用剑柄抵住她背上比较干净的某个点,借力让她站稳。   看身段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小姑娘,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能脏成这副模样。   浑身上下都结了土块,敲一敲估计就能“簌簌”往下掉。   “撤!”   不过片刻就有七八个土匪横尸在地,皆是一剑毙命死状凄惨,头领见情况不对,一声令下便先纵马跑了。   其余人紧随其后。   “还不走?”   滴着血的剑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上随意抹了几下,玄衣男子将它擦干净后便收进刀鞘。   夜色下,那容颜虽不甚明朗,但声音低沉磁阔,厚重有力,又透着几分漠然。   “这帮土匪不成气候,您一个人就能对付,我——”   “滚。”   后面的话被这凶狠又充满嫌弃的字眼堵了回去,林淮里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一边还在哭着的少女,朝已经坐上马背的男人动了动唇角,又眨眼睛。   见他看也不看,收拢缰绳就要打马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把人丢在这不管,您这救和不救有什么分别?”   “做善事不能半途而废。”   余光扫过温嘉月攥着他袖角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可怜模样,林淮里心一软,没将那手拿开。   “公子,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我找到家人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嘉月不算笨,能做主的应该是刚刚那个动手的男人,她握着林淮里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眼泪汪汪地看向马背上的人。   对方扫了她一眼,狭长的,有几分凶厉的眸中是一望无尽的黑。   “太脏。”   “要管就你带着。”   这话一落,今晚连遭劫难,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战战兢兢求人救助的温嘉月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我,我不脏的,我只是掉在了泥地里......”   “呜......”   父亲,哥哥,阿月好疼。   凄静的夜,只有少女伤心到极点的哭声在回响。   林淮里平日接触的都是青楼楚馆的风尘女子,她们那哭也是梨花带落雨,脉脉含情请求垂怜的,好看又让人心怜。   而眼前这位“泥人”是真情实感。   他急得又是挠头又是原地打转,最后只能带点畏惧地看向马背上皱起浓眉,彻底失去耐心的男人。   “再嚎一声就在这自生自灭。”   “带她走。”   凶狠阴沉的声音像刺骨寒风,狠狠地刮进嘉月心底,她猛地一哆嗦,喉间一哽,怕得忘记了哭。   只剩些没缓过来的抽噎。   松了口气,林淮里将马牵到嘉月面前,示意她快爬上来。   “你可别哭了,不然我们俩都得倒霉。”   “看到地上那些没,想活命千万要听话。”   虽然嘉月这副模样大多数人都会避而远之,但她那双眼睛生得灵动漂亮,身段又好,难保不会有人动歹念。   半蹲下身,林淮里单手掩着唇瓣,小声念叨,半真半假地唬她。   少女惊恐地收回视线,乖乖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挪到马边。   只是这骏马高大,嘉月一路颠簸,胃里都吐空了,如今眼泛金星,身子也疼得挤不出力气,指尖还在颤抖。   她根本爬不上去。   男女授受不清,且她很脏,林淮里几次想伸手,又有些无处安放,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快坠进冰窟,他额头直冒冷汗。   “掉下去没人管你。”   嘉月的喉咙又一次被衣服勒住,猝然一紧,纤弱的身子腾空,还不等她捂住脖子便已经坐上马背。   男人冷漠的声音近在咫尺。   开口之际,骏马长鸣,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出,少女倒在他怀里,呛着风,咳得全身难受,脑袋也空。   男人的胸膛又硬又热,心跳平稳有力,嘉月的身子渐渐有了点暖意。   皱了皱眉,虽面带戾气,无甚耐心,但陆凛没用内力将怀里这冷冰冰还抖个不停的一小团震开。   渐渐地,嘉月回过了神,立刻坐直与他保持距离,纤细的双手紧紧抠着马鞍,尽管被风吹得又僵又麻,但她心口又紧又慌,不敢与身后的热源再有一丝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嫌自己脏,还很凶,嘉月宁可僵着痛苦,也绝不敢再冒犯。   她还想回家。   紧咬唇瓣,嘉月没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在疾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晨光划破黑夜,洒落在三人面颊时,他们也到了附近的镇子。   连夜赶路自然需要休憩调整,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把嘉月带去孟良城,得将她安置。   少女换了三次热水才将身子清洗干净。   店小二按照她的要求买来一套白色的棉布衣裙,虽远不及绫罗绸缎舒服,可如今能有干净的衣服穿,她已经知足。   系上腰带,嘉月坐在模糊的铜镜前,看着里面朦胧的人影,美眸里又氤氲起浅浅雾气。   她的后背约莫是青了一大片,刚刚洗澡时一碰便疼得厉害。   胃里也空空的,饿得绞着疼。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林淮里温和的声音传来,“姑娘,你可好了?早膳已备好。”   抬起手,嘉月匆匆抹去眼角的泪,起身来到门口,将门闩缓缓移开,伴着老旧的“咯吱”声,少女徐徐出现在男人的视线。   林淮里嘴唇微张,看傻了。 第3章 遇 送我   这洗干净何止是个小美人。   虽然嘉月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虚弱,可那五官却比画得还要完美精致。   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柔软含情,大眼睛里的一层薄雾是恰到好处的楚楚动人,那鼻子小巧挺秀,唇色虽有些浅,但唇瓣饱满玲珑,诱得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肤白胜雪,青丝如瀑,未着任何发饰,就这样柔顺自然地散落在身后。   腰带勾勒出她动人的身线,纤软窈窕。   “林公子,我不脏的,都洗干净了。”   林淮里一直盯着,嘉月感到不安和局促,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小兔子一般无辜的大眼睛,她微微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捏着垂落在两侧的腰带,揪了揪。   “不脏不脏,姑娘怎么会脏呢,我们下去吃饭。”   软软糯糯的声音缠绕在他耳畔,林淮里像是大梦初醒,忙不迭地摇头,还摆着手,声音和昨日不同,低了几分,小心又温柔,像是怕惊着她。   没有说话,嘉月乖乖地点头,又垂首向他福了福身子,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步履好似用尺子丈量过,不多不少,翩跹优美,仪态极佳。   拐弯时林淮里用余光偷偷扫过,心神不宁。   不仅是个美人,极可能还是个出身不俗的大家闺秀。   嘉月下了楼便被所有人的视线包围,很复杂,和林淮里的不大一样,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像是将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剥开寸寸看透。   少女加快脚步的同时,林淮里也有意慢下来,将她半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   落座后,嘉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对面正饮茶的男人,对上他狭长凌厉的眸子,吓得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放在腿上的双手点点揪起了裙子。   救命恩人好凶,她不敢同他道谢。   “姑娘,可否告知你的芳名?”   给嘉月盛了一碗清粥,林淮里温和的声音打破压抑,尽管敬畏,但他还是略带怀疑地看了一眼望着窗外,面无表情喝茶的男人。   他是不是辨不出美丑的?   这么美的小姑娘不多看一眼就算了,态度还这么恶劣。   “我姓温,名唤嘉月。”   指尖在桌下轻轻绞着,少女的嗓音柔软,盈盈染笑的清澈眸光却让林淮里心跳加速,耳根罕见的红了。   “好名字,好名字。”   “这位是陆凛,他性子向来如此,你不必介意,更不用怕。”   连连点头,林淮里又开始介绍她的救命恩人。   他换了身藏蓝色的锦袍,玉冠束发,五官英俊硬朗,肤色不算白皙,偏麦色,不同于京城,温嘉月接触过的那些男子,没有他们的矜贵亦或是风雅气度。   通身的气势强烈又危险,让人感到畏惧和压迫。   像是野外的狼,狠戾中又透着一丝窥不透的深沉。   嘉月又极快地,胆怯地看了陆凛一眼,便乖乖地低头,接过林淮里递来的碗,向他道谢。   虽然米粥清淡无味,远不及家中的香软,但她很饿,也知道不是挑剔的时候。   早膳用完,三人各自回屋休息。   嘉月身心疲累,睡得很熟,错过了午膳,再醒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推开窗户,借着洒落的月光摸索到桌台边,用火折子将烛灯一盏盏点燃。   不一会儿门便被敲响,林淮里端着饭和菜站在外面。   “温姑娘,天色不早,你便在屋里用些晚饭吧。”   “我们都吃过了。”   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嘉月轻轻点头,就在她又要福身行礼时,林淮里退后一步摇手制止。   “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都是举手之劳。”   “我已帮你找好马车和车夫,你只需告诉他去往何处即可。”   “你且稍等,我取个东西便回。”   说完后他也不等少女回答,便匆匆回自己的屋子。   将饭菜放到桌上,嘉月又走到门口,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掩去大眼睛里的一丝不安和畏缩。   她的确很想去北丹找父亲和哥哥,可是又害怕再遇到那样的危险。   林淮里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素雅的白色帷帽,轻纱很长,若是戴上约莫能遮住她整个身子。   “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你这一路还是要避上一避。”   “这些碎银你也拿上,应该够用一阵子。”   一手帽子,一手荷包,林淮里笑得温和,充满关切,尽管每每看到她心里都会抑制不住地悸动,可他很清楚自己高攀不起。   不如单纯地积下一份善缘。   “林公子,你们,你们可不可以送我去北丹城?”   “这份恩我一定会报的。”   说到最后,嘉月有几分哽咽,美眸中涌上泪光,在烛火下闪烁着,脆弱得一触即碎。   林淮里的心瞬间软了,有些不忍和动摇,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房间门口,一个小声地抽泣,一个无措地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   “咯吱,咯吱。”   木质的走廊地板发出陈旧的哀鸣,熟悉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林淮里的侧脸一点点被阴影笼罩。   两个不动的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畏惧。   “有当门神的功夫不如去练练你的剑。”   “还不让?”   话音未落,陆凛对上了两双有几分相同情绪的眼睛,不过一个欠揍,一个......   眯了眯眼,男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温嘉月那眼神。   但他心里就两个字。   麻烦。   “陆千,陆凛,要不我们送这位姑娘去北丹?快马至多六七日,她一个——”   “林淮里,你想死?”   收回落在嘉月脸上的视线,陆凛看向林淮里,不怒反笑,只是那眸子深幽中又泛着几分危险的警告。   青衣男子猛地一哆嗦,瞬间从怜香惜玉的情绪中惊醒过来。   他糊涂了!   此番他们是有军令在身,必须在十日内赶回边境的孟良城。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就算不眠不休也来不及。   “温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和陆凛也有要事在身,你且放心,我给你寻的车夫有些身手,而且往后应是不会再有危险。”   心里内疚,但又无能为力,所以林淮里只看着手中的东西,也没有放下已经酸痛的胳膊。   “林公子,是嘉月强人所难。”   “嘉月在此谢过两位的大恩,日后若有缘再见,我一定会报答的。”   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少女努力压着哽咽,额头轻抵手背,屈膝向他们行了郑重的谢礼。   能碰上他们已是上天垂怜,而且林公子将能打点的都为她打点好了,她不该再奢求的。   温嘉月抬手接过帷帽和荷包,抱在怀里,约莫只及到陆凛胸口的纤弱身子一抽一抽的,灯光下那泪光晶莹剔透,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十分可怜。   “不必。”   “明日辰时出发,我不等人。”   话音落,一支簪子便落了过来,嘉月下意识摊开手去接,再抬首时只看到男人高大健硕的背影。   他进了隔壁的屋子。   “温姑娘别担心,我明早会来叫你的,我们送你出镇。”   “饭菜都快凉了,你早些吃完休息。”   点了点头,嘉月抱着帽子荷包,手里握着簪子转身进屋,合上门落上闩。   或许是白天睡得久,这一夜嘉月辗转反侧,迟迟没能入睡。   既有脱离危险,可以见到父兄的喜悦,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床板硬,又有几分陈旧,尽管她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次翻身还是会发出一些响动,月光透过破洞的窗户洒落,铜镜旁的银簪流动着清冷的月辉。   少女看了片刻,掀开被子起身,套上鞋来到桌边,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中。   没有一点精心雕琢的纹案,很简单,尾端做的比寻常簪子要尖,稍不注意刺到皮肤应该就会见血。   握在掌中冰凉,可嘉月心底却有了暖意。   第二日清晨,她梳了简单的发鬓,用簪子固定,又戴上帷帽。   他们三人用完早膳便启程出镇。   这一段路很短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便行至官道的岔路口,该分道扬镳了。   “温姑娘,我们有缘再见。”   “保重。”   依旧是林淮里开了口,嘉月拨开眼前的轻纱,撩开窗帘,一双大眼睛氤氲着清透的泪光,心口像被凌乱的线团缠绕着,纠结又难耐。   最后她鼓足勇气看向高坐马背,望着遥遥的西方,强大而凶悍的男人。   “二位公子保重。”   “嘉月不会忘记你们的!”   最后一句话散在了风中,随着尘土飞扬,又落地,陆凛在她刚说完“保重”时便打马远去。   纤细的手轻轻捂着胸口,嘉月低垂着小脑袋,泪水滴落在手背,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裙。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陆凛的背影,便觉得心闷得有几分喘不过气,很难受。   或许是他救过她,尽管很凶,却让人安心。   马车慢悠悠地向东行驶,中午的时候车夫在路边停下,开始用干粮。   男人不到三十岁,虽不及陆凛高挑,但十分壮实,蹲在路边大口啃着饼,咂巴着嘴,“咕嘟咕嘟”地喝水。   而那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就会看一眼随着风隐隐浮动的窗帘。   轻纱的遮掩,越发能勾起好奇,以及某些躁动不停的欲.望。 第4章 遇 跟随   车夫耳边还回响着她道别的声音。   他从不知女人说话可以这般好听,天上的仙子应该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一定生得很美。   大抵像是印证,风又大了些,吹开帘子的一角,露出嘉月正拿着饼的白皙小手,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下颚线,以及那樱红饱满的唇瓣。   少女心口惴惴不宁,侧首时窗帘已经落下,她便也没有再掀开去看。   车夫是林淮里找的,不会是坏人。   “姑娘,旁边有个林子,你下来活动活动吧,我们下午得赶路,要在天黑前到前面的县城。”   嘉月嗓子细,干粮咽着费力,一块饼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还喝了许多的水,是该出去一下。   轻轻撩开帘子,她踩着车夫备好的木踏从车上下来。   提着裙摆,嘉月轻轻踩过断裂的树枝和干枯的叶子,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林中有几分突兀。   她不敢去往深处,正准备寻个粗实些的树,身后却传来脚步声,嘉月转过身便看到离自己不过五步远的车夫。   “你,你为何跟来?”   心跳得慌乱急促,少女的嗓音因着惊惧变得哆嗦,她缓缓后退,扶着身后的树。   “姑娘,你们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是最讲究名声,你不光走失在外,还和我这车夫孤男寡女好几日,回去了肯定也嫁不着个好人家。”   “我那婆娘走得早,家里就一个十岁的儿子,还有几亩良田,你跟了我我一定好好疼你。”   “别怕。”   那男人边说边靠近嘉月,还朝她伸出那双粗粝的,黑黝黝的大手,少女隔着轻纱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恶臭和恶心。   “我父亲是当朝太傅,你若伤害我,他是不会让你活命的。”   “你,你不要再过来了......”   少女一步步后退,而那男人也一点点紧逼,危险在酝酿,林中的气氛越来越可怕。   “那要了你我岂不是一步登天!”   谁曾想这句话反而让车夫眼睛一亮,也不管真的假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上了她绝对不亏!   男人猛地扑上前拽住飘散在嘉月身体四周的轻纱,帽子受不住他这样的拉扯,猝然滑落,甚至扯落了几根青丝。   即使林中昏暗,少女的容颜却像是踱了光,车夫看痴了。   在她越过他往林外逃跑时才反应过来。   用尽全力奔逃的嘉月抽出银簪,一头青丝瞬间落下,在风中飘散,男人攥住她纤细胳膊的同时,少女猛地闭上眼睛,用银簪不管不顾地刺过去。   痴迷美色,又有几分愚钝的车夫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仅被她划伤了脸,还刺痛了脖子。   嘉月力气不大,男人又生得皮糙肉厚,若再深一点他便会血流如注,命丧当场。   挣开车夫的手,在他捂着伤口哀嚎的时候,少女紧紧握着蜿蜒着猩红的簪子,狼狈地跑出树林。   四下无人,她不知道该往哪去,只能在官道上不顾一切地跑,哪怕筋疲力尽也不敢停。   但身后的嘶吼声,咒骂声,脚步声越追越近,少女眼前一片模糊,泛着黑,瞳孔渐渐没有了光。   若是真的被抓住她便自尽。   哪怕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思绪混乱,嘉月一时不察绊到石块,踉跄间身体直直地往下倒,但没有摔在地上。   她的肩膀被一条温热结实的手臂从前面揽住,顺着他的推力站稳,接着又被男人提到他身后。   车夫近在咫尺时,陆凛狭长的眸中迸出森戾杀意,而他的唇角却缓缓勾起来。   所有的喧嚣和谩骂停在了他的手掌间。   “卡擦。”   一声脆响,车夫圆睁着眼睛,头歪向一边,血丝顺着唇角滑落,即将触及陆凛的手时,他冷漠地松开。   “咚。”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魁梧大汉就这样倒在男人脚边,了无生机。   “都死了还哭什么?”   居高临下地俯视蹲在地上,攥着血红的银簪哭个不停的小姑娘,陆凛不耐地皱眉,声音低沉且带着一丝躁意。   他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女人。   眼泪跟下雨似的,偏偏没什么声音,又乖又闷,小可怜的模样让人没办法凶。   “不要丢下嘉月,我不要一个人走了......”   朦胧的视线里,眼前的黑色靴子动了,少女也顾不上礼数,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衣袍下摆,小脑袋埋得很低,但就是不放手。   陆凛虽然凶,可他没伤害过她,还救了她两次。   而且若不是这根簪子,她或许......   后面的嘉月根本不敢想,她抽泣得更厉害,好像他不带她走,她就要哭死在这。   “你确定要跟着两个男人?”   “名声不要了?”   蹙了蹙眉,陆凛也懒得抽出衣袍,狭长的眼眸里一片幽邃,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   原本回孟良城的时间就紧,他已经为救她耽搁一番功夫,是不可能再折腾了。   若她执意要跟他便带着。   “我,我本就已经没有了......”   想到被推下车时看到的那双眼睛,嘉月心口痛的厉害。   她不傻,自己的名声和清白在落下马车,跌落泥泞时就已经没了。   如今她只想平安地活着,再见到父兄。   “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你丢路上。”   陆凛唇角勾起一抹玩味,没想到她看着柔柔弱弱,却还算看得开,没钻那些无用的牛角尖。   “我不哭。”   急忙抬手抹去泪水,嘉月圆睁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努力将残存的泪意逼退,松开他的袍子站起来。   就在陆凛转身往马车走时,她又攥住他的袖口。   深吸口气,陆凛压下回头呵斥她的念头,就当手上咬了条小狗。   林淮里追上来后,将那车夫的尸体埋进林子,而陆凛则将他的马也套上车,用两匹马赶路。   这样晚上也不必寻地方住,温嘉月可以直接睡车上,节省时间。   三人重新上路。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野外露宿,林淮里给受凉咳嗽的温嘉月熬了热汤暖身子。   这一路他都在内疚。   若不是陆凛警惕追了回去,嘉月难逃一劫。   “温姑娘,你家在何处?为何要去北丹?”   纤弱的少女和林淮里围着篝火相对而坐,她捧着汤碗,时不时地闷咳两声,在烛火的“噼里啪啦”声中,男人关切的话语却又让她有几分不安。   脑中回响起已经死掉的车夫的话,身子越发的凉。 第5章 遇 不耐   “我家在京城,此番是随继母回北丹祭拜祖父,但路上遇到了土匪,我,我跌落了马车”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指尖明明贴着温热的碗,却冷得紧绷,那双桃花般美丽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陆凛徐徐睁开眼睛,瞳孔深幽,如头顶夜色,一望无尽。   怪不得。   “没关系,到孟良你给家里去封信,他们定会派人来接。”   林淮里不及陆凛心思深,他柔声安慰着嘉月,又往火堆里添柴。   “吵。”   “都去睡觉。”   不等忧伤着的少女筹措语言,陆凛便打断他们的对话。   两人乖乖地闭上嘴,一个站起来整理睡觉的草铺,另一个走到马车边,爬进去休息。   只是嘉月睡得并不好,她做噩梦了。   被土匪劫走,又跟着两个男人去了边境的孟良城,所有族亲都指责她败坏门楣,从小疼爱她的父兄要与她断绝关系。   他们不要她了。   无论嘉月怎么哀求他们都视而不见,甚至挽起继母和弟弟妹妹的手,越走越远。   “爹爹,哥哥......”   嘉月哭着从梦中醒来,双臂环膝,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尽管害怕无助到极点,她也没忘记憋着哭声。   陆凛说过,掉眼泪就要丢下她。   “没什么好哭的。”   “有人来接你最好,没人来我也不少你一口饭吃。”   “继续睡。”   少女哭得正难受的时候,耳畔响起陆凛的声音,他似乎就坐在车门外,很近,那低沉磁厚的嗓音虽没什么起伏,在这凄静的长夜里却让人安心。   男人靠在车门边,一条修长的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地垂落,点在地上,手肘撑着膝盖,漫不经心地晃着马鞭。   既然决定带上这个麻烦他就不会半途而废。   不过是个小姑娘,也废不了多少米。   “陆公子,谢谢你......”   抽噎着,嘉月吸了吸鼻子,心口一会酸一会暖,最后她轻轻弯了弯唇角,软软地道谢。   “粗人一个,别跟我整京城那套。”   “叫我陆凛。”   外头的男人轻嗤一声,低低的,有几分她听不明白的意味。   “好......”   嘉月应下后外面便没了声息。   时不时地哽咽两声,她重新躺下屏息听着,试图探知他的存在。   但陆凛的身手极好,来无声去无声,嘉月不会武自然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最后她抵不住困意缓缓合上眼睛。   这次一夜无梦。   第九日下午他们三人入了孟良城,林淮里家中人多腾不出房间,也不大方便,嘉月就暂住在陆凛府上。   他父亲三个多月前过世,陆凛孝期刚结束便被急召回来。   秦国的守孝制度并不严苛,武将满百日即可出孝,重回军营,文官则需一年,若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至少四十九日,之后要不要继续视国情而定。   后院女眷若非父母,丈夫,子女去世,四十九日后也可出孝。   陆凛的宅邸不算大,布置得也很简单朴素,与雅致富贵无甚关系。   他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在晋南,这府里空空旷旷的。   伺候的都是小厮,打理事务的是个年逾五十的老管家。   第二日上午陆凛去郊外兵营,管家送来两个丫鬟,一个老妈妈服侍嘉月。   “有个词叫冰什么骨的,可不就是说姑娘你。”   傍晚,钱妈妈服侍嘉月沐浴更衣,美人出浴的场景实在活色生香,她一个老太婆都想上前摸一摸。   那身段,那皮肤,还有这张小脸,孟良城没哪个姑娘能及上她半分。   城东头孟先生的女儿,孟良第一美人孟雪跟她比也差远了。   “妈妈想说的可是冰肌玉骨?”   嘉月性子柔,待人也谦和有礼,没什么小姐架子,钱妈妈一听她这软软糯糯的嗓音心里就说不出的欢喜。   “是是是,让姑娘你见笑了,老婆子我没读过什么书,识不得几个字,那都是听别人讲的,也没学成个样。”   老人家笑得豁达,仔细为女孩儿梳理一头柔顺的青丝,指尖流连,馨香扑鼻。   “无事的,我也只是粗识皮毛。”   小姑娘笑得温温柔柔,神色却是认真,并非故作谦虚,和父兄比起来,她所读的书,所掌握的学识都还很浅显。   圣上这十数年一直尊父亲为老师,时常请他去御书房议事。   钱妈妈一边同嘉月闲谈,一边为她编着细细的辫子,用发带缠绕固定。   夜幕完全降临时,少女坐在桌案前执笔写信。   晚风吹拂起她鬓边的青丝,跳动的烛火衬得她容颜细腻柔和,恍若画中仙子。   斟酌再三,浪费了许多宣纸,终是有一张无论是字迹还是内容都比较妥帖的,嘉月照抄一份,将它们分装进两个信封,用火漆封上。   陆凛回府时已过亥时三刻,嘉月在婢女秋玉的陪伴下来到他院中。   他还在沐浴更衣,她便执着信坐在书房的客椅上等候。   两封信,一个寄去北丹,一个寄去京城。   不管父兄在哪应该都能知道她的消息。   “写好了?”   不知不觉飘远的神思被男人略带潮湿哑意的声音唤回,嘉月怔怔地抬起头,在触及到他领口那一片结实的麦色肌肤时慌乱地收回视线,瓷白的小脸一片通红。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寝衣,没披外衫,除了轮廓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粗硬的锁骨也半露在外面。   嘉月养在深闺,偶有外出也没见过男子这般,袒露……   “问你话呢。”   大刀阔斧,十分随意粗阔地坐到书案前,陆凛抬眼便看到要将小脑袋埋进脖子里的小姑娘,蹙了蹙眉,有几分不耐。   他今日一早就去了千户营,那些混账这三个多月懒散的不成样子,陆凛看得一肚子火,从早整到晚,过会还要写复职文书递交给齐指挥使。   “抱歉。”   “我写了两封信,内容都是一样的,一封要寄去北丹,一封要寄去京城。”   指尖轻轻摩挲着两封一模一样,署了大哥温嘉辰名讳的信,嘉月心存希翼温暖,唇角也不知不觉扬起来。   “拿过来。”   “嗯?”   还没完全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嘉月下意识抬头看去,大眼睛里有几分茫然,只是在触及到他那片肌肤时又急忙别过脸。   心跳又快又响,嘉月的指尖紧紧绞在一起,视线无处安放。   也没有注意到陆凛正在变的脸色。 第6章 遇 麻烦   “姑娘......”   秋玉忍不住小声提醒,清秀的脸上有丝许惧意。   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吓人了,她竟还没感觉到?   迟钝地回过神,嘉月又转过脸,对上了陆凛那双漆黑的,泛着戾气的眼眸。   或许是害怕,她的鼻头莫名酸了,美眸里雾气柔柔地缠绕,心底那些旖旎悸动消失殆尽。   “温嘉月,被无视的是我,你红哪门子的眼睛?”   “憋回去。”   眼神未变,迟凛的声音沉得不近人情,甚至有点训斥下属的狠劲。   没憋住,嘉月喉间溢出一声哽咽,她将两封信塞到秋玉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   陆凛再看过来时,眼底只留下自她通红的眼角洒落的点点晶莹,以及白色发带定格的残影。   “大人,您的衣服......”   “姑娘她是大家闺秀,或许外男都没见过多少,又怎能接受您这样……”暴露。   将信放到桌边,秋玉硬着头皮替嘉月说话,陆凛刚刚的语气和态度她一个旁听的婢子都受不住,更别提嘉月。   京城的名门闺秀都注重礼仪教养,而孟良城的民风相对开放,换在本地女子眼里他这样倒也没什么。   “麻烦。”   余光扫过对他来说挺正常的领口,陆凛抬手揉了揉眉心,唤小厮进来研磨,提笔写公文。   府上先前只有男人,骤然多了嘉月,他自然不可能立刻意识到这些习惯问题。   更何况他现在没心思揣摩她那弯弯绕绕的少女柔肠。   临出门前秋玉又看了一眼陆凛那英俊不凡,却透着几分狠厉的脸,暗自叹气。   换作其他男人只怕恨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将人娶回家。   不过陆凛不近美色在孟良是出了名的,多少倾慕他的妙龄女子伤心而归,连孟雪都没能入他的眼。   只是没想到嘉月这样绝色的女子也不能成为例外。   哭着回来后,嘉月再没有踏出她的小院子一步。   尽管很想知道信是否寄出去,但一想到陆凛那凶狠的态度她心里就堵得难受,还抑制不住的疼。   总之委屈极了。   所以一直忍着没去问,直到第四日傍晚,陆凛主动踏进她的小院。   嘉月住进来后这里变得柔雅温暖,院子里的杂草没了,种上了整齐的花草,树下挂了秋千,而屋内褪色脱落的墙上多了水墨,屏风也被重新描绘。   搁浅在库房落灰的珠子被她用来串了帘子,挂在屋里,用以隔绝和装饰。   陆凛说过她要什么就给,所以嘉月这几日也没怎么客气。   “信送出去了。”   “拿着。”   小姑娘正在吃晚饭,陆凛直接在她对面落座,将锦盒放到桌上,余光扫过她头上白色的发带。   虽是要守孝,但这朴素到极点的打扮看着很不舒服。   像是他捡了人不负责,一直在苛待。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纤长的眼睫轻轻垂着,嘉月慢吞吞地搅动碗里热气腾腾的糯米粥,拒绝的话由她那软绵的嗓子发出,都变得无辜乖巧。   陆凛狭长的凤眸微眯,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少女始终低着头,好似不为所动。   反而给了陆凛一种是他在强人所难的荒谬错觉。   末了他勾唇轻笑,执起钱妈妈刚添置过来的碗筷,盛粥吃菜。   库房照用,却独独拒绝他送来的东西,小姑娘看着柔弱无害,脾气似乎不小。   “再问你一次,收不收?”   终是敌不过那源源不断的压迫感,嘉月抬头看了过去,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子,里面仿佛写着“想清楚”这三个极具威胁的字眼。   而他唇畔的那抹弧度也很可怕。   她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笑不只能表示喜悦,还能吓人。   垂下眼帘,嘉月乖乖地点头。   不能哭,她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的,虽然条件远不及京城,却总比流落街头要好许多。   但或许是粥太烫,被热气熏着了,嘉月用勺子喝着喝着,泪水便落进碗里,晕开点点涟漪。   “送你东西还哭?”   搁下碗筷,陆凛躁得头疼,这要换做男人他早就一拳将那些眼泪珠子都打回去。   一个女人都这么麻烦,纳六房妾室,拥许多貌美丫鬟的齐指挥使真是狠人。   “我没有哭......”   放下勺子,嘉月低垂着小脑袋,轻轻咬着唇瓣,弱弱地辩解。   “说实话。”   咽下口中的菜,陆凛也不看她,声音不仅沉,还开始听不出情绪变化。   “你太凶了,我怕......”   吸了吸鼻子,嘉月说完后便开始抹脸上的泪水,索性不管不顾地抽噎着,大眼睛兔子一般通红,里面水汪汪的,可怜又无辜。   “我这叫凶?你瓷做的?”   这回陆凛是真有点要动怒,他生来就那么点耐心,都已经用她身上了,还不知足?   后面的话在对上少女那双眼睛后消失在唇边。   “行,我凶。”   “可以继续吃饭了?”   深吸口气,陆凛懒得再说,端起碗筷大口吃饭。   他每天在营地除了训练便是在锻造房检查帮忙,傍晚回来肚子早空了。   更何况有这争辩的功夫不若早点吃完去看兵书,练练身手。   尽管很想立刻离开饭桌,可嘉月从小深受祖母教诲,礼仪规矩已经刻在骨里子,很难违背。   而且陆凛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如今寄人篱下,不该再强求他为自己改变什么。   重新执起勺子,嘉月忍着心头酸楚,将眼泪擦拭干净,继续喝粥,但味同嚼蜡。   陆凛走后钱妈妈和秋玉纷纷进来安慰她。   晚上洗漱沐浴过后,嘉月坐到梳妆台前,在钱妈妈为她擦拭头发时,轻轻打开陆凛送的锦盒。   这是个工艺精良的首饰匣,里面放着五根簪子,还挂着耳坠和其他头饰。   不是多珍贵稀罕的,但也不廉价,颜色款式素雅清新,加起来得要几百两银子。   在这里有些商户为女儿准备的嫁妆也不过如此。   她手里这些已经是孟良城时下最好的。   听完钱妈妈,秋玉和春锦七嘴八舌的赞叹,嘉月的心情又好了点。 第7章 遇 名声   之后的几日嘉月一如既往的见不着陆凛,一直待在府中有些闷,她便带着秋玉和春锦逛街,买些料子给他做衣裳,算作报答。   孟良没有昂贵稀罕的布料,但民风淳朴,不欺客,所以嘉月买了五匹,打算给自己也做一套裙子。   除琴棋书画,礼仪规矩,祖母也教过她针线刺绣,以及掌家之事,那时离及笈议亲还有不到一年,该学了。   主仆三人乘着马车回到陆府时,天色昏暗,瑰丽如血的晚霞洒满边境的广袤天空,壮丽之中又有一分苍凉。   西北方高耸的城楼自秦国开国便遥遥地伫立着,与塞外的西戎泾渭分明。   这几百年来凉州丢过数次,但最后都回来了。   父亲曾说当今圣上有意剿灭西戎,再行扩张。   但孟良和西戎已有近十年未发生摩擦,比起战争,嘉月更希望这份安宁长长久久。   收回视线,少女在秋玉的搀扶下踩着木塌走下马车。   塞外的凉风吹起她帷帽上垂落的轻纱,卷起仙子般的轻盈和美丽,那规矩秀雅地交叠于小腹前的手时隐时现。   当她看向府门时,美眸中依稀倒映出两道人影。   一个是嘉月熟悉又心悸的,一个却是陌生的,女子的身形。   她有些愣,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姑娘,那位就是孟良的第一美人孟雪。”   “她父亲中过举,开了书院教书,在城里颇有声望,大人都曾是他的学生。”   上前一步,秋玉隔着薄纱附在嘉月耳畔小声介绍,对上孟雪的视线她也没躲,直起身坦然地和她对视。   城里谁不知道这位美人傲得像孔雀,年方十八也没议亲,对陆凛的倾慕之意毫不掩饰,且骄横霸道,想嫁他的女子都被她有意排挤,久而久之也不敢再对他抱什么心思。   不过在真正的凤凰面前,山鸡再怎么仰脖子都没用。   交叠在身前的手紧了紧,嘉月知道师出同门便代表着关系近,也容易结出良缘。   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曾是她父亲的学生,亲梅竹马日久生情,是为人称道的美谈。   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酸酸的,还有点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杵在那干什么?”   “回去吃饭。”   见马车边的少女久久不动,陆凛蹙了蹙眉,张口便来,依旧没有耐心,话音比杀人时还要冷漠利落。   但他却能和这位孟姑娘毫不避讳地站在门口说话。   嘉月的眼眶有点热,但有轻纱遮掩无人可见,这些情绪只她自己知道。   迈开脚步,她带着两个婢女走上前,踏过台阶,路过他们时稍作停留,身子微微福了福算作招呼,而后径直入府。   不曾说一句话。   “这位是?”   轻纱让嘉月窈窕纤细的身子多了朦胧的神秘美感,反而让人有一窥究竟的冲动。   同为女人,孟雪自然有了危机感。   “不关你事。”   冷厉又厌烦地低斥,陆凛的视线一直随着嘉月的背影移动。   微微眯眼,他奇异地察觉出她情绪不高。   余光又扫过府门口偶有来往的百姓,男人神色微冷,唇畔弧度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戾。   没人能看透陆凛,却都知道他很危险,不敢轻易招惹。   但也有不怕死的。   “师兄你向来独居,男女授受不——”   “明日辰时让孟闯来东郊千户营。”   正事谈完陆凛就不会再说一句废话。   他大多时候都是酉时回府,今日提早半个时辰,也是因为管家遣人来通报,嘉月出去一个下午还没回来。   只是他刚下马准备进府便被在附近等候已久的孟雪喊住,没说两句嘉月也回来了。   陆凛懒得看她,更没心情和她扯这些有的没的。   清者自清,其他都是屁话。   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孟雪眼里满满的爱慕和痴迷,只是当视线里再没有他时,那漆黑的瞳孔便显得复杂,隐有几分阴沉。   这座宅子她都没有进去过。   如今却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不知廉耻地住了进来。   那两个丫鬟抱着的布料无论颜色还是样式,大多适合男人,且是陆凛喜好的深色。   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种好事,就算真的有也是她孟雪先。   手攥得发疼,女子又看了眼前紧闭的大门一眼,转身离开,婀娜的背影透着一股莫名的阴狠。   而府内的嘉月刚踏进小院的门,陆凛便追了上来。   “你以为孟良是京城?少去外面闲逛。”   少女已经摘下帷帽,那张柔软的,没有丝毫攻击性,只让人心怜沉溺的小脸十分恬静乖巧。   她垂着眼帘,桃花般姣好的眼尾勾勒着一抹嫣红,像是哭过。   “被谁欺负了?”   浓眉微皱,尽管心里笃定这次不是因为他,但陆凛狭长凌厉的眸中反而多了危险的狠意。   他护着的人神鬼莫挨。   “我以后不出去了。”   “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纤细的手指轻轻抠着帽檐,嘉月依旧低垂着小脑袋,委屈巴巴的模样。   “名声?我一个男人需要?”   眯了眯眼,陆凛难得正经些脸色盯着眼前黑乎乎的头发顶,心底有一丝诡异的,无计可施的焦灼。   “你这脑袋瓜里都揣的什么?”   男人的声音像是抵着后牙槽发出来的,危险又吓人。   事实是他烦躁得恨不得捏住眼前这张白嫩嫩的小脸狠狠摇几下,倒要看看能不能晃出点水来。   “没揣什么。”   “而且你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吗?”   无辜地抬起头,嘉月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连迷惘都是清澈见底,却让陆凛直接气笑了。   轻嗤一声,他抬起修长的,皮肉完美包裹,不见一点凸起的骨节的好看大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后盖住自己的眉眼。   果然人不可貌相,白瞎她这副机灵样。   “要给我做衣服?”   陆凛不准备再和她耗在这莫名其妙,多半没结果的话题,否则他那点耐心又得见鬼,这一小团肯定又得哭。   扫过秋玉和春锦抱在怀里的布,男人垂眸看向抱着帽子,似乎仍在闷闷不乐的嘉月。   “嗯......”   本来是想做的,如今又有点不想了。   刚刚那位孟姑娘应该挺乐意的。 第8章 遇 你凶   嘟了嘟樱红的,饱满诱人的唇,嘉月眼前又浮现出刚刚二人站在一起交谈的模糊场景,心口酸胀,还有点疼。   陆凛不解风情,她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最后他们大抵是要散的,就永远埋在心里好了。   殊不知,在她无意识嘟唇的时候,陆凛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有莫名的热意在那一瞬间上涌。   嘉月确实美,再过两年完全长开定会倾国倾城。   寻常人家护不住她。   “知道我的尺寸?”   越过她,陆凛直接进院子,而女孩愣愣地转过身望着男人踱了血红残阳,肃杀却又透出俊美的高大背影,忘了接话。   “还不进来量?”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嘉月猛然回神,小脸一红,指尖微微陷进帷帽细细的边缝里。   明明不需要,但少女循着心,小跑去他的方向,裙摆在空中欢快灵动地翻飞着。   钱妈妈送来尺子后便麻溜地带着秋玉和春锦出去忙,留下二人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气氛有些微妙。   在陆凛准备再开口打破静谧时,嘉月突然抬起头,大眼睛里是一片勉强拼凑起来的,摇摇晃晃的镇定伪装。   她双手紧紧攥着尺子,一点点挪动脚步靠近陆凛,又绕到他背后,踮起脚尖开始丈量。   落在背后的明明是尺,触感也很轻柔,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有什么在陆凛身体流窜,让他连头发丝都开始怪异的麻和热。   尽管高大的身体向来笔挺,此刻却又多了一丝紧绷。   男人的喉结又动了动,想喝水。   狭长眸子里那片深幽有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危险闪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知何时攥了起来。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感官也更为敏锐,嘉月的体香,呼吸,乃至挪动尺子的动作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放大。   陆凛闭了闭眼睛。   量的时间不长不短,从肩背,到腰腹,到手臂,嘉月除了羞涩和紧张,没什么其它感觉。   而原本打算留下吃晚饭的陆凛却带着一头的汗大步流星地离开屋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他直接去隔壁的耳房,脱了衣服,自缸里打桶冷水从头往下倒。   三桶下去,整个人彻底冷静。   虽没近过女色,但陆凛是个正常男人,还有几个月就二十三,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多少会有点需求。   擦干净身子,男人套上小厮送来的衣服,散着一头墨发去书房,拿出一本兵书摊开在桌上。   只是没能看进去几个字。   最后他索性拔出架子上的剑,在院子里武起来。   凌烈浑厚的内力,杀意腾腾的气势让门口的两个小厮哆嗦起来,后背冷汗直冒,除了地面哪都不敢看,生怕被剑风波及。   大人是真的精力旺盛,在千户营里从早忙到晚,回来还能继续练。   他们光是听着看着便觉得疲惫。   明明秦国如今十分强盛,西戎也一直安分,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严阵以待。   陆凛练了三刻,出了一身汗,洗热水澡换身崭新的衣服,用完晚膳后便定下心研究兵书,思考明日的操练计划。   嘉月端着一盘糕点进来时,他正准备去厢房就寝。   “说吧,又怎么了。”   已走到门口,陆凛也懒得回去,直接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拿起一块软糕就吃。   他向来不喜迂回,也不会,知道嘉月娇气又扭捏,索性开门见山。   尽管傍晚还因为她燥热,但冷静下来的陆凛像失了忆,反正眼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   “虽然,虽然孟良不是很热,但如今是八月,蚊虫还是有点多,我下午和秋玉他们出去是想配一些驱虫的药草,但——”   “说重点。”   一块糕吃完,陆凛只觉甜腻,还有点干,便不再吃第二块,抬手间那盘子稳稳地落在门口的初一手上。   仅一个眼神对方便明白他的意思,和对面的十五两人一人一块吃了起来。   “那些草药没有效果,房间里还是有许多虫子。”   被他打断,眼睁睁看着他丢掉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的嘉月眼眶有点红,她垂下眼帘,咽下喉间上涌的酸涩,说他要听的重点。   “温嘉月,你看看我。”   双臂环胸,陆凛靠在门框上,懒散地垂着那双狭长又幽邃的眼眸,盯着面前小小的一团,唇畔弧度似笑似讽。   女孩闻言身子颤了颤,纤长的眼睫像是受了惊的蝶,胆怯又慌乱地抖动着,半晌她才拼凑起一些勇气,缓缓抬起头。   男人的脸一半深陷在浓沉的夜色,一半倒映着屋内未灭的烛火,眼眸也时明时暗,邪性诡异的危险。   “摸着你的良心说,我像不像个好人?”   嘉月又怕又委屈,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眨眼间泪水便落了下来,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为什么点头?”   挑了挑眉,陆凛是没想到每次都能被他凶哭的小姑娘还能先肯定他,眸中多少有几分兴味。   “你,你救过我的。”   “而且,你也收留了我,没有让我流落街头......”   抽噎了一下,嘉月瘪着嘴,努力压抑着哽咽,拼凑出两句完整的话,嗓音软软的,还有点哑,可怜又可爱。   “那你得谢林淮里。”   指尖轻扣手臂,陆凛漫不经心地踮起脚尖,看着她往下落的泪珠,又有点烦躁。   哭哭哭,说两句就委屈,谁宠的这娇气性子。   折腾人。   “你嫌我脏,但没有不让林公子带我走。”   “你还给了我那根簪子......”   抹了抹眼泪,尽管心里难受,但嘉月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循着良心说实话。   “那还摇头?”   救的不是个小白眼狼这点陆凛还算满意,但想到她还摇了脑袋,唇畔的弧度还没完全展开,便又危险地绷起来。   给个甜枣再给一巴掌,这顺序怎么都让人更不爽。   “你凶......”   “总是嫌我烦......”   攥住衣裙,嘉月说完后又十分委屈地抽泣两声,纤弱的身子甚至有点颤抖,好像这一点让她伤透了心。   “又不和我朝夕相处,你在意什么?”   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她这么诚实,陆凛难得的耐下性子,勉强算是哄哄嘉月。   信都已经寄出去,不出意外至多两个月就会有人来接她,他们这缘分很浅。   更何况他生来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弯弯肠子。 第9章 遇 被截   “我,我......”   听着他这样的话嘉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酸水一个劲地往闷堵着的心里涌,却排不出去。   “我想要香炉,晚上休息时燃些驱蚊的香料。”   哽咽再三,女孩终究无法将心思说出口,只能岔开。   他无意于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的。   “床上没帐子?”   陆凛见她的泪水还在簌簌地往下落便没有一口答应,就此离开。   反而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孟良在边境,蚊虫又多又杂,他这么糙的人都挂上了帐子,她那院子虽久无人住,但也该装上了。   “有的,但是晚上虫子又飞又叫,我有点怕,也睡不太好......”   知道说完后他或许又会凶,但嘉月没撒过谎,纤长的眼睫扇动间又落下两滴泪,见陆凛没说话,她怯怯地抬起头看过去。   对上了男人那双深幽的,似笑非笑的眼眸。   “我真是救了个菩萨。”   不仅得供着,还得虔诚,否则家里时刻有发洪水的可能。   嘉月不懂,无辜地眨动着那双盈满泪水,十分清透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过两天就给你弄来。”   “先忍着。”   进隔壁厢房前陆凛留下了话。   望着那两扇合上的门,嘉月在目瞪口呆的初一和十五的注视下,垂着小脑袋安安静静地回自己的院子。   为何说她是菩萨。   嘉月觉得自己很乖,也没怎么麻烦过他。   明明是他一直凶巴巴的。   不过陆凛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的事就不会食言,嘉月想要的香炉和香料没两天就送来了,都是上好的。   那之后的晚上她都睡得安然,没再被吵醒。   而九月初,陆凛寄去北丹的信也到了温氏祖宅,却没能如嘉月所愿到父兄手中。   驿使到的时候,一身素白罗裙,发鬓精致,珠钗环配的温嘉清刚和乔氏游玩回来,身后跟着四个捧着大大小小首饰盒的仆从。   见到拿着信正要去和门童交谈的驿使,便顺道将他拦了。   虽然温嘉月下落不明,但也不能完全放心。   看着手里这封署名“陆凛”,从边境寄来的信,女孩皱了皱眉,和母亲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大哥,大理寺少卿温嘉辰是京官,且如今正在停职服丧,不该有人递案子,就算有也该送去京城,而不是寄往北丹。   “辛苦你了。”   乔氏温婉的脸上挂着得体无暇的笑容,给身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她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给驿使。   “夫人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接过银子,驿使脸上满是讨好殷勤的笑,点头哈腰一阵后便自觉离开。   北丹城无人不知温家,哪怕是温太傅的继室夫人也极有体面。   回到府中后,温嘉清没有将信送去哥哥温嘉辰的院子,而是和母亲乔凝霜一同坐在厢房的桌案前,端详思索了一阵。   “娘,还是拆开看看吧,你不是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会很仔细的,就算真是我们想多了,也可以原样封回去。”   再有心眼温嘉清也才十三岁,性子多少有点急躁,见乔氏依旧凝着眉眼,便出口打断了这片压抑的静谧。   她拿着小刀,一点点划开信封上干涸的火漆。   “温嘉月竟真的还活着!”   “娘,怎么办?!”   这是一封信中信,陆凛的名字后面藏着真正写信的人。   将温嘉月亲笔的那封信抽出来,毫不留情地撕开,飞快地看完上面的内容,温嘉清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她毫不犹豫地将纸团成一团,狠狠丢出去。   “不能让爹知道,更不能让她回来!”   女孩又急又慌,看着地上那团纸眼中火光越来越盛,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温嘉月,最后她索性站起来狠狠地踩。   “嘉清,娘和你说过多少遍,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着些?”   “你爹就你和温嘉月两个女儿,就算她被寻回,名声也是全无,不可能再挡你的路。”   无奈地摇了摇头,乔凝霜起身将原地乱转的女儿扶到桌边坐下,纤软的手轻抚着她的发,温柔又宠溺。   只是她的眸却是平日里不曾有的深邃。   “可是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爹,还有我那两个哥哥有多疼她,真要是回来她不可能不说出真相的!”   烦躁又不安,温嘉清的视线到处乱转,没个定点。   “那又如何?你也是嫡女,就算他们信了,但家丑如何外扬?”   “你爹再宠她,也不会让全京城看温家的笑话,只能想法子弥补。”   “更何况嘉辰是大理寺少卿,该最清楚不过,没有证人的一面之词,如何定罪?”   给女儿倒了杯热茶,塞进她微凉的,沁着汗的掌心,乔凝霜脸上的笑很柔,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有些事做就做了,她这当娘的自会想办法给他们善后。   “那些婢女舅舅都......”   后面的温嘉清没法直白说出口,她还是个未见多少血腥的闺阁少女。   “是。你好好待东枝,她自然也会永远听话。”   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乔凝霜笑意依旧,而温嘉清短暂的不安后,又彻底恢复平静。   她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那些人不死,她会被麻烦缠身。   “至于嘉月,既有托庇之所,也有愿接纳她之人,便在那儿安心待着。”   “无论北丹还是京城,她的消息都先石沉大海吧。”   悠然地品了一口云雾茶,乔凝霜三言两语之间便好似定了这个原配嫡女的生死。   温家老宅如今只有因夫君去世,孙女失踪卧病在床的老祖母。   温禾城和两个儿子都顾不上守孝,全在岐安县郊外的匪窟附近守着,为存温嘉月最后一丝清誉,只秘密上书圣上请求剿匪。   只是这世间的悠悠众口最是难堵,一个缺口便可致千里决堤。   更何况温嘉月那副容貌便是无尽的祸端,尤其在孟良那样犄角旮旯的地方。   而那所谓的“救命恩人”又能存几分干净心思?   陆凛的两身衣裳做好时,秋意已染上枝头,晚上的蚊虫少了,天气也凉了许多,翘首以盼的嘉月渐渐有了焦灼和不安。   北丹离孟良近些,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往返,信早该到了。   如今了无音讯,或许是被有心之人拦截,没有送到父兄那里,或许是驿使弄丢,而最后的可能嘉月不愿去想,也不会相信。   给陆凛送衣服的路上她神思恍惚,被院口的门槛绊到,差点跌下去。   “路也走不会了?” 第10章 遇 出走   男人拎着她的衣领,将人提稳后便松了手,越过她往里走。   望着他的背影,嘉月翕动着唇瓣,明眸中有几分无助和忐忑。   “陆凛,最近可有给我的信?”   小跑着追上他,尽管知道问出来会惹得他不快,臭脸相向,但她真的等不及了。   “说说吧,良心被哪条狗吃了?我也好杀了给你取回来。”   “总得听点人话。”   转过身,陆凛似是随意地动了动拇指,手中的剑出鞘,寒光闪烁的同时,带起一阵凌烈杀意。   在他面前的女孩抱着衣服踉跄着退后两步,楚楚可怜的桃花眼瞬间红了。   “没,没有,我就是等得太急了,我不知道哥哥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来,我,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轻笑一声,陆凛用冰凉的剑柄挑起她的下颚,凝着她那双眼泪汪汪的眼睛,眸中划过一抹让人胆颤的幽光。   “温嘉月,知道自己是麻烦就别惹我生气,这双腿离了我能跑多远?”   “真想让我把你当菩萨供着?”   手中装衣服的盘子骤然落地,嘉月的泪水顷刻决堤,她嗫嚅着唇瓣,倔强地圆睁一双美眸,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可她的双腿却在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父兄了无音讯,而陆凛就是个捂不出感情的臭石头。   温嘉月,你怎可落魄至此。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陆凛眼前离开的,回到屋中后女孩抱着双膝蜷缩在床上,小脸埋在臂弯间,哭得无声无息。   心里疼,连呼吸都跟着难受,比那一晚还要强烈的无助感源源不断。   嘉月在床上坐了一夜,第二日她支开钱妈妈,秋玉和春锦,戴上帷帽独自从后门出了府。   街上人来人往,她许久没出来了,本能地有些胆怯,但去北丹必须要租马车,要备些盘缠。   而这些都需要钱。   嘉月手上有陆凛每月给的三十几两,但她担心不够,便又向路人打听到一家典当行,将带出来的两支玉簪当了。   荷包里塞得满满,统共有百两银子,足够回家了。   但孟良不算小,嘉月又只出来过一次,且是坐着马车,她不识得路,全靠向街上的行人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摸索到东城门。   这附近有租马车的地方,可天色已晚,嘉月不敢连夜出城,准备先找一间客栈落脚。   只是还没走出这条街,秋雨便被一阵大风卷了过来,她避无可避,狼狈地蜷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边境比京城冷许多,雨珠打在身上甚至有几分刺骨的疼,嘉月环着双肩瑟瑟发抖。   轻纱在风中飞舞,被雨打湿,脏了,也重了,她不知道是该望不停落下的雨,还是看越来越污浊的纱。   眼眶越来越酸,泪水蜿蜒过嘉月没了血色的面颊,砸落在一地雨水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变小,而头顶的夜幕也尽数拉开,乌云未曾完全散开,月亮挣脱不得,透不出一丝清辉。   这一夜很黑,也很冷。   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火,大街小巷渐渐没了人烟。   嘉月扶着墙站起来,好一会身子才有丝许力气,只是她冷得四肢僵硬,哆嗦不停,克制不住。   摘了帽子,女孩一步一顿地沿着长街缓缓向前,最后踏上了通往东城门的大路。   巍峨高耸,已然关闭的城门就在前方,嘉月抬起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水迹,圆睁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努力挤出倔强,安静地看着。   她不是麻烦,她可以自己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是没有看到信,所以不曾出现。   她不会再麻烦陆凛。   就在嘉月沿着大路寻找客栈时,这片凄冷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淡,当纵马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时,她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脑子,往城门方向跑起来。   “温,嘉,月!”   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沉和狰狞,在冷风的晕染下甚至有点阴森。   像是从地狱刮来的,追着她勾魂索命。   “再跑?!”   “啪”的一声响彻寒夜,马鞭擦过女孩的裙摆,重重砸落在她旁边的地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缝。   嘉月被吓得一个激灵,大眼睛里一片空茫,甚至忘记了哭,整个人僵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城楼上巡视的官兵,其中的两个小跑着下来。   “滚!”   只是他们还没能看清嘉月的脸,就被陆凛凶狠的呵斥,还有汹涌的内力吓懵在原处。   “陆大人。”   甚至不需要看他手中举着的鱼符,两个官兵通过声音,身形和那气势便认出了他,立刻绷起身体,硬着头皮抱拳行礼,而后麻溜地滚回城楼继续背过身巡视,多看一眼都不敢,还顺道捂住不明就里的弟兄的嘴,免得他们惹祸上身。   某种程度上陆凛比他的上司,统领凉州这几城所有军队的齐指挥使还要吓人。   至少对方是个笑面虎,而他......   “告诉我,哪来的胆子?”   高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收紧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闷重的声音在这片静谧的衬托下越发危险。   “我不会再烦你了,等我寻到家人,欠你的我都会还的。”   “你回去吧。”   冷得发僵,微微颤抖的双手努力攥住两侧湿漉的裙摆,水迹在嘉月苍白的脸上蜿蜒,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身子很难受,冷热交加,头也昏昏沉沉。   她不敢转身看他。   “你要自生自灭那晚喊什么‘救命’?”   “温嘉月我没功夫陪你折腾,三声之内立刻过来!”   猛地扬起鞭子抽在地上,这次没有甩向她,落在了马蹄边将马惊个不轻,一声嘶鸣便高高地扬起前蹄,却被陆凛勒住缰绳牢牢控制在掌心。   两蹄又重重落地,在原处打转,不敢进退。   嘉月怕得瑟缩起肩膀,瞬间呜咽出声,但他越是这样凶她就越不甘心妥协,边抹着眼泪,边艰难地挪动脚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违逆他。   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养着,嘉月没被这样呼来喝去过,她也是有尊严的。   “信不信我掐死你?” 第11章 遇 骗子   陆凛直接自马背腾空而起,在这冷寂的夜里就像张开翅膀的凶猛巨兽,狰狞着獠牙扑向前方踉跄着前行,试图逃离他利爪的幼小猎物。   站定在嘉月身前,陆凛抬起臂膀五指成爪,来势汹汹,劲风吹起嘉月鬓边的发丝,就在她惊恐地闭上眼时,那手猝然停下,定在她脖子周围,是掐人的姿势。   只是他没有一丝一毫触及到面前女孩的肌肤。   隔着点点冰冷微弱的空气,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陆凛却把控得很好。   好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约束力,在限制着他深入骨髓的暴戾。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若真想我死,你便掐吧......”   “就当,嘉月这两个多月从没有烦过你......”   惊恐退去,她又一次合上泪水涟涟,却依旧清透,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桃花眼,小脸上的神情乖柔得让陆凛一身的火根本无处发泄。   渐渐的雨大了,宛若倾盆,砸在身上有些疼,水流不停地顺着男人紧皱的,英俊硬气,却又透着狠戾的眉眼向下。   “哗啦啦”地浇灭了空气中的压抑紧迫。   二人的衣衫湿透,嘉月玲珑纤弱的身段越来越清晰,而她的气息也变得微弱。   没了火,陆凛此刻冷静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他放下手正要开口,面前的人倒了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冷得直发抖的嘉月抱进怀里,陆凛用内力给她蒸干衣物,又脱下外袍将她从头包到尾。   飞身上马,一路疾驰。   回到陆府后他便将嘉月丢给钱妈妈她们,去隔壁院子沐浴更衣。   “大人,钱妈妈说温姑娘发着热,一直哆嗦念着冷,您看要不要请个大夫?”   擦拭着头发的陆凛正准备回厢房就寝,焦急等候的管家几步上前,低着头略带几分惶恐地询问。   这府里的人都见过陆凛杀人的模样,对他本能的畏惧,平常连多一句嘴都不敢,更别提擅作主张。   “我说过让她自生自灭?”   “滚!”   原本就沉郁着脸心情不佳的陆凛攥紧手中的毛巾,一瞬间怒意和杀气汹涌肆虐,那双眼里的狠和戾气却比狼还要危险。   顷刻间便能将人吞噬撕咬,渣都不剩。   管家吓得忘记应声,撑着伞狼狈地跑进雨里,遣人出门请大夫。   推开厢房的门,陆凛只跨进去一只脚,第二只在外面却半天都没有抬起来。   “初一,伞。”   收回跨进去的那只,他转过身看向瓢泼的雨幕,厉声唤着站在书房门口守夜的初一。   对方立刻拿起竖在门边的油纸伞小跑着过来。   “大人,你披件外衫.......”   看着男人只穿一件单薄的寝衣便撑着伞走进雨幕的挺拔背影,初一抱着外衫念叨了一句,只是最后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伴在大人身边这许多年,初一从未见过他生病。   嘉月的厢房里燃着熏香,并不麋重,和着她的体香,自然清新。   陆凛撩起珠链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便看到了躺在床上,小脸烧红,呓语不停的女孩。   “大人,大夫怎么还不来,这伤风发热迟迟不好人可能就傻了......”   钱妈妈不停地用冷水沾湿毛巾给嘉月擦拭,脸上的褶皱好像都堆了起来,看上去苍老许多。   昨晚嘉月哭着跑回来她就觉得不对。   陆凛是把人找回来了,却病成这样,她们这些与嘉月朝夕相伴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急躁。   “闭嘴!”   剩下的话被男人刻意压低,但依旧凶煞的声音堵了回去。   钱妈妈抹去泪水,继续给嘉月擦拭。   而陆凛面无表情地靠着梳妆台,双臂环胸,望着对面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硬朗的眉渐渐拧起,几步上前将它合起来。   许是声音有点大,惊到了昏沉的嘉月,她又开始喃喃呓语。   “父亲,哥哥,不要丢下阿月......”   纤细的手在床上胡乱地摸索着,想抓住什么,又有泪水自嘉月通红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软枕。   陆凛不为所动,依旧厉着一张冷硬的俊脸看着对面,但他的余光动了动,徐徐勾起唇角,笑意森森。   床上的人儿与刚刚大雨中,闭着眼睛,明明不想死,怕到极点也不挣扎,乖乖的由着他凶的少女重叠又分开。   不听话装听话,有脾气收脾气,不仅是麻烦,还是个骗子。   一刻钟后,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头发还没梳齐整的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颤巍巍地先向陆凛问好,而后才软着腿往床边去。   看清嘉月面容时,尽管已年过半百,阅人无数,大夫的眸中仍有恍然。   莫说孟良,放眼秦国,论容色无出其右。   怪不得这位英俊不凡的千户大人迟迟没有娶妻。   回过神,大夫在床畔坐下,将薄薄的丝帕搭在嘉月细腻白嫩的手腕,仔细诊断一番后便拿出银针包,开始给她扎针。   而后向钱妈妈他们寻了纸笔来写药方。   “大人,这位姑娘淋了雨,再加之伤心过度,才致寒邪入体,她的身子弱,我开的这服药药性温和,见效稍慢,早晚煎服,约莫七日方能痊愈。”   大夫将写好的药方捧到陆凛面前,男人扫了一眼便将纸递给秋玉,她跑出去交给管家,请他遣人去抓药。   时间差不多后大夫开始取针,而他每拔一根,嘉月秀气的眉便皱一皱,疼得呜咽。   “轻点!”   浓眉蹙起,在钱妈妈她们心疼得别过脸时,陆凛开了口,尽管戾气和不耐更重,但也藏不住其中的不满。   “是......”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动作慢了些。   拔完针收拾好东西,背起药箱,年过五旬的老大夫微弯着腰,即将走过陆凛身边时,他悠懒地掀开眼帘,唇瓣微扬,声线低沉幽冷,“管好你的嘴。”   “大人放心,放心。”   忙不迭地点头,老大夫再三保证,加快脚步离开。   外面虽大雨磅礴,凉意刺骨,但至少可以大口呼吸,没有好似被无数把刀环绕,无一丝逃脱间隙的森森杀意。   药送到后,钱妈妈带着秋玉和春锦出去煎。   温暖的,香气宜人,好似春意常驻的厢房陷入静谧。   陆凛侧首凝着嘉月,那狭长的眼眸始终深邃,窥不透一星半点,唇畔的笑意却让这张俊脸多了几分张扬的邪性。   敛了气息,他来到床边坐下,那双修长结实的腿粗阔地张着,手肘支在上面,偏过脸贴着手背,近距离看床上的人儿。 第12章 遇 窥伺   嘉月不再呓语,只是秀气的眉依旧微微皱着,指尖时而蜷缩,时而舒缓,惶然无助。   挑了挑眉,陆凛莫名升起些无聊的心思,奈何越盯着越强烈,索性递了根手指过去。   没一会他唇畔的玩味没了。   嘉月像是寻着树的菟丝花,瞬间依附而上,缠住了他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指,又在他走神的刹那顺势盘绕住一整只手。   女孩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是热的,两只手又软又细嫩,像是没有骨头。   陆凛一只手便能将它们都包住。   寻着依靠,她秀气的眉自然又好看地舒展,唇畔渐渐的,有了柔软又乖巧的笑意。   “爹爹,哥哥......”   略带鼻音,软软糯糯,充满依赖的呼唤却让陆凛的眼皮跳了跳,笑意微绷,最后他轻嗤一声,也不知在讽谁,就要将手收回来。   “不要......”   不过嘉月这株菟丝花很顽强,她往床畔挪动,细嫩柔软的两条胳膊紧紧缠了过来,爬上了陆凛的手臂,白嫩如玉的小脸蛋轻轻枕在他掌心,又满足地蹭了蹭。   小脸上的笑意甜美得像是藏匿于花中的妖蛊,猝然击中理智,让陆凛诡异地静止,脑中短暂的空白,任由她抱着。   即使清醒过来,他也没能抽离。   且只要他动,嘉月便会委屈地哼哼,粉嫩的小嘴可怜地瘪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哭。   闭了闭眼,陆凛此刻不仅心绪不宁,连带身体也危险地躁乱着。   燃起的火四处流窜,无论他怎样调息都无法将它完全掐灭。   真他.娘的见鬼!   心底暴躁地飙着粗话,但陆凛的这股邪火又被源源不断地吹拂在他手背的温热气息,以及随之而来的沁甜的香气柔柔地缠绕束缚着,无处发作。   最后所有滚烫的暴戾都汇聚在某处,胀得发疼。   想上。   一片烈火,却烧出了这两个字,且在不停地撞击脑中理智。   太阳穴跟着“突突”直跳,压抑到极点后,再睁眼时里面却只有一片可怕的,看不到底的浓黑。   陆凛垂眸凝着掌心里的一小团,很清楚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直接掐死这从未有过,只针对一个人的强烈欲.望,但莫说动手指,便是整个身体都没再动过一丝一毫。   他的唇角诡异地扬起来。   与刚刚相似的兴味,却又充斥着烈性的欲。   那是男人窥伺猎物的神色。   -   嘉月吃药的时候很乖,没怎么往外吐,或许是因为陆凛一直由着她抱,朦朦胧胧间她感到安心。   而钱妈妈她们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喂过药便都笑眯眯地,麻溜地跑出去,默契地将守夜任务给了陆大人。   陆凛在床边坐了一夜,任由嘉月翻来覆去地抱着自己的手折腾。   第二天天刚亮,许是抱得累了,小白眼狼松开手,舒服地翻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假寐的陆凛掀开眼帘,深幽的瞳孔倒映着窗外洒落的晨光,却没能亮起分毫,望向床上的人时有了几分与过去不同的暗色。   -   嘉月清醒过来便没那么乖了,不待见陆凛,看她病恹恹的可怜模样,他勉强忍着性子,这些日子都住在营里。   这天孟雪的弟弟孟闯训练时伤了腿,军医看过后陆凛和林淮里顺道将他送回家养伤。   孟夫人见小儿子不仅黑了瘦了,还是因为摔伤腿才得以回家休息,便只张罗小厮布置屋子,陪伴在孟闯左右。   自始至终没个好脸色,将陆凛和林淮里晾着。   不过有孟雪这个“热情”的女儿,他们想要冷落清净都很难。   “这是中州来的云雾茶,陆师兄,林师兄,你们快尝尝。”   孟雪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颇受宠爱。   这茶珍贵,她父亲孟远之一直没舍得喝,她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待客,十分慷慨。   知道是沾了陆凛的光,林淮里也只温和地笑笑,安静地品茶。   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以前觉得这位孟良第一美人颇为出色,宜家宜室,如今他眼底却掀不起半分波澜,连一丝欣赏都没了。   陆凛坐姿粗阔,余光随意地睨了一眼她手中清香宜人的茶盏,抬起手,用中指与拇指夹着接了过来,似乎感觉不到烫。   没有触及她一丝一毫。   垂下眼帘,孟雪眸中有几分黯然和不甘。   “让他养好伤立刻归营。”   “晚一刻军法伺候。”   多好的茶对陆凛来说都和清水没区别,所以当它不再烫嘴时,他直接打开盖子三两口便喝完了。   搁下茶盏留下这两句话,男人起身离开。   林淮里也立刻搁下杯子,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陆师兄!”   “阿闯他——”   追上来的孟雪攥住陆凛的衣袖,指尖隔着衣料似是无意地划过他温热结实的臂膀,却在下一刻被男人以内力狠狠震开。   孟雪狼狈地向后踉跄,停不住脚,心口难受,喉间甚至翻滚出血腥气,若不是有婢女扶着便要倒在地上。   她一直以来都努力克己守礼,头一回放浪却被陆凛毫不留情地震开,自是红了眼眶,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孟良哪个男人看到她不垂涎几分,唯独这位师兄,能耐下性子听她说两句话还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屋外的光洒落在陆凛线条刚硬,如削似刻的俊脸上,随着他侧脸的动作,五官一点点重新落入黑暗,在孟雪眼前逐渐清晰。   而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   扶着孟雪的婢女先软了腿瘫在地上,没了她的支撑,女子也狼狈落地。   主仆二人都在哆嗦。   陆凛的眼神远比嫌恶要直白可怕,好似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在看一个不要脸的,连鬼都敢勾引的荡.妇。   咽了咽喉咙,林淮里的指尖抠在门框里,冷汗自额头滑落。   直到男人快走出院子他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追上去。   “嘉月的病可好些了?她是个好姑娘,大人你......”   二人牵着马沿着街道行了一阵,林淮里终于从刚刚的恐惧里缓过来,他侧首看向陆凛,清俊的脸上有些许忐忑,眸光复杂。   他既担心嘉月受欺负,又害怕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他们日久生情。   只要她不曾嫁人,林淮里就无法让自己死心。   “你什么?”   停下脚步,陆凛侧过身,因着身量高挑,他甚至能俯视矮半个头的林淮里,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嗓音低沉,又透着几分危险的漫不经心。   “你莫要欺负她......”   咽了咽嗓子,林淮里终究不敢将自己的私心说出来,直觉告诉他会有不幸发生。   只听一声轻嗤,在他又一次看向陆凛时,对方已利落地翻身上马。   “我欺不欺负关你屁事!”   声音落下,骏马嘶鸣,不是往东城门的方向,而是往陆府。   他今日回家了。   垂下眼帘,青年的眸中一片黯然,痛苦又无可奈何。   林淮里很想去看嘉月,可他一直在千户营,即使休沐也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嘉月不一定愿意见他。   好不容易有个探病的名义,陆凛却将他这心思断的干净。   不太对劲。   猛地抬起头,林淮里看着早已没了男人踪影,宽阔的城中路,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第13章 遇 别嚎   陆凛几天未归,也很少在天黑前回来,守门的小厮看着他还有点迟钝,下意识地接住扔来的马鞭,向他问好。   今早管家说嘉月好得差不多了,他还犯得着住外面?   “姑娘,陆大人来了!”   端着花盆正要进屋的春锦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刻小跑起来,压着声给修剪花枝的嘉月报信。   指尖猝然落下,她手中的剪刀剪落花枝,多了一小段,也落了美观。   眨了眨眼睛,嘉月有些难过,拿起那断掉的一截在枝桠上比划,试图留存它最美的样子。   门口传来的轻笑声打断了嘉月的动作,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陆凛。   他笑得痞坏,英俊的脸半在阳光下,似明似邪,阴晴不定。   “有意思?”   笑声止歇,男人单脚点地,双臂环胸斜靠在门边,颇没有站相却又不拉垮,加之身量高挑健硕,气势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嘉月垂下眼帘,放下花枝,接过春锦手里的花盆,准备继续修剪。   从陆凛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乌亮亮的小脑袋,瓷白柔美的轮廓线,即使低垂着也不见分毫弱气。   反而有一丝赌气似的抵触。   “温嘉月,我是不是个好人?”   偏过脸,完全离开外面的阳光,陆凛的面容瞬间清晰,那双眼睛幽黑,仿佛要将不远处的少女吞噬。   似曾相似的问题,只是这次从“像不像”变成了“是不是”。   桌边的嘉月依旧在修剪花枝,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摇起头,陆凛盯她好一阵也没等到她再点一下。   “白眼狼。”   低斥一声,指尖随意地扣着腰间佩剑,就在春锦要抱着嘉月没剪好的花出去时,男人抬剑将她拦住,又用眼神示意她放下。   单手托着花盆,陆凛来到窗边放着针线的小竹篮前,从里面挑了根白色的粗线,又准确地挑出嘉月刚比划过,丢在断枝堆里的那小截,三两下便将它绕起来固定住。   最后他将花盆放回女孩面前。   “屁大点事。”语气又粗又嚣张。   嘉月唇瓣微微张着,桃花眸里倒映着眼前的花,因惊愕显得有点空茫,但清清亮亮的,还是十分好看。   她这傻愣愣的模样陆凛觉得颇为顺眼满意,踢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准备倒杯水喝。   “断便断了,回不来的,何必画蛇添足?”   将花往旁边推,嘉月心里酸楚,她继续摆弄正在修剪的那一盆,却不小心被生了倒刺的枝桠划伤了手。   凝着指尖渗出血珠的红痕,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泪水在打转,摇摇欲坠。   “花又没死哪来的废话?”   “去请大夫!”   屁大点事也能哭?!   见她用帕子捂着手眼泪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掉不停,陆凛拧着眉有几分躁,语气又急又凶,却没起身就走。   真有这么疼?   跟中邪似的,难以理解的男人也伸手往那倒刺上抹了一下,别说血了,生茧的指腹连点划痕都难寻。   操了。   反应过来的陆凛觉得自己也蠢到家了。   “春锦,不用去,我只是划到手,一会就好。”   “大人若无其他事便回吧,不必烦心嘉月。”   不过嘉月只顾着垂首哭,自然没注意到刚刚他的举动。   倒是春锦还傻愣愣地,一会看那花,一会又忍不住偷瞄陆凛,脑中天旋地转的。   松开沾了几点血珠的帕子,那道划口已不再流血,只是嘉月肌肤白嫩,这口子显得又红又深,突兀得让人心烦。   “温嘉月你出去一趟能耐了?”   将茶壶重重搁在桌上,陆凛觉得小姑娘没前两个月顺眼了,似乎竖起许多看不见的刺,碰一下就要闹。   “嘉月只是想顺大人的意,回家而已。”   垂着眼帘,女孩知道他烦自己哭,可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过,便有些不管不顾。   她没有死乞白赖,也没让他出来找。   他只要说一句走,她不会多留一刻,生死都不要他问。   臭陆凛,天天就会凶她。   “我哪来的意?”   陆凛被她气笑了,狭长的眼眸紧锁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语调有几分粗野的危险。   他陆凛从小皮糙肉厚,还治不了眼前这长刺的团子?   “你说过的,你说我是麻烦,你嫌我不能一个人走远路......”   他像是将之前的重话否认得一干二净,嘉月瞬间跨下脸哭出了声,像是被毒打过的小孩子,身子一抽一抽的,委屈到极点。   陆凛的脑壳子瞬间就炸了。   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眼眶都红通通的小姑娘,鬼使神差地发现她这样竟也好看。   只是吵,闹得他心里乱糟糟的,差点甩袖就走。   “老子还不能说气话?!”   “别嚎了!”   凶厉的余光扫过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春锦和秋玉,二人立刻抱着花退得远远,不敢再看。   虽然陆凛以前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来这院里一趟,但能有求必应地养着一个来路不明,又貌若天仙的姑娘,那意思搁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不言而喻。   但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又不像那么回事。   一个凶,一个乖得只会哭。   如今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   陆凛依旧凶,但没有甩手走人,温嘉月依旧哭,但没因为他的言语和脸色而乖乖憋着。   最重要的是,自打她离家一趟,他便开始频繁过来。   反倒是嘉月不怎么待见他了。   秋玉和春锦的年岁与嘉月相仿,自是不懂,决定去问问在厨房忙活,烧汤给嘉月补身子的钱妈妈。   “那天我问你,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父兄的消息,我想回家。”   “你为什么那样说我......”   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嘉月眼前一团模糊的重影,她索性用双手捂住脸,垂着小脑袋,不再试图看对面的男人。   纤弱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陆凛的心也跟着提起来,甩来甩去。   “温嘉月你可以了。”   放下按着头的手,陆凛猝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嗓音低沉刻意带着凶煞的威胁。   但是抽抽嗒嗒的女孩根本不理他。   “再哭别想我带你去北丹城!”   这话一落,那黑乎乎的小脑袋抖动的速度骤减,半晌,嘉月缓缓放下沾满泪水的小手,抬起头,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   水光潋滟,清澈地倒映着对面高大健硕的男人。   “什,什么意思?”   咽了咽喉咙,嘉月勉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心口还有点疼,但更多一份希翼和渴盼。   “下月我生辰,会休沐一段时间。”   纤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小姑娘将泪都抹干净,唇角动了动,定在一个极美的弧度,最后破涕为笑。   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十分惹人怜爱的月牙,单纯得有点傻气。   “不继续哭?” 第14章 遇 跟我   虽然有些气,但陆凛更多的是一种道不明的陌生感觉,连着身体都有点发热,心跳也比平常快。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二人脸上,一个折射着干净的晶莹,一个却将它完全吸纳,融于一片汹涌的暗色。   嘉月一个劲地摇头,身上的刺顷刻间消失殆尽。   又是软绵乖巧的一团。   陆凛转身离开,嘉月却不由自主地抱住那盆他接上去的,一下子顺眼好看起来的花,傻傻地眉开眼笑。   没过多久男人又回来了,慵懒地倚在门畔欣赏着她的表情,唇畔的弧度恣意,又藏着坏。   嘉月被他盯得回过神,只看了陆凛一眼便匆匆背过身,不仅白嫩的耳根通红,连眼眶都开始湿漉。   笑得越发讨人嫌的男人大步走上前,将手里攥的小玉瓶搁在桌上。   “涂。”   余光扫过她手指上的伤,陆凛丢下一个字便又离开。   嘉月仔细听着,一点点转过身,望向他在秋日阳光下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将桌上小巧玲珑的药瓶拿起来,轻轻收拢在掌心。   它还是热的,且那温度悄无声息地自女孩手心往心底渗透。   下次她或许又能点头了。   -   心里有了期盼,嘉月也不再想东想西。   她又让钱妈妈帮着买了几匹布,继续给陆凛做衣裳。   刚学会针线活的时候嘉月用的料子都极好,也没什么节俭的想法,做着扔着,直到满意。   但陆凛生得比哥哥他们还高大健硕,用料更多,也不能肆意浪费。   毕竟他只是五品官,俸禄有限,且钱妈妈打听过,嘉月一人的花销比府中一年的开支还多。   她第一次为银钱精打细算,但不觉得难过。   摩挲着桌上快要做好的一件里衣,女孩眼前又浮现出陆凛穿着她做的衣服的模样,脸颊微微热了起来。   要是能一直给他做就好了。   双手包住滚烫的脸颊,嘉月在心里念了一句“不知羞”。   但很快她唇畔的笑意就淡了,桃花眼中散开圈圈涟漪,有几分怅然。   若能寻着父亲他说不定会同意。   只是陆凛......   救命之恩或可以身相许,但嘉月说不出口。   -   没几日,表面风平浪静的孟良城却因为涌入的一股暗流开始有了波动。   “咱们这孟良第一美人可真是名不虚传,也不知哪个男人有那福气,把人娶回家。”   这天,孟雪去给弟弟孟闯取最后一次药,医馆内几个排队问诊取药的男人看着她风情万种的背影,皆是垂涎。   尽管孟雪身上有着与风尘女子相似的妩媚艳气,但这一点和她一直以来的傲气相中和,并不浓烈,反而更具诱惑。   “我听说陆大人府里也养着一个美人。”   众人议论纷纷时,排在孟雪后面,刚取了药准备离开的中年男人似是随意地提了一句,却好像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巨石,瞬间改变水花微小的轨迹。   自一个中心开始汹涌蔓延。   所有人停下七嘴八舌,都看向了他。   那男人对上众人的目光好似有些惊讶和忐忑,没敢再开口,被围着追问不休,方才压着嗓子继续说:“那美人比孟雪好看,似乎是陆大人路上顺手救回来的。”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岂不是一场佳话?”   “孟雪他都不屑一顾,那姑娘不得貌若天仙?”   “陆大人长得俊,又统领着东郊的千户营,是我们孟良的守护神,他自然得娶最美的姑娘。”   ......   医馆里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时,那中年男人提着药包安静离开,无人察觉。   而一直靠着门,暗中听里面的对话,神色变得狰狞的孟雪上前一步将人拦住了......   “大人,这几日有些不对。”   “门口路过的行人变多了,且会有意无意地往府中探看。”   “我们打听过,发现......”   这天傍晚陆凛刚在书房坐下,管家便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又不安地向他汇报近来孟良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说。”   视线自书上移开,陆凛狭长凌厉的眼眸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幽暗不定,让人胆颤。   “很多人在传您和温姑娘有私情。”   “谣言众口不一,您的尚能入耳,但温姑娘的名声如今,十分不好。”   “这件事若闹得再沸些,只怕会惊动齐指挥使。”   管家不知道是哪一句让陆凛动了肝火,挑起了他狠戾的杀意,他此刻也不敢细想,只恨不得将脑袋都埋到脖子里。   “初一,十五,立刻启程去晋南接人。”   “你,明日出去散消息。”   将捏断的毛笔扔在地上,陆凛面色沉厉,眸光透出几分凝然,但他依旧从容不迫地吩咐下人。   “大人,散,散什么消息?”   脑袋至今还有点空的管家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毕竟陆大人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敢猜啊......   “我,好事将近。”   这话一落,准备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的初一和十五都踉跄了脚步,面面相觑,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森森压迫感,立刻重新迈开步子麻溜地离开。   而管家今晚被惊吓过头,只知道点头答应。   至于这好事是娶妻还是纳妾全没必要问出口找骂。   毕竟老夫人都要接来了。   千户营里并没有任何有关陆凛的流言,或者说那些兵士也知道,但不敢说,怕死。   作为知晓内情的人,林淮里却是坐立难安,焦灼不已。   最终他还是抵着惧意和压力,在中午休息时寻了陆凛。   “大人,温姑娘她毕竟还在您府上,那些流言您不打算,管吗......”   话音渐渐弱了下去,林淮里握着剑退后一步,看着将袖子撸到肩,光着两条胳膊的陆凛,咽了咽喉咙。   男人正在打造兵器,一锤子下去火光四溅,那腱子肉都鼓了起来,十分的强壮凶悍。   “和你有关?”   没有看他,陆凛提起□□,视线在那隐隐发红,烫得“滋滋”作响的枪尖扫过。   室内昏暗,热意滚滚,他深幽的瞳孔倒映着点点暗红,诡异又让人发冷。   “怎会无关?”   “当初是我和大人您一起救下她,若您置之不理我便将她娶了!”   “大人的心思该比我细,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您肯定知道!”   上前半步,林淮里或许是热,或许是激动,也可能是怕,声音急促不稳。   “你救的?”   “林淮里,你这脸皮很欠锤?”   狭长的凤目转动,陆凛看向他,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乌黑的铁锤,唇畔的笑意未及眼底,昏暗中显得幽冷。   “可,可大人您不管不问,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分别?”   明明陆凛没挥锤子,林淮里却好像被击中似的,不仅迈出的那半步收回了,甚至还倒退两步。   脸色又青又红,极是难堪。   他不仅没出手救过嘉月,甚至差点害了她......   “你要是闲就给我滚去练骑射!”   “老子营里不养嘴碎的孬种!”   猛地一锤子落下,整个小屋都回响着震彻耳膜的金属碰撞声,林淮里脸上的血色褪了干净,一片卑懦的苍白。   他转身离开锻造房,回到自己休息的营帐时腿还有几分软。   而那房间里的陆凛依旧在“砰砰砰”地锤炼兵器,豆大的汗珠顺着男人英俊刚硬的轮廓线滑落,在地上溅出点点水花。   一身的火气也在这样的消耗中渐渐淡去。   林淮里什么心思他很清楚。   不暴躁才有鬼。   -   训练结束后,陆凛在天黑前回到府上,径直去嘉月的小院子。   秋玉进来通报的时候,屋里的人儿正在绣荷包,几簇翠竹已然栩栩如生,她正在绣最后两片叶子。   夕阳洒落在少女恬静安然的侧脸,勾勒出醉人的温柔。   时间都好似在她周身定格,那是陆凛从未见过,从未享受过的静好。   “大人可是有事要与嘉月说?”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许久未动,幽深强烈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着嘉月,少女白皙薄嫩的小脸泛起娇艳的红晕。   轻轻搁下手中的针线,她看向陆凛,柔声询问。   “你要不要跟我?”   这话一落,屋内静得有几分凝滞,嘉月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或者说,她不敢想。   “我,我不是一直跟在大人身边?”   转过身,她面朝门坐着,纤细的双手交叠置于腿上,指尖却微微蜷缩。   “我这个‘跟’是指一辈子。”   长腿迈开,陆凛入了屋子,而他的脸也变得清晰,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卷起他鬓边的丝许碎发,乱了屋内的馨香暖意。   二人的气息似乎在风中绵延,有了平常不曾有的交织和纠缠。   男人狭长凌厉的眼眸里是嘉月熟悉的深幽,以及一丝让人脸红的滚烫。   “我不为妾,更不可无名无份......”   垂下眼帘,即使心因为他的话已经在激烈地跳动,连带着那双楚楚的桃花眼都在泛红,可嘉月脑中还算清明。   她是温氏女,虽名声有损但清清白白,就算流落在外无父母兄长依靠也绝不为妾。   屋内又是一片静谧,听到这一段对话的秋玉和春锦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皆是安静地垂首立在一边,降低存在感。   “温嘉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双手紧紧揪着帕子,嘉月又羞又无措,实在拿不定主意。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即使她心悦着陆凛,可无亲人在侧为她考虑绸缪,嘉月总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慌乱。   大抵也是因为陆凛说的突然,再加上他之前待自己都凶。   “为何如此仓促,是出了事情吗?”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冷静许多,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尽管面颊绯红,但她那双大眼睛十分有神,映着清澈的担忧。   拿着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扣膝盖,陆凛的凤眸深了深,敲击的动作微微停顿。   关键时刻她倒是不迷糊。   “天塌不到你身上。”   “你就给句话,跟不跟我?” 第15章 遇 信你   陆凛这样没羞没臊的求亲,任谁都会不知所措。   嘉月的指尖一直掐着掌心,耳根都红了。   “若是不跟呢?”眼睫颤了颤,即使有点怕他变脸,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看过去。   “你逃。”   怔怔地看向他,嘉月的心口像是漏跳一拍,又慌又怕。   “我跟着。”   凝着她那双受惊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陆凛唇角轻勾,狭长的眼眸里一片压抑的深幽。   似乎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不正经......”   压着心底的不安,嘉月红着脸小声嘀咕。   “再说?”   语气似凶非凶的,陆凛动手倒了杯热茶递给软榻上的小姑娘。   只是他的手大,将茶杯都包住了,嘉月葱白的指尖在空中无措地蜷缩,无从下手。   凝着那两团雪白,陆凛又回忆起那晚的柔软,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是摩挲,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嘉月被他盯得手热心慌,兔子一样地缩了回去。   “成亲并非儿戏,若你只因一时困境而娶,我不会跟的。”   捧住他放在小桌上的温热茶盏,嘉月垂眸看着氤氲而生,飘渺的雾气。   大抵是盯得有点久,熏着眼睛,里面也弥漫起薄雾。   “温嘉月,那是‘好人’会做的蠢事。”   若他不想娶有的是办法解决,而他想这件事再简单不过。   可谓是一阵恰到好处的东风。   不管温嘉月是谁的女儿他都要定了。   陆凛悠然地品着嘉月泡的热茶,垂眸掩去一抹幽邃。   这比那什么中州云雾好喝多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你还会凶我吗?”   垂着眼帘,嘉月小脸通红,声音软软的。   尽管曾无数次幻想未来夫君的模样,如太子殿下那般的温文尔雅,斯文俊秀,如大哥温嘉辰那般的刚正不阿,从容威严,亦或者像二哥那样放荡不羁。   但兜兜转转遇上了陆凛,又因为救命之恩,还有这几个月的相处,嘉月已经习惯了依赖他。   也喜欢这安然无争,静谧的小院子,还有钱妈妈她们。   嘉月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我收敛。”   陆凛放下二郎腿,坐姿是少有的规矩,周身的气势隐隐变淡。   无论是少年时,还是入了官场,他的脾气向来如此,从没为谁收敛过。   但陆凛不会轻易承诺,所以承诺的他必会做到。   “我不想再憋眼泪……”   以前哭的时候陆凛要么更凶,要么嫌弃,要么直接走。   嘉月其实也没有为谁收敛过自己的娇气。   “嘉月。”   踌躇不宁时,她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陆凛这般唤她,只省了一个字,却不同于任何人,包括父兄。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好像染了一丝室内的温暖,平了棱角,淡而缓。   这一刻嘉月的手隐隐颤抖,身子也好像也被抽空力气,软绵绵的。   “我要真没点好你会犹豫?”   “一句话,我陆凛不要第二个女人。”   虽然嘉月这么问东问西的让他有点躁,但这件事的确突然。   委屈她的日后他加倍补偿。   泪水自眼眶滑落,嘉月也说不清此刻的感觉,但她所有的理智全都没了。   陆凛的确凶,可他不是个坏人,至少对她不是。   他更不是理想中夫君的模样,却又无可替代。   即使之后冷静下来仍觉得仓促,可嘉月没有后悔。   她也到许嫁之龄,流落在边境没能与父兄取得联系,在有心之人的主导下只怕外面的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既如此不若忘记那些弯弯绕绕,徇着心中所愿。   -   婚期定在十二月六号,只有一个多月准备时间,嘉月孤身在孟良,出嫁的地方便定在陆凛的另一处私宅。   至于聘礼和嫁妆,他命人将府上能用得上的财物都搬过去,还给嘉月置办了许多女儿家的物件。   虽是个五品官,但若没点路子,陆凛根本养不起这娇滴滴的小姑娘。   出嫁前嘉月一直在私宅和钱妈妈她们一起缝制大红色的喜服,清点财物。   府外的议论声被高高的院墙阻隔,她也不想听,而府内的下人更不敢多嘴一句。   千户营里,所有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不轻,对那姑娘又是好奇又是同情,毕竟陆凛的性子在那。   但他早到了成家的年纪,除了林淮里其他人都欣然道贺,争着讨喜酒喝。   只不过他们想象不出陆凛做夫君的样子,大抵是因为他没沾过女人,总觉得别扭。   这件事传得轰轰烈烈,统领凉州境内军队的指挥使齐阎也收到了请帖。   “大人,都传那小娘子貌若天仙,是京城流亡至此的大家闺秀。”   “您不提前瞧上一二?”   凉州主城,冀河的一处恢弘宅邸内,一个留着络腮胡,年近不惑,身形略粗胖的男子正摆弄着手下送的瓷器,花纹精细,光滑如玉,巧夺天工。   看着平易近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眼眸在灯火下却有几分不明的闪烁。   说话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墨诚。   “女人,环肥燕瘦,或清丽或妩媚,或娇或辣,还能美上天去?”   “且陆凛那人油盐不进,臭得很,许是娶了个夜叉,也能让你们这些碎嘴的传成仙子。”   将瓷瓶放进玉匣,齐阎合上盖,将它递给在一边研墨的小妾,女人正是双十的好年纪,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娇嗔地勾了他一眼,便将匣子抱在怀里款款远去。   一旁的墨诚咽了咽喉咙,对上齐阎似笑非笑的眸光,赶忙低下头要请罪。   “你跟在我身边快二十年了,这胆子还不见长。”   “上回被陆凛按在地上踩也怪不得他放肆,你自己没那本事在人面前站起来。”   手攥得青筋绷起,墨诚牙关咬得疼,微低着头,压抑到极点。   莫说他远不敌那莽夫,就连此刻云淡风轻的齐指挥也动不得他。   虽是五品官,但陆凛驻守的边境百年来与西戎摩擦不断,他的重要性远不同于其他千户,一直以来备受秦绥帝的关注。   每年岁末进京述职时,陆凛都会被单独召进御书房。   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行了,不过是个女人,如今不清不白的称不上大家闺秀,要真看上眼了我给你弄来。”   余光扫过墨诚,将他那憋屈又无处发泄的孬怂模样收入眼底,齐阎靠在梨花木做的椅子上,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看。   那语气好似不是要夺人妇,而是抢地里的一颗白菜。   -   陆凛的生辰在婚期前,他答应过带嘉月去北丹,便不会食言。   虽然不能如期,但成亲后他肯定也会带她去。   毕竟已经趁虚而入将人拱到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和离也永远不可能。   不过这只是陆凛的想法,在私宅待嫁的小姑娘并不知道。   想到她柔柔弱弱,哀哀怯怯的性子,还有那流不完的眼泪,和手下们吃了酒,一身浓郁酒气,准备回府的男人便觉得脑袋泛起熟悉的疼。   她的哭声莫名其妙地开始在耳边回响,盖过了冬日里烈烈的风声。   娘的,中邪了。   低咒一声,为了打断这烦人的声音,陆凛掉转马头直奔私宅。   婚前不宜见面的规矩也被他抛在风中,飘远了。   “姑娘,落雪天冷得厉害,你身子弱还是先歇下吧,剩下的这些活我和秋玉来做。”   依靠在榻上的纤软少女正绣着红盖头,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含着一抹柔柔笑意,而那美眸中却是一片迷蒙的哀伤。   今日是陆凛的生辰,她睡不着。   屋内燃着的炭火暖炉偶尔迸溅出火星,“噼啪”声是这片静谧里唯一一点跳跃。   钱妈妈和秋玉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无奈。   这婚期定的委实仓促了些。   “大人您怎么来了?”   小厮顶着寒风打开府门,便看到披着黑色大氅的高大男子屹立在风雪之中,头肩堆上了薄薄一层雪花。   阵阵酒气扑面而来。   “我还得向你汇报行踪?”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陆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周身的内息波动让小厮倍感压迫。   “小人不敢,小人知错......”   后面的话渐渐淹没在风雪中,小厮只看到那一片漆黑徐徐远去,哪怕消失在视线,他依旧心有余悸。   “温嘉月。”   有了丝许倦意,手上动作放缓,长睫半合的少女被这突然的呼唤惊得瞬间醒神,她自榻上坐直身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渐渐有了光芒。   心口也跳得热了起来。   “陆凛,我在的。”   对上钱妈妈和秋玉欣慰又带着点挪揄的视线,嘉月的小脸泛起红晕。   她双脚落在踏板上,套上绣花鞋,起身时层层叠叠,柔软灵动的裙摆徐徐垂落,随着她的步调,在一室暖意中均匀盛放。   尽管越靠近门口暖意越稀薄,但嘉月还是交叠着双手,停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   指尖微动,她有些想点一点那道人影。   而从钱妈妈她们的角度看,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   “我从不食言。”   眯了眯眼,陆凛看着近在咫尺的窈窕倩影,喉结上下滚了滚。   明明周遭环绕的是西北风和大雪,他的鼻尖却好像依旧能嗅到她的馨香,掌心浮动着柔软滑腻的触感。   知道她没睡,也可以直接推门进,但陆凛忍住了。   他若是进去大抵就不会出来。   “我信你。”   笑意自唇角晕染到眼底,嘉月的美眸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屋外风雪更烈,但好像酒劲上了点头,陆凛一时迈不开脚步,没有离开。   “你,你可要进来坐坐?” 第16章 遇 见面   指尖绞紧,嘉月说完就后悔了,小脸通红一片,心像是要挤出胸腔,紧张又慌乱。   想,又不想他答应。   “温嘉月,大晚上的不害臊?”   “早点睡。”   尽管这话也让陆凛夹紧拳头,酒劲越发上头,险些冲掉理智,但他还是硬着脸故作正经地斥了一句。   咬了咬唇瓣,嘉月有点委屈,却又有点好笑。   明明平常都是他招呼不打一声就进屋。   第一次主动让他进却又守起礼来了。   不过她的确不知羞了,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就在嘉月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前的人影突然没了,是往上消失的......   屋顶的瓦块也在这一刻有了动静,“噼里啪啦”的,但落雪无声。   钱妈妈立刻上前将嘉月护在身后,胆子大一些,又更稳重的秋玉缓缓推开门。   周遭并无人烟,几片断瓦在院里已及到脚踝的积雪中留下深坑,而陆凛的脚印也快被覆没。   扒着门框四下打量片刻,秋玉又关上门,顺道落上闩。   “约莫是有老鼠,姑娘莫怕。”   她清秀的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声音满是安抚,没有丝毫睁眼说瞎话的局促。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嘉月轻轻点头,又回到榻边坐下,盖头拿在手里,攥着针线,却半天都没刺下去。   “陆凛不会有事吧?”   抬首看向秋玉,少女清澈的眸中一片担忧。   “姑娘放心,大人很会捉老鼠。”   笑眯眯的秋玉走到钱妈妈对面坐下,和她一起缝成亲用的喜被,对上老人家嗔责的视线,也只是略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若非受信任,她们也不会被陆凛找来伺候嘉月。   而秋玉口中“老鼠”此刻已经死了一地,只剩其中最“肥头大耳”的一只,正被陆凛单脚踩在脚底,反而像垂死挣扎的肮脏爬虫,身体不停地扭动。   陆凛身上的雪因他浑厚的内力化了水,又蒸干,红色在雪地里恣意蜿蜒流淌,又迅速渗透,似彼岸花,在这片凌烈的夜色中诡异地扎根绽放。   “陆凛!老子是齐指挥使的人!你敢动老子你必死无疑!”   吃了一嘴的冰冷血水,又恶心又冷的墨诚胃里直抽,要吐却又努力憋着,想保住最后一点颜面。   “一条狗也配装孙子学人叫。”   许是喝了酒,陆凛没往日凶悍,唇畔笑意懒散,但那狭长眼眸里的墨色却充斥杀意。   脚下使力,刚刚还嚣张的男人清楚地听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惨叫连连,凄厉的声音幽幽回响,巷子里,一墙之隔的人家纷纷熄了灯。   “搁着我,狗都死绝了也不留你这条。”   哪怕墨诚奄奄一息,动弹不得,陆凛也没抬脚,运起内力将剑上薄薄一层雪冰化了,他半弯下腰,单臂撑着腿,在脚下的人身上慢悠悠地擦。   “你,你岂可,与指挥使大人,相提,并论......”   尽管呼吸时会呛进雪花和冷风,咳疼难受,墨诚依旧不怕死地咬牙碎语,双手虚蜷成拳,却再挤不出一丝握紧的力气。   “说得对,齐大人的脸‘金贵’,丢得起。”   眯了眯眼,虽喝了不少酒,但陆凛的声音在这风中始终强硬有力,而他脸上阎王般的笑也不曾消失。   直起身,男人将擦干净的剑收回剑鞘。   在墨诚苟延残喘着,再说不出半个字的时候,他唇畔的弧度反而淡了。   “带句话给你主子。”   移开脚,陆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背上已蒙一层积雪,蝼蚁一般,一脚就能碾得渣都不剩的人。   这一刻,他周身的气势远不是一个千户所能有。   只可惜地上的人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只有惧怕的份。   “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风雪依旧,而一身黑衣的陆凛足尖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这片夜色里。   -   离成亲还有两天的时候,陆凛的母亲,老夫人李芳芹来看了嘉月。   陆凛和她不像,无论长相还是性格。   “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定了没人能劝,我也就不多说那些讨人嫌的话。”   “不过嘉月,你只是遭难,也没失忆,父母兄长是何身份总该给我们透个底。”   年逾四十,李芳芹的脸上多少有了点褶皱,但她的样貌还算清秀,打扮的也简单朴实,只是眉眼间的几分轻慢和酸刻淡了原该有的清雅,显得市井小气。   接过钱妈妈递来的茶盏,李氏慢悠悠地掀开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这动作原该自然优雅,但她做起来莫名有几分不伦不类。   见嘉月一直低垂着头没回答,她喝了口水,轻嗤一声,毫不掩饰嘲讽和风凉。   “你在孟良的时日可不短了,至今未曾有人来寻,我儿乐得供养你,护着你,但为娘的不得替他斟酌?”   站在嘉月身后的两个婢女手攥得疼,性子急躁一点的春锦差点就要开口,被秋玉及时地拽住。   那毕竟是陆凛的母亲,而她们的主子都未曾反驳,婢女就更不可冒尖。   否则会给嘉月落下口舌。   “陆夫人,我家在京城,父兄也有官职在身,但因祖父过世尚在停职守孝。”   “若知晓我的消息他们定会来寻的......”   说到最后嘉月的声音弱了下来,抑制不住眼底的伤楚,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坎。   不见到父兄便跨不过去。   李氏明摆着故意针对嘉月的伤疤,她无力反驳。   “名门贵女那也是过去的事,陆府先前从未进过女子,你这无名无份地住了数个月,流言早已沸沸扬扬。”   “我儿顾着清誉和仕途给你个正妻的名分。”   “成亲以后你得脚踏实地,这心气也别太高了,孟良不是京城,可没人买你这大小姐的账。”   抬起茶盏,李氏继续喝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变得阴沉的眼眸,淡去了其中浓烈的,因回忆染上的恨。   名门贵女又如何?她偏要踩她近十六年来的矜娇尊贵。   这些高高在上,风光不已的女子落了难名节不保,还不是一文不值。   “我......”   嘉月看着李芳芹眉眼间那浓浓的轻慢和鄙夷,欲言又止,任由室内陷入局促的静谧。   与这样的人计较没有结果的。   好在没一会陆府的管家便匆忙赶了过来,将李氏请回去。   她在这坐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临走前李芳芹睨了嘉月一眼,语调悠长:“我这是里外不讨好。”   正厅的厚帘子又落下,吹进的寒风很快便在室内的暖意中消融,炭火暖炉时不时地会发出火星迸溅的声音。   嘉月压抑在眼眶中的泪还是落了下来,而她的手脚也一直冰凉。   她怕李氏说的是真的,更惶恐自己日后要与这样的婆母生活。   秋玉和春锦伴在嘉月身边,心疼又焦急,却不知从何安慰。   明明后日就要成亲,姑娘待嫁的心情都因为这一番话没了,可怎么是好。   傍晚,用完晚膳简单洗漱过后,嘉月便抱膝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梳妆台上的凤冠,还有首饰,以及架子上正红色,绣工精湛,金色并蒂莲栩栩如生的喜服。   内室门窗紧闭,燃着炭火,被子盖着腿,浓密柔顺的青丝铺展在背后,嘉月的身子也蜷缩着,可她依旧没有多少暖意。   “栗子糕。”   就在嘉月心口闷得难受,眼眶又有点泛酸的时候,陆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甜甜的栗子香。   尽管心底颤动,可嘉月忍着没去看,只余光可怜兮兮地扫过他手中的油纸包。   她继续耷拉着小脑袋看身上盖的锦被。   因着婚期将至,钱妈妈坚持给她换亮色的,虽不是正红,但那颜色映在嘉月脸上,也衬得她肌肤白皙,线条柔美又明媚。   烛火跳动,陆凛的眼眸也随之一暗,提着纸包的手紧了紧。   果然不该来看。   日子越近反而越难忍。   “婚前不可见面的,你怎么又忘了......”   “而且我还没嫁呢,你都不避讳。”   她的声音经过棉被过滤,有些闷但更多的是柔弱和委屈。   “我不来你能哭到成亲。”   “她说的都是屁话,别管。”   大咧咧地在床边坐下,陆凛修长的手指十分灵活,很快就将线都拆开,打开的一瞬间栗子糕的清香扑鼻而来。   眨了眨雾气弥漫,楚楚柔软的大眼睛,嘉月慢吞吞地转动小脑袋,看向纸包里的糕,很小心地咽了咽喉咙。   “你怎么说粗话,她是你娘......”   她想吃,但又不想主动伸手去拿,总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容易满足。   轻嗤一声,带着直白的不屑,而火光中陆凛眸里竟好似有沉郁戾气,他捏起一块栗子糕递到嘉月面前。   有些怕这样的他,少女轻咬着唇,乖乖地伸手接了。   “这算粗话?”   况且别说娘,李氏这条贱命多留一天,她家祖坟就得冒一天青烟。   让她来不过是时候未到。   不以为意地反问,陆凛收起不由自主迸发的戾气,扬唇笑起来。   在军营里他都算文雅。   点了点头,嘉月啃了一口香香软软的栗子糕,耸耷的唇角渐渐弯起来,笑意晕染下,眼里的雾气也变得清亮好看。   “别操那些没用的心。”   “她就凑个人头,最迟年后走。”   看着那雾气在甜香中化开,消散,陆凛的唇角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又上扬几分。   虽然爱哭,但还挺好哄,以前倒是没发现。   啃完一块糕,嘉月从口甜到心,她看了看黏着些碎屑有点油的手,准备下床用热水洗洗。   但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纤薄的肩,热意滚滚。 第17章 遇 成亲   “坐着。”   话音未落那手便拿开了,但嘉月脸上的红晕久久没散,他按过的地方像是被热铁烙过,不疼,却又烫又麻。   毛巾过水拧干,陆凛边将它叠成块边往床边走,坐下来后他强势地握住嘉月细嫩的腕,指尖牢牢扣着她掌心,让她挣扎不得。   动作流利得像是蓄谋已久。   一根一根地擦,即使隔着湿热的毛巾,陆凛的指腹点过的地方依旧有异样的灼麻,直达心底。   他有意控制着手劲,拙劣地装作无意,时不时地多一些小动作,揩嘉月的油。   她柔凉的小手窝在他掌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滚烫。   或者说,嘉月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烧,又热又酥麻,羞得脚趾头都蜷缩了,只能将脸紧紧地埋在被子里。   尽管后日他便是夫君,可嘉月先前从未与男子这般肌肤相亲,也还不知男女之事的真正面貌,这样于她而言已算亲昵。   “陆凛,你真的......”   擦完后陆凛依旧将少女细细软软的手握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那瞳孔深得好像要将床上小小的一团吸进去。   整个揣在怀里应该更软绵。   “我不想娶皇帝赐婚也没用。”   “没那些弯弯绕绕,你只管嫁。”   即使不想放过她,但嘉月脸皮太薄,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占便宜羞得泫然欲泣,不停地扭动着手腕。   陆凛心里燥,想将她按到床上直接办了,可此刻必须忍着,于是他缓缓松开手,继续耐着性子安抚她。   他最厌恨猜疑背叛,也从不会一再解释。   但还是嘉月的笑脸看着最舒服。   炭火燃烧,猝然炸响,刚被放过的嘉月像惊弓之鸟,颤了一下身子,而下一刻她视线一懵,唇角盖上了潮湿热意。   少女完全僵在床上,什么声音都远了,只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像是要将胸腔震碎。   “甜。”   舌尖微动,陆凛将薄唇上沾到的糕点屑舔了干净,毫不掩饰眸中灼人心扉的欲。   嗓音也是不同于任何时候的低哑,粗粝又危险。   耳朵根红得仿佛能滴血的嘉月猛地背过身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你,你,不害臊。”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的,似乎还带点湿漉漉的委屈,闷在被子里不甚清楚。   但陆凛的耳力很好。   “我害什么臊。”   他笑出了声,回答得又爽利又不要脸。   直到男人出了屋子,嘉月的耳畔还回响着他的字字句句,尤其是他最后恣意张狂的笑,像下了蛊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臭陆凛,动手动脚的,一点都不守礼。   嘉月的小手一会捂被他亲过唇角,一会又烫得四处乱甩。   折腾到很晚才睡过去。   -   出嫁的那天早上,天未亮嘉月便被服侍着起身,沐浴后换上了她亲手缝制的喜服。   盘起一头青丝,戴上凤冠,点上妆容,耳边是源源不断的吉祥话和赞美声,远远的还有鞭炮的声响。   格外喜庆热闹的一天。   蒙上盖头,被扶着出房间时,寒风微微吹拂起嘉月的盖头,少女的肌肤白皙如雪,而那抹了口脂的唇瓣娇艳欲滴,让人血液沸腾。   这座宅子不大,但一路下来嘉月的手脚也已经冰凉,直到被陆凛抱在怀里,放进花轿才有一点热意。   帘子落下前,男人将一个暖洋洋的小手炉塞在她掌心。   临收手时又不安分地揉了揉嘉月又凉又软的指尖,她不好意思有大动作,只听到一阵阵低低的戏笑声。   原本冻得有些僵的小脸此刻热得不行,嘉月抱着手炉,唇角微微扬着,既有欢喜又有些害羞。   众目睽睽的还这么不害臊,他以前明明不会碰她的。   前天晚上开始就好像变了个人。   一路敲锣打鼓,到了陆府后嘉月和陆凛攥着牵红,并肩行至正堂。   就在少女要抬脚跨过门槛时,细软的腰猝然被身旁的男人揽住,在一片起哄声中,陆凛将又软又轻的人儿横抱起来,到行仪式的位置才将她放下。   一路上都伴着细微的,东西被踩碎的“卡擦”声。   而他幽厉的余光也直到这一刻方才收回。   要被这眼神活剐了的人软着腿脚依靠在母亲怀里,过了许久尤在哆嗦。   那些圆滚滚的,被人狠狠碾碎的花生粒孤零零的躺在门口,像被剥皮抽筋的尸体。   对拜礼行完后,嘉月被扶进陆凛的院子,他们的新房。   而前院里里外外摆了近三十桌,给新郎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最后反倒是林淮里先倒下去,被扶到桌上趴着。   “温姑娘......”   “嘉月,我也,心悦于你......”   “为什么......”   年轻的男子靠在桌上喃喃呓语,醉酒通红的脸上一片悲痛,眼角隐隐有了泪光。   周遭喧闹,几乎将他的声音盖过。   但坐在主桌,背对着他的齐阎眼眸却深了深,饮尽杯中酒。   伺候在侧,托着玉酒壶的墨忠立刻上前给他满上自带的佳酿。   站起身,齐阎来到林淮里身后,坐在他旁边的士兵立刻给齐阎让位置,而周围的人也都压低了声音,颇有点忌惮。   他手握凉州五座城池的兵权,这这里可谓只手遮天。   “既然心悦为何不争?”   慢悠悠地晃着杯中酒,齐阎面带笑意,似是随意地问。   “如,如何争,我比不过陆凛,也护不住她。”   “他说得对,我就是个孬种!”   猛地直起身,林淮里眼眸猩红,他也不管身边是谁,一把抢过齐阎的酒杯仰头便喝。   “那女人当真很美?”   眼眸微眯,齐阎想到无功而返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墨诚说的话,又看看此刻几乎丢魂的林淮里,心里又有了许久未曾有的,对女人的强烈渴望,一时燥热难耐。   他得亲自去看看。   “怎会不美,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可她如今已是陆大人的妻子。”   双手撑着额头,林淮里嗓音沙哑,濒临破碎,有水迹自他指缝蜿蜒而下。   “是啊,今晚她就会在陆凛身.下承欢,娇啼切切,那滋味真是摧人心肝。”   齐阎接过墨忠递来的新酒杯在指尖把玩,低秽的话信口拈来,却是一把夺命刀,让林淮里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 第18章 遇 长夜   他原先是花柳之地的风流客,母亲舍不得打骂,为让林淮里这打小宠爱的幼子收心,给他安排了两个通房丫鬟。   有过女人,他自然知道个中滋味。   但陆凛不近女色,为人粗糙,且拥有连男人都又羡慕又惧怕的结实身体,嘉月那样细弱的身子,受不住。   他们不合适。   她应该寻个体贴温柔的人,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怜惜着。   撑着桌子,林淮里歪歪倒倒地站身,踉跄着往外走。   只是还不曾走出正堂门,膝盖上突然一阵剧痛,腿一软便脸朝下栽倒,摔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被人扶了回去。   不远处,一身喜服也盖不住眉眼凌厉的男人移开目光,继续喝酒。   ......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也渐渐暗下来,端坐在床上的嘉月动了动有些僵的身子,准备再起身去外间的桌子上拿点瓜果糕点吃。   “你们又不是新郎怎可以进!”   “想借酒装疯行下流事,简直荒唐!”   秋月和春锦急促又尖锐的声音传来,床上的嘉月惊得不敢动弹。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凉州的齐指挥使大人,他能来是给陆千户面子,给里面的新娘面子!”   “还不滚!”   这声音还未落下门就被粗暴地推开,卷进一阵凛冽寒意,吹得珠链“噼里啪啦”地碰撞不停。   “我不认识指挥使,我只知道这是陆大人的新房!里面是他的夫人,我们的主子,此刻怎可容你们探看戏辱!”   寒风吹得春锦的声音飘渺又颤抖,但她和秋玉二人依旧坚定地抬着胳膊,拦在屏风口。   “你瞧瞧,我来看弟妹,下人就这么咋咋唬唬,成何体统?”   大约是酒喝多了,中年男人说一句就打两个酒嗝,浓郁的酒气熏得喜床上的嘉月几欲作呕。   细嫩白皙的手绞紧鲜红的帕子,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恐惧和无措,但眼眶还是红了。   陆凛。   翕动着唇瓣,嘉月在一片吵闹声中,在那酒气越发浓烈时,哽咽着呢喃他的名字。   “嗯。”   而下一刻,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内室旁的窗户被推开,喜帕在风中摇摇欲坠,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地扣住。   陆凛的身上也有酒气,只是不浓,更不臭。   他站定在嘉月身前,抬手间内力催动,他翻过的那扇窗户又重重地关上,带起一阵冷暖交替的劲风。   杀意刺骨。   “齐指挥使,府里黑,别栽了。”   醉酒装疯,预行不轨的齐阎以内力化去杀气,瞳孔深处满是阴狠,但很快他脸上又挂上醉醺醺的笑。   “大喜的日子叫指挥使多见外,多谢老弟提醒。”   “不过你身强力健,就咱们弟妹这柔弱的身子骨,我都替你心疼,老弟你晚上可悠着点。”   陆凛将人护得滴水不漏,只隐约看到那绣着并蒂莲的红裙,还有那双精致的绣花鞋。   “心脏有病就去治,别在这讹诈我夫人。”   唇角动了动,男人笑得让人汗毛倒竖。   “走吧墨忠,再待下去陆千户真急眼了。”   摆了摆手,齐阎打着哈哈,在小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离开屋子,浓臭的酒气也很快被寒风卷了出去。   陆凛是边境的守护神,受帝王关注,尽管是眼中钉肉中刺,但齐阎如今还寻不到机会动他。   就在陆凛转身要走时,喜服的袖子被嘉月攥住,她似乎还是怕,小手冷冰冰的,指尖绷得发僵。   “别急,等我一盏茶。”   知道她是怕的,但陆凛还是若无其事地摩挲起姑娘的手,眼底杀意褪尽,只余一片幽然暗色,藏匿着沸腾的火。   这句话应该是对他自己说。   “陆凛,我不急,我怕......”   嘉月的脸没有像之前那样红,更没有再不好意思地挣扎,此刻他的气息让她安心。   眼中充盈的泪顺着面颊蜿蜒,滴落,看得陆凛直皱眉,欲念不明缘由地淡了一点。   “就是个畜生随处乱跑乱叫,瞧你那点出息”   “吃东西。”一会够你哭的。   接过钱妈妈送进来的,新做的热腾腾的糕点,陆凛拿起一块便送到嘉月唇边,只是这次她没有乖乖地张口。   改攥为抱,少女带着点胆怯地,小心翼翼地将小脑袋靠在陆凛又硬又热的胳膊上,很轻很轻的一点触感,像是黏了片软软的羽毛。   这是她头一回清醒着主动亲近。   “说我醉在新房,把人都送走。”   将嘉月抱到腿上坐着,陆凛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喜帕还未全落下的时候他凑了进来,狠狠地亲了嘉月一口。   羞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她红着脸将小脑袋埋在了陆凛肩头。   钱妈妈她们都恨不得将头埋在脖子里,连连应“是”,小跑着退出房间。   关门声落下,屋内又是一片静谧,烛火摇曳,将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拉长。   “你,你怎么不掀盖头呀......”   陆凛一直抱着嘉月,大手在她细软优美的腰线上流连,滚烫的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终于,羞红了脸,也忘记害怕和不安的少女忍不住轻推他的手。   “急了?”   指尖微动,陆凛似是漫不经心地捏住那红喜帕的一角,滚烫的呼吸源源不断的,隔着薄薄的布料吹拂着嘉月的耳朵,惹得她头皮发麻,想躲又被紧紧锁着,躲不开。   “凤冠重,我戴了一天,脖子酸......”   垂下眼帘,嘉月无辜地轻咬唇瓣,声音又软又乖,还带点可怜。   喉头一哽,陆凛生平头一次失言,末了他轻笑出声,俊脸倒映着红,又俊又蛊惑。   手探进帕子捏了捏嘉月柔嫩的小脸,在她还未曾反应过来时,男人拿了喜称将喜帕挑开。   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有些睁不开眼,本就氤氲着雾气的大眼睛越发湿漉,眼看着又要有泪滴落。   陆凛抬手捂住她的眼睛,直到小姑娘轻轻点了点他的手方才移开。   烛火中,得妆容点缀,一身正红的嘉月绝美的脸上多了明艳,明是羞涩的神情,此刻却显得娇媚。   喉结上下滚动,陆凛圈着她细腰的手猝然收紧,另一只手带点急躁地拿下了她头上的凤冠,发簪。   少女青丝如瀑,瞬间垂落,拂过他粗粝的掌心,空气中弥漫着她发间的幽香,彻底引燃一室春意。   男人扣住她的后脑勺,薄唇狠狠压了上去。 第19章 嫁 生气   他没经验,亲得又急又重,还磕到了牙齿,嘉月两只小手攀着陆凛的肩,指尖微微蜷缩,身子软软地依偎着他,觉得疼,还有点麻,想推却推不动,那点力气对这男人来说还不如挠痒的,且火上浇油。   许久许久,陆凛终于摸索到一点方法,但嘉月有点喘不过气,难受得呜咽,他只得先缓缓离开。   “合卺酒还没喝......”   眼看着那薄唇又要落下,嘉月又羞又怕,索性将小脸埋在他肩头,嗓音软糯又染着几分湿哑。   很想直接办正事,但陆凛还是摁着火将人放下,疾步饶过屏风走到桌前将两杯酒端起,顺便熄灭外面的烛灯。   在他们手臂缠绕仰首饮酒时,守在屋外的钱妈妈她们靠着暖炉,手伸出屋檐,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鹅毛一般大,却十分洁白美丽,为他们的新婚送上了最纯净的祝福。   屋内被酒呛得直咳嗽的嘉月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有些羞恼地听着陆凛粗声嘲笑,捶了捶他的肩,却被他半道截住小手握在掌心肆意揉捏。   “看没看小册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陌生的危险。   “没有,我忘了......”   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嘉月想到钱妈妈给自己那两本册子的神情,还有叮嘱的话语,便有点慌乱。   她说会疼,陆凛又身强力壮,看这个或能少吃点苦。   原本是打算今日在房间等候时看的,可她忘了,齐阎又闯进来,便更想不起来。   不过那两本册子就在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匣子里,她现在看应该来得及……   “那正好。”   将被子下面那些圆滚滚的东西拨开,在一片“噼里啪啦”的滚动声中,陆凛把圈着他脖子小脸通红的嘉月放倒在床上,抬手间红帐缓缓落下,封住一方属于二人的火热天地。   床边架子上的两盏喜烛摇曳着微弱却暧昧的火光。   ……   不过一切并不如陆凛预想的顺利。   嘉月纳不了,也受不住疼,又哭又挣扎,一个劲地要逃离,模样十分可怜。   陆凛心焦又无法,一双又沉又灼人的眸子紧锁着嘉月。   她在红海中如雪般白皙剔透,身上因他而开出点点红梅,与那红交相辉映,很美,却又因疼痛和羞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凛大口吞吐着热气,最后闭了闭眼,狠下心翻过身重重躺倒在她旁边,顺势将人抱在怀里。   难受却又不想放。   “行了,我都没做你还哭?”   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细嫩的好似一用力就碎的背,陆凛的声音又哑又粗,一点都不好听。   他像是个不匹配的钥匙,进退两难。   “我疼......”   依偎在他臂弯间,嘉月小声地抽泣着,蜷缩着纤细的双腿,一双大眼睛里都是盈盈泪光,却又无辜委屈地看向陆凛,仿佛在控诉他刚刚的恶行。   “娇气死你得了。”   “要不要水?”   滚烫的指腹划过柔腻的脊背,又定在女孩细嫩的脖颈间,轻轻揉了揉。   比起他的汗流浃背,嘉月只额头和鼻尖冒出些细汗,不算难受,但她有点嫌弃陆凛。   这样与他睡一夜,第二天会臭的吧。   “要喝水,还想沐浴......”   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嘉月被硌得难受,又羞怯心慌,身子往后缩了缩。   “碰不能碰事还一堆,我娶得活祖宗?”   嘴上说着狠话,陆凛却坐起身撩开红帐,捡起裤子套上,先去外室给她倒了杯温茶,进来前对着门吼了一声。   “送水!”   ......   钱妈妈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这,陆大人怎么看也不像这么快的人啊......   震惊归震惊,但她们还是麻溜地起身各自忙活起来。   陆凛端着茶回到内屋,撩开帐,却见嘉月猛地拉起被将脸都蒙住,细嫩葱白的指尖扣着红艳艳的被面,便足以让人口干舌燥。   “不喝?”   尽管很想去外面的冰天雪地凉快,但陆凛的身体还处在尴尬中,于是他紧锁着罪魁祸首,后牙槽咬得生疼,又没办法。   都开门了却进不去,他这辈子没这么窝火丢人过。   “喝......”   嘉月的嗓音又软又湿,她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探出一条细白的胳膊,掌心向上,微微定在半空便不动了。   “温嘉月,我数三声。”   眯了眯眼,陆凛单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在身侧攥得发麻,狠狠盯着被子里那一小团,全身的火无处泄。   她要再折腾,疼死也受着。   “我,我没有衣服......”   话音落,屋内一片可怕的寂静,就在嘉月心里发怵,准备探出头时,手腕猝然被滚烫钳制,下一刻人就被一股大力从温暖的被子里拉了出来。   “咚”的一下撞进陆凛硬得像砖的胸口。   帐外烛火摇曳,目力所及便是一片麦色的健硕肌肤,腹部八块均匀分布的鼓鼓硬块,看着十分突兀,却又莫名的硬朗帅气。   嘉月靠在他怀里,两只手忽上忽下,十分无措,不知该捂眼睛还是该遮羞。   刚刚好歹黑,现在却都敞亮着。   一只茶杯抵在她唇边,里面漾着浅浅的水花,倒映着羞红了脸的少女。   湿漉漉的眼眸怯怯地抬起,看了一眼陆凛,却正巧捕捉到他上下滚动着的喉结。   男人狭长的凤目很深,神色却让人害怕。   “你若是渴了便先喝吧......”   垂下眼帘,嘉月以为他是渴的,便用柔软的小手轻轻推他攥着水杯的臂膀。   而后她就被重重地咬住,陆凛惩罚似的啃着,时轻时重,离开时嘉月娇嫩的唇瓣都红肿了。   她小声抽噎着,委屈地喝下了一杯水。   待到钱妈妈她们将洗澡水,还有换洗衣服在外室的隔间备好,离开后,陆凛方才抱孩子似的,单臂托着嘉月,起身走出内室,将她放到浴桶里。   而他则拿起水壶,直接对着嘴“咕嘟咕嘟”灌,没一会水就见了底,但男人身体的火还是没能浇灭。   真他娘的操.蛋。   咬牙低骂一句,陆凛侧首看向隔间周围挂着的帘布,上面依稀倒映着女子柔弱窈窕的倩影。   咽了咽喉咙,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   最后眸中划过一抹危险又极具侵略的幽光。   吃不着肉,总得将肉香闻过瘾。   放下茶壶,陆凛三两步就走到帘子边将它掀起,迎着嘉月小鹿般无辜又惊惧的眸子,边脱衣服边抬脚跨进去,桶里水花连连,伴着女子细弱的哭泣……   帘布时垂时落,久久方才恢复宁静。   -   陆凛生活规律,第二日卯时三刻,天还未亮便睁开眼睛,尤带一丝晨间的倦懒和疏离,感受到身边微弱绵长的呼吸,还有些许的怔愣,但很快他眼底恢复清明,唇角微动。   侧过首,陆凛看向蜷缩在身边,睡在里侧的小小一团。   他体热,被子里的暖意源源不断的,嘉月昨晚虽被欺负得直哭,又气他,但因为折腾一天很累,被他强势地按在怀里后没一会就睡熟了,如今小脸上甚至热出淡淡的潮红,十分软糯诱人。   瞧了她一会,见小姑娘还是纹丝不动地蜷缩在小小的一角睡得香甜,陆凛臂膀微动,将人捞到怀里。   “唔……”软软地嘤咛一声,嘉月有些烦恼地用小手推他不安分的大手。   最后实在受不住,被他折腾醒了。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大眼睛里氤氲着一片委屈的迷雾,倒映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我困……”   继续胡乱又带点烦躁地推搡搂着她的陆凛,嘉月难得的将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那小嘴瘪着,再撅一点都能挂油瓶。   她最受家人宠爱,以前都是自然醒,小时候祖母甚至会过来哄她起床,久而久之的小姑娘就被惯出了些起床气。   此番被陆凛故意折腾醒,自然闹觉。   “温嘉月,惯的你这臭脾气。”   “不知道要伺候夫君洗漱更衣?   指尖捏住她粉嫩饱满的唇瓣,陆凛微微用力夹了夹,灼热的气扑面而来,嘉月想躲都躲不开。   “秋玉,春锦,伺候大人更衣……”   她困得眼皮直打架,拖着浓浓的倦懒鼻音,近乎呢喃,出帐子便听不到了,更别提外面的两个婢女。   “温嘉月——”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枕在陆凛臂弯的女孩桃花般动人的眼尾晕开一抹可怜的嫣红,而瞳孔里的水雾也越发浓重,眼看就要化成水落下来。   “你骗我,你连觉都不让我睡……”   说着说着,嘉月的嗓音便蒙上一层浅浅的湿漉。   昨天在浴桶里那么过分,又不要脸地以洗手的借口将她的十根指头啃了遍,今早又闹她。   难道她嫁过来前他的衣服都是空气帮忙穿的吗?   他骗婚。   “没出息那样,睡。”   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陆凛是开玩笑的,但看她这委屈的样子莫名的逗不下去了,便抬手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抚。   嘉月也不是真的想哭,见他不烦了便又合上眼睛,没一会就陷入甜甜的梦乡。   徒留陆凛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一会望头顶的红帐子,一会看看身边熟睡的,小手攥着他衣襟的软团子,鼻尖满满的属于少女的甜香,燥得慌,又按捺着不能动。   他有五天假期,歇完后安排好营里的事便要去京城,自然也会将嘉月带上。   在决定带她走的那天晚上,她和林淮里简短的对话中,陆凛就猜到了嘉月的身份。   毕竟京城姓温的,且有本事护她的权贵只那一家。   而岐安县那群土匪一个月前已被剿灭,寻找嘉月的人必然知道了她被救走的消息,此刻北丹和京城应该都有人在等她回来。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将他们的掌上明珠抢过来抱着。   木已成舟,他们又能如何。   勾了勾唇角,陆凛身心愉悦了,燥意又变得可以忍受,再加上温香软玉在怀,自是十分舒服地睡起回笼觉。   不知不觉就到了辰时三刻,天已大亮,外面守夜的秋玉和春锦面面相觑,神色纠结。   大人该带着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就算只是暂时生活在一起,但面子功夫总得做的,不然恐会落人口舌……   两个人推搡一阵,最后是秋玉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大人,夫人,时辰不早,老夫人那边可能还在等着,该起了。”   嘉月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楚楚迷蒙的大眼睛,却又不想离开热烘烘的被子,便在陆凛臂弯里猫儿一样挪来挪去,动作不大,但很考验他的耐性。   直到男人将她禁锢在臂弯间,薄唇重重地压下来,嘉月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已经嫁人了,早上这个坏人还闹过她。   只是有些人亲起来就没完没了。   外面的两个婢女听到里面又响起的某些声音,只得红着脸退到屋檐边,朝小厨房里准备好早餐,远远探出头的钱妈妈轻轻摇头。   老人家自然不会害羞,只是欣慰地笑起来,转身回厨房,寻思着再做些什么热菜。   昨晚快,今晨或许得早午饭一起吃,她得好好准备,给嘉月补补身子。   不过院里的这份安宁静谧没过一刻便被进来的,老夫人的贴身奴仆张妈妈打乱。   “他们新婚燕尔自是难舍难分,但夫人作为深谙礼数的大家闺秀,又怎可纵容大人贪欢,将规矩全抛在脑后?”   她穿着厚厚的袄子,踏着已经扫清积雪,有些结冻的青砖小路,径直来到厢房屋檐外的台阶下,听着里面羞人的声音,语句犀利,老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责备以及一丝鄙夷。   白日纵情,不知羞耻。   张妈妈故意放大了嗓门,莫说陆凛,便是被他按着亲,衣衫半褪的嘉月都听到了。   小脸上羞涩至极的潮红褪去,眸中原本因温存而生的浅柔雾气变得浓重,被陆凛攥在掌心的小手扭动挣扎着,惹得他面色更浓沉,眼眸中波澜翻滚得越来越凶,像是要将人卷进去囚到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快没了理智。   嘉月越闹腾,陆凛眸光便越发炙热灼人,最后呼吸声骤然粗重几分,他缓缓撒开手,放过她。   终于得以解脱小姑娘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身子紧紧蜷缩,微微颤动着。   神还没完全缓过来,陆凛下意识地拿起巾帕准备给她擦手。   只是不等他粗莽地掀开发出哭泣声的被子,耳畔便开始回放被一时欢愉冲散的话,那双狭长的眸子猝然凌厉,杀意迭起。   将帕子扔在一边,男人撩开帘子随便捡了裤子和上衣套上,也不整理领口,就这么半敞着往门口去。 第20章 嫁 又凶   那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时,拦在门口提防着张妈妈的秋玉和春锦对视一眼,十分整齐统一地往后退,远离房门。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就被人一手推开。   外面一片雪白,北风呼啸,但只随意穿单薄衣衫蔽体的陆凛却全无感觉。   在张妈妈上前一步动着那挂满褶皱的干枯唇角准备说话时,男人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狠戾的凶光。   指尖微动,手中长剑应声而出,折射着锋锐寒光,下一刻便抵在张妈妈脖子上,凌厉的剑风刮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怎么不继续?”   磁厚的声音踱了一层锋锐杀意,顺着剑深透骨髓。   跌坐在地上,张妈妈捂着脖子,苍白着一张老脸哆嗦着唇半天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股异味随之而来……   秋玉和春锦对视一眼,忍着嫌恶想将人扶起来。   好歹先把人送出院子,免得这味熏着屋里的夫人。   “自己滚!”   只是她们刚迈开脚步就被陆凛满是戾气的呵斥声吓得不敢动,便看着张妈妈手脚并用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或许是腿还软着,她走得歪歪倒倒,摔了好几个跟头,却都不敢发出一声哀嚎,最后扶着院墙消失在这座杀意森森的院子。   而陆凛早已回到炭火快燃尽,又钻了冷风,隐隐有些凉的厢房。   被子里的嘉月正在小幅度地动着,似是在整理衣衫,耳畔仍有她微弱的抽噎声。   还不等陆凛来到床边坐下她便爬出被窝,发丝散在背后有丝许凌乱,纤细的身子因为刚刚渗进来的寒意微微抖了一下。   小脸上的潮红也很快褪去。   不等陆凛伸手抱,她便忍着冷掀开被子坐到床边,套上鞋,提起声音唤秋玉和春锦。   “人都走了还急什么?”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氅披在她纤弱的肩上,陆凛说得随意又带一份不正经的调笑,唇畔弧度在触及到嘉月纤长眼睫投下的阴影时淡了下去。   少女一直没理他,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洗漱更衣,梳妆打扮,就这么素淡着脸将陆凛晾在一边。   他则双臂环胸,不甚在意地靠在床架边,微微眯眼盯着嘉月,狭长的眼眸中一片侵略性的深幽。   早晚有一天把她的刺都拔了。   嘉月梳着简单又清媚的妇人鬓,一身娇艳夺目的红裙,在这冬日里像是一株盛放的月季,清香之余又有点点小刺,触之生疼。   走动间头上布摇垂落的玉珠摇曳碰撞,清脆又透着一丝执拗的疏远。   “大人,热水和新衣都已备好,您快些梳洗吧,老夫人还在花厅等着。”   屋子里气氛有点僵,秋玉只得低着头出声打破这片静谧。   明眼人都看得出嘉月在恼着陆凛。   毕竟就算他不在意李芳芹这个母亲,但不代表嘉月可以跟着将人得罪到底。   如今他将跟了老夫人亲近二十年的老仆弄得这么狼狈,一路回去人尽皆知,和打老人的脸也没区别,李氏又不是好相与的,甚至有几分睚眦必报。   她若有意到处说嘴,那嘉月的名声大约是没挽回的余地了。   尽管有点想和嘉月耗,看看她这刺能长到什么程度,但陆凛觉着她今天很美,那眼尾再红就不好了。   他只用了片刻,也没要两个婢女伺候,全程自己动手,在炭火还没完全燃起来前就洗漱完毕,换上衣服,以玉冠束发。   因是新婚,陆凛今日也没穿黑色,而是一身宝蓝,高大的身形衬得嘉月十分娇小可人。   出了屋子,踏上结冰的青砖,陆凛便自然地伸手要握住她规矩地交叠在身前,已经冷得发青,微微僵硬的小手,被嘉月躲了过去。   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只是地滑险些踉跄,被腰间多出的手稳稳地托住。   “屁大点事就撅着个嘴。”   “嫁给我长本事了?”   出了院子陆凛便拦在嘉月身前,垂眸凝着她被贝齿挤压,微有褶皱不平的樱红小嘴,三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松开齿关,抬起眼眸。   “我没有长本事,明明是你变本加厉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即使冷得想要躲在他怀里,可嘉月还是努力瞪大双眼,试图收敛些柔弱和委屈。   昨晚到今天早上他只缠着她做那些过分的事,还落到了李氏耳里,惩罚她的贴身奴仆,打了她的脸。   “房里那点事至于红眼睛?”   “还变本加厉,以为我读书少?”   松开她凉冰冰的下颚,陆凛捏了捏小妻子软软的脸蛋,又展开手将它包在掌心揉了揉,摩挲出点热意。   嘉月身子凉,晚上抱着很舒服,此刻却觉得有点刺手。   “那也要分时间场合的......”   “你可曾顾及过我,你与我成亲难道只为,只为那些吗……?”   话音未落,嘉月的泪水便先滑落,湿润了陆凛的掌心,凉得男人心口直冒火。   末了他扬起唇角,改揉为捏,眼里幽森的黑好像要将身前的人儿吞进去。   “温嘉月,睡一觉良心又被谁吃了?”   “我要真不顾你能在床上哭三天!”   他的确是为得到她,但什么时候没顾及过她的感受?   “我有良心。”   “你吼我,你说话不算话……”   寂静的冰天雪地里,他的声音落下后甚至有几分空旷的回音,嘉月的泪水落得更凶,心里委屈地酸水一股一股地往上冒,怎么都收不住。   他怎么总是这样凶巴巴的,不管对的错的好像都理直气壮。   转过身,哭得梨花带落雨的嘉月抛下他独自向前。   骗子,陆凛是又凶又坏的大骗子。   一片雪白里,那一抹红明明该是绝艳盛放,独一无二的存在,此刻却蒙着一层凄哀的阴云。   眯了眯眼,陆凛心里燥,又觉得和哭哭啼啼的她沟通不起来,最后便先追上去,与嘉月肩并肩走向李氏住的院子,即使她走得很慢,男人也耐着性子随她的脚步挪动。   一路无言,只少女偶尔的抽泣声在这寒冷的早晨隐隐回响。   “快擦。眼泪鼻涕一把抓,让人看笑话?”   行到李氏的院门口时嘉月停下了,准备整理仪容,面前及时地出现一方黑色的帕子,耳畔响起男人低沉之余又带点嫌弃的声音。   吸了吸小鼻子,嘉月垂眸将它从男人手心抽出,先把脸上的泪擦干净。   凝了那帕子一会,最后她鼓足勇气咬了咬牙,在陆凛逐渐放大,越发凶煞的凤眸的注视下,捂住鼻子,捏了捏。   而后闭眼松手,哽着喉间一口气硬是咬牙将帕子丢了。   抗着吓人的凶气,嘉月准备往前走。   正巧一阵风刮过,将那脏兮兮的帕子吹到嘉月抬起的脚下,她收势不及,只得从上面踩过。   尽管那一刻脚底又烫又虚,但她绞紧交叠在身前发软的手,继续往前。   “温嘉月!”   陆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沉又压抑,显然是在爆发的边缘。   但他此刻怎样都只能憋着。   嘉月心里莫名通畅了些。   她挺了挺细薄的腰杆,跨过门槛走进李氏的院子。   收回视线,陆凛舌尖狠狠抵后牙槽,趁着四下无人异常迅速地弯腰将那印了脚印,沾着雪水,脏兮兮又有点皱的黑帕子收进掌心,胡乱塞到袖袋里,抬脚追上去。   晚一步被人欺负了她又得哭! 第21章 嫁 扎他   “大人,夫人,张妈妈摔伤了骨头,给请了大夫,老夫人如今正在她房里,二位吃些茶点,稍等一会。”   李氏的另一个贴身妈妈约莫是有所忌惮,远远地站在主座边,低垂着头,姿态异常卑顺。   “臭味相投。”   轻嗤一声,陆凛毫不掩饰讽刺和不屑。   不来正好,落得清净,他最厌恶李氏那套虚伪作假的嘴脸,更不喜揣度那些九曲弯绕肠子。   只是嘉月却笑了笑,自顾自安安静静地走到椅子前落座,陆凛心里不耐,但也按着性子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   视线在孙妈妈低垂的脑袋上定了片刻,狭长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幽厉。   老人头上像是悬了把刀,哆嗦了一下,软着腿后退,根本不敢有造次的心思。   陆大人和老夫人哪像是母子,简直和仇人无异,她就是个被殃及的池鱼。   “大人今晨稍有急躁,或是惊着老夫人了,烦请妈妈去通报一声,我们与她问过安便走。”   抿了抿唇,嘉月嗓音柔软婉转,说完她侧过脸看向陆凛,朝他微微摇头,桃花眼中柔柔的波澜抚平了他眼底所有的戾气。   整个花厅的气氛也有所回升。   “是,夫人。”   有张妈妈的前车之鉴,就算陆凛不在,她这把老骨头也不敢招惹他护得跟眼睛珠似的人。   老仆对着二人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开,但没过一会就回来了,硬着头皮给他们带了一句话。   “大人,夫人,老夫人今日起得早,又受了惊所以身子不大爽利,二位的孝心她是知道的,你们便先回吧,也不必去探看。”   “这是老夫人给夫人的。”   孙妈妈来到嘉月面前,低头弯腰,恭敬地举起双手,将散着紫檀木清香的首饰盒捧给她。   “烦劳妈妈替我谢过老夫人。”   “我和大人晚些时候再来看她。”   接过盒子,嘉月只看了一眼,尽管眸中划过些讶然和困惑,但她还是温柔有礼地同她客套,无论是话语还是神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妥帖的让人如沐春风,温暖舒服。   陆凛和她可谓在两种极端,一个凶煞一个柔软,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登对和谐。   或许这小夫人真有可能制得住大人……   怔怔地看着夫妻二人的背影,钱妈妈脑中鬼使神差地蹦出这么个想法。   出了门,嘉月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陆凛对老夫人的态度全然不像是亲儿子,原以为成亲前他说的那些话是为让她安心,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真的。   更何况细细想来他从未唤过老夫人一声“母亲”,可背后的实情他不说,嘉月总不好冒昧地追问,毕竟陆凛凶起来她还是怕的。   在老夫人离开前的这段时间如何与之相处,她得斟酌着些。   注意权衡是祖母先前提点过她的。   虽然陆府人少,但这关系却莫名的让人纠结不安。   大抵是想事情太过专注,嘉月竟未曾感受到陆凛越发深邃透着危险的视线,直到脚底打滑,身子不稳,被他顺势搂进怀里横抱起来,方才落入他眼中为她织起,只等她落入的,密不透风的网,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而她的小脸也因为男人不紧不慢游移着的灼热手指红了。   “把你那些弯弯绕绕的丢远点。”   “以为我这小破院子是京城的高门大户?真要是你也斗不出个名堂。”   睨了怀中小小的人儿一眼,陆凛唇畔的笑意带着让人牙痒的不屑。   他像是学了读心术,三言两语的就把嘉月脑子里的想法粗暴地推翻,顺便给她清理出去。   “你为何总瞧不起我,说话也不好听,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原先在家时很少哭的。”   依偎在他温热结实的怀里,嘉月有点不自在地圈着他的脖子,纤长的眼睫委屈地耸耷着,投下一片楚楚可怜的阴影。   来的路上那番凶话她都没忘呢。   “亏你长得副机灵样,屁大点事也哭,还好意思问?”   挑了挑眉,陆凛依旧横得不行,继续一边揩油一边嫌弃着怀里的人儿。   “是了,我这么笨,怎能同大人如此亲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嘉月不能误了大人。”   再好的脾气也会被这样过分的男人说没,嘉月瘪着樱红的小嘴,用最软的嗓音说着最刺头的话,陆凛忘了言语,狭长的眼里难得的透出丝许惊愕。   这小东西的刺突然冒出来,扎得他措手不及。   余光偷偷瞄过男人的脸,嘉月乌亮的瞳孔灵动起来,索性又松开圈着他脖子的手,动了动腿脚作势要下地。   下一刻便被男人抱得更紧,腰背甚至被他的铁臂勒疼了。   “把你能耐的。”   “那点破事我来解决,你安心在院里待着。”   冷哼一声,陆凛第一次岔开话题,眉眼间那点别扭和死撑的强势莫名有点好笑。   及时抬起手掩住不由自主上扬起的唇间,嘉月咬着唇,继续垂着眼帘装作委屈。   终于让她摸着一点路子了。   虽然这法子不那么让人开心,却好过没有。   “你总这么粗暴,若是适得其反怎么办?”   二人安静地走了一段后,嘉月再次抬眸望向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又蒙上一层薄薄的忧愁和苦恼,倒是没了最初说他凶时的胆怯和委屈。   她的父兄都是文官,向来是以理服人,夫君却是能动手绝不动口,嘉月无奈,却又暂时寻不得法。   “温嘉月你跟谁过一辈子?”   “信我你能少块肉?”   停下脚步,陆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凝着她,说的话又沉又狠。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日后他再解释就他娘的是狗。   哭死她算。   “会……”你若是骗我,心里自然会。   那里少块肉可疼了。   垂下眼帘,嘉月声音小的近乎呢喃,软软弱弱的,却还是被陆凛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的脸立刻就黑了,像是聚了层层厚重,难以拨开的乌云,压抑的狂风暴雨近在咫尺。   “再说一遍。”   阴测测的声音十分悚人,嘉月觉得呼进来的气似乎都锋利几分,有点刺喉咙。   “我饿了……”   原想说自己不会撒谎,可少女潜意识里觉着说出来最后受苦的一定是自己,陆凛虽不可能打她,但晚上他一定又要折腾。   那事又疼又累的,她不想。   “忍着!”凶巴巴地低斥,抱着她的男人脚步却快了些。   唇角忍不住扬起软绵动人的笑,嘉月的脸小心地靠近他的肩,一点点依偎上去,身上甜软的香气穿透泥泞和冻土的寒意,缠绕在陆凛鼻尖,勾得他心里又痒又燥。   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到院子门口,男人却骤然将她放在一个狭窄的枯树遮掩的角落里,单臂箍着她细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扶着嘉月的后脑勺,猛地俯下身狠狠亲吻。   又凶又重,强势地席卷着拿片香软里的每一寸,却又不乏一丝压抑矛盾的缠绵。   既想将她拆吞入腹,又试图克制自己的粗莽。   万一亲疼了又要抽抽噎噎地说他凶。   而即使陆凛有意收敛,这吻对嘉月来说依旧像是狂风骤雨,她呼吸不顺,脖子也仰得酸,在这片炙热里早就变成了柔软的水,全靠他的手臂撑着。   “难受……”   实在撑不住,嘉月只得红着脸可怜兮兮地躲,娇喘不休,早上抹的口脂也花了,唇角蜿蜒着一丝让人口干舌燥的香津。 第22章 嫁 接纳   扶着嘉月腰的手微微用力,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双脚悬空挂在他身上,滚烫的呼吸拂着少女在这冬日里娇艳盛放的脸颊,薄唇在那水润诱人的唇角游移,描摹着那丝许湿漉,舌尖微动,烙下炙热印迹。   他像是将这缕银丝当成了甜美甘露,吸吮不休……   “呜……”   通红着脸身子虚软无力的嘉月将小脸紧紧埋在他肩头,双手攥着他的衣袍,羞得不知言辞,软着嗓子微微哽咽着。   “香。”   舔了舔唇角,陆凛眸中的欲色直白而浓烈,想立刻将昨晚没办的事办了。   只是看着怀里那一小团羞得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终究先忍了下来。   抱着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会,那股子硬和热化开后,陆凛方才这样抱着嘉月进院子。   秋玉她们一见夫妻二人这般亲密便知道是和好了,红着脸问好,没同他们一起进厢房。   新婚燕尔本就难舍难分,而陆凛初尝美色更不例外。   看他瞧嘉月的眼神便知道她们两个早晚要被赶出来。   屋里的几个暖炉又添了炭,十分暖和,陆凛先将嘉月放到凳子上坐着,脱掉大氅随意丢在一边,没吃几口热菜就开始出汗,而嘉月吃到半饱才将嫣红漂亮,坠着两团可爱毛绒球的披肩脱了。   “陆凛,老夫人怎会送如此贵重的镯子?”   原是想说李氏怎会有,可嘉月又怕这样问他会生气,便换了个字眼。   这枚血玉镯成色极好,巧夺天工,可以说独一无二,极大可能出自宫廷。   寻常官宦人家得此等宝物也怕惹祸上身,还不若送进宫讨一份欢心。   “不是她的。”   “喜欢你就戴,别顾虑那些乱七八糟的,还有在这里除了我其他人的话都是放屁。”   “再敢忘弄哭你。”   略显深幽的余光扫过镯子,陆凛几乎瞬间将身边人儿的小心思看透。   虽然又气她这样刻意的迂回,变相的不信任,但看着嘉月柔美绝丽的侧脸,那股火莫名就泄了,拿她没辙。   最后陆凛重重地搁下碗筷,捏住少女软嫩的小脸,俯身凑上前亲了一口。   猝然近在咫尺的俊脸,扑面而来的灼热呼吸,以及唇瓣上又重又带点狠的湿漉,惹得正愣神的嘉月骤然红了脸,被放开后仍有些无措。   平常都是她一人在房里看书,做女工,如今多了陆凛自然有点不适应。   “我知道了。现在是白日,你原先不都是很忙的吗,莫要因我荒废......”   垂下眼帘,小姑娘努力掩去眼底的一丝虚软,想要起身跑开,反而被他拦腰抱到腿上坐着。   凝着怀里的人儿,陆凛狭长的凤眸眯了眯,越发幽邃危险,而他的身子也热得吓人。   “别人都想方设法缠夫君,到你这就赶人?”   “什么毛病?”   这话一落,却见嘉月罕见的,格外认真地看向他,嗓音绵软,但莫名有力。   “勾缠夫君是妾室才会做的,妻子当督促夫君上进,共谋前程,兴旺家族。”   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陆凛漫不经心地将她两只小手握在掌心把玩,语调低沉不明:“要我犯事进大狱你还能这么头头是道?”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此刻却又有说不出的深沉。   “怎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嘉月被他这眼神看得莫名心慌,她移开眼,乖乖地看着衣裙上漂亮的刺绣。   在屋内静得要生出异样时,少女咬了咬唇,忍着羞涩又看向男人,漂亮的大眼睛里一片让人心跳加速的清澈认真。   “我不会离开你的。”   “福祸与共的道理我也懂的......”   他越来越滚烫的目光将嘉月的小脸彻底熏红,她轻轻动了动垂在半空的两只小脚。   虽然他有很多毛病,还喜欢动手动脚,做那没羞没臊的事,可其实大多时候都会顺着她,照顾她的,若真出事,她也绝不弃他而去。   “记住你今日的话。”   来日若是敢离开就把你关起来,一辈子别想见天日。   不等嘉月看清男人的眼神,便被他扣住后脑勺狼一般急切凶狠地吻住。   嘉月觉得自己又要溺亡在这片缠绵热意里。   大约是上午被她哄开心了,陆凛用完午膳,看着小妻子在红床上,他的臂弯间迷迷糊糊地睡着后,方才去书房处理公事。   坐在虽温暖,却又莫名冷清的桌案前,男人看着面前的书卷,粗粝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想凭着身体的记忆擦出点属于她的柔软,心像被一根线缠着,挣不开。   至于另一端飘在哪自不用说。   很快他就想起那没成的事,狭长的眼眸暗了下来,起身走到书柜的某个暗格前,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摞小画册。   千户营那些手下知道他没有过女人,也不怕被打,成亲前成群结队地涌过来送这东西。   原本大为不屑的陆凛此刻忍着火翻开。   而这一翻他的眸色就变了,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也黑了……   睡醒不久的嘉月恰巧也想起昨晚的事,屏退了秋玉,从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拿出那两本小册子,缩在床上看。   刚翻开没几页小脸就红得像是正亲身经历,心口“扑通通”地乱跳。   又羞又慌地将它合上,嘉月狼狈地跑下床将书放回匣子,再不敢将它光明正大地摆在梳妆台,而是上了锁搁在衣柜最下面,用衣服将它盖得严严实实。   昨晚和今早她都见过,陆凛比那上面的男人可怕多了。   若真成事,她会死的。   但怕归怕,这事终究逃不开。   傍晚陆凛回来吃饭的时候嘉月始终不敢看他,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些羞人的画面,有册子上的,也有经历过的。   这一顿饭也是食不知味,吃得迷迷糊糊。   不过陆凛倒是如常,但在嘉月搁下筷子后却给她倒了杯闻着味就觉得厉害呛人的烧酒。   “怕就喝。”   将小酒杯推到嘉月手边,陆凛看着她羞红的脸颊,还有氤氲起雾气的桃花眸,身体也热起来,眼神越发深幽危险。   紧了紧唇瓣,少女欲言又止,只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将杯子端起,像是要赴刑场,特别利索,却又透着几分可爱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却被辣得直咳嗽,小脸一片红。   大约是酒壮人胆,见陆凛又像昨晚那样笑她,嘉月用脚尖轻轻踢男人的腿。   “本事见长温嘉月?”   正给她倒第二杯的陆凛挑了挑眉,不仅没生气,眼底还划过一抹幽然笑意。   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而且男人皮糙肉厚,那一脚跟羽毛飘过似的,反倒是给身体里的火添了阵风。   有点要燎原的趋势。   “你笑我。”   垂下眼帘,嘉月接过递来的酒,双手捧着,忍着喉间的辛辣难受继续一口闷。   一杯又一杯,一连喝下五杯后,她再也喝不下去,酡红着小脸,没骨头一般软软地依偎在陆凛怀里。   嘉月先前从未喝过,如今一下子饮尽五杯烈酒,没一会便酒劲上头迷糊起来,猫儿一般细弱地哼唧,连指尖都是酥软的,不想动。   只晕乎乎的小脑袋在陆凛胸口不安分地乱蹭,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却觉得哪哪都硬,很难受。   殊不知此刻点燃的火很快就会烧到她自己身上,带她一同沉沦……   秋玉她们火速将桌上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而陆凛也熄了烛火将人抱进内室,轻轻放到床上,放下红帐。   ……   尽管喝了酒,但那一瞬间嘉月痛得本能地要缩起身子,却被男人强势地扣紧十指抵在红被上,锁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只能一点点生受着,连一个完整的“疼”字都拼凑不出。   陆凛少有的一点温柔此刻都不遗余力地给了她,尽管缓慢,忍耐得额头青筋都隐隐蹦起,他还是俯下身,薄唇像是一团火,急促又带点粗重地在嘉月满是泪水的小脸上游移。 第23章 嫁 喂她   他的手在沁凉的白雪上肆意,一次又一次将她融成缠绕在指尖的柔软细水,吟吟低泣,声音是入骨的酥糯。   终于,陆凛停了下来,嘉月圆睁着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撑得难受却又无处可逃,只能努力忍着,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胸前,又羞又疼,瑟缩着肩膀呜咽连连。   “怂样。”   嗓音低哑危险,陆凛指尖微微用力,狠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脸蛋,看着她眼尾的嫣红,眼底沸腾的火有过瞬自的安定。   他忍得难受,但嘉月身子薄柔,年纪尚小,那不明缘由的束缚感缠得男人无法再进,纵不到底。   发丝纠缠间,豆大的汗水自陆凛额头滴落,在少女如玉的肌肤上蜿蜒,却让她正敏感的身体一阵颤栗。   而这也彻底击毁陆凛的克制,红浪开始起伏,嘉月的指尖深陷进他的皮肉。   不疼,却越发挠心挠肺的痒。   这漫长的一夜刚刚拉开序幕......   -   第二日,阳光正好,外面的雪正点点融化。   陆凛提着一包香喷喷的炒栗子回屋时,嘉月正靠着床栏看书,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柔白如玉的小脸上,恬静温暖。   “什么书?”   在床边坐下,他一边打开油纸包,一边厚着脸皮同床上的人儿说话。   后来他还是折腾过了,嘉月早上起不来哭了好一阵,陆凛没哄过人,只能把她当个孩子,又拍背,又抱她在屋内踱步,说不出个安慰的话,许久才将人哄睡下。   趁着这个间隙给她抹了药膏。   嘉月还疼,心里也委屈,便轻轻垂下眼帘,不同他说话。   不过陆凛脸皮够厚,他自己伸手夹住书页,将它的封面翻过来,看了一眼后便又给小姑娘翻回去。   “官场杂志酸腐无趣,明天我给你买一箱话本子。”   “吃。”   单手托着纸包,陆凛将它递到嘉月面前,见她终于侧过脸看来,唇角便开始上扬,只是这弧度最后定格在一个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位置。   “不要话本子。”   “太烫了,平常在家都是哥哥剥好给我的。”   软糯的声音里犹有一丝可怜的沙哑,嘉月咬着唇瓣,明知这样会惹他动怒,但她今日有气在心,偏就想娇纵,作弄于他。   倒要看看他会不会甩袖走人。   “温——”   后面的两个字卡在了嗓子眼,陆凛与抬眸看他的小姑娘对视,眼看着她清澈瞳仁里的雾气又有变重的趋势,唇角也在耸耷,便凶不出口。   “行,老子给你剥。”   这娇气祖宗是他娶回来的,要伺候他也活该受着。   尽管嘉月像是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可她神奇的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甜甜快意。   臭陆凛,让你夜里变着法的欺负我。   “都给你剥了还差喂的功夫?”   “张嘴。”   不过事情也并非嘉月想的那般顺遂,她余光一直偷偷瞄着陆凛,见他剥好一个便要伸手去接,只是男人径直将它递到女孩红润的唇畔。   迎上她微有凝滞,呆得可爱的眸光,陆凛翘起了格外痞气的二郎腿,就是不移开那只捏着栗子的手。   见她反应过来要躲,便直接将人锁进怀里。   “想我换个法子喂?”   眼底划过一抹幽暗的,经过这一晚嘉月已然熟悉的光,陆凛语调漫不经心,却又低沉危险。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还镇不住这个想作妖的软团子?   被他的话说红了脸,少女只得乖乖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吃下。   温热甜软的栗子肉在口中流连,嘉月的大眼睛很快就变得明亮灵动起来,眉眼弯弯,觉得满足。   原来孟良的栗子也很甜呀。   陆凛喂了她三个后便将人放回床上靠着,起身去外间提了一壶热茶,还有一个杯子来。   及时地解了嘉月喉间的干噎。   一个喂一个吃,时间就在片溢着香甜的静谧里悄然溜走,未曾惊扰任何一人……   -   几日过去,嘉月身子舒坦后便接手中馈和库房钥匙,开始打理府中事务。   不过陆府人少,开支收入都不多,再加上先前管家整理得好,各项账目十分清楚,她很快便也得心应手。   距离动身去京城不到三日时,嘉月开始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   出发前一天前院传来消息说李氏身子大好,不再卧床,她便让秋玉去买些补品和药材,等陆凛回来一同去探看,顺便辞行。   “知道出来迎接夫君了?拿着。”   从千户营回来的男人刚踏进院子,便看到了那站在屋檐下,一身嫣红罗裙,披雪白大氅,抱着暖炉的倩影。   凤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笑意。   二人迎面而来,在院中相会,陆凛从衣襟里掏出一包还热着的糕点递到嘉月面前。   知道她喜欢吃甜食,他每每回来都控制不住马,总得多绕一条街去聚香楼买现做的。   尽管回回都决定不再干这蠢事,但看到嘉月的笑脸,第二天又莫名其妙犯病。   索性破罐子破摔,习惯了。   “我们先去看老夫人吧,回来再吃。”   小手轻轻捏住他的袖子,微微拽了拽,嘉月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陆凛,眼里写满了“好不好”这三个字。   声音更不必说,软得要将地上最后一点雪都化了。   “她这病倒好得及时。”   “不过温嘉月,回来冷了你可别哭。”   看着嘉月得到首肯后笑眯眯地将点心递给跟来的春锦,陆凛扬了扬唇,舌尖微动,很想尝尝她唇角那一抹甜。   一定比她喜欢的点心好吃。   “我不哭,冷了也好吃。”   摇了摇头,嘉月刚松开攥着他袖子手,便又被男人顺势收进掌心,五指紧扣。   陆凛也不换衣服,摘佩剑,直接牵着她往外走,知道她面皮薄,也忍着没当着下人的面与她亲昵。   薄唇轻扬,不羁中又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宠溺。   倒还没那么笨。   夫妻二人漫步在府中,逢到下人停下问候,嘉月便会温柔地回以一笑,和身边眉眼凶煞,气势凌烈强悍的男人对比鲜明。   一个柔软美丽得像天上仙,一个像地狱活阎王,却诡异地寻不出几分违和。   二人走进待客的正屋时,李氏也正巧被孙妈妈扶出来,嘉月停下想福身见礼,陆凛却直接牵着她的手来到下首的椅子前,强势地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而他自己则一撩袍角,坐在嘉月下首的椅子上。   他们甚至比李氏还早几分落座。   老人的眸有一瞬十分阴沉,只是下一刻她便挂上慈爱伪善的笑容,在陆凛面前全没了那日的轻慢和尖酸,看着嘉月徐徐开口。   “人来就行,何必浪费这些个钱。” 第24章 嫁 嫌弃   “你如今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等嘉月起身答复,陆凛的手便不轻不重地搁在她纤薄的香肩,那灼热还有强势都让她无法再动。   他掌心的温度点点渗透,穿透厚实的衣料直达心底,而嘉月的小脸也晕开娇艳的红。   夫妻二人间的气氛隐有缱绻,而主座上的李氏却黑了脸。   “老夫人,这些是我与大人的心意,您平常多用些补补身子。”   忍着羞抬起小手想将他开始不安分的大手推开,却被男人顺势攥进掌心纠缠,嘉月无法,只得垂手由他,同时半侧过身柔声开口,并示意秋玉将手中的三个锦盒呈上去。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这人啊越老身子骨越禁不住糟蹋,未曾喝的那盏茶我今日补上。”   微微点头,李氏却没看那些补品一眼,视线始终在他们身上打转,捏着佛串的手收紧,动作停顿,眼眸深处是一片阴沉。   “你敢。”   在婢女要下去备茶时,陆凛似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睨了李氏一眼,凤眸里不加收敛的杀意却让她如被刀架,喉间梗阻。   半晌才顺过一口气。   他就是头伺机而动,随时要咬断她脖子的狼,早知有这一天,当年她便不该心软,在他出生那天就将他弄死。   正堂内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逐渐紧迫的心跳声,嘉月轻咬唇瓣,鼓着勇气再次开口打破可怕的压抑。   “老夫人,我与大人明日便要动身去京城,约莫年后才回,今日既是来看您,也是想与您辞行的。”   屋内的空气在嘉月绵软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松动,缓和。   陆凛垂眸,与她在袖中旁若无人纠缠的手微微用力,指腹的薄茧轻划过少女娇嫩滑腻的掌心肌肤,让她猝然紧绷指尖,热流直涌上头皮,心口悸动。   那夜他也是这般,让她战栗哭泣不休。   嘉月红着脸慌神时,端坐得笔直,努力维系假笑的李氏沉声道: “既如此,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空了给我来封信。”   “天色不早,我这也无事,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能一个人回去?”   轻轻点头,少女到了嘴边的话又被陆凛打断,他牵着她柔暖的小手,唇畔笑意明明痞坏,却又俊得让人面红。   嘉月有些羞恼,微不可见地嘟了嘟唇,心里委屈,总觉得他真将自己当成离了他连走都不会的笨蛋。   不过当着李氏和其她下人的面,她终究不好意思与他亲昵缠闹,便乖乖点头,而后起身与李氏行礼道别。   他放开手后,嘉月带着已拿起提灯的秋玉,步履规整优雅地出了正厅。   目送着小姑娘,直到那纤弱的身影被落下的厚重帘子挡住,陆凛方才收回视线,眉眼间那抹沉积隐忍已久的戾气又浮上来。   “若有半句流言,你这条贱命就别要了。”   当屋内只剩这对“母子”时,陆凛的声音响起,像经过十八层地狱的血洗,狠戾残暴。   似乎李氏说一句不对的话,他便能让她血溅当场。   抬起手捂着胸口,老人缓了许久,方才徐徐撕开脸上那一层虚伪的皮,露出最真实狰狞的嘴脸。   “你是敢杀,但你那娇滴滴,弱不胜风的心尖肉能和你一起扛?”   “她没你娘尊贵,却生的一副和她相似的性子,你娶她,也不知是因为你和你爹一样贱,还是想在她身上找娘的影子?”   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恐惧,李氏反倒托起茶盏,悠然地掀开盖子,姿态端得从容高贵,却因眉眼的阴狠刻薄显得不伦不类,十分可笑。   “老子娶谁不关任何人的事!”   “管好你这张臭嘴!”   李氏甚至看不清陆凛的身形,只感到一阵劲风,鬓边的发丝尚未落下时,下颚便被人狠狠掐住,被迫仰头张开嘴。   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刺进她的舌头,血腥气弥漫,疼得李氏汗毛倒竖,全身瘫软,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   溅出的热茶湿了男人玄色的袍角,氤氲着脆弱的薄雾。   陆凛那张阎王般阴沉狠戾的脸近在咫尺,瞳孔里的杀意像是密不透风的刀网,笼罩着李氏,似乎只要她有一点不对,就能被千刀万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凛。   男人转过身,即将离开屋子时,猝然抬起手,闪动着森森血色寒光的刀直直向后飞,擦过李氏的脸,深深嵌进墙壁,留下道道龟裂的缝。   瘫软的妇人湿了裙子。   -   带嘉月上京,陆凛自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一人一骑,风餐露宿。   他特意请人造了辆结实宽敞的马车,拴了两匹好马,提前十天出发,不必赶路,也不用担心住宿。   白日里陆凛驾车,天黑前若能赶到村镇,便在客栈落脚,赶不到就挤进马车抱着嘉月困觉。   尽管夜夜都想和她亲热,但车厢不比床榻柔软舒服,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娇气,身子弱受不住频繁的欢好,且事后总嫌他汗大,要沐浴,但荒郊野外根本没热水,所以陆凛只得被迫压着火气一忍再忍。   在路上行了十余天后,二人便到了他们相遇的歧安县。   即将行过那座凉亭时陆凛放慢速度,而嘉月也打开窗,轻轻看出去。   如今境遇不同,再看时她眼里没了当初的恐惧和绝望,反而是一片柔和的明媚,空气中虽氤氲着寒意,可又有一丝泥土的自然芬芳。   明明是很温馨美好的一处风景。   “温嘉月,还好意思嫌我脏?”   少女的神思被熟悉的磁性调侃声打断,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刚过那座凉亭。   而陆凛的话她也很快反应过来。   委屈又带点哀怨地咬住唇瓣,嘉月拢着身上毛绒绒的斗篷,纤细的手扒上门框,正要将它打开,而外面的人好似在里面安了眼睛,先一步将门拉开。   “你先嫌我脏的。”   一双楚楚可人的桃花眼里流转着盈盈的眼波,嘉月跪坐在门边的软垫上,扒着框,软软地,又带点埋怨地同他争辩。   细软的腰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抄住,陆凛单臂便将人稳稳地抱出来,放到身边坐着。   “还顶嘴?”   嘴上说着狠话,他的手却不停,将嘉月身后毛绒绒的斗篷帽子给她戴上,又仔细地系好带子,顺便把她的领口拢好,而后才将人揣进怀里抱着。   “我在说实话呀......”   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自己给他绣的,一直被他挂在腰间的荷包,嘉月身子暖洋洋的,因为他细腻的举动心里也是。   原先的埋怨没了,只有软软的娇意。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凛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多少动作,他的余光始终落在身后的那座凉亭,那段路,深邃的眼中一片让人心悸的漆黑。   “怕不怕?”   他低沉的,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乖乖依偎在他怀里,甚至有了点朦胧困意的嘉月下意识地轻吟一声,大眼睛里有几分迷糊的雾气。   迟钝地反应过来后,这迟到半年多的关心却让嘉月的眼眶瞬间热了起来,心里源源不断地泛起酸楚和委屈。   “怕......”   “土匪用刀拍我,又把我甩在马背上颠,颠得一直吐,又疼又冷,最后你还凶我嫌弃我......” 第25章 嫁 刺客   小脸紧紧埋在陆凛怀里,嘉月哭得一抽一抽的,那天的无助和委屈在心头翻滚,如今一股脑的又宣泄出来了。   陆凛有一段时间未见过她这般伤心。   “最后谁带的你?”   “笨死得了。”   大手不停地抹她脸上的泪,发现薄茧磨得小姑娘软嫩的小脸泛红后,他索性扣住她的小脑袋,让她的脸埋在自己温热的胸口。   没出息的样。   眼不见心不燥。   心里憋着这些“嫌弃”,但陆凛眼帘始终低垂,视线没离开过嘉月乌黑的发顶。   继而浓眉紧皱,隐忍着一股残暴的杀意。   屁大点事也哭。   老子去京城大牢扒了他的皮。   嘉月哭着哭着就困了,靠在他怀里睡得没心没肺的香甜,陆凛却气笑了,无数次想抬手捏她娇软的小脸,狠狠欺负作弄,但看她眼尾嫣红未消,又想到她刚刚可怜的模样,便先忍了。   将人抱回燃着暖炉,铺着厚厚的垫子,温暖舒服的车厢躺着,陆凛又给她擦脸盖被子,而后才出去赶路。   只是这次他驾车的速度变慢,马车行驶得很平稳。   二人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但这附近有一处破庙,陆凛便带着嘉月暂住一晚。   男人在庙里铺草铺,燃火堆,准备热食,而从上到下都被毛绒绒的白色斗篷包裹,尽管穿得多依旧纤细柔软的小姑娘则抱着热乎乎的手炉,坐在被擦干净的木凳子上,乖乖地看他忙碌。   只是火刚燃起来,庙里也不知何处漏风,嘉月冷得直缩脖子,脚没一会也冻得麻木,最后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便可怜巴巴地看向正在不远处串着腌肉,准备放到火架子上烤的陆凛。   男人本就敏锐,对她更是莫名的强烈。   所以几乎嘉月刚看过来,陆凛便抬起头与她对上。   他那双锋锐的凤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也不知是不是嘉月的错觉,似乎还有一丝让人心跳加速的炙热耐心。   “陆凛,这里好冷......”   小脸莫名地红了,嘉月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抱着手炉的指尖蜷缩起来,微微陷进那凹缝里。   “冷就先回马车。”   男人拧了拧眉,手下串肉的动作慢了一拍,嗓音低沉平稳,大抵是因为干活,他的额头甚至出了汗。   要理解这只怕冷的毛绒团子此刻的感受,更加困难。   “外面黑,我怕。”   抬起头,嘉月的大眼睛轻轻转着,看向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继而又看回来,声音听着越发无辜可怜。   “温嘉月。”将串好的一串架上火堆,陆凛的视线再次落向不远处的少女,眸光危险地暗了一瞬。   “嗯?”   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嘉月下意识地反问。   “过来。”   用打湿的帕子擦拭着手,屈膝半蹲在地上的陆凛收回目光,语调虽平淡,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尽管心里有点慌,但嘉月还是慢吞吞地起身,一步一顿地往他那挪动。   离男人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她停下来,不大敢再往前。   在触及到陆凛唇畔那抹透着邪性,以及满满侵略感的笑意时,嘉月心口一颤,下意识转身要往回跑,却被他扣住手腕猛然拽进怀里。   不等少女看清他的脸,男人温热的薄唇狠狠压了上来。   她生得娇小,受不住这样仰头站着亲吻,身子很快便软了,站不稳,而陆凛的大手又趁虚而入,伸进斗篷,隔着厚厚的衣物在她背上时轻时重地摩挲。   最后定格在嘉月细嫩的腰间,轻轻掐了掐,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草,少女连头发丝都颤栗得发麻,眼看着就要倒下。   陆凛扣住她的腰将人儿抱起来,放到肩上趴着。   薄唇自始至终都沉溺在那两片娇嫩饱满的甜软里。   “再怕?”   离开她时,男人像是呛过辣,嗓音哑得发烫,而嘉月小脸上是一片诱人的娇红。   她没有力气,樱红的唇瓣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身子软得像滩水,连指尖都是酥麻的,只能继续趴在陆凛肩头,小脑袋无力地枕着。   “唔......”   又羞又委屈地嘤咛一声,嘉月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垂在半空的小手绞在一起。   他在,她本就不怕,如今也不冷了。   单臂托着她的腰,陆凛就这么将嘉月挂在身上,上前几步将凳子拿到火堆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亲了半天才热,当然不能再冷下去。   瞳孔微深,抑着滚烫,陆凛抱着嘉月继续串肉,烧烤,顺便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炉,在自己的衣袍上擦干净,塞回她手里。   时不时地拍拍她的背,逗几句,昏话连连,惹得她红着脸羞恼得要哭时才停下。   庙里不知不觉就热了起来,烤肉香四溢,咸中却又夹杂着些许甜。   吃完,简单地洗漱过后,陆凛便抱着嘉月在柔软的草铺上休息。   有他在小姑娘没一会便睡得香甜,但搂着她的人始终留了一份警惕。   这是本能,但也有直觉和敏锐。   所以当感觉到一丝杀意时,陆凛猛地睁开眼睛,背过手将剑握在掌心。   下一刻杀手便从四面八方涌入。   本就破败的小庙千疮百孔,屋顶漏了洞,门窗全都飞了出去,甚至连墙也在开裂。   布满尘土,蛛网缠绕的佛像在这片强烈的内力冲击中蜿蜒起道道裂痕,濒临破碎。   陆凛一手拔剑,另一只手拿起叠在一边的柔软披风将惊醒的嘉月从头包到尾,紧紧护在怀里。   而她也下意识地回抱住陆凛结实的腰腹,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   刀剑交错的冰冷肃杀声不绝于耳,嘉月双脚离地,纤弱的身子被陆凛带着四处移动,杀意和内力卷来的疾风一阵又一阵,吹得她鬓边青丝飞舞颤栗,鼻尖飘荡着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但诡异的是这片厮杀中没有一个人开口。   杀手都是执行命令的死士,战至死也不会多嘴一句,而陆凛杀人向来比他们还利落残忍,一剑毙命,不给对方留一丝哀嚎挣扎的机会。   嘉月的小手紧攥着陆凛的衣衫,尽管磨得发疼,柔嫩的唇瓣依旧咬着他胸口粗实温热的衣料,喉间却还是溢出了一丝微弱无助的呜咽,细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是被层层杀意笼罩,受了惊,却无处逃窜,只能被迫挨着的小兔,十分可怜。   “老子还没死!”   知道她怕,陆凛在这一不留神就可能丢命的情况下,还是没忍住分了点注意给怀里的人儿。   低斥声中带了一丝咬牙的逗弄。   只是他的动作依旧狠厉,片刻之间又割了三人的脖子。 第26章 嫁 包扎   “我没有哭你......”   嘉月脑中空空的,下意识地回答,殊不知他们对话的这一瞬间产生的漏洞已被剩下的死士牢牢抓住。   他们都经过专业训练,彼此之间十分默契,几乎同时朝陆凛短暂暴露的空门攻去。   男人眸中划过一抹如狼般凶狠狰狞的血光,护着嘉月的那一条胳膊生生挨了两刀,迸发内力弹开他们的同时,执剑的手快如电,身形如鬼魅,下一刻便将其余人的命取了。   将刀从最后一个人脖子里□□,鲜血喷涌的瞬间,他搂着嘉月疾退,又背过身,没让那些血溅在她身上。   这庙如今处处漏风死尸遍地,不能再待,陆凛便抱着嘉月回到马车旁。   将她先抱进去,在外面脱了满是鲜血,味道冲鼻的外袍,男人看也未看胳膊上的伤口,直接翻身上车。   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烛灯放在软榻上,陆凛席地而坐,摸索到桌子底下放的,装着药和棉布条的包裹,将它打开。   若他是幕后黑手定会在剑上淬毒,也不知是谁给的自信,觉得二三十个人就能要两条命。   只是男人唇畔凶狠嚣张的弧度没扬起多少,便被嘉月的动作打断。   这一小团不知何时爬到他身边,纤细的手轻轻覆上他结实的胳膊,一点点靠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泪汪汪地看着,小嘴紧巴巴地揪起,像是下一刻就要瘪下来大哭。   动了动唇角,陆凛几乎能预想到那杀伤力,远比胳膊上这两刀要厉害。   只是在他头疼地思着应对之法时,嘉月却自顾自抬手将眼中的泪都抹干净。   她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呜咽出声,从地上的包裹里找出一小壶烈酒。   虽没见过,但嘉月喜欢读书,也接触过一些医书,了解基本方法。   “我会小心的……”   圆睁着一双大眼睛,她无法抬头去看陆凛,心揪成了一团,说不清什么滋味。   总之很疼。   寄回京城的信很大可能是被继母截走了,而孟良先前那些流言更不可能空穴来风,如今她要回去,乔氏定然知道,所以死士很可能是冲她来的。   若没有陆凛,嘉月不知道死过多少回。   男人垂眸凝了她片刻,呼吸莫名重了几分,隐隐发着热,但他还是按耐下来,将自己破损的衣袖撩上去,露出伤口的全貌。   酒打湿干净的布条,嘉月纤细的指尖紧绷着,一点点贴上第一道血口,眼泪在这一刻再次从兔子般通红的眼眶中坠落。   但她和军医不同,那手又软又柔,烈酒打湿的布擦上来一点都不疼,更像一阵细腻柔软的风,吹来醉人的柔情和香气。   陆凛此刻尽力克制的已经是眼底的火热欲念。   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车厢内一直静谧,不知不觉间,他的伤口便上了药包扎好,以两个漂亮的结收尾。   将东西都收拾好重新放在软榻下面,嘉月的视线里映出了斗篷上些许干涸的猩红。   “脏了......”   声音软中带涩,少女抬手轻轻摩挲着斗篷上软软地狐毛,眼里除了珍视,还有心疼。   这是陆凛送给她的,上面的血也不知是不是他的。   “给你买新的。”   “脱了过来。”   或许是今晚的嘉月有着一份他没见过的柔软至极的韧性,陆凛的语气并不躁,他甚至忍着没有主动上手,而是朝她递去那条没受伤的胳膊。   让她自己动。   乖乖地点头,嘉月将斗篷脱下,仔细地叠好放到一边,挪到陆凛身旁,顺从地依偎在他始终温热的胸膛。   “陆凛......”   紧紧圈着男人的腰,也不在乎脏与不脏,甚至不需要他去抱,少女第一次这么主动,也忘了害羞。   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瓣一直在喃喃着他的名字。   “嗯。”   低低地应了一声,陆凛修长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玲珑的香肩,狭长的眼眸中一片快与夜空融为一体的漆黑。   想做。   但她如今的模样十分可怜,好像一触就要碎开。   原先陆凛安慰嘉月时总是喜欢拍拍背,此刻也变成了克制的抚摸。   “陆凛......”   “嗯!温——”   不知是第几遍答应,陆凛的耐心也快完了。   他拧着眉又一次摆出凶脸看过去,却毫无意外地败在嘉月那雾蒙蒙,委屈又脆弱的眸光下。   所有声势戛然而止。   “睡觉!”   最后陆凛只得低吼一句,将嘉月放倒在棉垫上,拉过榻上的毯子,紧跟着躺下,将它盖在她身上,而后把她的小脑袋放到没受伤的手臂上枕着。   明明忍得青筋都蹦起来,却犯贱似的继续轻抚她的背,偶尔拍两下,就差再哼个小曲。   像在哄人,又像在哄初生的小崽子。   不想惊到嘉月,陆凛修长的腿尽量贴着车厢壁,藏起欲.望。   直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绵长均匀,他方重重地喘起粗气,翻过身平躺,一双翻滚着热浪的凤眸仿佛要将车顶烧出个窟窿。   男人的手下移,满是窝火地解开腰封......   -   陆凛说话算话,他们进入中州一座不大不小的县城,找到客栈落脚,用完午膳休息过后,便带着嘉月去成衣铺买斗篷。   他对吃穿不讲究,但小姑娘娇贵,尽管现在不能给她买最好的,却也不能太随意。   殊不知于她而言斗篷并非非买不可,重要的是陆凛记着,且这是他第一次陪她逛街,嘉月心里甜,又很欢喜,自不可能拒绝。   只是这县城虽不大,但街上人来人往,陆凛又生得高大英俊,气势不凡,一看便不是城中之人,尽管望之生畏,可也少不了纷杂的视线。   而嘉月虽戴着帷帽,但那朦胧窈窕的身姿也格外引人注目。   所以二人走出客栈没多远,陆凛便将她的手攥进掌心,五指相扣,顺势把人往自己身边带,步调也自然而然地放慢,周身隐隐释放出几分危险的凶煞。   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瞬间收敛,近乎消失。   不过这份压力没对着嘉月,所以她此刻依旧笑得甜美欢喜,自不可能注意到。   少女的小手蜷缩在男人温热宽厚的掌心,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只希望这午后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城中的街铺不算少,陆凛出发前向客栈的小二打听到几家还不错的成衣铺,便带着嘉月直奔过去,买到合适的就回。   毕竟刚经历过刺杀,且还不清楚那群死士究竟是冲谁来的,不能掉以轻心。   这沿途的县官更不能惊动,只会误人误事。   二人走进第一家规模不算大的成衣铺,掌柜的刚巧送走客人,精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收回前又在陆凛腰间的荷包上多留了片刻。   脸上迅速挂起热情到虚伪尽显的笑容。 第27章 嫁 扯落   得知是给嘉月买,掌柜直接将店里最贵的一件红狐毛斗篷拿出来,吹嘘夸耀的话滔滔不绝,很快便被陆凛不耐烦的“闭嘴”二字给堵回去。   再不敢开口聒噪。   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男人身边的嘉月指尖微动,柔柔地挠了挠他宽厚的大手,惹得他呼吸微紧,心底一阵渴燥。   原本硬到发臭,十分吓人的脸色因这小小的动作有所缓和。   白嫩纤软的小手徐徐拨开帷帽上垂落的轻纱,嘉月透过这一点缝隙看了那斗篷一眼,又轻轻摸了两下,而后便收回。   “不想要红色的,我们再看看吧。”   这话一落,还不等陆凛说什么,掌柜立刻回过神,也顾不上回味这声音的美妙,大着嗓门忙不迭地接道:“小夫人我家还有别的色,我都拿来给您瞧瞧!”   “不用了,谢谢。”   摇了摇头,嘉月回绝得温软有礼,巧妙地消融了陆凛眼底的一片戾气。   二人离开了成衣铺。   直到他们走的看不见影,掌柜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像个仙子,可惜眼神不好。”嫁了个喜怒无常的活阎王。   去下一家铺子前,陆凛给嘉月买了根糖葫芦。   小贩迎面走来的时候,被他牵着小手无意识地,很微小地勾了勾。   “馋样。”   将糖递给嘉月的同时,男人捕捉到她唇角那抹比手中的红还要香甜莹润的弧度,低笑着损了一句,凤眸里却有几分野烈的欲。   过会找个没人的地,尝尝这“糖”有多甜。   少女没说话,美滋滋地咬着酸甜可口,裹着糖浆的圆山楂,桃花眼里的盈盈笑意动人得近乎妖蛊,能要人命。   好在并无人看见,包括陆凛。   他们又去了两家成衣铺子,但都空手而归。   掌柜拿出的斗篷嘉月都只看看,也不试,最多摸两下便摇头,柔声婉拒。   在外面陆凛不好多说什么,但二人即将到最后一家,也是这县城里最大的一家成衣铺时,他猝然俯首到她耳畔,轻纱浮动间,灼热的气息来势汹汹,透了进来。   压着声,男人半真半假地威胁道:“温嘉月,再敢摇头今晚弄你。”   小脸涨红,嘉月垂下眼帘,又羞又怕,心里臊得慌,幸而他声音不大,周围又人多嘈杂,没其他人能听到。   “可是不喜欢的,买了也不穿......”   她的声音软糯又乖巧,隐约又透着一丝陆凛听不明白的执着。   原先那件是用陆凛猎到的白狐毛做的,又是成亲时的聘礼,对嘉月来说意义非凡,她最是喜欢,洗洗照旧能穿。   不需要随便买一件替代将就。   毕竟如今她掌家,知晓府中情况,而且陆凛的俸禄都是耗费血汗的辛苦钱,嘉月不想浪费。   “就没一件能将就的?”   直起身的陆凛垂眸盯着被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儿,凤眸中隐有几分躁,若非周围人多,他非要将这帽子掀了,狠狠揪她的脸,将她亲得说不出半个字,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挑剔。   原本是想摇头,可嘉月想到他刚刚不知真假的话,脸上还未褪的红又重了几分,改为轻轻点头,柔柔地“嗯”了一声。   “你说,你喜欢哪样的?”   牵着她的手,陆凛边带着嘉月往那家成衣铺走,边咬牙低声询问。   她要是说出个名堂,天上的他都想法子给她弄来。   自打嘉月住在府上,陆凛对她都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如今将人娶回来总不能还比不得过去。   “原来那件就很好了......”   慢吞吞地咽下口中酸甜的圆山楂,嘉月的嗓音略有几分含糊,格外甜糯。   “温嘉月,你倒是恋旧。”   “早说老子就按着你在客栈洗斗篷。”   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陆凛的话音让嘉月有些许怔愣和不安,嘴里的糖葫芦也没那么香甜了。   “你,你生气了吗?”   “陆凛,我就是想——”   后面的话嘉月没说得出口,因为二人走进了成衣铺,正巧碰上带着五六个随从小厮要出来的齐阎,以及他身边打扮艳丽夺目的孟雪。   陆凛与嘉月成亲不久她便不顾父母反对,被小轿抬进凉州主城的齐府,做了齐阎的贵妾。   因着年轻漂亮,身段丰腴,又是新人会些手段,最重要的是二人有共同的谋约,如今颇受宠爱。   地方官员进京若要带女眷,那也必须为正妻,如今齐阎甚至为她抗了圣意,却有几分胆大妄为。   “没想到能和陆千户在此相遇。”   “可是要给小夫人买成衣?”   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二人五指相扣的手,齐阎的余光又徐徐划过孟雪难藏狰狞的脸,唇畔笑意却更深几分。   “嗯。”   应了一声,本就心情不佳的陆凛此刻的脸色更是差到极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莫挨老子”这四个字,可偏就有人不怕死。   “既已嫁为人妇,陆夫人何必遮遮掩掩。”   “不过若早些知道能遇上,我便给陆夫人留两件了,小地方,看来看去能入眼的也不多,要不我送你一身?”   孟雪收回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许久,恨不得化作刀子的视线,忍着想将她撕碎的恨意,笑得娇媚,柔若无骨地依偎在齐阎身畔。   说的话也是高傲得让人莫名。   陆凛那个“滚”出口前,耳畔响起了嘉月温温吞吞的软糯笑声。   “我有些畏冷,也从不将就的。”   “孟姨娘能入眼便好。”   明明是最好听的声音,最柔软的话语,却像是两记响亮的大耳光,分别甩在了对面两人脸上。   就连陆凛也有几分措手不及。   末了男人低笑起来,抬手轻敲她的帽檐,凤眸中的幽邃隐有淡化。   有段时间没被扎,差点又忘了,这小东西带刺的。   “妇人家的口舌之争听听便罢。”   “只是陆千户,孟良之外天地甚广,你偶尔也要低低头,仔细脚下。”   似是随意地抬起孟雪的手把玩,齐阎的余光却又扫过纠缠在陆凛五指间,与他的肤色鲜明交错,更显细白的小手。   根本不屑掩饰眼中龌龊下作的掠夺欲。   没想到这女人还有点意思,如此便更想看到帷帽后藏着的脸。   而且若动了她,让陆凛这个一向目中无人的男人肝肠寸断,恨得面目狰狞又无能为力,岂不快哉?   越想,齐阎的神色便越诡异的兴奋。   “齐大人也仔细你的眼睛。”   留下这句话后,陆凛牵着嘉月便要离开,只是他的步子快,幅度大,少女帷帽上的轻纱在风中飘舞,一直伺机而动的孟雪在所有人反应不及时猛地抬手用尽力气拽住纱,将嘉月的帽子扯落。 第28章 嫁 折磨【含入v公告】   一声脆响,少女绾发的玉簪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数根青丝也在空中,在陆凛的眼前徐徐飘落。   如墨的发覆盖了纤薄的后背,头皮的痛让嘉月红了眼眶,但她此刻顾不上,因为身边的男人骤然消失,侧身再去寻他时,便见他扼着孟雪的脖子,将她重重地摔在墙上。   尽管只是背影,但他周身透出的暴戾和杀意却是嘉月从未见过的。   以至于她虽是旁观,也又惊又恐,脑中短暂的空了。   成衣铺内一片死寂。   众人视线呆滞,一时不知该看绝色美人,还是该注意脸色青紫,奄奄一息的孟雪。   齐阎的四个护卫一同上前纠缠陆凛,而他却看似随意,实则极为迅速地逼近落单的嘉月。   陆凛武功盖世,齐阎早知带不走人,但今天收获颇丰,又有难得的时机,他势必要让这个男人疯上一阵。   毕竟他们接触的时间已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齐阎比嘉月了解。   中年男人眸中闪动着阴狠诡谲的幽光。   知道自己的冲动给了人可乘之机,可陆凛还是慢了一步。   “陆千户,小夫人真是好颜色,不怪你千躲万藏,奉若至宝。”   陆凛放倒护卫的同时,齐阎轻而易举地抓住试图逃离,跑向他的嘉月,从背后扼住她细嫩的脖颈,俯下身,恶心的嘴唇若即若离地流连在少女如瓷般白皙,毫无血色,摇摇欲碎的面颊。   不管她如何扭头躲避,那灼热恶臭的呼吸如影随形,嘉月的眼中很快氤氲起无助凄楚的泪光。   成衣铺内的气氛俨然绷至临界点,一触即发。   保证嘉月毫发无伤的同时,取了这些杂碎的命对陆凛而言易如反掌,可众目睽睽,他不能妄造杀戮,徒增麻烦。   最重要的是,齐阎还不能杀!   男人的一双凤眸因为隐忍甚至隐隐充血发红,诡异可怕得让人毛骨悚然。   在这片压抑里,谁都不曾出声,孟雪是难受得说不出,可嘉月脖子上的那只手没用力,却是在缓缓摩挲着她颈间滑腻的肌肤,陌生的,放肆.猥琐的触碰让她几欲作呕。   少女紧咬着唇瓣,哪怕全身战栗,她纤细的手依旧紧握着陆凛给她买的糖葫芦。   不能哭,不能喊,她不能再乱了陆凛。   他的视线此刻就像是千万把刀子,裹着杀戮的血腥气,划过嘉月脖子上那只手,甚至让她也有一种自己要被割喉的可怕错觉。   “滚!”   短暂的僵持被陆凛的怒吼声打破,他掐着孟雪的脖子猛然将她甩向齐阎,他正要带着嘉月躲避,却不想男人身形如电,顷刻而至。   瞳孔还来不及因惊恐而缩小,下一刻齐阎攥着嘉月脖子的手腕便被掐住,被陆凛凌厉的内力骤然震断。   “卡擦”声在这片死寂里更让人头皮发麻。   前后不过一眨眼,剩下的两个护卫反应过来时,中年男子已跪倒在陆凛脚下哀嚎,另一只手狼狈地想要挣扎回击,却被他顺势扼断,渣滓般甩在地上。   那两个侍卫腿软得无力动弹,根本不敢上前,像是见了活鬼。   他们从未见过身手这般高绝,称得上是诡异的人。   “齐阎,老子会活剐了你。”   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像是阎王在无情地宣告一个终究会到来的酷刑。   捡起地上的帷帽,掸干净浮尘,将它重新戴在嘉月头上,陆凛弯腰把少女横抱起来,带着她离开成衣铺。   一路上不管嘉月怎么胆怯地颤着声唤他,他都未曾开口应。   蜷缩在男人怀里,她的心紧紧地悬着,很不安,甚至眼皮也在微微颤抖。   二人回到客栈的房间后,陆凛直接将她抱进屏风后沐浴的小隔间,把人放到小木扎上坐着,抓起毛巾在已经冷掉的水里浸湿,三两下拧干后便将它按上嘉月白皙的脖子。   他擦得很重很重,没两下她脖子上的肌肤便已是通红。   “陆凛,我疼......”   哽咽着嗓子,嘉月缓缓伸出发软的两只小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袖,大眼睛里氤氲着浓重的雾气,恐惧和无助那般的清晰可怜,却只换来男人一声粗重诡异的冷笑。   瑟缩着肩膀,嘉月在他停下手,将帕子扔回去的刹那,本能地起身想跑。   这不是她认识的陆凛。   只是她刚站起来,没走出两步,便被人从后面锁住腰腾空抱起,放到床榻之上。   男人的唇齿在她脖颈间流连,时吻时咬,时而轻得充满缱绻,好似吻着至宝,时而重得像是要断了她的脖子,茹毛饮血。   而嘉月就像是被他无情地在云端和地狱间来回丢弃。   痛不欲生。   不管她如何哭泣颤抖,如何喊疼,他都恍若未闻。   末了,到那截玉颈上都是他的痕迹,惨烈不堪,陆凛方才移开弥漫着血腥的唇瓣,舌尖微动,将那缕属于她的嫣红卷进口中。   唇畔扬起邪性似魔的可怕笑容。   “温嘉月,脖子上留一个人渣的手印,也他娘的不算空手而归。”   若他早问,若她早说,这一切本可避免。   大手胡乱地抹去嘉月脸上源源不断的泪,陆凛眸色阴沉不定,转而又在她乌黑柔软,如瀑般铺展在枕上的青丝间流连。   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掉落的发丝。   他可以弄,可以欺,其他人碰一下都去死。   指尖缠绕的柔顺青丝在陆凛出神间溜走了,嘉月蜷缩在床榻的角落,捂着自己的脖子,抖得不成样子,但即使泪落个不停,她却没有一点声音出来。   她怕,怕惊动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少女未能完全遮掩的青紫和血迹渗透指缝,在陆凛眼底碰撞,他的心脏有了一丝迟钝的,不明缘由的刺痛。   瞳孔里压抑着,不停咆哮的情绪也渐渐褪去。   猛然起身,男人没有像过去那样将她抱进怀里,而是直接离开房间。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屋内完全漆黑,嘉月才软着冰凉的身子从床上下来,摸索到桌边燃起烛灯。   她的眼尾尤有嫣红,小脸上依旧没有分毫血色。   忍着脖颈间的疼,少女取出那件染了点点血迹的白色斗篷,在隔间坐下,将它浸泡在水里,努力搓洗。   动作生疏却又透着一股脆弱的执着。   这是陆凛送给她的,不能脏,更不要丢。   不知是水太凉,还是这屋子静得让人心慌,亦或者是因为腹部隐隐有了痛意,嘉月的眼眶又酸了。   泪水一颗一颗地砸落在盆里,溅起微弱的水花,晕开浅浅的涟漪。   他送的,嘉月才会珍视和欢喜,而陆凛只因是他的,才会重视和占有。   男人提着吃的,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的时候,蹲坐在小木扎上的少女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匆忙又狼狈地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   走进隔间的陆凛看到她冻得通红,发着青紫,甚至微微肿起来的白嫩小手的一瞬,变了脸色。   他大步上前握住嘉月像从冰里捞出来的两只手,急躁又有点大力地将她从马扎上半提半抱起来,拉着往外面去。   “不要,你不要碰我......” 第29章 嫁 分床   少女的声音微弱,带着沙哑的哽咽,没被握住的那只手颤抖着护住惨不忍睹的脖子,眼底氤氲起恐惧。   背着身的陆凛看不到她的神情和动作,置之不理。   但她挣扎得越发激烈,指甲划过他的胳膊,留下道道红痕。   尽管和猫抓一样,没有多少痛意,但陆凛不耐,又觉得不对劲,还是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嘉月。   “八抬大轿娶你回来,怎么就不能碰?”   大约是哭得多了,她原本干净漂亮的眼里生了点点血丝,里面清澈脆弱的惧意,以及那想无视都不行,一片狼藉的脖子此刻莫名扎眼。   陆凛喉头微紧,短暂地忘记如何自然地吞咽。   下午的确没轻重,可他粗莽强横惯了,更没为此低过头。   “你那般待我......”   “那日说只要我一个,去未曾言待我好。陆凛,我会后悔嫁你了。”   最后一句话落,男人握着她的手猝然重了,嘉月拢起黛眉,眼眶酸涩,却盖不住心口的抽痛。   “晚了。”不管你点不点那个头,结果没差。   凤眸微眯,眼神幽然,陆凛此刻不打算与她多说,嘉月憋着委屈,他也没多少冷静。   手上的禁锢松了,一心挣脱的少女用尽力气甩开他,要回去洗衣服。   “不许去!”   直接将她拦腰横抱,陆凛将人放到桌边的凳上坐着,双手按住她的肩,眸中凶狠的威胁在触及到她那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时又见鬼地消失。   明明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可嘉月始终紧咬着唇瓣,憋着声,却更让人手足无措,还不如之前无所顾忌的大哭。   “行了!老子给你洗!”   终于,陆凛忍不了了,那眼泪像有邪术,明明没往他身上砸,可他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心脏。   说不出来的怪。   只是妥协的话语被他说出来依旧有一份虚张声势的凶恶。   不知是被他吼蒙了,还是因为他的话愣住了,嘉月的大眼睛里有过短暂的空茫,也忘记克制哽咽。   而陆凛反倒如释重负,他将吃的拿出来,又把新买的一件和原先差不多的白斗篷披在她肩上,进隔间洗衣服前留下一句,“先将就,到京城再挑。”   坐到马扎上,手伸进冰凉的水里,陆凛发泄似的用力搓着一块干涸血迹,头脑也迅速冷却。   好笑的是尽管如此,脑子里前前后后环绕,赶都赶不走的也就一个想法。   水真他娘的冷,外面的小东西会不会生冻疮?   碰上嘉月后他就一直他娘的在见鬼。   今天这样的冲动本不该有,也不该凶她。   -   斗篷洗干净后陆凛将它放在凳子上摊平,挨着屋子中央的暖炉烘烤。   嘉月没胃口,没吃两口就抱着手炉到床上躺着。   想将她喊起来再吃,却见床上的人儿翻了身,整个蜷缩进被子,只留了后脑勺,以及微微隆起的一小团被子给他。   感觉到他的靠近,甚至往里面缩了缩。   按着性子,陆凛没有说话,而是将被子上凌乱摆着,他刚买的白色斗篷拿起来,在旁边的架子上挂好。   小二送热水进来后,嘉月从床上爬起来,绕过陆凛准备自己打水梳洗,最后还是被看不下去的男人抢了活。   “泡手。”   见她洗过脸就要去泡脚,陆凛抓住嘉月的手便按回温热的水里,又觉得这样不够,索性亲自动手帮她搓爪子。   动作不算多温柔,但他十分仔细。   别说洗衣服,同住一个屋檐至今,陆凛都没让她倒过几次水,免得她又被自己笨哭。   温热的水在二人的指缝间纠缠,嘉月细弱的挣扎晕开了浅浅水花,却又被陆凛强势地按了下去。   神思混乱无处归拢间,她竟荒谬地想起洞房夜,那个浴桶。   少女的面颊终于有了点红润,而陆凛余光扫过,停顿片刻,呼吸也危险地热了几分。   不是有句话叫“床头吵架床尾和”,盖起被子睡一夜,第二天还能不是个乖乖巧巧的软团子?   到这水渐渐温凉,陆凛方才拿起布给嘉月擦手,帮她倒上泡脚水。   夫妻二人谁都没再开口,各自揣着心思,直到褪了外衫准备上床就寝。   “我不要和你睡在一起。”   将被子拢在胸前,嘉月纤长的眼帘轻轻垂着,在眼下投了一片楚楚的阴影,嗓音软糯,却又有几分努力拼凑的倔强。   他心里没她,只将她当成所有物。   嘉月今日才明了自己会错了意。   “你再说一遍?”   眯了眯眼,散着一头乌黑墨发的陆凛危险地咬牙,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把床让给你。”   知道他凶又强势,嘉月便坐起身轻轻掀开已经捂热的被子,忍着冷,要下地。   一直没有抬头看陆凛。   “温嘉月你差不多得了。”   抬起手不算温柔地将人推回床上,按下去躺着,拽过被子重新盖住她的身子,陆凛咬牙切齿,语气烦躁,眼露凶光。   这要是顺她的意,她日后不得踩着他的头上天?   见嘉月没再说话,男人觉得这事也就过去了,一屁股在床边坐下,背对着她开始脱鞋。   抬腿上床准备钻被子时,余光无意中扫到她不知何时红起来的眼角,还有颤动着,被泪水打湿的眼睫,便再移不开了。   喉结滚动两下,莫说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陆凛觉得照这架势,和她并肩躺都能要命。   他这脑子肯定得被哭炸。   “行,温嘉月。”   “你继续闹。”   “有本事这辈子别让我碰!”   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明明屋内门窗关得严实,陆凛却觉得吸进来的气刺喉咙。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半晌都没等到旁边躺着的嘉月有一星半点的反应,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   她纤长漂亮的睫毛上还坠着泪珠,将掉未掉的。   昏暗的烛火又将她那份由内而外散出的柔弱凄楚美感照得入骨三分。   窝着的火无处发泄,但陆凛又躺不下去。   最后他只得绷着脸下床,套上靴子,拿起架子上已经染了嘉月香气的白色斗篷,大步流星地走到软榻边。   勉强躺下后,陆凛将它盖在身上。   男人个子高,一双腿修长结实,在这方寸之地根本不可能舒展开,只能被迫蜷缩,姿势十分憋屈。   俊脸埋在馨香柔软的绒毛里,陆凛冲撞不停的暴躁情绪渐渐平息。   温嘉月,你最好永远别消气。   否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屋子很快便又黑又静,缩在被子里的嘉月揉了揉坠痛感强了几分的小腹,恍惚间想起还有两三日她的月事应该就要来了。   原本便会有些不舒服,今日又碰了凉水,只怕不大好。   躺在床上许久,直到陆凛的呼吸声都均匀了,少女方才迷迷糊糊睡去,但并不沉。   她已经习惯靠在他温热的怀里睡。   只是子时刚过嘉月便又被疼醒,难受得红了眼眶,却紧咬着唇瓣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想总是依赖陆凛了。   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将身体紧紧蜷缩,少女双手环抱住小腹,即使疼得直冒冷汗,唇齿间也有了淡淡的血腥气,微微哆嗦着,她也忍住没泄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当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脱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的齿关还是松了,溢出声很细弱的痛吟,听着像在哭。   “温嘉月。”   “你还敢哭?”   陆凛今晚也睡得不沉,所以这声音刚落他便睁开眼坐了起来,狼一般幽邃锐利的凤眸直直地盯向床上鼓起的一小团。   但在此刻的嘉月耳里,什么声音都是遥远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头疼欲呕。   没有力气说话,反胃得想吐。   “说话。”   陆凛拧着眉,依旧只能听到微弱的抽泣和喘息声,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也顾不上穿鞋,将身上盖的斗篷丢在榻上,三两步间到了床边。 第30章 嫁【三更合一】 晋江独家……   只是他刚站定, 还未坐下,背对他的人儿便翻了个身,小脑袋探出床沿开始干呕。   很快便将昨晚吃的一点东西都吐光了。   有些许秽物溅在陆凛袍角, 但他也没管,只急匆匆地点燃床头的烛灯,将小脸苍白,鬓边发丝湿漉紧贴面颊, 冷汗淋淋的嘉月抱进怀里。   “哪不舒服?”   “头疼还是肚子疼?”   陆凛不是大夫, 印象里会吐的也就这两种, 他眼底有着不同以往的焦躁, 大手先在嘉月满是汗的额头上摸了摸, 转而又揉她平坦的小腹, 动作虽急切, 却又透着些小心。   想到自己并没用月事带, 可能衣裙和被子全都脏了, 尽管此刻难受得厉害,嘉月纤细的手依旧试图攥紧被褥,将它往上拽。   “冷?”   余光扫到她细微的动作, 陆凛便替她将被角往上提,直接拉到脖子。   只是片刻后见嘉月并没好转,甚至连一滴水都喝不进就觉得这样毫无意义。   男人先将她放到床上躺着, 飞快把榻上的斗篷还有架子上的衣物取来,准备给她穿上, 带她去看大夫。   只是刚掀开被子便听到嘉月呜咽一声,小手带着几分阻拦不及的仓皇无措,最后无力地垂落下来。   余光从她的手上收回,陆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床单上一片片有鲜有暗的红, 他想到了钱妈妈临行前与他说的话,便伸手握住嘉月的肩,微微用力让她侧过身。   果不其然,衣服上也是一片。   凤眸微眯,他从这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将被子重新盖回嘉月身上,出门给了点碎银让小二准备热水,又从后院停着的马车里翻出黑布包。   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确认没拿错,陆凛直接打好结提回去,并没有寻常男子的避讳,更别提嫌恶。   回来后他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崭新的里衣,走到床边将身子冰凉发抖的嘉月捞起来抱回怀里,另一只手熟络地抽开她的腰带。   “不要......”   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但嘉月感受得到,她无力地挪动着小手,不想连这样的事都让他照顾。   “你全身上下哪块我没看过没摸过?”   “都这样了还他娘的不老实!”   伸手捏住嘉月脸颊上软嫩的肉,想用力掐,可看到她这半死不活的可怜样,陆凛最后只按着性子揉了揉。   “不一样......”   少女哽着嗓子,一张绝色又憔悴的小脸隐隐透出点点红晕,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比刚刚的苍白要好上几分。   “再敢说?”   陆凛的语气莫名多了一分危险,他的眼中倒映着十几日未曾见到的,如玉般光滑白腻,温香软绵的肌肤,视线烫人。   灼得嘉月连疼都淡了几分。   只不过他忍着没动手动脚,小二将水放到门口后陆凛将它提进来,拴上门,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身子。   越擦,男人的指关节便绷得越紧,青筋好像要跳出来。   屋里的炭火“噼啪”响着,陆凛只觉得热得要化,额头不停地流着汗。   偏偏浸湿帕子的水还是热的,火上加火,将他的忍耐逼上极限,稍有不慎便要天崩地裂。   给嘉月用月事带前,陆凛的薄唇欺上雪中的一颗红梅,狂风暴雪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悄无声息地退去。   只是浅浅的一段停留,像是梅上划过的一股温热细流,化开了沁凉的雪,留下一片醉人的酥软。   给嘉月穿好衣服,换上干净的床单,清理完地上的秽物后,陆凛在隔间里待了许久方才出来。   “再用冷水洗衣服剁了你的爪子。”   “屁本事没有脾气还大。”   躺在床上,陆凛无视嘉月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将人扣在怀里,大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温热的内力像是潺潺的暖流,一点点充盈着她寒凉疼痛的小腹。   少女纤软的身子开始热了,有了点力气。   她抬起手抹干净眼中的泪,被他凶的委屈,被他照顾又趁机占便宜的羞恼和触动都在这片静谧中淡去。   末了嘉月蜷缩在他怀里,微哑着嗓子呢喃着问:“陆凛,你先前待我的好,都是真的吗?”   这话一落,腹部的暖流有过片刻的中断,但陆凛还是忍着没掐她的腰,只咬牙切齿地俯首在她耳畔低语:“温嘉月,再问一遍试试?”   “你说过,不会凶我的,你食言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凛,我只是想同你逛街,不知会遇见他们,更没想到会被扯落帽子。”   “我有努力地向你跑,可跑不过。”   “坏人辱我,你却更过分地欺,若嫌我被碰过,你便杀了我......”   “总好过,不管不顾地让我疼......”   眼泪不争气地划落,嘉月断断续续地讲心里话都倒了出来,抽噎着抬手想要触上自己伤痕累累的脖子,却被陆凛猛然扣住后脑勺吻住。   他亲得又急又烈,但没再弄疼嘉月,唇齿激烈碰撞,银丝纠缠间,那让他心焦不适的抽噎声渐渐没了,只有少女细软动人,支撑不住的娇吟。   良久,陆凛的唇瓣缓缓离开,又循着她唇角的香津流连亲吻,灼热的呼吸源源不断地喷洒在少女敏感柔嫩的肌肤上。   最后又移向嘉月伤痕累累的脖颈,在触及的一瞬,怀中的人儿明显地战栗了,他抚着少女柔软的青丝,嗓音暗哑,却又透着一丝让人恍惚和陌生的低柔,“不怕。”   他滚烫的唇瓣一寸寸细贴过嘉月结了痂,不再光滑的美人颈,轻得像羽,这份柔让陆凛自己都倍感陌生,可他收不住,也只想一股脑地都给嘉月。   只要她不疼。   可时间不能回去,伤害更不可逆转。   “以后都不会疼了。”   “睡。”   陆凛亲了她很久,却并没有燃起多余的欲.望,他抹去少女眼角最后一点泪滴,将她按进怀里,继续给她送内力。   嘉月被他亲得又热又倦,尽管心里还委屈,可她困了,又太过熟悉依赖陆凛的怀抱,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小腹的痛不知不觉间淡了许多。   怀中人儿的呼吸绵长均匀后,陆凛起身寻了外伤药给她抹上。   再次躺下时,他刚伸手触到嘉月细软的腰,她便和过去一样靠了过来,依偎在他温热的胸口,小脑袋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心里怨,但熟睡后身体的本能又将她卖了彻底。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屋内虽昏暗,但嘉月恬静柔软的睡颜在陆凛眼里十分清晰。   大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馨香的发,他眼底却是一片激烈却隐忍的碰撞。   他因她一而再的犯错,不冷静,甚至食言。   没护住她,却还发泄怒火。   陆凛,你不像个男人。   这一夜很静,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寒。   风吹着薄薄的窗户纸,“哗啦”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跳跃。   陆凛一夜未眠,源源不断地给怀里安睡的人儿送着热意,直到第二天天明。   他的整条手臂都有几分僵硬麻木。   而嘉月好了许多,几乎不疼了,身子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冬日里时常冰凉的手脚也有了热意。   他们用完早餐后便继续启程,但嘉月始终低垂着小脑袋没与陆凛说话,也不让他碰,就连上车都不要他扶,更别提抱,她自己提着裙子,踩着木塌,慢吞吞地爬上去。   而陆凛站在后面,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虚空中抬起,形成保护的姿态,怕她身子虚摔下来。   中午简单地啃过干粮,陆凛打开车门进来,要给嘉月涂药,却见她红着眼眶缩在角落,只朝他伸来一只细软的小手。   意思不言而喻。   “你看不见涂。”   浓眉微皱,陆凛压低了点声音,勉强算平和地哄她一句,而后就准备将她小小的身子捞过来,却见嘉月猛地将头埋在臂弯里,整个人缩成防御的球状,透着一股子扎人的抗拒和执拗。   “我不要你碰。”   深吸口气,男人的手攥得紧紧,青筋隐现,一双凤眸里的戾气有所浮动,却又被他竭力压制,他就这样盯着嘉月乌黑的小脑袋看了一阵。   车厢内的气氛又紧迫又危险。   少女怕得掌心都出了虚汗,总觉得他像是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自己压住,撕咬殆尽。   就在她险些哭出来时,陆凛周身强势碾压的气场骤然散了。   “行,老子不碰。”   将玉瓶重重地搁在桌上,他推开门出去。   一起一落只在瞬息,车厢内又是嘉月熟悉的温暖静谧。   而外面却是一片透着肃杀的冰天雪地。   咬着唇瓣,嘉月吸了吸鼻子,透过朦胧的视线,用双手紧紧捧住还有他温度的瓶子,泪水自眼眶坠落,无声无息。   他欺负我,只想占有我,心里或许根本没有我。   他是骗人的坏人。   不要理。   -   之后的一路平坦畅通,再没有危险,离新年不到十天的时候二人抵达京城。   陆凛没带嘉月住专门给地方官安排的驿馆,而是去了城北一处没有匾额的恢弘宅邸。   那门庭比太傅府还要阔达奢华,殿宇和门柱之间雕着栩栩如生的金凤,无一处不透露着与原主人高贵身份契合的雅致庄重。   跟在陆凛身边,嘉月一路安静,而那绞紧的双手,以及眼底的波澜,昭示了她此刻心里的动荡。   遥遥的能看到西南方连着的那座山。   城北,规模又如此庞大,若没猜错,这当是已故去的,先帝最疼爱的亲妹妹,当今圣上的姑姑,端宁大长公主在京城的宅邸。   这位公主的封地在晋南,年二十有八方才下嫁给那儿的知州,没过三年却因病故去,与驸马未曾有一儿半女。   灵柩随她遗愿回了皇城,安葬在城郊的先帝陵旁,且不允那位驸马死后与她合葬。   中间的纠葛或涉皇室隐秘,尽管人们揣测纷纷,但都无人敢说出口半个字。   这一路陆凛都不曾言语,嘉月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便忍不住看向他,却见他少有面色冷清,透着一份陌生的沉然。   感受到嘉月的目光,男人垂首看来,唇角弧度刚扬起,还未开口就被少女下意识偏头躲避的动作给气了回去。   娘的,他被晾了整整一路!   别说同床共枕,就连话这小东西都不肯多说两句。   气得想杀人。   陆凛眸中的血色杀意隐隐迭起,在嘉月害怕之前他又将它收得干净。   早晚有一天要在那两人身上千百倍讨回。   走了约莫一盏茶,二人方才穿过前厅以及偌大的花园,来到后院。   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正忍着寒意,在名为“宁安阁”的门前清扫积雪。   许是视线中映出了二人的腿脚,她的动作渐渐慢了,直到最后完全停下。   那双眼在陆凛映入瞳孔的时候瞬间湿漉,热泪滑落,顺着细微的褶皱蜿蜒,连带着唇瓣都在微微哆嗦。   “老奴终于又把您盼回来了。”   顾不上落在地上的扫帚,妇人踉跄着脚步要上前,被风一样赶过去的陆凛扶住胳膊。   “粗活少做。”   将人扶稳后,他侧过身看向嘉月,朝她伸出手,周身的气场是她陌生的淡然平和,或许是身在这奢华府邸,男人身上的粗悍气淡了,那张俊脸的线条似乎都多了几分贵气。   余光轻轻扫过今早他让自己戴上的血玉镯,某些猜测呼之欲出。   可比起惊讶,嘉月更多的是憋闷。   成亲近两个月,陆凛方才让她知晓一些关于他的秘密,却也没有说出口,而是要她来看,去猜。   压着喉头的哽阻和酸涩,嘉月终是迈开脚步朝他们去,自然流露的优雅端方仪态让默默看着的中年妇人暗自点头,眸光开始在二人之间流转,欣慰之余又有一丝担忧。   “嬷嬷,她是我夫人,名唤嘉月,是温太傅的嫡女。”   他的声音低沉平淡,自然地向信任的老人介绍她的身份,但这句话于嘉月而言却像是狂风,吹来了更密集的雪,将她还有一丝温热的心脏瞬间埋没。   少女僵愣在原地,小脸上的神色久久都没能转过来。   美眸中的光像是被这冰天雪地里的锥心寒意冻住,失了生机。   “好孩子,能得机缘娶到你是阿凛的福气。”   “外面冷,你们快先去祠堂给夫人和老爷上柱香,让他们知道这个好消息。”   “嬷嬷给你们准备些茶水点心。”   因着视线模糊,王嬷嬷也没注意到嘉月变了的神色,只一个劲地含泪笑着,让他们进宁安阁,给正堂里的两尊灵牌上香。   微微颚首,陆凛又垂眸看向身边的妻子,却见她微红着眼眶,神色懵然恍惚。   眉目微凝,他没由来的滞了一下。   嘉月从不曾告知她的身份,陆凛也就没说,怕她又想东想西。   如今看她这备受打击的可怜模样,太阳穴隐隐抽疼......   王嬷嬷没走远他不想多说,省得她一把年纪还要操心。   余光扫过少女的绣鞋,上面不知何时有了潮湿,男人凤眸微眯,透出几分强势,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了,直接将人抱起来。   这两日正在化雪,地上湿凉,她那鞋耐看不耐穿,免不了这结果,陆凛一路问了几次,这小东西偏就说“没有”。   不仅带刺,还犟得像头驴。   无事嘉月的挣扎,陆凛抱着她进了院子,穿过九曲回廊,亭台水榭,来到祠堂门口。   里面只有香案上的两个牌位旁燃着油灯,窗户紧闭,尽管大门洞开依旧显得昏暗又肃重,而陆凛圈着嘉月的手也紧了紧。   他很少有这样细微,泄露情绪的动作,而被他勒痛的人终于从这阵恍惚中缓过来,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渐渐有了聚焦。   夫妻俩谁都没开口。   半晌陆凛抱着嘉月抬起脚,迈入氤氲着清幽佛檀香的祠堂,将她放到蒲团前坐下。   在少女懵懂莫名的目光下,男人单膝跪地,将她的脚踝攥在掌心,脱了她的绣鞋,眼看着又要脱她冰冷潮湿的袜子。   “祠堂之中不可如此失礼!”   此刻嘉月也顾不上心底那些纷纷扰扰的情绪,软糯的嗓音罕见的有几分尖锐,焦急地俯身用双手抱住他的大手,试图阻拦陆凛接下来的动作。   “我没嫌你脚臭你倒嫌我失礼?”   勾起唇角,男人那抹短暂的笑意却让嘉月又急又委屈,眼底的雾气更重了些,垂下了纤长的眼睫。   “我不臭,也没有让你脱我的鞋袜。”   及时地伸出手抹去即将从眼中滴落的泪,少女声音里多了一丝潮湿哑意,轻咬着唇瓣委屈,却又认真憋着的模样看的陆凛直皱眉。   “行了,人死如灯灭,哪这么多避讳。”   他向来不信鬼神转世,对祠堂的态度也谈不上几分恭敬严肃。   活着的人该做的事还没做完,闲的才操那么多死人的心。   温禾承一贯是个古板学究,连女儿也教成这样。   意味不明地轻笑,陆凛的目光却不知何时锁住了小姑娘娇嫩的唇瓣,喉结微动,呼吸微烫。   这些日子莫说欢好,便是亲她都得偷偷摸摸,尽管无数次觉得没必要这么憋屈,可陆凛受不了她那凄凄楚楚的眼神。   将美人两只细白如玉,却凉冰冰的小脚都揣在怀里,他带着薄茧,粗粝的灼热掌心在这片雪白中流连,摩挲。   明明可以用内力,但陆凛这些日子一直忍着,物极必反,此刻也不顾嘉月的神色,用自己的体热将她的脚一点点同化。   狭长的凤眸深处汹涌着深邃漆黑的浪潮。   他最喜的便是在她哭泣时侧脸,自脸颊往深处细吻,嘉月总会敏感地在这阵滚烫里战栗,销魂入骨。   对陆凛而言她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宝物,被他夺来肆意占有。   最后还是嘉月苍白的脸,还有蜿蜒下来的泪水让男人收敛了憋得太久,一点就火的心思。   帮她将鞋袜用内力烘干,为她重新穿戴整齐,陆凛引燃三支香,对着牌位弯腰拜三次,将它嵌进香炉。   过程中他的神色不复刚刚的炙热,薄唇也曾短暂又极快地翕动过几下,而后他又给嘉月点好香,塞进她冰凉的掌心。   自己则撩开袍角,屈膝跪在蒲团上磕头。   起身时见她正泪眼朦胧,无神地看着牌位,陆凛压着身体里乱窜的火,粗哑着嗓子提醒一句,“磕头。”   拿出帕子抹去脸上的泪,嘉月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恭敬地弯腰叩首,粉嫩的唇瓣却紧抿成一条苦涩的线。   若你们在天有灵,便叫他不要再这么过分地欺负人了。   殊不知,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刚刚碰她的不是陆凛这个夫君,而是陌生又龌龊的贼人。   男人心下又狠又火,决定过会一定要把嘉月那些虽软,但扎起人来贼疼的刺一根根拔干净。   看她以后还能不能再闹。   脑袋里的冲动一阵盖过一阵,就在理智要被冲干净时,嘉月磕完了头正准备从地上站起来。   陆凛习惯了照顾她,身体本能地动了,要上前扶她,却见少女宁可双膝跌落下软软的铺垫砸在地上,也要躲开他的手。   那一下像是同时跪砸在他心口,陆凛幽邃的瞳孔骤然收缩,躁动的浪潮顷刻间褪尽,只余下死寂,以及一丝诡异的空荡。   好像原本那里有的某样东西正在离开,即将消失。   忍着膝盖骨的冰冷刺痛,嘉月垂着眼帘,撑着地缓缓站起来,转过身便往外走,烟桃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柔美却又带着丝许凌乱的弧线。   她走的比平常快。   只是刚到门口就被陆凛拦腰截住。   无视她所有的挣扎,他如风一般抱着少女飞檐走壁,眨眼间便到了宁安阁主屋的厢房。   把人放到床上,像是处在爆发边缘的陆凛沉着脸就要掀她的裙子查看她刚刚磕在地上的膝盖。   惊恐不安的嘉月瞪大一双美眸,慌乱地要往床尾爬,却被他扣住纤细的脚踝,再也动弹不得。   掐住嘉月细软的腰,陆凛将她提到怀里抱着。   “温嘉月,闹也闹得聪明点。”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烂招你也用?”   陆凛捏住嘉月光滑白腻的下颚迫使她抬头,只是当她氤氲着雾气的眼眸映入瞳孔的一瞬,心口的火好像猝然烧到指尖,一并发疼。   松开手,圈她的腰前,陆凛在自己仍有些室外凉意的外袍上使劲搓了搓。   指尖那怪异的,让他像是中毒脱力的感觉才有所缓和。   “你明知我的来历,却从不言说,又瞒我许许多多的事情,却容不得我对你有一丝怀疑,否则便要凶我,欺负我。”   “陆凛,你只会嫌我笨,根本不曾视我为妻。”   “你骗我......”   嘉月垂着眼帘,哭得无声无息,嗓音脆弱的嘶哑,一字一句清晰地诉说他所有的过分行径,却听不出哀怨或气恼,只有委屈,伤心。   她得他相救,得他庇佑,逢他求娶一直满心欢喜,想与他好好过日子,而这份虚幻在那日,被那件事,被他疯狂的啃咬给戳破,今日又挨了更重的一刀。   如果嘉月真的笨,或许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老子没骗你!”   她这字字句句的控诉噼里啪啦的像冰雹,砸得陆凛无处躲,可他又挨得十分窝火,觉得她说的对又不对,最后只能压着嗓子低吼着反驳。   “温嘉月,让你少操心些破事还是错了?”   “要真不把你当媳妇会带你来拜我亲爹娘?”   他的语气很急躁,想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终止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这次并没有效果。   指腹有茧会刺到嘉月娇嫩的皮肤,陆凛一直用手背给她擦眼泪,松开禁锢她手腕的手,改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他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女人五个手指头数都嫌多,还全是长辈。   所以陆凛不懂嘉月的那些敏感和脆弱,一直以自己简单直接的想法,话语,粗暴地推翻她那些柔软百转的心思,试图同化她。   如今依旧觉得似懂非懂,只能耐着性子多说两句,想像过去那样哄过去。   “可你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着我的面,向信任之人坦言我的身份。”   “甚至不顾我的意愿,在祠堂之中做那些亲近之事。”   “我不要跟着你了,我要回家......”   双手攥住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嘉月做着无用的,于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的推拒。   “就这些你就闹着不跟我了?”   胸口的起伏变得剧烈,陆凛俊脸上的神色难看到极点,凤眸中原本的细微波澜瞬间滔天,像是要将怀里的人卷进去吃干净。   “就这些,是,就这些......”   嘉月推他的动作顿住了,纤细的手缓缓触上心口,指尖蜷缩,攥紧胸口处粗绵的布料,合上了那双血丝遍布,狼狈又憔悴的大眼睛。   明明那么近,她能听见陆凛因愤怒而激烈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却也只能如此。   深吸混乱迷蒙间,嘉月耳畔似乎又回响起许多年前,她还是懵懂小女孩时,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入睡的皇后娘娘说的话。   那时的她昏昏欲睡,只隐约记得了个大概,却从未曾深究它的意思。   “阿月,我们女子的好时光不过那十,二十年。”   “你长大后定是倾城色,要寻个不为美色所惑,真心爱护你的男子。”   如今嘉月全都懂了,可或许晚了,也错了。   屋内静了许久许久,他们谁都不曾说话,直到彼此的心跳呼吸都逐渐恢复平稳。   “陆凛,你究竟为何要娶我?”   就在陆凛给她脱着鞋袜,要将她放到金丝楠木床上休息时,嘉月抬起头,那一双大眼睛里的情愫都被尚未消散干净的迷雾模糊,变得看不清,摸不透。   “想要你。”   当初想,现在更不可能放。   这日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跟着老子过。   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浓烈占有欲,还有熟悉的暗火却让嘉月彻底冷了。   他求娶自己的那晚,嘉月天真地以为他的回答便代表着心中有她,如今才知晓这“想要”二字前的因,并不是她想要的。   泪水又一次顺着少女的面颊滑落,正巧砸落在陆凛的指骨,明明很轻,却凉得他心紧。   可男人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给她盖上被子,就这么坐在床畔,把玩着剑柄上挂着的,她亲手编的剑穗,守着她。   原本还打算带她见亲人,可她既说了那样的话,轻易是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回家去。   -   傍晚时分,夫妻二人用了一顿格外安静的晚饭。   王嬷嬷再关心陆凛,终究只是公主府的下人,不能妄自掺和主子的事情。   给他们布置好房间,伺候过嘉月沐浴更衣,她便带着婢女们离开了。   只是她们刚走,陆凛便放下用来装模作样的书,快速打开柜子抱出里面多余的枕头被褥,紧挨着床打地铺。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时,他将枕头随便丢在垫上,像一阵风,下一刻又回到榻上坐着,拿起书。   少女穿着单薄的,月白色的薄裙回到内屋,看着地上的铺盖有些许怔愣,忍不住侧脸看向支起一条腿坐在软榻,姿态慵懒粗阔,书拿反了而不自知的男人。   这些日子虽是分床睡,但他都睡软榻的,今日怎的在这么近的地方卷起了铺盖?   “老子腿长,榻容不下。”   对上他熟悉的危险余光,听着他似乎别有深意的话语,嘉月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又热又恼,抬脚就往床上跑,受惊的兔子一般。   白色的,上好丝绸制的翩跹裙摆在空中划过动人心魄的弧线。   她身上的裙子都是王嬷嬷遣公主府里的老人准备的,精致华贵,样式新颖,即使是寝衣也有一根细细的玉带松松地系着,反而将少女的细腰勾勒出一份朦胧的诱惑,不盈一握。   而那领口也开着叉,嘉月动人的曲线若隐若现。   还有不到一个月她也满十六,虽身子娇小纤瘦,但该有的一样不落。   谈不上丰腴,但那景致的娇嫩完美,陆凛最清楚不过。   不过近日好像又长了些。   视线重新落回兵书,他这才发现刚刚情急之下拿反了。   在心底窝火地低骂一声,陆凛起身要去冲凉水,走到屏风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帐。   嘉月从小锦衣玉食,跟着他在孟良的确受委屈了。   有些计划得再快点。   -   第二日上午陆凛秘密进宫。   临走前派了王嬷嬷和四个婢女“陪”嘉月,而宁安阁四处也分布着数名暗卫。   屏退了其她婢女,嘉月与王嬷嬷单独在厢房说了会话,而后老人便让一个名唤锦婵的清秀婢女陪她出门。   暗卫收到的命令只是保护,再加上她是主子,尽管觉得不对,他们也没权拦着。   主仆二人在公主府内穿行,依旧是趁着四下无人,从侧门出。   京城中人皆知大长公主故去后,公主府便成了无主的宅子,正门一直封闭,里面只有些看守打扫的奴仆。   陆凛原先回京城述职都直接翻墙进,也不会在这住,怕麻烦。   此番带着嘉月住进来一是想向她透露些事,二便是为了她的安危。   在京城陆凛不可能日日守在她身边,她住在驿馆危机重重。   “我想去望春楼买些糕点,去长青路吧。”   马车驶出小巷后,披着斗篷的嘉月柔声说道,而她纤细的指尖一直半藏在袖子下,轻轻攥着身上华贵的衣裙,很快上面便落下一片淡淡的褶皱。   “是。”   驾车的小厮恭敬地答应,而跪在几案前的婢女则递了杯刚泡好的热茶给她,面上始终挂着端方的笑容,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一举一动也透着寻常人家的奴仆没有的仪态和规矩。   如此堪比闺秀的婢女,只有礼仪规矩森严的皇宫才教养的出。   收回视线,嘉月回以柔软的笑,接过她手中的茶,轻轻品着。   陆凛身上流着王族的血,只是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大白天下。   昨日上香时嘉月曾无意瞥到男人微微翕动的唇瓣,说的什么并不难猜。   所以即使是牌位,他也无法唤一声“母亲。”   每每想到嘉月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哪怕陆凛至今都不明白她的感情。   马车停在望春楼后,嘉月戴起斗篷上的帽子,系好绳结,遮住大半张小脸,抑制着心口的颤栗和激动,在锦婵的搀扶下下车。   京城的街道繁华又热闹,尤其是望春楼所在的这条路。   大半年没来,这里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小厮去寻地方停马车,在人流如潮的门口静静看了会,近乡情怯的嘉月终是迈开脚步,在锦婵的陪同下走进去。   人来人往间,衣着华贵的少妇与年轻端方的婢女自然吸引视线。   小二热情地迎上前要给她们指引位置,却见一直微低着头,只看到白皙优美下颚线的女子轻抬臻首。   对上那双与东家极为相似的桃花眼时,他险些没握住手上的托盘。   “小,小——”   “二哥可在?”   尽管声音原就不大,嘉月还是刻意压低了些,又柔又软,与小二虽只听过几次,但记忆犹新的音色完全重叠。   这样绝色的容颜,除大小姐不做他想。   只是她不是在北丹养病吗?什么时候回的京城,又怎会梳妇人鬓?   “在,东家一个多月前便回了京城,一直住在后院。”   “您随我来。”   收起眼底的惊愕与困惑,小二屏退脑中这些不该有的僭越猜疑,恭敬地给嘉月引路。   而她交叠于身前的手因为小二的回答猛然收紧,美眸里卷起一片纷杂的波澜,有激动喜悦,又有一丝不该有的忐忑。   她猜的没错的,若父兄他们得知土匪并未抓走她的消息,一定会让无官职在身,不怎么受约束的二哥回京等候,探查情况。   只不知二哥见了她会是何反应?   推开小门穿过回廊,后院却是一片幽静惬意,全无前面的半点嘈杂。   锦婵知进退,没有跟上来,但她盯着那扇闭合的,将幽静与喧嚣完美隔绝的门看了许久,有些犹豫。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人?   而在这片刻,嘉月的二哥温嘉誉已经跑了出来,顾不上任何礼数,在院子里便将妹妹紧紧抱进怀里,一遍遍地念着“阿月”。   一双与嘉月相似,却更英气狭长点的桃花眼微微泛红。   她丢了,他们没一夜睡得好觉,总梦见小丫头在哭,哭着说自己受了委屈,说自己过得不好。   可不知她的踪迹,又无计可施。   父亲这半年多已愁白了头,却为了维护女儿的名节不得不待在北丹,维系假象。   兄妹二人相拥着缓了好一阵,仍有些激动和抽噎嘉月方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自己落难后的遭遇。   温嘉誉越听脸色便越差,最后黑得像抹了厚厚一层锅灰,拳头更是捏得“咯噔”作响。   也就在他怒到极点时,陆凛粗鲁地闯了进来。   猛地抄起桌上的折扇甩过去,温嘉誉那双不羁风流的桃花眼里刺骨的杀意危险地迭起。   他是真的想杀这个占了他们掌上明珠,却又待她不好的混账玩意。 第31章 嫁 晋江独家   二人的内力一瞬间碰撞, 全无武功的嘉月脸上的血色也没了,难受地捂住心口。   而他们也同时收了回去。   “好一个陆千户,边关守得不错, 人抢得更‘不错’。”   修长白皙的手指流转间,便巧妙地卸去了陆凛丢回来的折扇上的内力,尽管心底有所惊讶和忌惮,但温嘉誉姿态依旧潇洒, 他展开折扇优雅地摇着, 因那双桃花眼, 俊美的脸更显风流不羁。   虽从商, 但温嘉誉的气度依旧矜贵不凡, 是陆凛嗤之以鼻的京城公子哥的典型, 却绝非纨绔。   “冬日舞折扇, 好‘雅兴’。”   相比于他半真半假的阴阳怪调, 陆凛却是毫不留情地冷讽, 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定在了安静坐在哥哥身边的少女身上。   她年纪小,即使梳着妇人鬓依旧有几分稚气, 再加上回到兄长身边,那份入骨的矜娇再没刻意敛着。   刚刚的不适感还未完全缓过来,嘉月一直垂着眼帘跪坐在二哥身边, 继续烹茶。   一举一动明明都赏心悦目,那柔美绝然的小脸更是让人痴迷, 只是陆凛此刻不仅无法沉溺,反而格外心乱。   小东西这回是来真的?   “比不得陆千户在我妹妹面前逞凶的威风。”   “阿月,这里破陋,过会先随二哥回别院, 这妇人鬓与你不称,还是原来的好。”   轻笑一声,温嘉誉收了折扇,抬手摸了摸嘉月精致的发鬓,眸色微厉。   既然他待阿月不好,那这未经长辈许可私下许的姻缘,他们温家有的是法子作废,倒要看看这混账有没有本事在京城翻出天来。   “她是老子的人!”   “别说你,今天就是温禾承在也休想将人带走!”   陆凛快的像是一阵黑风,温嘉誉的武功终究有所逊色,晚了一步,眼看着他攥住妹妹的胳膊要带她离开。   只是还不等他出手阻拦,被拉住的嘉月便先开了口, “陆凛,你怎可凶我的爹爹和二哥!”   垂下眼帘,少女看着男人圈着她细腕的手,少有的动怒,那双明眸里燃着柔弱的火光,又好似有一抹说不出的失落。   凝着少女眼尾晕染开的嫣红,陆凛心口一滞,又开始泛起酸酸麻麻的刺痛。   不知不觉间便松了手,而她立刻挣脱开,手紧紧地握成拳藏在袖子里。   若说刚刚还有一丝动摇,那么此刻嘉月便铁了心。   她不要跟他回去。   他一日不低头,不哄她,不待她好,不将她放心上,她便一日不归。   尽管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但此刻的嘉月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温嘉月,你——”“没完了”三个字陆凛还是没能对着哭得无声,却俨然伤心到极点的人儿说出口。   “阿月,别再为他哭。”   “他救过你,你也嫁给他一段时日,算还清了。”   “跟哥哥回家。”   取出一方柔软的丝绸帕子,温嘉誉将它叠好后便格外温柔细致地给妹妹擦眼泪,而那双桃花眼里既有心疼,又有一抹怒其不争的无奈。   看上谁不好,偏偏要喜欢这么一个粗莽无礼的糙男人,她这柔弱的性子哪里受得住。   若是大哥在,只怕那脸早就拉的比驴还长。   他这都算客气了。   “真要走?”   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直蹦,陆凛死死摁着心底一触即发的焦灼,英俊的脸上是熟悉的凶煞,哪怕是问话,也端得十分强势。   即使此刻被逼的无计可施的是他,男人依旧咬着牙不肯低头。   温嘉誉根本拦不住他,可他若伤了她的家里人,这小白眼狼能要他命。   少女顶着陆凛危险又透着灼热的目光,觉得害怕委屈,可哥哥在,她终究有了依仗,有了与他任性斗气的资本。   嘉月轻轻摇头,很柔很慢的动作,却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只不过一个喜悦得意,一个冷厉恼怒。   “行,温嘉月。”   “走了就别回来。”   转过身,陆凛大步离开,衣袍在寒风中鼓动,猎猎作响,透着丝许让人窒息的狠绝。   而嘉月在他说出这句话,背过身的一刹便将脸埋进膝盖,可还是没抑制住那一声凄楚委屈的呜咽。   臭陆凛,臭陆凛......   殊不知,陆凛的脚步在听到声音的那刻曾猛然停顿,但凑巧捕捉到的温嘉誉不会告诉嘉月。   他不可能让她再跟着陆凛受苦。   孟良那地方环境恶劣,危机重重,最重要的是这混账趁乱捡宝,竟还不懂珍惜!   待到嘉月缓过来后,温嘉誉给她披上斗篷,带着她回了别宅。   他们一直对外宣称嘉月忧伤过度,患了心疾,在北丹静养,足不出户,她的名节并未有损。   此番她也不宜在城里抛头露面,更别提和陆凛在一起,毕竟京城暗处的眼睛非常多。   -   哥哥的别宅幽静富丽,嘉月院子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房间里的一应物件更是雅致,却又透着不容忽视的贵重,将屋主人的身份彰显无遗。   这些原本才是嘉月习惯的,可在孟良简衣粗食大半年,骤然回来享受这一切,她心底反倒有了陌生的落寞。   轻轻将筷中软香的珍珠米放入口中,嘉月的美眸略显空茫,虽仍柔婉动人,但倒映出的,一桌的美味佳肴却有几分失色。   “阿月,尝尝这蟹黄蛋羹。”   “菜都是你最爱吃的,在哥哥面前怎的还生疏了?”   放下碗筷,温嘉誉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里此刻都是担忧和无奈,他心疼妹妹吃的那些苦,也感觉出她有些变了。   但时间无法倒退,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先尽可能补偿阿月,给她最好的。   将鲜嫩温热的蛋羹盛进嘉月碗里,温嘉誉又执起布菜的筷子,轻撩袖摆,每样都给她夹了些,很快她手边的玉瓷碗便堆得满满当当。   “二哥,阿月怎会与你生疏。”   美眸渐渐有了神,嘉月无奈地看着碗里小山一样的菜,软声答复过哥哥后便又开始细嚼慢咽。   刚沐浴过,她并未做过多打扮,一头青丝用发簪简单地点缀,穿着一袭嫩黄的罗裙,显得娇俏又明艳,还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只是那眉眼间终究多了几分过去不曾有的柔媚与清愁。   见她胃口尚可,不知不觉便把碗里的菜吃完了,温嘉誉方才松了口气,又招呼门口伺候的婢女去让小厨房再做几道她爱吃的饭后点心。   听着哥哥娴熟地报着那些糕点的名字,嘉月的眼底又涌上几分泪意。   最疼她的始终是至亲,而他们又怎会将她抛弃。   用完饭后,向来不喜下棋的温嘉誉硬是赖在妹妹这不走,让她陪自己下两盘。   作为家里棋艺最弱的,莫说大哥和父亲,便是妹妹,温嘉誉都得厚着脸皮请她手下留情。   久而久之的嘉月也让出了习惯。   所以二人一番拉扯,一盘棋竟也不知不觉下了有三刻,在胜负快要分晓时,温嘉誉交叠双腿,开始说了正事。   “阿月,你归来之事我已飞鸽传书给大哥和父亲,让他们先宽心。”   “只是他们尚在孝期,不便立刻回京。”   落下手中的一粒黑子,将哥哥的路全部困死,定下一局胜负后,嘉月直起身舒展有些僵麻的四肢,眉眼含笑,嗓音软糯,又有让人无奈却格外熟悉的矜娇淘气。   “我明白的,爹爹和大哥不似二哥这般远庙堂,一身轻。”   “只不知二哥何时才能给阿月寻个好嫂嫂?”   指腹轻点少女白皙光洁的额,温嘉誉笑得宠溺,嗓音磁性蛊惑。   “小丫头如今倒知道操心二哥的终生大事了。”   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一颗拾回去,嘉月与他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笑成一条月牙儿,格外柔美好看。   “是呀,我都成亲了,大哥年初也定了亲,便只有二哥你还没个着落。”   “说到你那亲事我就来气。”   “那么多好男儿你怎就偏偏看上一个莽夫?”   “待父亲和大哥回来我定要与他们好好说道,让你们和离!”   眉眼间的柔和顷刻被怒意烧没了,温嘉誉搁茶盏的动作很重,震得棋盘上剩余的棋子都在颤抖。   他每每想到陆凛那副凶神恶煞的臭模样便火冒三丈,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混蛋定然是见妹妹生的美才起了歹念,若心里有她,怎舍得伤她半句?   不过没关系,他们温家千娇百宠的女孩,和离后再寻个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全不是难事。   “二哥,他性子的确不好。”   “可你们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护着我,我要什么他也尽可能地给了。”   “我不想与他和离。”   轻轻摇了摇头,嘉月指尖微软,手中的棋猝然落进盒子,“噼啪”的碰撞声在这静谧的室内有几分突兀,却也无形中冲淡僵滞。   “但是阿月,他对你不诚,待你不好,喜怒无常,实非良配!”   “今日当着我的面尚能放狠话,来日我们不在你身边,若他真欺你,丢你,你又当如何?!”   一听妹妹这话温嘉誉急眼了,她倒是愿意挨着,可他们这些亲人哪舍得她动不动地就被人凶?   别说看了,光想就吃不消,能急死。   “若真如此,我便也不要他了。”   垂下眼帘,嘉月掩去眸中的一丝泪光,咽了咽喉咙压下源源不断的酸楚,继续将玉棋子收回罐子。   这般沉默又悲伤的模样,温嘉誉上一回见还是在十年前,她与太子殿下一起养的那只小兔子死的时候。   收紧拳头,他越发讨厌起陆凛。   殊不知,他们的对话全落入了屋顶上坐着的,酒气冲天的男人耳中。 第32章 嫁 晋江独家   北风卷的他身后的黑发张狂飞舞, 甚至有些打结,却似乎又少了夜夜与它纠缠,如瀑般柔软馨香的青丝。   温嘉誉要不是嘉月的哥哥, 他非得教他好好做人。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活该他找不着女人。   陆凛拳头攥得死紧,半晌才摁住跳下去捶人的冲动,又仰头灌了几口烈酒, 瞳孔深处是少有的寂静和空旷。   不过那小骗子还算有点良心。   但老子对你的好怎么就不多记一点?   还丢你?明明是你找到亲人就拍拍屁股走人, 把老子给丢了!   心里像困了个闹人的蛊虫, 又抓又锤, 时痒时疼, 任凭陆凛怎么灌酒都没用, 能解的也就一个人。   这一晚嘉月在屋内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而陆凛坐在屋顶, 酒劲上头, 也懒得走了,正巧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他索性枕着胳膊躺下。   越看那月牙, 便越觉得像嘉月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只不过他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最后耳畔也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她软软糯糯的声音,一遍遍地唤他“陆凛”。   而这一次他没嫌烦, 更没打断,慵懒地半合着双眼, 一次又一次地答应,直到入梦。   -   陆凛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醒来,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尽管回去后泡了热水澡, 还是免不了些干咳和鼻塞。   王嬷嬷催着他去看大夫,他也就敷衍地应了。   在男人准备翻墙出去,秘密进宫面圣时,妇人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僭越了两句。   “少主,你可是认定了夫人?”   王嬷嬷自幼伴在大长公主身边,看着陆凛长大,一片忠心,只盼着他能越过越好。   “嗯。”   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陆凛的嗓音有丝许低哑,却晕染了一分过去不曾有的平和。   “老奴接下来的话或有所僭越,请少主原谅。”   他答得毫不迟疑,也很平静,这让对他有所了解的王嬷嬷松了口气,而后便恭敬地弯腰,要先向他行歉礼。   “我就是个粗人,别讲这些虚礼。”   单手托住老人的胳膊,陆凛将她扶起,浓眉微蹙,凤眸中有些许无奈和不悦。   这也是他不喜京城的原因之一。   礼法规矩层层叠叠,像沉重的枷锁,缠得人哪哪都不舒服,呼吸都不自在。   “少主,老奴知你不喜约束,而夫人是与你比肩之人,你也定不希望她如此待你。”   “但你尚能耐着性子宽恕纠正老奴,又为何待夫人那般急躁?”   妇人交叠着双手,规矩地站在陆凛面前,眉目温和慈爱,看着他有所动摇,变得深邃的眼眸,心底一时百感交集。   这孩子的性子若能多像公主几分,小夫人也会少受些委屈。   奈何他与父亲如出一辙。   见陆凛一直不曾开口,王嬷嬷的神色反倒是越发柔和,她知道她的话定是被听进去了。   “少主,夫人虽有父兄加倍宠爱,可从未过过一个生辰,因为那一日也是母亲的忌辰,她的心思比常人敏感细腻些亦是常事。”   “而此番落难又是被继母和妹妹所害,险些丢了清白没了命,这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大人既救了她,也愿护她一生,何不多予她些耐心,体贴理解于她?”   王嬷嬷循循善诱,而陆凛也不笨,可以说一点就通,只是嘉月一走了之,而他一气之下又说了狠话,这么快就回去寻人岂不窝囊?   “如何体贴?”   垂眸半晌,心思百转,最后男人也只干脆利落地蹦出了这四个字。   “大人,这法子可就多了,又因人而异。”   “关键得靠心。”   已经说到这份上,王嬷嬷总不可能再给陆凛支招去追人,毕竟她不跟他们生活一辈子,日子得靠他们两个自己过。   吵架了,总得要有个人先低头。   -   陆凛在御书房的山河图前与秦绥帝密谈近一个时辰。   正事结束后他原想直接告辞,但秦绥帝轻描淡写的“坐”,便困住了男人的脚步。   受万民敬仰,勤政爱民的帝王此刻笑得亲和,充满了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磁和的声音里除却关切,还有几分调侃。   “昨夜当梁上君子了?”   今日交谈他偶尔会压着声抑制不住地低咳两下,而这京城就没什么事能瞒得住秦绥帝,自然联系上了因果。   “嗯。”   “酒多了。”   陆凛不完全否认,但又绝不会承认他是因为一个人在房里睡不着,才去做梁上贼子。   “李福。”   秦绥帝的音量提了几分,唤了外面的大太监一声。   “陛下。”   微胖的公公拿着拂尘进来,低头弓腰,姿态恭敬卑顺,却并没有多少让人不适的谄媚。   “去请个太医。”   “是。”   应了一声,李福只管去执行秦绥帝的命令。   他还是太子之时李福便跟在身边伺候,如今已有近二十年,九五之尊的性情他几乎摸得一清二楚,从未行差踏错。   也正是因此,李福才能一直在这宫里生存下去,越爬越高。   “两天就好的小病,没必要。”   有旁人在,陆凛不可能直接推掉帝王的关切,毕竟不管有没有那层血缘关系,他们之间都先是君臣,再是表兄弟。   “朕觉得有必要。”   悠然地拿起一本未批阅的奏折,秦绥帝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折了陆凛接下来的臭脸。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水,忍了以下犯上的冲动。   君臣二人谁都未再开口,本想结束就离开继续趴屋顶,找时机的陆凛不得不按下性子坐着。   索性李福腿脚利索,那太医得知是皇上召见也不敢耽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向上首的帝王请过安后,便见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陆凛。   太医立刻背着药箱过去,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心跳,便开始给他诊脉。   时间不算很长,但也比往常给秦绥帝把平安脉要久一点。   “这位大人原先该是身强体健,只是近些时日心火郁积,才致伤寒趁虚入体。”   “微臣现在便给大人开药,助您疏通心气。”   老太医放下捋胡须的手,先给上首的秦绥帝行了礼,而后才转身向陆凛道明病因。   “李福,随孟太医去拿药。”   “罢了,再煎一副送来。”   余光扫过站起身要和太医一起离开的陆凛,秦绥帝先开口阻了他的话。   今日他倒是异常急躁,不过这性子他还偏要制一制。   “是,陛下。”   弯腰应下后,二人一同离开御书房,合上门,里面便又只剩表兄弟二人。   “陛下还有何事?”   陆凛也没有坐回去,黑着脸询问上首的男人,对上秦绥帝带着笑意,仿若能洞悉世事的眼眸,便有几分语噎。   这个老狐狸。   “一年得见一次,朕自是要多关照你。”   “坐。”   微扬下颚,秦绥帝示意陆凛坐回刚刚的位子。   尽管已三十有四,他看着依旧像二十多岁,龙章凤姿,久居高位积淀下来的气度更是不凡。   即使是温润的神色也叫人不敢掉以轻心,不怒自威。   陆凛咬牙坐了回去。   他哪是要关照,分明就是要念那些臭道理。   “嘉月的生母早逝,皇后和朕都是太傅的学生,便时常召她入宫小住,对她疼爱有加。”   “若非你半道截人,不久后她会成为朕的儿媳。”   提起笔点过墨,秦绥帝开始在奏章上圈划,龙袍上由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显得栩栩如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单纯地讲述一件事,那意思辨不真切。   “那又如何?”   冷笑一声,陆凛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眼底的戾气若隐若现,情绪外泄。   他要的谁也别想抢去。   “不如何。”   “朕之所以中意,倒不是因为嘉月与太子青梅竹马。”   用朱笔在奏折上圈画标记了一处,秦绥帝的声音依旧,一心二用也游刃有余。   而陆凛却在心里冷笑连连。   他要仅凭青梅竹马便定下未来的一国之母,那才叫见鬼。   大抵也知道陆凛在想什么,秦绥帝笑意微深,继续开口将过去之事娓娓道来。   “十年前两个孩子在猎场救下过一只野兔,一起养了快一年,一日太子喂过后忘了关门,逃掉的兔子便被御膳房的御厨抓去做了菜。”   “嘉月得知后头一回在朕和皇后面前失态,大哭一场,又病了几日。”   说到这秦绥帝又有所停顿,余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陆凛,笑意未及眼底,圣意难测。   他不过说了个起因,至于为何中意,还在接下来这一段。   陆凛没顺着往下问,秦绥帝也不在意,合上批好的一本奏折摞到一边,继续打开下一本,而薄唇也随之动了起来。   嗓音醇厚清明。   “她痊愈后,朕将她和太子挨个叫进御书房,询问他们如何处置那御厨。”   “而嘉月的回答也很让朕满意。”   狭长的凤眸中出现了少有的探究神色,陆凛看向秦绥帝,想知道六岁的嘉月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如此评价,甚至觉得她有资格在未来与太子并肩,扛起一国之母的重任。   但这次秦绥帝并没主动往下说,陆凛无法,只得开口问:“她说了什么?”   “嘉月性子如何你如今该比朕清楚。”   用朱笔在面前的这本奏折上打了勾,秦绥帝的神色和语气始终未变,他没再看陆凛,更没说话,留了一室肃然宽阔的静谧给他。   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还不如不说。   勾唇冷笑,陆凛继续喝水。   人人都敬畏秦绥帝,说他是难得的千古明君,但在陆凛眼里他就是个野心勃勃,披着人皮装圣贤的老狐狸。   李福提着食盒以及药包进来后,陆凛将那正巧凉了些,不算烫嘴的苦药一口饮尽,而后提着药包起身告辞。   这回秦绥帝没阻拦。   陆凛的父亲陆朝是个榆木脑袋,原以为他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一脉相承。   轻叹口气,男人合上奏折,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龙井,视线徐徐落向阳光正好的窗外。   祖父秦襄帝开始便空置六宫,与一人白首,只得一儿一女。   父皇和他亦是如此。   原先秦绥帝还有一个哥哥,但在一次争执中他失手杀死王妃,后又自尽,只留下不到五岁的稚儿一直养在宫中。   而陆凛是姑姑唯一的血脉,十一岁那年才离开京城去往边境。   所以就算父皇和姑姑临终前未曾叮嘱,秦绥帝也会尽到为兄的责任。   -   陆凛日日做梁上君子,听着嘉月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想冲下去将她狠狠按进怀里,但腿脚又被阵怪异的力量拉扯着,迈不开。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而且她也不让碰。   搁在以往陆凛只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徘徊毫无意义,且十分愚蠢,但没办法,他习惯了夜里抱着嘉月,原本分床还能趁着半夜爬上去,如今分了家简直要命。   这几日眼睛底下都生了一圈黑影。   离腊月三十,除夕还有不到两日的时候,陆凛蹲不住了。   年前娶个媳妇,结果除夕夜还跟没娶似的孤枕难眠,太他娘的窝囊了。 第33章 嫁 认错   只是他从没说过软话, 就连在芙蓉软帐,缱绻过后也没和嘉月温存过几句。   至多拍拍,摸一摸, 算是哄了。   让他低头服软,陆凛一时还真不会,也别扭的慌。   就在男人烦躁又不得法的时候,耳畔响起熟悉的, 微弱的抽泣声。   他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薅明白腿便先动了, 却不小心踢到一块瓦, 发出了异样的动静。   这是陆凛从未有过的疏漏, 放在战场上很可能致命。   只是此刻他没在意。   嘉月微不可闻的抽泣声近在咫尺, 这原本他最头疼, 想躲又没办法的声音盖过了其它的一切。   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自门口撒落进来的阳光, 在地上投下一片压迫又强势的阴影。   屋内攥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配盈盈垂泪的嘉月在婢女的惊呼声中怔怔地抬起头, 朦胧的视线中, 那高大的黑影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停在她面前。   “小,小姐, 我去叫——”人。   后面一个字婢女没能说出来,她被陆凛的长剑击中脖子,倒在地上。   “你, 你怎可——”   “你哭什么?”   嘉月的话被陆凛打断了,男人将剑搁在她面前的桌上, 忍着将她抱进怀里的欲.望,搬过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格外顺手地提起水壶倒茶,但那目光始终在嘉月脸上, 像要把她吸进去带走。   “没哭你。”   擦了擦脸上的泪,少女垂下眼帘,双手握住玉佩置于腿上,将它藏于袖中。   就是哭你也不会说的。   那日将话说的如此决绝,今日却好像并无此事一般闯进来。   臭陆凛,才不会让你如意。   “你想哭也没这机会。”   “我又没弄你。”   尽管直觉和自己脱不了关系,但陆凛还是顺着她话往下接,语调慵懒又透着无耻,却让嘉月哽住一口气,堵得眼前都在泛黑。   “你,你说过不让我回来,你出去。”   纤细的双手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即使掌心硌得生疼嘉月也没松,樱红柔嫩的唇瓣紧咬着,努力不发出脆弱的哭声。   可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地往下滚。   “我来找你,话没说两句你就赶人?”   陆凛抬起手要给嘉月抹眼泪,却见她跟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骤然圆睁了一双楚楚可怜的桃花眸便往后躲,却一时没稳住重心,仰面摔了下去。   只是有他在,嘉月想磕了碰了都难。   男人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背,牢牢地托住嘉月细柔的身子,乌黑的发丝自他肩头垂落,拂过她泛着红的小脸,那痒意让她惊魂未定,泪光盈盈的瞳孔渐渐有了聚焦,微张的小嘴眼看着就要合上,却被骤然袭来的薄唇堵得严实。   手臂使力将她扶起来,陆凛的另一只手托住嘉月的后脑勺,深弯下腰,趁虚而入,不顾她的抗拒与她纠缠。   对陆凛而言这几日远胜三秋,她随便一个表情都勾人得紧,更别提这样近在咫尺的触碰。   不亲不是男人。   这个吻又热又缠绵,可嘉月非但无法沉溺,还只觉得心疼难忍,越发的喘不上气。   最后她猛然合上眼睛,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弥漫间,陆凛也睁开了眼,但里面汹涌的炙热情.潮久久未能褪去。   松开嘉月,男人勾唇轻笑,舌尖舔去薄唇上的鲜血,俊得近乎邪气,动作又野又充斥着危险的欲色。   少女猛然起身,视线慌得无处安放,无意中看到他搁在桌上的剑,不管不顾地将它抽.出来,双手颤巍巍地举着,一边退一边指向陆凛。   “你,你不要再碰我了......”   小兔子拿剑威胁狼,有趣又稀罕,男人完全不恼,看着她哆哆嗦嗦可怜又惹人怜的模样,迈开脚步,一点点逼近。   凤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让人心颤的幽光。   倒要看看她那些刺变成实的,刺起人来能有多疼。   嘉月一步步后退,没一会就绊到软榻的踏板,跌坐上去,而陆凛强势地走近,倾身上前,单手包住她执剑的,冰冷的小手,任由那锋锐的,晃动着森森寒光的剑尖抵在自己心口,甚至刺破衣服,微微扎了进去。   冬日里衣服穿得稍多,他心中也有数,只是将嘉月吓得不轻。   少女的瞳孔因惊恐骤然缩小,不停地往后缩着身子,试图将剑拿开。   已经被陆凛吓得忘记了哭。   “怂样。”   “老子任你杀还抖成这样?”   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陆凛另一只手轻轻抹去嘉月眼角挂着的一滴泪,嗓音低沉又带着分让人恍惚的戏谑与温和。   凤眸里那抹悚人的暗色也消散干净。   终究舍不得了。   没刺进皮肉,他的心口却疼了起来,被她这惨兮兮的小模样闹的。   “我不要杀你......”嘉月闭着眼睛一个劲地摇头,嗓音湿糯糯的,委屈至极。   他根本不懂她抗拒的原因,总是误会于她。   “杀了我你就是小寡妇。”   “至于改嫁想都别想,老子做鬼都跟着你。”   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陆凛轻而易举地拨开她的小手,将剑拿出来丢到一边。   这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都是杀戮晦气,她一双小手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少沾为好。   “不是这样的......”   “我不想杀你,只是一时慌乱,你为何总要误会我......”   蜷缩在软榻里,嘉月藕粉色的精致罗裙层层铺展开,像朵盛放的娇花,而她就是中间最柔嫩的花蕊,小小的一团,十分招人。   身子一抽一抽的,少女抹着脸上的泪水,一双大眼睛里既有焦急又有委屈。   他来寻她,她其实是有些欢喜的,可又被陆凛那个强势的吻给弄没了。   他待她总是离不开亲密接触,却少有些耐心细致的言语。   行动固然重要,可话有时候也必须要说的。   “还不是因为老子想你。”   陆凛舌尖狠抵着牙槽,这话说的多少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凶意,但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用以隐藏他眼底的一抹闪烁和别扭。   他又不健忘,当然知道嘉月躲着不让他碰,但他要真有那自制力,别说几晚,一刻都不会待在屋顶上喝西北风!   嘉月忘记了揉眼睛,愣愣地看着他,瞳孔里的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有所凝滞,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一切都是假的。   缓缓伸出手,少女一点点触上陆凛温热的,急促跳动的心口。   是真的。   眼眶又一次热了起来,只是这次是因为心底正在复苏的欢喜。   嘉月大眼睛里缠绕多日的朦胧忧伤淡了开去,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丝清亮。   那她今日姑且就多说几句吧。   不然可能到回孟良他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陆凛,那日你那般凶我咬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你就不愿同我道一声歉吗?”   说到最后嘉月有些哽咽,轻轻放下覆在他胸口,好像沾了他的热意,烫得有些发软的指尖,缓缓触上自己的脖子。   若他啃咬过后没有转头就走,哪怕是抱住她,像过去那样拍拍她,说一句“没事了”嘉月都不至于这么伤心。   她或许永远都忘不了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忍受痛楚,又被寂静折磨的压抑和痛苦。   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僵了,近乎麻木。   “我没认过错。”   男人的声音里有她听不真切的沉郁,在嘉月看过来前,他移开了深幽的,藏着一分浓烈回忆色的视线,指尖收紧。   该认的时候没有,不该认的时候更没有。   对谁都不例外。   “可是陆凛,你——”   嘉月有些委屈,只是她刚开口说了没几个字,便被陆凛低沉的声音打断。   “你要我就给。”   “那天是我不对。”   末了,男人蜷缩的指尖在那一瞬间骤然舒展,瞳孔里有什么随着这些话一点点淡了,又散了,直到最后再无踪迹。   一片压抑沉寂的黑。   “陆凛,若你真的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   与他成亲的日子虽不长,可嘉月到底是摸到一点男人的脾气的,他有那样不为人知的身份,过去所经历的种种很可能并不好。   她猜得到,也感觉得到。   少女想去握陆凛的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心疼他,但也想让他说些实话和软化。   认错有时候也没什么的,而且他们是夫妻。   “行了,老子是不该咬你,真心的。”   抬起手狠狠揉了揉她的头,陆凛垂眸再看她时,凤眸里依旧是嘉月熟悉的幽邃,让人面红心跳的强势扑面而来。   “陆凛,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   虽然知道他不一定会说,但嘉月想知道。   她没有攥男人的手,而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动人的桃花眼里是让人心悸的柔软和渴望。   “什么原因?”   跟中了蛊似的,陆凛一时没转的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凤眸始终凝着她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声音不大,但在这片柔和寂静里又莫名有点突兀,像是一颗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掀起了旖旎的涟漪。   “就是,你从不认错的原因。”   紧了紧唇瓣,嘉月心中情绪交织纷杂,因而也没在意有所变化的气氛,只专注地看着他。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从不认错。   哪怕她备受父兄宠溺,但该严厉教育她时,他们也从不含糊。   陆凛如此,一定有原因的。   “没原——”后面的一个“因”字败在了嘉月软软的一声“陆凛”之下。   她的小手不知何时从衣袖上挪了下来,细嫩的小拇指轻轻勾住男人一根修长的手指,柔柔地握住。   细细软软的感觉像根起了毛边的线,顺着皮肉血液迅速往心脏,大脑蔓延。   陆凛连头皮都在发麻。   大约是她太久没主动缠他,猝不及防地撒娇,最是入骨有效。   “温嘉月,说了你就跟我回去?”   不过美人计虽受用,但陆凛也没陷得彻底,他还没忘记今天舔着脸过来的主要目的。   沉了一时的欢愉,丢了日后无数机会,岂不可惜。   男人的视线深邃又难藏灼热,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来寻我,怎的又谈了条件?”   “你是我的夫君我才想知道的,换作旁人,我才不管呢......”   松开缠着他的手指,嘉月垂下眼帘,美眸中又亮了点点小火苗,即使是恼也很漂亮。   她微不可见地嘟了嘟粉嫩的唇瓣,两只小手在身侧绞着柔软层叠的裙摆。   “再说一声。”   手指空了,陆凛心里躁得慌,但嘉月刚刚那声“夫君”却让他格外受用,瞳孔微眯,略显深邃危险。   先前亲昵时,他总会将她欺负得红了眼眶,哽着嗓子猫儿一般细弱可怜地唤他“夫君”,说不要。   如今她清醒着叫,比“陆凛”二字让人愉悦舒服许多。   “嗯?”   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嘉月眼底的恼意又与柔软的困惑交织,无辜的让人想狠狠欺负。   “夫君。”   咽了咽喉咙,陆凛的嗓音多了一丝暗哑。   “不要,我还不曾答应同你回去呢......”   小脸上晕开诱人的浅浅红晕,嘉月别过脸,拒绝得干脆,让人莫名牙痒。   “行,温嘉月。”以后有你叫的。   危险地低笑一声,陆凛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因这杯子精致小巧,他两口就灌了下去,连喝三杯才勉强压下点火。   “那你告不告诉我呀......?”   双腿蜷缩的有点麻,嘉月边问,边舒展着,将腿在榻上伸直,余光又扫到陆凛身后隐隐露出些轮廓,倒在地上的婢女,待到腿脚缓过来后,她套上鞋走了下来。   “没什么好告诉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全都过去了,你知道了也没用,还得哭哭啼啼的要老子哄。   转过身,陆凛就看着嘉月目不斜视地从他身前走过,径直去到婢女身边,徐徐蹲下。   “那算了......”   事情在他脑子里,他不愿告诉她,也强求不来。   心里知道是这个理,可嘉月还是有些难过。   陆凛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他不愿说是怕她听完会哭,还是只是不想告诉她?   垂下眼,少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婢女的肩膀,又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虽然屋内炭火充足,暖洋洋的,可地上终究是凉,躺久了得生病。   陆凛看着她眉眼间的那片温柔,便有点不爽地眯起眼。   对个婢女都能软成这样,没点当小姐的样子。   “叫醒了把人招来还得倒一片。”更何况招来你二哥你说老子到底还不还手?   嘉月愣了愣,侧首看向他,末了又看地上的婢女,本想说“人来了你就走”可她又觉得陆凛一定会摆着个臭脸我行我素,便咬了咬唇,试图将人扶起来。   可那婢女虽纤瘦,但到底比嘉月还高挑些,她力气又小,勉强架起她的肩膀便实在动弹不得。   “陆凛,人是你敲晕的,你帮帮我......”   抬起眼看向他,嘉月既无奈又有点郁闷。   还不是因为他想占她便宜才会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将人敲晕。   “我不碰其她女人。”   双臂环胸,男人靠在桌边,姿态随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剑柄上挂的剑穗,修长的指尖来回拨弄,答得理所当然。   “没让你抱,你就,你就像之前扶我那样,拉一拉衣服就行了。”   刚救下她那会,陆凛从不主动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都是提衣领子,毫无怜香惜玉,占她便宜的意思。   再看看如今,嘉月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睫。   “温嘉月,你之外老子下手向来没轻重,你确定要我来?”   “衣服拽掉你可别哭。”   面无表情,语调冷硬又莫名带一丝怒意地说完这话,陆凛直起身作势要上前,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见嘉月将婢女放回地上,展开手臂把她挡住了。   “不用你扶了。”   “可是你先前怎不怕拽掉我的衣服......”   蹲在地上,粉嫩嫩一小团的嘉月眨了眨眼睛,又是一阵语噎和茫然,他怎么对人对事好像有两套标准?   “贪图你美色,对你图谋不轨。”   推辞你听不出来?而且刚老子没说吗?有没有轻重得看人。   傻不拉叽的。   忍了想狠狠捏她小脸的冲动,陆凛抬眸看向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免得又被嘉月气丢了魂,把她弄哭。   “错也认了,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不想看她蹲在那束手无策可怜兮兮的模样,陆凛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拿起剑横过那婢女的后背,在嘉月的帮扶下单手便将人从地上挑起来,由着她将婢女架到凳子上,让她趴倒在桌。   “我又没说认过错便跟你回去......”   直起身,嘉月双手难得没有交叠在身前,而是背在身后,紧紧绞了起来,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她抿了抿唇瓣,觉得头顶的视线强烈了几分。   但是道歉只是第一件事,最重要的她还都没说呢。   “还要什么,一口气说。”   抵着牙槽,陆凛很想磨牙,他看着身前不到三步远的小姑娘,脑仁子“嗡嗡”的疼。   温嘉月多半是生来克他的。   现在是,过去也是,将来可能还是。   “不是要......”   “就是想让你哄我回家,以后都不对我凶,能耐心听我的话,最重要的是要与我坦诚相待。”   夫妻间该彼此信任,没有隐瞒的。   背在身后的手指头轻轻拨着,嘉月始终垂着眼帘,微微低着小脑袋,脸颊泛着淡淡的娇红,视线落在陆凛黑色的长靴上,又羞又忐忑,思绪纷乱,最后只归于一个莫名的念头。   她还没有给他做过鞋子。   “是有段时间没‘坦诚’了。”   眯了眯眼,陆凛凝着嘉月乌黑的头顶,唇畔弧度危险又带一分让人面红耳赤的深意。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先是点头,对上他的目光又觉得哪里不对,很快便通红了脸颊,又羞又气,脑子一热,抬起脚便踢了他修长结实的小腿。   不过他疼不疼嘉月不知道,但踢完后她的脚尖是不大舒服......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总是要往那些事上想,明明我在与你认真说的。”   “你可不可以待我认真一点......”   嘉月有些委屈,鼻头酸了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眼眶又泛起了红。   “都踢过了还红眼睛?”   “行了,认真的,你说的我都答应。”   陆凛抬起手要摸她的头,以作安慰,却见面前的嘉月揉着眼睛退后一步,背过身不再看他。   “那你走吧,我今天不想要你哄。”   “温嘉月,能耐了你。”   唇角微动,陆凛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抬脚离开前还是没忍住,猝然侧身用指尖轻弹嘉月的额头。   真是祖宗,净会折腾人。   出了门,男人原想寻个书铺买些画本子看,学学如何甜言蜜语地哄人,只是刚跃上屋顶,飞过嘉月院子,便被迎面而来的折扇挡住去路。   凤眸微眯,陆凛足尖轻点,飞身而下,站定在温嘉誉身前五步远处,半侧过身,俊脸上镀了一层冬日阳光,硬朗刚毅。   “有事?”   如果真想跟他打架,飞上来的不止是折扇。   “跟我来。”   虽然很不喜欢陆凛,但妹妹心里装着他,不想与他分开,那温嘉誉得敲打敲打他,最重要的是有些事要同他说。   被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子招呼来招呼去,男人多少有些不爽。   但他是嘉月的哥哥,也不能不给面子。   想着,陆凛抬起脚,三两步便走到温嘉誉身边,无视他不悦的视线,同他并肩而行。   两人进了温嘉誉的书房。   “日后若再让阿月伤心,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正事前,温嘉誉还不忘先警告陆凛。   他在这屋顶上待了几日他知道,但不想惊动妹妹,也想看看陆凛究竟有几分诚意,所以温嘉誉一直没管。   如今陆凛先服软下来找嘉月,他就勉为其难地再给他一次机会。   意味不明地动了动唇角,男人抱着剑斜倚在书架旁,压根没将温嘉誉的威胁放心上。   真惹她伤心了还得他哄,他们这些人跟着也就是凑热闹,屁用没有。   “你们这一路可有遇到刺杀?”   陆凛没多少耐心,不喜欢迂回,而温嘉誉也懒得同拱了妹妹的猪拐弯抹角,警告完后直接开门见山说正事。   “嗯,三十个死士。”   掀开眼帘,陆凛余光扫过桌案前一袭白色锦衣,风度翩翩的男人,答得漫不经心。   好像只是三个一般微不足道。   “他们身上可有何特殊记号?”   “左手手腕,蛇形刺青。”   “这样的?”   将一本书中夹着的一张宣纸取出,温嘉誉将它反过来正对陆凛,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乔氏的父兄与江湖上的一些门派有所来往,我们正暗中调查,如今还不宜打草惊蛇。”   将宣纸重新放进书页,温嘉誉风流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与之相悖的凌厉杀意。   既然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便等它全露出来时一刀砍死。   大哥温嘉辰是大理寺少卿,他曾言越是完美的局越容易有惊天的漏洞。   乔氏自以为讲证据销毁的干净,殊不知这样反而刻意。   更何况她只是入了温家的门,不代表他们允许她冠上这个姓,更不代表他们会信她半分。   “这些人的贱命老子会收。”   “别多管闲事。” 第34章 嫁 哄人   男人直起身, 正过脸看向温嘉誉,眉眼间萦绕着杀戮过深的戾气,却让他一时有些怔愣, 忘记了言辞。   半晌,少年找回原本磁性的嗓音。   “你预备如何处置?直接杀了?”   其实不怪温嘉誉会这么想,因为陆凛看上去就是会这么干的人......   “乔氏的女儿不还没嫁?”   “端王是良配。”   桃花眼中有过短暂的凝滞,反应过来后温嘉誉多少有点错愕, 倒不是因为他的提议, 而是没想到陆凛也能迂回着算计人。   只是这端王是秦绥帝的嫡亲兄长端亲王的儿子, 如今二十三四, 生的仪表堂堂, 虽不出挑但也没传出有什么不好的习性, 后宅之中也只两三名妾室, 还未曾娶正妻。   说是良配也不错, 但陆凛既让她嫁, 便绝对和这个“良”字沾不上边。   “此事我会告知父亲。”   点了点头,温嘉誉倒没再往深处想,更不打算遣人调查。   温嘉清害得他的同胞妹妹差点没命, 怎么死都不为过。   “温禾城找不到女人了?”娶这么个玩意当继室,生下的也是烂到极点的东西。   冷哼一声,陆凛离开前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话音里的讽刺不加掩饰。   “母亲过世一年后,父亲随天子微服出巡, 在岭南郊外遇到了刺客,乔氏对父亲有救命之恩,痊愈后也不要任何报答,一心嫁与父亲。”   温嘉誉攥紧了手, 桃花眼里泛着寒光。   妹妹不曾见过母亲,而他和兄长对生母都有印象,那时骤然听说父亲要续弦心里很抗拒,但又无法忤逆长辈,而乔氏这十几年一直伪装的很好,他们也必须要维系表面工夫。   温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原配嫡子不善继母的话传出去终归有损声誉。   不过有利益碰撞时,人的本性便极易暴露。   更何况他们兄妹如今也不是孩童,那场刺杀,再加上嘉月的事,或许根本是乔氏有意为之。   如果父亲和大哥没有及时告诫封口,在北丹看着乔氏,只怕此时嘉月曾落入土匪之手的流言早已漫天飞舞。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需要更多的证人和证据。   “果然是书读多了。”脑子里都是纸糊。   留下这一句,陆凛也不等气得面红脖子粗的温嘉誉开口,便风一般消失在门口。   现在什么都没有哄嘉月回去救火重要。   -   除夕清晨,太子微服来到大长公主的宅邸,给她以及陆凛的父亲上香。   少年还不到十七,却已是俊秀沉稳,眉眼间有着与秦绥帝相似的温润,只不过尚显清澈,少了父皇经年积累的沉厚的威仪气度。   他也是从侧门进,除了守门的小厮,未曾惊动府内任何一人,包括陆凛。   只是刚出了祠堂门,还未曾踏上九曲回廊,便与正行来的高大男人迎面相遇,少年停下脚步,向他颚首行礼,开口唤了声“皇叔”。   不过唇角那丝笑意流于表面,未及眼底。   同陆凛相似,却比他更圆润些,显得温和的眼眸里一片无悲无喜的寂静。   毕竟他娶了他满心关切,思慕已久的女子。   “嗯。”   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陆凛抬脚便要绕过他向前,去祠堂上香磕头。   “皇叔,少时至今,阿月只在我面前哭过一次。”   二人擦肩时,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再次开口,嗓音清润,在这冬日里有着与嘉月相似的柔和。   他并没有用尊称,似乎单纯的在以亲人的身份同陆凛交谈。   停下脚步,陆凛未曾开口,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了起来,眼底满是暴躁跳动的怒意。   这臭小子叫谁阿月呢?!   “那以后,我便再未见过她真切的喜怒哀乐。”   少年的声音在这冬日里让人如沐春风,却又透着与严寒相似的一份萧条。   他忘记关门才让兔子遭了难,御厨得到了惩罚,而他这个疏忽的始作俑者她却不能有任何苛责。   甚至他的一声道歉嘉月都不敢轻易接受。   因为那一件事,才六岁的嘉月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之别。   尽管依旧会受召进宫,伴在皇后左右,可她越发的规矩,越发的端方优雅,亭亭玉立,再没了小时候的喜笑颜开。   他送给她的所有东西,能拒绝的嘉月都会拒绝,拒绝不了的她也会好好收着,从来不用。   秦时礼想,或许她其实也是不喜皇宫,不喜束缚的人。   “道个歉就完的事。”   “一个个的说来说去烦不烦?”   就一只兔子,老子说,儿子现在也跑来说,怎么的,那兔子养到最后不会死,能成精不成?   就你们惯的温嘉月那臭脾气。   陆凛压下飙粗话的冲动,毫不客气地提起声音斥了太子两句。   “可她并不接受。”   垂下眼帘,少年眼底晕开浅浅的波澜,又透出丝许苦涩。   “那就是你方法不对!”也可能你在她心里还不如一只兔子。   最后一句陆凛没说,他好歹算个长辈,秦时礼这倍受打击的样子已经够惨的了,把人说垮了他老子回头又要找他讲大道理。   别看秦绥帝表面端得宽宏贤明,实则格外护短,尤其这还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或许是如此。”   “皇叔,你既娶了她便好好待她。”   “还有今晚的家宴,你——”   “去。”   留下这一个字,陆凛大步离开,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替秦绥帝教育儿子。   一身的儒雅温吞气,看着烦人。   要他真娶了温嘉月,两个闷葫芦能把日子过死。   望着男人大步流星的高大背影,秦时礼眼底的情绪化开,唇畔缓缓噙起一抹狐狸般的低笑。   原先的皇叔可是从不会道歉的,更别提让别人去道歉。   看来日后不必忧心阿月会受欺负,反倒是要多担心皇叔。   只是,他真的没机会了。   抬头望向灰蒙蒙一层,似乎又要落雪的广袤天空,秦时礼轻叹口气,觉得那颜色像是印在他心底,大约要过些时日才能化开。   -   今年陆凛进宫过除夕。   太子最先喝趴下,皇后也乏了,二人先行回寝殿小憩,只剩他同秦绥帝对饮,不知不觉便喝了许多。   离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时,眸色有些浓重的男人起身告辞,却没立刻离开皇宫,而是绕道去了御膳房。   御厨们忙完晚宴便聚到一起喝酒吃菜,只留了两个在大厨房里守着。   酒气冲天,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时,原就昏暗的御膳房更黑了几分,缩在角落的炉子边眯着小酒吃着小菜的两个厨子一对上男人幽邃的,因着酒意多了几分邪煞的眸便猛地一个激灵,全都醒了酒,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行礼。   虽没见过他,但能在宫里自由走动,还如此气势惊人的人,一定身份尊贵。   “做你们拿手的点心!”   “立刻!”   低沉又凶恶的话音落下后,两个厨子颤巍巍地答应,其中一个则先溜出去喊其他人过来帮忙。   走到桌台边,陆凛随意地拿起篮子里的一根白萝卜在手中上下抛转着,身子慵懒地靠在台上,单腿微屈,足尖点地。   不过很快他又忆起他们说个不停的兔子,便侧身看向身后忙忙碌碌的一堆御厨。   “十年前谁杀过温家大小姐养的兔?”   声音虽不响,但极具穿透力,几乎所有的厨师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其中几个年岁稍长的厨子俱是你推我我推你,不敢上前去。   虽然陆凛酒气冲天,姿态随意,但眉眼间那抹凶煞戾气却足以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别跟老子说你们都是这十年里新来的。”   唇角幽幽地扬起,陆凛的眸光被缭绕的白色热气阻隔,不甚清楚,但那刀锁脖子的压迫感却变得异常清晰可怖。   最后御膳房总管放下刀,咽了咽喉咙,撑着发软的腿走了出来。   “大人,那位厨子十年前便被放出了宫,如今在城东开了间小饭馆。”   “他那时才入御膳房,只是个负责清点看管食材的帮工,一日忘将兔肉存放好,以致招了老鼠,坏了菜,急着想办法弥补又正巧在附近遇到了那只逃跑的野兔,便将它抓了来。”   “幸得陛下开明,太子殿下和温大小姐心善,他才得以苟活。”   总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半晌没得到答复,只得小心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活阎王的眼里竟好像有一丝波动。   “回去做菜。”   “是,大人。”   松了口气,总管扶了一下旁边的大理石台,稳过这口气后走回案板前拿起刀继续忙活。   离子时还有不到一刻时,他们将满满一食盒的精致点心交到陆凛手上。   男人二话不说,径直离开。   宅子里的护卫都眼熟了他,各自守夜,也不管,任由陆凛大摇大摆地穿过院子,翻窗进屋......   里面暖得像是春日,氤氲着熟悉的少女柔香,以及丝许清冽的腊梅幽香,很快便化开他衣袍上的寒意。   似乎也将他的酒劲蒸腾起来,男人的心跳在这阵静谧里渐渐变快。   层层精致的帐幔近在咫尺,而嘉月清浅不匀的呼吸也格外清晰。   这么晚了还没睡着?   “陆凛……?”   不等陆凛开口,原本躺着的纤软人影便动了,身子一点点坐起来,柔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湿糯的颤意,有期待以及一分难藏的喜悦。   “嗯。”   “这都是你喜欢的。”   拨开半边床帐,男人撩起袍角在床畔坐下,看了一眼小脸上带着柔软倦意的少女,喉结微动,略显急躁地移开视线,打开手中的食盒。   点心的香气扑鼻而来,很快便在室内弥漫开。   “在皇宫用的晚饭吗?是不是喝了不少酒?”   身子往前挪了挪,嘉月捏了块还有热意香喷喷的芙蓉糕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尽管今晚已经吃得很饱,可他带过来的,她不想浪费。   “嗯。”   应完后,陆凛有过短暂的沉默,脑中飘过话本子上的一些话,薄唇微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还没说便觉得头皮酸麻,全身都不对劲,最后借着酒劲,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板直得近乎僵硬,“今夜花好月圆,我来哄心肝。”   嘉月没来得及捂住嘴,口中的糕点全喷了,呛得面红耳赤,咳嗽不止。   幸好陆凛有所预料,起身躲得及时,不然那点心屑能喷他一脸一身。   倒了暖炉上热着的水喂嘉月喝过后,他盯着小脸通红,不停地用小手揉耳朵,神色别扭极了的人儿,唇畔笑意又深又坏。   “老子才哄第一句。”   “温嘉月,不急,慢慢听。” 第35章 嫁 亲昵(修)   “别, 别说了......我不听了。”   “你从哪学来的?”   捂住自己通红的耳朵,嘉月觉得身上像钻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毛发都要竖起来, 十分难受。   大眼睛因为刚刚剧烈的咳嗽氤氲起淡淡的雾气,但里面的羞恼却依旧明亮灼人。   “话本。”   “怎么,才一句你就满足了?”   脱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嘉月纤薄的肩上,陆凛边说边掀起被她喷脏的被子丢到一边, 又从柜子里寻了床新的给她铺上。   “才, 才不是……这话根本不是哄人的......”   嘉月拢着身上满是他的温度和气息, 还有酒香的黑色大氅, 看着男人熟络地在她厢房里来回布置, 小脸泛着红, 又急又羞, 却不知如何详说。   “你别看了吧, 也别学。”   “我不想要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最后她垂下眼帘, 小步挪回床边,脱了鞋,爬上陆凛重新铺好的床榻, 只是刚触到被子还没掀开,便被那冷意刺得缩回手,不是很想钻进去了。   虽然有暖炕, 可也要过一会才能热。   嘉月索性双手抱膝蜷缩在床边,用陆凛的大氅将自己裹严实, 抬起头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般清澈无辜的美眸看着他。   “温嘉月,你就可着劲折腾老子。”   双臂环胸,陆凛散漫地斜靠在床架边, 垂眸看着只有小脸白嫩的像软豆腐的嘉月,眼神浓烈,似怒似笑。   “算了,你别哄了......”   他不会,也不能硬强求,还是顺其自然吧。   今天这样的话再来几句,嘉月觉得她的心脏可能要不行了。   静静地坐了一会,心情平复后,她决定与陆凛坦言。   虽赶了他回去,但她这两天也冷静下来,一直在想王嬷嬷与她说的话。   陆凛本就是能动手便不多说一个字的人,成亲以后待她其实不坏,只是有时候不管不顾的强势让她难以接受。   而且她自己也并非毫无错处。   “陆凛,没有主动告诉你我的身份,是我不对。”   “我一直没忘记那个车夫的话,顾虑太多,不够信任你......”   “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这话一落,果不其然便看到陆凛的眼神变了,在他唇角那抹冷笑露出来前嘉月立刻攥住他的衣袖轻轻晃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软又缠人。   男人刚喷出的火顷刻间就被她眼里剔透的水汽给灭了干净,甚至都没能说出个只言片语。   只是气不过三秒的窝囊事,他绝不会让嘉月察觉。   幸而有夜色遮掩,陆凛只上下滚了滚喉结,神色看得不甚清楚。   “过去的很多事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了。”   “但是以后你不要有事瞒我好不好?我也不会瞒你的。”   垂着小脑袋,嘉月说着说着便有些鼻头发酸。   他们成亲时日尚短,她连唯一的秘密都不曾告诉他,又怎么强求陆凛这样无甚耐心,性子刚硬的人去主动坦言并不多好的过去。   那些对她来说是秘密,对陆凛而言可能只是阴影。   只是她一直不曾想明白,钻了牛角尖。   “行了,没让你跟老子认错,以后也不许!”   “快吃。”   嘉月声音又弱又可怜,这歉道得格外实诚,以至于陆凛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其实对他来说她纠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嘉月的心思向来敏感细腻,他的确也不该一直强横地推翻让她顺着自己的意思。   偶尔也要弯绕点,帮她理顺。   如今她先主动反思自己,陆凛更觉得不是滋味。   心里跟有个手在反复揉捏一般,又酸又涨,还有点闷。   “陆凛,你娶我真的只是想,要我吗?”   “你,你再想想好不好......?”   抱住他带来的食盒,嘉月捏了一块糕点在手上,可半天都无法将它送入口中,末了她红着眼眶,嗓音软软的,含着一抹湿糯的哑意和期盼。   凝着她眼里星星点点的水光,陆凛呼吸微滞,像是有什么利器狠狠地击中脑海,破开了那团他一直不曾驱散的迷雾。   末了,男人勾唇笑起来。   嘉月看不清,却莫名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了和过去不同的炙热缱绻。   在她怔愣时,陆凛猝然俯身上前,不等少女看清他的神情,他的薄唇便贴近她白嫩的耳朵,咫尺之距,呼吸喷薄间,嘉月看不到他的脸,却依旧通红了脸,无措又忐忑。   “温嘉月,老子就想要过你一个女人。”   “笨死得了。”   低沉粗哑的声音像是掺了灼人的烈酒,透过耳边的肌肤汹涌霸道地闯进少女的四肢百骸,她捏着糕点的手骤然软了,任由它掉在地上。   明明应该欢喜的,可嘉月的眼泪却开始不停地往下落,她放下腿上的食盒,紧紧圈住陆凛的脖子,小脸埋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陆凛,呜呜呜,你,你怎么才说......”   闹来闹去,这就是她最想要,最在意的话。   臭陆凛,明明会哄人的。   “过年了不许哭。”   将人抱到腿上坐着,陆凛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抬起手抹去嘉月脸上的泪,望着她欢喜又委屈的样子,凤眸里的光又深又浓。   二人刚接触时的许多事情又一次历历在目,越发清晰。   难怪当初嘉月听他要娶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责他唐突无礼,而是问了那些问题。   “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不顾的我愿意就做那些亲昵之事。”   “更别像上次那般凶我,咬我,还一走了之。”   “我以为,你真的要丢下我了......”   靠在陆凛温暖的怀里,小姑娘被他用宽厚的大氅盖得严实,她仍有几分抽噎,但美眸中更多的却是清澈的,让人心紧的哀怜。   “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丢了你不会缠着老子?”   拍了拍嘉月的背,陆凛语调戏谑,却更深沉,手臂微微用力便将她托在臂弯,带着她来到窗畔,推开之前将怀中人儿身上的大氅又往上拽,直包到她白嫩的下颚处。   有些气的嘉月只鼓了鼓腮帮,轻轻锤了锤他的肩,便又看向窗外,但唇角的弧度始终甜美。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不似孟良那般大而猛烈,却是清冷而隽丽的,窸窸窣窣,点缀着除夕团圆的美好夜晚。   嘉月圈着陆凛的脖子,小脸轻轻埋在他怀里,望着茫茫的夜空,眸色柔软又安然。   “新的一年,愿家人长安喜乐。”   当第一簇烟火在天边绽开时,少女轻启薄唇,话语似潺潺暖流,温柔醉人。   而抱着她的陆凛一直没开口,只望着怀里的人,凤眸中倒映着天边烟火,却始终不及瞳孔深处那人儿的明亮动人。   半晌,他始终未等到她再说个只言片语。   “温嘉月,不愿我两句?”   捏了捏她腿上细软的肉,陆凛嗓音低沉,带着灼热的暗哑,染了浓郁酒香的呼吸拂过嘉月白皙如瓷的小脸,晕开一片娇嫩的粉。   她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氤氲着羞怯雾气的美眸柔柔地望向他,唇畔笑意甜得酥心。   “你,你不也是我的家人吗?”   这话一落,烟火照耀下,便见男人的薄唇勾起一抹又坏又深的弧度,还不等嘉月反应,他便在她唇瓣上狠狠亲了一下。   吸吮的声音被烟火声朦胧,却越发惹人心跳加速。   “再说一遍,我是谁?”   唇瓣上又热又麻的湿润感觉还未完全过去,嘉月柔凉的小手从大氅里伸出,贴了贴滚烫的面颊,垂下眼帘,红着脸说道:“那我愿夫君前路坦荡,岁岁平安,长,长与我好......”   最后几个字说完,嘉月便将脸紧紧埋在他肩头,羞得不敢看他。   男人的心跳在她耳畔急促又剧烈地响着,“噗通噗通”震得嘉月的胸腔似乎也跟着共鸣起来,窗外的烟火声随着窗扉的闭合,二人的走远渐渐远了。   少女身上的大氅掉落在地,身子重新陷进柔软的被褥时,飘逸柔软的床帐也层层落下,徒留二人的呼吸,心跳在彼此耳畔纠缠。   陆凛的薄唇在嘉月的脸上细致又耐心地游移摩挲,大手像是粗粝熨贴的热暖炉,很快便引燃了指尖如缎般沁凉滑腻的雪肤,带起一阵敏感的,似花儿在微风中摇曳的“簌簌”抖动。   “愿夫人少点眼水。”   衣衫凌乱旖旎间,陆凛粗哑的声音在炙热的红帐内蒸腾,嘉月粉嫩莹润的指尖轻轻掐着他挺括的肩,既羞涩又有点害怕。   末了,在陆凛的手勾到她腰间细细的锦带时,少女湿哑着声,又软又无措地道:“陆凛,你,你还不曾沐浴呢......”   “老子是不是还得焚香斋戒?”   男人俯首在她耳畔,薄唇若即若离地在她耳廓沉浮,嗓音带几分蛊惑的戏谑。   “也,也不用如此虔诚......”   红着脸扭过头,嘉月知道陆凛在调侃,只是她真的有些怕他,尽管先前二人已有过数次亲密,可每次开始接纳他,到习惯就已经很累了。   可要命的是他好像不会累,有无休无止,用不完的力气,嘉月真有些吃不消。   “怂样。”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陆凛圈住少女纤柔的身子往上托,俯首吻住她,另一只手轻轻一拉,娴熟地抽开她腰间细细的带子......   屋外一夜细雪,伴着连绵不绝的喜庆烟火声,而屋内是让人心跳加速的炙热缱绻。   ……   第二日清晨,陆凛先睁开眼睛。   虽然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可他眼底没有丝毫倦意,垂眸凝着臂弯间的小姑娘,瞳孔中是与过去相似,却又有几分不同的深沉专注。   夜里她撑不住晕了过去,脸上尤带一丝柔媚的潮红,眼角楚楚可怜的嫣红已然淡开,柔软滑腻似无骨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绵密的暧昧痕迹依稀可见。   只怕醒过来又要一阵委屈地闹腾。   唇角动了动,陆凛笑得慵懒痞坏,抬起手轻轻拨开嘉月鬓边的碎发,大手又移向她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细细摩挲。   她出生时不足月,尽管后头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喂养调理,身子骨依旧照常人弱些,再加之有些许体寒,便不易有孕。   亲昵时他从没有避过,现在看来也的确如此,就怕时间久了嘉月又要忧心。   大抵是陆凛的目光太过直接而浓烈,少女迷迷糊糊地嘤咛一声,纤长的眼睫扇动半晌,方才微微掀开。   “难受......”   小手轻轻攥住陆凛与她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嘉月扒拉着他结实精瘦的腰,黛眉轻皱,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哪?”   将她作乱的手包进掌心,陆凛的嗓音沉哑又粗野。   “腰,腿,好多地方都难受。”   “要喝水,要沐浴......”   枕着陆凛胳膊的小脑袋慢吞吞地挪动着,最后一头扎进他温热的胸膛,像只寻着窝的奶兔子,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你不松手我怎么去?”   垂眸凝着怀里一松手就主动凑上来抱他的软团子,陆凛的大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勾起她一缕青丝放在鼻尖,怡然馨香清清浅浅,细细柔柔地渗透,没有丝毫汗湿的味道。   美人果然连汗都是香的。   薄唇贴近那缕发丝,印下粗重一吻,男人的眸中划过危险的暗芒,末了他勾起薄唇,笑得又深又带一丝粗扩痞气。   “你喊一声就有人送了。”   嘉月昨夜累的很,又有段时间没靠着他,睡得这样舒心踏实,一时真的不想松手,索性便缠着陆凛的手软软糯糯地胡乱撒娇。   “不害臊?”   似曾相识的话,只不过这次是从陆凛口中蹦出来的,他边说边搂住嘉月起身,麦色的,肌肉匀称的结实手臂探出软帐,勾到大氅后便拿起来,将怀中的人儿裹严实。   而他自己则随意地套了一条长裤,便带着她去外室倒水喝,顺便让外面的婢女送热水。   一番梳洗后,二人又回到重新换过床单被褥,干净的床铺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巳时一刻有余,起身梳洗过后,夫妻俩便去了花厅。   大年初一,本想与妹妹吃早饭的温嘉誉窝了一肚子火,坐在榻上自己与自己对弈,等着和家里没出息,甘愿被拱的白菜,以及一头猪吃午饭。   不过他到底舍不得锉磨嘉月,也没让人去通传,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忍着。   夫妻二人走进花厅时,温嘉誉一双与嘉月相似,却更英气的桃花眼里的神色俨然是恨铁不成钢,他紧咬着牙,先看向嘉月,而后又杀意腾腾地瞪向陆凛,像是恨不得将他剥下一层皮。   以前真没觉得猪长得这么欠揍。   直到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拱了白菜。 第36章 嫁 吃饭   “二哥, 我睡懒觉,让你等了......”   松开陆凛的手,嘉月像个漂亮精致的小蝴蝶, 轻轻扑到温嘉誉身边,攥住他的袖摆,大眼睛里满满的娇意,看的男人一颗心瞬间就软了。   而被她抛下, 掌心空空的陆凛一张脸瞬间就黑了。   出门前还缠着他说累, 走不动道, 要他抱着的人现在步履翩翩, 裙摆翩跹灵动, 轻盈利落的像是仙子漫步, 哪有半分不能走路的样子。   小白眼狼。   脸色难看, 心情由云端猛然沉底的男人转身就往摆满佳肴的餐桌走, 懒得看兄妹二人亲厚。   “不怪你。”   “怪他。”   抬手摸了摸嘉月的头, 温嘉誉唇畔宠溺的笑意在看向陆凛时瞬间消失,变成刀子般的凌厉。   若非过年,又有妹妹在身边, 他定要与陆凛好好“沟通”。   武功高就能无视他在他的宅子里放肆拱白菜?!   目中无人也有个限度!当他死的?!   一脸无辜地看向陆凛,少女的美眸中划过小狐狸般的调皮,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 柔声应和:“怪他。”   这话落下,温嘉誉的脸色骤然放晴, 还带点幼稚的得意,挑衅十足地睨了一眼正要落座,动作微顿的陆凛。   而男人凤眸猛沉,末了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 看过去,那眼神莫名让嘉月后背发寒,还酸痛的腿险些再次脱力......   “我们吃饭吧。”   心虚又胆怯地移开视线,嘉月轻轻扯了扯还在兀自傻乐的温嘉誉,与他一道落座。   只是这一顿饭结束,她一天都不想再吃任何东西。   温嘉誉和陆凛较劲似的不停地给嘉月添菜,她又怕再看到陆凛的黑脸,不敢厚此薄彼,便硬着头皮往下咽,这么填鸭式的吃法,再美味的菜最后也会味同嚼蜡。   最气人的是陆凛看着她难受得来回转圈消食,悠闲地抱着双臂毫不留情,又坏又可恶地嘲笑,时不时地还蹦出一句讨人嫌的话。   夫妻二人在闺房中嬉闹了一天。   -   年初三上午,他们告别王嬷嬷和温嘉誉踏上归程。   但临行前夜,陆凛又一次秘密进宫,拿到两样东西。   回去的路比来时顺畅,不曾有刺杀,也没有遇到任何讨厌的人,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二十四,也是嘉月的十六岁生辰。   彼时二人离孟良还有不到三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只有群山和密林,陆凛便在路边升起篝火,给嘉月煮了一碗长寿面。   与过去的每个生辰一样,不曾张扬,却似乎又有些不同。   少女跪坐在马车里的软垫上,执着筷子,看着碗中氤氲着热气的清汤面,许是被熏着了,大眼睛渐渐红了,晕开一片清澈的柔雾。   垂下眼帘,埋头夹面条时,一滴泪水直直地落进汤里,散开一圈圈直撞心扉的涟漪。   以前的生辰也都是这般,晨起祭拜母亲,给她上香磕头,斋戒茹素,晚间父兄为她煮一碗长寿面,便算过了。   及笈那日也是如此。   但这次是在荒郊野外,什么也寻不着,陆凛还能给她煮一碗面,心底的感觉与过去又很不同。   “不好吃?”   男人提着一只灰兔子的耳朵走进马车时,便看到她一边吃一边哭的可怜模样,知道她在难过什么,但他不会提。   要他是嘉月的娘,肯定想让她每个生辰都笑。   “好吃......”   摇了摇头,嘉月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勾起唇角,笑得很甜,惹人动容,看向陆凛时那眼眸尤有嫣红,却又十分明亮。   “礼物。”   将手中晕死过去的兔子提到嘉月面前,男人的声音低沉,眼中莫名带几分意有所指的深邃笑意。   面是前两天在镇子上过夜时买的,至于礼物那也没什么好的,他原是打算回孟良再送,只是没想到真能遇上慌不择路把自己撞晕在树上的笨兔子......   “它怎么晕了?”   兔子还小,灰茸茸的也不是很好看,被陆凛这么提着惨得莫名有几分好笑,嘉月抬手将它解救出来,轻轻搂进怀里。   小家伙身体还有起伏,只是晕得不轻,眼睛紧紧闭着,动也不动的。   她又喜欢又有点心疼,以为是陆凛给它拍晕的。   “笨的。”   男人薄唇微动,蹦出两个简单利落,难藏挪揄的字眼,落在嘉月脸上的视线既深又顽劣,让她红了脸,羞恼不已。   送个礼物还要拐着弯的带上她,臭陆凛。   嘉月垂眸,细软地小手轻轻给腿上的兔子顺了顺毛,而后便将它放到一边的榻上趴着,用炉子上温着的热水净了净手后,继续吃桌上热腾腾的面。   陆凛在她对面落座,慵懒地斜支着下颚,望着嘉月。   这一碗面清汤寡水,只有些盐和菜做调剂,可她细嚼慢咽,如在品尝美味佳肴,唇角始终挂着让人想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亲芳泽的甜美弧度。   不过在这荒郊野外,再想他都得忍着,至多闻闻“肉香”。   只是说她娇气挑剔,但有时候嘉月又很容易满足。   而偏偏这样的她最让人难耐。   入睡前,一番纠缠过后,陆凛搂着倦得睁不开眼的嘉月,先给她擦干净手。   尽管眼底灼热的情.潮还不曾完全褪去,但他手上的动作已是克制而仔细。   为嘉月整理好凌乱的衣衫,理顺二人纠缠在一起的乌黑发丝,男人的薄唇在他气息尚未平顺,她还留有一丝意识,不曾陷入睡梦前,贴近她柔软的耳畔,哑着嗓子,低声道:“嘉月,生辰快乐。”   少女喉间溢出软糯的轻哼,似是答应,似乎无意识的呢喃,声音像是在最柔的水里浸泡过,十分缠人。   她往前蹭了蹭,埋首在陆凛胸前。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嘉月的眼角有一丝晶莹溢出,闪烁,却隐忍着不曾落下。   陆凛,谢谢你。   这是我过的,最简单最快乐的生辰。   而在她熟睡后,男人垂首,薄唇似是无意地擦过她的眼角,带走了那点还未消融的水光......   -   他们回到孟良城后,日子就恢复如常。   李氏在年前便离开了,回到晋南,如今府里一片祥和。   管家在陆凛的授意下又交给嘉月两大箱帐本,以及一大串地库的钥匙,里面全都是他这些年秘密经营的生意所赚得的钱财,且很大一部分都与西戎有关。   嘉月花了近一个月才将它们全部看完理清,震惊之余又有种骤然暴富的恍惚。   当然也少不了气恼。   若不是他们闹那一场,陆凛不知要过多久才将这些告诉她。   结果自然是他又卷着铺盖臭着一张脸,边放狠话边在嘉月床边打地铺,一连睡了好几日。   这天终于消了气的嘉月又拾起针线活,在钱妈妈的指导和帮助下给陆凛做鞋子。   傍晚,男人踏着夕阳的余晖大步走进屋子时,里面的少女刚给他纳完两只鞋底,见他进来有些手忙脚乱,顺手拿起块布便将它们盖起来。   而他送的那只灰兔子这一个多月长胖不少,像只圆滚滚的灰团子,正欢快地在屋里蹦哒,也甚是不知所畏地活跃在陆凛脚边,让他走得格外不顺畅。   最后男人拧起眉头,弯腰就握住兔子的两只耳朵,将它提起来,可怜的小家伙在空中一个劲地扑腾四只爪子,却无济于事。   “你怎么总这样提团团。”   起身将兔子解救出来,嘉月将它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着,看向陆凛的眼神带着柔软的恼意,语气也是嗔怪。   明明一巴掌就能把小兔子托起来,非得要这样提着它,说多少次都没用。   “再挡老子的路杀了它做下酒菜。”   他的凤眸中划过一抹深幽危险的光,瑟缩在嘉月怀里的小灰兔子像是感觉到男人凶恶不善的视线,猛然抖动一下,整个兔头都埋进少女又软又香的臂弯。   “不怕,他不会的。”   凶巴巴地瞪了陆凛一眼,她边哄着兔子,边将它放回不远处的兔窝里。   虽已是三月末,可边境还是有几分凉意,嘉月怕团团在外面冻着,一直将它养在屋里,等到天热起来再将它放到院子里自由活动。   “走。”   只不过嘉月刚将兔子安置好,直起身,不知何时拿了斗篷在手的陆凛便将它抖开披在她肩上,给她戴上帽子系好带子,牵起她的手便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里呀?”   被他牵着的人儿一双大眼睛里有几分好奇和期待,小拇指轻轻勾了勾男人的手背,而他的五指立刻收紧,将她扣得死死的。   嘉月的脸颊浮起羞涩又甜蜜的红晕。   原先从未发现,他竟这样好诱,动动手指便有所反应了。   “聚香楼。”这三个字落,陆凛猝然松开手圈住少女细软的腰,将她悬抱起来,薄唇欺近她白嫩的耳畔,灼热呼吸喷洒间,磁性低哑的声音也汹涌地闯入。   “温嘉月,地铺老子睡够了。”   捂住自己热得要化开的小耳朵,嘉月通红着脸湿糯着声音弱弱地辩解:“那也是你先惹我生气的......”   “所以老子不哄你就不消?”   人都抱起来了,陆凛索性像抱孩子似的,直接将她托坐在臂弯之间。   嘉月双臂自然地圈住他的脖子,斗篷帽子挡去大半的小脸此刻已是娇艳明丽的红,被仰视她的男人深深印入眼底。   “我也没说让你哄,而且你半夜不都会上床......”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的?”   小姑娘个子不高,只及到他胸口,喜欢被他这样稳稳地抱着,换她毫不费力地俯视他,因而唇角一抹甜甜的弧度怎样都掩不下去。   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再退一步给她让个台阶下不行吗......   “你知道不也没管?”   抬手拂开她鬓边垂落的丝许碎发,陆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恍若洞悉一切的眸光却让嘉月红着脸躲开了,心“噗通噗通”乱跳着。   这么近了看,男人异常英俊,每一处五官都勾勒着独一无二的硬气和深刻。   而陆凛此刻却在想,她当真以为他不知道她没睡着?   自己找不着东西下,就和老子耗着,等我给你造台阶。   温嘉月,你那点出息。   “那,那我管了你又不一定下去......”   尽管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嘉月还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作势要松开圈着陆凛脖子的手,被他准确地扣了回去。   “行了,窝里横那样。”   臭脾气,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收回视线,陆凛大口呼吸着外面寒凉的空气,摁下身体里流窜的火,带着嘉月来到府门口。   彼时天边的晚霞已快被夜幕吞没,男人无视府门口来往的行人纷杂的视线,先将嘉月放上马背,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踏着天边最后一丝血红与瑰丽,带她纵马疾行,去往热闹的聚香楼。   夫妻二人在早就订好的包间落座,而小二也刚将热腾腾的饭菜上齐退出去。   遇上不知从哪听到消息的几个将士都吓了一跳,在他们露出跟陆凛学的,凶神恶煞的表情后,立刻抱着托盘麻溜地溜了下去,任由他们敛了气息,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口。   而屋内的嘉月脱了斗篷后便执起筷子,开始品尝菜肴,坐在对面的陆凛拿筷子前却眯了眯眼睛,凌厉的凤眸中划过一抹危险的寒芒。   收回余光,他开始给嘉月布菜,而门口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打了寒战,面面相觑,打起了退堂鼓。   “你说大人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第37章 亲 买裙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紧闭着嘴, 敛着气,指了指门,又指他自己, 虽没开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能。”   尽管其他人心里也没底,但到底人多壮胆子,俱是摇头否定他的猜测。   他们这闭气隐藏的功夫都是在陆凛的鞭策下学的, 自认虽达不到他那样的完美, 但也是能出师埋伏敌人的水平, 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这群趁着休沐, 打探到消息, 前来偷听墙角的人继续蹲趴在门边, 聚精会神地听里面的声音。   “陆凛, 这个鱼的刺好多。”   嘉月看着他夹到自己碗里的, 肉眼可见细密小刺的鱼肉, 大眼睛无辜地望向他,纤长的眼睫勾人地扇动着,嘟囔着声软软地说道。   平常在家吃饭都是刺不多又鲜美的鱼肉, 若与最宠溺她的二哥同席他还会帮她挑干净。   因着孟良在西北边境,条件艰苦,附近没什么河流, 鱼虾很少,平常能吃到便算不错了。   所以到这里之后嘉月一直没怎么吃过鱼。   今日骤然吃到这样又小刺又多的, 一时有点无从下手。   对面的男人没说话,只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又深又有几分让人心跳加速的危险。   他将嘉月碗里那块刺多的夹到自己碗里,又将鱼肚子上刺少的肉全都挑给她, 动作利落又娴熟,明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好像深谙于心,已经习惯。   小姑娘小脸粉嫩,笑得柔软又欢喜,将他挑的鱼肉一点点吃了干净,而陆凛则是将刺多的,脊背上的肉放进嘴里,边吃边剃卡。   屋内一片宁和的静谧,而门外趴着的男人们却又一次面面相觑,瞳孔里全是相似的惊艳和担忧。   小娘子的声音真真是好听,夜莺般娇婉缠绵,只是这性子也委实娇气,碰上陆大人这样无甚耐心,十分冷硬的人,只怕要吃苦头。   刚刚他没回答,别是动手训了人。   门外的手下正为美人忧心时,屋内又传来她软绵绵的声音。   “这个菜也有点咸。”   这回他们不仅是担忧,还觉得这小娘子未免恃美行凶过头了。   陆凛平常最是刚硬粗糙,与他们一起锻造兵器,在泥地里操练,摸爬滚打,一点都不讲究,没当官的架子,却又让人打心眼里敬畏。   上回孟先生的儿子孟闯摔下马,若非他正好在场,这小子就不止摔断腿,可能连小命都难保。   事后陆凛给自己的胳膊正骨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听到“咔嚓”一下,他便又继续赤着身打铁......   如此强悍的人,与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在一起,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老子养不活你了?”   手下们心里的想法还没停,陆凛带点凶和躁意的声音便在屋里响起,他们齐刷刷地垂下头在心底叹口气,心道果不其然。   能忍她一句,便绝忍不下第二句。   “先吃梨花酪,我让厨子重做。”   只是还不等他们在心里给嘉月点炷香,下一刻便听到陆凛稳得不能再稳的声音,甚至有一丝让人恍惚的纵容。   蹲在门边听得最清楚也最震惊的大汉一时没站得稳,跌坐到地上,而这一声也惊醒了其他人,只是还不等他们有所动弹,门便被轰然推开。   强横的内力汹涌席卷,他们全都被掀翻出去,撞上了二楼的护栏,力道却又恰到好处,几个人都没撞碎木栏跌下去。   “大,大人......”   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他们俱是靠着栏杆动也不敢动,陆凛凤眸里像生了刀子,将他们牢牢地扎在地上。   唇角那抹弧度更是和俊朗无甚关系,十分悚人,像是阎王降临人间,朝他们笑。   “要老子留你们吃饭?”   这话一落,他们齐齐地打了个哆嗦,猛地摇头。   “滚!”   下一秒,陆凛唇角可怕的笑消失了,变成他们熟悉的凶悍,一声厉喝把包厢里的嘉月都惊个不轻,险些没握得稳勺子。   “是!”   麻溜地应声,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跑了。   斜睨了一眼缩在角落战战兢兢,不敢从他面前过的小二,陆凛面无表情地开口,“菜咸了,去让厨子重做。”   说完后他丢了锭银子过去,转身回到包厢内,关上门。   看来是平日里操练的还不够,回城里不好好休息,敢跑来听他的墙角,要死。   “可是你的手下?”   嘉月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梨花酪,笑眯眯地看向他,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里面闪动着略显调皮的清晖,皎洁又迷人。   难怪刚刚他都不说话,看来是撑着面子不想损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形象。   只不过最后还是没绷住。   “再笑回去弄你。”   凶狠的凤眸下藏着灼热的暗流,陆凛的声音听似咬牙切齿,却又氤氲着性感的低哑。   虽然今晚她逃不掉一顿“收拾”,但那事从来都在他的掌控。   有的是法子让现在得意的不行的小东西哭着叫“夫君”。   抿了抿唇,嘉月垂下眼帘继续舀梨花酪吃,心里却在弱弱地嘀咕,笑也弄,不笑也会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坏心思?   臭陆凛。   小二将新炒的菜端进来后,夫妻二人继续用饭。   吃完时外面的天早已黑了,但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商贩们依旧在铺子前叫卖,热闹不已。   嘉月不想早早地回去洗漱,上床就寝,让他有更多折腾的时间,便在陆凛要抱她上马前圈住他的手臂,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楚楚可人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街市的璀璨灯火,十分明亮剔透,任谁都招架不住。   “陆凛,我吃多了,想逛逛。”   “你陪陪我......”   轻轻晃了晃他硬实灼热的胳膊,嘉月的声音又软又甜,像掺了蜜,润到了人心底。   陆凛的胳膊在她无意识的摇晃下,在那团绵软上来回地轻蹭,而他垂眸看着面前少女嘟起的粉嫩唇瓣,喉结不停地,危险汹涌地滚动着,眼里的火光能将人烧化。   “行,但那之前——”   后面的话他没说,而是直接圈住嘉月的细腰,几个起落间便到了一处幽深的无人的小巷尽头,将她抵在墙上急切地亲吻。   灼热的气息一刻不停,汹涌又霸道地在唇齿间纠缠搅动,嘉月在这一阵阵浪潮里软了身子,合上眼睛前,她趴在他肩头透过缝隙,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远处摇曳的灯火。   她想,孟良真好。   只愿这份好可以长长久久地延续。   ......   过了一刻有余,陆凛方才抱着嘉月走出巷子。   少女的衣衫已然齐整,大半张绯红未褪的小脸都被帽子遮住,露在外面的红润得隐隐泛肿的诱人唇瓣格外醒目。   将腿脚仍旧发软的人儿放到马背上坐着,陆凛却没有翻身上去,只低低地,用彼此可以听到的声音调弄了一句:“没用的样。”   嘉月用沁凉的小手贴着滚烫的小脸,不好意思低头看他,只将帽檐又拉低了些,软着嗓子小声回道:“那也怪你。”   一直亲一直亲,都亲到脖子了,手也开始不规矩,若不是她推,可能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还站在那喘着粗气,冷静好久。   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喜欢这些事情,好像也不会累,不会腻。   陆凛牵着马,带嘉月在街上慢悠悠地走。   两国虽有过冲突,但也不阻断商人来往,再加之孟良是边境,所以街上有不少西戎来的商贩,以及那里出产的小玩意。   嘉月看到好玩的都想买,陆凛只管掏钱,很快马两边便挂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而少女也有了力气,不想坐在马背上,便让男人将她抱下来,与他牵着手,并肩往前走。   眼看着要路过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嘉月又勾起陆凛的手。   “叫声‘夫君’听听。”   松开与她五指相扣的手,陆凛停下脚步,轻捏少女白嫩的小脸,语调慵懒又意味深长。   成天“陆凛,陆凛”,不狠狠欺负一顿都不知道喊夫君讨饶。   今日还就要改改她这习惯。   “你过分......”   推开他在自己脸上肆意揉捏的手指,嘉月有点恼,可看着那些红彤彤的糖葫芦,嘴里又馋得慌,奈何钱在他腰包里。   心里想着日后出门一定要自己带钱,她咬了咬唇瓣,能屈能伸地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好听,可多少有几分不情不愿的羞恼。   陆凛听得不是很爽,可她那委屈的样子又近在咫尺,像是再不给她买就要掉眼泪,他只得闭了闭眼,掏出银子递给小贩,给她买了两根。   路过一家卖西戎服饰的店铺时,男人凤眸微眯,盯上了里面的某件衣服。   牵着嘉月进了店,在她眼里仍倒映着通红的糖葫芦,有些许懵然的时候,陆凛示意掌柜把一件红色的,轻纱制成,上衣和下裙分开,露腰的裙子打包。   因着上衣下摆和裙腰环绕着流苏以及细小的金铃,尽管掌柜动作轻慢细致,那惹人面红的“叮当”声还是在这片静谧里响个不停,碰撞出暧昧灼热的火花。   嘉月耳根都红了,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抬起脚便踢陆凛的腿,却只换来男人唇畔更深更坏的弧度,他的手隔着毛茸茸的帽子,轻轻搭上嘉月的头。   而这一下也让她莫名的一个激灵,后背发凉,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下一刻便见男人指了几件颜色不一,更加过分暴露的西戎裙,性感的薄唇翕动间,碰撞出充斥着晦暗又蛊惑的哑意。   “这些,我都要。” 第38章 亲 金铃   掌柜是男人, 只敢匆匆瞥一眼嘉月露在外面的小半张,已然通红,让人浮想联翩的脸, 又看向高大健硕的陆凛。   心道这娇娇软软,肤白如雪的小美人儿看着就招人,平日里想是没少被欺负。   好福气呀。   将打包好的衣衫递给陆凛,掌柜看着二人一高挑一娇小, 相携而去的背影, 暗自摇头感慨。   回到府中后嘉月便躲进小隔间沐浴, 磨蹭了好久方才出来。   秋玉帮她擦拭过一头乌黑的长发, 又涂抹上茉莉香油后, 便退了下去。   瞧着陆凛今晚的眼神就不大对, 她们还是早走早妙, 这样夫人也能早点生下少爷小姐, 府中就会热闹许多。   “我不穿......”   回到内室, 在床边坐下,嘉月只匆匆扫了一眼陆凛手里红得羞人的衣裙,那铃铛还在盈盈摇晃, 清脆作响,声音在温暖静谧的屋内突兀得让人心跳加速。   还不等抗拒又害羞的少女爬上床躲进被窝,便被陆凛单臂搂住腰, 悬空抱起来,落在他结实修长的腿上。   “那就我给你换。”   将衣服随意地丢到床上, 陆凛预备松嘉月腰间的锦带,被她急急地按住了手。   她不敢看男人灼人的眼眸,无措又慌乱的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得慌不择路地定在二人纠缠的手上。   “我又没让你买, 你怎的又强迫人......?”   少女急得一双美眸里雾蒙蒙的,眼尾也泛着浅浅的嫣红,让正急躁的陆凛不得不摁下性子,低声诱她,“给我看一眼就换。”   “真,真的?”   眨了眨眼睛,尽管有些不信,可嘉月想那事总归也不至于将衣服裹得严实,便有些松动。   “老子骗过你?”   抬手轻捏她的面颊,在少女垂眸咬唇纠结间,男人的眼底划过一抹灼烈的暗芒。   你骗我的还少了?   即使心里泛着嘀咕,可嘉月还是忍着没说出口,不然他又要凶着一张脸欺负她。   只是今晚不仅要穿这羞人的衣裙,还让他得逞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   最后少女灵机一动,侧脸看向他,主动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眼眸软得像藏着温柔陷阱,逼得人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那我穿了你今晚就不可与我亲近。”   这话一落,果见陆凛的脸色变了,凝着她的目光又沉又带一份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狠意,但很快他又勾起唇角,低笑着格外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嘉月一时想不出,便在他又一次动手动脚的催促下坐到床上,红着脸将他推出帐子,拿起衣服一个人躲在里面换。   烛火昏暗,美人的倒影在帐子上栩栩如生地摇曳,金铃的脆响声声入耳,直震心扉,陆凛的喉结上下滚动,眸光越发暗沉炙热。   身体两侧的手攥得很紧,青筋绷起。   嘉月换好后一直坐在床上没动,陆凛的视线她隔着帐子就感觉到了,手几次伸出又胆怯地收回,捂住自己白嫩纤软的腰腹。   小脸上早已是一片娇艳欲滴的红,与身上的红裙交相辉映,夺目又勾魂。   铃铛声浅浅止歇后,室内便是一片静谧,却又流转着似乎一触即燃的危险火花。   就在嘉月闭了闭眼鼓起勇气准备撩床帐时,它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   卷起的微风吹拂着少女鬓边散落的碎发,有丝许黏在了她微张的樱唇之上,又被一只紧绷的大手轻轻拨开。   陆凛滚烫的指腹触上她似绸缎般白皙细腻的肌肤,有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微微颤抖。   而后他猛地将嘉月从床上抱起来,在少女不安的惊呼声中将她高高举起,薄唇一刻不停地流连金铃之间的那片雪白上,灼得嘉月没一会就软了身子,小手无力地搭在他头颈之间,呵气如兰。   金铃声响个不停,与少女的娇吟缠绕不休。   ......   一室凌乱过后,那袭红裙勾出的旖旎终是渐渐停歇。   嘉月软软地缩在床里侧,也不要陆凛拍背哄她,只抽噎着声责他过分。   她腰间如今开满了红梅,尽管已被擦拭干净,那股灼烫湿黏感依旧挥之不去。   以前是手遭罪,如今他更是花样百出。   早知如此还不如由他去,刚刚那般被他抱着,被迫看着比亲密时还要羞耻煎熬。   “给你揉。”   小小地满足了一下的男人眯了眯眼,像只打着盹的狮子,抬起手便将小兔捞进怀里,无视她带着小性子的微弱挣扎,忽轻忽重地给她按摩有些酸痛的腰肢。   “呜呜呜,我再也不信你了,骗子。”   嘉月伏在他结实的胸膛,红着小脸委屈地抽泣,还不忘用小手捶他,偏就不好意思抬头看陆凛。   他没羞没躁的,她面皮薄,又是新婚,自然一时受不住这个。   还说只看一眼,明明都快要把她的裙子看得烧通了。   “屁大点出息。”   陆凛圈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摩挲,嗓音尤带欲念晕染过的一丝性感低哑,粗野又灼人。   嘤咛一声,嘉月动了动小脑袋,将脸更深地埋在他怀里。   “早点睡。”再攒点力气。   眸光微暗,陆凛轻轻勾起她肩上丝许柔顺的青丝,在修长的指尖悠然缠绕,唇畔笑意深邃。   子时过后,便就不是今晚了。   正委屈的嘉月不知道他心中的坏主意,只当他还有点良心,放过了她,便乖乖地合上眼睛,很快就陷入安然的睡梦。   直到深夜,一只作乱的大手将她从睡梦中闹醒,迷迷糊糊的嘉月在灼热浪潮里沉浮,困意消散殆尽,只余下与疲倦交织缠绕的欢愉。   -   五月末,孟良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午睡醒来,嘉月便在书房核对账目,只是没过一会管家就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向她通报,说是齐阎的夫人来了府上。   黛眉微蹙,她对“齐指挥使”这四个字本能地抵触和厌恶,但对方是他的正室夫人,她总不好落了礼数,便让管家先照顾好人,而她自己则回厢房换了身正式得体的衣裙,在秋玉和春锦的陪伴下来到前院待客的花厅。   这位夫人年近四十,眼角已生了细密的褶皱,但容貌尚算端丽,兴许是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有妆容点缀,依旧盖不住那层暗黄和沧桑,疲态尽显。   “齐夫人。”   只一眼嘉月便收回视线,向她颚首问好,优雅地在主座落座。   “百闻不如一见,陆夫人确实绝色,也不怪那孟姨娘时刻‘记挂在心’。”   放下手中的茶盏,沈婉眼底的惊艳之色片刻方才淡去,指尖捏着帕子,语气微冷,似嘲非嘲,意有所指。   “齐夫人过奖,一发一肤受之父母,皆是恩赐,无需过分记挂。”   “这是聚香楼的栗子糕,我很喜欢的,夫人您尝尝。”   尽管并不喜欢任何与齐阎有瓜葛的人,但嘉月的小脸上依旧挂着得体无暇的笑容,从容地接过秋玉递来的茶盏,温软有礼地将沈婉意思不明的话挡了回去,客气地招呼对方。   想必是齐阎来了孟良,不然她是不可能独自前来的,而孟雪家就在此,定也跟着来了。   只是她没伴在齐夫人身边,那极可能就是跟着齐阎在东郊的千户营,陆凛那儿。   嘉月拖着茶盏的指尖收紧,粉嫩的指甲隐隐泛白,大眼睛里有不安又有担忧。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怕众目睽睽下齐阎和孟雪有意刁难陆凛。   上次毕竟是在中州,无人识得二人身份,如今却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无法逾越造次。   “陆夫人出身名门,孤身嫁到这边境可会觉得遗憾?”   一块糕吃完,沈婉不觉得有多香甜,反倒干腻得难受,喝了小半盏茶润了喉,方才继续开口,问的话倒是有几分直接。   “不会,大人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孟良。”   慢吞吞地咽下一口清香的,二哥从中州带来的云雾茶,嘉月笑着摇了摇头,回答得也并不犹豫。   这是发自真心的。   土地山川自然生长,本没有好坏之别,重点在于人。   “我与陆大人虽只有过几面之缘,但也实是想象不出,他会是怎样的一个‘好’法。”   “不过冷暖自知,陆夫人觉得好,便是好。”   沈婉说完后又看了嘉月一眼,继而垂下眼帘,又拿起一块她觉得好吃的栗子糕,试图品尝出几分她所说的甜美。   可又吃了两块后,除却干噎,沈婉依旧感觉不到几分好。   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得苦涩,被她仰头喝茶的动作挡了去。   沈婉想到了刚嫁给齐阎的时候,新婚燕尔,也觉得他买给自己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只是这样的日子还不过一载。   她有了身孕,性子敏感,易哭又易动怒,身段也渐渐走了样,他来的次数便越来越少,到她生产,九死一生,他却还在新纳的美妾房里。   之后的日子便是一年又一年的痛苦在堆叠,到如今已然麻木。   沈婉想,哪怕她生的同嘉月一般貌美,结果或许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而主座上娇小的少女不曾开口打断沈婉脑中的自怨自艾,因为她正看着窗外,忧心着自己的心上人。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齐阎的贴身侍卫墨诚走了进来。   而他身后不远,院子前的小径上,嘉月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稳步而来,气势凌然。   她险些起身奔过去,但还是抑制住了冲动,只纤细的手攥紧椅子的扶手,视线一直随着他动,直到他走进屋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看样子是好好的,没有遭什么罪,但嘉月又实在无法将一颗心全落下来。 第39章 亲 你跪不跪   大抵是因为陆凛紧随其后, 他只敢偷偷看嘉月一眼,压着眼底的贪婪和急色,弯腰向沈婉见礼, 请她回去。   “陆夫人,陆大人,我今日多有叨扰,日后有缘再会。”   “愿你们早生贵子。”   “您客气了, 也愿您康健顺遂。”尽管想立刻到陆凛身边, 但嘉月摁着冲动, 起身笑着看向沈婉, 与她道别。   对方微微福身算是应了, 而后便在墨诚的陪同下缓步离开。   两人出门后嘉月便要往下走, 只是她不曾留意台阶, 步子又迈得大了些, 一脚踩了空,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地轻呼一声,而后便稳稳落在陆凛怀里。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不等陆凛开口调侃她两句, 嘉月便圈住男人的脖子,急急地询问,大眼睛四处转着, 一双小手也不闲着,这摸摸那摸摸, 又要撩他袖子看,像是生怕他少块肉。   “没人能为难老子,倒是你,路都不会走?”   拿下她四处作乱撩火的小手, 陆凛将人托在臂弯之间,带着她往后院走,凝着嘉月的眸光既深邃又有一抹无奈。   她这一天天冒冒失失的,又笨又爱哭,日后若真有孩子他不在她身边还真不放心。   殊不知,二人的亲昵全落入了在院子里还未离开的沈婉眼底。   既有恍惚又有苦涩。   她原先是要跟齐阎一起去东郊,可他却让她来陆府,给嘉月带话,只是那些她一句都不想说出口,如今看着好好回来的陆凛,看到他们这般恩爱,她便更庆幸自己没有说。   齐府的恶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多她一个。   “我担心你,齐阎他们没有发难吗?”   双臂圈着陆凛的脖子,嘉月美眸里满是忧色,嗓音软糯又带着困惑。   那坏人既然有意来这一趟,定然是不会什么都不做就回去的。   而沈婉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来与她说那样一番话,或许原本也有别的目的,只是最后没有说出口。   “温嘉月,老子跟你有仇?”   “非得盼着他们来点事?”   抬手捏了捏嘉月柔软的小脸,轻轻摇了摇,陆凛的语气多少有几分刻意的凶,恨铁不成钢。   这小东西就不能盼着他点好的?   再说了他像是那种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担心你......”   委屈巴巴地由着他在自己脸上揩油,嘉月纤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十分灵动无辜。   她当然盼他没事,只是又不知道他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陛下给了我样东西。”   抱着嘉月踏进院子,陆凛低声开口,凤眸望着前方,里面一片无边的漆黑,唇畔的弧度也略显深邃。   眨了眨眼睛,少女俯首将小耳朵凑到他面前,声音虽柔软细小,却难藏好奇:“什么东西呀?”   男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白嫩的脸颊,没一会就晕开了一片让人心悸的红,就在嘉月保持这个姿势,脖子都开始酸的时候,他磁性低哑,隐忍克制的声音穿过她的耳朵,直达心底。   “免死金牌。”   不等嘉月说什么,陆凛的薄唇便含住她柔凉软嫩的耳垂,流连亲吻,舌尖轻舔描摹,又像是将它当成了平日里吃的猪耳,时而啃得带劲,大有一口咬尽的架势。   嘉月最后整个身子都软成了水,通红着小脸依偎在他怀里,也气不动了。   臭陆凛,知道她要生气就开始使坏。   “我要看看。”   缓过来后,嘉月抿了抿唇,小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四处摸索,像个柔软的棉花团子,磨得陆凛眼里直冒火星。   在快要忍无可忍时,男人及时地攥住嘉月细嫩的手腕,终究没舍得捏她耳朵,只从腰间掏出那枚金镶玉的圆牌子。   中间刻着一个“秦”字,右下角则是玉玺的图腾,雕工精致,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秦国目前只有两块,一个在太子手中,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倒没想到还有一块秦绥帝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给了陆凛。   看来他是真的信任又纵容这个表弟。   两只小手握着免死金牌,嘉月想起小时候她也时常拿着太子的那块与他玩闹,还让他拜过自己,全然不把自己的头当头,也幸好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明。   不过她还真是与这金牌有缘,统共两块,都在手心里玩过。   想着想着嘉月又生了几分玩心,开始不安分地动弹起来,蹬了蹬腿,意思不言而喻。   “温嘉月,你今天是不是欠做?”   掐住女孩细软的腰肢,固定住她闹腾的身子,陆凛恶声恶气地威胁,嗓音粗哑。   “那你放我下来......”   他这语气怪吓人的,嘉月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却还是硬着头皮顶着压力,不甘示弱地回道。   深吸口气,陆凛摁着火,将腿上不安分的小东西放到地上。   若是让她自己下去指不定又要乱蹭,给他这一身的火添把柴,到时候还得哭哭啼啼地说他过分。   “陆凛,见免死金牌如见陛下,你跪不跪?”   少女前脚刚落地,后脚便转过身将金灿灿的牌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扬着白嫩姣好的小下巴,大眼睛里小狐狸般狡黠又娇纵的盈盈笑意闪到了人心坎里。   跪,老子怎么不跪?   男人的眼底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芒,他不曾开口,似是漫不经心地从凳子上起身,迈开半步,在嘉月有些忐忑,想要后退时,修长的腿开始微微弯曲。   少女脸上的笑重新扬起,且越发的欢快明艳,眼眸眯成了灵动的月牙,眼看着男人就要单膝跪在她面前,而变故也在这一瞬之间。   他的大手猛然伸出,捞过嘉月的膝弯,在她失去平衡往下倒时,陆凛从容站起让她稳稳地倒在自己肩头。   直起身,他就这么扛着嘉月,绕过屏风径直往内室的床榻去。   而守在门口的秋玉和春锦则红着脸捂着嘴偷笑,忙不迭地将屋子的门关上,去准备热水。   帐幔垂落,衣衫一件件飘了出来,陆凛在嘉月身后跪到了夜幕降临……   沐浴过后,昏昏欲睡的少女靠在床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他要上床前将床头碍眼的金牌丢到男人身上,被他稳稳地接住。   “臭陆凛,你就会欺负我......”   哑着声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嘉月软下身子缩到床上,爬到里面,留了小小的鼓起的一团被子给他。   她越哭他便越凶,要不是最后她实在受不住,倒在床上要晕过去,他都不会停的。   “老子哪臭?”   吹了蜡烛躺在床上,陆凛轻而易举地将冒着小刺的人儿抱进怀里,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尤有柔媚嫣红的小脸。   “哪里都臭,还丑......”   将脸埋在他怀里,嘉月躲开他作乱的手,嗓音闷闷的,又羞又恼。   臭其实是不怎么臭的,毕竟陆凛原先也不是邋遢的人,事前事后都会沐浴。   可是丑,却是真的。   “那你也臭。”   低笑一声,陆凛使坏似的突然凑到她耳边说话,惹得嘉月一阵敏感的哆嗦。   “我才不臭呢......”   张开口,嘉月两排整齐洁白的小牙轻轻啃上陆凛结实的胳膊,嘟囔着声软软地,无甚气势地反驳。   “天天和老子睡,能香哪去?”   挑了挑眉,陆凛将她的小脑袋推远了点,跟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盯着那一圈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牙印,甚至抬手用指腹摸了摸。   刺长嘴了,稀罕。   “你每天都跟我强词夺理,都不让让我的......”   “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   今天被他“跪”了一个下午本就累的不行,还有些委屈,如今却连一句软话都听不到,她说一句他就要回一句,嘉月越想便越憋屈,眼眶一热,酸水从心里直往上涌,很快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陆凛已经很久没见她哭了,当然做那事时除外,他都快忘了这小东西哭起来有多厉害。   如今骤然再见到,头疼倒是次要,心里跟有爪子在扎挠似的,格外不舒坦。   “让你还不行?”   “老子又臭又丑,你最香。”   将人抱到胸前趴着,陆凛抬手给她抹眼泪,眉眼间既有焦灼又有一分少见的无奈。   他这辈子真就没干过打自己脸,收回说出去的话的窝囊事。   但自打碰上温嘉月,这些都变得再正常不过,他现在是顺口就来,没丝毫别扭。   这小东西真生来就是克他的。   “你还要说‘夫人最美’......”   抽抽噎噎的嘉月两只小手轻轻撑着他结实的胸膛,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粉嫩的小嘴轻轻抿着,楚楚可怜的,又带一点让人牙痒的娇纵。   陆凛垂眸看她,目光危险地暗了暗,心道她这趁火打劫,顺杆子往上爬的本领越发精进。   “我不美吗......?”   嘉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就是不开口,便忍不住委屈地出声反问,视线朦朦胧胧间,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又掉下两滴晶莹的泪。   将脸擦干净,少女扶着他的胸膛慢吞吞地往上爬了爬,很大胆地将一张漂亮到极点,完美无瑕的芙蓉软面凑到他眼前。   乌黑的发丝自她肩头软软地垂落。   相识到现在,他还从未夸过她一句好看呢。   除了嫌她笨就是嫌她麻烦,没句好话的。   屋内一片静谧,也不知陆凛盯着她看了多久,就在嘉月保持这个姿势有点累,红着脸垂下眼帘,微微嘟了嘟嘴,心里失落委屈,挪动着身子想放弃的时候,后脑勺猛地被扣住,柔软的唇瓣被男人压下,准确地覆在他唇上,被他狠亲了一番。   半晌,男人松开手,笑得又野又坏,徐徐开口,嗓音低哑惑人。 第40章 晋江独家 抓伤(修)   嘉月抽噎了一声, 小脸氤氲着诱人的潮红,如今也不知是哭的,还是被他亲的。   她的小下巴轻轻搁在男人胸口, 一双大眼睛紧巴巴地望着他,睫毛扇动间,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快说呀。   轻笑一声,陆凛修长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后脑勺, 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柔软的发, 动作轻, 却又好似透着一丝危险的克制。   嘉月的后背有些紧绷, 腰腿之间还未有所缓和的酸涩莫名又强烈了几分。   她垂下眼帘, 不敢再看陆凛, 甚至轻轻掩住自己的唇瓣, 连小声抽泣都不敢了。   “温嘉月, 说多没意思。”   “弄来听听才知道。”   低哑的声音里涌动着炙热的起伏, 陆凛俯首在嘉月耳畔,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被他翻过身, 压在柔软红艳的被褥之间。   “你,你又骗我!”   少女气得涨红了一张芙蓉软面,抬起手便要锤他, 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攥住细腕,动弹不得。   下一刻柔软的唇瓣又被他吻住了……   “呜呜呜, 我不要你夸了......”   晕睡过去前,嘉月的小脸埋在陆凛怀里,委屈地喃喃了一句。   而男人只俯首亲吻她眼角的泪珠,滚烫的凤眸中流转着一丝暗色。   夸有什么意思?此刻的她才真是美到心坎里。   帮累晕过去的嘉月擦洗过身子, 陆凛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纤薄的背,像只吃饱喝足的狮子,慵懒地垂眸凝着怀里面颊尤有湿红的人儿,困意渐浓时,他唇角微动,将嘉月抱进了怀里,吻了吻她的面颊,而后才悠然地合上眼睛。   一夜宁和。   第二天齐阎便带着亲眷离开了孟良,来的时候有多张狂,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   不仅没让陆凛向他低半个头,还屈膝跪了他好几次。   只不过临走前齐阎的马车绕了点远,从陆府门口行了过去,坐在车里的中年男人打开车窗,阴婺的视线在门上那块匾额上停了片刻,而守门的小厮被这目光波及,只觉得阴气森森。   拉上窗,齐阎的眼底一片悚人的漆黑,坐在他对面的沈婉无意中看到,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而依偎在齐阎身侧的孟雪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阴沉。   -   知了开始在树梢齐声鸣奏时,嘉月的二哥温嘉誉来了孟良,就住在陆凛府上,并在几处繁华的街道盘了数间铺子,准备发展生意。   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男人在这事上却格外聊得开,谈了一个下午,合计出几个经营方向,将生意的范围又扩大不少。   这天傍晚三人在前院用过晚饭,各自回院休息,沐浴过后嘉月便坐在窗边给陆凛缝里衣。   他在千户营训练量大,出汗多,衣服洗着洗着便褪了色,也容易破,她已经习惯了每日给他检查缝补,做新衣裳。   兴许是天闷热,知了叫的聒噪,嘉月今日有些心神不宁,视线时不时地往窗外落,却又不知自己究竟要看什么。   末了她将缝了一半的衣服放到一边,身子缓缓靠在榻上,玉腿略显随意地蜷缩着,蹁跹飘逸的裙摆轻轻垂落,偶有微风吹拂,发丝飞舞,便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休憩图。   只是她眉眼间并无几分笑意,反是有些恹恹的,像是困了,又像是不舒坦。   陆凛冲过澡出来见她如此,便将人捞到怀里抱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勾起丝许青丝在指尖把玩。   “给老子缝个衣服就不高兴了?”   见人儿靠在他怀里也无精打采,闷闷的不说话,没了原先的灵动讨喜,陆凛浓眉微蹙,扫过一旁还挂着针线的里衣,心里未免有几分急躁,将人搂得更紧了点。   嘴上质问,另一只手却将那衣服丢远了点,怕是上面的汗味没洗干净把人熏着了。   “没有,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嘉月的小手攥住他的衣袖在指尖搅着,黛眉拢起的丝许起伏始终不曾舒展开。   “去请大夫。”   也不管有没有婢女在,陆凛抬手便覆上嘉月柔软的心口,而她瞬间红了脸,一个劲地推他。   “秋玉,春锦别去,我约莫是热的,屋子里多添两块冰吧。”   少女开口叫住正要退出去的两人,嗓音柔软,却的确少了几分中气,略显虚弱,她们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照办,而是又看了一眼拧着眉,看上去有些凶的陆凛。   “真的不用,你别又小题大做了,人家大夫都要怕了你了。”   柔柔地拽陆凛的袖子,嘉月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和笑意,将那抹病态的倦怠冲淡不少。   他们回到孟良这几个月,大夫来了得有□□趟,开始是针扎了手就请,后来咳两声又请,夜里闹腾的过了身子酸起不来还要请,别说大夫,嘉月都怕了。   “老子没给钱?”   “去拿冰。”   她那模样坚定,再加上半个月前大夫来过一次,说她身体无虞,这些日子又热不至于着凉,陆凛暂且由着。   秋玉和春锦应了一声,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松开些,我闷得难受……”   被他这么紧紧地抱了一阵,嘉月心里越发不舒服,说不出的烦闷,便伸手推了推男人的胳膊。   “温嘉月,惯的你这娇气样。”   夏天陆凛比她更容易出汗,却没想到他才抱一会还没热起来,这小东西倒先嫌他了?   明明身子摸起来是柔凉的,十分舒服。   男人的俊脸上多少有几分被嫌弃后的恼意,他气得发笑,指尖轻轻握住嘉月沁凉柔软的耳垂,却终究没舍得掐,只微微摩挲两下,直接给它摸成了红色,鲜艳欲滴。   有些烦乱地推他的手,嘉月这次是真的又热又躁,垂眸推拒却被他当做玩闹,与她纠缠不休,弄得她额头隐隐沁出细汗,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不耐,恼意渐生。   “你烦!”   最后她提起声凶了一句,这也是嘉月头一次在陆凛面前这般发脾气,被她这两个字吼得有些愣的男人手上动作有所停顿,却猝不及防地被她猛然挣脱的指尖划到脸,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空气在这一瞬间好似都凝固了。   一阵风吹过,带来角落里放着的冰块的凉意,而嘉月心底的烦躁尚未止歇,但也被这片压抑又有点可怕的死寂给掐灭大半。   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陆凛,却见他的眼眸里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黑色巨浪,而里面倒映着的人被卷得起伏不定,十分危险。   饶是他皮肤不算白皙,那两道红痕也有几分触目惊心。   “温,嘉,月!”   将人放到榻上,陆凛一字一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喷着火,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那浓眉似乎都在隐隐抖动,像是在忍着很大的火气,让人害怕。   嘉月心里本就莫名的不舒坦,被他这么看着眼眶没一会就红了,泪水在其间打转,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你他娘的非得打脸?”   拿了冰的春锦和秋玉见情况不对也不敢进来,在门口面面相觑,而陆凛又一次响起的声音打破这一室僵持的静谧。   男人垂眸死死盯着孩子般,犯了错却又执拗的不想认,蜷缩在榻上,通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又气又下不去手,但他真想将她摁在床上揉扁搓圆,就他娘的欠收拾。   几步走到铜镜前,陆凛一眼就看到自己脸上那两道不长不短,不深不浅的指甲印,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他娘的让他明日怎么去千户营?那群人不得笑开了花?!   “拿剪刀来!”   末了男人大步回到嘉月身边坐下,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干净,压着声吼了一句。   秋玉和春锦将冰加好后,又忙不迭地给他递小剪刀和清水,以及干净的小方帕子,而后便又快步退了出去。   夫人很少这般不明缘由的心情不佳,不过她们劝十句可能都不及大人哄上一句。   “老子又没骂你,掉什么眼水?”   “请大夫也不要,温嘉月你就可着劲地折腾老子!”   他一个皮糙肉厚,也就脸皮稍微不耐造一点的大男人除了忍着还能怎么的?   陆凛将她圈在怀里,抬起小姑娘修得圆润好看的粉嫩指甲,耐着性子,一点点给她剪,用湿帕子擦拭,还不忘低着声在她耳边凶言凶语。   只是嘉月没说话,也没动,一直安静地垂着眼帘,哭的也是梨花带落雨的好看。   陆凛一时又觉得不是个滋味,想让她哭狠点把脾气都哭完,又有点受不了。   但最后他也只腾出手拍了拍少女的背,将她的小脸埋在自己胸口。   算算日子她的月事也该来了,许是如此心情才会不佳。   “再敢打老子的脸试试?”   全部弄完后,陆凛将放着指甲的帕子团起来丢到一边,又将嘉月白白软软的手擦干净,托在掌心边打量边放狠话。   男人没给其他人修过,知道她娇气又挑剔,再加上此刻情绪不高,不能刺激,所以他剪得很慢也很仔细,整体看上去还算齐整好看。   以后这指甲不能留,动起手来也不至于让别人看笑话。   想着,他吹灭烛灯,将人抱到床上休息。   靠在陆凛臂弯间的嘉月已然缓和不少,她细白的手臂动了动,心里有几分歉疚和忐忑,被他修剪过的圆润指尖反复蜷缩几次,就在她鼓起勇气预备主动回抱陆凛时,他又将她的两只小手揣进掌心揉捏。   “陆凛,对不起……”   “我不该乱发脾气的……”   “你疼不疼,我给你涂——”   后面的话嘉月没能说出,男人猛地低头堵住她柔软的唇瓣,惩罚似的微微咬了一口,只是那丝许酥麻的钝痛尚未过去,便又被炙热缠绵的吻给淹没。   “不许给我道歉!”   “再有下次有你哭的!”   陆凛掐着她的细腰,唇在她耳边流连,嗓音暗哑,呼出的气略显急促,尤有一丝暧昧的灼热。   嘉月不知道他这个下次是指挠他脸,还是道歉,便都记在心上,乖乖点头。   “明日请大夫。”   “睡觉。”   说完后陆凛便又将她往怀里按,语气十分强势又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   “我知道了……”   嘉月软着声应了,尽管这么与他依偎着睡还是说不出的闷躁,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进入梦乡。   只是嘉月的不安并非全无道理。   子时过后,丑时将至时,近在咫尺的急促敲门声,还有遥遥的,沉重密集,紧迫逼人的鼓声和角声将二人从睡梦中惊醒。 第41章 晋江独家 入狱(已修)   几乎是睁眼的刹那, 男人眼底的睡意便被凌然漆黑的肃杀取代,但纵使如此,他放下怀中人儿的动作依旧轻缓。   “继续睡, 明早必须请大夫。”   撩开帘子出去前,陆凛留下一句话。   他没有回头看正拢着被子起身,倦意未散却已染了担忧的少女,而她却是在他即将离开前紧紧攥住他的手。   “陆凛……”   嘉月一双大眼睛里雾气氤氲, 轻轻唤着他, 不安又无措。   “没大事。”   “这几日不要出门。”   回握住她的手, 像往常那样揉了揉, 又俯首亲, 明明是最炙热缱绻的亲密, 放下时陆凛却未曾有丝毫犹豫。   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穿戴整齐, 男人大步离开厢房。   关门声落下许久, 嘉月方才起身摸索到桌案前, 边用火折子点烛灯,边唤外面守夜的秋玉。   “是不是西戎来犯?”   虽未曾经历过战争,也是第一次听鼓角声, 但嘉月如今身处边境,这些总该是知道的。   她披了件外裳,推开窗看向遥遥的西北方, 美眸中倒映着烛火,却总有几分空茫, 显得不宁。   “是的夫人。”   “具体情形还不知晓,但您无需忧心,大人定能将他们全部击退。”   站在嘉月身后,秋玉执起梳子为她梳着微有凌乱的浓密青丝, 动作仔细又温柔,将眼底的一抹忧色藏得极好。   西戎一共有二十七个部落,三个首领各自为王,争锋相对。   十数年前时常骚扰秦国边境的便是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定戎王的军队。   但因为后来入了冬,严寒难耐,西戎的粮食和衣物短缺,不得不先行撤退,而陆凛的父亲陆朝乘胜追击,深入西戎内部,大损他们的元气,所以才有了这十年的安宁。   只不知如今来作乱的又是西戎哪一支军队,可千万别是三王一同前来。   坐到梳妆台前,嘉月拢着肩头的衣衫,尽管困意沉沉,可她无法入睡,心像是被一只手捏着,悬在半空,不得安放。   脑中迷蒙又混杂,各种思绪交织不停,最后又定在了先前无意中听到的父亲说的一句话。   陛下有意再行扩张,吞并西戎,保秦国百年太平。   所以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放在桌上的纤细小手紧了紧,嘉月眸中却晕开更浓重的担忧。   她希望陆凛平安。   没过一会,头发也赶不及束,只随意扎起的温嘉誉匆匆赶来嘉月身边,陪她聊了许久,终是在黎明将至时把人给哄睡下。   离开院子前,温嘉誉又侧首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扉,还有在微风中时起时落的轻柔床帐。   俊美的眉眼间罕见的多了一丝犹豫。   嘉月醒来后没什么不适,也就忘记了陆凛叮嘱的请大夫的事,只每日在能看到院门口的窗户边坐着,安排府中事,整理账目,更多时候是给他做新衣裳。   -   如今正值夏季,没有天气困扰,双方在沙场纠缠半月有余,大小交锋有过好几次,却始终僵持,胜负难分,西戎的三万大军始终未能破开那道城门。   但守军的伤亡在逐渐增加,粮食变少,又迟迟不见凉州其他城池派援兵过来,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   百姓都已带着细软,在官兵的护送下有序地撤离孟良,以防万一。   嘉月没有走,只是她在府中越发的坐立难安,食难下咽,索性便带着做好的两身衣裳和鞋子,央求哥哥带她去城楼处看看。   陆府在靠近东郊千户营的街道,乘马车去西北的城楼要近一个时辰,路上嘉月忍着没有打开窗户看外面,但那份寂静压得她更加心焦。   免死金牌毕竟不是能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凉州的指挥使是齐阎,他若有意扣押军情,不给援兵和粮草,就算陛下即刻下令由京城调兵过来,那多半也晚了。   思绪纷扰间,马车缓缓停下,嘉月深吸口气,努力敛起情绪,乖乖地朝哥哥挤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拿起一边的帷帽戴上。   怀抱着给陆凛的包裹,少女迎着西北卷着热意的风,与哥哥一前一后,一步步踏上巍峨高耸,伫立百年的城楼。   只是越往上,风中的气息便越发冲鼻。   有血腥,有硝石,还有铁锈味,以及其它辨不清的味道扑面而来。   嘉月胃里翻滚,喉间溢出丝许克制不住的干呕声,身子微有虚软,忙不迭地以手扶梯,而温嘉誉也及时从背后轻轻托住她。   莫说嘉月,饶是他骤然闻到这样的味道也有几分不适。   上面的景象或许更为惨烈。   就在他想开口劝妹妹不要再往上的时候,嘉月却松开手,又一次迈开脚步。   望着少女纤弱却莫名执拗的背影,温嘉誉垂眸低叹了口气,眼底氤氲起苦涩。   她的性子或许真如大哥所说,与娘很像。   当年娘生她的时候没足月,胎位不正又是难产,稳婆,太医都说放弃,而向来温善柔弱的崔知韵拼着气血耗尽,也咬着牙不肯点头,要将她生下。   嘉月是从血里抱起来的,若再晚一点便是一尸两命,娘临死前有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哪怕是模糊的一眼,他们都不知道。   连当时在场的稳婆也说不清。   兄妹二人踏上城楼的一瞬,入眼的便是一地凌乱的刀剑,有人在捡拾嵌在各处,尚能用的羽箭,更多的却是瘫坐在地上,或多或少都裹着纱布,负伤在身,闭目休憩的士兵。   嘉月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帮着军医给一个伤重的,正哀嚎的士兵包扎的陆凛。   而他也同时看到了嘉月。   “蹲下!”   “给老子在那别动!”   就在少女迈开脚步要过来的时候,男人带着焦灼和怒意的暴喝将她惊懵在原处。   倒是温嘉誉最先反应过来,按住嘉月的肩立刻带她蹲到墙角处,而几乎是下一刻,几支冷箭凌厉地擦过他们的头顶,嵌进城墙。   惊魂未定的嘉月眼底涌上阵阵湿意,但她紧咬着唇,没让它落下。   给将士包扎好后,陆凛风一般跑来嘉月身边,揽住她的细腰推门便将她带到城楼里,隔绝外面的一切声息。   被晾着的温嘉誉接替他,撩起衣袖给军医帮忙。   “温嘉月你非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   这小房间里堆满了兵器和干粮,二人只勉强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陆凛一把掀开她帷帽前的轻纱,凝着那张小脸,又气又急。   这城楼搁在平日里都不能随便上,更何谈是这种危急的,一触即发的时刻!   以前怎就没发现她的胆子这么大?   “我,我担心你......”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嘉月的眼眶滑落,但她忍着没去擦,而是踮起脚尖抬起手,柔凉的指腹轻轻触上陆凛脸颊上那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将血块摩挲干净,赫然便是一道伤疤。   脸尚且如此,身上如何可想而知。   少女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死不了,你也当不成小寡妇。”   而陆凛的眼眸却因为她柔软的触碰深了深,只是此刻的他生不起更多旖旎的心思,握住嘉月又要去扒他衣领的手,男人的嗓音低,透着少有的,因疲惫和嘶吼染上的沉重哑意。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   “我给你缝了两身里衣,空了你便换换吧,都很舒服的。”   “领口我绣了字,虽然不好看,但图个吉利总——”   在她边掉眼泪边低头,准备打开包裹给他看那两件衣裳时,男人的大手微微用力扣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俯首狠狠亲了上去。   但他没有像平常那样深入纠缠,只隐忍着细细描摹她柔软的唇瓣,轻啄吸吮,而后便松开了嘉月。   “老子回家前出什么事都不许瞎跑!”   扣住嘉月的脖颈,陆凛边拿过她手中的包裹,边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只是这语气并不同于以往故作的凶恶,而是带着不容违抗的告诫意味。   唇瓣翕动,数次开合间嘉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后她只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在男人即将放下轻纱,护着她出门前,嘉月轻轻攥住他的指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他,嗓音软糯,又是从未有过的黏人。   “我,我想你了怎么办......?”   似曾相识的话语,而这次说的人变成了嘉月。   “不许想。”   “别让老子打喷嚏。”   “更不许哭!”   压下将她紧紧抱住,带她回家的冲动,陆凛猛地放下手中的纱,别过脸不再看嘉月。   英俊的,尤有伤疤和血迹的脸上此刻尽是隐忍,那双狭长凤眸里卷起的汹涌浪潮近乎淹没瞳孔里最后一丝理智。   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一定。   不为别的,就为了少打点喷嚏。   “好......”   嘉月圆睁着一双和团团一般红的大眼睛,哭哑了嗓子,只知道答应,却又在他要开门前不管不顾地贴近他冰冷的,满是鲜血泥泞的铁甲,环抱住他。   “陆凛,我在家,等你凯旋。”   “你一定要平安......”   男人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手隔着帽子轻轻摸了摸嘉月的小脑袋。   明明隔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她的容颜和身形,但他凝着她的目光依旧又深又浓烈,像是要将她刻在眼底。   后来陆凛护着嘉月走到城楼后的楼梯口,目送着她和温嘉誉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若不平安,她大约能把西戎军队给哭走,更何况他们在京城还有些债要讨。   -   自城楼探望过陆凛回来,见他尚且安好,嘉月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没过几日,她又开始食欲不振,嗜睡乏力。   这天傍晚,她与哥哥一道在前厅用膳,只是那装着枸杞乌鸡汤的罐子刚打开,嘉月便被扑鼻而来的腥味冲的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不停,将晚上刚吃的都吐了干净。   “去请个大夫。”   温嘉誉一边给嘉月喂水漱口,一边面色焦急地看向站在一旁无从插手的秋玉和春锦。   正在给吐得浑身虚软,眼眶泛红的小姑娘顺背的钱妈妈却猛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骤然亮起兴奋期盼的光。   “夫人,你可是有了?”   这话一落,屋内瞬间静得针落可闻,正要离开的春锦和秋玉几乎同时停下脚步看过来,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软软地靠在桌边,形容憔悴的少女。   “可能是......我也不太确定......”   嘉月吐得两眼发黑,听到钱妈妈的问题脑袋里还“嗡嗡”作响,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是她的月事有时候会晚,所以一时也没多想。   不过照陆凛与她胡闹的次数,就算她的身子弱,怀上也是早晚的。   想到这,少女苍白的脸上多了丝许柔软的嫣红。   “怀胎乃是大事,还得去请大夫确认。”   “先扶阿月回房休息。”   将手中给她漱口的茶杯放下,温嘉誉侧身朝两个喜笑颜开的婢女吩咐道,俊脸上的神色并无多少欢喜,更多的是忧虑。   妇人生产自古便是鬼门关,母亲身体康健尚且难渡,更何况是生来便有些体弱的妹妹。   比起孕育子嗣,作为亲人温嘉誉更希望她平安健康。   “是。”   二人开开心心地应下,忙不迭地让小厮上门去请大夫。   如今这个节骨眼,孟良城几乎空了,也只有大夫和军医必须留下,有迹可寻,而盘踞在陆府上空的阴云也被喜讯短暂地冲散了。   嘉月的确是有了身孕,只是还不到两个月,胎不稳,需要静养,配合药物安胎,调理身体。   不过边境交战,援兵和物资迟迟不来,各种药材也跟着吃紧,若非温嘉誉来的时候有所准备,带的齐全,此刻他们便得快马去附近的城镇买。   “二哥,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二日身子好些后,嘉月皱着眉头喝下一碗苦巴巴的安胎药,边咬着蜜饯边同给她剥葡萄的哥哥闲聊。   温嘉誉此番来给她带了许多东西,装了满满六辆马车,衣服首饰,食物药材一应俱全。   陆府的库房,地窖都堆满了。   “那是。”   “这里如此偏僻,商运又不甚开阔,宁可多带,也不可少。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笑了笑,温嘉誉将剥好的一颗放进碗里,垂首拿葡萄时眸中有过片刻的闪烁。   他原本只打算带些稀有难寻的珍贵药材,毕竟秦绥帝这些年十分重视边境,这里再偏,也不至于连寻常的药材都没有。   但陆凛的飞鸽传书来得及时,温嘉誉才会将各种药材,甚至是食物都备齐。   他到底和帝王有血缘关系,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老谋深算。   只不知阿月嫁他究竟是好是坏,而他选择隐瞒的决定又是否正确。   压下心底的忧虑,温嘉誉继续给妹妹剥葡萄。   -   嘉月在府中养胎,心里欢喜和担忧却也交织不停,时常询问哥哥还有钱妈妈他们前线的情况,问他们援军可曾前来,粮食可还有,却一直忍着没问陆凛是否平安。   他说过的,他回家前她不可以瞎跑,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只是陆府的这片欢喜没过半个月又被冲散,再难聚集。   前线传来消息,孟良的知府于午时递上了降书,这座城他们守不住了。   援兵,粮草久久不曾过来,仅靠东郊千户营里的六七千兵士,还有城里的一些余粮,根本无法同西戎的三万大军对峙,支撑近一个月已是极限。   为了避免更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他们只能如此。   但巧合的是,西戎军队的铁蹄自西北城门大举涌入的同时,城东的门也轰然洞开,援军几乎是迎面而来。   因着人数相当,在城中激战谁也落不着好,最后由齐阎出面与定戎王谈判,双方各留一千兵将在城内,其余退守城外,按兵不动,将孟良这座城生生分成两块,各占一东一西,分别把守两处城门。   这一日孟良格外喧闹,好似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不再是一座死寂的空城,但空气里又是不同于以往的冰冷和肃杀,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府内伺候的都是陆凛信任的人,尽管心中亦是忐忑没底,却没人多嘴半个字,嘉月的胎还没坐稳,他们不能让大人的子嗣再有任何意外。面对她的询问,温嘉誉他们也都统一口径,只骗她是援军来了。   但是当晚,擅作主张递上降书的知府,以及领兵不力的千户陆凛竟然都被齐阎从定戎王那里要了回来,押入大狱,只是被俘虏的四千多将士对方拒不交还。   好在陆凛手上有免死金牌的事凉州几乎人人皆知,就算是这种特殊时期,齐阎也不能将他先斩后奏,动用私刑亦不行。   所以他只能压着恨意,将战况半真半假地写在信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等秦绥帝的圣意。   这些变故都发生在一夕之间,快的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包括陆凛似乎也是坦然被捕,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他入狱这晚,嘉月开始睡得不安稳,常常被噩梦惊醒,甚至想披上外衫不顾一切地爬上城楼去看陆凛,看他是否平安,将有了身孕的消息亲口告诉他。   但她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   出乎意料的是,陆凛下狱第二十天,秦绥帝派的两名京中大臣以及两千御林军就到了孟良的东城门外。   他们没有丝毫风尘仆仆赶路的狼狈模样,反而是齐整有素,精神饱满,像是提早半个月就得知要发生的事,已经出发,这让齐阎措手不及的同时,心里也开始忐忑。   帝王的圣旨上只有两道命令,一是任命齐阎为此战主将,只许胜不许败,寸土不让,二便是查明守城不力,主动投降的原因,收回陆凛手中的免死金牌,转予当朝太傅温禾承,允他在此先斩后奏。   没了免死金牌,陆府像是失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一落千丈,第一个试图闯入狠狠踩上一脚的便是偷偷随齐阎入孟良的孟雪。   巧的是今日嘉月胃口不错,早晨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个馒头,没犯恶心,身子自然也有了力气,便走出院子去小花园转转,却和款款而来,姿态傲慢的孟雪迎面相遇。   正当她错愕茫然时,孟雪停在她身前不到三步远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轻慢,又难藏一丝恨意,与报复的快感交织碰撞。   相比于孟雪的婀娜丰腴,面若桃花,怀孕还不到三个月的嘉月便单薄虚弱许多,因着食欲不振,时常呕吐,面色甚至微微泛黄。   但有那极致完美的五官撑着,反而多了我见犹怜的病弱美感。   “看来陆夫人这一个多月过的很不是滋味,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也不知是家里没得吃,还是心里焦得食不下咽?”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孟雪阴阳怪气地讽刺。   嘉月今日难得身子舒坦,心情放好些,不想被她破坏,便直接唤了身后的秋玉和春锦,让她们送客。   “温嘉月,你马上就要和陆凛一起沦为阶下囚,可别把自己再当个东西!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成全你们,让你们做对苦命鸳鸯。”   这话一落,秋玉她们顾不得去和孟雪的丫鬟缠斗,堵她的嘴,忙不迭地回身去扶嘉月。   “你,把话说清楚......”   少女觉得眼前隐隐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有点远,她呢喃着后退,被秋玉和春锦稳稳扶住,努力睁大双眼去看对面重影纷纷的女人。   “看来是还不知道?也是,说一句话都能倒,想来告诉了你,只怕陆凛还没死,你先去见阎王了。”   “孟良的知府和他这个千户半个多月前擅作主张投降,险些将一座城白白让给那些西戎蛮子,这样的重罪,不被牵连你就该谢天谢地。”   上前一步,孟雪迫近嘉月,凝着她那双盈满泪水,却空空旷旷失了聚焦的眼眸,笑得越发欢喜,近乎扭曲。   “当然,你若想拖着这副病歪歪的身体多活两年,大可以去求齐指挥使,他对美人一向宽纵。”   “而陆凛若想活,只有求我。”   最后一句,孟雪是凑到嘉月耳畔说的。   尽管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嘉月的脑子却异常活络,很快便将前因后果串联,想通。   她眉眼间的恍惚错愕没了,转而被浓烈的愤怒取代。   “你做梦!”   “分明是齐阎迟迟不派兵支援,不送粮草,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上千条人命,都是平日里与他朝夕相伴的手下,陆凛如何能带着他们以卵击石,白白牺牲!”   “他不会死的!该死的是你们!你们利用战事来发泄私恨,卑鄙无耻!”   “我一定会为他讨公道!”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时,歇斯底里的嘉月猛地挣开秋玉和春锦搀扶她的手,尽管头脑昏沉,她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孟雪撞推在地。   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尽管泪流满面,可她眼底染红的坚定,由内而外散出的高门贵女的不屈和骄傲却显露无疑。   哪怕真的要求,她也会去跪该跪的人,去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讲述实情,请他们派人查清真相,还陆凛清白!   “贱人你找死!”   不知是被嘉月仍旧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被刚刚那一推刺激到,孟雪从地上爬起来后扬起手就向她挥去。   秋玉和春锦立刻上前去护,而那巴掌最后也只定在距离二人不到寸余的地方。   “两军交战,齐指挥使私带女眷,且纵容你以下犯上欺辱五品官员正妻,按秦国律例,齐指挥使当革职查办,而你当处三十大板。”   “如今战事当前,他的罪容后再议。”   “齐林,带她下去,即刻行刑。”   甩开孟雪的手,身形颀长的男子微微侧过身,头顶洒落的阳光非但没有温暖他俊逸的轮廓,反而为他踱上一层似神般漠然寡情的疏远。 第42章 晋江独家 探监   “你又是什么东西?!”   孟雪本就不该来这, 自然也不敢和秦绥帝派来的人打照面,只是觉得他长得与温嘉月有几分神似,再加上他这番显然是维护对方的言辞, 便气得再次口不择言。   “不敬大理寺少卿,罪加一等。”   “齐林,杖三十五。”   “是,大人。”   修长如玉的指尖上, 一枚象征着身份的鱼符闪动着冰冷铁血的光辉。   “你包庇!你滥用私刑!”   被齐林揪着衣领子, 拖拽着前行的孟雪十分狼狈地扑腾着手脚, 指着温嘉辰大吼大叫。   “若有不服你可进京鸣冤。”   留下这一句话后, 温嘉辰便转过身, 皱起英挺的眉, 看向泪流满面, 形容憔悴, 软着腿脚摇摇欲坠的嘉月。   “温嘉誉呢?”   让他过来照顾嘉月, 他就是这么照顾的?连个疯婆子闯进来都不知道?   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岂不是要挨那一巴掌?   或许是因着怒意,温嘉辰的眉眼间多了些人气, 他单手托住嘉月纤细的胳膊,将她扶稳,面色十分不好看。   “回大人, 温二公子今晨天未亮便出了府,还未曾回来。”   原以为她们能接触到的大人物里也就只有陆凛让人望之生畏, 如今秋玉和春锦又见到了第二个。   “回去歇着。”   冷着脸的温嘉辰也没管什么男女大防,要将嘉月抱起来,却被她紧紧攥住袖子。   “大哥,你是大理寺少卿, 你来是不是代表他还不曾被定罪?”   “他那么骄傲,从不低头认错,投降一定是有原因的,大哥你......”   后面的嘉月没说得出口,眼前的漆黑顷刻间弥漫开来,吞去了她的意识。   “去请张太医。”   将嘉月横抱起来,温嘉辰冷声吩咐另一个随从。   “是,大人。”对方应下后立刻施展轻功离开。   在秋玉和春锦的指引下,男人将妹妹抱进院子,放到厢房的床上,亲自动手给她盖上被子,动作细致妥帖,又带着一份让人惊讶的从容娴熟。   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已经七岁,是正懂事的年纪。   父亲享有盛名,门下弟子众多,他无法立刻走出那段悲痛的阴影,便常常早出晚归。   所以陪伴照顾嘉月,还有嘉誉更多的是尚且年幼的温嘉辰。   只是久而久之,他的性子却变得疏离冷漠,这世上能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的人,没几个。   刚从狱中回来,本打算看过妹妹便同父亲会合的温嘉辰坐在床畔,也不急着走了,自秋玉手中接过帕子,给嘉月擦拭脸颊,手掌。   平日里偶尔会动用刑具,染满血腥的残忍双手此刻有着让被他用过刑的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细致。   尽管他俊脸上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甚至有几分让人胆颤的锐利寒意。   陆凛投降自然有原因,却不与阿月说清,让她这般担忧惶恐。   混账。   屋内的气氛很压抑,张太医背着药箱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冰窟。   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他向这位年少有为,在京中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少卿拱手致意,而后便来到床畔,坐到他刚刚坐过的位子,先取出帕子搭在嘉月纤细的手腕,而后才搭上手给她诊脉。   “令妹是动了胎气,但好在平日调养的好,没有滑胎之兆,我这便给她施针。”   张太医先前给嘉月诊过病,自然知道她是温嘉辰的亲妹妹,也记得她尚未出阁,可如今不仅身处孟良,还怀了两月有余的身孕,实在是,让人后背发凉。   用袖子擦拭过额头的冷汗,张太医打开银针包,准备给嘉月施针。   “你也有段时日未给她诊病,她畏疼,莫忘了。”   负手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在背过身前留下一句,不轻不重,却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   “温大人放心。”   咽了咽喉咙,太医拿针的手没控制的住,哆嗦了一下,深吸几口气缓过来后,他方才开始落针。   过程中嘉月哼唧了两声,好在温嘉辰只皱了皱眉,没有转身说什么,气氛尚能忍受。   施完针,张太医又仔细看了嘉月先前服用的药方,给她添了两味上好的温养滋补的药材。   “张太医,本官不希望听到任何闲言碎语。”   在他离开前,温嘉辰半侧过身,语调清冷淡漠,好像并非威胁,只是在讲一件寻常之事。   “大人放心,我晓得,我晓得。”   头上的汗又一次冒了出来,太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而后在婢女的指引下快步离开屋子。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京城谁不知道?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再硬的嘴都得被敲得稀碎,总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供词,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案子。   药煎好不久,嘉月也悠悠转醒,看到床边端着药碗,垂眸搅动勺子的高大侧影,朦朦胧胧间以为是陆凛回来了,便抬手攥住他的衣袖,泪汪汪地唤了一声:“陆凛......”   只是当她对上那熟悉的,比陆凛更清冷矜贵几分的凤眸时,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有些冷颤。   攥着温嘉辰袖袍的手缓缓松了。   “大哥......”   嘉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敬畏,全没了刚刚的娇气和依赖。   “别的事容后再议,先把药喝了。”   单手将人扶起来靠在床边,温嘉辰直接断了嘉月要说的话,舀起一勺苦涩的汤药,俯首轻轻吹了两下,送到她唇边。   嘉月心里焦灼,却又不敢忤逆明显心情不佳的温嘉辰,只得乖乖地就着他的手一勺接一勺地喝。   余光中那碗药还有大半,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喝了很久,舌尖都变得麻木,不知苦涩,索性鼓起勇气侧过头看向他,声音虽软,但很坚定:“大哥,我自己喝。”   温嘉辰那双凤眸没什么情绪地凝着嘉月,像是要透过这双漂亮的,与母亲极像的桃花眼,看进她心底。   落难之前嘉月生病喝药总是要他们半骗半哄,咽下去一口都要委屈地皱会眉头,如今却连喂都不用了。   这一年多她的确变了,甚至再过七个多月就要当娘了。   而他似乎还是将她当作那个会缠着他要抱的小丫头。   末了,温嘉辰移开视线,将手中的碗递给她。   左右药已经不烫嘴,她不怕苦,想要几口喝完便随她去,也省得她坐立难安,心焦气躁。   嘉月接过后压着喉间泛个不停的苦,双手捧着碗,仰起头,几口之间便将它全部喝干净,却因为喝得猛一直在往上涌,若非温嘉辰及时递了酸梅给她压着,便要全部吐出来。   捂着胸口,直到这阵不适缓过来,少女方才看向哥哥,急急地开口:“大哥,可是陛下派你来的?”   “陆凛他是被冤枉的,齐阎一直不派援兵,孟良孤立无援,他们能支撑这么久已是尽力,你向来公正严明,一定可以将事情查清楚的!”   这些话落下许久,温嘉辰都未开口作任何回应。   他背对着嘉月,俊脸上无甚表情,纵使一身宝蓝色常服,最简单的玉冠束发,依旧有着让人心悸的矜贵威严。   这片静谧里,嘉月的情绪许是受到哥哥气场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平稳。   “阿月,你并不愚钝。”   “但性子终究单纯,太过轻信依赖于人。”   “这并非好事。”   感受到她的变化,知道她冷静下来后,温嘉辰方才低声开口。   即使对嘉月刚刚的表现很不满意,心中不愉,但他终究没忍心直接训斥。   “大哥,他不是坏人,他......”   后面的嘉月不知该从何说,她冷静了,自然也能从大哥的话里找出他想让自己发现的端倪。   “我无意指责他。”   “只是要你记住,哪怕是我,嘉誉,亦或者父亲,也不可能事事都以你为先。”   “剩下的你自己想。”   “我和父亲在知府衙门,若要寻,便让嘉誉带你去。”   “但你如今怀有身孕,最好先以身体为重。”   说完后温嘉辰便站起身给嘉月理被角,见她垂着眼帘神思恍惚呆滞的模样,心有不忍,却还是摁着性子离开。   他这话说的不直接,但和迂回也无甚关系,嘉月不是蠢笨的人,将一切都想通并不是什么难事。   少女在床上枯坐了整整一天。   夜幕降临时,秋玉和春锦方才进来点灯,而她的二哥温嘉誉也提着满满一盒菜肴,紧跟着进来。   “阿月,这些是京城来的厨子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   约莫也是被温嘉辰数落过,尽管此刻温嘉誉笑得爽朗,但总有那么几分灰头土脸的尴尬。   他们一个个都是要干大事的人,他就是夹在中间跑腿,只管照顾妹妹的咸鱼,却还没将人照顾好。   不过今天早上他出去的确是有要事。   大哥和父亲入孟良,齐阎势必要亲自带人迎接,他住处的守备就会有所松懈,这时候进去查探最为容易。   “你们先退下吧。”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的嘉月轻轻撩开珠链,绕过屏风来到餐桌边,看着上面精致的饭菜,全无半分胃口,也未曾入座,只轻声屏退秋玉和春锦。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应“是”,心下却满是担忧。   今日夫人听闻大人入狱的噩耗时情绪还不似这般低落,也不知温大公子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二哥,你是不是一早也知道,他不会束手就擒?”   素白的小手轻轻拢着身上的披风,嘉月看向不远处的温嘉誉,那双原本清澈的桃花眼里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将所有情绪都模糊了。   看不真切。   “阿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那人也就看着糙了点,不可能真让自己有事。”   说完后温嘉誉就给她搬出凳子,想让她过来吃饭,却见嘉月笑了起来,眼底的雾气更重。   “是啊,只有我关心则乱,像个傻子......”   “还以为,自己很了解他。”   陆凛怎么可能打无准备的仗,他定然知道齐阎不会支援,战事一起应该就已经给京城的秦绥帝递了消息,不然大哥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赶来孟良。   他这是反过来给齐阎挖坑,等着他往下跳。   也难怪陆凛只是不让她出门,却没让她和二哥逃离孟良。   想必这半个多月他在大牢里蹲的亦是坦坦荡荡,无所挂碍。   “二哥,我要见他。”   嘉月眼中的雾气时轻时重,半晌她再次开口,只是这回声音里多了哑意,显得凄楚,却又透着一丝脆弱的坚定。   “阿月,如今天色已晚,好歹吃些东西再去。”   她从中午到现在只喝了两碗安胎药,就这般奔波去大牢,身子如何受得住?   温嘉誉走到桌边要给她盛一碗热汤,而嘉月却用冰凉的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这一个多月来瘦了一圈的小脸上此刻满是让人不忍拒绝的哀求神色。   “我没事的。”   在心底低叹口气,温嘉誉无奈地闭了闭眼,放下手中的汤勺,转而给她戴上帽子,将两边的带子仔细系好。   嘉月也是温嘉辰的心头宝,他大概宁可把自己气死,也舍不得凶她半句。   最后挨大哥冷脸的还是他这倒霉老二。   知府的衙门与陆府就隔了不到三条街,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行得又慢又稳,不过两刻二人便到了。   嘉月先同父亲和大哥问了安,而后才跟着狱卒下地牢。   里面阴暗潮湿,味道冲鼻难闻,时不时地还有看不真切的东西从脚边,甚至脚上爬过,饶是狱卒拿了火把驱赶,也没好上几分。   少女压着胃里的翻滚不适,一步步缓缓地走向地牢深处。   心里纷乱的情绪因着这样的环境淡了许多,甚至只余下隐隐的痛意。   他被关在最里面一间,尽管被收了免死金牌,但没有温嘉辰的命令,没人能滥用私刑。   “抓紧时间。”   叮嘱过后,狱卒便退到远处,不打扰二人。   虽然嘉月会不听话地跑出来在他预料之中,但见她如此憔悴虚弱,陆凛还是皱了皱眉,寂静许久的凤眸中有了浓重的波澜。   “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想?”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与墙相连,锁住他的手腕,脚踝的铁链“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又闷又重,而陆凛好像没有感觉,与平常一样大步走到嘉月面前,走到锁链能伸展的极限位置。   隔着根根冰冷腥臭的铁栏,与她对望。   尽管嘉月一直紧咬着唇瓣,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开口的一瞬,眼泪还是决堤,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我努力过的......”   “可是陆凛,我有身子了,你要当爹了,你能不能回家陪陪我,一晚也行。” 第43章 晋江独家 回家   陆凛没说话, 许是因为地牢昏暗,再加上嘉月哭了,所以她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隐约觉得吹在自己面颊的气息不再平稳, 有了些许让人战栗的滚烫。   铁链声又一次响起,但即使被勒得皮肉尽开,指节跳动发青,陆凛也只能探出半根手指, 什么也触不到。   大约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嘉月又往前挪了挪身子, 就在她的身子要贴在冰冷脏污的铁栏上, 他的中指即将触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时, 陆凛却又急促地收了回去。   “回家该吃吃该喝喝, 安心养胎。”   “老子死不了, 别哭了。”   男人脏兮兮的手在尚算干净的里衣上使劲擦了擦, 再次抬起来时便要为她擦眼泪, 只是这次却换成嘉月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她圆睁着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里面满是让人心慌的委屈, 悲伤,还有一丝失望的怒意。   “你混蛋,没有人比你更混蛋了......!”   哑着嗓子吼完后, 嘉月也不再看陆凛,转过身快步往外走。   她不想管, 也不要管他了。   虽然她明白在家国大事前,其它都必须往后放,但嘉月现在觉得这些都是讨厌的大道理。   她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   因为自己好像也是他计划里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什么都不用知道。   她不懂陆凛想要的, 或者这一切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在他心里究竟还有多少事排在她前面。   嘉月害怕了。   因为被他救了以后,只有她一直傻傻地围着他在打转,喜怒哀乐都和他有关。   而牢里的陆凛看着女子匆匆离开的纤细背影,修长的大手攥着另一只手腕上的镣铐,隐隐颤抖,内力涌动间,铁链竟有了一丝裂缝。   -   “你是说陆凛一直蹲在大牢里?”   齐阎负手立在窗边,听到墨诚的话脸上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是的大人,那地牢只有一个出口,我一直在暗处盯着,亲眼看见他的夫人进去,又哭着出来,直到今日辰时那位大理寺少卿进去审讯,都未曾再有人进出。”   一身黑衣的墨诚恭敬地低头作答。   “他派来送军报的林淮里如今是我们的人,能给他作证的知府也死了,至于那四千多名手下都在定戎王的手里,他们的声音传不过这塞北荒漠。”   “就算温嘉辰有意包庇,没有证据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指尖轻扣窗扉,齐阎笑得阴沉,想到陆凛被他折磨致死的场景就已然身心舒畅。   “但是大人,眼下定戎王的军队依旧盘踞在城西,该如何让他们撤退?”   陆凛的事暂且不说,眼下最紧迫的是双方僵持的局面,秦绥帝的命令摆在那,齐阎若不能将西戎驱逐出境,势必要被降罚。   想着,墨诚的眼底划过些忧虑。   “怎么来的便怎么退回去,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青史留名岂不更好?”   转身来到书桌前坐下,齐阎提起笔开始写信,那双眼眸里全是让人不安的自负,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胜券在握。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而且这次西戎坐镇的并非定戎王一人,还有其他两个首领。   那三万大军也是二十七个部落集结而来。   当真有这么容易吗?   墨诚看着齐阎,欲言又止,最后也只低下头等他写完信,将它藏于胸前,于午夜时分偷偷潜入城西一处被西戎人占据的宅子。   “行,本王明日就退,这破地方我也待烦了。”   “不过答应本王的条件最好时刻牢记,毕竟没了陆朝父子,我西戎大军在这边境可谓畅通无阻。”   “到时候齐指挥使升官发财的梦得碎个不轻。”   说完这话后,留着络腮胡十分粗扩的定戎王大笑一阵,将手里的信纸在烛火中烧了干净。   “你放心,金银珠宝,粮食美人大人一样都不会少。”   看着定戎王挥苍蝇似的朝自己摆手,墨诚攥紧拳头,压下心底的屈辱和气愤,转身便走。   三年前齐阎机缘巧合下得到一个来自西戎的美艳舞姬,色迷心窍将她纳为妾室,尽管后来得知她是定戎王派来的细作,沉溺美色无法自.拔的他还是将人留了下来。   之后那妖媚女子便有意无意地撩拨蛊惑,齐阎不可避免地与定戎王扯上联系。   如今也不知与这样的人同谋,究竟是福是祸。   而且陆凛败的太过坦然,再加上他的夫人是京城温家的千金,他们都深受皇恩,墨诚始终觉得不对劲。   不过相比于他的忧心忡忡,齐阎却是风光满面,虚情假意地去孟雪那安慰她一番,便在屋内,迎着月光欣赏自己那身许久没披过的银色战甲,以及价值千金的宝剑。   喉间还哼着畅快的小曲。   只是第二日,一切并没如他想象的那样进行。   定戎王出尔反尔。   齐阎气得差点一声令下和定戎王交战,但他说不出口,便只狰狞着脸退回去,当着温禾承他们的面咬牙对着免死金牌请罪,并立下重誓,说十日内定将西戎人驱逐出城。   当晚他又忍着火气让墨诚给定戎王递消息。   他出任凉州指挥使这十几年从没上过战场,以前有陆朝冲锋陷阵,他死后秦国也一直太平到现在。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齐阎哪还会想在刀光血雨里拼杀,把头拴在裤腰带上?   这仗自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你以为本王想和他大动干戈?!这三万大军里有一半都不是本王的人!本王能有什么法子?!”   “你给他带句话,明日子时,聚香楼,让他亲自来和我们谈,条件还得追加。”   墨诚心中急躁,只觉得这事拖得越久越不好,那定戎王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向他提更无耻的要求。   “如今秦绥帝派来的人就在知府衙门住着,大人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与你们会面?!”   猛然攥紧手中的剑,墨诚再顾不上尊卑,火冒三丈地冲他吼起来。   “那关本王何事?”   “左右也是他齐指挥使不想上战场,把自己的命宝贝的紧,还指望本王通融他不成?”   “富贵险中求,这顿饭不吃,他就得冒更大的险,你们最好尽快给本王回复,这空空如也的孟良城本王待得实在腻烦。”   将手中擦拭过的剑直直地掷进不远处的剑鞘,定戎王捋了捋胡子,双腿交叠搁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休养生息十年有余,他的筋骨松散不少,野心也没了大半,不花任何力气从齐阎这谋得金银钱财,美人,以及好酒好菜也无甚不可。   只不过这好处原本是他一人的,如今又得带两个白捡便宜的,心里多少有点不爽。   墨诚气得想直接砍了定戎王,一了百了,可他最终死死地按下冲动,将消息带回给齐阎。   他得知后一顿“乒乒乓乓”地打砸,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个晚上,终于在天亮前做出决定。   “去。”   只一个字,而去递消息的墨诚却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回不了头了。   当晚子时,一身黑衣的齐阎准时赴宴。   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争执许久,气得齐阎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眼看着就要签字画押达成协议,一片漆黑的聚香楼从他们所在的楼层开始,一点点亮起来。   外面的火光,还有兵戎交接的声音吓得齐阎又跌坐回椅子,而西戎的三个首领也是又惊又慌,齐刷刷地拔.出剑盯向门口渐渐清晰的一道颀长黑影。   “齐指挥使,本官竟不知你如今也能代陛下做主,与西戎签字议和?”   大门被推开,一身绛紫色官服的温嘉辰从容站定,俊美的容颜在灼热跳动的火光下依旧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即使刚刚听到的话是个秦国人都会气愤不已,他似乎也没丝毫波动。   “你们竟敢设计害我!”   “若你没生二心又怎会中这圈套?”   “将他们都带走,压入地牢。”   懒得再看齐阎第二眼,温嘉辰转过身向御林军副统领下命令,离开时又顿了顿脚步,没什么情绪地加了一句:“把陆凛放出来。”   不过押送西戎三个首领的过程并不顺利,毕竟他们不可能真的只身前来,最后不欲死战的御林军也就带回一个齐阎。   温嘉辰得知后没有任何意外,只让他们休养,此间事了便启程回京。   西戎势必会被纳入秦国版图,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人匍匐在秦绥帝脚下向他俯首称臣是必然。   而要征战西戎,为帝王实现这份大业的不是温嘉辰,也不是御林军。   齐阎被关在陆凛先前待过的囚牢,而他看也没看,当初的狠话被狠狠抛在脑后,男人只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赶。   距离嘉月过来探监,哭着让他回家还不过三日,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   这中间翻天覆地的转折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又是很多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实。   一路飞檐走壁,来到房门口的陆凛抬起手,眼看着就要触到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扉,却又猛然收回,他低头扫了眼身上的泥泞和血污,在春锦错愕懵然的目光下转身走进洗澡的小隔间。   将身体反复冲洗数次,换了崭新的衣衫,又低头闻过后,陆凛方才走进厢房。   只是进来后他的脚步就无意识地慢了,且轻得近乎无声。   男人绕过屏风在珠帘前停顿,浓眉皱起,急躁与克制交错碰撞。   温嘉月喜欢的这些玩意没见着几分好看,碍事倒是真的。   全给她拆了。   边想着,陆凛边伸出一只手从缝里穿过去,一根一根数着往旁边拨,攥进掌心,动作格外轻缓,在面前有了可以侧身的空隙后,他挪了进去。   背过身,男人死死盯着手里的珠串,又极其缓慢地将它放回。   一双凤眸里跳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像是在发狠,又像是急。   直到它们全都悄无声息地落回原处,陆凛方才重重吐出口气,转过身看向床的那一刻又猛地定住,瞳孔有过短暂的凝滞。   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就坐在那里,气息平稳得像是睡着了,窗外时不时地吹进一阵晚风,洒落的月光照得纱帐上倒映的纤细人影幽幽地晃动,带着让人莫名心慌的遥远。   陆凛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只是他始终没等来嘉月的只言片语,便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问了句:“还没睡?” 第44章 晋江独家 遇险   床上的人儿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眼底困意依旧浓密,却又缠绕着一丝波澜。   她没有说话,只是当那人影越来越近, 即将到达床边时,嘉月又猝然掀起被子躺了回去。   陆凛撩开床帐,她也已经缩到最里面,靠墙的小小一隅, 只留一团微微隆起的被子给他。   “故意吓我呢温嘉月?”   眯了眯眼, 男人先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一阵, 末了又转向腰腹位置, 凤眸中那片漆黑隐隐有了波动。   背过身在床边坐下, 陆凛脱了鞋袜翻身上床, 唇角噙着让人脸红的痞坏弧度。   不枉他辛勤“耕作”七八个月。   最好生个和她一样软乎乎的小丫头。   想着, 陆凛躺下来伸出手就要将里面的人儿搂进怀里, 全然将三天前嘉月骂他的事抛在脑后。   只想好好摸她的小肚子。   “你重新拿床被子, 不要碰着我。”   男人那只滚烫的手刚触及嘉月的腰窝,便被她细嫩的小手拍了一下,不轻不重的, 但那声音在寂静的帐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这一巴掌也给陆凛的头脑短暂地降了温,他那双凌厉显凶的凤眸深了深,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将整个身子贴上去。   “跟你说过不会有事, 那点曲折你能想不明白?”   “况且老子这不回家陪你了?”   男人的手臂穿过嘉月的肩背,微微用力便将她翻过身, 面对自己,却见她通红了一双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那我不也跟你说了你是混蛋!”   “你怎么还不明白?!”   嘉月的怒火扑面而来,灼得陆凛头一回发懵, 半晌他动了动眼珠,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细细打量她一阵,末了又用余光小心地扫了一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先前午休的时候有手下一个劲地炫耀自己要当爹,接着又开始倒苦水,说婆娘变得像母老虎。   那时候他怎么嘲讽来着?   哦,他说自己家这个是全天下最温顺漂亮的兔子,都是主动趴在他腿上由着他给顺毛的。   怀了孕也一样。   脸可真疼啊。   还真应了那句万事有一就有二,如今温嘉月吼起他来连眼都不眨。   想着陆凛竟是莫名咧开唇角,笑得像个堵心的坏狗,只给已经火冒三丈的嘉月添了桶油,瞬间将她点炸了。   “你还笑!”   “陆凛我恨死你了!”   不过嘉月好歹有点理智,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只猛地凑上前狠狠咬住他的唇角。   “嘶。”   猝不及防的湿糯刺痛,还有扑面而来的柔软和馨香让男人哑着嗓子倒吸口凉气,眼眸里烧出危险的欲。   末了陆凛索性将她搂进怀里,把自己的脸整个送到她面前,急促又滚烫的呼吸喷得嘉月的眼睫毛颤个不停。   “咬这最好。”   指了指自己的唇,陆凛笑得没脸没皮,那目光刺得嘉月眼眶一热,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比混蛋更过分的,就是犯了浑还不自知。   她一哭男人也愣了。   思绪烦乱地起伏间,他突然想起被杖责三十五的孟雪,还有那天温嘉辰在监狱里漫不经心地摆弄刑具时的那张冷脸。   或许那时候,他是真的想把酷刑都在他身上来一遍。   垂眸看着嘉月瘦了一圈,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楚楚可怜的小脸,陆凛咽了咽喉咙,低声问:“你没明白?”   说话的声势远不比过去。   见嘉月没回答,只红着眼眶咬着唇瓣落眼泪,难过到极点但又不怨不说的样子,陆凛的太阳穴又有了熟悉的跳动。   “就摸一下。”   最后他深吸口气,目光一会落在嘉月脸上,一会又看她的小腹,最后按耐着情绪,厚着脸皮同她打商量。   而他修长的手也开始往下挪动,另一只圈着嘉月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她的背,眼看着就要碰到了,她的一滴眼泪砸在陆凛低下来的头上,又顺着他乌黑的发丝在脸颊蜿蜒,留下一道透心的沁凉。   “行,老子去抱被子。”   深吸口气,陆凛猛地坐起身,一把撩开床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只是他这被子抱了很久,直到嘉月睡熟方才回来。   将被子在床上铺好,男人忍着手里挠心挠肺的痒意,闭了闭眼,默念两句不记得打哪听来的清心咒,准备躺下。   但他睁眼时又没控制住,余光还是扫了一眼背对他的嘉月,便看到她眼角还未干的那一点晶莹泪珠。   掌心收拢,指尖隐隐入了皮肉,陆凛屏住呼吸缓缓俯身靠近旁边的人儿。   明明是他平日里最擅长的闭气藏匿,此刻他的心跳却又快又响,甚至在耳边“砰砰”回荡。   那片咸涩的湿漉印在唇瓣的同时,嘉月纤软的眼睫也蜷缩起来,那密集的感觉细腻又莫名灼心,带点磨人的刺。   就在陆凛贪心渐起,想要更深一点时,唇瓣上的眼睫微弱又敏感地动了动。   他立刻直起身,却因为收得急,后脑勺有些狼狈地磕在床架上......   但男人顾不上揉头,立刻伸手握住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的架子。   胸膛急促地起伏,他眼里火星四溅。   老子真是操.了。   又是这种亲自己媳妇像做贼的操.蛋感觉。   烦躁地揉了揉头,陆凛掀开被子躺下。   西戎那三个笨蛋差点被“请”进大牢,任人鱼肉,如今肯定草木皆兵,绝对是连夜撤出孟良。   最多陪她一日他便要披甲上阵,不摸一下真他娘的不甘心。   万一有点意外岂不是这辈子连孩子的影都没摸着?   而且小东西一向依赖他,要哄要供的,离了他能带着孩子好好过?   陆凛烦躁地翻来覆去,无数次伸手又收回,几乎一夜未眠。   -   第二日嘉月先醒过来,而身边的男人却刚睡下不久。   她看了看睡得很沉,甚至发出点鼾声的陆凛,咬了咬唇,抬起纤细的小腿想一脚将他踢醒。   只是尚迷糊的脑中又蹦出前几日的地牢,还有那沉重的锁链,再看看他手腕上破皮处结成的大片伤疤,便又狠不下心来。   最后委屈憋闷又无处发泄的嘉月耷拉着小脸掀开被子下床。   在秋玉的服侍下洗漱更衣,挽起发鬓,心情不佳,神色恹恹的人儿坐在软榻上反胃了一阵,缓过来一些后,便挪到餐桌前坐下,等秋玉将早膳端上来。   尽管每日都吃不下多少,尤其是昨晚被陆凛气过后她就更没胃口,但不能饿着腹中孩子,嘉月总得要吃一点。   就在她恍着神漫无目的地拨弄着手边的茶杯时,身后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没一会就喷洒在头顶。   “等我吃饭?”   微微俯身,陆凛的嗓音尤带晨间初醒的一丝低哑,磁性惑人,那热气似有若无地拂过嘉月白嫩的耳垂,撩动了根根细软的鬓发。   而他更是眸光浓沉,仗着站在嘉月看不见的角度,贪婪地深呼吸,将染了她香味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陆凛和那些臭男人一起流血又流汗,还在狱里待过一段,邋遢一个多月,骤然回到温香软玉近在咫尺的日子,那瘾是疯狂反弹。   偏偏她又不给碰。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臭......”   气恼地回了一句,许是情绪起伏大了点,嘉月背过身干呕两下,纤细的手紧紧捂着发闷不适的心口,黛眉轻蹙,只顾着赶他。   “老子哪臭?”   这话一落陆凛瞪大一双本就显得凶煞的凤眸,但看她不舒服的样子只得紧咬着牙,末了他捂住嘴哈了口气。   虽然没漱口,但他也没闻着味。   惯的温嘉月这臭脾气。   转过身,陆凛在秋玉懵然的目光下大步走回内室,动静大得恨不得隔壁院子的人都知道,他在洗漱。   在嘉月一碗粥还没喝到一半时,穿戴整齐的男人又走出来,在她对面落座,也不用秋玉伺候,自己动手舀了一大碗温热适口的白粥,仰起头就喝。   其实嘉月原本已经习惯他这样喝粥,尽管觉得声音不甚得体,但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从不说什么。   如今却觉得那“呼噜”声格外刺耳,越听越烦躁。   末了她搁下筷子,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也成功让对面自顾自喝粥的男人放下碗,看向她。   他没开口,但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又怎么了?”   没有多少不耐,却直白得让嘉月一眼就看出他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你这样我吃不下饭。”   别过脸,少女不想看他讨厌的,将心里话都写的明明白白的眼睛,嗓音虽软绵,话却很刺头。   “行,温嘉月。”   “怪老子没长张让你下饭的脸。”   好不容易能安生吃顿软米饭的陆凛气笑了,索性搁下碗翘起二郎腿,姿态粗阔却又不显得鄙陋。   “本就是如此。”   “不仅不下饭还——”讨厌。   后面的嘉月没能说,她胃里又反起来,只狼狈地用帕子捂住嘴,侧过身闷闷地干呕。   好在秋玉和春锦这些日子有了经验,早膳时都会在身后备一个桶,一见嘉月如此便立刻拿过来放到她脚边,让她吐。   陆凛那点气全没了,立刻过来给她拍背顺气,看着她将早上好不容易喝下的一点粥都吐得精光。   焦灼的同时罕见的有了点后悔。   小东西本就娇气,还有脾气,如今有身子气性大点也没屁事,他一个大男人犯得着和她较劲?   还有她肚子里这小兔崽子,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嘉月吐得全身发软,头晕眼花,额头沁着虚汗,虚弱地靠在陆凛怀里,也顾不上讨厌不讨厌了。   纤长的眼睫上挂着点点可怜的泪珠,将掉未掉的,悬在人心上。   扶着她,喂她喝水漱口后,陆凛将人抱到腿上坐着,又盛了一碗粥要喂她。   “我不想吃......”   嘉月吐哑了嗓子,带着一丝无力又难受的哽咽,她趴在陆凛挺括的肩上,眼泪不知不觉便湿漉了他肩头的衣衫。   “想吃什么都给你弄来。”   “别哭。”   拍了拍她的背,陆凛有点粗粝的指腹极轻地划过嘉月的鬓角,将她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沉,又带着让人恍惚的纵容和宠。   “酸,我想吃城西那家干货店的酸梅......”   男人的凤眸中有过短暂的让人不安的深邃,末了他勾起唇角,笑着道:“馋的你。”   “老子去去就回。”   将人放到软榻上坐着,陆凛迎着秋玉担忧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嘉月抬起头看向那朦胧不清的高大背影,努力扬起声唤他。   “那里有危险......”   “我不吃了。”   尽管西戎已退,可保不准有敌人留下来埋伏,陆凛如何能去以身试敌?   “你不吃女儿吃。”   榻上的少女再想劝时,视线里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西戎人也不知道陆凛的夫人有身孕,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有那脑子派人埋伏在卖酸梅的干货铺附近。   他一路飞檐走壁,快到城西时便开始在小巷里飞快穿行,顺利到了那家铺子的后院,飞身翻过院墙。   只是当男人推开铺门的时候,瞳孔骤然放大,而后用最快的速度退到墙尾,拔.出剑。   凤眸中划过一抹血色的诡异光芒,带着让人战栗的戾气和杀.虐。 第45章 晋江独家 伺候   夏天, 空气里已经弥漫起阵阵难闻的尸.腐臭,而那几匹饿急了的狼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屋子, 逼近陆凛。   昏暗屋内隐隐泛着绿光的危险瞳孔在接触到室外阳光的一瞬只剩下森森可怕的兽性。   差点忘了西戎有狼。   还真不走运。   舌尖抵了抵牙槽,陆凛话是如此说,但那瞳孔里又划过让狼都微微停顿的诡异兴奋。   上一次遇见狼还是□□年前,陆朝把他一个人丢在深山老林里三天三夜的时候。   那也是他第一次开杀戒。   如今这情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尽管狼都饿急了, 但陆凛周身的气势太过强大从容, 杀意更是毫不掩饰, 它们甚至绷住腿, 微微有所后退。   最后是领头的狼呲着牙嚎了一声, 它们便一窝蜂地扑上来。   足尖轻点, 陆凛腾空而起, 下一刻便出现在断后那只狼的身旁, 飞起一脚将他踹在墙上, 余光微动,仰身躲过腾空扑来的两只,伸手攥住其中一只的尾巴, 运足内力将它横着甩向紧跟着扑来的狼。   一下砸倒三个。   最后那只回身反扑,男人的剑也猛地扎进去。   皮开肉绽骨头碎裂的声音只在一瞬间,长剑拔.出, 飞溅的血染红了陆凛一身藏蓝色的锦袍。   好在今日没穿嘉月给他做的衣裳。   动了动唇角,陆凛手起剑落, 很快便将其余狼的命都取了,而后他来到井边打了桶水将剑上的血冲洗干净,收回剑鞘,顺便把手也搓洗一番。   余光扫过后院墙上有过碰撞破坏痕迹的狗洞, 陆凛转身走进屋子,瞥了一眼两具让人直反胃的尸体,旁边散落着破破烂烂的铠甲。   以为是个人就能训狼?   凤眸中划过一抹嘲讽,男人破开地窖的锁,丢了一袋银子在旁边,取走其中三罐腌晒好的干梅。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带着几个护卫赶来接应他的温嘉誉。   见他只是身上有点血,没缺胳膊少腿,对方松了口气,话也没说,直接转过身要带着人回去。   “把酸梅带给温嘉月。”   将手里的包裹丢给温嘉誉,陆凛飞身上了屋顶,眼看着又要消失。   “你又去哪?”   从容地将东西接过捧进怀里,他运起内力提了声朝那已经很远的背影吼了一句。   “点兵。”   男人低沉的嗓音远远地传来,尽管不响却有一丝让人心颤的肃杀。   这仗越早开始便能越早结束,往后天冷下来,对西戎不利,对他们也没多少益处。   最重要的是他得赶在孩子出生前,最好是年前就班师回朝。   温嘉誉带着梅子回去的时候,嘉月正坐在窗边紧张地望着,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未曾动过,身子已然开始发酸。   “他没事,如今大约已在东郊城外点兵了。”   不等焦急担忧的少女开口,温嘉誉便先宽慰,将手里的包裹打开,三个罐子依次排在嘉月面前。   “可他只是千户,如何轮得到他——”   后面的她没有说,尚算冷静的嘉月不难想到原因,小脸上的神色由原本的困惑和不安转变成苦涩。   而温嘉誉只在心底低叹口气,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打开其中一个罐子,将它捧到她面前。   “就算陛下有心给他加官晋爵,但无功业,又如何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他那样的人,要什么不得堂堂正正的?”   “当然娶你这事除外。”   不仅不磊落,还卑鄙至极。   温嘉誉的情绪一时也有点复杂,末了他将罐子放到桌上,伸手掏了一个吃。   嘉月没说话,她一个接一个地将梅子往嘴里送,从无间断,明明温嘉誉酸得五官都变了形,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反而觉得还不够,根本盖不住心里那阵酸楚。   是啊,他要官爵,要给自己,给父母正名,或许还有些仇要报,大长公主私生子的身份除了被人诟病,什么也做不了。   那这些事都结束了,他们的日子还能回到从前吗?   嘉月的眼眶隐隐犯了红,氤氲着一份茫然和无措。   午膳用完,她午休醒来后,父亲和大哥温嘉辰也来了府上,正在前厅吃茶小憩,她在秋玉的服侍下整理好衣衫,梳洗过后便赶了过去。   温禾承这一年的确苍老许多,鬓边白了大半,嘉月每每看到眼眶便忍不住泛酸,觉得自己不孝。   “阿月,爹爹和嘉辰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与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中年男子每次见到肖似亡妻的女儿眸中都会先有几分恍惚,而后便习惯性地移开视线,只温柔地看向她的头顶,为她理一理鬓发。   而未曾起身,一直在优雅品茶的温嘉辰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面对面站着父女二人,又淡淡收回。   唇角微动,竟似有过一抹讽刺的笑意,不知对谁。   只不过被茶盏掩盖,无人发现。   “我......”   嘉月垂下眼帘,嗓音软糯不定,一时有几分犹豫。   原以为西戎退了便是结束,如今才知不过是刚刚开始。   尽管留与不留结果都是要回京城,但对她来说又有所不同。   嘉月虽不愿给陆凛增后顾之忧,却又做不到完全将他放到一边,不想不忧。   “阿月,虽是夫妻,但不代表你们始终要在一处。”   “他有他的战场,你也莫要忘了自己身上的因果。”   就在少女被一团迷雾缠得辨不清方向,举棋不定时,温嘉辰的声音像是冰冷又锐利的刀,将她眼前劈得干干净净。   前路尽显。   “父亲,女儿明日会随你们一同回去。”   后退一步,嘉月朝温禾承福身行礼,眉眼间有了不同以往的清澈,温柔却坚定。   她差点又要围着陆凛转了。   他有他的目的,而她也并非无事可做。   如今寻着父兄,便该学着不再依赖,去面对自己的那些事,   “好,好......”   温禾承收回摸着女儿的手,望着她看向温嘉辰甜甜地笑,心口一时复杂难宁。   温家只怕再难平静。   这三个优秀的孩子是他与韵儿的血脉,他一直引以为豪,而嘉清和嘉澜虽与他们天差地别,但亦是温家的子嗣......   -   陆凛回来时已是晚上,桌上摆满了热菜热饭,而嘉月正坐在软榻上给孩子缝着小肚兜。   她是七月初有的身孕,孩子在明年四月底左右出生,正是穿单衣的时候。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嘉月便都做了。   “都不给我做身衣裳?”   在她对面坐下,陆凛拿起针线篓上搭着的一块裁剪好的料子在指尖摩挲,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你已经有很多了。”   过去的一年,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   以后给不给,给多少就看你的表现,看我的心情吧。   烛火摇曳,嘉月纤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投了一层柔软的阴影,有着初为人母的光辉,亦有着让人不安的疏淡。   她依旧在穿针引线,细嫩白皙的手指灵巧自如,毕竟孩子的衣料不多,比给他做要轻松简单。   “那你就不做了?”   将手上的布料放回原处,陆凛挑了挑眉,慵懒地支着下颚,翘着腿,姿态随意,但那双凤眸却紧紧地盯着嘉月,像是要将她刻进去。   他此番没时间哄她。   而且她这回又像是动真格。   缝着衣服的少女没回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软着声道:“快吃饭吧,要凉了。”   “你不吃?”   男人也没急着去,用余光扫了一眼便又看向她。   “下午父亲和大哥来了,我与二哥同他们一块用过晚膳了。”   他的浓眉还没来得及皱,便被嘉月这话气得直接甩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餐桌走。   原先不管他多晚回来,她都会守着,饿了先吃,吃完洗漱过便还会坐下陪着他用饭,软声撒娇,让他以后早些回家。   陆凛在桌上狼吞虎咽,险些把自己呛着,而不远处软榻上的人儿始终垂着眼帘自顾自地缝衣裳,好似听不到他这些动静。   明明神色温柔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透着陌生的疏淡。   男人心里有种让血液时冷时热的空旷,格外烦躁。   明明早上还趴在他肩上哭着要吃酸梅,担心他有危险,怎么才过去半天又变了副模样?   真他娘的女人心海底针。   熄了灯后,夫妻俩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两床被子,中间隔了一条不大不小缝,却好像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陆凛侧过脸看向依旧背对他睡的嘉月,喉结上下滚了滚,想亲她。   但因为喉咙里堵着一句话,又无法顺畅地将嘴落下去,甚至翻个身凑过去都膈得慌。   半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便是一片让人心悸的火热和深幽。   “温嘉月,老子明天就要上战场了。”   身旁那一小团的呼吸有所凝滞,而陆凛却暗自舒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你最好跟温嘉辰他们回京城。”   “待这——”   后面的话被猝然出声的嘉月打断,她平放在床上的指尖轻轻蜷缩,眸中既有委屈又有一丝赌气的任性。   “嗯,我也正想与你说。”   “我明日会随父兄一道回京,你不必有所顾虑。”   男人的眼睛先是微微瞪大透出讶然和气急败坏的凶恶,末了他又猛地合上,深吸口气,再次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深邃。   “行,你就不担心老子回不来?”   贝齿轻轻咬着唇瓣,嘉月的眸光因为他这话有所颤动,心也跟着发紧。   虽说不想依赖着他,可他终究是她的夫君,是她腹中孩子的爹爹。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压下喉间的酸涩,嘉月唇齿一点点努力放松,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翕动两下后,便柔柔地道:“你会平安的。”   本不欲再多说的嘉月又想到上一次他们吵架时他说的话,便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还年轻,若你不回来,带着孩子改嫁也未尝——”   不可......   后面的她没能说出口,陆凛大手扶着她的肩把她身子拨正,接着翻身就将她禁锢在两条滚烫的铁臂间,薄唇狠狠欺下来,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嘉月开始还不停地捶打他的肩,挣扎抗拒他这般凶狠像要将她整个吞下的吻,后来他有所缓和,她的小手也渐渐没了力气,缓缓垂落在两侧。   窗外柔软的风吹动薄薄的纱帐,月光的清辉也因着两道交叠的身影多了一丝绯红的热意。   亲吻过后并非结束,软成一滩水,气喘吁吁的嘉月只能由着他的薄唇一路蜿蜒。   “不行......”   不知被他忽轻忽重地亲了多久,她猛然战栗,纤细的手紧攥住床单,眼角氤氲出似羞似耻的泪花,但很快便又迷离不清,成了欢愉流动的柔雾。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陆凛直起身帮她将寝衣整理好,唇瓣在黑暗中浮动着让人面红羞耻的湿漉光泽。   “温嘉月,哪个男人能像老子这么伺候你?” 第46章 晋江独家 回京   嘉月还没有缓过来, 说不出话,只断断续续,不停地喘着气, 眼角噙着泪珠,喉间发出似是呜咽似是委屈的哼唧声,挣扎着翻了个身背对他。   芙蓉软面娇艳欲滴,勾得人心神荡漾。   陆凛眼里都是四处飞溅的火星, 他猛地下床去外室拿起桌上的茶壶便是一阵狠灌, 光着脚在冰凉的地上站了半天, 把那块地都同化了还是没有好转。   最后他索性冲进隔间。   再出来躺回床上时, 嘉月也平静下来, 但脸上尤带一丝.诱人的潮红。   “老实待在京城等老子班师回朝。”   “谁欺负你就抽谁, 其他别管。”   旁边的人儿没有回答, 只将小脸整个埋进柔软的枕头, 听着自己仍有几分响亮的心跳, 羞涩无措。   他擅作主张,没羞没躁。   她又没让他伺候。   等你班师回朝我说不定就把你忘了,天天就知道抽人打人, 不能先讲点道理吗。   陆凛没有等来嘉月只言片语的回复,最后耳边只余下她变得清浅均匀的呼吸。   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带点自嘲,更多无奈的弧度, 心底低斥。   小白眼狼。   第二日天微亮,孕中嗜睡的嘉月隐约感到些热意, 纤长的眼睫努力颤动半晌,方才掀开缝,朦朦胧胧间只看到一身黑色铁甲,玉冠束发, 手执长剑的男人俯首在她腰腹间。   隔着薄薄的里衣亲吻她平坦的小腹。   “别闹。”   这声音很低很低,带着与疼爱交织的威胁,但困得连睁眼都费力,却努力在与要消散的意识拉扯的嘉月听到了。   她先前从未听过陆凛这样隐忍克制,又藏匿着深沉爱意的语气,眼眶瞬间湿热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醒了,男人直起身,战甲摩擦碰撞,声音在这清冷的早晨显得肃杀又沉重,而他唇角却噙着俊野张扬的笑。   在他俯身靠过来时,嘉月猛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慌乱不安地颤着,将眼底的一丝潮湿挤了出来。   并不是想象中凶狠粗重的吻,陆凛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将那点湿漉带走。   留下一片缱绻留恋的灼热。   他什么也不曾说,直起身便退出床帐,要离开。   “你要平安......”   嘉月忍着疲乏和浓沉的困意翻过身,纤细的手已然攥住帐子,却终究没有掀开。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泪。   铁甲摩擦的声音有所停顿,但也仅是片刻,很快它就渐渐远去,消失在嘉月耳畔,而她躺回床上,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   在陆凛一个个部落打过去,慢慢深入广袤的西戎土地,无数次腹背受敌时,嘉月的车架正远离西北,驶向繁华的京城。   因着她怀有身孕,他们路上走得又慢又稳。   跟随而来的两千御林军在抓捕齐阎的过程中有所伤亡,再加上有近一千人自愿留下征战西戎,如今回来的只有不到五百人,但个个都是精兵,足以保护他们。   终于,在嘉月怀孕第四个月,小腹有了凸起,也不再孕吐的时候,他们抵达京城。   温禾承和温嘉辰带着御林军赶去皇宫复命,而温嘉誉则带着嘉月直接回温府。   许是他们回京的声势有些浩大,温府门前的长街上聚集了不少百姓,而乔氏也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还有几个下人在门口等候。   一见到他们的马车自是立刻迎上来。   小腹有了明显的凸起,嘉月也没有刻意遮掩,依旧梳着妇人鬓,在秋玉和春锦的搀扶下慢慢地踩着木榻下来。   她是陆凛的夫人,在哪里都一样。   “嘉月你受苦了,母亲瞧着你清减不少。”   “嘉誉你也是,平日里忙着生意便罢了,如今边境那么乱你还跟着去,不是凭空叫人忧心?”   乔凝霜依旧是那副温柔贤淑的面孔,格外自然热络地要挽嘉月,却见她的手依旧交叠在凸起的小腹前,纹丝不动。   没有像过去那样顺从地抬起手由着她。   “母亲,我很好,劳您牵挂了。”   余光轻轻扫过咬着唇站在一边,像做贼一样偷偷打量她,眼神幽沉全不似妙龄少女的温嘉清,嘉月微微后退一步,柔声回话。   她给予她们的一点信任都在那一晚被推得干干净净。   如今她既回来,便也该为自己讨个公道。   “姐姐你怎的梳着妇人鬓?肚子也鼓起来了,可是生病了?我让刘管家给宫中递牌子,为你请个御医看看吧?”   眼看着嘉月往前走,离开马车形成的保护角,踏上台阶,出现在多数百姓的视线中,温嘉清突然提了声音,故作单纯地关心道。   而她的话自然也将看热闹的百姓的视线都引到嘉月身上。   纷杂的交谈声响了许多。   “不必,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手吧。”   脚步未停,嘉月不想多看温嘉清,怕自己会露出同她一般丑陋的愤怒憎恨神情。   若那一天她没有遇到陆凛,如今早已成了一抹孤魂。   有些事她从不挂在嘴边,却不代表会从心里放下。   “温嘉清,请个太医治治你不受控制,随便推人的手倒是真的。”   “乔氏,先前倒没见你这么亲厚地迎接我们。”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嘉月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说什么刻薄话,但温嘉誉不同,他不当官,也不常在京城,如今连面子功夫都不想维系,便也说撕就撕,毫不留情。   毕竟他们和乔氏没血缘关系,而温嘉清更不必提。   摇着扇子,温嘉誉跟在嘉月身后徐步登上台阶。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乔氏又要开口搬弄是非时,男子半侧过身,缓缓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讽刺道:“还杵那做什么?等我请人给你们搭台唱戏?”   温嘉誉桃花眼里泛着的寒意让乔氏不由得攥紧帕子,不得不将话硬生生咽回去。   很快他们便陆陆续续回府,门口又是一片畅通明净。   “这温大人一家好似有些不睦?”   “但乔氏看着不像刻薄的人,唉,到底是继母难当。”   “是啊,那温二小姐说话是直接了点,但温大小姐大着肚子,梳着夫人鬓也是事实呀。”   “怕是踩着痛处了吧。”   “看来先前说温大小姐在北丹养病就是托词。”   “名门贵女,说到底也不过如此,啧。”   ......   百姓们议论纷纷,各自散开。   回到府里的嘉月带着秋玉和春锦径直去自己的青檀院,索性乔氏面子功夫做得还不错,一早派人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两个婢女第一次离开孟良,来到京城,看到这么漂亮宽敞,又布置得极尽雅致的院子难免惊叹。   得到嘉月允许后,二人在屋子里四处看,眼里都是好奇的光。   难怪钱妈妈说到了京城之后要注意言行,开足心眼,这里比孟良要富饶开阔许多,人,还有人心自然也会更加复杂。   她们不能给嘉月拖后腿,让她丢人。   “大小姐,您看这屋中打理得是否妥当?需不需要再添置些物件?”   就在秋玉她们正围着屋中的一个前朝瓷器欣赏,小心翼翼地触摸的时候,乔氏身边的王妈妈敲了敲门,随后双手交叠在身前,微低着头站在屋外恭敬地询问。   只是她垂着的眸中闪过几分不屑和轻视。   大着肚子不干不净的也不知羞耻,带回来的两个婢女更是乡下丫头,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尚可。”   舟车劳顿,卧在美人榻上的少女脸上多少有几分倦意,她轻轻摸着小腹,纤长的眼帘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全然不在意门口的王妈妈,也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她知道乔氏要说的话不止于此,更清楚她们这些人心里会怎么笑,会端着怎样的姿态高高在上地轻视,甚至想着法子要上来踩一脚。   说一点都不在乎是假的,但嘉月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落泪伤感。   这一年的起起落落对她到底有所影响。   “大小姐,您带回来的这两个婢女如今可是您的贴身丫鬟?是否需要收入府中,按例给月银?”   唇角轻轻扬起,嘉月笑得柔和,只是漂亮的桃花眼里多少晕开些波澜。   终于说到重点了。   “我如今已嫁为人妇,她们的卖身契虽在我这,却也与温府无关。”   “王妈妈若无其它事便回吧。”   “我有些乏了。”   放下摸着小腹的手,少女在秋玉的搀扶下起身,徐徐绕过中央的香炉,穿过屏风,越过珠帘来到内室。   后面的那些问题嘉月不想回她,若实在好奇乔氏便亲自来问吧。   不过说不说也该看她心情的。   姑且不论难以决断的父亲,嘉月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以及陆凛。   而乔氏的身后是不能见光的黑色。   -   嘉月回京城不到十日,端王带着几箱金银珠宝,还有一只大雁,一路敲锣打鼓来到温府。   她这才知道原来温嘉清已经说了亲事,如今合完生辰八字,到了纳吉这一步,算是正式订亲了。   “大小姐,端王殿下听闻您回京甚是关切,命婢子来请您去前厅小叙。”   乔氏身边的大丫鬟余光偷偷扫了一眼梳妆台前的人儿,低着头道。   尽管声音还算轻平,但那抹傲慢也不难听出。   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长睫轻垂,嘉月的眸中晕开一抹盈盈笑意,而她柔美的眉宇间却尤有几分倦懒。   锣鼓声一早就响个不停,她昨晚看书看得晚了些,今晨本想睡个懒觉,却又被这事吵没了。   有点不高兴。   可是陆凛不在身边,没有人给她闹脾气了。   嘉月许久都没给那婢女答复,只轻合眼帘舒缓眼底的酸涩疲乏,打着小盹,而春锦也不提醒,只专注地给她绾发,佩簪和首饰,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大小姐。”   眼看着嘉月的发鬓都要梳理整齐,那婢子的耐心也算耗尽,又一次出声打破屋内的静谧。   但她到底是乔氏的人,那番表面功夫学得不错,依旧谦卑地面向女子,将头放得更低,脸上的神色如何便不得而知。   “我知道了,下去吧。”   嘉月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似是被惊扰的柔蝶,反而有种让人心怜的神奇力量,饶是那婢女都微微怔愣,险些被她蒙过去。   “大小姐,还请您给婢子个答复,莫要为难婢子。”   婢女缓过神来后也不再坑着头,牙关紧咬一阵,努力将被刻意怠慢的火气咽下去,只不过撕去那层伪装的声音难免刺耳。   “端王殿下请的是我,去与不去左右也怪不到你身上的,怎的就变成我在为难你?”   在春锦的搀扶下起身,嘉月纤细的小手轻轻覆着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指腹温柔地摩挲,而看着婢女的那双桃花眼里却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清澈懵懂。   “大小姐,你——”少装了。   后面的还没气到失去理智的婢女咬牙憋回去,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攥得死死的,指尖隐隐在发颤,末了深吸口气,福身行礼。   “是婢子唐突,大小姐莫怪。”   “那我便先回去答复端王殿下了。”   对方的意思显而易懂,既然你揣着明白当糊涂,那也别怪我在上头人面前搬弄你的是非。   婢女死死地瞪着嘉月,试图吓住她。   只是她觉得少女的眉眼间虽依旧柔软,却又多了过去不曾有的韧性。   不明显,却无法忽视,因为那份韧性在遇到外力挤压时便会自然地将它反弹,抽在人身上不那么疼,更多的是种说不出的难受和膈应。   像被小刺轻轻扎了一下,又痒又痛,烦躁但无处发泄。   “好。”   不过嘉月始终懒得理会她的态度,只软软地应了一声,在春锦的搀扶下来到用膳的圆桌前坐下,又摸了一会肚子,在心里柔柔甜甜地唤了几声“宝宝”,而后才执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思绪便又飘到遥远的西北战场。   不知道陆凛能不能坐下吃顿安生的饱饭,可不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哪怕是一两个时辰也好,更盼他少受点伤。   但嘉月相信他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许是想得入了神,她连粥上不停晕开的涟漪都不曾注意到,只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压着不断上涌的酸涩。   “春锦,随我去前厅吧。”   用完早膳,嘉月坐在软榻上休息了一会,缓过心底这阵情绪后,在巳时一刻左右,日头正好时,看向正用鸡毛掸子打扫屋子的春锦,嗓音柔软平和。   “夫人,我们此时去……”会被针对吧?   这几个字春锦终是没说出口,虽然心底有所顾虑,但她眉眼间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是将手里的掸子放回柜子,开始在清水盆里净手。   嘉月是她们的主子,对她的命令或许会有所疑惑,却绝不会违抗。   “无事的。”   “端王殿下应是宽厚之人。”   扶着腰缓缓起身,嘉月扬起唇角软软地笑了笑,在春锦的搀扶下走出屋子,迎着秋日暖暖的阳光,徐徐而行,步履优雅。   毕竟是妹妹日后的夫婿,面还是要见的,不然又怎知他究竟“宽不宽厚”?   主仆二人走进前厅时,乔氏与端王聊得正好,而温嘉清正娇娇怯怯地端坐着,清丽的小脸上一片红晕。   “臣妇给端王殿下请安。”   “殿下万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盈盈行礼的嘉月身上,或深或浅,饶是春锦都有些不自在,但她的脸上始终是柔软无害的笑意。   桃花眼里一片楚楚惑人的柔澈。   “不必多礼,坐。”   上首的端王放下茶盏,狭长的眸中是让人不安漆黑,透着一丝看不真切的阴沉。   收回视线,嘉月在温嘉清旁边落座。   “还以为连殿下都请不动姐姐呢。”   “不过姐姐手上这镯子先前好像从未见过,真漂亮。”   她刚坐定,耳边便响起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少女的黛眉微微拢了拢,有些无奈和厌烦。   真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徐徐抬起自己细腻的手腕,另一只手优雅地卷起要往下滑的广袖,嘉月的肌肤在阳光,与那圈血红的衬托下白得近乎剔透,竟比那玉还要让人恍神沉溺。   温嘉清的第一反应便是看上首的端王,下一刻眼中就燃起狰狞的恨意。   掌心的锦帕不知不觉就被搅成一团。   “我有身孕,便起得有些晚,腿脚也慢了不少,殿下宽厚想必是不会怪罪的。”   “镯子是夫君予我的定情信物,你自是不曾见过。”   似乎感觉不到厅内微妙的气氛变化,嘉月只专注地看着手腕上的镯子,眉眼间满是让无数男人都会嫉妒她口中夫君的缱绻温柔。   “是啊,嘉清不只是没见过这镯子,便是连姐姐口中的夫君也从未见过。”   “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不同于嘉月自然柔和的笑意,温嘉清唇角的弧度总透着难藏的尖刻,而那双大眼睛故作的天真也拙劣得让人发笑。   放下手,嘉月的神色并未因她的话有所改变,她甚至没有看温嘉清,也无视了对面又要假惺惺地当和事佬“训斥”女儿的乔氏,反倒是直接看向上首的端王。   “殿下,这镯子的来历您可知道一二?”   “臣妇虽愚钝,却也清楚它应是出自皇室。”   这话落下,屋内便是一片死寂,弥漫起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至于这异样气氛的发端,自然是被嘉月问到的人。   端王死死盯着那枚镯子,眸中杀意迭起,某些让他恨得险些没了理智的前尘往事在眼前不停地浮现,怎么也挥不去。   半晌,他笑了起来。   “原来温大小姐是嫁给了他。”   “只不过有些人终究上不得台面,再好的东西都不过是蒙尘。”   而这一番话也让一直端得从容的嘉月散了笑意,漂亮的桃花眼里有火光在蔓延。   纤细的手攥紧袖口,却又很快松开,她看向端王,柔声道:“可我手上这枚镯子一直很干净。”   “端王殿下或许是从不曾擦亮过眼睛,所以看错了。”   嘉月唇角的笑意并未到灼灼明亮的眼底,她像一只护犊的小兽,即使知道这一两句改变不了什么,还会给自己惹麻烦,但她一定要用尽全力咬回去。   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陆凛。   “温嘉月,他哄你两句,你就真以为有了在本王面前放肆的资本?”   “给本王跪下!”   还不等温嘉清嘲讽斥责两句,被嘉月毫不客气地冒犯的端王便重重地搁下手中的茶盏,以身份压人。   紧咬唇瓣,嘉月垂下眼帘,在春锦担忧焦灼的目光下松开攥着衣裙的手,缓缓起身。   “陆夫人你有孕,不必起身。”   “皇兄,便是孤的礼她也受得,不若孤代她跪。”   “你觉得可好?” 第47章 晋江独家 打人   杏黄色绣四龙纹的朝服在阳光下浮动着让人敬畏的金色光芒, 秦时礼双手负在身后,逆光而来,最后站定在屋子中央。   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笑意, 与父皇像极的眼眸中却是让人感到些许压抑的漆黑。   秦国皇室中人大多生得一双有所相似的矜贵凌厉凤眸,陆凛亦是如此,唯独端王的眼睛与他们没有丝毫相像。   侧过身,秦时礼在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惊愕的目光下弯腰拱手, 当真向嘉月行了一礼, 而她下意识地要起身, 却对上少年笑意真切而柔和的眼眸, 他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有些不知所措的嘉月贝齿轻咬唇瓣, 终究没有起身, 但扶着椅子扶手, 半掩在广袖中的五指却蜷缩起来。   “时礼, 本王不觉得他们值得你如此以礼相待。”   上首主座上的端王依旧不动如山, 甚至单手支起下颚,端起一副长兄的姿态,语气也是让人反感的漫不经心。   “皇兄好大的面子。”   秦时礼侧过身, 微微扬起瘦削的下颚看向上方的人,清贵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冷意。   在他面前尚且如此,若是他今日不随太傅他们一道过来, 秦时琮是不是要仗着身份把温家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端王,见太子殿下不行礼, 不下座,且公然冒犯,有违秦国礼制。”   紧跟太子后面进来的温嘉辰一身绛紫色朝服,金带封腰, 无甚情绪地开口,而他身旁的温禾承只用余光睨了儿子一眼,暗自叹气。   嘉辰是最了解嘉月的,想必是对这情形早有所料,才会一下早朝就将太子拦住,请他过府一叙。   这三个孩子都很有主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然管不得了。   “温少卿说的是,只不知本王该受何处罚?”   施施然起身,端王拂了拂袍子上不存在的灰,缓步走下台阶,俊到甚至有几分秀气的脸穿过阳光的那一刻竟是与女子相似的白皙,甚至血管都隐隐可见。   一直坐在一旁没再出声的嘉月有些困惑,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   “本官无权替太子殿下降罚。”   看也未看站在他们面前的端王,温嘉辰用余光扫了一眼仍有几分懵懂,傻傻看戏的妹妹,而嘉月立刻被这一闪而过的寒意惊回过神,抬起手在春锦的搀扶下以身体不适为由起身告辞。   随后乔氏也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女儿告退。   前厅里就只剩君臣几人。   “于公,嘉月如今是征战西戎的陆大将军的夫人,于私,她乃是你我的长辈。”   “端王,今日孤给你留几分颜面,莫要再有下次。”   尽管端王已经将位置让出来,但秦时礼没有上去坐,他今日前来只是为嘉月解围,无意和他理论。   如今西戎那边战事吃紧,战局紧张,尽管他们已为这一仗准备十年有余,但真打起来依旧十分艰难。   那毕竟是西戎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他们打得越深,便越不占优势。   但这一仗若成,必将永垂青史。   所以如今秦时礼几乎住在兵部,不眠不休地收集战报,重要军情上报秦绥帝,以最快速度做出安排。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闲人身上。   “太子殿下要认一个霍乱王室血统的人做长辈?”   挑了挑眉,端王始终攥着陆凛暂时未得到认可的身份做文章,俊秀的脸上是让人厌烦的散漫,全然不以为意。   他就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闲散王爷,只要不犯大错,秦绥帝也从不管束。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副油盐不进,自我为尊的性子。   秦时礼缓缓眯起那双与秦绥帝如出一辙的眼眸,像是有墨滴进了原本清澈的瞳孔,点点晕开,变成让人不安的漆黑。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有所凝固。   温禾承望着少年,眸中多了一抹讶然。   他是父子二人的老师,他们父子的性子不算了若指掌,却也自认已摸出个大概。   但此刻的秦时礼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温润如玉,学识渊博的少年公子。   周身的气势是让人畏惧的凌厉和强大,俨然有了帝王的影子。   “端王不敬尊长,辱没沙场功臣,屡教不改,罚其在大长公主祠堂前跪满十二个时辰。”   “温少卿,即刻执行。”   说完后秦时礼转身就走,而温嘉辰和父亲面向他拱手行礼,目送少年远去。   “温嘉辰你敢!”   在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那一刻,端王咽了咽喉咙,眼眸死死地盯着温嘉辰那双修长的,隐有丝许薄茧的手掌,脚却已在下意识后退。   京城何人不知大理寺少卿的手段?   尽管不是被罚入大理寺,但落在他手上却比罚过去还要让人窒息。   “端王言重了。”   “本官只是要执行太子殿下的命令。”   “既然殿下不愿自己走,那本官便‘送’您去。”   唇角微动,那抹弧度却让端王倒吸口凉气,下一刻便被温嘉辰提住衣领,带了出去......   而先离开的嘉月也没能畅通无阻地回自己的院子。   “温嘉月,你嫁的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她原本走得便不快,如今又怀了孕,自是更慢了几分,而温嘉清三两步就追上来将她拦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跋扈张扬。   “春锦,掌嘴。”   移开视线,嘉月眉眼间拢着一层淡淡的疲倦和厌烦,她突然悟了陆凛能动手绝不动嘴的简单粗.暴方式。   因为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也不会说人话。   “是。”   应了一声,春锦走上台阶,格外利落地扬起手扇过去,掌风凌厉狠辣,再加上她练过些防身的武艺,出手角度刁钻,温嘉清就算想躲,身体也反应不过来。   “啪!”   这一巴掌她挨得结结实实,脚下踉跄生生崴下台阶,骨头错位的“卡擦”声在这片静谧里异常清脆。   抚摸着小腹的嘉月像是早有所料,从容地往旁边挪了挪,躲开狼狈地跌倒在地的人。   追上来的乔氏连忙上前将疼得又哭又叫,十分丑陋难堪的女儿扶起来。   “温嘉月你这个贱人!”   “我是端王妃!你敢打我!你们都瞎了吗?!给我把她往死里打!”   “把她肚子里那个来路不明的野——”   后面的温嘉清没说的出来。   这回嘉月自己扬手扇了过去,她的力气不比春锦,但因没有陆凛在身边时时记着给她剪,指甲留长了,在温嘉清脸上划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温嘉清,你还没有嫁进端王府,就算你嫁过去又如何?”   “若还敢骂我的孩子,打他的主意便不是两巴掌这么简单。”   “你不服,也可以去大理寺,去刑部,乃至去陛下和娘娘面前鸣冤,只要他们见你。”   春锦及时地托住嘉月的手臂,而她的另一只手习惯性地覆上小腹,轻轻抚摸。   尽管胸口起伏不定,美眸中的怒意灼灼浓烈,但少女全身散着温嘉清所没有的,强大靠山赋予她的矜贵和高傲。   莫说动手,若真将她惹急了,便是让人将她们悄无声息地杀了抛尸荒野,在这京城里都没个人能站出来给她们鸣冤。   那些惺惺作态,阳奉阴违的小手段嘉月不屑,也不必用。   “爹爹,姐姐她打我!她抓坏了嘉清的脸......”   “爹爹你要为我做主,呜呜呜......”   捂着脸的温嘉清遥遥地就看到穿过月牙门正朝这来的温禾承,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眼泪说掉就掉,而乔氏也自然地松开扶她的手,由着她跑过去。   “你可是说了什么?”   “阿月她向来温善,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温禾承看着她白皙小脸上那几道红痕,微微蹙了蹙眉,视线轻轻扫过不远处挺着纤细腰杆,大着肚子,看似柔弱,但眉眼间透出一分不屈倔强的少女。   他的眸光滞了滞,划过几分心痛和恍惚。   她和韵儿太像了。   “爹爹,嘉清只是问了姐姐她的夫君是谁,姐姐她便恼羞成怒了。”   哭着转过身看向静静地望着他们,什么也不说的女子,温嘉清的眸光阴沉狠毒。   “此事有关王室,更涉朝堂,你的确不该过问。”   “好了,和你娘回去吧,只是些划痕,擦点药很快便好了。”   轻轻拍了拍温嘉清的肩,中年男人笑得慈爱,三两句便将她这些告状搪塞过去,而后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嘉月,嗓音平和:“阿月,你怀有身孕,也莫要在此久站,这是他给你的信,回去看看吧。”   看着父亲手中薄薄的黄色信封,嘉月眼底的火光顷刻间消散,氤氲起一片柔软的泪意,她甚至没让春锦去接,自己挺着肚子快步走来,将信握在掌心。   “谢谢父亲。”   “春锦,走吧。”   弯腰朝温禾承福了福身子,嘉月看也未看其他人,带着春锦往自己的院子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尽管眼泪落个不停,但她的唇畔始终扬着甜甜的笑意。   指尖轻轻握着信,连一点褶皱都未曾有。   因而根本不会想到回过头看一眼。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她离开不久便依偎在瘦削颀长的中年男人身边,而他并未将她推开,反而是抬起手摸着她的头,为她整理鬓发。   是对嘉月都不曾有过的宠溺。   “宝宝,爹爹给我们来信了。”   回到自己院子后,嘉月屏退春锦,独自坐在内室的床上,先是摸着肚子软声同腹中孩子说话,将脸上的泪抹干净,甜甜地傻笑了半晌,而后才动手一点点除去火漆,将信封打开。   许是她有了身子敏感,鼻尖似乎缠绕了淡淡的泥泞和血气。   沙场的惨烈俨然已经透过这封信展现在眼前。   吸了吸鼻子,嘉月将信抽了出来。   展开后掉落了一个小签牌在腿上,嘉月没急着拿,只先看信纸上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平安”。   咽下喉间的酸涩,她又将纸轻轻贴到小腹上。   “是爹爹的字,他平安呢。”   及时地抬手擦去眼角将掉未掉的泪珠,嘉月又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方才将信纸放到一边,又去拿腿上掉落的小签牌。   看到上面刻的几个字后,她瞪大了眼睛,随后鼓了鼓腮帮,破涕为笑,心里又郁闷又泛起一丝带着无奈的甜意。   臭陆凛,就不能多看点书! 第48章 晋江独家 重伤   两面都写了字。   “女儿——糖糖”, “儿子——葫芦”,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糖葫芦”。   扶着腰起身,嘉月出了内室, 在针线篮子里挑了一根红色的细线,穿过小木牌上特意留下来的小孔,又慢吞吞地走回去,将它挂在床头。   我才没有想你。   只是因为你留了孔, 才勉为其难地将它挂起来。   嘟了嘟嘴, 嘉月抬起指尖轻轻拨弄着小小的, 透着几分简陋与这奢华雅致屋子不搭的木牌, 眉眼间都是醉人的温柔笑意。   “宝宝, 娘以后就先叫你糖葫芦。”   “是你爹起的。”   日后你觉着难听了也莫要怪娘呀。   指腹缓缓摩挲凸起的肚子, 嘉月又开始同孩子柔声低语, 眉眼间带着几分无辜的笑意。   许是宝宝已经有了胎动, 她越发喜欢同他说话, 有时候独自看书碰到些有意思的故事也会念给他听。   若是个男孩,她希望他文武兼备,勇于上进, 若是个女孩,不求她琴棋书画样样通,但望喜乐平安, 莫要遇着坏人。   -   “就算她那个野男人武功高强又怎么样?”   “还不就是个驻守边境的五品千户?”   “有什么好忌惮的?!”   傍晚,被连扇两巴掌, 一张脸又红又肿,还布着划痕格外狼狈的温嘉清坐在桌前,由着乔氏给她上药,听她说陆凛的事。   末了只大着嗓子怒气冲冲地吼, 眼底一片火光,暴躁不已。   嘉月下午的话其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明明与她差了不到两岁,也都是温家嫡女,但温嘉清莫说皇宫,便是连与太子同进一个学堂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亲定的规矩,要进他的学堂,做他的学生,首先得通过入门考试。   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   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失败的。   不管母亲怎么恳求,父亲为了清誉和官声都不曾徇私,没向她透题。   虽然每年通过的人都不多,但作为他的女儿依旧如此,温嘉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被人暗地嘲笑。   她不相信温嘉月也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   然而再怨再恨,在这京城她与母亲能依仗的只有父亲。   如今哪怕她嫁给端王也没实权,不过在王室血脉稀少单薄的情况下,他这个王爷再怎么说都该有些份量。   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五品的武夫?   “你舅舅刚送来消息,他说这陆凛深蒙皇恩,多半与王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如今领兵征战西戎的主将便是他,此战若成,日后加官晋爵必不会少。”   “再想想今日上午太子的话,清儿你务必压着些性子。”   “温嘉月肚子里的孩子在,我们手上至少还有话柄,毕竟他们那亲是在穷乡僻壤结的,无父母之命,算不得名正言顺。若那孩子没了,你大哥的手段全京城无人不知。”   “清儿,日子还长,忍得这一时才能有所图谋。”   放下手中的玉瓶,乔氏将女儿轻轻带进怀里柔声劝导,但她的眼底也是一片让人不安的黑色,透着一分恨意。   她的一双儿女明明也是温家嫡出,却因为她出身不高在京城处处受制,眼看着嘉清攀上王室,依旧要被温嘉月压上一头,任她打骂。   她这个当娘的又怎能甘心?   “娘,让舅舅派人去边境暗杀他呀!秦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能领兵的将领,就算这仗没了他真的败了也不是亡国!”   “他死了对我们百利无一害,温嘉月痛不欲生不说,带个拖油瓶她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的温嘉清眼眸猛然一亮,眼眶因为激动和狠意微微泛红,显得狰狞,她直起身攥住乔氏的袖子紧紧晃着。   “这毕竟是家国大事,若刺杀失败被擒,查出来便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乔氏到底不如女儿冲动妄为,她在这宅子里步步为营十几年才积累下人脉,这京城温府里大半的仆从都是她的人,公中的产业也在她手上转着。   若失败了,绝不是一无所有这么简单。   这件事还需好好计量。   “派死士呀,军营里成千上万的将士,随便杀掉一两个蒙混进去不会有人察觉的!”   “背后给他一箭立刻自尽就是!”   “就算他侥幸没死,那也必定伤个不轻!舅舅他不是认识西戎哪个部落的首领吗?让他们趁机反扑,打他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那陛下不降罚就不错了,还能给他加官进爵?”   温嘉清在乔氏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而她拧眉思索着女儿的话,末了在心底低叹口气,轻轻摸着孩子的发,柔声道:“这毕竟是极危险的大事,你让娘再仔细考虑一晚。”   “娘,富贵险中求,我不想一辈子都被温嘉月踩在脚底下。”   见乔氏有所松动,温嘉清的眼眸转了一圈,有精光闪过,继而红着眼眶又晃了晃母亲的袖子,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分柔软的哀求。   乔氏没说话,又将她搂回怀里。   -   嘉月怀孕快六个月时,陆凛已经拿下西戎十九个部落,生擒了两个王爷,将先前被俘虏的四千多个千户营的手下都救了出来。   但这最后八个部落扎根在漠北最深处,再加上他们深入西戎太久,有所疲乏,想要像之前那样一鼓作气,一举拿下并非易事。   命先头军队原地休整三天,陆凛和其他两个副将在已经占领的定戎王的王帐里分析战局,商议战术。   “陆将军有您的急信,是从京城来的。”   傍晚,三人刚告一段落还未各自回营帐,便有士兵匆匆掀开帘子进来,单膝跪地将信托过头顶,呈到陆凛面前。   他的脸上尤带两道刚结痂还未愈合的箭伤,再深些便可见骨,那英俊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悍然煞气。   浓眉微微蹙起,男人大步上前接过信,就地拆开。   里面有两张信纸,一个是温嘉辰写的,一个则是嘉月。   陆凛很巧的先抽出嘉月的信纸,而温嘉辰的连带着被拽出来飘落在地上,孤零零的。   余光扫了一眼,他也没捡,先将染了嘉月柔柔女儿香的信纸放到鼻尖闻了闻,眉眼间那抹褶皱渐渐没了,唇角扬起,那笑看得另外两个副将一愣一愣的。   觉得眼前的人像被另一个魂附体了。   “孩子与我都安好,勿念。”   信纸展开,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并非力透纸背,却又颇具独到的风骨。   是嘉月的字,但许是太久没看到,陆凛一时移不开眼。   观字如观人,他的眼前已浮现出小东西坐在书案前写了又扔,写了又扔,咬着唇瓣想多写又拉不下脸的有趣场景。   唇畔的弧度更浓烈了几分。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那点脾气应该也被磨没了。   他班师回朝那天指不定得扑到他怀里又哭又笑地说“陆凛我想你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男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唯独那笑意始终未散,旁人看了只觉得陌生到汗毛倒竖。   这可是在刀箭堆里都能面不改色杀出血路,仿佛刀枪不入不会死的杀神啊。   怎么能笑得这么,春风得意……   像是刚历了一场畅快淋漓的风月事,但关键是他只是闻了一下信纸,莫不是那上面撒了药?   两个副将正要往不好的地方想,便见陆凛从容地收了笑脸,将那张信纸仔细地折好塞进紧贴胸口的位置,接过另一个副将捡起来递给他的信打开。   一目十行地扫过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京城欺负小东西,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想搅乱边境战事?   他娘的等老子回京挨个扒皮抽筋,给孩子做人皮鼓。   五指收紧,内力涌动间,信纸变成了碎末,细雪一般从指缝里纷纷扬扬地落下。   营帐内压抑得喘不过气,两个副将面面相觑,纷纷用内力化去这阵可怕的波动。   要不,陆将军再把刚刚那封信拿出来闻两下?   ……   与西戎再度交战的那天,漠北晴空万里,鲜血将大片黄沙染成了暗红,不停地蜿蜒,最后流向雪水化成的漠河。   这一仗陆凛和大多时候一样身先士卒,但今日他始终高坐马背,戴了半张银色面具,眸子偶尔有几分闪烁,喉结时不时地上下滚动。   反倒是在他身后不远的士兵一杆□□染满鲜血,武得虎虎生风。   而一众将士,包括高坐马背的人其实都以那护卫为中心眼,跟着他的步调往前挺近。   只不过此刻战局激烈,敌我难分,没有人会留意。   暗箭从背后飞来时,那护卫余光微动,凤眸中竟划过一抹笑意,从容地翻转手中的□□,飞身踢走两个西戎小兵,顺势用枪柄捅了马背上人的腰眼,对方疼得下意识弯腰俯身,那冲他后脑勺来的箭直直地插进他肩头,他身子一歪,格外利落地一头扎进沙地里,躲过了之后飞来的几支箭……   “陆将军中箭昏迷!立刻撤退!”   不知是谁吼了一句,而后便有人将地上的人架起来放上马,打马远遁,其余士兵也如潮水般退下去,像是提前演练过,从容有素。   西戎人害怕有诈不敢深追,便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直到扬起的尘土全部归于沙地,视线恢复清晰,方才返回营地。   -   “陆将军,咱演这一出真有用吗?”   “毕竟西戎如今就剩他们八个部落,肯定是谨小慎微,哪敢说攻就攻?”   副将和陆凛一同站在舆图前,看着他将最前方那面绘着秦国图腾的小旗拿起,又往后嵌了点,忍不住出声询问。   以退为进没错,关键是对方得踩进他们退出来后留下的坑。   “那就给足他们胆子。”   “把‘我’伤重难治的消息放出去,往死了说。”   陆凛转过身来到桌案前坐下,头也没抬,将嘉月的那封信拿出来展开,指腹摩挲了两下,翘起腿支着下颚痞懒地看着,好似能将它盯出朵花。   勾了勾唇角,他笑得漫不经心又透着些老油条惯有的蔫坏,拿出一张纸在上面落下“老子没事”四个字,便将它叠起装进信封,传来驿使,让他将军情战报和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   “那三张嘴还没撬开?”   将嘉月的信叠好塞回胸前的衣襟,陆凛抬头看向依旧站在舆图前研究的副将。 第49章 晋江独家 归京   “他们受过专业训练, 要么生要么死,就算被俘虏也极少开口。”   摇了摇头,副将的神色凝重之余又带着愤怒的杀意。   他们在边境出生入死, 京中竟还有人使阴招妄图背后伤人,破坏无数将士用血汗换来的战果。   “别废这破功夫了。”   “回京直接丢去大理寺。”   眉头短暂地蹙了蹙,陆凛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   虽然这事也和温家有关,把死士丢给温嘉辰处理无可厚非, 但多少显得他没有温嘉辰的本事。   只会粗.暴地一刀下去解决问题。   收紧拳头, 陆凛眼底多少浮起些暗色, 怒意迭起, 又想到嘉月总嫌他不会说话, 不会哄人的样子就更堵得慌。   每次做那档子事也是, 总哼唧着嫌他没轻没重。   太他娘的不爽。   于是陆凛索性脱了战甲, 赤着腱子肉越发结实的膀子去外面练拳。   -   他的信到京城时, 嘉月刚披上皇后娘娘送给她的红狐大氅。   十二月初宫里来了一堆赏赐, 都是给她的,这不过是其中一样,与其它奇珍异宝相比只能算寻常。   在有心人主导下即将越演越烈的谣言瞬间没了声息。   秦绥帝和皇后无声地告诫所有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 虽然嘉月不曾嫁入东宫,但也没有失去圣宠。   今日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又像会落雪,嘉月的肚子大了不少, 身子重,再加上天冷便也懒得多动,坐在窗畔看了会院子,逗了逗怀里的团团, 就让秋玉将窗户关起来。   将团团放回它的小窝,嘉月又把暖洋洋的手炉抱在掌心,垂眸看着,眉眼间晕开几分柔意,眸色显得悠远。   这是陆凛买给她的,整理东西时正巧看到,她便让秋玉收起来一同带回京城。   哥哥说陆凛他们如今已拿下西戎十九个部落,想来再过不久他便能回家了。   想着,嘉月忍不住扬起唇角,眉眼弯弯,如月牙般清亮美好,秋玉和春锦看她笑得这般甜,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只是屋内这片温馨没过多久便被不请自来的温嘉清打断。   她一扫之前的阴郁愤懑,如今眉眼间的得意之色像是要满溢出来,看到嘉月便扬起下颚,趾高气扬,形似斗胜的母鸡。   前不久端王正式下聘,皇室宗亲成亲的仪式和流程较寻常官宦人家繁琐些,排场也隆重。   如今京城无人不知温嘉清端王妃的位子稳了,就等礼部与钦天监选定良辰吉日。   不过这些与嘉月无关,端王的为人她已有所了解,自然不会去凑热闹。   但她今日会跑来嘚瑟,定然是有了什么能下她面子的事。   “姐姐,过了年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便要亲自教导妹妹礼仪,你可要一同进宫去学学?”   一袭杏黄色长裙,披白色斗篷的温嘉清不请自坐,拿起嘉月放在桌上的刚缝好的女孩的肚兜在手心把玩。   “那你便跟着嬷嬷好好学吧。”   “我如今身子重,礼仪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导,无需浪费这些时间。”   嘉月的余光轻轻扫过被她捏在指尖肆意蹂.躏的藕荷色肚兜,贝齿微微用力咬住唇瓣,压下心底的怒意,只垂下眼帘摸自己的肚子。   没事糖葫芦,这个我们不要了。   娘再给你绣一个更好看的。   “你少得意。”   “边境传来的消息还不知道吧?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声。”   “温嘉月,你或许没几天就成寡妇了,说不定还得被他牵连着下大狱。”   “看看到那时候陛下和皇后娘娘还会不会偏爱于你,估计能留你一命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你最好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妹妹心情好就勉为其难地饶你和你肚子里的贱种一命。”   指尖一松,那皱得不成样子的肚兜便轻飘飘地落在温嘉清脚边,又被她的绣鞋踩在脚底,狠狠碾压着。   而嘉月因为她的话一双美眸骤然失了聚焦,纤细的手死死地扶着桌沿,指节凸起,白嫩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微微颤抖。   不会有事的。   陆凛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中如此低劣的算计,更何况大哥也给他去了信,让他注意提防……   虽然不停地在心里做着自我安慰,但嘉月的眼眶还是红了,氤氲起浓重的雾气,而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踢了一下脚,动得比平常厉害,少女脸上的血色甚至也在渐渐消失。   “春锦,秋玉,我乏了。”   “让她出去。”   紧咬着唇瓣,嘉月努力瞪大双眼将泪水束在眼眶里,不愿在温嘉清面前漏出半分狼狈,让她嘲笑。   “是。”   秋玉和春锦二人直接上前攥住她的胳膊,合力将她往外拖拽。   她们都知道不必和听不懂人话的人浪费口舌。   没一会温嘉清便被弄得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再加上她始终在挣扎吵闹,活像个泼妇。   “你们都死了吗!”   “快过来给我打这两个贱人!”   温嘉清先瞪向她的贴身丫鬟,又偏过头冲门口两个几乎将头埋到脖子里,装聋作哑的婢女咆哮。   但她们的腿脚像是被钉在地上,都纹丝不动。   忤逆温嘉清回去至多是被打骂,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违逆温嘉辰……   想到先前那个对嘉月无礼的婢女的下场,她们便全身哆嗦。   死其实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将温嘉清拖拽到门口,秋玉看了一眼春锦,两人默契地交换眼神,而后秋玉淡然松手,由着练过武力气大的春锦用力将她推出去。   温嘉清被门槛绊倒,脸朝下载在冰凉的地上。   下人日日打扫,这地不脏,但她在上面趴过后还能不能这么干净便未可知。   “温嘉清,我活着,你便不会得偿所愿。”   “有些冷了,关门吧。”   嘉月别过脸不再看地上的人,一滴泪自她眼眶坠落,滴在手背,蜿蜒而下。   她不需要忍耐温嘉清,可明知会激怒她,让她狗急跳墙依旧如此,便又是另一回事。   为了引蛇出洞用陆凛的性命,乃至许多将士的鲜血和牺牲做饵,将他们置于可能功亏一篑的境地,如此做或许比温嘉清还要过分。   缓缓合上眼睛,嘉月紧咬着唇瓣压着喉间的抽噎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在手背。   陆凛,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的信。”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大哥低冷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嘉月的脑子里还有些“嗡嗡”声,又乱又昏沉,但并不影响那话语一遍遍回放,飘落在她心尖。   嘉月猛地一激灵,睁开酸痛的眼睛,里面一片灼人的急切,只倒映着温嘉辰手里的信封。   怔怔地看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的女子伸出颤抖的手,将它握在掌心,饶是泪水已经滴在信封上,饶是心脏像是要撞出胸腔,她依旧没有直接撕开,而是和过去一样小心地扒开火漆,将信取出来,缓缓展开。   “老子没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眼前。   嘉月甚至能猜到他写下这四个字的神情。   定然是带着恶劣的玩味笑意,笃定了她会为此伤心焦灼,内疚不安。   混蛋陆凛。   她将信紧紧捂在胸前,再没克制自己的哭声。   即使知道他中暗算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嘉月的一颗心直到此刻才真的落下。   “若之后一切顺利,他一人快马加鞭或许能赶在新年前进京。”   温嘉辰没有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褶皱不堪的孩童肚兜上,俯身将它捡起。   “烧了。”   无甚情绪的两个字却让秋玉和春锦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来,答应照做。   这是嘉月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倾注了爱意,她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要烧得一干二净,如何忍心。   “去吧。”榻上的少女哑着嗓子轻声道。   她没有看哥哥手里的肚兜,只用帕子将被泪水打湿的信纸小心地擦拭,叠起,装回信封。   有些东西脏了还可以用,而有些强留下来只是在膈应自己。   “是。”   她们异口同声地应了,秋玉上前用双手接过温嘉辰手里的肚兜,离开屋子。   嘉月不想留,并不代表想看着它在自己眼前被烧得一干二净。   “阿月,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如此。”   双手负在身后,温嘉辰看向用木栏围起的墙角,团团正蹲在柔软的垫子上啃着菜叶,两只大耳朵格外精神地竖着,时不时地动一动。   她与太子养的那只兔子死后,他见她郁郁寡欢,便问她要不要再养一只更好看的小白兔,而那时的阿月想也没想便摇头,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养了。   或许只是那个让她有所改变的人不曾出现罢了。   “大哥,年后你便要成亲了,若是大嫂听到这些话定会伤心的。”   “这世间不止有他值得我如此,娘,你,二哥,孩子,爹爹,皇后娘娘,陛下,太子殿下,或许日后还有其他人,都值得。”   嘉月的嗓音软糯清甜,却又透着坚定。   这是她第一次否定大哥说的话。   父亲忙碌,温嘉辰作为长兄,懂事的比他们早,知道的也比他们多得多,但他从不曾向她多说半个字。   嫁给陆凛前,嘉月头顶的天有大半都是温嘉辰撑起的,没有让她见着半分乌云。   她原先喜爱又敬畏着大哥,现在依旧如此,只不过她更盼他能和嫂子心意相通,不再这样冷冰冰的,对诸多世事皆是一副淡漠无关的姿态。   -   西戎的最后两个部落投降后,这场持续半年的战事在离新年不到十天的时候彻底结束。   秦国大获全胜。   秦绥帝是近千年来第一个实现中原,塞外大一统的帝王,被无数史官记录在册,自此名垂青史。   而这些笔墨里,自然也少不了助他开疆拓土,吞并西戎的功臣,陆凛。   只不过他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将后续的事都安排完,陆凛便不顾身上还未痊愈的伤,骑上汗血宝马,独自一人连夜赶往京城,几乎不眠不休。   大军押送俘虏和罪臣,少说要在路上走一个半月,而他一人一骑自然快上许多。   日夜兼程,或许能赶在年前进京。   想着,披星戴月的男人又猛地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挺拔的身影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风尘仆仆,唯独那一枚束发的玉冠在月色下流转着莹润明透的光泽,干净如新。   这是嘉月送的。 第50章 晋江独家 拿刀   陆凛行至云州安县时, 离新年还有不到五天。   但他赶了许久的路,每日最多休息三个时辰,已然十分疲乏, 想要在年前回京几乎不可能,再加上这两日太阳穴跳得厉害,头疼难忍,他不得不停下, 在郊外的林子里休整。   将几根断枝丢进火堆, 火光跳动, “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在这林中幽幽回响, 平添一份压抑的静谧, 以及一丝阴森的诡谲。   男人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细细长长的树枝, 时不时地拨两下火堆, 幽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忽明忽灭的火光, 看不透情绪, 眼尾那抹弧度却越发凌厉。   他的俊脸亦有几分罕见的苍白。   自幼练出的洞悉力十分敏锐,此刻也变得异常强烈,周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他, 蠢蠢欲动。   林子里的气氛越发凝重,一触即发。   而陆凛的一举一动始终从容,好似并无感觉。   趁他病要他命, 他们有备而来,时机也抓得不错。   然而知道他没事, 只是将计就计的人不多,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不可能泄密,西戎那边也被控制得死死的。   所以京城里不止乔氏一个该被剥皮抽筋。   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钓上来的还不止一条。   只可惜最后一丝新年前进京的可能没了。   林中鸟儿惊起的一瞬, 陆凛唇角微动,但这抹笑意未及眼底,凤眸里的漆黑疯狂蔓延,戾气四散。   他陆凛眼里只有战,没有怕。   刺客像是被诱人食物吸引来,狰狞凶恶的黑色蝙蝠,瞳孔在这夜色中闪动着血光,从四面八方扑来,带着将他撕咬殆尽,巨浪般汹涌猛烈的杀意。   不下一百人,可以说是倾巢出动,不要他命誓不罢休。   一身镶金边的黑色锦衣的陆凛被团团包围,杀红了眼睛。   对方采用人海战术,丝毫不防守,一个劲地施展搏命杀招,只为取他性命。   而陆凛表面攻,实则防,尽管不知不觉间已伤痕累累,但因着一身黑衣,除了衣衫破烂些,看不出红色,就像个不会流血,不会迟钝恐惧的铁人,让围攻着他,人数却渐渐变少的死士们急红了眼,来势越发凶猛,也逐渐没了开始的默契配合。   男人长剑贯穿一人的同时将他猛地甩向身后,砸倒两三个,饶是那凤眸里充斥着悚人的猩红,周身暴戾之气汹涌而凌乱,但他瞳孔深处始终有着锐利的聚焦,仿佛能洞悉一切,将所有破绽尽收眼底。   避开要害,生生挨了险些穿透肩膀的一剑,陆凛眯眼,骤然转守为攻,盯准一个渐渐暴露,最为容易突破的缺口,不顾一切地突围。   他本就有伤在身,再加上身体不适,与他们死战没有丝毫意义。   没死在战场,就更不能将命搭在这种下作事上。   温嘉月还在京城等他班师回朝接她回家。   许是想到了嘉月,陆凛的攻势越发凌厉凶猛,像是背水一战,而对方逐渐被他这夺人的气势压制住,反倒落入下风。   突破他们包围的一瞬,陆凛立刻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林边拴着的汗血宝马。   对方暗杀过一次,对他的实力俨然有所了解,绝不敢再轻敌。   饶是在战场他都没伤得这般严重过。   伤痕累累,鲜血不断流失,陆凛多少有几分脱力和晕眩,但他的动作依旧迅速敏捷,翻身上马勒起缰绳,汗血宝马被血腥气惊扰十分不安,立刻扬起前蹄撒足狂奔。   而追上来的死士纷纷弯弓搭箭,瞄准陆凛。   锋锐的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隐隐泛黑。   上面淬了剧毒。   男人早有所料,挥剑抵挡,弯腰躲避间一支冷箭穿过他束起的发,震断了玉冠,它摔进尘土飞扬的泥地里,四分五裂。   陆凛一头黑发在风中张扬飞舞,很快便消失在穷追不舍的死士们的视线里。   支撑着行到安县下一个城池,在守城兵士面前举起代表着身份的鱼符后,男人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他翕动了两下唇瓣,无声呢喃了两个字。   老子一定会回去。   生死不论。   ......   而这一夜,嘉月做了噩梦。   陆凛上战场这许久她都不曾有过,如今他们胜了在回来的路上,她却被梦魇缠绕撕扯着,难受得喘不过气,却挣扎不出。   猛然惊醒前,最后的画面死死钉在了脑海。   浑身是血的陆凛执着满是干涸血迹的长剑,划过地面,徐徐向她行来,一声声唤着她,嗓音低沉又带着渺远空旷的回音。   最后他站定在她面前,遍布暗沉血迹的修长大手伸出,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又收了回去。   男人笑得又深又坏,一双凤眸却紧紧倒映着她,声音透着几分熟悉的戏谑:“不摸你,弄脏了又得跟老子闹。”   可就在嘉月拼命摇头主动伸手要去握他的手时,眼前的人变成碎屑,四处飘散,再寻不到踪迹。   “陆凛,陆凛......”   嘉月支撑着从床上爬起,眼底没有丝毫倦意,一片被惊恐笼罩的空洞,身子微微哆嗦着,不停地呢喃着他的名字,泪水落了满脸也不自知。   “只是噩梦,他不会有事的......”   小声抽噎着,嘉月抬起头看向床头挂的陆凛亲手刻的木牌,将它紧紧包在掌心,额头抵着,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身子僵了也没有动弹。   如今京城还在传主将伤重不醒的消息,而人们也在议论战功和封赏的事情,只叹他这个千户眼看就要熬出头却无福消受。   所以乔氏他们应该不可能知道他好好地随大军回来了。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答应过的。”   “敢食言我就带着孩子改嫁,再也不忍你的坏脾气了,臭陆凛。”   嘉月在床边坐到黎明破晓,心底的不安方才有所退却,她松开掌心的牌子,睡过去前还在呢喃细语。   除夕那天下午,温嘉清院里的婢女送了一样东西过来,用紫檀木盒子装着,很是小巧,这几日都有些郁郁寡欢的嘉月本不欲理会,可又像被什么力量牵扯着,一时离不开视线。   “打开它”这个念头诡异的挥之不去,甚至越发强烈。   最后嘉月抬起手,眼看着就要碰到,下一刻它便从她指尖消失,被温嘉誉从窗户丢了出去。   “她的东西别看别碰。”   重新执起一枚白子,温嘉誉的视线落回眼前的棋盘,思索一阵便将它落下,而就在这同时,他眼前有了淡淡的阴影,坐在他对面的人儿扶着腰缓缓站了起来。   嘉月紧紧地盯着被温嘉誉丢出的,没有上锁,正巧打开的盒子。   周遭散落着零星的白色碎片,而里面剩的几块相对大一点,完整一点的碎玉在阳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   明明屋内暖得像阳春三月,嘉月的后背却像爬上了一只冰凉阴森的手,顺着她纤柔的脊背蜿蜒而上,最后缠绕在她脖颈间,点点收紧......   她忘了该怎么呼吸。   只下意识迈开脚,走下软榻,走出屋子,在秋玉和春锦的搀扶下来到那盒子前,不顾已经大得无法看见脚的肚子,慢慢蹲下来。   颤抖的指尖触上那些冰冷的碎玉,嘉月一个个将它们拾起来,放进掌心,通红的眼眶里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她也忘记了该怎么哭。   那个被她努力遗忘的噩梦又开始回放,悲伤恐惧像是一阵一阵,越来越烈的巨浪,不停地撞击着心房,让她疼得晕眩。   陆凛真的出事了。   “阿月,这是什么?”   追出来的温嘉誉竟是没能将嘉月扶起来,他又急又不安,看了一眼同样焦灼的两个婢女,秋玉立刻起身小跑着去温嘉辰的院子。   “不要碰!”   温嘉誉要帮她捡,却被嘉月嘶哑尖锐的声音给惊蒙了,他怔怔地看向猩红着眼睛,眼底一片死寂的人儿,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她陌生得让他这个亲哥哥都感到害怕。   余光盯着嘉月正在捡拾的碎片,当看到一块碎玉上那一闪而过的字时,温嘉誉的瞳孔猝然放大。   怎么可能?!   “春锦,去拿刀。”   将碎玉全部拾起后,嘉月在春锦和温嘉誉的搀扶下起身,嗓音依旧柔软,却平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看着前方,美眸里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没有任何情绪。   握着碎玉,半掩在袖中的手却在缓缓收紧。   娇嫩的掌心顷刻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可嘉月竟然感觉不到痛了。   “阿月你先冷静,究竟出了何事还有待查证,你若挥刀相向便正中她们圈套!”   “我们筹谋许久,不能毁在一时!”   温嘉誉用了些力气方才将她鲜血淋漓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许是因为肌肤薄柔,那碎片扎得很深,几乎都嵌在她的掌心。   “拿刀。”   也不知是压根没听进去温嘉誉的话,还是不想理会,嘉月又重复了这两个字,只是这一次她的语气比刚刚强烈了几分。   春锦闭了闭眼睛,努力咽下喉间的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温嘉辰来的时候,嘉月正握着寒光森森的小刀,在所有人惊愕又恐惧的目光下一步步往外走。   她的眼眶红得能滴血,却干涸的没有一丝泪水,若非辨得清方向,识得着路,便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大哥,快想法子拦住阿月!”   “如今前厅都是命妇,端王和太子殿下也在,她这样过去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正中乔氏下怀!”   温嘉誉额头直冒汗,想拉住嘉月又怕她挣扎伤了她和孩子,急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让她去。”   半侧过身,温嘉辰看向嘉月,双手负在身后,说得很平静,好像她只是去与人问好,将她手中的匕首忽视彻底。   “大哥你,你说什么?”   温嘉誉歪了歪头,甚至抬起手不雅地掏了掏耳朵,瞪大了一双与嘉月肖似的桃花眼,惊得合不上嘴。   但显然温嘉辰并不打算回答他第二遍。   疯了,全疯了。   最后温嘉誉只一个劲地摇头,抬起脚去追嘉月。   疯便疯罢,大家一起完蛋。   举着刀,形似疯魔,失魂的嘉月一路上无人敢拦,来到前厅门口后,守在门旁的两个小厮只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温嘉辰和温嘉誉,二话不说便将帘子撩开,让她进去。   “天哪姐姐,今儿可是除夕,太子和端王殿下也在,你举着刀来是要做什么?”   温嘉清自然是第一个出声的人,语气有多惊恐,她眼底的笑意便有多难以隐藏。   “如你所愿,我来杀你和乔氏。”   像是得了失心疯的嘉月却笑了起来,凄美得让人竟生不起恐惧,反倒有了一丝怜惜和同情。   她的手一直在滴血,滴了一路。   在座的多数都是见多了后宅事的命妇,自然能猜出一二。   若说乔氏和温嘉清全然无辜,谁都不信。   而嘉月如此想必是被戳狠了痛处,不管不顾了。   没有亲娘疼护的孩子,在这深宅大院里总会有不易。   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守着一个牌位过完余生,不管先前有多深情,在时间面前几乎都一文不值。   再美丽,再得圣宠,她终究还是个可怜人。   嘉月走得久了,腰腹酸痛,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所有人都在打量着她,她却只盯着乔氏和温嘉清。   “姐姐,你莫要吓妹妹,我可什么也没做你怎的就要杀我?”   以帕掩住唇角的弧度,温嘉清故作受惊,委屈无辜的姿态看得许多妇人在心底直摇头。   到底是出身不高的继室教出来的,小家子气,哪怕是端坐着,也不及人家一个提刀的原配嫡女半分。   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刻意。   “不会是因为你嫁给端王殿下,她嫉妒了吧?”   不知是哪家见风使舵,蠢笨至极的小姐开了口附和,而这正和温嘉清意,她微微瞪大眼睛,拖着尾音说了一句:“不会吧......”   回应她的是嘉月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她握着刀重新迈开脚步,往温嘉清那走,血也跟着在地上蜿蜒向前。   坐在椅子上的人喉头一哽,心里莫名发怵,下意识地往后缩。   “是啊,我嫉妒,嫉妒你有一个为你坏事做尽,不会有善果的母亲,嫉妒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耻地伤害我心爱之人,让他生死未卜,嫉妒你做了这么多,还能好好活着。”   声音落下时,嘉月也到了温嘉清面前。   但没有一个人起身阻拦,甚至都不曾开口,仿佛只是在看一出不需要当真的戏。   因为主座上坐的太子始终没发话,显然是默认嘉月所做的一切。   “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   后面的两个字温嘉清没能说出。 第51章 晋江独家 受审   嘉月的刀横在了她脖子前。   动作迅捷得不像身怀六甲的妇人, 甚至有着让习武之人都为之惊讶的凌厉决绝,带起的风吹起温嘉清鬓边的发丝,久久方才落下。   对方被吓傻了。   眼前依旧残存着那刀割开空气, 狠狠划来的残影。   “嘉月你快放下刀!有误会我们晚些时候慢慢说,别惊了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   乔氏也没看清嘉月的动作,她的女儿就被刀抵了脖子,再加上厅内的气氛与她想得不同, 她自然焦急慌张, 起身制止的同时余光又轻轻扫过上首坐着的两个男人, 而后看向在他们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的温禾承, 眼底涌上无助的泪光。   此刻的嘉月看起来真的不像是有理智能思考的正常人, 乔氏怎么可能坐得住, 先不说她敢不敢杀, 万一她手脱了力, 刀没握稳, 温嘉清便会血溅当场!   那还谈何以后?!   “温嘉清,你说我嫉妒的对吗?”   嘉月摊开满是鲜血的手掌,里面躺着几块流动着凄厉红色的玉, 她一双染了血光的桃花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将周围的一切都无视了干净。   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像是下一刻便要猛然往前夺人性命。   嘉月的喉间翻滚着浓重的甜腥, 一阵接一阵往上涌,她紧咬牙关将它们都咽了回去。   殊不知她眼前其实已经黑花点点, 耳畔嗡鸣,知道是痛伤了心肺,也知道撑不了多久,可在这之前嘉月要让温嘉清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哪怕她所受的不及她此刻的万分之一。   “对,不对!你在说胡话!我什么都没,啊——”   脖颈突如其来的疼痛断了温嘉清下面的话,前一刻还勉强维系的嚣张嘴脸都被可笑的苍白和恐惧笼罩,她一点点向下移着视线,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却能看见那更进一步的锋锐匕首,上面折射着淡淡的血光。   森森寒意从脖子蔓延开来,温嘉清的头皮像被手撕扯着,又麻又疼,唇瓣哆嗦个不停,甚至都合不拢。   “再问你一遍,我嫉妒的对吗?”   少女的唇角又一次扬起,眼底一片死寂的清澈,却又似无形的深渊沼泽,让落入其中的人挣扎不得,只能忍受被生生吞噬的痛苦和恐惧。   温嘉清甚至连口水都不敢咽,她吓哭了,眼泪鼻涕一把抓,狼狈不堪。   而要上前帮她解围的乔氏被温嘉辰和温嘉誉同时飞过去的石子击中膝盖,跌坐在地上,疼得五官扭曲,险些不顾形象地哀嚎,两个婢女一同用力都没能将她扶起来。   “阿月,莫要惊了两位殿下和各位夫人,带着你妹妹先退下,有事慢慢说。”   终于,温禾承还是开了口,或许与乔氏眼底的泪光无甚关系,因为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温嘉清正在流血的脖子上。   中年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嘉月熟悉的慈和,但她所有的血液在他开口那一刻便都凉透了,从手,到如今整个身子都在颤栗。   十几年了,她竟才听出这语气后面其实是让人心死的淡漠。   一直干涸猩红的眼眸渐渐地,不受控制地有了酸涩脆弱的泪意。   嘉月忘记了吞咽喉中的血腥,有血丝从她紧咬的牙缝里渗出,顺着唇角在白皙的下颚蜿蜒,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父亲。   “温太傅,姐妹之间的问话罢了,不必小题大做。”   “不过温二小姐的回答孤也着实好奇。”   秦时礼半掩在袖中的手在看到嘉月唇角血迹的一瞬猛然收紧,凤眸中墨色沉浮,透出让人跪伏的天家威严,下首坐着的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了。   只眼观鼻鼻观心,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硬着头皮看眼前这一场绘声绘色的“戏”。   太子的态度已然十分明确,嘉月就算真的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异母妹妹,那也会成为微不足道的秘密,谁多嘴,下场自不必说。   毕竟他是秦绥帝唯一的子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天下将来注定要交在他手上,谁会傻到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断了家族前路?   而端王也始终垂眸不言,不知是被温嘉辰整怕了,还是单纯的不想掺和,亦或者有其他心思。   “说!”   气血翻滚,摇摇欲坠的嘉月咬着牙低吼了一声,眼前重影纷纷,手没了原先的控制力,刀有所下滑,又在温嘉清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再深半分她就真要没命。   怕到失禁的少女全然无视拽着她袖子疯狂甩动的乔氏,哽咽着一个劲地点头。   “是,对,你嫉妒的对,呜呜呜……”   “你把刀拿下来,我再也不给你送东西了……”   温嘉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脖颈一直在被划,一再命悬一线,哪还能有清醒,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死!   “温嘉月我不光要杀他,我还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刀离开脖子的一瞬温嘉清立刻抬起双手将它死死捂住,急促地大口呼吸着没了森冷杀意的空气,渐渐缓过来后,她通红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眸瞪着嘉月,里面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却,再涌上来的便是狰狞的恨意。   有水自她裙角不停地往下滴,伴着阵阵难闻的异味。   对面的一些妇人用帕子轻轻掩住口鼻,别过脸。   眉眼间都是鄙夷和嘲笑。   这样的女子莫说当王妃,便是去商贾之家做妾怕是都会为人嫌弃。   太傅嫡女的身份也救不了她。   “大哥,她认了。”   直起身,嘉月轻笑一声,踉跄着后退,被温嘉誉及时扶住。   明明该开心的,她此刻却泪如决堤。   去年除夕她许的愿都落了空,今年的这一天,新年到来前,嘉月不仅失去了陆凛的消息,还失去了原本敬爱的父亲。   她只剩腹中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陆将军是秦国功臣,如今他生死未卜真凶不明,按律需将她们押入大理寺,即刻受审。”   厅内的死寂被温嘉辰打破,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尽收眼底,却并无多少神色变化,只拱手向上方的人请示。   “准。”   秦时礼这一个字铿锵有力,又透着让人胆颤的怒意。   他拂袖起身,走下台阶,而坐在两侧的命妇们也同时站起来,垂首向他行礼。   “乔氏母女有谋害功臣之嫌,陆夫人所言所行皆为套取实情,情之所至,理法所容,孤不想听到任何不当的言辞。”   “是,太子殿下。”   众人异口同声答应。   少年华冠束发,金袍加身,双手负在背后稳步朝嘉月的方向来,但他克制着不曾多看她,只朝温嘉辰点头,在护卫和小厮的簇拥下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全然消失,厅里的人方才抬起头,纷纷告辞,步履匆匆。   “温嘉月你敢屈打成招!”   屋外的婆子和婢女进来要将她拖出去,温嘉清顾不得形象,疯了一般朝嘉月扑来,指着她又叫又跳,发鬓散乱,宛若疯子。   “若你没做过为何要认?温家的女儿是有脊梁骨的。”   将手中沾了温嘉清血的匕首丢在她脚边,嘉月的声音嘶哑,又难掩黯然和落魄。   温嘉清输得彻底,而她也没有赢,甚至比她还可悲几分。   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少女将嵌在掌心的碎玉一块块□□,放在帕子上。   或许正如陆凛所说,她的确不聪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又如何呢?   损与不损,如今都没有人来疼她了。   泪水冲淡了嘉月下颚处的血,她的唇角始终扬着甜软空洞的弧度,只专注地拔掌心的碎片,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疼。   “阿月不要拔了,我们请个大夫,喝碗药,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温嘉誉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他修长的大手想要包住她的手,却又怕弄到她的伤口,便悬在半空时而收紧时而放下,焦灼不已。   “大哥,我只要他活着的消息......”   晕过去前,嘉月看着温嘉辰高大的背影,挤出最后的力气,说了这一句话。   -   大年初一,大街小巷舞龙舞狮,炮竹声声,百姓们沉浸在新年的欢闹气氛中时,温府里却死气沉沉。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七个主子,如今有三个都在大理寺,还有两个病倒了。   温禾承天不亮便去乔氏的院子看过小儿子,将找不到母亲又发着热又哭又闹的嘉澜哄睡着后,他在院里独自用过早膳便起身离开。   行至岔路口时,中年男人停下脚步。   其中一条通往嘉月院子,另一条则是通向前院,正门。   重新迈开腿,一袭儒雅朴素的青色锦衣的温禾承选定一个方向,径直往前,脊背有了些许微不可见的弯曲,越发沧桑沉重。   嘉月醒过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二。   守在她床边的温嘉誉正撑着额头打瞌睡,但床上的人儿刚有些细微的动弹,他便立刻睁开眼睛放下手看了过来。   尽管俊美的脸上是少有的疲态,原本风流的桃花眼底蒙着一层阴影,显得憔悴,但温嘉誉眸中的关切和疼惜却清澈精神得让人心里又酸又软。   唤了秋玉和春锦进来伺候她洗漱后,温嘉誉又命小厮去通知小厨房准备清淡些的饭菜。   “二哥,问出来了吗?”   嘉月也顾不上梳洗,男人刚一回屋她便半个身子都探出床,翕动着苍白得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瓣,焦急地询问。   饶是眼底遍布着忐忑和无措,但嘉月依旧紧紧地望着温嘉誉。   结果好与不好,她都要知道。 第52章 晋江独家 回家   “乔氏派过去的刺客没能击杀陆凛。”   “他逃了。”   “目前下落不明。”   点了点头, 温嘉誉将妹妹扶回床上躺好,眼底拢着疲倦和心疼,又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不止是嘉月, 他也同样难以置信。   妹妹还未曾出生时,温嘉誉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父母始终伉俪情深,从没有过争执。   哪怕是后来乔氏嫁进来,父亲也没有苛待过他们兄妹三人。   可如今他也看不懂温禾承了。   “他从不轻信旁人的, 因为我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们......”   “我笨, 我害了他......”   嘉月抬起自己被纱布包裹的左手, 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她流的这些血和陆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若非此番他出了事, 嘉月不知道自己会傻到什么时候。   陆凛会生她的气, 哥哥们也会, 唯独父亲从没有真正地对她冷过脸, 哪怕嘉月在他最为重视的学业上出错, 温禾承指正时都是温和平静的。   或许他心里从没有装进过她这个女儿。   “阿月,依照他的身手应是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已派人去安县附近寻,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你怀着身孕,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生产,别想这么多, 保重身体要紧。”   “他不会怪你的。”   用帕子为嘉月擦拭着泪水,温嘉誉柔声宽慰她, 转身接过秋玉端来的粥碗,准备喂她喝一些。   余光扫到她缠绕着白布的左手时眼底又涌上痛色。   除夕那日她握得太紧,伤及筋脉,手很难恢复到从前, 日后不能长时间使力,针线活也必须少做。   若那混蛋回来看到,知道发生一切,必定要活撕了乔氏母女,只不过那时所有事情大概都告一段落,该审的早都审出来了,他的怒火无处发泄。   嘉月喝完粥后又喝了一碗汤药,情绪平稳了许多,便劝着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二哥回去休息。   温嘉誉离开后她独自在床畔坐了会儿,一直看着掌心那枚写着孩子名字的小木牌,时而笑,时而红了眼眶。   半晌嘉月放下牌子,将眼角泪珠抹干净,唤了秋玉和春锦服侍她更衣,陪她去祠堂。   点上香后,女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继而扶着腰缓缓屈膝,动作艰难又笨拙,但她的眸光柔软而坚定,倒映着桌案前忽明忽灭的火光。   站在祠堂门口的秋玉拉住想上前搀扶嘉月的春锦,摇了摇头。   主子将她们留在门外便是不想让她们伺候。   双膝落在蒲团上,嘉月双手交叠抵在额前,给面前的数十尊牌位行礼,只是她肚子大,无法叩首,便只弯到能弯的极限处。   求你们保佑他平安。   -   这是陆凛伤得最重的一次。   他在知府衙门的后院里躺了三天三夜,高热难退,昏迷不醒,两三位大夫几次摇头说他很可能挺不过,但还是竭尽所能救治,努力从阎王手上抢人。   而昏睡中的男人意识漂浮,有时能听到他们说些他没救的混账话,暴怒不已,有时又飘荡在绵软的白色虚空中,鼻尖浮动着熟悉的,属于嘉月的香气。   耳畔偶尔会响起她的哭声。   但不管他怎样疯狂挣扎嘶吼,除却回音便还是空旷。   直到那一日,这片原本洁白柔软的虚空被凄楚刺目的鲜红吞没,周遭死寂,嘉月的哭声也彻底消散。   小东西出事了!   在床上躺了三天的男人猛然坐起,眼睛还没睁开,手便先将被子掀飞,起身下榻,只是他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无处不在的疼痛压得喘不过气,单膝跪倒在地。   单手撑着冰凉的地面,陆凛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斑驳,晕眩不已,而他的另一只手始终覆在心口,忍受着那里一阵阵的疼。   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喘息间,身上缠绕的白色布条又一次被血染红。   温嘉月,你哭就哭,别给老子整出什么傻事来!   娘的,武功再怎么高强他还是个凡夫俗子,血肉之躯。   撑在地上的手紧攥成拳,陆凛骤然抬起,狠狠地砸向地面,留下星星点点的红色。   “我们几个老骨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拉出鬼门关,可别再进去了!”   出去煎个药的功夫人就醒了,还跪倒在地上,胡须斑白的老大夫急得差点被门槛绊倒,手中浓稠苦涩的汤药洒出去一些,他赶忙稳住手将它放在桌上。   唤了门口的小厮进来,二人合力方才将陆凛扶回床上躺着。   “多谢救命之恩。”   抬手接过大夫递来的药,男人仰头一饮而尽。   负责照顾他的小厮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这闻着味都苦得让人想作呕的药,他眼都没眨,反倒像在牛饮甘甜的茶水。   “大人保重身体,好好养伤别再糟蹋就算是报恩了。”   “你们这些从边境回来的将军本就有伤在身,竟还不顾身体昼夜赶路,此番遇到刺杀你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这些伤若换在寻常人身上早去见阎王了。”   打开药箱,找出白布条给陆凛重新包扎,老大夫摇了摇头,声音里有责备又有无奈。   再年轻身体再好,这般情况多来个几次也得被拖垮。   “我何时能走?”   赤着上半身的陆凛此刻根本听不进别的话,他离京城还有不到五百里,快马加鞭三日内便可赶到,想想都不可能坐得住。   那枚碎了的玉冠多半已经在温嘉月手上,她怀孕后越发的脆弱敏感,别真以为自己要当寡妇了。   真是要死。   “心浮气躁乃生病养伤之大忌。”   “将军且听老夫一言,命还在有些事最多就是个早晚。”   “你迫切想见之人应该也更希望你平安。”   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后,老大夫直起身捋了捋山羊胡,继续温声劝导眼前这个急躁到戾气涌现的男人。   “心平气和,等伤口结痂,十五日后便可离开。”   陆凛险些脱口而出一个“滚”字。   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攥得“咯噔”作响,那双凤眸里戾气翻滚,好似下一刻便能冲出去大开杀戒。   原本陆凛就不是什么面善之人,再加上在战场生死相搏近半年,眉眼间那抹凶狠煞气便越发浓重。   大夫摸着胡子直摇头,小厮吓得退到门口,若不是他受伤了,只怕就要拔腿逃跑。   太吓人了。   别说十天,陆凛连一个时辰都坐不住。   只是这次他的确伤得重,有心无力,只能在床上躺着,就在男人的耐心快耗尽时,京城过来寻他的人到了知府衙门,带来了消息,解了他的急躁。   不过陆凛的心也没全放下。   他其实已经猜到将他没有受伤,正独自秘密回京的消息泄露给乔氏的人是谁,意外惊讶还真没多少。   去年温嘉誉说起乔氏的事时,陆凛便觉得温禾承看人的眼光十分狗屎。   如今看来并非眼光狗屎,而是他脑子里糊了屎。   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狠戾的笑,陆凛提笔写信给嘉月。   接二连三的打击她不一定抗得住,说不定脑袋瓜里又得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这封信没几日就到了嘉月手上,这次她没有像过去那般小心翼翼地拆开,而是用左臂稳着信封,右手直接将它撕开,取出信,急切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反反复复数遍才放下。   “老子没死。你给老子安心养胎,其它破事一样不许想!”   嘉月的眼前还浮动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也能想象到他写信时暴躁又拼命忍着,咬牙切齿的模样。   吸了吸鼻子,她将眼底酸涩汹涌的泪意逼退,颤抖着手把信轻轻贴在肚子上。   “娘就知道,你爹爹不会死的,糖葫芦,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   元宵节后,年的气氛便彻底淡了。   正月即将过去时,京城大街小巷又渐渐热闹起来,茶馆的说书先生,百姓们谈论的都是即将班师回朝的征西大将军,圣上新封的朝中新贵,定北侯陆凛。   他战功赫赫,无人不知,街头巷尾都在称赞,重伤不醒的传言也被逆转成为了取胜的良计,传得神乎其神。   背后真正的原因却没几个人知道。   温嘉清和乔氏被关在大理寺日日酷刑加身,将所有事都招了,秦绥帝看完那长达三页的证供后只冷笑一声,传人降下一道密旨给御林军统领,命他连夜出发,去剿灭乔氏一族,还有他们背后圈养的杀手组织。   保全温家最后的一丝颜面算是帝王的仁慈。   陆凛班师回朝那日,温禾承告假在家,没有伴在圣驾左右,迎接凯旋的征西大军。   天不亮他写了一纸休书遣随从送去牢里给乔氏签字画押,而随休书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浑身是血,皮开肉绽,筋骨尽断的温嘉清。   乔氏一族覆灭,保下的最后一点与之有关的血脉便是温嘉清和温嘉澜两姐弟。   不过温嘉清已然是一个不能行走,只能一生卧在床上的废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温禾承是秦绥帝的老师,也是太子的老师,用这份恩义求温嘉清一条命,只多不少。   所以温嘉辰下不了死手。   但这活罪是温嘉清欠嘉月的,温嘉辰必须在她出狱前尽数讨回。   “大哥,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她与端王的亲事还在,温府她待不长的。”   “只是我那日的行事终究激进欠妥,瞒得过一日,却瞒不过一世,或许要连累你与我一同背上些骂名。”   嘉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轻轻摩挲着桌上那件叠得齐整,深红色的锦袍,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打了穗子的玉放上去。   清减了些,血色淡淡的小脸倒映着窗外的阳光,却让她唇畔那抹笑意有了几分无力的剔透。   其实可以再等等,等大军押着那三个死士回京,光明正大地撕开她们虚伪的嘴脸。   可那日她只想知道陆凛在哪里遭遇刺杀,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去寻他,救他。   仗着陛下,皇后娘娘,以及太子的偏爱,哥哥的身份和手段,肆无忌惮地逼迫温嘉清就范。   落了许多的破绽和话柄在旁人手上。   但温嘉辰什么也没说,只将错就错,顺着她。   “阿月,不必回头看,几句骂名你我背得起。”   “父亲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追根究底。”   “至少在孩子平安出生前,你必须将它放在脑后。”   男人负手在身后,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洒满初春阳光的院子。   不管这座宅子顶上有多少阴云,也不管它能不能散开,都与阿月无关。   从头至尾,她何其无辜。   陆凛踏进温府时,守门的小厮甚至没看清他的身影。   他已经摘了帽子,金冠束发,一身黑色的,泛着肃杀和寒意的铁甲,腰间挂着的佩剑随他急促的脚步摇摆,与战甲碰撞,幽幽作响。   温府的路他并不熟识,只凭着感觉往里走,最后在花园处拽住一个打扫的小厮,问了他嘉月的院子,直接运起轻功飞檐走壁。   男人落在院子里时,嘉月正将桌上那身叠得齐整的深红色衣袍,还有玉捧给温嘉辰。   他马上就要成亲了,该穿得鲜亮些。   “大哥,你担心我会因为父亲的事伤心,那你呢?”   “你宠我,又给二哥自由,可你自己什么也没有。”   “以后,以后不做大理寺少卿了好不好?”   嘉月紧紧地咬着唇瓣,抬起手想像小时候一般牵住温嘉辰的袖子同他撒娇,可捧着衣服的男人却后退了一步,头一回让她落空。   “阿月,我没什么想要的。”   “跟他回家吧。”   温嘉辰半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来摸她的头,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与陆凛擦肩而过时,男人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话。   对方眯了眯眼,视线虽然一直落在嘉月身上,但那双凤眸中却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色。   迈开长腿,陆凛大步往屋子走,很快便出现在紧咬牙关,哭个不停,却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嘉月面前。 第53章 晋江独家 踢我(一更)   他看着她大得让人心紧的肚子, 抬起的手一时竟无处安放,最后只伸向嘉月的肩,想将她侧着带进怀里抱。   眼看着就要碰到夜夜入梦, 缠得他坐立难安的人儿,指尖却只捞到一丝空空的香风。   少女微微后退一步,坐回软榻。   她垂下眼帘,紧咬着唇瓣压抑着抽噎, 明明日思夜想, 此刻却莫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糖葫芦, 这是爹爹, 他来接我们回家了。”   下意识蜷缩起拆了白布条, 已然伤痕累累的左手, 右手轻轻覆上肚子, 嘉月在心底安抚着正在踢她的糖葫芦。   眉眼间的那抹温柔只对着腹中的孩子, 好似忘却了身旁男人的存在, 这让陆凛像被兔子咬了似的,不疼,但心里又气又急, 要跳脚。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都说小别胜新欢,他们这何止小别?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她的肚子如今大得像揣了两个球, 再怎么说都不该是这般别扭,不理不睬的情状。   她不应该眼泪汪汪地扑到他怀里, 又欢喜又可怜地说想他了吗?   现在这模样和让他睡地板时差不多。   胸口上下起伏,陆凛心里躁得发痒,但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后他扫到身上又硬又凉的战甲, 眸光有片刻的停顿,下一刻便抬手将它就地脱下来。   很快男人的身形便有所收减,但依旧高大健硕,罩下来的阴影将榻上小小的女子全都盖住了。   “温嘉月,都不跟我说句话?”   弯下腰,陆凛将脸凑到嘉月眼前,猝然而至的灼热呼吸让她浓密细长的眼睫轻柔又带些慌乱地颤了颤,被贝齿轻咬的下唇的褶皱深了深,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倒像是陆凛又在逼迫她欺负她。   “想也没想?”   深吸口气,男人原本是要起身,只是腰刚动,脸刚移开几分,便又猛然落回去,又狠又坏地擒住嘉月偷偷看过来的目光不放,像是要把她绞进去,吃干抹净。   他似乎对小姑娘了若指掌,而她被抓了个现行,受惊的兔子般,大眼睛里的光闪动不停,羞恼交错,却又被他这样浓烈紧迫的视线咬得难以挣开,小脸渐渐烫红了,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在自己的耳畔回响起来。   嘉月眼底雾气更重,最后只得低下头,几乎将脸都埋进脖子里。   “我没有想你。”   “噗嗤。”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没忍住,坏笑出声,低沉磁性的嗓音烦人地缠绕在嘉月耳畔,让她的心跳越发剧烈,脸上的红蔓延到白嫩的耳根,整个都红了,血一般艳丽。   “温嘉月,能死你得了。”   那心脏跳得都能去战场敲战鼓,也就老子今天心情好想惯着你,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别扭性子。   抬起手捏了捏嘉月软绵绵的小脸,陆凛唇角那抹弧度明明很浅,却又将所有情绪恰到好处地浓缩收纳在里面,浓烈危险。   “糖葫芦,来认认老子。”   男人的视线终于又落回嘉月圆鼓鼓的大肚子,遍布着粗茧的手隔着厚厚的衣服轻轻贴上去,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没用一点力气,但他掌心的温度却霸道又强势地穿透阻隔,一寸寸烙着嘉月的肌肤。   明是温和的触碰,却有意无意地渗透出一丝玩味又恶劣的旖旎。   被他摸着肚子的少女蜷缩紧手,头皮都酥麻了,身子一点点往后仰着,而男人也单膝曲跪在榻上,看似悠然,却强势地迫近。   就在陆凛灼热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眼看着要贴上嘉月的面颊时,他整个人却骤然停止,维持这个暧昧又危险的姿势不动了。   男人那双凌厉透出凶煞的凤眸中罕见的有所僵滞,他慢吞吞地收回落在肚子上的视线,继而又看向近在咫尺,又羞又气的嘉月。   “他踢老子。”   语气里带着一丝让人无奈又想笑的错愕和惊诧。   “你欺负我,他当然踢你......”   原本憋着气和委屈的嘉月看着他骤然转变的面孔,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又甜又酸,便鼓了鼓腮帮,哽着嗓子回他,垂下的眼眸里却晕开带着笑意的波澜。   糖葫芦乖,娘没白疼你。   “他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在欺负你?”   陆凛余光中嘉月靠着榻,勉强支撑自己的小细胳膊在微微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躺倒下去,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长臂却先一步动了,环过她的腰腹,将她扶正。   娘的,亲个人还多个踢他的。   卸货以后这小兔崽子不得更碍事?   “他两只眼睛都能看见。”   嘉月用脚尖踢了踢他越发结实,石头一般的小腿,两只小手费力地推搡着他依旧搁在自己肚子上的滚烫大手,却被他顺势包在掌心,又揉又捏,占尽便宜。   “那你就不带多看老子两眼?”   陆凛紧紧盯着小脸尤有嫣红的嘉月,但不管他怎么盯她就是埋着头不愿意理他。   也不知道又闹的哪门子别扭。   夜夜同床共枕,孩子都要生了,难不成分开几个月就生疏了?   但如今又不能抱她去床上熟悉熟悉。   这么一想小兔崽子更碍事。   “手怎么回事?”   嘉月不要看,陆凛也狠不下心逼她,到时候再没轻没重把人弄哭,动了胎气,那真能要命。   只是就在他要放下面前人儿的手,抱她回家时,视线扫到嘉月左手手掌上深浅不一的疤痕,便再没能移开。   握着她的大手猛然用力,少女那一点挣扎的动作便都成了徒劳,陆凛死死地盯着她的掌心和指腹,像是要透过那些伤痕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周身的戾气一时难以自控,压得人喘不过气,汗毛倒竖。   嘉月只紧咬着唇瓣垂眸不语,陆凛单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却紧攥成拳,青筋蹦个不停,最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守在门口不敢进来的秋玉和春锦,哑着嗓子低吼:“你们来说!”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同时咽了咽喉咙。   明明头顶的阳光晒得人身子暖洋洋的,但屋子里喷涌出的煞气却让她们像被架在刀山,命悬一线,瑟缩恐惧。   二人一同挪进去,看了一眼含着泪水朝她们微微摇头的嘉月,硬着头皮筹措起谎话。   “有半句假话下场你们知道。”   余光从嘉月脸上收回,陆凛这一句将两个婢女吓得直哆嗦,腿一软全都招了。   “大人,除夕那日温嘉清有意派人送来您的玉冠,夫人急怒攻心,一直将这些碎片攥着,去前厅逼话,又得知出卖您的人,伤及内腑,吐了血......”   “大夫说夫人的手以后要小心养护,但也很难恢复从前。”   秋玉将进了鲜血,泛着红色的碎玉捧到陆凛面前,先说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而春锦又闭上眼,咬紧牙关,忍着恐惧和心疼将最后的结果道了出来。   陆凛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片,胸口剧烈地起伏,凤眸中翻滚着黑色的巨浪,像是下一刻就要奔啸而出,将一切都毁个干净。   他想起了重伤醒来前的那个梦。   而嘉月在她们将东西拿出来的一瞬就已经合上眼睛,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小脸像是蒙上一层哀伤的青雾,透着无力。   “乔氏已经死了,温嘉清如今也成了废人,你不要再去寻她们了......”   尽管闭着眼睛,但嘉月好似看得到一般,在陆凛要松开她的手时,反手紧紧抱住他滚烫的,颤抖的胳膊,额头轻轻抵着,落下的一滴泪砸在他手背,那凉意深透心扉,彻底灭了他心中那一团燎原的恨意。   最该死的是他。   紧攥成拳,通红的手掌蓦然泄了力气,男人指尖缓缓舒展,垂落。   而那双凤眸深处是一望无尽的,死寂的荒芜。   几个月前她去狱中哭着求他回家的一幕鲜活地历历在目,如今全变成无形的满是利刺的锁链,勒得他皮开肉绽,骨血四散。   她骂他是混蛋。   真他娘的对。   若还有的选他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这破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老子带你们回家。”   良久,陆凛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虽依旧强势,却又透着些许干涩。   他的气场全淡了。   抬起的手在虚空中顿了片刻,一点点落下,靠近嘉月的肩,带着陌生的小心和试探,在指尖即将触即到她纤薄的肩头时,男人终是垂眸看了看她的神色。   没有窥出任何异样,他的五根手指,以及那温热的臂膀才轻轻落下,圈住嘉月的肩,将她带进怀里。   若她稍有抗拒,陆凛会毫不犹豫地松开。   他没再说话,就这么将嘉月揽在怀里,带着粗茧的指腹为她抹着脸上的泪水。   滚烫粗粝,却是恰到好处的力道,没有弄疼她,反倒让她有了些恍惚和分散,酥麻感自脸颊缠绕进心尖。   嘉月竟鬼使神差地想到几个月前他回来后“伺候”她的那一晚。   同样的轻缓,却带着浓烈欲念,将她撩拨成陌生又缠软的水。   少女的小脸短暂地飘过两朵红云,忍不住在心里嗔责自己胡思乱想,没羞没臊。   而陆凛却以为她是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绪有所波动,便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背,随后接过秋玉递来的斗篷将它披在嘉月肩上,为她理好鬓边碎发,戴上帽子,系好绳带,弯腰将人横抱起来。   这破地方晦气,早走早好。   “大人,夫人,可有何要带回去的?”   秋玉上前一步,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身前,轻声询问已然行至门口的两道身影。   “不——”   “你们看着收拾吧。”   陆凛刚说了一个字,后面的便被嘉月柔软的声音打断。   他脚步未停,也没再出声说什么。   他只要嘉月,其它的都随她去。   “是。”   春锦和秋玉的声音再响起时,他们已出了屋,走得远了。   二人一路无言,陆凛腿长步子快,却也走得很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温府门口,街道上的喧闹声越发的清晰嘈杂,而嘉月也下意识地往他胸口靠,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让人心安的怀里。   百姓们对这位来自孟良,一战成名的将军充满好奇,听闻他出皇宫后直接来了温府皆是诧异,想看个究竟。   只是当看到高大挺拔,卸去战甲的男人抱着一个大着肚子,娇小纤细女子出来时,他们几乎都惊蒙了,回过神来后喧嚣声更大。   大多数人还记得数月前嘉月回来时的场景,看到此情此景自然很快就猜到些因果,只觉得难以置信,倒吸凉气。   而陆凛耳聪目明,将人们的话尽收耳底,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他原本只看着嘉月的凤眸抬起,沙场浸染过后越发浓重,犹如实质的戾气瞬间爆发,再加上那高大健硕的身形,便更是气势夺人,上一刻还在喋喋不休的百姓,以及混杂在其中的几个想搅浑水的有心之人立刻噤声,缓缓后退。   他在他们还敢肆意窥视,说个不停,几个月前她独自面对过的一切可想而知。   跨过门槛,即将走到台阶时,陆凛周身悚人的气息有所收敛,他的唇角在众人忐忑惊惧的目光下悠然勾起,嗓音低沉又好似带着一分刻意的不悦:“夫人,你就看我一眼?” 第54章 晋江独家 夸你(二更)   相比于周遭百姓的震惊, 缩在他怀里的嘉月只初听之下有些茫然,毕竟他的话突如其来,且声音不算小, 至少离温府大门比较近的一些人都能听清。   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嘉月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尖颤了颤,眸中氤氲起泪意。   她想抬头去看陆凛, 却被他环着她肩膀的手按住脖颈, 又僵在半路, 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下一刻, 众目睽睽下, 男人俯首靠近她戴着帽子的小脑袋, 隔着一层柔软的毛, 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   “再看一眼成不成?”   松开扣着她细嫩脖颈的手, 陆凛俯首到她耳畔, 滚烫的气息吹起嘉月鬓边细软的发,熏红了少女白嫩柔软的耳朵。   这句他倒没有多少刻意,透出几分撩人心扉的炙热起伏。   回来到现在小东西都还没拿正眼瞧过他, 偷偷看的一眼也是他耍了点招引出来的。   咬了咬唇瓣,嘉月心跳如鼓,耳朵越发的红, 和他的气息一起烫到了心坎里。   而糖葫芦也在这时踢了踢她的肚子。   既,既然孩子同意, 那她就勉为其难地看上一眼,就一眼.......   脑子里还没纠结清楚,嘉月的身体便先动了动,她垂落下来的两只小脚轻轻勾缠在一起, 小脑袋没了束缚便慢慢抬起来。   刚刚她一直被陆凛的视线锁着,没能细细看他的脸,如今才发现他左脸颊有两道已淡了许多的伤疤,皮肤也黑了些,轮廓分明帅气之余又多了锋锐。   他瘦了。   这一看嘉月便有些移不开视线,直到陆凛抱着她上了马车,将她轻轻放到铺满了厚厚垫子的软榻上坐着。   “怪不得不敢看老子。”   陆凛没有出去,而是撩起袍角在她身侧落座,单臂横在嘉月身前,撑着软榻的靠背,将她禁锢在自己身旁小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逃。   男人凑到她脸颊边,无论她怎么躲,他都极有耐心地追,只是始终不曾亲到她的面颊,薄唇一直若即若离地在她通红的耳垂以及脸蛋旁流连,故意地,又带着丝恶劣地朝她喷洒着呼吸。   熟悉的阳刚气将嘉月团团包裹困锁,而她的女儿柔香也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勾得陆凛的眼眸一暗再暗。   “没有......”嘉月无力地反驳,在他有意的作弄和撩拨下软了身子,最后索性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动了。   躲来躲去倒好像是在与他嬉闹,车厢里也越来越热,似乎有着说不清的,要失控的危险跳动。   “给老子亲一个。”   陆凛没忍住,性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声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像是给本就要烧着的火添了把柴,随时要沸腾开来。   闭着眼睛的人儿没说话,只是被他这直接露骨的话惹得越发不知所措,羞怯地咬紧了粉嫩的唇瓣,习惯性覆在肚子上的白皙指尖微微蜷缩。   “老子就当你同意了。”   男人盯着她看了片刻,没得到答复,一点拼命挤出的忍耐力也在极速流逝,身体里翻滚的欲念灼得他指尖绷得发僵,也胀得厉害,像盯紧猎物的狼王,瞳孔中充斥着野性和侵略性,伺机而动。   这一次咽喉咙的人成了嘉月,但她是因为紧张和忐忑,尽管努力克制了,可细弱的声音还是成了引燃这场火的最后一丝东风。   陆凛猛然伸手半圈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便将她的小脸转了过来,在嘉月小鹿般惊慌闪烁的目光下,他俯首吻住了她。   与温柔无甚关系的亲吻,却并不激烈粗鲁,他没一会便攻破少女脆弱的齿关,在那片柔软里肆意冲撞,强势又急切地纠缠着想要逃避的甜软。   暧昧的声音沉浮在车厢内,忽轻忽重。   而陆凛的另一只手却缓缓下移,准确地摸到嘉月放在肚子上的左手,将它托起,粗粝的拇指细细摩挲着她娇嫩滑腻的掌心,像是安抚,又像是想要擦去上面的伤痕。   就在嘉月被亲得脱力也快喘不过气时,陆凛暂时放过,薄唇却仍在细细描摹追逐她唇角正在蜿蜒的银丝,舌尖微动,将它抹了干净。   “出息。”   小姑娘软软地嘤咛呜咽着,长时间亲吻小脸上已是呼吸不顺生出的诱人潮红,纤长的眼睫坠着被欺负过后氤氲起的柔软水珠,红润又过分饱满的小嘴微张,呵气如兰,楚楚可怜。   陆凛怎可能只亲一下就放过她,粗哑着嗓子低笑一声,大手便轻轻按住嘉月的后脑勺,让水一般绵软无力的人儿趴在自己肩头。(男主什么也没做,前文只是亲了女主,女主没力气让她趴着,审核你们在脑补什么?)   滚烫的薄唇一会儿在她柔软的耳垂边啃咬,一会儿又吸吮起少女白嫩的面颊,最后移向她被衣领遮掩的脖颈......   没一会儿,前襟凌乱的嘉月优美如绸缎的脖颈间便满是星星点点的红。(如果我没记错脖子以上是可以写的,这里并没有涉及其他意识流的东西,为什么要一直圈划?)   “长了?”   将嘉月抱坐到腿上的陆凛亲着亲着便突然移开唇瓣,细细盯着那将掉未掉,与雪白交相辉映,更衬得她曲线玲珑的藕粉肚兜看了一阵,明明也没刻意掺什么别的意思,但在这样的气氛和姿势下总是暧昧而过分,招人羞恼。   “呜,你不许说......”   嘉月红着眼眶,抬手便要捂他的嘴,却被男人一只手牢牢握进手掌,安抚似的摩挲两下。   “羞什么,老子夸你呢。”   俯首亲了亲,陆凛的声音又哑又糙,这回是真的在调笑,又带着浓烈灼人的暗色。   原本便是娇嫩惹人怜惜,如今长大不少,他也不用拼命收敛爱惜着了。   “呜呜,臭陆凛......”   坐在他腿上的人儿蹬了蹬小脚,两只手好不容易得以解脱,便紧紧扒拉着他的肩,将脸埋在他头顶。   从温府到大长公主府,马车需要走过闹市,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   外面人声鼎沸,喧嚣不绝于耳,而车内却氤氲着静谧与克制交织的热意。   车停在原先的大长公主府,如今的定北侯府正门前时,里面的两人并没有下来,暧昧的声音还未停歇,女子的哭泣嗔责时隐时现,外面负责驾车的年轻府兵与伴在两侧的同伴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   大人的脾气他们都清楚,此刻贸然出声提醒搅了他的兴致那就是找死。   只是这府邸虽说有些偏僻,但门口宽阔,来往的行人偶尔也有点,停的时间久了,让旁人听着些声音怕是不太好。   毕竟大人刚从边境回来,战果累累,风头正盛,惹出些闲言碎语多少有点麻烦。   不过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再加上夫人有孕走得慢,半个时辰约莫也差不多了。   而马车内的陆凛紧紧搂着嘉月,胸膛剧烈起伏,旖旎结束后的酥麻畅快过去后方才打开软榻下面的盒子,取出锦帕抬起她的手细细擦拭,衣服上的一些污迹也顺带清理了一翻。   先帮嘉月整理好她的衣服,而后陆凛才开始打理自己,只是他还没束好腰间玉带,坐在他腿上的人儿小手便软软地虚攥成拳,开始捶他,尤有嫣红的脸埋在他肩窝里不好意思出来。   “伺候得不好?”   陆凛总归离不开个“糙”字,也不在乎什么形象,更不怕冻,不急着整理衣衫,先抬起手指挠小猫似的逗了逗嘉月白嫩细滑的下颚,垂眸看她,低声调侃。   不过男人圈着她腰背的手臂却很体贴,时不时地细细慢慢地摩挲她的背,又轻轻拍两下,偶尔还会摸摸她的肚子。   “不要你这样......”   嘉月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又把脸往深处埋了埋,有了点小脾气,便开始躲避他的触碰,娇纵得不行,但又格外招人。   至少陆凛的骨头又开始痒了。   “孩子都要生了这点算什么?”   “你也就逮着老子的窝死命横。”   “温嘉月,哪天老子不吃你这臭脾气看你能找谁哭。”   嘴上说得凶,陆凛那凤眸却紧紧地盯着人看,手上抱得死紧,跟捧举世无双的宝贝一样。   真有点“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的模样。   “我又不是生来就在你身边的,疼我的人多了。”   “不吃就不吃,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嘉月有些不服气,抬起仍旧遍布着羞润潮红的小脸,微微嘟了嘟红润的唇,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他,任性又闹腾。   他不服软,她也不。   要是以后他惹她生气,她就带着糖葫芦离家出走,冷落死他算了。   臭陆凛。   男人看着她又恢复生机,与他闹脾气的模样,忍不住扬唇笑起来,末了在她傻傻的没反应过来时猛地凑上前在她饱满的唇瓣上“吧唧”一下,狠狠亲了一大口。   嘉月要挣扎离开时,陆凛便扣住她的后颈,与她额头相抵,轻轻抬首,用自己笔挺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少女秀气的鼻尖。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般细腻的接触,因而嘉月也愣在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看着陆凛乌黑眼眸中的自己,里面没有一丝凶煞,只是深深地,清澈地倒映着懵懵懂懂的人儿。   开口前,男人又俯首啄了啄她的唇角。   他想要她,全都要。   “吃。”   “老子吃你一辈子。”   以后你就可着劲地闹,闹翻天了老子也能给你翻回去。   别怕。   指腹轻轻摩挲着嘉月后脑勺柔顺浓密的青丝,陆凛抱着她久久都没有撒手。   街上偶有人来往,看到这辆停在侯府门前的华贵马车难免好奇,但守在两侧的府兵们气势汹汹,行人都下意识加快脚步,不敢多看多想了。   车内安静许久后,陆凛方才抱着重新披上斗篷的嘉月下来。 第55章 晋江独家 欺负   住进侯府便像回到孟良, 只有他们二人和一些仆从,没有那些恼人的后宅琐事,怀孕八个多月的嘉月难免养得丰腴了些, 脸色也红润好看不少。   这天陆凛下朝回到府中,远远地便见她在秋玉和春锦二人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在花园里散步,那费力的模样看得他没由来的拧眉, 心也跟着悬起来。   加快脚步, 男人很快便来到嘉月身边, 二话不说就将她抱起来要回屋。   “你, 你做什么呀。”   “我刚出来的。”   周围还有好几个婢女在, 嘉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红着脸轻轻捶了捶陆凛的肩, 趴在他肩上小声嗔怪着。   甜软的香气盈盈缠绕在男人鼻尖, 他的瞳孔不免深了深。   “温嘉月, 老子不在家你就躺不住?”   指腹隔着柔软的衣料摩.挲少女纤薄的肩,陆凛的余光扫过周遭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偷看的下人, 她们猛地一个激灵,几乎同时离开各自寻事情忙碌。   很快小花园内就只剩夫妇二人。   “大夫说了,多走动日后生产会顺利些的。”   “而且总是闷在屋里, 我都胖了。”   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圆乎乎的小脸,嘉月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末了又看向自己比寻常孕妇都大的肚子,有些忧愁。   生过后身子还能与过去一般纤细吗?   如今她可是连腰都寻不着了,四肢也常常浮肿,总之变化有些多,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原先陆凛没回来时嘉月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伴在身边,还总喜欢动手动脚与她亲近,多少会有点在意。   “老子一巴掌盖住能叫胖?”   “再多吃点,继续长。”   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陆凛的余光扫过嘉月的前襟,气息吹拂,烫得她眼睫一颤一颤的,羞红了脸,又用拳头捶他几下,力气大了几分。   “你烦,快放我下来,我还要散步呢。”   他的唇在嘉月细软滑腻的脸颊上流连不停,每过一处都会留下些亲吻后的痕迹,而她的小脸靠在他肩上,喃喃一句后便只顾着挪动躲避,与他嬉闹。   阳光洒落,给二人踱了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边,浓浓春.色蔓延开来,与园中正复苏的花草树木交相辉映。   “陆凛,京中不比孟良,你平日在朝堂上要仔细着些,虽然父亲从文,你从武,但若真与他有不同意见,莫要硬碰硬。”   “他日后或许会是三朝帝师,门生众多,你还没有站稳脚跟,就算有陛下和太子殿下支持,也不一定抵得过悠悠众口。”   靠在树上,一番亲.密过后,嘉月依偎在陆凛怀里,由着他给自己整理肩头凌乱半褪的衣衫,指尖依旧无意识地勾着男人朝服的玉带,湿糯着嗓子喃喃细语。   “除了秦时礼还有谁打过你主意?”   给嘉月系好腰间坠着金铃铛的锦带,陆凛一边摸她的肚子,一边沉声询问,嗓音带着莫名的危险和深意。   好像嘉月说了,那些人就会遭到飞来横祸......   “我在同你说认真的,你怎么岔这么远呀。”   回过神的少女仰起头看向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脸,抬起指尖想要摸一摸他那两道无法再淡的伤疤,却被陆凛握住手放在唇畔吻了吻。   “少操那些没用的心。”   “老子了解以后要重点‘关照’的同僚,不行?”   挑了挑眉,男人答得漫不经心,凤眸中一片幽邃,又划过几分让人心颤的暗芒,他仍缠绕着香甜的舌尖微动,抵了抵牙槽,冠冕堂皇的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结实的臂膀环过嘉月的腰背,陆凛稳稳地托住她变得有些笨重的身子,带着她往前走,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散步。   “骗人。”   “没及笈时便有许多名门望族来温府提过亲。”   “若没有那次意外,此时我约莫也已另嫁他人。”   “你就欺负不了我了。”   他那点坏心思嘉月怎么可能猜不透,眼波微横,柔水一般拂过他,勾得陆凛喉结发紧,一时忘了吞咽,只猛地俯身亲了亲她眼尾那抹缠人的弧度,留下丝许湿漉光泽,倒像是嘉月哭了。   “小白眼狼,把你能耐的。”   “嫁给老子心里偷着乐还差不多。”   说闹脾气闹脾气,说让老子睡地板就要睡地板,老子就差把你当祖宗供在头顶。   调侃归调侃,但也不影响陆凛因为嘉月这话产生的不爽和一丝可耻的庆幸。   她其实说的没错,秦绥帝和皇后都中意她,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多半已经是太子妃。   他们最终会变成君臣,隔着一道永远无法僭越的天堑,此生陌路。   那场意外差点要了她的命,但也成了他们的缘分。   欠她的那一串糖葫芦,拿她的那五两银子果真都是要还的。   垂眸看向嘉月凸起的肚子,陆凛唇角勾起略显深沉的弧度,视线落向不远处一树即将开放的桃花,也不知是被那抹粉色晕染,还是因为涌上的回忆,男人凤眸中多了一分少有的暖色。   “陆凛,陆凛......”   难得静下来想过去的事,陆凛的思绪飞得有点远,嘉月唤了他两声男人方才回过神,侧首看来。   “你在想什么呀?”   依偎在他身旁,少女一双大眼睛清澈地倒映着上方的陆凛,纤长的眼睫扇了扇,无声地说着“我想知道”。   “糖葫芦。”   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皮,男人低笑一声,略带深意地道。   “又骗人。”   “罚你给我做醋溜白菜。”   抬起脚尖轻轻踩了踩他的黑色长靴,留下小小的灰色鞋印,嘉月笑眯了眼睛,舒畅之余又带点不服。   不告诉就不告诉,我总会有办法的。   “温嘉月,昨天吃麻辣鱼头,今天又要吃醋溜白菜,你这口味说变就变?”   古话不是说什么酸儿辣女?   她这也没个定性。   陆凛眯了眯眼,又一次看向嘉月比寻常孕妇大些的肚子,难免有几分狐疑。   莫不是怀了俩?   “那我明天还想吃酸辣结合的菜。”   “你快想法子就是了。”   朝他小小地吐了吐舌头,嘉月神采奕奕,漂亮的眉眼间满是面对陆凛才有的肆意娇纵,却又在下一刻被他亲了干净。   原本她一个人闹,现在要带着糖葫芦一起闹陆凛。   “行,老子想。”   先把你喂饱,再填自己的肚子。   狠狠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蛋,看着上面淡淡的红印,陆凛咬着她的耳朵压着声道,呼吸急促,透着一丝暧.昧的危险。   -   晚上就寝前,小脸上娇艳潮红未散的嘉月软软地靠在男人臂弯间,小手缠着他的发丝,眼帘半合,与酥麻困意做着斗争,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道:“陆凛,我要听你讲故事。”   “老子哪来的故事?明天带你去说书先生那听。”   “睡觉。”   圈着嘉月的臂膀微微用力,将她往怀里紧了紧,陆凛摩.挲着她的肩,语气慵懒。   吃饱喝足的男人像个打着盹的狮子,却也耐着性子给怀里的小兔子顺毛。   “你不讲我睡不着。”   “糖葫芦也睡不着,不信你摸,他踢我呢。”   嘉月撑着陆凛的胸膛半抬起身,垂落的发丝顽皮地扫着他的俊脸,以及寝衣下结实硬朗,若隐若现的麦色肌肉。   她执拗地与陆凛对视,大眼睛里一片蛊惑人心的清澈。   尽管早将她那点小心思猜个透,但男人还是抬手覆上她圆滚滚的肚子,两根手指的指腹轻轻点两下,半真半假地凶了一句:“给老子安稳点。”   嘉月窝回他温暖的肩窝里,眯着眼睛笑,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想听什么故事?”   凶完小的,陆凛又抬手覆上大的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给她顺着,偶尔又会故意用粗粝的指腹轻轻刮两下她的脸,惹得嘉月红着耳朵要躲。   “听你小时候的故事。”   早有所图的嘉月立刻道出心里话,又意识到自己太沉不住气,一下子就让他猜个透,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他胸口。   “也没什么故事,就是抢过一个小丫头的糖葫芦。”   “当时我啃得有多来劲,她坐我旁边哭得就有多伤心。”   “不过她就是不走,一直在那看。”   “最后我丢了根空签子给她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小东西还傻兮兮塞给我五两银子。”   “还真是从小傻到大。”   说到最后陆凛没忍住,笑出了声,而靠在他怀里的嘉月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这个故事里的小丫头意有所指,很大可能就是她。   虽然暂时想不起来,但不妨碍气红了脸的她用拳头捶人。   “你从小就欺负我!”   换来的是陆凛更过分的笑声,他一边笑一边给怀里炸了毛的嘉月顺,时不时地低头亲亲她,只是喉间性感的声音始终未歇。   气呼呼的嘉月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一边用小脚不停地蹬他。   那一点困意都被他给搅没了,最后她终于从脑子里翻出一点依稀朦胧的记忆。   她的确被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抢过东西,但那时自己应该还不到四岁,记的事不多,自然很快就忘了他的脸。   那日似乎是被爹爹和大哥带去了学堂,大哥在街上给她买了一堆吃的玩的,让她坐在后院里自己摆弄。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浑身脏兮兮,衣衫有些破烂的男孩从院墙翻进来,一句话不说直接上手抢她正含在嘴里舔着,一颗没咬的糖葫芦。   她想不起来陆凛当时的神情,但自己确实被他吓哭了,只能眼睁睁看他吃。   那时他大约没什么吃相,又脏乱狼狈,嘉月以为他是没钱吃饭,就把自己荷包里一点碎银子都给他了。   他要了的,没有丢还给她。   “温嘉月,你说要还有的选,你给不给老子钱?”   指腹慢悠悠地来回磨蹭她的面颊,陆凛低头垂眸凝视着怀中通红了小脸的姑娘,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问了她一个似乎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因为给不给,他十余年后都会再遇见她的。   咬了咬唇瓣,嘉月抬头看他,大眼睛里波光粼粼,澄澈明净,恼意未退,又被泪意取代。   她用一根糖葫芦,还有五两银子买回一个夫君。   “不给。”   只是嘉月的回答却让陆凛少有的错愕。 第56章 晋江独家 情敌   “怎么就不给?”   男人猛然起身将她禁锢在臂弯之间, 凤眸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嘉月,里面种种情绪交织碰撞,火星四溅, 但他又努力克制着。   绷在她脸颊两侧的指关节收紧,留下道道危险的褶皱。   而下一刻,他眼底所有情绪都消散在扑面而来的香甜柔软里。   被他困在下方的少女偏过脸扬起下颚,唇瓣轻轻贴了贴男人温热的唇, 这个吻转瞬即逝, 亲完后她又红着脸逃开了。   “要是还有的选, 我就缠着你, 让你赔我糖葫芦, 顺便, 顺便再多看你两眼, 把你记住。”   这样日后再相遇时, 我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赖上你这个抢东西的坏人了。   嘟了嘟嘴, 嘉月的余光却是偷偷落向斜上方的陆凛,却见他笑了起来,原本幽邃凌厉的凤眸此刻尽是恣意, 连原本显得粗悍匪气的伤疤也变得柔和不少。   “要真有的选,”男人顿了顿,笑意依旧, 可眼神却变得深沉,“老子连人一起抢走。”   话音未落, 他便又俯身堵住嘉月的唇,青丝纠缠间二人的五指在柔暖的被单上摸索,相碰,一个下意识舒展, 而另一个霸道地挤.进,最后他们十指紧扣,久久未松。   -   温嘉辰成亲那日陆凛起了个大早,不让嘉月出门。   但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人来人往的温府门前。   “温嘉月,敢离开老子半步试试?”   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气得要跳脚的陆凛粗粝的指腹猛然伸向嘉月的脸,只是这汹汹的来势在半道便折了干净。   他轻轻捏了捏女子脸颊的软肉,咬着牙凑到她耳畔恶狠狠地威胁。   被他的热意熏红脸的嘉月往旁边躲了躲,摸了摸已经九个多月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乖乖点了点头。   “嗯?”   陆凛眯了眯眼,喉间闷出的声音压抑又危险。   好像嘉月说一个不对的字他就能立刻让车夫打道回府。   “我不离开。”   忙不迭地摇头,嘉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格外坚定地看向陆凛,就差举手发誓。   重重地深吸口气,陆凛闭了闭眼,摁着急躁的性子起身打开车门。   外面锣鼓阵阵,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糙悍的男人看着这人头攒动,乱七八糟的景象,神色嫌弃,眉眼间满是生人勿近的凶意,与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托住嘉月伸来的小手,在她嗔怪又带点可爱的羞怯神色下旁若无人地将她抱下了车。   许是被陆凛的气势震慑住了,温府门口沸沸嚷嚷的客人纷纷停下脚步看向夫妻二人,但他们很快又移开视线,不由自主地后退,给他们让出条畅通的道。   心情不佳,陆凛的神色便更能吓人,他拧着眉看向爆竹未歇,烟雾缭绕的正门口,搂着嘉月腰的手紧了紧。   二人还没走几步,男人在众目睽睽下又一次将她抱起,加快脚步,很快便穿过那正在燃放,味道浓重呛鼻的爆竹堆,走进正门。   接亲的队伍拐过前面那条街就到了,他们二人进来后原本等在门口的众人回过神,很快便再次聚拢,交头接耳,继续翘首以盼。   “他们拜完堂我就跟你回家。”   “今天毕竟是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别凶着脸好不好......?”   “而且糖葫芦一直很懂事,不会在今天的。”   陆凛不可能带着嘉月在吵吵闹闹,人挨着人的大门口凑热闹,自然直接抱她往正堂去。   路上靠在他怀中的人儿轻轻扯了扯他肩头的衣服,软着声同他撒娇。   “温嘉月,你心跟着肚子一起长?”   大得看不见边。   冷笑一声,陆凛垂首看她那肚子,越看浓眉皱得便越厉害,气场非但没有所缓和,反而更强烈凶煞了。   几天前他就厚着脸皮进宫向皇后借她身边得力的嬷嬷,当初给皇后接生的两个稳婆也被他带到侯府住着,还从太医院抓了一个有助产经验的太医待命。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告假没上朝,守在她身边。   但就这个随时都可能生的关口,温嘉月竟然闹着要来看温嘉辰成亲。   等小兔崽子出来他非得和她好好“算账”。   “我哪里长了你不是都知道的,我们就待一会,别凶我了......”   说完后还不等陆凛开口,红了脸有些害羞的女子圈着他脖颈的手使力,撑着他的肩往上抬了抬身子,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他的。   蜻蜓点水的吻,却很快消融了男人眼底的沉色。   虽然没笑,但陆凛周身的气息平和了几分。   她倒是知道怎么哄他了。   夫妻二人走进正堂时,坐在主座的温禾承正同族亲们闲谈,而他旁边的位置上摆着嘉月母亲的牌位。   陆凛在门口把人放下来,托着她的腰带她跨过门槛,目不斜视地与她一同走到温禾承面前,拱手行礼。   “父亲,母亲。”   “岳父大人,岳母。”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只是相比于嘉月的柔和淡然,陆凛的语气和称呼有着分明的区别。   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禾承,尽管背对着光,脸上的神情不甚明朗,但周身凌厉而凶恶的气场却无所收敛。   道貌岸然的混账,杀你一百回都不解恨。   陆凛的余光扫过嘉月仍有些淡淡斑痕的左手,凤眸中划过一抹危险的杀意。   感觉到他有所变化的情绪,被他揽着的少女半掩在袖中的小手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只不过这回他并没有同刚刚一般迅速有所转变。   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陆凛移开视线。   “阿月你快临盆了,无需与父亲多礼,观完礼便早些随侯爷回去吧。”   这世上扛得住陆凛气势的人寥寥无几,温禾承自然也有些吃力,不过他脸上始终是一尘不变的温和笑容,像是最为宽容的慈爱长辈。   “是。”   微微福身应下,嘉月又转身与各位族老行过简单的礼,便由陆凛护着站在下首靠前的地方。   祖父故去后祖母的身子每况愈下,经不住舟车劳顿,仍在北丹静养。   所以此番下首位置坐着的都是与她和祖父平辈的温氏的宗族耆老。   尽管这些人都对夫妇二人的言行举止颇有微词,但他们圣眷正浓,再加上陆凛不好惹,终究没人敢开口说什么。   正堂的静谧没一会便被外面越来越近的喧闹声打破。   一身正红色喜服的温嘉辰与平阳侯嫡次女跨过前院的门槛,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这是嘉月第一次见大哥穿红色,尽管他的眉眼间依旧是一片熟悉的冷淡,可那红明艳喜庆,到底给他添了丝许过去不曾有的温度。   许是紧张,他身旁的苏茗窈步子迈得异常标准规矩,时不时地会落后温嘉辰小半截。   好在他始终从容,步伐自然地慢半分,也没让人看出异样。   大哥,或许很快你就会有想要的人了。   在场唯一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细节的嘉月用手背轻轻拭去眼中的一点晶莹,唇角的弧度却越发甜美和欣然。   茗窈姐姐只比她大不到两个月,是家中最小的嫡女,自幼得父母兄姐疼爱,性子纯善乖巧,定能与大哥一同将日子过好。   更何况如今后宅没了乔氏,瘫在床上的温嘉清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嫁进端王府,不会再掀风浪了。   礼成后苏茗窈被送进洞房,温嘉辰,温嘉誉两兄弟入桌应酬前先将嘉月和陆凛送出了前院。   “你没几日便要临盆,莫要再四处走动。”   “是啊阿月,你最近定要待在家好生休养,你也是,她要来你就带着她一起胡闹?”   四人刚出了热热闹闹的前院,兄弟俩便挨个开口叮嘱,温嘉誉还不忘逮着陆凛数落两句。   “是我闹着要来的,你们别怪他。”   “好啦,我们这便回去了,大哥二哥你们也快进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生怕陆凛又拉下脸,嘉月忙不迭地抱住他的胳膊开口帮他说话,又朝两位兄长甜甜地笑了笑,在他们的目送下与陆凛一同离开。   只不过夫妻二人刚拐进前面的小花园,便与一个怨气冲冲的少女迎面相遇。   对方或许是没想到正开席的时候却有人离开,停下脚步,神情难免有几分错愕,但很快又被一抹惊艳之色取代。   虽然脸上多了两道疤,但不影响陆凛的英俊,反而让他更多了一分贴合气质的粗野,再加上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强悍的气势,初见之下难免有人会悸动。   最重要的是有嘉月在身边,他的神色还算好看。   “大人,夫人。”   眼神有所逾越,但少女的礼数还算周到,她向二人福身,眉眼间再寻不到刚刚的怨气,反倒是多了一抹我见犹怜的娇柔和羞怯。   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瓣,嘉月有点不愉,抱着陆凛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而男人却以为她是走不动了,二话不说直接弯腰将人抱起来,迈开长腿从少女面前走了过去,自始至终那瞳孔里就没出现过她的半□□影,一直倒映着怀里的嘉月和她的肚子。   “请问您是哪位大人?原先不曾见过呢。”   能来参加温嘉辰的亲事且不吃酒席便离开的人定然身份不凡,少女不傻,再加上这院中除了她的婢女就只有他们夫妇,她便大着胆子冒昧了一句。   那双圆润的杏眸中有着倾慕,又藏匿着一丝算计。   但陆凛没理她,脚步未停,很快便抱着嘉月消失在转角。   “她看你了。”   夫妻二人回到府上后,嘉月刚在软榻上坐定,便抬脚踢向要在她旁边落座的男人,他看着她这“高难度”的动作,太阳穴猛地跳了跳,抬手便将她不安分的腿先按了回去。   “你不许坐我旁边。”   鼓了鼓粉嫩嫩的腮帮,嘉月微微后仰弯腰,两只手分别按在两侧的空位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毫不掩饰其中一抹酸酸的,任性的恼意。   陆凛故意吸了吸鼻子,凤眸中划过一抹又坏又深的笑意,尽管更想逗她,但他又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是忍住了,只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抬手屏退房间里伺候的婢女,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道:“老子又没看她。”   “臭陆凛,骗子。”   “她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可能不看?” 第57章 晋江独家 生产   嘉月气呼呼地说完后, 陆凛也没回她,只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阵,末了又勾起唇角, 笑得慵懒,直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眨了眨眼睛,软榻上的女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后知后觉的有了那么一点无理取闹后的心虚。   她都要生了, 闹他两句应该不至于把人惹得转身就走吧。   “老子回去挖她眼睛。”   “以后谁看老子老子就挖谁。”   “你觉得行不行, 温嘉月?”   停下脚步, 陆凛侧过身回眸看她, 虽有半张脸回到了阴影下, 但许是屋外的光太盛, 嘉月有些眼酸, 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 不行的。”   “我们如今在京城已颇受人注意, 若你再行此等血腥之事定会被各家大人参上好几本。”   “你的战功都是用血汗换来的,浪费在这些事上不值得。”   “我就是闹两句,你莫要吓我。”   委屈巴巴地垂下眼睫, 嘉月看了看刚刚有所跳动的肚皮,眉眼间多了几分紧张和忐忑。   她知道陆凛多半是开玩笑的,可她快临盆了, 不想他离开身边,更不想他真因为这样的事被有心之人捏上把柄。   “怂样。”   “刚刚醋不是喝得挺溜?”   回到屋里, 陆凛寻了剪刀和湿毛巾放到一边,将嘉月抱到腿上坐着,抬起她养了些肉变得越发软绵的小爪子,开始给她修指甲, 免得她生的时候乱抓弄伤自己。   想着,男人的眸光沉了沉。   要孩子的时候只图着欢喜快活,如今真有了,看她受的那些罪,再想想最后还要走的那一趟鬼门关,陆凛便一点都笑不起来。   心口像压了座大山,看不见天日,有时候瞧着嘉月甚至有点喘不上气,堵得慌。   别看小东西表现得没心没肺,多半也怕得厉害。   她向来怕疼。   “我明明在生气,哪有喝醋。”   “你在想什么呀?”   柔软的指腹抚上陆凛眉心那一抹不知不觉就生起的褶皱,嘉月慢吞吞地将它抹平,又软软地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   “想你生过了老子的账从哪开始算。”   在她的安抚下渐渐舒展开眉心的男人拿起温热的湿布巾给她擦了擦有些指甲屑的手,低沉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悠长,半真半假的。   窗外有风吹进,卷起嘉月鬓边细碎的发丝,调皮地拂过陆凛的脸庞,丝丝缕缕的痒意酥麻了全身血液,勾起一份淡淡的悸动。   “那我也要想该怎么同你算账。”   “你出征前的账要算,你不同我回家的账也要算,你让我差点......”   后面的嘉月没说,她垂在半空的小腿轻轻晃了晃,还不忘用脚后跟踢一踢陆凛结实的小腿,小动作不断,惹得抱着她的男人呼吸重了许多。   不过陆凛的凤眸却因为她没说完的话暗了下来,放下手中的剪子,他的大手包住嘉月的脸将她转到面前,弯腰去看她眼底藏着的情绪。   “差点什么?”   只不过嘉月除了眸光闪烁,并没有再露出更多的异样,陆凛也猜不到她究竟怎么了,便又忍不住询问。   “没什么,我午膳想吃糖醋鱼,要刺都挑好的那种。”   拽了拽陆凛锦衣上的腰带,嘉月笑眯眯地开始说起要吃的菜,话题岔得格外自然,眉眼间虽是盈盈笑意,但也执拗地写满了“不许追问”四个字。   “你又去哪?”   抱着她的男人胸膛起伏得剧烈了些,呼出的气又热又重,一双凤眸里黑浪滚滚,但他始终没说话,末了松开抱着嘉月的手,将她放回软榻坐着,起身要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儿攥住衣袖,满是无辜地询问。   “去挑刺!”   留下这三个字,陆凛头也不回地走出厢房,高大的身影沐浴在阳光里,勃发着阳刚气,却又掺杂着一丝烈烈的火。   嘉月趴伏在小案上,专注地望着他的背影,眉眼温柔又氤氲着缱绻的依恋。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在孟良。   -   温嘉辰成亲后的第三天夜里,嘉月的肚子疼了起来。   躺在她身边的陆凛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凤眸中的波澜有一丝急促的凌乱,但也只是瞬息。   嘉月痛苦的呻.吟紧紧地缠绕在陆凛耳畔,他猛地撩开帘子,也顾不上穿鞋,直接跑到门口打开门吼了一句:“叫稳婆和大夫!”   值夜的春锦不敢耽搁,先冲进稳婆的厢房把人连拖带拽地弄起来,接着又叫醒今晚不用值夜正在休息的秋玉和其她婢女,最后跑到院门口请巡夜的府兵去前院叫大夫。   原本静谧的院子很快就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婢女们在稳婆和王嬷嬷的指挥下来来回回地跑,各个脸上的神色都是担忧和焦急,但手上的动作并不混乱。   守在屋中想陪着嘉月的陆凛被王嬷嬷她们赶了出去。   他一个大男人帮不上忙,反而会分散嘉月的注意,影响她使力。   夫人生产之时每一分力气都很重要也很珍贵,切不可浪费,必须用在点子上。   嘉月疼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宫口才全打开,整个人却已经疲惫虚弱不堪,全靠秋玉喂汤水吊着力气。   温嘉誉和温嘉辰赶过来的时候,依旧一身单薄寝衣,鞋袜未穿的陆凛正笔直地站在屋檐下,一双凤眸望着前方,却没倒映出任何东西,黑得像无底洞。   两只手掌一片猩红,指尖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抖动。   嘉月从清晨便开始哭喊,声音已然嘶哑,稳婆让她吸气,用力的声音一直没停,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们还是在如此循环往复,两个稳婆的语气也变得焦灼起来,陆凛不自觉地看向门口,眸中遍布着淡淡的红血丝。   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因为其他。   而婢女们进出的越发频繁,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布巾。   “多久了?”   温嘉辰接过小厮递来的外袍丢给陆凛,而温嘉誉则放了双干净的靴子到他脚边。   “四个时辰。”   衣服披上鞋子套好,陆凛又转回身看向房门口,声音低沉,透着一丝干哑。   “夫君,我想进去看看阿月。”   屋内声音不断,屋外也越发的死寂压抑,三个男人脸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末了,苏茗窈一双大眼睛带些胆怯地看向身边的温嘉辰,漂亮的小脸上泛着浅浅的红,小声征询他的意见。   温嘉辰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中不过半刻便又淡淡移开。   他点了点头。   苏茗窈轻舒口气,忙不迭地提起裙摆快步走向门口,侧身让端着盆的婢女们先进出,而后她才进去。   越靠近内室,血腥气便越浓重,许是因为门窗紧闭里面蒸腾的热意也让人心颤。   她也是第一次进产房陪妇人生产,难免有些紧张,咽了咽喉咙,苏茗窈掐紧掌心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快步走到床边,看向鬓发散乱,汗如雨下,已没什么力气再哭喊的嘉月。   半蹲下身,苏茗窈拿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汗,圆润可爱的杏眼不知不觉也满是泪光,一片通红。   她一会帮嘉月按摩肩和脖子,一会又拾起热毛巾帮她擦脸,一刻未停,腿蹲麻了也没意识到。   只是她还没在嘉月身边待过半个时辰,两个大汗淋漓的稳婆就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头,苏茗窈见她们如此心没由来的漏跳一拍,喂嘉月喝人参汤的手险些软下去。   其中一个稳婆下床跑了出去。   “大人,大夫已经给夫人施了针,能用的法子我们都用了,还是看不见孩子的头,夫人怕是要难产......”   稳婆咽了咽喉咙,顾不上手上的血,不停地擦脸上流个不停的汗,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眼前便刮过一片黑影,鬓边发丝被他带起的风吹开的同时,男人也已经闯进产房。   众人见他进来都有些愣,回过神时陆凛已在床边。   他接过苏茗窈手中的碗,而对方踉跄着挪到一边双手撑住床架,将位子让出给他。   陆凛拿着勺子的手绷得僵直,指尖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抖动。   有些许汤没喂得进去,从嘉月唇角滑了下来,陆凛便直接用衣袖将它抹干净,又顺势去擦她额头的汗。   可喂了汤她的眼帘依旧无力地耷拉着,往日灵动柔软的眉眼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奄奄一息。   “温嘉月,不许睡听到没!”   将碗丢在一边,粗哑着嗓子低吼过的陆凛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猛然俯身吻住嘉月。   闭上眼,他用力咬住她满是参汤味,浮动着一丝微弱热意的唇瓣,血腥味很快便在二人唇齿间弥漫开来。   这一丝钝痛与腹部的剧痛相比俨然微不足道,却像是闯入巨浪的一块顽石,微微动摇了它原本的猛烈和强势。   此刻嘉月的意识像被生生撕成两半,一半悬在空中,一半又死命地要留在身体里,不甘心放弃。   她怀胎近十月,和陆凛一起翘首以盼的糖葫芦,一定要好好的。   “我不睡……”   许是这念头又强烈清晰起来,再加上陆凛一直紧握她的手给她送着温暖如泉涌的内力,嘉月又有了点力气,哑着嗓子呢喃的同时,继续发力。   如此不知多少回,“嗡嗡”不停的耳畔依稀听到了稳婆的声音。   似乎是看到头了。   嘉月漆黑一片的瞳孔里终于映进些许光亮,但她没力气说话,只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咬紧牙关继续忍着一阵阵的剧痛用力。   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时,屋内一片欢欣,但嘉月腹中的疼痛只有过瞬息的停止,很快又卷土重来。   “还有,还有一个!”   “快继续送热水!”   ……   听不清周围的人究竟又说了什么,她只记得用力,直到眼里的光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意识溃散前,嘉月虚软如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一直守着她的陆凛猛然将它握紧,盯着她已经没了聚焦的瞳孔,凤眸中一片惊涛骇浪。   他直接将人从床上扶起来,抱进怀里。   嘉月努力地吸动着鼻子,想再嗅一嗅他的气息,牢牢记在心底。   她眼前的黑暗怎么也挥之不去,一刻不停地要将她尽数吞没,嘉月知道自己多半是撑不住了。   可她和娘一样固执,不想放弃自己的孩子。   “要孩子......”   靠在陆凛怀里的人儿翕动着唇瓣,努力挤出了三个字。   苏茗窈和秋玉她们都看向面色狰狞的男人,眸中一片担忧和不安。   这道鬼门关如果终究只能带回一个,她们都希望是嘉月。   “温嘉月,老子只要你!”   “要么自己用力把孩子生出来,要么老子让稳婆弄死他!”   猩红着眼睛,宛若恶鬼再世的陆凛紧紧掐住嘉月白皙的下颚,上面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印,但他没有收敛这份力气,更没有温柔的言语,反而是用着最凶狠的话语直接而残忍地威胁着她,逼迫她选择。   他不允许嘉月就这么混账地放弃,丢给他“要孩子”这三个该死的字!   除了她没什么是不可舍弃的,这个能耗死她命的孩子也一样!   嘉月纤长地眼睫颤了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却再没有力气再说别的话,更别提同他执拗。   这样的时刻稳婆只会听陆凛的,可她不想孩子死。   这一丝执念缠绕在嘉月心底,她不知不觉间蜷缩了指尖,开始抗拒眼前的黑暗。 第58章 晋江独家 七天   温嘉誉和温嘉辰几次想进去, 最后却只能止步于门口,二人的视线动也不动地盯在阻挡着内室的屏风和珠帘上,仿佛要将它们穿通。   娘, 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阿月。   末了温嘉誉合上眼帘,薄唇翕动,无声地恳求着,而温嘉辰神色未变, 负在身后的手掌心却遍布红印。   嘉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使的力气, 更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力, 孩子的哭声又一次响起的一瞬, 她再也坚持不住, 闭上眼睛晕睡过去。   只是她并不像在睡觉, 意识不在现实, 却又不曾消失, 一直在虚空中漂浮, 无处安定。   但这份茫然和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嘉月撞入了一片柔软的光亮,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裙, 年岁稍长些的女子。   她们的眉眼有七八分相像,或者说是嘉月长得像她。   崔知韵不曾开口,只细细地打量着女儿, 眉眼间满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属于母亲的慈爱温柔笑意。   “阿月不怕, 唤我一声好不好?”   女子伸出的手轻轻覆上嘉月的面颊,只是并没有任何触感,她们都是虚无的,摸不着彼此, 也感觉不到。   她的声音拖着浅浅的回音,未曾完全落下时,怔愣着的嘉月红了眼眶,扑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落了空。   “娘,娘......”   少女一个劲地呢喃着,双手不停地摸索,却不过是徒劳地在一片虚影中穿梭。   “阿月,回去吧。”   “他那般护你,娘也放心了。”   “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崔知韵的手慢慢放下来,明明碰不到嘉月,可她依旧轻轻推了推她,而她的身子当真飘了起来,两人的身体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点点远去,一点点变淡。   饶是正在远离,崔知韵的笑意依旧温柔,眉眼间满是爱意,想给嘉月留下一个最美最温暖的梦境。   她的阿月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后面的那道关她不可以跨进去。   “娘,娘你要去哪......?”   嘉月在空中扑腾着手脚,尽管知道并无用处,可她依旧执拗地伸着手试图去捞她,她知道自己或许在哭,但意识流不出半分眼泪,甚至连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什么都是虚浮的,空旷的,包括她们自己。   “阿月乖。”   娘该走了。   崔知韵消失前一直紧紧望着女儿的方向,直到虚薄的指尖也被黑暗吞噬。   她舍不得阿月。   虚无的身子渐渐有了越来越猛的下沉感,没一会儿嘉月便像是落入实处,她的意识也彻底没了,沉沉睡了过去。   -   床上的人儿醒来时,距离她生产已经过去七天。   耳畔似乎有孩子的哭声,时隐时现,似远似近,而她的掌心却是一片熟悉的温热,约莫是陆凛在摩挲着她的手。   想着,嘉月的眼睫颤了颤,只是眼帘的沉重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像是上面压了块看不见的巨石,挣扎许久方才一点点将它撬开。   “陆凛......”   嗓子干涩得厉害,声音也是陌生的嘶哑,像是被挤压摧毁已久的破锣,哗啦作响,很难听,甚至有几分刺耳。   只是还不等嘉月蹙起眉再嘀咕两句,她便被男人从床上抱起来,死死地摁在怀里,他的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捏碎,融入骨血。   饶是她的感官仍有几分迟钝,但这份痛意格外鲜明强烈,似乎带着要与她同归于尽,濒临破碎的疯狂。   尽管怀中的人儿难受得直咳嗽,但陆凛依旧没有松了力气,他的瞳孔里缠绕着凌乱可怖的猩红,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一直没修过的胡子让他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十余岁,邋里邋遢,寻不到几分英俊,更多的是不合年纪的沧桑。   “温嘉月,你他娘的睡死算了!”   半晌,男人终是开口,只是他的声音没比嘉月好听到哪去,不过一个是干的,一个却掺了一丝湿意。   明明该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却又不带几分凶意,低沉得让人心悸。   嘉月轻轻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归拢后,混沌的脑子也开始清明,她迟钝地察觉到了陆凛的不对劲。   没有挣扎,少女只是努力抬起纤细的,虚弱无力的手,柔柔地回抱陆凛的腰腹,指尖拍了拍他的背。   轻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安抚,却让男人的身子猛然僵住。   他松开嘉月,也没给她一丝回神的机会,便急躁地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小脸就亲,又急又重,且粗鲁蛮横,像回到了二人刚成亲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却又有着与那时截然不同的沉重疯狂。   像是在确认什么。   “呜,陆凛,我好渴......”   好不容易被放过的嘉月嗓子哑得厉害,她靠在陆凛结实的胸膛,可怜巴巴地抿了抿被亲得红肿,泛着淡淡光泽的唇瓣,大眼睛里氤氲着激.吻后的浅浅雾气。   “你,你怎么这样了?”   “我晕了多久?”   陆凛端着茶杯大步回来时,靠在床头刚喘匀过气的嘉月终于有机会看他,却被男人的模样惊得发懵。   他坐回她身旁后少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些胡渣,刚碰上没一会儿她就被刺得缩回了手,大眼睛里既有心疼,又有丝许茫然。   “七天。”   “我让人送饭。”   将嘉月重新抱进怀里,陆凛先试了试水的温度,确认不烫嘴后才将杯子送到嘉月唇边。   “糖葫芦呢?”   “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要看他们!”   唇瓣还没贴上茶盏,嘉月又猛然抬起手攥住陆凛的衣袖,也顾不上喉咙干不干了,美眸里都是焦急和期盼。   两个都是她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最后一个还差点被陆凛舍弃,她放心不下。   “有人带,吃完再看。”   陆凛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没多少起伏,但又透出不容违抗的沉然强势。   靠在他怀里的人儿心里焦得慌,但知道自己昏睡不醒这么久他一定急坏了,不忍心再闹他,便还是乖乖点头。   可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好像听到孩子哭了。   她的糖葫芦是不是也饿了?   一颗心全都扑在孩子身上的嘉月也没再仔细看陆凛的神色,清淡的热粥端上来后她便靠在男人怀里,由着他一勺接一勺地喂自己吃。   粥喝完没多久,秋玉又端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药进来,嘉月也乖乖地都喝了干净。   许是吃了东西,她原本苍白憔悴的小脸上隐隐有了血色,身子也暖和起来,少女忙不迭地用双手抱住陆凛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写满了“糖葫芦”这三个字。   她如今连两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瞧着她这般生动灵气,没心没肺的模样,陆凛凤眸深处的神色一变再变,时明时暗,压抑着的情绪未能完全疏解,有几分跳动的危险。   她或许在地狱口徘徊过,而陆凛也在人间地狱里埋了整整七天。   “温嘉月。”   男人猝然开口唤了她,嗓音很低,却字字有所停顿,清晰沉重,深深藏匿起这份平静尽头沸腾着的暴烈情绪。   另一只没有搂她的大手抬起,覆上嘉月柔暖的面颊,掌心没有用力,但因过分紧绷僵硬而产生的丝许战栗却让被他托着面颊的人儿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陆凛,你,你怎么了......?”   嘉月有些害怕这样的他,她在他的瞳孔里可以看见自己,可那里面的人儿被一片浓沉的黑色包裹,像是随时都可能被拖入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陆凛的指腹微动,轻轻抹去她眼角沁出的丝许泪水,又俯首亲了亲她娇嫩的唇瓣。   将嘉月放回床上靠着,男人没有说话,起身走出屋子。   望着他依旧高大挺拔的背影,少女的鼻头泛酸,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陆凛从不邋遢的。   有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奶娘她们很快便将两个吃饱了已经睡熟的小家伙抱到嘉月面前。   一个脖子上戴着粉色绳子串的长命锁,一个戴着蓝色绳子串的,兄妹俩都十分乖巧讨喜,时常奶奶地哼唧两声,惹人怜爱。   或许是因为还小,倒很难看出与谁更像些。   “糖糖。”   抱着差点被舍弃的妹妹,嘉月吸了吸鼻子,亲了亲女儿奶香奶香的小脸蛋,紧巴巴地看着她,舍不得放手。   她刚度过生产的劫,便忍不住忧心心疼糖糖日后要遭的这番罪。   嘉月抱着两个孩子看了一阵,尽管不舍得撒手,但她到底刚醒过来,又在月子里,身子虚,难免困倦乏力,看着两个奶娘将孩子抱走后,她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由着秋玉和春锦给她戴上抹额,用热毛巾为她简单地擦脸净身。   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嘉月又睡着了。   陆凛去洗了澡,将自己打理干净整齐后便回到厢房,在床边坐下,一直看着睡得恬淡安然的嘉月,直到秋玉进来通报前厅来的一些客人。   除了温禾承父子,还有带着赏赐的李福。   离开前,男人的薄唇在嘉月的眉心短暂地停留。   陆凛走进前院正堂时温家父子正同李福闲谈,看着他压迫逼人,气势凛然的身影,他们皆是静了下来。   李福先朝陆凛行礼,直起身时自然又细致地打量了他一眼便开始念礼单,念完后又同他简单寒暄两句,得了赏就带着人离开了。   屋内很快只剩他们四个姻亲。   “阿月醒了?”   温嘉辰和温嘉誉几乎异口同声地询问,神色或多或少有些激动和欣然,而陆凛没有立刻回话,他撩开袍角在主座上落座,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喝了起来。   姿态从容粗阔,又好似透着些漫不经心,与一个多时辰前还邋里邋遢的男人判若两人。   “嗯,又睡下了。”   不管是真睡还是假睡,他都不想让他们去打扰嘉月,尤其是温禾承。   余光睨过在下方落座的中年男人,陆凛的眸中划过一抹冷意。   温嘉辰和温嘉誉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拿着礼物去看孩子,而温禾承则是托他们将东西带给嘉月母子,他自己并没有离开。   “阿月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茶快饮尽时,中年男人反倒是轻轻搁下茶盏,视线落向远处窗台边的一盆兰花,略显渺远和空旷。   高坐主位的陆凛没理他,只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他今日摁着性子与他同处一室便是要将温禾承脑子里的屎铲个干净,免得他日后恶心嘉月。   “温禾承,她们一不一样关你屁事?”   “是你无能。” 第59章 晋江独家 被凶   “当初她娘动了胎气, 胎位不正,生产艰难。”   “耗了一天一夜,她与孩子都危在旦夕, 我让稳婆保她,她却铁了心要留嘉月。”   “后来孩子生了,她却血崩而去。”   说到最后,温禾承紧紧地合上眼睛, 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青筋绷起, 隐隐颤动, 眼尾的褶皱似乎也在痛苦地跳动着, 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极痛苦的场景。   撇不开, 逃不掉。   “你们的冲突关温嘉月什么事?”   “她有得选?”   双腿交叠, 陆凛的坐姿随意, 谈不上多文雅, 却格外强势硬气, 他并没有看温禾承,一双凤眸倒映着洒满阳光,春意盎然的前院, 眼底的黑沉好似也在一点点淡化。   若没有崔知韵的坚持,便不会有与他成亲,为他生儿育女的嘉月, 但这也不影响陆凛厌憎底下坐着的懦弱无能的中年男人。   换作是他,不管温嘉月以后会怎么哭怎么闹, 在危在旦夕需要抉择的当下,他不可能有丝毫犹豫,也绝不会理她的胡话。   “她没得选,可看到她我就会想起知韵, 想起她死时的场景。”   “我无法久见,更疼爱不起。”   缓缓掀开眼帘,温禾承的眼底好似浮动着淡淡的血色,这是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但被这片血泊冲出来,只会大声啼哭的嘉月看不见,也不可能知道什么。   “温禾承,我倒是忘了问你。”   “她为什么会早产?”   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子上微不可见的褶皱,陆凛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看向下首神色僵住的中年男人,凤眸中的锐利冷意越发逼人刺骨。   果然,他还是高看温禾承了。   “以后别来打扰温嘉月。”   “你没资格当她老子。”   站起身,即将走过神色颓然的中年男人时,陆凛脚步微顿,讽刺的余光如这世上最锋利的刀,能将剜过的人割得体无完肤,丑态尽显。   他离开许久,仿佛瞬息之间苍老的男人也没再等两个儿子,而是踉跄着起身,被小厮搀扶着坐进门口停着的马车,直接回府。   他在崔知韵生前住的院子里待了许久,直到傍晚,回来的温嘉辰提着一盏诡异的血红灯笼进来。   男人绕过跪坐在桌案前的软垫上的父亲,引燃了牌位两旁的蜡烛,一片漆黑的屋子有了丝许光亮,可不仅没有暖意,那随风跳动的烛火反倒让人心里发怵。   这院子自崔知韵故去后便再无人住,但也没有就此荒废。   下人们隔一天就会来打扫一次,乔氏这些年来也从不刻意怠慢。   毕竟活人向来没什么好同死人争的。   而温禾承只有在崔知韵忌辰的时候才会来这一次。   屏风后,内室里那张床如今铺着干净整洁的白色被褥,当初血色蔓延的凄惨情状永运不会再出现,却也已经刻在有些人的心底,成为他可笑而可悲的阴影。   “那日你们的争执我听见了。”   将蜡烛重新放进猩红的灯罩里,温嘉辰将它摆在温禾承脚边,而他则是拿出三根香在烛火上引燃,清冷的声音在凄静的夜色下缠绕着让人心慌的幽然空远。   当年那个无意中撞见父母争执,却只能隐忍不发的少年终于鼓起勇气,跨过这十几年的时光,将心底的声音传达。   撕碎那最后一层可耻的遮羞布。   “母亲有孕之初,你宿在书房,与一个爬床的婢女有了肌肤之亲。”   “后来那婢子有孕,你舍不下两条命,又不想母亲知道,就将人养在外面。”   “她发现端倪派人跟你,忍痛询问于你,想你主动坦言,可你依旧企图瞒骗。”   “争执过后你甩袖而去,而那时我就站在门口。”   你却不曾看见。   笔直地跪在温禾承旁边的蒲团上的温嘉辰看着母亲的牌位,唇角微动,笑得凉薄又残忍。   母亲,阿月说她看见你了。   不管你要不要,父亲欠你的都该还。   “你怎会......”   温禾承显然没想到温嘉辰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侧过身看向儿子,看着他眼中倒映的,隐隐泛着红色且在跳动的光,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后背一点点往上爬。   “父亲,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了然于心。”   男人依旧没有看他,视线却由牌位落到了温禾承旁边的那个红灯笼上。   眼中那深沉的红光越发诡异。   有时候能让人迅速崩溃的并非极刑,他作为大理寺少卿自然熟知这一点。   “阿月不该因为你的错被舍弃。”   “所以父亲,让母亲凄惨身故的元凶是你。”   她用命弥补你的错,你又有什么资格怨她为孩子舍弃了你。   或者说,她又凭什么要放弃孩子的命,来与你这样的夫君共度余生,生儿育女。   一阵森冷的风猛然吹进屋内,半开的房门被完全吹开,“砰砰”作响。   温嘉辰的发丝在阴风中飞舞,模糊了他的面颊,而这份迷蒙也为他平添一份压抑和刺骨的冷漠。   烛火在风中脆弱又倔强地摇曳着。   “父亲,阿月说她梦见母亲了。”   “你这些年懦弱自私的逃避她或许都看在眼里。”   “是否继续,你便在她的牌位前好好想一想。”   拂了拂袍角不存在的灰,温嘉辰俯身给母亲叩首,三个头磕完后,他起身往门口走。   只是走到门槛前时,男人又停下脚步,迎着又一次刮起的一阵冷风,没什么情绪地道:“阿月如今很好,莫要去打扰她。”   这便是你能给她的最好补偿。   他离开后不久,牌位旁燃着的蜡烛便又被风吹灭,屋内只剩下温禾承面前的红灯笼幽幽地亮着,洒落一片凄冷暗红的光。   原本瘫坐在蒲团上的中年男人没一会儿便佝偻了身子,倒地痛哭。   他怨崔知韵拿自己的命同他赌气,而嘉月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她的报复。   他每一次看见都能想到那次争执,那惨烈的场景,难免陷入自责和痛苦。   所以他娶了乔氏,将原本该给嘉月的宠爱都偷偷地给了温嘉清。   他不想让崔知韵如愿。   他把他们生前的恩爱温情全部丢在脑后,从没有细想过她如此选择的真正原因。   崔知韵或许对他心灰意冷,却绝不会想用无辜的孩子来折磨他。   -   这一夜后,温禾承一病不起。   不久后便给秦绥帝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   而那时温嘉清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出嫁了。   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夜间全白了头的人都没再像过去那般顺着她。   温禾承只是摸了摸她的发,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让她保重好自己,莫要再惹是生非,临走前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再没回头。   他的马车离京前绕了点路,在如今的定北侯府门口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重新启程。   -   嘉月出了月子方才得知父亲辞官,告老还乡的消息。   一头雾水的她抓着陆凛去早朝,不在家看着她的间隙,让秋玉陪她回了一趟温府。   偌大的宅邸如今空空旷旷的。   温嘉誉不常回家住,温嘉清嫁了出去,府里都由苏茗窈管着,乔氏的儿子,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由她这个长嫂带着教养。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应该是你醒过来那日晚上,夫君同父亲在母亲院里说了会话,那之后父亲就病倒了。”   “清静些原该是好事,可府里如今实在是有些空。”   二人坐在前厅说了些体己话后,嘉月便询问嫂子温禾承告假回乡的事,而苏茗窈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与她面面相觑,两个人的眼里都是相似的清澈茫然。   但很快苏茗窈就回过神,笑着将桌上好吃的都往嘉月面前推,思索着如何岔开话题。   尽管年岁与她相仿,可她到底是她们的长嫂,干净的眉眼间自然而然地生出温柔和关切来。   嘉月刚生产过,如今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总不好叫她被这些事困着。   “马上便要入夏,该做些新衣裳了,正巧我近来得了些上好的丝绸料子,带你去挑几匹。”   用帕子轻轻擦拭过嘉月唇角的糕点屑,苏茗窈起身牵住她的手,将人儿轻轻拉起来,点了点她额头粉嫩嫩的,俏皮可爱的抹额,带着她往库房走。   “谢谢大嫂。”   嘉月向来懂事,不管是不是真的苏茗窈一无所知,她都不会再缠着她问,为难于她。   所以她索性就将这些事先抛在脑后,笑眯眯地同嫂子道谢,二人有说有笑地往库房去,步摇坠下的珠串碰撞,声音清脆动人,欢快活泼。   挑好布料后她们又闲谈了一阵,直到一身朝服的温嘉辰回来换衣服,嘉月才意识到她出来的太久,忙不迭地起身同苏茗窈道别,带着抱着布料的秋玉匆匆往外走。   “慢些。”   步履急促,脚下生风的少女路过温嘉辰时只侧首同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走,男人侧身望向她纤细的背影,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好!大哥你快回去多陪陪大嫂!”   嘉月应了,又带着些顽皮地调侃了温嘉辰一句,声音微微提亮了些,清脆可爱,不算响,却也刚好够一里一外的夫妻二人听到。   温嘉辰清冷的余光扫过站在门内,扒着门框羞红了脸垂下小脑袋的苏茗窈,淡淡地应了一声。   也不知对谁。   -   嘉月回到府里的时候陆凛正要出门去找她。   她的身影一出现,男人便风一般地刮了过来,还不等她有所反应,纤细的腰肢就被他揽住,紧接着双脚离地,就这么被他抱回房间,抵在重重合上的两扇门之间。   “温嘉月,刚好利索又他娘的乱跑?”   “以为戴了这破东西就真无病无灾了?”   指尖微微用力点了点她的抹额,那热意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传来,灼得嘉月心慌。   而陆凛的声音也像是呛了火,冲得直冒烟,他那双凤眸此刻格外的凶,倒映着她,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疯狂的蹂.躏。   “你又不告诉我,我就想找大嫂问问......”   “而且我又没有一声不吭地走,交代了去向的,你干嘛这么凶。”   “都闷在屋里一个月了,出去逛这一会应该不会有事的......”   委屈巴巴地仰着头看他,嘉月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想故技重施往他身上挂,缠住他一会让他消气。   可陆凛猝然冷笑,将她的两只小爪子拨开,捞起她的腰把她抱到床上坐着,而后竟头也不抬地转身就走,都没再看她一眼。   “你,你到底怎么了呀?”   “糖葫芦你很少抱,他们的名字至今也没取,又总是这般莫名其妙地凶我,你倒是同我说说呀。”   “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怎么宽慰你。   嘉月的声音柔软,又掺着一丝担忧和茫然委屈的泪意。   看着他没有多少停顿的背影,坐在床边的人儿绷紧指尖,床单不知不觉间就被她攥得皱了起来。   末了她轻轻咬了咬唇瓣,起身小跑着追上去,头上的步摇垂下的珠子急促地碰撞,声音频繁又透着一丝慌乱。   眼看着他就要走到门口,嘉月加快了步子,却没想到他又突然慢下来,她收势不及,半撞在陆凛硬挺的背上,额头发红,鼻子也有点酸痛,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急急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 第60章 晋江独家 取名   男人没动, 就这么笔挺地站在原处,由着她两只细嫩的小手紧紧抱着他,可怜巴巴地纠着他衣服。   但嘉月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 她怕陆凛会又一次一言不发地丢下她就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的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问陆凛他只字不提,想向秋玉她们打听,她们不仅讳莫如深, 还显得恐惧和惊惶, 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有生命之忧。   所以嘉月只能妥协, 由着自己蒙在谷里迷迷糊糊地过, 可如今陆凛因为她出去再次莫名其妙地生气, 还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了了。   生她气总得有个理由吧?编也要编一个啊!让她一味地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未免太过分了。   “你说话呀。”   “为何许多事情你都不愿告诉我?我又没傻到什么也不懂, 你这样我最难受了, 陆凛你不可以又欺负我……”   一直等不到他的只言片语, 嘉月忍不住又开了口,但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声音也多了一丝湿漉的哽咽。   那语气明明很软又带着无措, 于陆凛而言却像利刺,不知不觉间就深入心脏。   “温嘉月,老子这不叫欺负。”   “你乐不乐意老子以后都会牢牢地管着你!”   陆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收得很紧, 克制着没有转身将她抱起来。   他的凤眸像咆哮着的黑色漩涡,若回了头便能将嘉月搅进去。   “可我日日都喝进补的药, 如今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那糖葫芦呢?你为什么都不怎么抱他们,也不给他们起名字。”   咬了咬唇,嘉月的小脸依旧紧紧贴着陆凛的背,漂亮的桃花眼里氤氲着浅浅的泪光, 透出几分无奈和不甘。   她知道自己本就柔弱的身体经过这次生产怕是又有所亏损,便也不再在这件事上与他多说,又开始同他谈孩子。   两个宝宝如今都还用着小名,他这个当爹不仅鲜少去看去抱,竟连孩子的名字都没提过。   想到这嘉月便又开始心疼,委屈更浓,话音里多了呜咽,眼中的雾气渐渐有了聚集落下的趋势。   “我肚子里没墨,想不出名字。”   “你喜欢什么起什么。”   虽然她这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但陆凛依旧没回身,他看着窗外夺目的阳光,凤眸微微眯起,有些深,又有几分矛盾的碰撞。   她虽已出了月子,但接下来的两个月还需好好调养身子,慢慢地将生产中亏损的血气都补回来。   有些事姑且再放一放。   “我取可以的,但我只会用‘温’做姓氏起名,你觉得行不行?”   想到生产前他吓唬自己的那番话,嘉月也如法炮制,哽咽着嗓子威胁起他来。   吸了吸鼻子,她的小脸使劲蹭了蹭陆凛后背柔软舒服的衣衫,将眼泪和鼻水都贴了上去。   看着那片突兀的潮湿印迹,她紧着唇瓣,心里又舒坦又微微发虚。   臭陆凛,就让你出去丢人。   “老子无所谓。”   原以为她这么说陆凛多少会有所反应,却没想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甚至没有多少起伏,好像真的不在乎孩子跟谁姓,入谁家族谱。   嘉月骤然哭出了声,她猛地松开抱着陆凛的手,迈开脚绕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低下头凑上前恶狠狠地咬住,泪水一颗颗打在他手背,又蜿蜒渗透进她的唇齿间。   一时间血腥气和咸涩交织,她也辨不清哪个更重些。   反正心疼是最为厉害的。   陆凛也没将她推开,就沉着一双凤眸看她咬,眼底一点痛色都没有,好像咬着他的就是个没长牙的小奶猫,不疼不痒。   只是见她越哭越伤心,纤细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他眼底坚硬的黑色终是有了碎裂的痕迹。   抬起的手还没触及嘉月乌黑的小脑袋,她便猛然甩下抱着啃的手,后退一步泪眼汪汪地瞪他,哑着嗓子大吼:“陆凛你这臭混蛋!”   “孩子跟我姓就跟我姓,我要同你和离然后回娘家!”   “我受够你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凶我的臭模样了!”   嘉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的一阵猛炸,陆凛被她轰得有些懵,回过神时刚还在他旁边的小东西已经走到三四步开外,眼看着就要到门口。   在她即将开口唤秋玉她们进来收拾东西时,男人的气息猛然扑近,他的手臂及时地从后面绕过来,粗粝修长的大手将嘉月的嘴捂住,无视她的挣扎,单臂圈住她的纤腰将人抱起来回头往内室去。   到京城就这点不好。   一言不合就要收拾包裹回娘家。   原以为她只是生产前脾气大爱闹腾,没想到产后依旧如此。   陆凛甚至偶尔会有些自我怀疑,她这脾气是不是被他给纵坏的。   “温嘉月,再嚷一句回娘家老子就把温府拆了!”   坐到床边,陆凛把嘉月圈在身前,单臂死死地锁住,另一只手轻捏着她的小脸迫使她转过头看自己。   那双凤眸里跳动着浓黑的火焰,渗透出丝丝危险。   “你有本事就把我和哥哥都拆了!”   “拆房子算什么!”   嘉月也气急了,不管不顾地瞪着他同他吼,只是她嗓子本就细嫩,还带着哽咽,吼了没两声就变得干哑起来,气势弱了不少,听着倒更像委屈地控诉。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晕开了楚楚可人的嫣红,像是抹了一层勾人的细粉,惹得人心里发软,生出些罪恶感。   “威胁老子,长能耐了你。”   抬起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却气鼓鼓的小脸蛋,陆凛想把人放下给她倒水,但又觉得气上头的嘉月很可能干出爬窗出去的傻事,便索性又单手抱起她来到外室的桌边坐下,倒了杯温水送到她面前。   被他死死锁在怀里的小姑娘拼命别过脸,粉嫩饱满的小嘴抿着,牙关紧咬,不仅不喝,最后还用力将陆凛的手推开,把里面的水弄洒了大半,湿了二人的衣摆。   陆凛的眉头危险地拧了起来。   他微微用力将杯子搁在桌上,也没管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袖子发现没帕子,便用那只带着血红牙印的大手扣住嘉月挣扎不停的爪子,从她的袖子里掏出她缝得漂漂亮亮的帕子,先给她擦。   “不许你拿我的!”   气得指尖发抖的嘉月抬起腿,在空中停顿片刻蓄了阵力,而后一咬牙猛地往后蹬。   陆凛在她抬脚时就猜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余光带着一丝恶劣的玩味,本想将腿挪开让她踢个空,但后面的凳子是实的,她这力气攒的不小,要是蹬到上面脚后跟势必会红肿疼痛一阵,到时候定然得“哇哇”大哭。   所以他只脚尖微微动了动,而后眼也不眨地生生挨了嘉月一脚。   不过陆凛对自己的腿还没有些清晰的认知。   它并不比板凳软多少。   嘉月踢完后眼中直接开出点点晶莹泪花。   “你人都是老子的。”   将帕子丢到桌上,陆凛掐住她细软的腰,让她跨坐在腿上,面朝着自己。   却见她下一刻又瘪下嘴哭,纤长的眼睫耷拉着,坠满了泪珠,很快又被她抬起的手胡乱抹干净。   “踢也踢了,怎么还哭成这德性?”   话里带着嫌弃,但陆凛的手已经习惯性地包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带到肩上靠着,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脸,将上面的泪都擦干净。   “你故意的……”   “我脚疼了。”   抽噎着躲开他的手,嘉月用后脑勺对着他,嗓音满满的软糯湿哑,又多了一丝幽怨和委屈。   男人的指尖顿了顿,末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张扬又过分。   眼底的黑沉因她这一句话渐渐化开,有了拨云见日的爽朗和恣意。   尽管后来他的笑在嘉月的捶打和闹腾下有所收敛,但唇角始终噙着坏得让人咬牙切齿的弧度。   活像一个盯上猎物,慢条斯理地磨爪,让对方越发胆怯却始终故意迟迟不动的恶狼。   “温嘉月,老子可不止腿石更。”   灼热又略显不稳的呼吸骤然喷洒在嘉月耳边,哭得有些懵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嗯”了一声,对上陆凛那双涌动着熟悉暗流的凤眸后猛地一激灵,立时涨红了脸急急地转过头。   “你就会说浑话!”   她气得伸手要捶人,却在下一刻被他单臂稳稳地托住,就以这样的姿势抱了起来,被带着去往内室。   突然的悬空嘉月难免有些慌,下意识地和之前一样下手脚并用,双腿也习惯性地盘上他的腰,紧紧缠着他。   尽管二人已经有数月未曾亲密,可彼此的身体都有了属于对方的记忆,也养成了些刻在潜意识里的习惯。   “老子不止会说,还想做。”   停下脚步,陆凛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眸中划过一抹泛着热意的暗芒。   嘉月没说话,在这事上她自知自己永远比不过他。   将人儿放到床上坐着,陆凛却没有紧挨着她坐,而是与她隔了一定的距离,接着便攥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脚架在自己腿上。   无视了嘉月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陆凛慢条斯理地脱她的鞋袜,将她刚刚踢过他,也不是很暖和的小脚放到怀里,一边揉一边捂。   最后他索性又脱掉嘉月另一只脚的鞋袜,将它也揣在怀里。   说是身子有所好转,但如今已快入夏,她的脚还是泛着淡淡的凉。   天生的弱症终究无法靠药全补回来,只能仔细养着。   男人的眼眸中有过一丝波澜,但垂下的眼帘将它遮得严实,嘉月没能发现。   “你去把糖葫芦抱过来。”   陆凛捂着捂着手就开始不规矩,眼看就要顺着往上爬,嘉月带着一丝羞恼的声音响起,成功打断了他接下来会变得越发过分的动作。   “温嘉月,你是不是恨不得眼睛都黏在那两个除了吃就是睡的兔崽子身上?”   陆凛抬起头,似笑非笑的,语气莫名透出一份咬牙切齿的冷和怒。 第61章 晋江独家 酒席   嘉月愣了愣, 她看向陆凛沉沉的眼睛,心口一点点揪了起来,拧得难受, 好不容易化开的泪光又一次氤氲起来。   “陆凛,或许我真的差点没能走出鬼门关,可这和糖葫芦没有关系的。”   “只是我想将他们生下来,我舍不下他们任何一个。”   “是我一直没有问过你, 那七天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放在他腿上的脚收了回来, 靠在床边的人儿压下心头那一点火和委屈, 主动来到他身边, 爬到他腿上坐着。   嘉月的双手缓缓地抬起, 带着丝颤意, 却坚定地靠近陆凛, 抱住他的脑袋, 与他先前无数次对她做过的动作一模一样, 只不过比他柔软许多。   她将他的脸转到正对自己的地方,倔强地望着他那双黑沉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星半点痕迹。   闹脾气的是她, 可他也从不坦诚。   “没怎么过,坐你旁边看着而已。”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差点有了说一两句实话的冲动, 但他最后依旧面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过去。   放在嘉月腰间的手不安分地移动着,娴熟又带有侵略和目的性地在她的敏感点上作乱。   “骗人。”   “我早就注意到你额头上这块斑了。”   尽管因为他的动作嘉月的脸上染上了诱人的潮红, 指尖也变得酥麻,险些脱力,但她还是紧咬牙关,努力与眸中的几分迷离做着斗争, 盯着他头上那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不大不小,形状偏圆的斑。   一个月过去,它也消得差不多了,不细看很难发现。   嘉月能猜到它是怎么来的,但她知道依照陆凛的性子不会细说的,便一直没问。   “你去哪磕头了?”   低下头,嘉月的额头轻轻贴上他的,二人的呼吸便紧密地交织,彼此的心跳也隐隐回响。   一个略显快速,一个沉重有力,更为猛烈急促。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他乌黑瞳孔里的自己,比镜子里还要剔透漂亮,也是那里面的全部。   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波动后,她又猛地凑上前亲了他一下。   柔软的唇瓣带来一阵甜甜的馨香,男人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扣住嘉月的脑袋要继续亲。   最后唇瓣却紧紧地贴在了她细嫩的掌心。   陆凛看着狐狸般进退自如,将他牢牢牵引住的嘉月,唇角弯了弯,带着危险的深意。   她如今是真能耐了,知道怎么诱引他了。   可惜火候不够,嫩得很。   “有用就行,你管老子去哪磕?”   低笑一声,陆凛的声音透过她的掌心传来,难免有些闷沉,他若无其事地啄起嘉月贴在自己唇瓣上的手掌,时啃时咬,细密酥麻的感觉连绵不绝。   被他亲着人儿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当了。   “那我想知道哪一家寺庙这么灵验,改日也好去给糖葫芦求个平安符。”   挣扎着收回手,嘉月将双手全都藏在身后,鼓着嘴瞪他,明知很难但还是想从他口中套出点话。   “陆铭约,陆慕月。”   搂着她的男人没再与她纠缠在这件事上,视线落向窗外铺满了金色光辉的院子,倒映出一片淡淡的温和。   他轻启薄唇,平静地道出了两个名字。   而正气恼地揪着他鬓边发丝的嘉月蓦然愣住,怔怔地垂眸看向陆凛,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哽咽着搂住他的脖子,垂下眼帘眼泪汪汪地问他:“你是刚刚想的,还是早就想好了?”   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男人刚想开口回答,嘉月便又偏过脸不看他了,小嘴翕动着,喃喃道:“算了,哪一种我都不开心,更何况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勉强允许你继续做他们的父亲。”   “过两日办了满月酒便让他们入族谱吧。”   捏住她细嫩的下巴,陆凛把她的小脸轻轻转回来,盯着她又哭又笑,十分惹人疼的眉眼,仰头亲了亲。   “名字你要不喜欢就换,这事听你的。”   “我家没族谱。”   说完后陆凛便将她放回床上,起身边往外走边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袍,准备去郊外兵营。   他放手转身得太快,以至于嘉月根本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陆凛我喜欢!”   “没有族谱也没关系的,可以从我们开始呀。”   她心里揪得疼,踩着鞋下了床榻,噙着盈盈的泪水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声音虽有点急,又带着丝许柔弱的哑意,但格外坚定。   没有便没有,他们当老祖宗也挺好的。   男人的脚步微顿,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指尖猛然颤了颤,而后便重新迈开长腿走出屋子。   那天下午,嘉月给他整理书房时翻到了一本压在最底下的诗词书,里面夹着写满了各种名字的宣纸,那字迹依旧龙飞凤舞,却没有力透纸背,又轻又温柔,还带着些许犹豫和停顿。   嘉月不由得想起他偶尔抱两个孩子时的场景,与眼前的字重叠又分散。   臭陆凛,明明心里在意。   父亲给孩子起名不管好不好听,寓意如何都不丢人的,和读不读书,有没有学识无甚关系。   你起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   两个孩子办满月酒那天,嘉月起了个大早,精神颇好,换上一袭明蓝色的罗裙后也没急着梳理妆发,而是回到内室从摇篮里抱起糖糖,将她塞进坐在床边,眉眼拢着倦色的陆凛怀里。   男人的发丝略显凌乱的垂落在肩头,晨间的阳光淡了他原本锋锐的棱角,平添一份随和,但终究没法化开他眉眼间那抹因孩子突然而至而产生的僵硬。   尽管动作不是很自然,但陆凛抱的姿势也算是标准正确的。   两个孩子夜里喂过一次奶,此刻睡得正熟,虽然夫妇俩的动作很轻,但糖糖的眼皮还是轻轻动了动,紧紧盯着她的陆凛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地晃动手臂,动作不仅轻,还格外板正。   彼时嘉月正弯腰去抱另一个摇篮里的葫芦,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和动作,不然势必得笑起来。   糖糖在陆凛怀里舒服地咂巴了一下小嘴,打了个奶嗝,便再没有其它动静,睡得十分乖巧香甜。   男人绷得笔直的腰背放松下来,一双好似凝固的凤眸渐渐化开。   温嘉月昨天非要把孩子抱屋里睡,半夜两个小东西一前一后嚎起来要吃,折腾半天。   索性家里就养这两个兔崽子,也就操心这一回。   想着陆凛抬起手指,用微有粗粝的指腹轻轻点了点糖糖嫩白的小脸,眼底有过片刻的深幽,继而又被慵懒的随和取代。   他们比出生时好看许多,眉眼间已能辨出些他与嘉月的神韵。   糖糖的皮肤,还有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是与嘉月像的。   葫芦虽不及妹妹白,但眼睛同样与娘亲神似,日后会是怎样的风流俊美也可想而知。   夫妻二人抱着孩子挨在一起,看了他们一会,陆凛起身洗漱前抱着糖糖凑到嘉月面前亲了亲她的脸颊。   散着一头青丝还未梳发的人儿红了脸,轻轻摸了摸被他亲过,仍在发着烫的那一处肌肤,看着他将孩子放回摇篮,阔步走出。   “爹爹还是疼你们的。”   但他好像更在乎娘一点。   垂下眼帘,嘉月用手指轻轻勾起葫芦细软一团的小手,大眼睛里既有喜悦又有一丝无辜。   那娘以后多疼你们一点吧。   -   这场满月宴是他们夫妇正式回京城后办的第一场酒席,宴请了许许多多的权贵和世家大族,前院里杯盏交错,热闹非常。   虽然有许多人私下里议论过陆凛出身,但因着他受秦绥帝重视和信任,再加上气势惊人,十分不好惹,所以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酒席上的男子或多或少都在奉承陆凛,尤其是李福带着秦绥帝和皇后的贺礼过来后,这阵讨好的风就刮得更厉害了。   而嘉月原就在京城长大,认识她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此番也都在夸她眼光好,觅得良缘。   一番应酬下来她难免有点疲乏,再加上想去看看被抱到里屋休息的葫芦和糖糖,便寻了借口短暂离开,席面由大嫂苏茗窈帮忙照看着。   “夫人,大人有事需要您立刻过去商量。”   只是嘉月刚穿过长廊绕到小花园,便被陆凛身边的初一拦了道,他脸上的神情还算如常,不过眼神多少带着难以启齿的无奈和郁闷。   “带我过去吧。”   嘉月有些担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看了一眼秋玉用眼神示意她去看看孩子,而后便带着春锦一同去陆凛那儿。   “温嘉月,上次老子就该挖了她眼睛。”   走进暖阁休憩的小屋,嘉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落雨的少女,而陆凛则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手肘撑着腿,大手按着额头,冷笑一声后粗着嗓子说了一句。   他大约也喝的不少,开口间酒气扑面而来,有些冲人,又充斥着浓烈的危险。   嘉月知道陆凛并非在开玩笑。   大哥成亲那日与他们迎面相遇有所逾越的还是她,只是嘉月打小在京城长大,见过的千金小姐并不少,对她却没什么印象。   所以她很可能是这两年才来到京城的。   “可有其他人看见?”   来到男人旁边的软榻前落座,她侧首看向他,黛眉微蹙,有点不安。   若无人看见还好,有的话除了见血封口,没有更快更好的法子。   “你就说杀还是不杀。”   放下撑着额头的手,陆凛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人,凝着嘉月的眸中猩红的杀意若隐若现,压迫可怖。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下作的,利用悠悠众口逼人就范的招数。   “你喝多了,初一,先把大人扶到隔壁休息,再让厨房送一碗醒酒汤来。”   “十五,去席面上看看,若有人询问便说大人不胜酒力,正在小憩,很快就回。”   两个小厮齐声答应后便各自行事。   轻轻松开包住陆凛手的两只小手,嘉月的余光扫过地上被堵了嘴,吓白了脸,连连往后躲,抖个不停的少女,美眸中划过一抹倦怠和无奈。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这姑娘又何必为难她,也为难自己。   “后花园的湖够深。”   男人起身走动,这屋内便越发压抑紧绷,他路过地上的人时停下脚步,目视前方,声音低沉,又渗出刺骨的冷漠和暴.虐。   他是在沙场上刀尖舔血的人,手上再多多少人命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嘉月没说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隔绝外面热烈温暖的阳光。   “你是哪家的小姐?”   她柔软的话音落下,春锦也将对方嘴里的棉布团拿了出来,只是还不等那女子思索好开口,嘉月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若还想活命便不要生隐瞒的心思,更别再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我姓苏,名茗柔,是平阳侯府三房的嫡次女。”   在嘉月的授意下,春锦将人扶到一旁的凳子坐下,但没有给她的手松绑。   “既是侯府嫡女,又为何要用这些手段?”   “你该知道,就算事成,你也只能被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定北侯府,一生为妾。”   双手交叠置于腿上,衣着华贵,优雅柔善的嘉月眉眼间并无怒意。   她平静地看着对面这个没比她小多少的妙龄少女,心底有不喜,但也有一分不解。   她明明可以走一条坦途,又为何要顶着被耻笑的风险选一条死路?   “因为他们都说,你活不长。” 第62章 晋江独家 真相   地上的苏茗柔哽咽着, 一双通红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首虽有倦怠,但气色颇好的人,神色愤懑又不甘。   嘉月捏着帕子手骤然一颤, 它险些从指尖滑落,她的心脏好像也漏跳过一拍,而后便开始重重地敲击胸腔,剧烈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地回荡着。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余光不着痕迹地落向春锦, 对方脸上的神色也让嘉月的心泛起了凉。   半晌她深吸口气, 尽量先压下这阵惊惶和不安, 继续看向对面的苏茗柔, 镇静地道:“苏姑娘, 古往今来, 鲜少有妾会被抬为妻。”   “就算我真的活不长, 你也很难得偿所愿。”   更何况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 那便是陆凛。   你想以自己的清白做搏,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算计于他,若非我在, 他能让你活命至今都已是奇迹。   心底低叹口气,嘉月一时又有点气不起来。   在她看来出此下策的苏茗柔愚笨得可怜,差点把自己的一生就此葬送。   “但还是有的......”   “我终归是平阳侯府三房的嫡女, 父亲虽只是五品,但若大伯出面协商, 我也可为贵妾,日后抬做正妻也并非不可能。”   “与朝中新贵定北侯结亲对他们而言有利无害,他们不会不帮的。”   苏茗柔看着高她一截,神色始终温柔恬淡, 不争不火的嘉月,心里说不出的闷堵和难受。   哪怕嘉月有一丝的怒火和痛苦,她都不至于如此愤恨和不甘心。   软榻上的女子很美,气质也是独一无二的,饶是她前些年不在京城也从旁人口中听闻过她的一些事情。   她们或嫉妒或欣赏,但真的没有人挑出她一丝可以被人诟病的不妥之处。   而苏茗柔来到京城的时候正是嘉月遇到危险,流落在外的那段时间,可温嘉辰他们将她的名声护的很好,京城中也没传出多少不好的谣言。   直到她去年大着肚子回来。   如今苏茗柔亲眼得见,就算不想,也必须承认嘉月的确过人的事实。   可她越是这样好,苏茗柔便越是痛苦不甘,心底的妒恨让她的神色都有些扭曲。   为什么老天可以如此厚爱一个人?不仅给她尊贵的出身,慈爱和睦的亲人,还有这样一个英俊深情的夫君。   而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可是苏小姐,他们帮不帮你,与陆凛同不同意这桩事并没有什么关联。”   “你谋划的是他,但凭他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再受人摆布的。”   “而且刚刚他的神情,他的话你应该都看到听到了,莫说你没有得逞,就算你得逞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在对一个人全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并非孤注一掷,而是自寻死路。”   轻叹口气,嘉月的眉眼间透出一份倦怠和无奈,语气依旧平淡柔缓。   苏茗柔如果有靠山,有同谋,足够周密妥当,此刻应该有不少人会兴师动众地来抓.奸,将事情坐实。   可没有人帮她,她全靠自己硬着头皮赌。   或许压根没想过赌输了,失了名声被家族借机遗弃的可能,这比丢命还要残忍。   换做是她,绝不会如此做。   “那又如何!”   “反正我本就没有生路,又有何惧......?”   还不若挑一个自己心仪的人搏一次。   闭上眼睛,苏茗柔哭得好不伤心,像是要将积压在心里许多年的痛苦和憋屈都哭出来。   嘉月抬起手把帕子递给身旁的春锦,她接过后按耐着心底的不悦,十分敷衍地帮她擦了两下脸,心底却在嘀咕:白白浪费夫人绣的一块好帕子。   “你若真的不惧便不会哭得这般伤心了。”   “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便是将今日所做之事忘得干净,二便是死。”   或许是她的语气平缓,“死”这个字甚至还不及陆凛的一个眼神来的吓人,可苏茗柔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的。   若非因为嘉月,陆凛真的会将她沉湖。   “那日夜里我留宿宝明寺,因雷声阵阵,大雨不休便未曾睡着,所以看见了侯爷。”   抽噎着的苏茗柔并没有立刻给嘉月回答,眼里翻滚的情绪渐渐安定,却也多了让人心烦的迷恋。   而她的唇角却勾起一抹轻柔的弧度,像在拥抱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   嘉月的神色终是有所波动,她的唇瓣不知不觉间就紧了起来,甚至有些发白,视线落向对面的女子,无声地允她继续往下说。   “寺前八十一级台阶,侯爷一步一叩,无一遗漏。”   “住持说侯爷杀戮深重,所求之事大抵难以实现,但又怜他拜这一场,最终还是允了他进正殿拜谒。”   “那一晚我有多心疼倾慕,如今便也有多妒恨。”   苏茗柔的这一番话惊到的不止有嘉月,连春锦的神色都是震惊和茫然的。   夫人产后便昏迷不醒,险些血崩,身子亏损得厉害,极大可能伤及寿数,大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尽管第二天他的头上是缠着一圈白布,但没人知道他夜里去过哪里,又做了什么。   如今听来,只觉得难以置信。   嘉月的唇瓣微微翕动着,身体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喉间像堵了一个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硬块,呼吸艰涩。   眼眶迅速红了,泪水在其间摇摇欲坠。   八十一级台阶,他先前怎能那般轻描淡写。   “那你便更该清楚不管耍什么花招侯爷都不可能要你!”   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血色都淡了的嘉月一时说不出话,同样红了眼眶的春锦扶住她的同时又瞪向苏茗柔,哑着嗓子激动地低吼。   “我想离他近一点。”   “与其被随便指配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宁可在他的后宅里孤老一生。”   地上的少女缓缓合上眼睛,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幽幽的,辨不清情绪。   有些事情不尝试过永远不会甘心,可试过了又不愿轻易死心。   “可我与他不愿意。”   “这一生,哪怕我真的先一步离他而去,他都不会再要第二个女人的。”   “你死了这条心吧。”   哽咽着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嘉月的神色终于不再平静。   她站起身,站在软榻前的踏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面的少女,原本柔软的桃花眼因着瞳孔里闪烁的坚定的光芒变得咄咄逼人。   陆凛不是父亲,他说过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便绝不会食言。   就算会被万人唾弃,他也不会为此妥协。   “你若此刻发下重誓,将此事忘得干净,我便放你离开,并请大嫂为你留意,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若执迷不悟,我便立刻让人灌你一壶烈酒,送你去侯府后花园的湖边。”   “你选吧。”   嘉月吸了吸鼻子,移开视线,不想再看她。   原以为相比于喜欢,苏茗柔更在乎的是陆凛的权势地位,却不曾想他为她付出的一切都被她收入眼底,成为了她今日不顾一切要赖进侯府,靠近陆凛的理由。   要她如何不难受。   若是真的让苏茗柔得逞,她也绝不会满足于待在后院,安稳度日。   人都是如此。   “温嘉月,我比不过你......”   “可你也没有好到哪去。”   发下重誓,得到松绑后,苏茗柔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只是她的手即将触及门扉时又顿了下来,唇角勾起带着丝讽刺残忍的笑意。   我此生不能得偿所愿,但也留了一根或许永远也拔不掉的刺在你心里。   知道他有多爱你,也知道了自己或许并不能陪他长长久久。   你们日后的每一天还能和过去一样吗?   “我与你,没有什么可比的。”   嘉月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还是倔强地仰起头,将泪水努力地逼回眼眶。   她终于明白为何陆凛没有立刻将苏茗柔杀了,而是派人请她过来,问她的决定。   以前盼望着他能不再粗暴,以杀止杀,如今他开始努力为她克制,嘉月却没有一丝欢喜。   -   满月宴一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结束。   下人们忙着收拾,累了一天的嘉月和陆凛也回到院中洗漱,准备就寝。   今日陆凛喝了不少酒,虽然喝了醒酒汤也洗过澡,但眉眼间难免还有淡淡的酒意。   嘉月沐浴过后坐在床边,刚脱了鞋袜便被腰间横过来的一只大手给带倒进温热硬实的胸膛,伺候在侧的春锦赶忙将两边的帘子放下,吹熄蜡烛退出厢房。   “没看她,更没碰,别想让老子睡地板。”   男人摸小动物似的,一边胡乱地揉着嘉月的头发,一边捏她软软的脸,还不忘俯首在她额头上又亲又啄,留了些水印。   “我知道,不让你睡地板。”   如今已是六月,嘉月被他这么腻歪地搂抱亲了一阵难免有些热意,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闹着将他推远,而是继续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作乱。   她的小脸轻轻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砰砰”的,让人心安的心跳声,眸中又生出些湿意。   半晌,嘉月挣扎着半抬起身,撑着陆凛的胸口,与他面对面对望。   尽管屋内一片漆黑,可她眼中点点晶莹还是闪到了人心坎里,男人作乱的手停了下来,眼底的慵懒也淡了不少。   “哭什么?”   “弄疼了?也没见你闹。”   指腹轻轻摩挲着嘉月漂亮的眉眼,陆凛蹙了蹙眉,前一句在问嘉月,后一句便有些像自言自语,透着狐疑。   轻轻摇了摇头,趴在他胸口的人儿已经适应了黑暗,尽管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温柔地摸索到男人的脸,双手软软地贴上,包住,而后低下头与他唇瓣相贴。   没有像以前那样亲一下就羞涩地离开,嘉月生涩又笨拙地学着动动舌尖,茫然又紧张地摩挲着。   尽管身体的反应强烈,但陆凛死死摁着火,将她的小脸抱住捧起来,没让她再亲。   盯着嘉月的大眼睛,男人眯了眯那双凌厉的凤眸,困惑一闪而过,继而便是压抑的凝重。   她不对劲。 第63章 晋江独家 挑礼   “陆凛, 我会乖的。”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会乖乖喝药,也会听你的话照顾好自己。   嘉月的声音多了一丝湿漉漉的哑意, 她轻轻咬着唇瓣,瞪大双眼将源源不断上涌的泪意都逼退了。   尽管知道陆凛看得见自己,但看不清他便能有足够的勇气将这些话都说出来。   “别信那些屁话。”   “你又不是两个小兔崽子你乖什么乖?”   “笨的给老子到处点火。”   陆凛见不得她憋着不哭的可怜样,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按在怀里, 浓眉拧得不轻, 心底暴躁又拿她没法。   就不该留那女人的贱命。   她也是, 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没点数?旁人说两句便真觉得活不长了?   命又不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求神拜佛都比听这些屁话管用。   “陆凛, 我害怕......”   “我怕我真的离开你, 离开糖葫芦, 我不想......”   “我舍不得……”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嘉月的双手圈住陆凛的脖子, 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口这阵翻滚不停的委屈和无助。   她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紧紧抱着唯一能给她指引方向的人, 将那些担忧和畏惧都哭了出来。   “温嘉月,你信不信老子?”   圈住她的细腰,陆凛索性从床上坐起, 他怀里的嘉月也因此跨坐在他身上,被他紧紧地搂在肩头靠着。   稳稳地接住从她背上滑落的薄被,他将她裹得严实。   粗粝的指腹轻轻刮过嘉月脸上的泪, 陆凛深深地凝着眼前人儿那双泛着红,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瞳孔里一片仿若能将人吸进去深藏的黑沉。   明明只有这一句简单的话,但他专注的眼神一点点稳住了嘉月的情绪。   她依旧哽咽着,纤弱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哆嗦,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信就不许哭。”   “老子说你没事就没事, 记住没?”   滚烫的,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嘉月的面颊,吹得她鬓边的发丝柔柔地晃动着,怔愣的女子眼睫颤了颤,再掀开时便是一片让人心悸的柔顺乖巧。   “我记住了。”   “可是你......”   吸了吸鼻子,嘉月乖乖地点头,又回想起苏茗柔说的那番话,忍不住看向他已看不出斑痕的额头,欲言又止。   柔软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泪意。   陆凛的性子她该很清楚了,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帐子圈出的这方狭小的空间陷入了短暂的静谧,却有热意在升腾,碰撞,渐渐摩擦出火花。   就在它们越发频繁,即将汇集时,被某些热意和突兀抵着,闹红了脸,心尖酥颤的嘉月又看向陆凛,饱满的唇瓣轻轻抿了抿,酝酿片刻,在他的隐忍和耐心都要耗尽前开了口。   “陆凛,我,我重要吗?”   她的声音很软,又带着丝许不容忽视的小心和期盼。   男人已经攥住她的小手,正要将它带下来解火,因为这句话他自然而然地慢下来,最后定在一个极危险的位置。   结实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灼热的呼吸喷薄不休,吹得嘉月甚至有些不安,想要躲藏。   但她还是想要他亲口给她一个答案,便紧巴巴地与他对视着。   “你不重要。”   嘉月心口一滞,小嘴正要瘪下来,却又因为他接下来的一句甜甜地扬起来。   “你不重要老子管你个屁。”   通红的小脸紧紧埋在陆凛肩头,她被握着的手不知不觉间就软了下来,由着他摆布,做着过分的事,尽管依旧感到羞涩和难以启齿,但嘉月此番是顺从的,甚至愿意去同他做这些。   再过分的,也,也不是不行。   ……   第二天在郊外兵营的陆凛心情颇好,不仅没揪人出来和他过招,还大手一挥给士兵们加了两道荤菜,并且提前半个时辰结束操练,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兵营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有些大胆的甚至三五成群地跑到陆凛面前东扯西扯,将肚子里不多的墨水都挤出来拍他马屁,被男人粗着嗓子骂了两句,但他们走后他的唇角却飘飘然地勾了起来。   早知道让温嘉月心疼有这么美的甜头,以前就该多松松口,也省得她闹那么多别扭。   纵马回城的男人脑子里都是昨晚的画面,眸色沉暗又危险,路过首饰铺时他猛然勒住缰绳停下,骏马长鸣,前蹄高扬,惊了不少行人,最后又稳稳落于地上,在原地打转,被他牢牢控制住。   不少人认出了陆凛,但都只敢远远地瞧着,畏惧他那凌人的气势。   迎着瑰丽的晚霞眯眼看了一会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觉得这些都大同小异,除了亮和花哨没啥区别。   心里嘀咕,但高坐马背的男人却很潇洒地下马,将马鞭丢给匆匆迎出来的小厮,阔步进去。   “大人是给自己挑,还是要买给夫人?”   在柜台前的掌柜迎了上前,语气多少带着些恭维和谨慎,目光不敢大肆落在男人身上,便只微微扫他一眼,轻声与他攀谈。   陆凛站定在店中央,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四周绕了一圈,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昨夜嘉月红着小脸,软在他怀里羞怯娇嫩的模样,眸中晕开一抹炙烈的浓色,再看时就觉得这里的东西没一个配得上她。   “夫人。就这些?”   垂眸看向掌柜,男人的尾调微扬,明明是问句,也没带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心猛地一跳,抖得厉害。   “有,自然还有别的,快去把那套头面拿来!”   掌柜的心里一慌,脑子一空,光想着不能让陆凛生气,也忘了细思别的,直到伙计将精致的首饰匣子捧到他们面前,一脸的忐忑,欲言又止,他方才想起这套上午已经被人订了。   里面的头面并非是亮闪闪的宝石,而是由成色极好,颗颗饱满圆润的东珠打造,那对粉珍珠耳环也格外好看别致。   想到嘉月白嫩嫩的小耳朵,陆凛的舌尖动了动,抵住下颚,压下身体里跳动的热意。   “就它了。”   将腰间的荷包摘下丢给小二,让他自己去数钱,男人示意掌柜把东西给他包好。   对方却咽了咽喉咙,小心地用沁着冷汗的手擦额头,忍着惧意抬头看向他,轻声道:“大人,这套头面它,它上午被一位夫人订了,是小人一时情急忘了这事,您看这,要不您再挑个别的?”   半转过身的陆凛侧眸看他,凤眸微沉,越发显得危险和凶煞。   捧着荷包的伙计被这气氛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后退一步,走远了点。   京城无人不知定北侯,他守边关,收西戎,战功显赫,受帝王重用,日后也定是名留青史。   但他的暴戾和凶狠也是一目了然。   人们崇拜的同时又不敢贸然靠近,更不敢得罪。   “她付钱了?”   挑了挑眉,陆凛看他们那战战兢兢的可怜样子,莫名想起刚遇到他时的嘉月,眉眼不知不觉间就松了些,周身气势也有所变淡。   “这,这倒是还不曾。”   “那位夫人只说给她留着,不日她会遣婢女来取。”   身上的重压有所减弱,掌柜缓缓吐出口气,老实地摇头,实话实说。   可想到她的身份,他又有些忐忑。   “她谁?”   生意人向来精明,能让他冒着触怒自己的风险说这些话,便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但京城权贵中目前比他还红的还真没有,更何况空口让人预留东西,一分定金都不付的女人,放眼京城少之又少。   薄唇微动,陆凛眸中划过一抹诡异的兴味,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一套头面而已,他自然能给嘉月找更好的,只是对方的身份实在有些意思。   若真是他猜的那个,那这套首饰他就要定了。   “是,是端王妃。”   掌柜这话一落,耳边便响起这煞神低低的,明明磁性却莫名悚人的笑声。   “包起来。”   “有人找你就实话实说。”   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来找老子。   笑声敛起后陆凛大手一挥,示意掌柜别再多说,而对方也很识趣,没那胆子尝试挑战他的耐心,便朝伙计点头,对方立刻将盒子捧过去打包,顺便数钱。   “不用找了。”   留下这四个字后陆凛便提着东西离开,踏着暮色纵马回府。   掌柜的在门口望着男人卓绝的背影,眉眼间不免透出些茫然和感慨。   看来端王妃与侯夫人不睦的消息是真的。   但她们的境遇却完全不同。   一个买东西都要回去取钱,而另一个甚至不需要出门,便能让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为她精挑细选。   -   陆凛回到家的时候嘉月正在孩子的房里陪着他们。   暖黄的灯光映在她的眉眼间,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爱意和温柔照得淋漓尽致,让人沉溺。   又有点酸。   “你回来了?”   “今天糖糖可缠着我了,一直抱着我的手指睡,你看。”   余光中出现了他的腿,再加上对他的存在敏感,所以嘉月不曾抬头看,便直接说了。   只是她的声音压得很柔很轻,像一根细细的羽,挠得人心痒。   陆凛提着东西来到嘉月身边,也没有俯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摇篮里那个抱着她手不放的一小团,瞳孔忽明忽暗。   末了他又看向只盯着孩子,笑得又甜又傻气的女子,见她半天都没个反应,心里难免躁了起来,想掀桌。   于是陆凛猝然俯首到她耳畔,压着嗓子,藏起那份酸酸的情绪,低声道:“你那爪子都僵了,还握?” 第64章 晋江独家 伺候(一更)   “没有......”   “糖糖乖, 娘回去陪爹爹了。”   小脸微红,嘉月往旁边躲了躲,俯身在糖糖的脸颊边落下一吻, 又去亲了亲葫芦,而后便回身看向陆凛,微红着脸朝他张开双臂。   大眼睛盈盈动人,勾得人心神微乱。   动了动唇角, 男人大步上前, 温热的大手揽住她的细腰, 微一用力就将她贴在身侧, 单臂把她抱起来, 大步走出房间。   “两步路都要老子抱。”   明明动作格外熟络自然, 凤眸里笑意难藏, 陆凛却非要憋着坏逗嘉月两句。   “那你把我放下来。”   戳了戳他头上精致的玉冠, 女子嘟囔了一句, 作势蹬着悬在半空的小脚,轻轻踢着他的腿。   “是给我买的东西吗?”   而后她又看向陆凛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首饰盒,难免好奇和欢喜。   虽然家里不缺, 但鲜少有女子会不喜欢,嫌它们多。   她也一样。   更何况这还是陆凛给她买的。   男人没回答,抱着她抬脚跨过门槛, 进了屋,跟在他们身后的春锦和秋玉将门关了起来, 一个去让厨房上菜,另一个守在门口。   “喜欢?”   嘉月坐在梳妆台前解开绳,打开首饰盒,拿起耳环在小耳朵旁比划, 小脸上的笑意盈盈动人。   镜子倒映出的并不算清楚,但陆凛眼底的人儿格外清晰,绝色无边。   点了点头,嘉月抬起头亲了亲凑在她旁边的男人的面颊。   “猜猜老子从谁手上抢的。”   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陆凛单臂把嘉月悬空抱起来,他先坐到凳子上,而后将她轻轻搁在腿上,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脸蛋,姿态说不出的享受悠闲。   但那语气又带着深沉和危险。   “你怎么会想起来去抢别人的?家里又不缺这一两套......”   “惹了麻烦,落下个张扬跋扈的名声不好的。”   茫然和困惑交织,嘉月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下来,将突然变得烫手的耳环放回匣子,转过小脸看向他。   陆凛虽然粗莽,但并不是不讲道理,无缘无故抢东西的人。   难不成是......   “温嘉月,老子不抢名声也不见得好。”   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陆凛拿起嘉月丢下的那枚耳环漫不经心地上下抛着,另一只手稳稳地把着她的细腰,有意无意地捏上两下。   他来到京城后就备受关注,从没刻意收敛过言行,因为嘉月生产甚至近一个月都没去上过早朝。   背地里早就议论纷纷,里面还混着些有意搅浑水的。   只不过他身后站着秦绥帝,所以这些人不敢轻易开口。   尽管陆凛坏心眼地不停撩.拨着嘉月,但她忍着没有心猿意马,一边挪动身子躲避,与他纠缠嬉闹,一边努力想事情。   “是温嘉清吗?”   “她最近太安静了。”   用双手抱住他不安分的手,嘉月侧过脸专注地望向陆凛的眸子,神色多少有点与她气质不符的凝然。   陆凛许是想刺激温嘉清,让她先漏出些马脚,但希望应该不大。   至多是加速某些事的发生。   而被她盯着的男人却皱了皱眉。   他果然还是不大喜欢她动脑筋的小模样。   不软乎。   把抛着的那颗珍珠丢进首饰盒,陆凛捏了捏嘉月软绵绵的小脸,又用手掌揉了揉,弄得她又嗔又恼的,索性抬起手拍他的手背。   打了两下后男人方才安稳些,将手放下来。   “晋南知府霍齐琅荣升刑部侍郎,不日就会抵达京城。”   “就怕到时候太热闹你要跟老子哭鼻子。”   男人的语气里反倒是挪揄更多些,听不出其它情绪,但这句话却让嘉月的脑子里像炸开了烟火,缤纷又闹腾。   她傻乎乎地望着陆凛,半天没个反应。   若她没记错,霍齐琅就是他的生母,端宁大长公主下嫁之人。   只是她随驸马远去晋南不到三年便忧病而亡,临死前的遗愿也是同他和离,葬回京城。   关于这件事的猜测大多也分两种。   一是霍齐琅使计娶到公主,想利用她加官晋爵,却适得其反,二便是公主早与旁人有染,被驸马发现后遭到薄待,郁郁寡欢而亡。   尽管后者与真相或许有某些地方相似,但也不能排除前者。   最重要的是端王已故的生母,老端王妃还是霍齐琅的嫡亲妹妹。   霍家举家搬来京城准没好事。   “你又瞧不起我!只有你会把我欺负哭,我什么时候因为坏人哭过。”   “这次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必须提前给我透个底,不然,不然我真带着孩子走了!”   捶了捶男人的肩,回过神的嘉月圆瞪着那双漂亮的,没什么威慑力的美眸,凶巴巴地威胁着他,却惹得陆凛低笑连连,单手托着她的小脸仰头就亲。   几乎将嘉月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吻了遍,还在流连不停,那双大手也在四处燎火。   憋了快一年,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和她亲近,偏偏她又勾人而不自知,陆凛实在烧得慌。   “京城不一定是升官的好地方。”   但却是送命的好归处。   而且也只有人聚齐了,戏才能开场。   男人滚烫的气息一点点蜿蜒向上,若即若离地在嘉月脸颊危险地拂动,最后定在她耳畔。   薄唇看似与她轻贴,实则却与她的耳朵隔了一点距离,嗓音微哑,低沉磁性,却又似有一股幽幽的凉意。   窗外人看来,却是一幅极动人的如画景象。   “刑部侍郎,那他岂不是要与大哥有所交集?”   “陆凛,我们明天回温府一趟好不好。”   嘉月倒是没有被他的话惊到,只是霍齐琅的官职让她有些忧心。   如今父亲告老辞官,温家便再不复昔日鼎盛,这么一个位高一级的侍郎便等于是横在温嘉辰前路上的绊脚石。   先不说铲掉,提防倒是必须的。   毕竟温嘉清是大哥亲手废的。   搂着她的陆凛没说话,唇角微动,那双凤眸微暗,难藏那点让人心跳加速的坏。   他隔空虚点自己的唇瓣,意思不言而喻。   红着脸的嘉月没有立刻去亲,而是向前倾了倾身子,微微用力推上梳妆台旁边半开的窗户,接着才回身搂住他的脖子,一点点凑上前。   ......   中途秋玉敲过一次门,听到动静后有些红脸,屏退了廊下端着菜肴的婢女,又轻声命人去准备热水。   屋子里暖意氤氲,嘉月坐在梳妆台上,潮红的小脸微微仰着,眼眸蒙着一层浓浓的迷蒙雾气,似哭似欢。   尽管齿关努力合着,但还是有软糯湿漉的细吟从喉间飘出,与另两道声音缠绕交织。   她的指尖此刻已是无力,柔若无骨,轻轻搭在陆凛被攥出一片褶皱的肩头。   不知从何处渗进一丝夏日晚间含着淡淡凉意的风,将女子腰间松散的锦带吹得柔柔晃动,将掉未掉,时不时地还会拂过男人的头顶。   许是被闹得烦了,他移开一只掐着嘉月细腰的手,头动也没动,却准确地擒住那一缕带着馨香的飘带,将它扯落。   而嘉月印了点点殷红,沁出细密汗珠,在此刻格外敏感的雪肤在这阵风中隐隐紧绷,冒出细细密密的疙瘩。   陆凛轻“嘶”一声,又坏心眼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   嘤咛一声,嘉月的指尖蓦然收紧,脑中又是空空的白色,各种欢悦的绚烂在其间绽放,不知何时她便揪住了男人头顶的发丝,不过身子没多少力气,所以揪得也不重。   “温嘉月,老子伺候出功来了?”   “薅了一手老子的头发。”   舌尖微动,男人的唇瓣在暖黄的灯光下依旧有着流动的清透光泽。   他单手拢起嘉月肩头的衣衫,余光扫了一眼地上孤零零的粉色系带,也懒得捡了,将她层叠柔软的裙摆整理好,便绕过她的腰将酥软无力的人儿从梳妆台抱下来。   “哪有一手,明明就几根......”   小脸上羞涩欢.愉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嘉月软着声弱弱地反驳了一句,勉强抬起酥麻的手臂将掌心那几根乌黑的头发丝举到他面前。   “还给老子看。”   挤进她软乎乎的掌心,陆凛将那几根头发丝拨飞,又轻轻捏了捏怀中人儿温热的小脸,让她好不容易淡了点的嫣红又浓了起来。   心虚地轻哼一声,嘉月将脸埋在他脖颈之间,不太好意思与他对视。   她突然想时间走得慢点,因为一个多月后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起自己的。   -   第二日上午,苏茗窈将温嘉澜送去学堂后,便顺路去定北侯府接上嘉月,带她回温府。   尽管嘉澜是乔氏的儿子,但他如今还不到十岁,对是非懵懵懂懂的,性子也和姐姐全然不同,乖巧听话,带起来其实并不费力。   不知道嘉月会不会反感,苏茗窈只简单提了一句她已经把嘉澜送去学堂,其它的也没打算多说。   “他近来可听话?有没有好好念书?”   轻轻覆上嫂子的手,嘉月柔声询问她温嘉澜的情况。   那到底是乔氏的儿子,他的嫡亲姐姐也还在京城,他们心里多少会有疙瘩。   但他没做过恶,留在京城好好上进,日后也会有更好的前程,他们这些兄姐至多尽到引导照看的责任。   至于疼爱,很难有。   “有的,我平日都会看他的功课,也会去学堂和夫子沟通,嘉澜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好好教导他不会变坏。”   点了点头,苏茗窈回握住嘉月的手,温声同她说那孩子的近况。   “那便好。”   “过会到了府上,大嫂你带我去他院中看看吧。”   想到一直没有动静的温嘉清,嘉月不免生起忧虑,她与嘉澜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嫡亲姐弟,只怕孩子心性尚未成型时会被她加以利用。   她还打算再解释两句,苏茗窈便温柔地摇了摇头,轻轻点了点嘉月的掌心。   “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二人到了温府后也没让人通传,直接去了温嘉澜的院子。   院里的下人见到她们多少有些惊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恭敬地向她们行礼。   虽说府中乔氏的人都被换了干净,可也不排除有漏网之鱼。   嘉月扫了他们一眼,便与苏茗窈一同进屋。   姑嫂二人将温嘉澜就寝的厢房,以及书房等地都转了一圈,过了好一阵才出来,到前厅落座。   下人送来茶水后,苏茗窈命贴身婢子先将伺候嘉澜起居的四个婢女都叫过来,与嘉月一同探查。   “你们都是识字的,可知道小少爷近来看的什么书?” 第65章 晋江独家 喜事(二更)   品了一口上好的龙井, 嘉月轻轻拨着盖子,垂眸询问下面紧紧低着头,站得格外规矩的四个婢女。   声音很是柔软好听, 却莫名让人心中忐忑惶恐。   “你先说吧。”   将茶盏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嘉月捏着帕子的手徐徐抬起,状似随意地指了指下首最左侧,容貌清秀端方的婢女。   “回侯夫人, 少爷晨间会朗诵诗集, 晚间下学回来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后, 若时间尚早, 便会读一两篇名家的亲笔杂记, 并抄写一些字段。”   那婢女小心地咽了咽喉咙, 短暂地筹措了一番, 便还算镇定地说了出来。   紧接着她旁边的也依次开口, 与她说的大同小异, 而第三个婢女倒是说出了温嘉澜读的几本书的名字,第四个婢女也是。   若不是照葫芦画瓢,那便是混淆视听了。   她们的声音落下后嘉月没有急着再说什么, 她又一次托起茶盏,衣袖掩面优雅地品,而她旁边的苏茗窈亦是。   二人趁着这个间隙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嘉月毕竟已经嫁了出去, 府里的事如今都是苏茗窈在管,她最多出出主意, 却不能越俎代庖。   所以有些话也得由苏茗窈来说。   “嘉澜年纪尚幼,日后伺候时都需更为仔细周到。”   “若让我发现一点不对,温府便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视线在她们脸上缓缓绕了一圈,语气比平常强了几分, 尽管听着不算凶,可到底也让婢女们各自忐忑了一阵。   “是。”   应下后,四人依次退下。   之后苏茗窈又将院里的其他下人挨个叫进来盘问了一番。   临近饭点,陆凛和温嘉辰都从各自的衙门回来,在饭厅落座闲谈,两个女子也手腕着手,贴耳低声细语着往那去。   四人纷纷落座后,婢女们开始上菜。   桌子的主位空着,两对夫妻并排相对而坐,不算空旷,但与往昔相比多少显得冷清。   温禾承告老回乡后不久,温嘉誉就出海去异域开拓生意,至今未归,也只飞鸽来了两封信,说是有所收获。   具体是什么他没说,他们也不在意,只要他平安就行。   陆凛和温嘉辰下午还要去衙门,便没怎么饮酒,话也不多,倒是嘉月和苏茗窈两人没再顾着食不言的那些繁琐规矩,有说有笑的,时不时地用公筷给对方夹些菜。   “大哥,你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定要谨慎再三。”   起身卷着袖子给温嘉辰添了一块摆在自己面前的清蒸鳜鱼,嘉月柔声叮嘱着,眼底缠绕着些担忧。   弄伤了蛇却又不得不放她离开,与其它蛇抱团,终归是祸患。   如今却也不是抱怨的时候。   “不必忧心我,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拿起碗去接她夹来的菜,温嘉辰的神色虽依旧平淡,但少了原先那份入骨的冷意。   嘉月笑了笑,乖乖点头,而后又给大嫂苏茗窈夹鱼肉。   只是女子夹起鲜嫩可口的肉往嘴里送时,脸上的笑意却在渐渐变淡,最终没能将它咽下去。   侧身背对温嘉辰,苏茗窈弯下腰用帕子捂着嘴,将那块肉呕了出来,尽管如此她依旧觉得胃里不对劲,便直接起身小跑了出去。   “我去看看。”   嘉月忙不迭地丢下筷子,紧跟着追了出去。   “合着你们家这别扭是一脉相承。”   漫不经心地用筷子轻点碗边,陆凛似笑非笑地睨着对面故作自然地收回没来得及放上苏茗窈纤背的手,在嘉月起身后又转回身的男人。   关心媳妇还要遮遮掩掩,没劲。   就该向他学学。   “比不得你坦诚,少还了我一本诗集。”   声音依旧磁冷,也没掺什么情绪,但偏偏非常戳人,面无表情的温嘉辰说完后就将嘉月刚刚夹给自己的那块鱼肉送入口中。   味道不错,但苏茗窈怎会犯了恶心?   “瞧你小心眼的样。”   “就一本诗集,老子改明让人给你送一箱。”   喉头一梗,陆凛差点被辣椒呛着,他狠狠斜温嘉辰一眼,格外硬气地挥手,却更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味。   “新书自然没旧书的里料‘丰富’。”   拿起苏茗窈的碗,温嘉辰给她添了热汤,而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温嘉辰,你和温嘉月还真是亲兄妹。”   瞧你们能耐的那点德行。   气笑了的陆凛仰起头猛地将杯中酒都喝了干净,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道。   “不然呢。”   看也没看他,矜贵清冷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陆凛那些浑招最多用来拿捏嘉月,有把柄被他捏着还想在他这个审人无数的大理寺少卿手上翻出花?   嘉月回来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明显不如刚刚那般和谐,总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火花在悄无声息地碰撞。   只不过她此刻眉眼间都是喜色,根本没察觉到这怪里怪气的气氛。   “大哥,大嫂身子不大爽利,先回房中休息了,大夫应该一会就来。”   “你若是吃完了便赶快去陪陪她。”   “我和陆凛就先回去了。”   揪了揪身边男人的衣袖,笑意盈盈的嘉月刚坐下没多久便又站起来要离开,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像是在反光。   “她怎么了?”   温嘉辰看着妹妹这幅模样,心里差不多也有了数,但他还是格外从容地放下碗,淡淡地问了一句。   余光扫过对面面露不屑,神情格外欠抽的男人,温嘉辰不动声色地摩挲两下修长白皙的指尖。   有段时间没亲自上刑,手痒。   “大哥你该去问嫂子。”   “你怎的还坐着?糖糖和葫芦还在家等我们呢。”   站起身来的嘉月颇有些心急,她瞪了一眼稳如泰山,没眼力见地和她对望的男人,小手又要去揪他的袖子,却被陆凛顺势拐进掌心握着。   男人起身的动作格外悠哉,与往日的利落大相径庭,若非他的背依旧笔挺,嘉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突然老了几十岁。   在温嘉辰的注视下,陆凛慢悠悠地由着嘉月连拖带拽地将他牵了出去。   “你做什么突然走的这么慢?”   “大嫂多半是有身子了,此刻肯定想大哥陪着的。”   出拱门后,嘉月有些恼故意耍坏的男人,便想甩开他的手,奈何他握得太紧,她试了半天都在白费力气。   嘉月索性也不挣扎了,圆睁着一双燃着火苗的大眼睛瞪他。   “他不急。”   揽住嘉月的肩,陆凛慵懒地勾了勾唇角,凤眸又沉又坏,淡淡的酒香吹拂,惹得她也喝了酒似的,有些上头。   “你以为大哥是你呀。”   我都哭成那样了还能稳稳地在牢里蹲着。   臭东西。   斜他一眼,想起刚怀孕时种种事情的嘉月难免又有点情绪,心里委屈,偏过脸不看他。   最难受的那三个月他只陪了她不到两日,还让她日日牵肠挂肚,忧思难安,最后那般失落,实在过分。   竟还有脸说大哥。   将人圈在怀里,陆凛俯首在她头顶轻轻吻了吻,眸中深邃的黑色淡了些,晕开浅浅的波澜。   他知道嘉月心里在想什么,也的确是他亏欠了她。   “吃饱没?”   “带你去逛街。”   捏了捏嘉月气鼓鼓的小脸,陆凛放低声音,尽管没有多少哄的意思,但被他搂着的女子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来到京城后他还没带她逛过街呢。   “可是我要陪糖糖和葫芦睡午觉。”   指尖轻点下颚,嘉月故作犹豫,小心思都已经写在那双明亮好看的眼里。   即使知道陆凛能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在意。   这么简单就想将她哄过去,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差这一天。”   “陪我,晚上伺候你。”   说第二句时陆凛停下脚步,余光睨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春锦和秋玉一眼,她们立刻识趣地退后,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发呆。   轻轻咬了咬嘉月白嫩的小耳朵,男人极其缓慢,又坏心眼地描摹着她耳廓那柔软细腻的曲线,激起一阵颤栗,嘉月缩着脖子,血液好像在他的撩.拨下一点点沸腾,酥麻的感觉从头到脚,整个身子都软了,不只是耳朵,脸也红得要滴血。   “不,不是要逛街吗,走吧。”   双手撑着他结实的胸膛,嘉月后退两步,低着头交叠双手往前走。   步履虚软,也不复先前的优雅。   男人舌尖狠狠抵了抵牙槽,眼底危险的暗色翻滚许久方才停息。   -   陆凛的午休时间有限,只陪嘉月逛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纵马去了郊外大营。   而她则带着一堆吃的用的乘马车回府。   傍晚时分温府的小厮得了温嘉辰的指示,带着些好吃好玩的来了定北侯府,脸上喜气洋洋的。   大夫已经把过脉,苏茗窈的确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温府近来多事,这喜讯一下子冲淡了阴云,让大家心里放晴不少。   嘉月将中午同陆凛逛街时特意买的梅子和果干拿给小厮,又将有平心静气,助眠功效的熏香打包起来一并给他带回去。   她刚当了娘,再过八个多月又能当姑姑了,真好。   如今家里就二哥还没着落。   粉拳收紧,正给孩子缝围兜的嘉月看向窗外,心里嘀咕着:以后各家夫人送来的拜帖她还是要理会理会的。   说不准就能给二哥牵一段缘分。   而远在海外异国的温嘉誉此刻正欣赏着肤白貌美的蓝眼睛舞姬跳舞,又饮了一口身旁美人递来的好酒。   折扇轻摇,他姿态格外懒散,却又透着难以忽视的贵气,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十分夺目,勾人无形。   这里有一些秦国没有工艺和物件,打通商路互通有无利大于弊,想来秦绥帝也会予以支持。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找到了太医说的药材。   阿月的身子有药可补了。 第66章 晋江独家 生事   合上折扇, 温嘉誉眸中划过一抹幽光,开始将它翻转把玩,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自如, 姿态潇洒,又显出几分纨绔。   舞女退下后,整个场子却更加喧嚣热闹,像是一锅骤然沸腾的水。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女奴。   慢悠悠地掀开眼帘, 温嘉誉扫了一眼正被押着往台上走的几个女孩, 唇角的弧度淡了不少, 那双风流的眼此刻趋近于让人生畏的锐利。   以扇隔开身旁美人白皙细嫩的手臂, 无声又淡漠地拒绝了她又一次递来的酒, 男人优雅起身, 准备回楼上的厢房休息。   只是视线流转间, 一个戴着镣铐, 被人粗鲁地推上台, 脚步踉跄,满眼泪水,茫然又无措的少女吸住了他的视线。   她的唇瓣翕动不停, 细弱的声音被周遭的喧闹淹没,但温嘉誉读懂了她反反复复说的两个字。   “救命。”   相比于其她被拍卖的女奴,这个少女无论长相还是身形都更像秦国人。   只除了那一双澄澈好看的蓝眼睛。   折扇轻扣掌心, 如此不到四下,温嘉誉又撩开衣袍坐了回去。   这姑娘多半是被拐来的。   反正正事都办完了, 姑且再做点善事,就当给阿月和两个孩子积福了。   想着,温嘉誉勾了勾唇角,神色有所缓和。   ……   -   夏天闷热, 苏茗窈胎还没稳,且和嘉月一样反应大,几乎吃不下东西,身子乏力难受,因而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无法再分出精力照看温嘉澜,盯着那些下人。   于是嘉月便将弟弟暂时接到自己身边。   定北侯府很大,后宅有好几个院子,嘉月直接把温嘉澜安置在紧邻着宁安阁的锦竹园,日后若真有事发生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院子不算很大,但胜在幽静雅致适合静心学习,她安排从宫中来的锦婵打理嘉澜院中的一切事务,其余下人也都是自己人。   温嘉澜比同龄的孩子安静许多,也就只在乔氏出事后哭闹过一阵,温禾承以他们和离分开为由搪塞了过去,也不确定嘉澜到底有没有明白背后的意思。   总之那以后他一直很乖,甚至鲜少在他们面前提及姐姐温嘉清。   嘉月他们对他的一切安排温嘉澜都默默听从,没有多问一句,好像一个没有思想感情,只会动动身体的假人。   傍晚时分,检查过他课业的嘉月合上书,视线落向窗外,眸中多少缠绕了几分愁思。   嘉澜太安静了,对这一切都接受得十分自然,根本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   每每想到他那没有情绪,甚至有些木纳的眉眼她的心便会莫名地悬起来,没法安定。   咬了咬唇瓣,嘉月终究还是起身往外走,准备再去他院子一趟,与他闲谈两句。   只是还不等她走到门口,便和正巧回府的陆凛迎面相遇。   “去哪儿?”   顺势将人揽在怀里,他停下脚步沉声询问,硬朗如刻的脸在残红的晚霞勾勒下透出几分凌厉的肃杀,那凤眸中似乎也有红色时隐时现。   “我想去隔壁的锦竹园看看嘉澜。”   “大嫂如今身子不适,无暇顾及,我便先将他接来身边照看了。”   “等大嫂生产过后,身子恢复好了再将嘉澜送回家里。”   回握住陆凛的手,嘉月抬首看向他,大眼睛里晃动着些担忧,惹人心怜。   抬手摩挲,点点抚平她黛眉间的褶皱,男人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只垂眸深深望了面前的女子一阵,那眼神让她心里越发的慌乱不宁。   “陆凛,怎么了......”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与他相握的手微微用力,指腹压着他的指骨,尽管那份坚硬有些硌人,但多少能让嘉月有几分真实的感触。   “不是要去看那小鬼?”   “其它事回来再说。”   陆凛见不得她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笑着用粗粝的指腹徐徐摩挲她的后脑勺,有意无意地拨弄两下步摇上垂落的流苏。   清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傍晚格外动人,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突兀。   “好......”   嘉月本想说不去了,可又败在他悍然不动的目光下,便垂下眼帘乖乖地应了一声。   再怎么样嘉澜都只是个孩子,就算生了不好的心思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更何况如今是在温府,他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温嘉清的人。   所以她更在意陆凛的事。   嘉月有预感,这事不仅不好,还很严重。   只是此刻他不愿说,她也不能一直追着问,左不过晚一些而已,毕竟陆凛绝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瞒着她了。   夫妻二人牵着手,一高大一娇小,迎着夕阳洒落的金辉并肩去往锦竹园。   步调出奇的一致,也十分和谐。   他们来到温嘉澜的房间时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准备用晚饭。   见到嘉月和陆凛,那双大眼睛里也没什么情绪,只轻轻放下筷子,要从凳子上下来给他们行礼。   “嘉澜,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守着这么多规矩。”   “侯府的晚膳可还喜欢?”   与陆凛交握的手轻轻收回,嘉月笑着走上前,扶住男孩的肩,又让他坐回去,顺便在他身旁的凳子落座。   陆凛则负手在背后,随意走到不远处的书案前,盯着少年刚练的字看了片刻,凤眸中划过一抹危险的厉色。   “喜欢。”   温嘉澜的双手轻握成拳置于腿上,嗓音稚嫩又平静。   嘉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眉眼间的忧色并没有因为他乖巧的回答淡开多少,反而又浓了几分。   她又问了他些起居方面的问题,叮嘱锦婵照顾好他,而后就同陆凛一起踏着夜色离开了。   二人回到宁安阁时,夜幕已然拉开,屋内的烛火都点了起来,明亮又暖人。   “温嘉月,猜猜你那弟弟今晚练的什么字。”   菜上齐后,陆凛一边拿筷子,一边同嘉月讲话,声音低沉又带着分刻意的神秘,眉眼间不见了刚刚的深邃。   坐他旁边的女子没说话,只慢吞吞地拿起筷子,等他的下句。   她有预感,今晚自己怕是要睡不着觉。   “舐犊之情。”   这四个字一落,嘉月执筷的手骤然软了一下,险些让它们掉落在地,而她眼中也掀起惊忧不安的波澜,久久未曾停歇。   先前在温府查看嘉澜房间时,她和大嫂都没发现他练过这几个字。   想必是被那些婢女处理干净了。   温嘉清竟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来误导年纪尚幼,不知事实全貌,不懂分辨的亲弟弟。   嘉月可以接受嘉澜不喜欢自己,因为她对他也没多少感情,但她绝不允许他被有心人利用,让不喜往是非不明的恨发展。   “嘉澜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事要发生了。”   一桌的美味佳肴嘉月却已经没有一点吃的心思,她将刚握起的筷子又放回去,略显焦急和紧张地看向对面吃得正香的男人,心像被一只手死死拿捏着,紧巴巴的。   父亲一走,原本以他为首的官员们都四分五裂,京城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各方势力相互抱团,效忠帝王的同时又争着往上爬,想要位极人臣,成为第二个温禾承。   陆凛虽是武将,但他如今是秦绥帝面前的红人,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们的仇人也都聚到一处了。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将嘉月拉到腿上坐着,陆凛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神色虽沉静,但眸中一片压抑的漆黑……   “你去哪儿?”   纤细的手轻轻捂着又乱又慌的心口,嘉月颤着声问他。   虽然从没指望过他真的可以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但她真没想到离别会来的这么快。 第67章 晋江独家 二更   “云州海盗近来猖獗, 我剿完就回。”   “你就在府里待着,天塌了也不准离开半步。”   放下筷子,陆凛手臂用力, 将泪眼汪汪惊惧不安的嘉月搂得更紧,让她贴在自己平稳跳动,十分有力的胸膛。   说第一句时他的语气如常,而第二句却只有他们彼此可以听到。   那双凤眸里若隐若现的戾气让人心惊。   “可是——”   “温嘉月, 管好你自己。”   “敢不听话老子回来弄你。”   后面的话被男人猝然而至的啃咬给打断, 不算疼, 却又像一根滚烫的针, 深深扎进嘉月心底, 将它完全定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 又带着她从未听过狠戾和严肃。   耳廓一片通红, 嘉月双手紧紧抱住陆凛的脖子, 没再多说。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和糖葫芦没事, 他便也不会有事的。   晚膳过后,夫妇二人熄灯就寝,只是子时刚过, 陆凛便将里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嘉月纳入怀中,抱了起来。   撩开帐子,男人下床, 半蹲下身拿过一边的鞋袜,托起她的小脚放在膝头, 不紧不慢地给她穿着。   嘉月怀孕时他便是这般细致,似乎渐渐成了习惯,生产过后依旧如此。   不过陆凛时不时地还会动一动遍布着粗粝茧子的指尖,将嘉月眼底缠绕的一点困意都搅散了。   她红着脸轻轻抬起小脚丫, 踢了踢他的胸口,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陆凛这般谨慎,想来是要说大事的,那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给嘉月穿好鞋袜,用斗篷裹得严实,他抬手将人托在臂弯,带着她来到堆放棉被和冬日衣物的柜子前,将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露出最下面那块底板,指尖扣着缝,陆凛微微用力将板推开,丝丝凉风瞬间渗了出来,吹在二人脸上。   他们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拂动间纠缠在了一起。   先将嘉月放下去,而后陆凛才利落地翻身落在台阶上,将那块板合回去。   把人重新抱进怀里,陆凛沿着台阶往下走,而心跳莫名快起来的嘉月圈着他脖子的小手开始用力气。   “温嘉月,你就这么舍不得老子?”   他们走到台阶的尽头,开始沿着狭窄平滑的地道往前走时,陆林蓦然出声,低沉的声音在这幽寂的隧道内回响,连那份明明恼人的调侃都平的多了一份森意。   嘉月被他突然响起,十分空旷清晰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又抱紧了点。   “什,什么?”   她垂眸看着托抱着自己的男人,懵懵懂懂地回问。   抬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她死死勒着他脖子的胳膊,陆凛的神情在这昏暗的地道里不甚清楚,周身气息倒是平稳如常的。   “我,我就是怕......”   “这地道通到哪里?”   嘉月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尽管吸进口中的凉气依旧让她有些不安,但好在有陆凛暖着她,也不至于太冷。   抬眸看向似乎没有尽头,黑洞洞的前方,她轻声询问。   “连着后头那座山,直通西城郊。”   “我会留下初一和十五,一个在府里,一个在城外接应。”   停下脚步,陆凛把嘉月放到地上,随意地指了指前面一片漆黑,凉意森森的路,而依偎在他怀里的人儿顺着他的手往前看,眼底的波澜也在一点点平息。   “端王要反吗?”   能让他这般叮嘱,便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或许也只有如此大事才能让温嘉清一反常态地按着性子毫无动作。   一旦秦时琮反,她头一个要抓的就是嘉月。   “老端王妃气死了病重的先帝。”   “后来他知道这事失手把人杀了,自己也窝囊地自杀,留下个五岁的烫手山芋。”   说到这陆凛有所停顿,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地道两旁的烛灯点上。   这一段路瞬间明亮了许多。   而嘉月轻轻拢着肩上的斗篷,看着前方,喃喃地说了一句:“五岁其实也能记住一些事了。”   “难怪你会提出将温嘉清许给端王。”   晋南山高水远,又是端宁大长公主的封地,秦时琮和霍齐琅这个驸马应是拿公主做挡箭牌,暗中囤积兵马,扩充势力。   只怕长公主的死也充满了蹊跷。   这些事陆凛和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如今解决了外忧,便该排除内患了。   “但是端王他父母死时你也不过是与他一般大的孩子,不可能做什么的。”   他为什么会那般恨你?   转身与陆凛面对面,嘉月还是有些不懂秦时琮对陆凛的恨从何而来。   真要是因为父辈的恩怨连坐,未免有些牵强可笑。   不过很快她又鼓起腮帮,美眸中划过些明艳的怒意。   这些他原先都不告诉她,如今大事将至,这个臭人才把她拉到地道一通说,弄得她措手不及,心惊不定,真烦人。   想着,嘉月轻咬着唇抬腿踢了他一下。   她的心思陆凛一清二楚,轻笑一声,他又将她抱起来。   仰起头,他亲吻着嘉月柔软的小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后流连在唇瓣,原以为只是蜻蜓点水的吻,却不想男人刚离开不到半分,又猛然向前将她的唇牢牢噙住,那片滚烫的湿漉在甜软里肆意,强势中又透着急切和一份让人心颤的深沉。   上一次他这般亲她,还是她生完孩子,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   男人用指腹轻轻抹去嘉月红唇旁那缕暧昧的银丝,粗沉的呼吸声在地道内隐隐回响,淡了原本的幽冷,增了让人心颤的热意。   陆凛将人儿往上托,她动了动环着他脖子,酥软无力的手,小脑袋轻轻靠着他的头,努力调整自己凌乱急促的呼吸。   她每回气他总是坚持不了太久,因为他总有法子。   甚至只是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吻,她便又没出息地心软了。   “给你讲一晚故事。”   “顺便再带你看个日出。”   “温嘉月,还气?”   陆凛就这么托着她走,好像也不会累,气息平稳,说话的声音都没受到丝毫影响,一如既往的低沉粗阔。   “你先做到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晃了晃垂落在他身前的纤细小腿,素白的裙摆在空中盈盈飘动,如她一般灵动柔软。   嘉月产后养得好,小脸上多了些肉,虽然脸色不及过去红润饱满,但也看不出多少异样,眉眼间更多几分不同于天真少女的娇媚,越发招人。   陆凛始终看不够。   “你是要骑老子头上?”   那手恶劣地在她纤软敏感的腰侧捏了一把,惹得嘉月忙不迭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脑袋,红着脸躲,眉眼间却是飞扬的笑意。   “我这不已经骑在你头上了。”   这句话落,陆凛少有的顿了顿,末了他也笑起来,低沉的声音与嘉月的交错,彻底驱散了地道里的寒沉。   那些前尘旧事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但这些解释他欠了嘉月太久,让她委屈,也该耐着性子慢慢同她讲讲。   小东西其实一直好哄。   但她这样好,陆凛心里反倒是过不去。   凤眸中的深邃有所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澈的波澜。   他将人放到地上,在她身前屈膝蹲下,那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子,嘉月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地道顶,将眼底的湿漉都倒逼回去,而后慢吞吞地往前迈了半步,张开双臂,缓缓俯下身趴在他背上,像羽毛般轻软,又伴着丝丝缕缕说不出的痒意,渗透血液,将陆凛的心紧紧缠绕包裹住。   他直起身将人稳稳地背起,一步一步带着她走向凉风渐浓的地道口。   若没有他在身边,没有他带着她往前走,嘉月不会笑得这般甜,这般安心。   “先帝写遗诏那会只让我娘陪同,写完就把那烫手山芋丢她手里。”   “在那之前他已经问过几个近臣,包括温禾承,他们都直言当今陛下虽没及冠,却更适合做君王。”   “但霍齐瑜要把屎盆子按我娘头上,她也拦不住。”   冷笑一声,陆凛的声音多少有了些起伏。   他娘虽是先帝唯一的嫡亲妹妹,但立储的破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没关系,她也就是个负责保管圣旨的。   结果为此受尽苦楚。   “明明是皇长子不足以服众,母亲总不可能篡改旨意的,谁坐上皇位与她都不会有直接关联......”   嘉月双手在陆凛身前交叠,小脸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眼帘轻合,猫儿一般蹭了蹭,嗓音软糯,又透着一份莫名和嗔怒。   而背着她的男人原本沉静的凤眸因为她那一声乖巧甜软的“母亲”又有所波动。   娘,听到没,你儿媳妇叫你了。   唇角微动,心情转好的陆凛轻轻拍了拍嘉月的腿。   “真废物从不会承认自己是。”   陆凛一句话就将霍齐瑜剥了个透。   “我爹是孤儿,被李芳芹家收养,后来家道中落,他们为躲债逃到京城,碰上了我娘。“   “一个被她留作婢女,一个成了她众多的护卫之一。”   “后来我娘有了身孕,只能先去晋南秘密产子。”   “我出生没多久西戎进犯,我爹立下战功,孟良千户又战死,先帝徇私给了他这个官职。”   “之后几年他屡战屡胜,被当今陛下封为威远将军,勉强能舔着脸来求娶。”   “可惜他晚了。”   “宴会上李氏和霍齐琅联合起来给我娘下套,以我为质逼她就范。”   “也就那天我抢了你的糖葫芦。”   陆凛一边背着她往前走,一边说着这些前尘往事,声音依旧平稳,却比过去要沉几分,听着压抑。   尤其是最后两句,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哑意。   伏在他背上的嘉月两只交叠的小手松开,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一天的陆凛没哭,或者说他出生至今几乎没流过泪。   可她却红了眼眶,情绪难控。   “霍齐琅在房里辱她。”   “老子就在外面把端王踢成残废。”   “他们想让老子跪,把老子也弄残,不过没得逞。”   跪的那个人是本该如星月一般耀眼,贵不可及的大长公主。   她不仅要求上一刻还欺辱她的畜生,还要声声凄切地求她的儿子。   求他逃。   “陆凛......”   “我不听了。”   趴在他背上的人儿拼命摇头,捂着他眼睛的手颤抖不休,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进满是伤疤的胸膛,一路向下。   留下一片沁心的凉意。   她终于明白他先前为何从不愿认错服软,又为何会在齐阎欺负她后有那般可怕的反应。   “换作是老子绝不会听我娘的屁话。”   “死也要杀了那畜生。”   但陆朝那混账听了。   娶李氏做妻,给老子安了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离开了京城。   丢下心爱的女人在晋南郁郁而终。   二人此刻也已经来到地道的尽头。   陆凛将嘉月放到地上,握住她捂着自己眼睛的两只小手包在掌心,带着它触上了墙壁上的机关。   地道的石门在他们面前缓缓移开。   “老子又不是街边卖惨的,你哭成这样。”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当故事听听得了。”   早就料到嘉月听了会哭,这也是陆凛一直不想同她细说的原因。   以前她一哭他脑壳疼,而现在换了一处疼,更要命。   粗粝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小脸,陆凛一点点给她将泪水都抹干净,最后见她还在哭,便索性背过身把人又背回去。   “往老子身上擦。”   眼不见心不难,好歹能继续背着她往前走,赶上日出后再用轻功回来,也没人能发现异常。   陆凛开始沿着蜿蜒的山路攀登,而趴在他背上的人儿好不容易缓过情绪,便又想起他说的废了端王的话,不免有些茫然。   端王四肢健在,不像哪里有残疾的样子。   于是嘉月又将心底这疑惑问了出来。   “给他个拂尘他就能进宫当太监,还省了净身房的事。” 第68章 晋江独家 狂风   “难怪......”   嘉月想到了第一次见端王的时候, 那日她就觉得他的皮肤过于白皙,五官英俊之余又透着丝许怪异的阴柔。   “他活该!”   攥紧拳头,趴在陆凛背上的人儿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凶意,却可爱得让人想放下来咬一口。   不过陆凛忍住了,嘉月却探出身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又微红着小脸满足地趴回他背上。   原先不喜欢他粗鲁, 此刻却开始小鹿乱撞, 但每撞一下, 也会更疼一分。   她虽然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但温禾承至少也维持了十几年假象, 没让她受到明面上的苛待, 更何况还有两位兄长真心待她。   可陆凛一出生就不被父母承认, 在京城, 在公主府生活的那十一年遭遇过什么可想而知。   “陆凛, 你累不累?”   末了嘉月直起小脑袋,将下颚轻轻搁在男人肩上,微哑着声问了他一句, 大眼睛里浮动着泪光。   “看不起老子?”   男人的嗓音低沉,气息平稳,却又透出一份凌然和强势, 他又把背上的人儿往上抬了抬。   或许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或许没有, 嘉月最终抬起手将泪花抹干净,扬唇笑起来。   不管累不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他们会好好的。   “没有, 夫君最厉害。”   脸颊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肩背,女子又像猫儿一般蹭了蹭,软乎乎的,格外黏人,却一点都不让人厌烦,反而想让她更黏糊一点。   “困就睡会,到了老子叫你。”   陆凛感觉用掉的那点力气顷刻间全回来了,甚至有些要溢出来,他的步伐越发稳健,也快了几分。   夏天日出比较早,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东边应该就能看到鱼肚白了。   “不困,我给你哼歌,糖糖和葫芦也很喜欢听的。”   薄唇翕动,陆凛本想说你是要把老子往困了哼,但又收了回去。   由着她软糯动人的嗓音在寂静无人的山路上柔柔地回响。   没过片刻这声音便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静了下来。   男人的唇角却没忍住勾了起来。   没用那样。   走到山顶时,东边的夜幕已被撕开一道口,白光正强势地破开黑暗,洒落在依旧沉睡的大地。   陆凛将睡得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迷迷糊糊的嘉月从背上放下,抱着她坐到悬崖边的一块礁石上。   太阳露出金边时,他轻轻捏了捏怀中人儿的小脸,但她皮肤嫩,不禁弄,才一下就见了红,陆凛便又改做拍背,如此几下,嘉月方才努力掀开眼帘,看向遥远的天边。   迷蒙的视线中映出一片金光,原本的倦怠渐渐被驱散,心间好像也充盈起来,有了热意和力量。   此间事了他们还可以一起看无数次日出。   想着,嘉月的唇角欢喜地扬起,而陆凛却趁机吻住了她,将那抹甜甜的弧度都咬进自己口中。   越发强盛的阳光洒落在悬崖边相拥着亲吻的二人身上,给他们镀了一层无与伦比的金边,红色的旖旎里多了些许不容亵渎,不容扰乱的圣洁。   “嘉月,喜欢孟良还是京城?”   太阳完全升起时,陆凛抹着她的唇角,金光下他的眉眼既有笑意,又多了遥远和深邃。   嘉月的胸口还有些不稳的起伏,她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像是扑腾着翅膀,又倦又更想再飞一次,找到最喜欢的港湾的蝶。   “孟良。”   “陆凛,等你回来,我们就回家吧。”   她的答案在陆凛意料之中,却多少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果断和欢喜。   原以为她多少会犹豫,毕竟京城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的两个哥哥也都在这。   “没出息。”   男人说的话依旧不客气,声音里却多了笑意,他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而后将嘉月放到地上,由着她爬上自己的背,运起轻功带她下山。   “是呀,没出息。”我们一起没出息。   山上的凉风吹拂在二人脸庞,卷起他们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纠缠交错,一时无法分离。   嘉月伏在他背上,透过枝桠的间隙望着天边那一轮火红的朝阳,眉眼温柔宁和。   孟良是他们许下一生的地方。   她如今只想与他一起远离喧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会带走京郊半数兵力,中途秘密折返。”   “你该怎么过怎么过,叛军攻城那天再跑。”   “府里的内鬼放着别管,免得打草惊蛇,春锦秋玉,初一十五都可信。”   二人站定在通往厢房的台阶前时,陆凛停下同嘉月仔细交代之后的事情,神色多少有几分凝然,凤眸里隐隐浮动着让人心颤的戾气。   他如今不想离开嘉月半步,但又不能放下那段仇恨,否则死不瞑目。   “我都明白的。”   “可他们若去抓大哥和大嫂怎么办?”   他的话嘉月都牢牢记在心里,但她不免又有些担心温嘉辰和苏茗窈。   “温府也有地道。”   这年头哪个高门大户不会在宅院里修暗室,修密道?   更何况京城错综复杂,和他们有关联的人太多,端王抓不过来。   他的首要目标是皇宫,而后就是嘉月。   将人儿放在地上,陆凛把她托在臂弯间带着她一步步往上走,即将推开顶上那个盖时,他的手又停下,转过脸看向嘉月,神色有几分少见的凶煞,语气微狠。   “还有,别给老子犯傻管你那弟弟。”   “他的死活跟我们没关系。”   嘉月紧了紧唇瓣,被他突然而至的这一句话说得有些蒙,继而有几分莫名的心慌,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若他不说,她还真没想到嘉澜。   只是他说了,嘉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   陆凛率领的大军从京城离开时,前来围观送行的百姓很多。   尽管嘉月也很想去城楼上为他送行,但她没有忘记陆凛的话,所以只能忍着不舍为他披上战甲,目送他离开宁安阁。   而那日后,京城的天也慢慢暗了下来。   温嘉辰每日下朝都会先来侯府看望嘉月,也会将温嘉澜叫到面前抽查课业,而后才回府陪苏茗窈用午膳,午休过后再去大理寺处理公事,没有丝毫异样。   平静又越发压抑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   算算也该是陆凛他们统领的大军到云州的时候。   这天晚上大风骤然而至,刺眼的闪电一次次将天空划开,雷声也是嘉月从未听过的响亮密集。   无论怎么哄糖糖和葫芦始终哭个不停。   前院的婢女顶着狂风步履艰难地走进院子时,嘉月正抱着哭得最厉害,一直打嗝,不停往外吐奶的糖糖哄着,眼眶里都是焦灼又心疼的泪。   依稀听到“端王妃”这三个字时,她的手猛然抖了抖,继而又托着孩子的头将她搂在心口,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甚至有几分想呕。   嘉月知道是端王要动手了,可越是危急的时刻便越不能顺着本能行事,容易乱。   先不说反不反,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愿意出去见一个有名无实,无事找事的王妃。   更何况她们之间早就撕破脸,已是仇人。   “就说天色已晚,大雨将至,孩子闹得厉害,我已带着他们就寝,让她改日再来。”   看向正站在一旁拧着热布巾的秋玉,嘉月轻轻拍了拍糖糖的背,嗓音有着颤意,但也是竭尽所能后的镇静。   秋玉愣了片刻,接着点头应“是”,将帕子搭在盆边后便快步走出去。   她拉开厢房门,狂风卷了进来,珠帘被吹得搅在一起,“噼啪”作响,凌乱地转着圈,屏风也在微微晃动着。   依稀还能听到孩子的哭闹,以及嘉月温柔的声音。   将话传完后,秋玉又关门回来,本想无视那打了结的珠帘,但她又冷静下来,从容地回过身将它解开,整理顺,又把屏风扶正。   夫人努力镇定,那这屋子也不能乱。   而嘉月则是将糖糖先放回摇篮,跑到柜子旁,在春锦的帮助下将地道口拉开。   “没有鼓角声,也没听到喧嚣,此番有可能是想探我们的虚实,不能自乱阵脚。”   “若府中闹起来,你只管带着孩子走。”   将糖糖重新抱回怀里,嘉月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眸中闪烁着泪光。   孩子们平安,她也能无惧。   回来的秋玉重新拾起巾帕,在嘉月直起身后仔细地帮糖糖将脸擦干净,而后她们又一起给两个孩子换厚实些的衣服,戴上小帽子。   地道凉,春锦一人带他们定也走不了太快,不穿多些恐会生病。   接过春锦怀里的葫芦,嘉月俯身亲吻时一滴泪也落了下来,滴在他白嫩的小脸上。   已经不怎么哭,只在抽泣的陆铭约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在她起身时他突然抬起小手抓住她肩头垂落的一缕青丝。   嘟囔着小嘴,“咿咿呀呀”了一阵。   “葫芦乖。”   嘉月将有些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哈了些气,又搓了两下,不那么刺人后方才握住孩子的小手十分轻柔地拨开,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抽了出来。   把泪抹干净,她紧咬着唇瓣,找来绳子,在秋玉的帮助下将葫芦牢牢地绑在春锦背上,又让她原地跑了几圈,确认不会掉后悬着的心才放下些。   侯府里有三百府兵,暗处还藏着十个陆凛亲自训练,身手不亚于大内禁军的暗卫,若温嘉清真的要在这儿动手也能挡上一阵,给她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背过身前,嘉月又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末了她含泪别过脸,来到梳妆台前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而秋玉则拿出一件披风披在她纤细单薄的肩头。   看着里面面容模糊,眼眶微红,明显是在强撑的女子,嘉月的指尖蜷缩,陷进了柔软的掌心。   这样不行。   事几乎都被她写在了脸上,温嘉清虽然不灵光,但也不瞎。   那婢女再进来传话时已过了近一刻,虽然看不见内室的场景,但她依旧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又极其隐晦快速地扫了一圈外室,而后垂下眼帘,继续端着恭敬的姿态。   嘉月听完她传的那些话后,蜷缩着的手心里冒出了丝许冷汗。   端王动手的信号多半是要从温嘉清这里发出。   毕竟他不可能去皇宫探秦绥帝的虚实。   她果真还不能逃,否则他们定会确定这一切都是套,不可能再动手。   “秋玉,走吧。”   站起身,嘉月闭了闭眼,在糖糖的哭泣声,还有葫芦似是想说话的哼唧声中走出内室,绕过那传话的婢子,跨过门槛,顶着狂风往前院去。 第69章 晋江独家 骤雨   主仆二人来到前院正堂时, 衣鬓都被吹得凌乱不堪,形象不整。   嘉月有点头疼乏力,但又必须绷紧心神, 便也没看断了筋骨,只能瘫坐在主位长椅上的温嘉清,更没同她见礼。   在秋玉的搀扶下,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 优雅落座, 整理仪容。   “温嘉月, 你好大的架子。”   微微眯眼, 一脸阴沉的温嘉清恶狠狠地盯着下首话也不说, 始终无视她的女子, 掌心收紧, 若非身旁婢女的手在后面撑着她的背, 她势必就要发作。   嘉月未施粉黛, 只着绸缎的,柔软的白色里裙,外面披着一件月白的披肩, 没佩任何发饰,如瀑一般的青丝柔顺地披在身后,是即将就寝的打扮。   显然是觉得温嘉清不配她认真梳妆, 周全以待。   “你有何事?”   身上的寒意散了些,嘉月的视线落向对面桌上一株君子兰, 以此转移在这气氛中变得紧张的注意。   温嘉清不是这厅里最可怕的,她身边的婢子,还有周围站着的几个府中内鬼才最该小心。   “温嘉澜是本王妃的同胞弟弟,在你这侯府待着不像个样子, 本王妃今日要接他回去。”   主座上的温嘉清在婢女的托扶下又直了点身子,看着倒像个能站能坐的正常人,而她的话也在嘉月的意料之中。   这府上能被她用来说道两句的也就只有温嘉澜。   “你这话倒是奇怪,嘉澜是温家血脉,理应由温氏教养,如今长嫂有孕我受她和大哥所托代为照料,自也不会苛待,何来不像样一说?”   “更何况他年幼懵懂,须得正确引导,你和端王就不必费这份心了。”   交叠在腿上,被长袖遮掩,有点僵麻的手轻轻搓了两下,嘉月扬起唇角笑了笑,眉眼间透出几分少有的,清柔的讽刺。   她倒也说得出自己是嘉澜的同胞姐姐这种话。   “温嘉月你——”   温嘉清死死瞪着嘉月,仿佛要在她那张举世无二的芙蓉软面上灼出一个个血窟窿。   但后面的话,还有刚燃起的气势被撑着她背的婢女遏了回去。   背部吃痛,温嘉清黛眉紧皱,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脸上透出几分狰狞,又似有颓然。   若是她未曾残废,至少不会如此受制于人,下去扇那贱人几个巴掌也未尝不可。   想着,她眼里的恨意更浓。   “把嘉澜叫来,他现在也不是受人摆布的三岁孩子,本王妃要问过他的想法。”   深吸口气,温嘉清死命压着郁积在心,无处发泄的恨和火,咬牙道。   “外面刮着这么大的风,你倒当真是嘉澜的同胞姐姐。”   轻笑一声,嘉月终是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女子,眸中划过一抹短暂的惊愕,而后又平静地移开视线,蜷缩的指尖却深陷进掌心,留下些许红印。   温嘉清如今骨瘦如柴,王妃的华丽衣饰她完全撑不起来,空空荡荡,而那脸虽有妆容点缀,但依旧难藏脸骨的凹陷,像苍老了十几岁。   想起端王的模样,还有陆凛所说的残废,嘉月不免有点毛骨悚然。   如此可怕的人,便更不能让他再逍遥于世。   “去吧。”   侧首看向门口站在初一对面的小厮,嘉月轻声道。   那之后厅内便陷入静谧,流动着一丝压抑和诡异。   嘉月的身子越发的冷,像是有股森森阴气紧锁着她不放,而她掌心里也出了冷汗。   这侯府里像藏了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如芒刺背的感觉即使身处厅堂,门窗紧闭,依旧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一次打开,大风卷着雨水将至的湿气和凉意在屋内肆虐,温嘉澜进来的一瞬被盯的感觉就强了许多。   纤细的身子险些哆嗦,嘉月的头皮也绷得厉害。   “阿姐。”   骤然见到坐在上方的女子,在嘉月他们面前一直乖巧的嘉澜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语调,他扑到温嘉清怀里,动作快得他们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若非有婢女扶着姐弟二人就要栽倒在椅子上。   场景莫名有几分压抑之下的滑稽。   至少嘉月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些。   “嘉澜,这里待得可好?”   看着婢女将弟弟扶好坐到一边,温嘉清压着火和厌烦,垂下眉眼,神色柔和,声音亦是。   “不好。”   即使知道他多半不会有好回答,可见孩子眼也不眨地说瞎话,嘉月的心里就像是被狠狠扎进一根寒刺。   她待温嘉澜的确不够亲络,但也算尽责了。   或许他终究是与乔氏和温嘉清在一起太久。   “如何不好?”   “他们把我安置在院子里就不管了,今晚风大,雷声又响,我怕。”   “阿姐你带我回家吧。”   温嘉澜被那婢子扶起来后便一直紧紧地黏在温嘉清身边,双手抱着她的胳膊,声音稚嫩又可怜,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简直像换了个人。   回过神来后,嘉月放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收紧,眼帘变得酸涩沉重,她合上片刻,再睁开时便又是一片澄澈静谧。   既如此,她便也不管他了。   “不怕,今晚阿姐就带你走。”   “温嘉月,这就是你说的不苛待?”   “翠菊,把定北侯夫人‘请’去王府,本王妃倒要仔细问问她究竟是怎么照顾人的。”   这句话落屋内的气氛瞬间变了。   嘉月没想到温嘉清会这么急躁,嘉澜刚说一句便以此作伐,要将她“带”走,而守在门旁边的初一也立刻看了过来。   紧了紧唇瓣,嘉月轻轻摇头。   他们还没有放出信号,她不能先动。   “温嘉清,这里是定北侯府,你胆敢放肆!”   深吸口气,嘉月松开紧咬的齿关,猛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来瞪向主座的女子,绵软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气势也比坐着的时候强盛许多。   那凶悍劲隐隐有了一丝陆凛的影子。   “我是端王妃!你以下犯上才是放肆!”   “还愣着干嘛?!把她给我本王妃绑起来带走!”   一见她如此,温嘉清也怒极攻心,指着下方的人便喊了起来,面色狰狞。   而依偎在她身边的嘉澜像是被吓到了,突然坐直了身体,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拔腿就往外跑。   路过嘉月,他侧头飞快地看了一她一眼,抱着东西的手攥紧,又放松。   一直站在温嘉清旁边扶着她的婢女此刻也顾不上尊卑,直接去搜她的身,神色急躁,但更多的似乎是惊恐。   “拦住他!”   婢女摸了个空,脸色变了又变,她直接推开温嘉清往外跑,吼得声嘶力竭,原本朝嘉月来的小厮和婢女也立刻换方向往门口跑。   只可惜晚了一步。   连跑带跳的温嘉澜出了厅堂,顶着狂风拉下引线,将信号筒里的烟火放了出去,那一点光遥遥地升起,被风吹得飘摇,最后在头顶炸开,短暂地照亮了这方夜空。   一片漆黑静谧,只有风和雷声的定北侯府在头顶烟火的光亮还未散去时有了异样的动静。   刀剑声变得密集,厮杀声也隐隐起伏,由远及近,高低不一。   回过神来的嘉月起身就往外跑,路过嘉澜身边时短暂地犹豫了一瞬,便要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跑。   只是眼前的孩子却像在躲蛇蝎,急匆匆地后退,满目惊惶地看着她,那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不再木纳,却也是让嘉月恍惚的闪烁。   “我以为那是烟花......”   “坏女人你不要碰我!我要和我阿姐在一起!”   他朝嘉月吼着,又不顾一切地扑在举着刀追出来的婢女身上,对方几乎想也不想,狰狞着脸,手上那刀狠狠举起,猛地就刺向温嘉澜的背。   “不要——!”   已经掏出藏于腰间的匕首的嘉月含着泪尖叫出声,下意识要往他那去,却被身旁的秋玉死死地抱住。   而那婢女也因为她的声音停下动作,闪着刺骨寒光的刀尖堪堪定在离嘉澜的背寸余的地方。   “夫人你不能糊涂!”   “大人,少爷,小姐他们都不能没有你!”   秋玉声嘶力竭地唤着嘉月,急得眼眶通红,抱着她的双臂颤抖着,却如锁链一般紧实厚重,很有力量。   一道闪电划过,无情地劈开嘉月头顶的天空,照亮了她一片惨白,崩溃痛哭的脸,也狠狠地割开那双桃花眼里凄楚的迷雾,挤出一丝清明。   她想起了陆凛那晚在地道口同她说的话,两个孩子的哭声似乎也开始在耳边回响。   猛然合上眼睛,眼眶中落下两滴豆大的泪,嘉月踉跄着脚步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几步后方才睁开一片模糊的眼睛。   豆大的雨点也在此刻砸落下来。   初一和跟来的八个暗卫将嘉月和秋玉护在中央,剑尖开出朵朵血花,他们在这前院里开出一条血路,将温嘉清光明正大带来的人几乎都杀了干净。   而从外面翻进来的杀手也正被一早埋伏在侯府院墙边的府兵拼死拦截。   这一路主仆二人跌跌撞撞,秋玉始终死死抱着嘉月的胳膊,踏过融满了血水的泥泞地,往后院的厢房去。   脚上的一只绣鞋中途跑掉下来,嘉月险些栽倒在泥地里,又被秋玉牢牢扶住。   “不要了......”   她摇了摇头,另一只手解开身上被雨打湿变得笨重的披风丢到地上,提起满是泥斑的繁重裙摆继续跑。   抛弃了嘉澜,为了陆凛和孩子,她必须要逃出去。   在狂风暴雨里,嘉月早分不清泪和雨水,只有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疼痛,精疲力尽的身子,让她不停地往前,往前。   宁安阁依旧是他们刚离开时的模样,但伺候在此的小厮,奶娘和婢女都四处溃逃,如今院里空空荡荡。   原本在厢房里的春锦和两个孩子已经在留下的两个暗卫的保护下先行逃跑。   嘉月和秋玉下去后,必须留下断后的初一拉上地道门,把柜子合上,又将屋里的烛灯全部弄灭,而后才跑出去与剩下的暗卫一同对敌。   殊不知他出去后不久,床底下爬出一道纤细人影。   她身着染血的,侯府末等粗使婢女的衣裙,脸上还挂着水珠,发鬓微有凌乱,手上的血也不曾被雨水冲洗干净。   而内室窗户到床边的地砖上留有点点没来得及擦干的水迹。   闭着气,那女子的脚步缓慢,看似悠闲,却又散着丝丝难掩的阴森诡谲。   窗外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疤痕遍布,已然辨不出原本容颜的狰狞面庞。   她停在了衣柜前。 第70章 晋江独家 归家(正文完)   纵使进了地道嘉月依旧不敢停下休息半刻。   与援军汇合前她都不能放松。   “夫人, 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跑得昏昏沉沉,全身湿透,冷得近乎麻木的嘉月此刻头晕眼花, 耳畔嗡鸣阵阵,时远时近,让她有些想作呕,自然也听不清什么声音。   她说不出话, 只艰难地动了动脑袋。   身体比她好许多, 又时刻保持警惕的秋玉压着心头的恐惧, 咬紧牙关, 拉住只顾着踉跄往前的嘉月, 利落地趴下, 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听了片刻。   没一会她的眼神就变了。   手脚并用, 秋玉惊慌又狼狈地爬起来, 这次她直接扶住软靠在墙上, 双眼已经快没了聚焦,精疲力尽的嘉月的腰,用尽全身力气疯了一般地带着她往前跑。   追在她们身后的人将这些动静尽收耳底。   加快脚步的同时, 唇角却扬了起来。   在漆黑幽静,凉意森森,只有脚步声回响的冗长地道里, 她伤疤遍布的面孔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无疑会让人毛骨悚然。   跑了近一半路程时, 赤着一只脚,袜子湿透磨损,脚底鲜血淋淋的嘉月终于也听到了离她们已然很近的声音,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僵麻的两条腿打架,整个身子骤然失控,软倒下去。   这一次力气耗尽,同样心惊肉跳的秋玉没能扶住她,被她带着倒在了地上。   趴伏在冰凉地面的这一刻,主仆二人眼中都划过一抹相似的绝望。   只是她们都不曾放弃,挣扎着起身。   可当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时,追在她们身后的人也已经一点点出现在视线之中。   地道里很黑,嘉月有几分溃散的瞳孔只依稀映出模糊的,重影纷纷的纤细人影。   她拔.出匕首,并上哆嗦的唇瓣,合紧上下打架的牙齿,和秋玉一道踉跄着后退。   虽然她们是两个人,却都筋疲力尽,纵使对方也是女子,她们也很难从她手上逃走。   若她会些武功便更加渺茫。   可嘉月和秋玉都不想死。   “你是谁。”   她最终停下脚步,颤抖无力的双手握紧了冰冷的匕首,指向离二人越来越近的人。   对方最终站定在离嘉月手中匕首寸余的地方。   只听一阵短暂的窸窣声,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对着自己的脸。   微弱的火光亮起的一瞬,三人的视线也清晰起来,满脸刀疤的女人猛然凑到嘉月面前,胸口贴着她的刀尖,再往前几分便要血溅当场。   饶是秋玉在看清她脸时也尖叫了一声。   而嘉月因为太过害怕和惊愕,忘记了怎么开口。   尽管眼前人的脸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但她依旧认得出来。   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这微弱的吞咽声也打破了三人之间可怕而诡异的寂静,空气似乎也重新有所流动。   嘉月翕动着唇瓣,艰难地挤出口两个字,嗓音干涩,甚至有几分极易让人动容的无助和嘶哑。   “东枝......”   五岁那年嘉月在街上遇到了从窑子逃出,正被人追打的东枝,将她买了回来。   自此以后东枝便一直陪在嘉月身边,贴身伺候,备受她的信任和喜爱,连乔氏都不敢过分使唤于她。   两年前一时不忍,嘉月甚至险些赔上自己的命去救她。   如今东枝变成这样,却还要追着她索命。   “两年前你明知我掉下去,却视而不见,将车门紧闭,此刻又追我至此。”   “东枝,你究竟是为何?”   纵使眼前面目狰狞难辨的女人因为她的话直起了身,嘉月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她们主仆之间的情分在她选择视而不见的那一刻就尽了。   如今东枝是威胁她性命的恶人。   “那我今日就再告诉你件事。”   “两年前,你背后有一只是我的手。”   东枝转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墙上嵌着的烛台里的烛灯,这一段地道敞亮不少。   而她这句话也让嘉月险些握不稳刀。   惊痛过后便是茫然。   因为东枝与她年岁相仿,再加上怜惜她凄惨的遭遇,嘉月平日里待她极好,她的吃穿用度甚至赶得上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   可这一切的好竟就换来十年后那一推。   她不明白。   “我恨你,所以就算温嘉清不推,我也要动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点对面的蜡烛,而回过神的嘉月与秋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相同的意思。   拖延时间,越久越好。   “东枝,主仆十年,我从不曾薄待你,甚至冒着危险去救你,你凭何恨我?”   嘉月的声音有几分干哑,她淋了雨,全身湿透,还在阴凉的地道里,身子直哆嗦,每说一句脑袋里某根紧绷的弦就跳得厉害,疼得让她想作呕。   好在有秋玉扶着,让她依靠,嘉月不至于站不住。   “我凭什么不能恨你?!”   “就是因为你们我和我娘才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明明我身上也流着温氏的血,却只能接受你高高在上的施舍,做你身边一个低贱的下人!”   她的字字句句刺耳尖锐,在地道内幽幽回响,久久方才平息。   没有人告诉过嘉月,她自然不懂东枝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努力定睛去看她。   身体太难受了,以至于她甚至很难再有一些情绪,只能拼命与痛苦和随时会将她吞没的黑暗做斗争。   若在此时倒下,她和秋玉就都活不成了。   陆凛,你快些好不好,我快撑不住了......   纤长的眼睫缓慢地扇了扇,嘉月挤着力气,再次开口:“我若不施舍你,你此刻便也不能站在我面前,口口声声,理所当然地诉说恨意。”   “更何况你们的遭遇和我们有何关联?”   “而且温家又怎会有血脉流落在外?”   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随意地丢在身后,东枝冷笑起来,再一次逼近举着刀的嘉月,狞笑着道:“温嘉月,你真是蠢得可怜。”   “崔知韵那贱人有孕的第二个月,我娘和温禾承有了露水之缘。”   “谁曾想这窝囊废连纳个妾的胆子都没有,只把我娘养外面。”   “后来那贱人知道这事早产死了,他就想用一笔钱把我娘打发走。”   “眼看着日子要熬出头,傻子才走,我娘在京城郊外的观里偷偷生下我就准备上门将事闹大,逼温禾承这废物纳了她。”   “结果刚进城就被安国公府的人抓住,毒哑了喉咙,废了双腿送进窑子!连我这个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温嘉月,你说我凭什么不能恨你们?”   “我又凭什么要稀罕你的施舍?!这些都是你们欠我的!你用命来偿都不够!”   东枝说的这些嘉月都不知道,若不是名字熟悉,她甚至觉得是她得了失心疯,在说胡话。   父亲,你当真糊涂至极,也让我们失望至极。   嘉月缓缓合上涌出泪花的眼睛,再睁开时里面依旧是一片平静。   “欠你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娘。”   “你娘背主爬床便已是大错,我父亲意志不坚,优柔寡断,同样是错。”   “而外公他们不过是做了父亲本该做,却一直拖着没有做的事情。”   “你若真觉不公,便去怪给你命的两个人。”   嘉月此刻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支撑一些剧烈的情绪起伏,她说完话后便垂下眼帘虚弱地喘.息了半晌。   “她们一个死一个走,我去哪怪!”   “你们这些千金小姐有的我原本也该有!我要你还给我!”   嘶吼着说完,东枝便猛然挥落嘉月手中举着的刀,从怀拿出藏着匕首狠狠朝她刺了过来。   而恢复了一些的秋玉立刻反过身扑向嘉月,将她护在自己怀里,锋利的刀尖割开她衣服的同时,二人也双双摔倒在地。   东枝扑了个空,看着将嘉月压在身下,死死护着她的秋玉,瞳孔里有一丝细微的波动,而后便举起刀要往她背上刺。   双臂紧紧环抱住秋玉的背,被护在底下的女子死死瞪着那满是血腥的锋利刀刃,余光扫到她狰狞的脸,情急之下又脱口而出一句:“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东枝许是被她们互相保护的模样影响,动作没有刚刚那般狠辣,而嘉月突如其来的似乎是关心的话语也让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一直紧盯她的嘉月险些跳出嗓子眼的心缓了片刻。   “在温嘉清手里狗一样卑微求生,爬过来的。”   “你倒是又找了条忠心的好狗,正好陪你一起上路!”   声音还没完全落下,东枝手里的刀便又猛地扎了下来,这次换成嘉月带着秋玉躲避,而那刀下一刻就扎进她铺散在地,湿漉漉的长发里,断了几缕。   冰冷的血气扑鼻而来。   这一次换成嘉月将秋玉护在身下。   “她不是狗,你更不是。”   她是我的婢女,而你连畜生都不如。   那刀再次落下,带起的疾风吹开了嘉月鬓边半干的一缕青丝,她猛地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唇瓣也无助地翕动着。   “陆凛......”   细弱的声音被前方飞来的一柄利剑破开,凌厉的来势斩断了地道里让人绝望的死寂。   血肉被贯穿的声音清晰可怖。   上一刻还在嘉月身前的东枝被死死贯穿,直直飞了出去,半悬空嵌在地上,而她的刀落在地上的人儿单薄的脊背上,又滑掉在地。   东枝当场毙命,一双眼睛瞪着,连惊恐慌乱都来不及有。   汹涌可怕的内息波动灭了两旁的烛火,地道重新陷入黑暗。   “死了,别怕。”   一身黑色战甲的男人如风一般刮来,将压在秋玉身上,泥泞斑驳,又染了血,全身湿透的嘉月抱进怀里。   陆凛抬手擦拭她冰凉惨白的小脸上的水迹,嗓音低沉,又透着一丝颤抖的哑意。   他要再晚一步,嘉月就没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几个手下则是将地上的秋玉扶起来,往地道口走。   “老子脱了就不冷了。”   陆凛身上的战甲沾了雨水和血,又冷又湿,他将嘉月揽在身旁,另一只手飞快地脱着,动作急促,竟似还有一丝罕见的慌乱。   “陆凛,有援兵,是不是有援兵了......”   攥住他抱着自己的手,嘉月眼眶通红,凄楚又焦灼,是她这惨白的脸上唯一一点鲜活的色泽。   “嗯。”   “我带你回去换衣服。”   沉重的战甲“噗通”落地,男人用内力帮嘉月烘干身子后又脱了自己的外衣,将她裹得严实,有力的双臂将纤瘦的人儿紧紧揽在怀里,四处摩挲着她的身子,送着温暖的内息,试图让她热起来。   “嘉澜,嘉澜从温嘉清怀里偷出来的烟火筒,信号是他放的。”   “不然他们定要抓了我才会动手。”   “我不想他死,但我抛下了他......”   嘉月的身子依旧疼,但至少不那么冷了,她靠在陆凛怀里,埋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还浮现着那孩子最后死死抱着婢女的背影。   因为他是乔氏的儿子,所以嘉澜的一切行径嘉月都自然而然地往坏处想。   “温嘉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别把自己当个圣人。”   一听她说这话陆凛就暴躁,气得想狠狠敲她的小脑瓜。   要救人也得在有余力的时候,都成泥菩萨了还想这些简直就是找死。   亏得他早知道她这副德行,临走前特意凶着脸警告,也命令了秋玉,不然此刻还不知道能不能捞着个全尸。   想着,男人搂的更紧,几乎要将人嵌死在怀里。   以后要把她拴腰带上,上哪都带。   二人回到厢房后,陆凛先将嘉月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严实,打开柜子翻出干净的衣服后又大步来到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抬手就脱她脏兮兮的衣裙。   饶是面前的景色动人心魄,白若春雪,但陆凛凤眸中一片深邃,泛着恼怒,没有丝毫旖旎,而嘉月也忘记了害羞。   只看着他将自己的衣服脱完,又换上新的,酸痛笨重的四肢在他的摆弄下僵硬地动着。   给她穿好衣服后,陆凛又将她冰凉的,满是伤口的两只脚揣在怀里捂,半晌又急躁地起身要给她找伤药,却被嘉月纤细的手攥住了。   她没开口,他也没说话,彼此的意思只一眼其实都已经看透。   最后是陆凛猛地闭了闭眼睛,找来鞋袜先给她穿上,又用冬天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严实。   人要么死,要么就是被抓住当人质。   她去与不去结果都没差。   还要哭一通。   “温嘉月,这些破事结束老子非得好好弄你一顿。”   就他娘的欠。   陆凛咬住她白嫩香软的小耳朵微微用力啃了两下,嘉月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许血色。   她微微张了张唇瓣,最后又败在男人狠戾的目光下,乖乖地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自打她怀孕他都说过好几回了,只怕真的逃不掉。   二人顶着狂风骤雨来到前院时,援军已将府里的刺客都杀了干净,伤痕累累的初一正执着长剑同屋内用匕首抵着温嘉澜脖子的婢女对峙。   “给我准备快马,五十两金子!”   “否则我就杀了他!”   温嘉清已经被人生擒,那婢女知道嘉月在意嘉澜,便更不可能将他放下,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靠在陆凛怀里的嘉月一个劲地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放不放都难逃一死,可这柄刀离嘉澜太近了,随时都有可能拖他一起去黄泉路。   陆凛的神色并不好看,因为他最烦有人威胁他。   饶是嘉月在身旁,他周身依旧涌动着不耐和戾气。   手下递上了玄铁弓,陆凛将嘉月轻轻放到身后,单手轻而易举地将它举起,另一只手向后摊开,立刻有人把锋锐的羽箭放进他掌心。   弯弓搭箭,男人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浓浓的残暴与杀气。   丝毫不受威胁。   “你做什么?!他的命你们不要了?!”   那婢子慌了神,手心一颤,刀在嘉澜白嫩的脖子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许是觉得痛,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的少年轻哼一声,缓缓攥紧拳头,一点点抬起了头。   他看向用箭指着他们,宛若阎王现世的可怕男人,末了又侧头看着他身后侧,紧紧攥着他袖子,泪流满面的女子。   “阿姐。”   他这一声,让两个女子都看了过来。   一个瘫坐在地上,面色灰白又满眼愤恨,一个却从茫然变成了错愕和心疼。   “你待我很好。”   不到十岁,个子还不及那婢女胸口的嘉澜说着说着便瘪下嘴,哭了起来。   “我知道舐犊之情,大哥哥也还教过我,善恶有报。”   少年哽咽着,努力看着嘉月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着。   两年前那个晚上,他虽病得迷糊,却看到了嘉月被推下去的一幕,只是伸出的手被阿娘按住,嘴也被捂得严实。   那些被救的婢女曾为她哭喊,说阿娘和阿姐必会遭报应。   她们的报应都来了,而他闭口不言的报应也来了。   “你还小,日子还长,这些和你没关系。”   “阿姐会救你的,嘉澜你别怕......”   泣不成声的嘉月一个劲地朝他摇着头,但她的身子始终被秋玉死死地抱着,无法再往前半步。   “谢谢阿姐。”   嘉澜哭得鼻涕都出来了,脸上一片狼藉,而她们的这翻对话也分散了那婢女的注意。   就在她垂首要捂嘉澜的嘴,不让他再说时,一直死死地盯着她,捕捉破绽的陆凛凤眸中划过一抹凌厉的血光,手中的箭破风而出。   直直地没入对方脑门。   嘉月的心提了起来,身旁的陆凛用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婢女本就圈着嘉澜,刀紧贴他的脖子,她直挺挺地往后倒,刀也跟着划了下去。   她被箭刺中的一瞬,嘉澜其实可以推开她,抓住那一丝生机。   但他动也没动,俨然是在等那刀落下。   血喷涌而出的一瞬,一步之遥的男人停了下来。   被摁在地上的温嘉清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而嘉月也回过神,踉跄着跑向倒在血泊里的弟弟。   “放我阿姐,一命吧......”   “我,替她,还......”   嘉月哭得说不出话,她将嘉澜抱在怀里,两只手紧紧捂着他不停喷涌着鲜血的脖子,满目的红,脸上也是斑斑点点,尤有温度的热血。   他不该懂这些。   他还没有十岁。   “你什么都不用还......”   泪水不停地落在嘉澜脸上,淡了上面的血迹,而他却努力睁大眼睛,扬起唇角,露出了嘉月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阿娘其实从没有与他说过那些不好的事,只督促他读书上进,多去父亲那里表现,因为她盼着他出人头地,不输上头两位哥哥。   所以他起初并不懂自己与哥哥,以及这个姐姐的分别。   后来他明白了,这一辈子或许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不会与他亲络,将他当亲弟弟那般疼爱。   “阿姐,我想,和你一个娘......”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合上了眼睛,白皙稚嫩的手砸在血泊里,溅出点点凄美的血花。   而这一句也成了刻在嘉月心上,一辈子都无法消去的伤疤。   -   因着受足寒凉,又悲痛在心,嘉月病了近半个月才有所好转。   而这期间,陆凛的身份,以及端王和霍齐琅等人所犯恶行也被昭告天下。   秦绥帝抄了霍氏满门,却留了端王和温嘉清的性命。   他们被贬为庶人,押送到京郊看护皇陵,忏悔其过,一生不得离开。   救驾有功的定北侯陆凛被封凉州指挥师,不日就要启程回孟良,继续驻守边境。   嘉月的身子康复后,他们将温嘉澜送往北丹,温氏的祖宅旁安葬。   得知始末的温禾承一夜间白光了头,悔不当初,身子有所好转的祖母也以泪洗面,险些再次病倒,而温氏的一众族老纷纷唏嘘感叹,只道温家遭逢此难,该好好反省,督促后辈们脚踏实地,莫要行差踏错,酿成大祸。   嘉月他们回到京城后不久,陆凛领了调任的文书和旨意。   临行前一天,他们先去温府同兄嫂辞行,而后便一同前往京郊皇陵。   一个去了端王处,一个去了温嘉清那儿。   “嘉澜合眼前求我留你一命。”   “温嘉清,我愿你长命百岁。”   “这是他希望的,也是你该承受的。”   站在地下皇陵的黑屋门口,嘉月听着身后铁链碰撞的声音,听着她悲痛,愤怒,不甘,痛苦的哀嚎,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波动。   是不是一母同胞又如何呢。   到头来,她们都是错的。   -   嘉月和陆凛离开京城那天,阳光正浓,空气里的血腥气终究散尽,只余下雨过天晴后淡淡的泥泞芬芳。   她依偎在陆凛怀里,看着窗外沐浴着阳光,明媚又充满生机的风景,许久之后露出了久违的些许笑容。   都结束了,他们回家了。   而拥着她的男人俯首吻住了妻子甜软的唇,将这抹笑意尽收心底,眉眼间也开始放晴。   二人紧紧拥抱着彼此,在这条通往温暖与安宁的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