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残废战神冲喜后 作者:沈青鲤   文案:   傅挽挽的亲娘是恶妾,谋害主母,独揽中馈。   十三年后嫡姐回府报仇,把她们娘俩关进柴房等候官办。   为求活命,挽挽给定国公孟星飏做了冲喜娘子。   活死人听起来渗了点,但这年头钱多话少不烦人的男子不多了。   挽挽心存感激,尽心竭力地照顾夫君。   唯一不称心的是,夫君身边的那个侍卫对她总是不恭敬,毛手毛脚不说,还总不让自己跟夫君单独相处。   臭流氓,等我夫君醒了,第一个收拾你!   ……   孟星飏银鞍白马、天纵英豪,三岁承袭定国公爵位,十五岁一剑挑了禁军统领、十八岁领兵收复失地,却在回京路上被接连刺杀。   好在他早有准备,有替身为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为了蛰伏报仇,替身继续假扮他躺在病榻,却没想到亲娘送来一个冲喜媳妇。   小媳妇玉软花娇,媚态生风,还对他无脑崇拜,听到有人说他坏话就上去吵架。   只不过,她恪守妇道,执意要睡在“夫君”身边。   真是要了命了!   温馨提示:   ·1对1,HE。   ·真假千金都是好姑娘,恶妾不是真恶妾   ·架空,狗血。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主角:傅挽挽 ┃ 配角:下一本《嫁给前任他表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夫君披马甲和我谈恋爱   立意: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第1章 母女二人都被关进柴房了,……   正是夏至夜晚,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平宁侯府是兴旺了百年的簪缨世族,入目之处皆是重楼画阁、抱厦游廊,便是后院偏僻之所,亦是佳木茏葱、奇花灼灼。   夜色中,有人提着食盒行色匆匆于花团锦簇间,七绕八绕地跨进杂院。   坐在院坝歇凉的崔婆子奇道:“怎么是你来?厨房的丫头们在偷懒么?”   来人叫陈之德,其父是侯府管家,平宁侯念他劳苦功高,资助陈之德去书院读书,这陈之德中了秀才之后一直跟着管家一起住,平时也打理些府里的事务。   陈之德塞了块碎银子过去,“我进去跟二姑娘说几句话就出来。”   崔婆子心领神会,陈之德推开门板,一股闷热难闻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他顶着恶臭,将食盒放在地上。   “二姑娘,吃饭了。”   关在柴房的人是侯府二姑娘傅挽挽,映着门外的月光,陈之德看到她发髻散得不成样子,脸庞脏得深一块浅一块的,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屋外的星光洒了进来。   陈之德看得两眼放光。   原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跟傅挽挽巫山会鸾,眼下,活生生的傅挽挽就这么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身下那股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吃了。   “小生备了几道菜肴,不知合不合二姑娘的口味。”   陈之德在书院呆了几年,说起话来颇有书生模样,然则他那色眯眯的眸光出卖了他的本心。   食盒里的菜一盘一盘地端了出来,有木耳黄瓜、鸡丝银耳、山药肉丁,跟厨娘送过来的馊馒头简直天壤之别。   傅挽挽盯了菜肴一眼,抬起头看向陈之德:“别过来。”   “二姑娘无需拒人于千里之外,听闻二姑娘受了委屈,小生甚是担忧啊。”陈之德笑吟吟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冷不丁地一把抓住傅挽挽的手。   “放开我!”傅挽挽拼命挣扎,怎奈她本就柔弱,在柴房里饿了好几日,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小手脏了点,可是又软又嫩比刚出炉的包子还好摸,侯府养出来水嫩娇娘,不是外头那些敷着劣质香粉的窑姐儿能比的。   想不到有一日他能将侯府千金搂在怀里。   若今日能睡上一回,死了也值了。   他亢奋起来,略一使劲儿便往傅挽挽身上摸去。   “二姑娘若是从了我,我定设法把你们娘俩救出去。”   二姑娘和叶姨娘母女俩都是绝色,一个冷艳,一个娇软,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未经人事,若是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就要啃上去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扎心的疼痛。   “啊——”陈之德痛得惨叫起来。   他猛然回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上拿着一根细木头,她衣服脏兮兮的,还带着血迹,尖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眸,泛着凄厉的光芒,活像一个恶鬼。   叶姨娘到底是在侯府执掌了十多年中馈的女人,陈之德见是她,气势不禁弱了三分。   不过这种畏惧只是一瞬,陈之德面色一沉,眼中尽是狠戾,抬手就要上前去打,一直推拒他的傅挽挽反倒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是在唱哪一出?”   柴房的门板砰地一声被人踢开,很快走进来好几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那一个是个蓝衫姑娘,神情冷漠,语声冷漠,看向傅挽挽的眸光更是冷漠。   陈之德在她们进来的那一刹那就没了声音,捂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傅挽挽正欲说话,刚才拼劲全力护她的姨娘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往旁边倒去。   “姨娘!”傅挽挽哭喊着将姨娘扶住。   “母女二人都被关进柴房了,怎地还这般不安分,竟然还能勾引男人。”旁边提灯笼的丫鬟看着傅挽挽衣衫不整的模样,皱眉训斥道,“说吧,你们是不是想逃出去?”   进门的蓝衫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将傅挽挽母女关进柴房的人,侯府大姑娘傅卫卫。   十七年前,侯夫人离奇死去,侯府对外宣称是意外染了毒物,此后叶姨娘便掌管着侯府后宅,傅卫卫和弟弟被舅舅接回外家。   傅卫卫一直怀疑亲娘的死不简单,千辛万苦找到了人证物证,证明当年毒死侯夫人的药是叶姨娘在外头买的。   “姐姐,姨娘的身子很烫,能不能请府医过来瞧瞧。”傅挽挽恳求道。   “把你的衣裳拉好。”傅卫卫冷冰冰说着,眸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跟陈之德拉扯那么久,傅挽挽领口大敞着,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身上的衣裳是关进柴房的那一日穿的,看着脏兮兮的,可这身脏衣裳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体态风流。   “狐媚子!”丫鬟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们姑娘在问你呢,你们母女找了男人是要做什么?”   傅挽挽听着辱骂,抬眼望向傅卫卫,“我没有勾引男人,也没想逃走。是陈之德想奸污我。他怎么进来的,你应该去问守门的人,不是问我。”   陈之德此时已经想出应对之词,磕头道:“大姑娘明鉴,小生绝对没有那胆子,从前叶姨娘从公中拿银子供小生读书,小生铭记于心,所以想送些饭菜过来,算是报恩。没想到这叶姨娘竟然逼小生放了她们,小生不答应,她们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   “你胡说!”傅挽挽没想到他不仅色胆包天,还心思歹毒。   守门的崔婆子见状,忙道:“大姑娘,确是如此,陈之德送了饭菜进来,傅挽挽便开始勾引,要他救她们母女出去,老奴都听见了。”   傅卫卫轻蔑地看她一眼:“我让你守门,你随便放人进来?”   “老奴想着只是送些饭菜。没什么打紧。”   “念你看管柴房多年,这回我不计较,不过这三个月的月钱就别领了。”傅卫卫说着,看向地上的饭菜,身边丫鬟会意,将那些碗碟全部踢翻。   傅卫卫转向陈之德:“你既然不是侯府的下人,往后别出现在侯府。滚!”   陈之德听到这个字,如临大赦,抱着肩膀落荒而逃。   “你真觉得是我在勾引他?”傅挽挽难过地望着她。   傅卫卫道:“是与不是,我并不在意。我只希望你安分一点,别再打什么歪主意。”   “我唯一的主意,便是想让府医给姨娘瞧瞧。”   “不过是发烧,死不了。当年我娘身中剧毒,那才叫惨。”   这回傅卫卫的确拿出了姨娘买毒药的证据,族老们也都认可了。傅挽挽不甘心,问了姨娘许久,姨娘什么都不告诉她。   其实她也怀疑,这些事真的是姨娘做的。   “既然你如此笃定姨娘有罪,你何苦把我们关在这里羞辱,不如直接把我们杀了。”   傅卫卫蹲下身,深深盯着傅挽挽怀中的叶姨娘,“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叶真仪是何等肮脏歹毒之人,我也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一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仿佛当头一棒打在傅挽挽头上,明净清澈的杏眼里迅速充盈了水汽。   惺惺作态!   平心而论,傅挽挽跟叶姨娘母女两个模样并不像。但傅卫卫相信,傅挽挽这些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招数,定然是她的姨娘传授的。毕竟这叶姨娘是官妓出身,凭着一身狐媚功夫勾得爹爹失了心、迷了智,迎她进门,宠妾灭妻。   “等着吧,等你们被关进大牢,里头多的是男人。”旁边丫鬟见傅卫卫紧绷的表情,知道主子又陷入了失去亲娘的痛苦,连连指着傅挽挽怒骂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千金呢,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种,口口声声叫我们姑娘姐姐,呸,你配吗?”   骂过之后,丫鬟担忧地看着傅卫卫:“姑娘,奴婢另派人手来这边看着,再不叫她们耍花招了。”   傅卫卫闭了闭眼眸。   她要冷静,杀了她们很容易,但她要的不仅仅是她们的命。   傅挽挽看着柴房的门板重新关上,听着外头崔婆子在讨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她是野种吗?   不会的,爹爹那样聪明英武,怎么会弄错自己的孩子呢?   一定是傅卫卫在污蔑,她嫉妒爹爹对姨娘和自己的疼爱,是的,在污蔑……   眼泪滚落下来,傅挽挽来不及擦泪,她伸手去摸姨娘的额头,真的好烫。   傅卫卫说要把她们送官,可姨娘这么病下去,能熬到送官的那一天吗?   耳边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傅挽挽转过头,见姨娘额间全是汗,发丝被打湿了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在傅挽挽心中,姨娘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不明白怎么这回姨娘居然一心求死。   傅挽挽胡思乱想着,困意便连连袭来。快合上眼睛的时候,杂院里忽然嘈杂了起来。   “大姑娘有命,不敢放人进去。”   有人在说话,但傅挽挽听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什么“有口谕”、什么“赐婚”的。   谁来了?   傅挽挽心中燃起希望,没站起身,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第2章 今晚注定不能两个人一起离……   打头的是三房夫人小沈氏身边的大丫鬟,一闻到柴房里的味道,顿时皱眉。   她手底下的人都是手脚利索的,很快给柴房通风换气,拿冷香洒在各处,又搬了一把花梨木太师椅进来。   “夫人,请。”   待小沈氏坐下,傅挽挽不知是祸是福,虚行了问安礼:“三婶。”   这位婶婶跟她没什么交情,但往昔姨娘掌家时与二房、三房多有龃龉,不会是想趁机折辱姨娘吧?   念及此,傅挽挽感觉颇为不妙,忐忑道:“婶婶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跪下。”   傅挽挽没有回过神,身边丫鬟按住她肩膀跪下。   小沈氏的眸光在挽挽的身上来回逡巡。   从前她华服锦裳、金簪玉饰,美是极美的,说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所有的视线便汇聚在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上。   小沈氏自来不赞成什么红颜祸水之说,可心下明了,这张脸一旦流落在外,不知能惹起多少风波。   她站起身,沉声道:“陛下口谕,傅氏挽挽,品貌端正,秀外慧中,故朕钦定为定国公之嫡妻,即日完婚。”   傅挽挽目瞪口呆。   她是存了一线希望,有人来把她捞出去,但她没想到来捞自己的人是皇帝。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用一道冲喜的口谕捞她出去。   看着傅挽挽一脸惶恐的模样,小沈氏于心不忍,面上却波澜不惊:“陛下是君父,为谁赐婚都理所应当。”   傅挽挽出生的那一年,她刚嫁进侯府。   平宁侯宠爱出身低贱的叶真仪,她自恃身份,向来不与大房的女眷过多来往,反倒是对流落在外的傅卫卫更怜悯,每年都会给她送生辰贺礼。   冤有头债有主,傅卫卫为母报仇,合情合理。   但小沈氏认为傅卫卫的做法太过激,忖度过后,她给远在边关的平宁侯送了信,将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   只是前线战事正吃紧,侯爷定是赶不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宫中悄然派人前来,将上意传达给了她。   “钦天监给你和定国公的八字合出了红叶之题,陛下便有此口谕。”   “可是定国公怎么成亲?”   小沈氏缓了缓,继续道:“如今他病着,只能先委屈你,一应婚仪等他病愈后再议。”   定国公何止是病着?   他曾经是大梁的传奇,但自从他遇刺中毒,昏迷足足两年了,虽活着,却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   说是婚嫁,就是冲喜。   傅挽挽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公府世子,或许是新科状元,或许是一藩之王,但是从没想过只剩一口气的定国公。   “为什么陛下会选中我?”实在太突然了。   “挽挽,婶婶跟你透个实话,”小沈氏道,“星飏在咱们侯府养伤两年多了,伤势一直没有好转。他一生孤苦,没出生就丧父,虽有亲娘,却不能相见。贵妃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让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不那么孤单。”   三婶口中的贵妃是她的亲姐姐沈幼菱。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老定国公,在老定国公战死后,陛下将她抬进皇宫,封为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   她跟老定国公生下的儿子名叫孟星飏,这孟星飏虽然没有在亲爹亲娘的身边长大,却是个世间罕见的奇才。   他十五岁时在比试中一剑挑了禁军统领,此后去了北境,三年后在边关一战成名。   皇帝令他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可惜在回京的路上遇到连番追杀,他中了冷箭,下榻的驿馆离奇失火,不幸成了一个活死人。   定国公府没有亲眷在,沈家外祖年迈逝去,平宁侯答应了小沈氏的请求,在侯府辟出一座院子给孟星飏养伤。   从他搬进侯府的第一天起,宫中便有圣谕,擅闯听涛轩者,一律打为刺客立即处死,侯府中人也不得随意靠近。   因此傅挽挽从未踏足听涛轩,但身在侯府,自然听到了不少孟星飏如今境况的传言。   下人们说,孟星飏半张脸都被烧毁了,剩下的半张脸因为中毒遍布青斑,虽然还有一口气,却比尸体还可怕。   对于这样一位身为传奇而结局惨淡的大人物,傅挽挽跟其他大梁百姓一样,尊敬他、崇拜他、为他的遭遇感慨万千,但从没想过嫁给他。   小沈氏见她低头蹙眉的模样,心中实是不忍,面上依旧淡淡道:“给星飏寻个妻子并不难,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办,是因为贵妃不想委屈了他。既想要门第匹配的,又想要品貌俱佳的,这就一直拖着了。”   门第匹配的高门,哪个会把女儿嫁给活死人,就算贵妃再得宠也不能强逼公侯嫁女。   傅挽挽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自问称得上品貌俱佳,平宁侯府与定国公府,门第自然相当。   不过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贵妃不能逼京城高门嫁女给活死人,为何能逼平宁侯府嫁女儿呢?她虽然只是庶女,但京中皆知平宁侯宠妾灭妻,宠得庶女无法无天。   就算姨娘犯了死罪,罪责也牵连不到她这个女儿身上,除非……   小沈氏看着她,眸光深邃。   傅挽挽突然就有了眼泪,神情激动起来:“我不是爹爹的亲女儿?”   不管姨娘犯了什么错,他们都不能随意处置平宁侯的女儿,除非她不是。   傅卫卫说她是野种的时候,她以为傅卫卫是在骂人,原来她不是瞎说的。   见她已经猜到,小沈氏索性把原委挑明了:“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娘怀上你的时候,侯爷与她相隔千里。族老们把这事压下来了,想等侯爷回来了再处置。陛下知道此事,倒觉得你的身份嫁给星飏最适合,星飏有了身份匹配的妻子,你可以保住侯府姑娘的身份,侯府的体面也维持住了。”   她抬眼望向沈氏,眸光灼灼:“如果我不答应,那我就不是平宁侯府的姑娘了?”   “此事是族老们暂且强压下来,”小沈氏的言语还算诚恳,“若你嫁到定国公府,这件事可以永远压下。”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能办成任何事。   小沈氏继续道:“挽挽,这柴房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早些挪出去也好。”   “既然我为陛下和贵妃分忧,那我姨娘呢?他们能不能饶她一命?”   小沈氏叹了气:“此事容后再议,今晚只是你的事。陪她说说话吧,我在外头等你,别耽搁太久。”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待其余人出了柴房,傅挽挽这才往角落里的叶姨娘看去。   姨娘如今十分虚弱,几乎讲不出话,但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跪坐在姨娘身边,哭泣道:“姨娘,该怎么办?”   叶姨娘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的眼神是少见的温柔,傅挽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关在柴房面对那些老鼠和蟑螂的时候,傅挽挽在心里发誓,只要能离开柴房,叫她做什么都愿意。现在真能离开,她又迟疑了。   她走了,姨娘一个人在柴房里可怎么活?   就在这时候,叶姨娘忽然抬了抬下巴,喑哑着嗓子道:“去吧。”   她极是虚弱,说一句话要喘上好久。   叶姨娘好几日没开口说话,傅挽挽见她今日略有精神,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姨娘,从前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亲爹到底是谁?”   然而叶姨娘没有再说话,眼睛缓缓阖上了。   有内情,一定有内情,她不相信姨娘会毒杀侯夫人。   傅挽挽默然流着泪,门口传来丫鬟冷冰冰的声音:“二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她在地上,朝着叶姨娘恭敬磕了一个头:“姨娘,我会想法子来看你的,也会想法子救你,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要吃东西,有什么吃什么,别倔了。”   今晚注定不能两个人一起离开。   先自己脱困,才能设法查清当年的事。若是迟疑不走,关在柴房里只能任傅卫卫摆布。   拿定主意,傅挽挽心绪平稳了许多,起身快步走出柴房。   凉风带着夏夜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被这香气一熏,竟有些脚软。   院子里崔婆子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傅挽挽没有给她半点眼色,她回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柴房,短暂地忘记姨娘,狠心走了出去。   小沈氏站在院门外,看到傅挽挽情绪稳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我院里梳洗更衣。”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起傅挽挽的胳膊,半扶半架着她往前走着。   一行人行色匆匆,无人再说半句,傅挽挽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嫁了,还是要上刑场了。   到了三房的正院,丫鬟们伺候着傅挽挽沐浴,温热的浴汤浇落到身上的时候,身上的污垢被一点点洗净,打结的头发被一点点打散,她居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再造为人的错觉。   待沐浴完毕,小沈氏捧出来了一件红嫁衣。   “这是……”   “这嫁衣是旁人穿过的,机缘巧合在我这里收着,今日是我送你出门,正好派上用场了。”   嫁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袖口和裙摆显得有些暗沉,但细密的针脚和别致的绣花看得出缝制这件嫁衣的人倾注了许多心思。   好与不好的,都没有挑剔的份儿。   傅挽挽披上嫁衣,戴上金冠,双手交叠,垂眸往听涛轩走去。 第3章 希望自己真能冲到喜,叫他……   听涛轩是孟星飏居住养伤的地方,位于侯府西苑。原本只有一道门通往侯府花园,但孟星飏搬进去之后,另开了一道直通府外的门,虽是在侯府中,却是独门独院。   行至听涛轩,两旁树木高深,甚是幽静。   丫鬟上前叩门,里头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出来。   “何人?”   丫鬟道:“是三夫人。”   里头没了声音,片刻后,院门启了半扇。   沈氏转过身看着傅挽挽,伸手替她将夜风吹乱的额发整理了一下,这才伸手牵着她进了院子,将几个丫鬟都留在了外头。   一进院子,门不知被谁关上了。   院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窄袖打扮,腰间悬着剑,装扮像个侍卫。   见到小沈氏,他抱拳行礼,对沈氏恭恭敬敬的。   “揽月问姨太太安。”   进了院子之后,小沈氏脸上有了笑意,“把含玉姑姑、寻灵和惊云叫过来。”   名叫揽月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傅挽挽一眼,旋即点头去了,没多时便叫了三个人出来。   站在正当中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身宫装,应是贵妃从宫中派来照应的姑姑,在她左右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侍卫打扮的人,料想就是小沈氏所说的寻灵和惊云了。   “不知姨太太今日有何吩咐?”含玉问。   小沈氏道:“陛下有口谕为定国公和挽挽赐婚,好事终成,你们过来拜见夫人。”   说着,小沈氏将傅挽挽拉到前头。   傅挽挽心中五味杂陈,短短两炷香的时间,她就从侯府二姑娘变成了公府夫人,这个转变叫她一时难以适应。   对面几个人眸光不善地看着自己,盯得她有些发毛。   “挽挽,这是含玉姑姑,这是寻灵,这是惊云,都是对星飏最忠心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四个人神色各异。   揽月满眼好奇地看着她,含玉神情平和不带什么情绪,小姑娘寻灵则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傅挽挽,仿佛她是什么偷偷溜进来的贼人。   至于另外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惊云,样貌虽然俊朗,但脸上有一道十字剑伤,眼神阴沉沉的。   傅挽挽跟他对上一眼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目光如炬,即便傅挽挽别过脸去,也能感受到他的审视。   “夫人。”含玉领头朝傅挽挽拜了拜,揽月眼睛看着寻灵和惊云,见他们不动,自己也没动。   傅挽挽虽然穿着嫁衣,却是件旧衣裳,身边半点陪嫁都没有,这样寒酸过门的国公夫人,旁人不买账也是自然。   “虽然没有婚仪,但赐婚圣旨已到,挽挽的国公夫人身份毋庸置疑,你们不可怠慢。”   “知道了。”依旧是含玉答话。   听着小沈氏为自己说话,傅挽挽松了口气,谁知小沈氏又转向她,叮嘱道:“你虽是国公夫人,非常时期,行事不得任性,凡事听从含玉姑姑的安排,知道吗?”   “挽挽明白了。”   沈氏面色稍稍和缓,看着傅挽挽的眸光里终于有了些许怜悯,因叹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但贵妃并没有把这桩婚事当做儿戏。”   从柴房拎出来的新媳,还不够儿戏么?   傅挽挽如鲠在喉。   小沈氏见她这般表情,没有说什么,留她站在院子里,喊了含玉一块儿进屋去看定国公了。   她们俩一离开,院子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古怪起来。   对面三个人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打量。   傅挽挽从前并不怕被人打量,甚至旁人越盯,她心中越得意。   但今日来者不善,那些目光似利刃直逼她的脖颈,叫她不敢动弹。   寻灵叉着腰,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只要不是爷认下的,我才不认什么夫人。”   她说话极为难听,但傅挽挽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看不起她,不打紧,他们的目光那样凶,她还以为他们是要杀了自己呢。   这些侍卫在听涛轩里有生杀予夺之权,杀了自己,也没人追究什么。   “这个嘛,”揽月歪着脑袋打量着傅挽挽,目光从小扫到上,又从上往下扫,像是在仔细思索着寻灵的话,“爷应当会喜欢漂亮女人的罢?”   寻灵依旧不忿:“漂亮女人那么多,干嘛非得找个不情不愿的,难不成爷还高攀了她不成?”   傅挽挽觉得委屈。   “不是这样的,于国于民,公爷都是大英雄,任何女人嫁给公爷都是高攀,我不是瞧不上他,只是一切发生太突然了,半个时辰前我才知道这些事,太突然了,我没想过要嫁人……”   “夫人高见。”揽月听到她这般夸赞定国公,立即为她叫起好来。   寻灵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待要说什么,旁边惊云轻嗽了一声。   揽月吐了吐舌头,身影一晃便凭空失了踪迹,寻灵面无表情转过身,往后院走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傅挽挽和惊云。   皓月当空,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石板上都很清晰。   方才人多,她没有仔细打量过他,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突然发现,他的瞳色很深,比常人的还要黑几分。   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说些有的没的:“公爷这两年一直昏睡着,没醒过么?”   “嗯。”   哼完这一声,惊云离开了。   傅挽挽独自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身上的嫁衣并不繁复,夏天穿着仍是厚重了些,枯站了一会儿,额上就冒出了汗。   没多时,小沈氏和含玉从正屋走来,见傅挽挽独自站在这里,小沈氏道:“夜深了,进屋歇着吧。”便离开了听涛轩。   含玉没有多说什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傅挽挽往西厢房去了。   听涛轩位置虽然偏,但其实并不小,除了当中的三间上房,两边各有游廊厢房,雕梁画栋,花木扶疏,气派不输正房大院。   她扶着桌子坐下,连喝了几杯茶。   “我今晚住在这里吗?”   含玉摇头:“今晚是公爷和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自然是住在正屋。只是夫人来的匆忙,正屋尚未收拾,这才请夫人先在我这屋略坐一下。”   果然这里是含玉的屋子。   傅挽挽颔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们……好像都觉得我是不速之客。”   含玉眸光一动,旋即垂眸:“夫人勿怪。当年爷回京时带了两百卫兵和二十死士,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他们三个护在爷身边,经历这么一场生死,他们的戒备心自然重。这两年听涛轩不曾有外人进出,任何外人都可能会是伤害爷的人。”   “我明白了。”   含玉陪着傅挽挽坐了一会儿,又往正屋去了一趟,没多时,回来告诉傅挽挽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   傅挽挽还算平静,定国公身受重伤,与活死人无异,所谓洞房不会发生什么事。   在柴房里睡了五日,如今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住,那是从地上到了天上。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陌生男人,哪里可怕得过柴房里满地乱窜的蟑螂么?   正屋的格局跟侯府其他院子差不多,当中是厅堂,两边各有碧纱橱隔开的套间。   含玉领着傅挽挽进了厅堂,站在了东边的碧纱橱外,寻灵守在那里,搜身过后才放她进去。   傅挽挽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扑鼻而来,她立时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公爷夫人新婚大喜。”说完这一句,含玉将房门关上了。   傅挽挽大喘了几口气,抬眼一看,屋子里的陈设十分考究,窗户上挂着金丝藤墨漆竹帘,当中冒白烟的香炉是青绿古铜鼎,后边的山水围屏是紫檀木边架雕楠木心的,至于桌子、凳子、博古架一应是紫檀木竹节纹,显然是特地打造的成套家具。   这套家具既名贵又古朴,想来是从定国公府搬过来的。   绕过山水围屏,正当中的架子床挂着纱幔,隐约瞧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那是孟星飏?她的夫君?   傅挽挽的心剧烈地跳起来,随之恍惚了一下。她稳了稳心神,鼓足勇气往里走去,挑开床幔。   定国公如同传说中一般可怖。   半张脸被烧伤得不成人形,另外半张脸的五官还在,身体饱受毒物侵蚀,肌肤布满了青色纹路。卧床两年多,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不知是谁在他身上搭了一条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使一切看起来十分诡异。   傅挽挽以为自己会害怕地发抖,可怪异的是,她的内心非常平静。   孟星飏一直是个传奇。   撇开身世不说,他三岁袭爵,七岁从军,十五岁一剑挑了禁军统领,再到后来大破城台关、生擒颉狄狼王,他人如其名,如星辰般耀目张扬。   但是现在,这么个活在百姓传说中的人物、这么个傲视一切的少年战神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关在柴房里的时候傅挽挽怨过天、恨过地,现在她发现,老天爷连孟星飏这样的人物都如此狠心,老天爷似乎不是在针对她。   好歹,她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惨了。   她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味道。   桌子上摆着干净枕头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座贵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实睡得下一个人。   要不要睡在这边呢?   傅挽挽很想睡贵妃榻,不过……三婶把她从柴房里面救出来是为了给定国公冲喜,新婚之夜,她这个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么喜兆。   犹豫片刻,她抱着被子上了榻。   希望自己真能冲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过来罢。 第4章 多年前她跟孟星飏有过匆匆……   侯府,兰茵阁。   傅卫卫站在院中,手上拿着一张弓,眼睛看着院墙旁边那株紫薇,最顶上那一朵开得最艳,她着了一点力拉了半弓,箭羽飞了出去,没进紫薇花丛里。   她微微蹙眉,将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树后飞出一个身影,跃到她跟前,将羽箭递给她。   傅卫卫没有接,将羽箭扔到地上。   “还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许给定国公真是便宜她了。”   来人有些无奈:“你应该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宁侯回来处置,傅挽挽能继续做她的侯府二姑娘。”   傅卫卫闻言,眉眼绷得极紧。   “有时候,我宁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男子有心劝慰,却发觉在此事上无法劝解,傅卫卫和平宁侯之间已经结了死结,怕是永远也打不开的。   傅卫卫很快收敛了情绪:“说来奇怪,定国公身份摆在那里,为何赐婚只有一道口谕?”   “其实很简单,主子担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谕,看她反应,若她顺从旨意,之后自然会有圣旨和赏赐,逼迫太过,或许她会寻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进了柴房之后还用干柴稻草给自己铺了床,每天的馊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她这种苟且偷生的人,会寻死?别说是让她去冲喜,就算丢到青楼她也不会寻死。”   “过刚易折,她的性情同你倒是互补。”   “大可不必。”傅卫卫冷笑,眸光越来越冷,“万岁爷和族老们知道我爹疼爱傅挽挽,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儿,他依旧会疼爱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   “卫卫,这并不难猜,”旁边那男子看着傅卫卫的神情,沉声道,“你时隔二十年都能查出当年叶真仪有身孕的时候侯爷并不在扬州。有没有想过,侯爷其实……”   “我不想知道,也无需知道。我只需要把这对母女赶出侯府,血债血偿。”傅卫卫说到此处,眸光忽然动了动,“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男子微微摇头,“没有查。不过叶真仪所在的粹玉阁是官办书寓,出入书寓的多为淮扬之地官员,进出皆有记载,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并非无迹可寻。”   “不想查,没得再送她一个爹。”傅卫卫断然回绝。   “我新领了个差事……”男子正在说话,兰茵阁的院门被砰砰敲响。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   傅挽挽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爹爹赶回来救姨娘和她了,傅卫卫把所有的证据甩到爹爹跟前,骂姨娘是烂货,骂她是野种。她恳求爹爹饶过姨娘,爹爹看着她们流了泪,可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锋落下的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没有爹,没有姨娘,没有傅卫卫,世界宁静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傅挽挽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谁?   她猛然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听涛轩的女侍卫寻灵,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身材瘦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过,眼神并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听涛轩里这些人能把她当正经夫人看待,但是寻灵大清早这样出现在这里,到底不合情理。   “嫁给爷就这么委屈你么?居然还哭。”寻灵一张小脸阴沉得很,说话气鼓鼓地。   傅挽挽半梦半醒地被寻灵这么冷声一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果然还挂着泪痕。   她连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爷换药,”寻灵丝毫没把傅挽挽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反问得理直气壮,“你睡这么久,我只好进来了,误了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换药?   这话说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搁正事。   余光瞥到了桌上的药箱,再对上寻灵生气的目光,傅挽挽确定自己在寻灵眼中是碍手碍脚的那一个。   好在身上寝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狈。   傅挽挽从旁边架子上捡了衣裳披上,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这回她看到站在屏风后头的揽月了,看来,今日的确起太晚了。   揽月见她看到自己,冲她一笑:“含玉姑姑说,请夫人移步厢房洗漱。”   她走到正堂,见惊云正坐在桌边饮茶,恍若没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没动一下。   听涛轩这些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西厢房梳洗完毕,含玉领着她去旁边屋子用膳。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圆桌,摆得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盘有热菜,有粥饭有面点。   “都在这里用吗?”   含玉道:“从前公爷一直与侍卫们同饮同食,夫人若是不习惯,可以将夫人的膳食送到屋里去。”   “就依公府的旧例罢。”傅挽挽在柴房里饿了五日,这些都不太在意了。   更何况,此刻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快些用膳。   早膳摆了四冷四热,另有包子、馒头粥饭,看着很丰盛的样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刚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送饭,她是不是在饿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吗?”含玉见她神色不好,问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过神,低头啃包子。   这包子是薄皮猪肉馅的,里头还添剁碎了的粉条,轻轻咬一口,便会流出汤汁。若是从前,傅挽挽决计不会吃一口,可今儿吃到这肉包子,只觉得唇齿生香,一口气吃了三个。   真是奇怪,从前她怎么会觉得猪肉包子油腻呢,竟爱吃什么豆腐皮包子。   还想拿第四个的时候,她的手抓到了一只大手。   眸光一动,她对上了手主人的眼光——惊云。   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许是长期习武的缘故,他的手指皮肤十分坚硬,但并不粗糙,指尖有些发凉,但傅挽挽自己的手一下烫了起来。   但眼下她只惦记包子,她飞快松开他的手,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就着三块咸肉吃了一碗青笋鸡米粥,这才饱足。   含玉道:“夫人往后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禁忌也可以告诉我。”   傅挽挽好奇问道,“院里的吃食是在侯府厨房做的吗?”   “不是,听涛轩外面有间小厨房,是国公府厨子的手艺。”   如此,侯府厨房是不大会拿鸡肉跟青笋搭在一块儿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请示夫人。”说得客气,听涛轩里的事哪有轮得到傅挽挽做主的。   “姑姑请说。”   “如夫人所见,爷身受重伤,每日早晚要换外伤药,一日还要服用三次解毒汤药,爷身边离不得人,随时都需要人照料。”   “这些事往后都是我来做吗?”傅挽挽问。   含玉对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边一瞥,很快淡然下来。   “侍奉汤药一直是寻灵在做,夜里是揽月和惊云轮流在公爷身边当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么?”   含玉的睫毛颤了两下,重复了一遍傅挽挽的话:“夫人想照顾爷?”   傅挽挽觉得奇怪,圣旨说了要她侍疾啊,更何况她是公爷的妻子,这些事理所应她来做。   见含玉眸光飘忽,傅挽挽看向揽月和惊云,揽月正惊讶地看着她,惊云专心对付粥饭,没有看她。   她转向含玉:“姑姑有话不妨直言?”   含玉轻嗽了两声:“公爷的外伤药讲究上药手法的,寻灵会功夫手上力道足,这活儿夫人做不了。”   “如此。”傅挽挽点头,“不过有我在,侍卫们夜里可以歇歇。”   揽月正在喝粥,听到这里呛了一口。   他赶紧放下碗,低头不语。   “夫人是知道的,爷当初是被奸人设计,回京路上接连被刺杀。查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查出凶手,所以公爷身边离不得人。就说此刻,咱们用膳,寻灵必然是要守在爷身边,等会儿他们过去了,再把寻灵换过来用膳。”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事关定国公的伤病,傅挽挽没有再坚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儿住?”   含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公爷身边可信之人不多,院里只得寻灵一个女侍卫,只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说着话,揽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爷不觉得害怕吗?”   傅挽挽没料到揽月会问这样以下犯上的问题,见含玉和惊云都神色平静,她对听涛苑里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孟星飏重伤,院里一应事务都是他们四个打理,恐怕他们四个并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吗?”傅挽挽反问。   “当然不怕,”揽月眨了眨眼睛,“我们是见惯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 见到。曾有个仰慕爷的贵女来探病,我破例放她进来,没想到她刚见到就被吓得哭着跑出来。”   “只能说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傅挽挽扬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头回见到公爷。”   多年前她跟孟星飏有过匆匆一面,那时的他少年锐气势不可挡。   他是领兵打仗的少年国公,她是养尊处优的侯府千金,彼时的他们都是最好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们都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的境况,更没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结为夫妻。   这句话把揽月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夫人见过爷?什么时候?怎么见的?” 第5章 你说夫人是细作?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傅挽挽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转头望向含玉,“姑姑,我看正屋西间还有暖阁,我住那边如何?”   听涛轩布局对称,正堂东西各有一个套间,里头还有暖阁。如今孟星飏安置在东屋,傅挽挽住在西屋正好。   揽月干咳了声。   傅挽挽不知就里,望向含玉,含玉的眸光有些飘忽,不知在看哪里,迟疑片刻回道:“那间屋子收着公府的要紧东西,恐怕不太方便。”   “随姑姑安排吧。”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   就在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后,含玉突然改了口:“是我思虑不周了,夫人是公爷正妻,住在西暖阁最合适,我这就去把床榻收拾出来。”   说了正事,含玉带着傅挽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揽月和惊云。   揽月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惊云:“夫人不住厢房,会不会不太方便?”   惊云没有回答,慢悠悠吃着粥。   鸡肉粥浓稠,他喜欢粥里放些青笋解腻。   寻灵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夫人要住正屋?那怎么行?”   说着,寻灵哭泣着望向惊云,“我早上去上药的时候,夫人她……那样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以后难道都要那样睡吗?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揽月见她激动起来,赶忙道:“夫人说要住西暖阁。”   寻灵的情绪稍稍平和,可怜巴巴地望向惊云:“夫人住西暖阁,那爷住哪儿?”   惊云自然没有任何神情流露,将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起身走了出去。   揽月无奈地吐吐舌头,寻灵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往后爷住哪儿?难道跟我们一样住厢房吗?”   “谁知道呢,反正都是爷的意思。”   “这次冲喜透着古怪,”寻灵道,“莫名其妙送来了个夫人,是什么底细还不清楚,让她住在正屋,若是细作怎么办?”   “夫人一直是平宁侯府的姑娘,能是别人的细作吗?”   “这世上除了你和含玉姑姑,别人我都不信。”   “如果她真有歹心,自然不能放过,”想到从前一路被追杀的情景,揽月眸中杀气尽显,缓了缓,又道,“咱们防备着就行,爷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眼下只当爷收下她了,客气些吧。”   寻灵眼前不时晃动着傅挽挽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那副妖冶模样,小声嘀咕:“要是爷收了她,更不能让她再靠近东暖阁了。”   倒也是……而且多半爷是满意夫人的,要不然怎么会把自己住的西暖阁让出去呢。   在揽月心里,爷必得娶个仙女才行,虽然他没见过仙女,但真正的仙女应该不会比现在的夫人更美了。   “夫人生得这样美,单论相貌,跟爷很般配。”   “才不会呢,爷总是说,娶妻娶贤,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寻灵反驳道,“夫人美是美,可不是善茬,而且我听侯府下人议论,她不是侯爷亲生女儿。”   揽月蹙眉。   定国公府的悲剧因沈贵妃的美貌而起,爷思及此,的确常说红颜祸水。   想了想,又道:“姨太太既然高高兴兴地把夫人送来,必定是觉得她好才会送来。”   寻灵沉默。   这个世上真心关怀定国公的人不多,但小沈氏是其中之一。   定国公幼年居住在外祖府上时,这位姨母如同娘亲般照料他长大。   含玉从外头进来,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叮嘱道:“昨夜侯府柴房走水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爷的意思?”寻灵问。   “是姨太太晨间递话过来的,怕夫人知道了节外生枝。”   寻灵想了想,只觉得头疼,低下头道:“我吃东西了。”   含玉取了药材,自去后院煎药了。   傅挽挽在屋外闲逛。听涛轩后院栽了芭蕉葵叶,别是雅致,傅挽挽心烦意乱无心欣赏,走了两圈,捡了一把小剪子似模似样的修剪起茶树叶子来。   叶姨娘酷爱茶花,傅挽挽陪着修剪了不少枝叶。   离开柴房一整晚了,也不知道姨娘那边怎么样了。   她吃饱喝足换了干净衣裳,可姨娘还在受苦。   刚才她试探性地问了含玉能不能出院子,含玉回绝得没有半分余地。   嚓——   一不小心,她剪掉了一支大的枝杈。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花枝,心里怅然,若是姨娘瞧见,一定会心疼茶花。   “夫人,你没事吧。”揽月从膳房出来,正好看到傅挽挽拿着剪子蹲在地上。   见是揽月,傅挽挽心中一动,“我没事。”   听涛轩里的人都不好说话。惊云冷冰冰的,从来没听到他说一句话,寻灵似乎对她有敌意,向来目光不善,至于含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好说话实则心硬得很。唯独揽月,可以试试。   “揽月,你能帮我个忙么?”   “夫人有什么吩咐?”   傅挽挽想了想,鼓足勇气道:“我姨娘因为做错事,如今被关在侯府柴房里……”   揽月扬起脸,“夫人想去探望?”   “也不是探望,”傅挽挽见他语气轻松,顿时升起希翼,“我想托你给她送些早膳过去,不过,如果能去探望,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揽月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傅挽挽的希望:“夫人去问含玉姑姑吧,我只是个侍卫,负责护卫爷的周全,旁的事不管。”   原以为揽月少年模样定然简单些,没想到如此推脱。   傅挽挽急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虽然没有三媒六聘,可也是有圣谕赐婚的国公夫人,为何要禁足我,不让我出入院子?”   “夫人误会了,刺杀主子的真凶一直未曾落网,这两年以来,我等一直呆在听涛轩,不敢擅出。,一旦夫人走出院子,刺客可能对夫人下手。”   傅挽挽软了语气,恳求道:“若是有危险,你跟我一块儿去柴房成吗?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我姨娘被用过刑,手脚不便,现在柴房里没人照顾她,我怕她不肯嗖馒头。”   是可以办到的,但揽月不能放傅挽挽出去。   夫人要是出了门,得知柴房失火的事,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还请夫人见谅。”   傅挽挽只好作罢。   “那我不去了,你送些吃食送些过去好吗?”   揽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都化成灰了,还吃什么。   傅挽挽满是失落地望向茶花。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扣响了院门。   揽月神色一凛,朝前院走去,傅挽挽放下剪子,走到厢房廊下看动静。   和昨日一样,揽月只是隔着门询问:“何人叩门?”   外头答得很客气:“有圣旨到。”   揽月打开门,院外站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两个太监,后面陪站着侯府众人和一众抬箱笼的内侍。   其中一个太监见开了门,便举起手中的圣旨示意,朗声道:“孟星飏、傅挽挽接旨。”   揽月没有立即答话,反而是沉声道:“公公应当知道皇上曾经有过旨意,即使是听涛轩外围,闲杂人等亦不得聚集。”   太监皱眉,挥手让后面抬箱笼的人退下,侯府的人没往后退。   姨太太也在其中,揽月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回院子里请了傅挽挽出来。   傅挽挽走出院子,眸光扫了一眼远处的人群,看到傅家亲眷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她跪在地上,聆听太监宣旨。内容自是皇上夸赞孟星飏与她云云,说他们的金玉良缘、天生一对。身后那些箱笼都是皇帝赐下的东西,傅挽挽领旨谢恩。   太监又道:“夫人,过几日皇极府的李修元大人会来为公爷诊脉,他是解毒高手,或许公爷的病情会有转机。”   “妾身代公爷谢陛下隆恩。”   待太监宣完旨,傅挽挽的二叔上前给内侍们逐一打赏,其余亲眷则面色不一地上前向傅挽挽道贺。   虚假的喜气洋洋之中,傅挽挽看到了一张冰冷的脸。   傅卫卫今日未施脂粉,只略微扫了峨眉,墨云般的长发简单地绾成单螺髻,一支碧玉素簪随意点缀于发间,素净、典雅却无比高贵。   她站在小沈氏身旁,眸光泠然地落在傅挽挽身上。   傅挽挽能理解她对姨娘的愤怒,但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小时候,傅挽挽曾把自己最喜欢的老虎布偶送给她。爹爹说姐姐的娘亲过世了,担心她夜里害怕,把天天陪着自己一起睡觉的老虎布偶送给她。   现在想想,以傅卫卫对她的恨意,只怕早就把那只布偶撕成碎片了。   “挽挽,如今你既奉圣旨成了亲,往后要尽心竭力照顾公爷。”平宁侯不在,二叔作为长辈,上前叮嘱了几句,   “挽挽知道了。”傅挽挽生硬答道。   不过不知为何,二叔神情有些古怪,再看侯府其他人,亦是神色各异。   “只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爷能早日病愈苏醒,”二叔又道,“往后听涛轩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找你二婶和三婶。”   “侯府的事,不都是大姐说了算?”傅挽挽道,“我原是不知,这府里还有长辈的。”   当初傅卫卫把她和姨娘囚禁在柴房的时候,这些叔叔婶婶没有出来说半句话。   这话一出,二叔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二婶见她这样下自己男人的面子,冷笑道:“说得也是,你们大房的事,大房解决,往后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卫卫,你们姊妹间好说话。” 第6章 若是没有遇害,孟星飏该是……   揽月正在清点宫中赏赐,闻言站到傅挽挽身边,目光炯炯看向众人。   他分明是个青稚少年模样,可当他眸光扫过众人之时,一时之间众人居然噤若寒蝉。   傅挽挽看着傅卫卫眉眼冷峻地看着自己,她毫不示弱地昂起头。   揽月见没人再说什么,揽月将宫中赐下那些箱笼一一搬进院中。他看着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人搬一个箱子居然不费劲儿。   场面话都说尽了,亲眷长辈们纷纷离开,傅卫卫始终沉默,跟着小沈氏一同离开了。只有傅融融和傅悦悦走了上前。她们俩都是二房的姑娘,傅融融是嫡女,傅悦悦是庶女。   “姐姐做了国公夫人,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傅融融自恃嫡女身份,素日不满傅挽挽这个庶女过得比嫡女风光,今日乐呵呵地上前来跟傅挽挽说话了。   今日傅家人个个神色古怪,傅挽挽有些心神不宁,便望向傅悦悦。   同为庶女,傅悦悦跟傅挽挽很亲近,她拉着傅挽挽的手,心有戚戚的模样,“挽姐姐,昨夜……”   “夫人回院里吧。”寻灵走出来,上前打断了傅悦悦的话。   傅挽挽只好作罢。   正欲转身,又听到傅融融道:“姐姐别着急走,妹妹还想跟姐姐多说话呢!”   “跟你有什么可说的。”傅挽挽没心情跟她打机锋。   傅融融笑道:“能说的可多了,挽姐姐,姐夫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半张脸烧得不成人样了?”   “住口!”傅挽挽听她这样说,顿时蹙眉,斥道,“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傅融融傲慢道:“我只是关心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瞧姐姐生气的样子,像是不遂心罢?”   “寻常姊妹间拌嘴也就罢了,我跟公爷是陛下赐婚,怎么容你这样放肆评说?”   傅融融见她摆这么大架子,不服气道:“一个冲喜娘子而已,神气什么?”   “公爷的确受了重伤毁了容貌卧病在床,可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再敢对他不敬,我一定禀告贵妃娘娘。”   傅悦悦在旁拉着她的袖子:“不是说给挽姐姐道贺的吗?别说这些了。”   傅融融抬手把傅悦悦推开,昂首道:“少拿贵妃娘娘威胁我,你以为自己真是贵妃娘娘儿媳吗?也不知道什么国公夫人连拜堂都没有,野种罢了,你还不知道你那……”   话音未落,身边的寻灵抬手便扇了她一巴掌。   寻灵表情淡淡的,动作也轻飘飘的,这轻描淡写的一巴掌竟然把傅融融扇倒在地。   “姐姐。”傅悦悦见状,吓得赶紧去扶她。   傅融融半张脸迅速肿起,目光惊恐,哽咽着哭出声来。   “你们做什么!”二婶从远处赶来,看到傅融融这副惨状,立时愤怒地望向傅挽挽。   然而她还没开口,揽月便站在傅挽挽身前:“她口出狂言诋毁我家主子,这一巴掌是看在平宁侯与我家主子的交情上小惩大诫,若是以后再敢来听涛轩喧哗,只能把她当作刺客了。”   说完,揽月亦是一甩手,只听一阵劲风,傅融融眼前的那块石板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二婶的愤怒骤然间烟消云散,傅融融亦是连哭都不敢哭。   谁都知道,擅闯听涛轩者格杀勿论,揽月和寻灵就算直接把她杀了也无处叫屈。   “夫人,我们回吧。”揽月道。   傅挽挽惊讶地看着石板上的手掌印,点头进了院子,待关上院门,傅挽挽忍不住道:“你武功那么好啊?太厉害了,居然……居然隔空就能在石板上拍出手印!”   揽月被她盛赞,有些不好意思:“不厉害,爷的功夫才厉害呢,我的功夫都是爷教的。”   傅挽挽不禁怅然,若是没有遇害,孟星飏该是何等风采。   “别废话了,快来搬东西。”寻灵道。   傅挽挽回过神,感激地看向寻灵,“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   寻灵撇嘴,不以为然:“敢在听涛轩胡说八道,那是她找死。”   皇帝赐了六箱东西,揽月和寻灵打开箱笼,逐一检查。一箱金银首饰,一箱瓷器碗碟,一箱绫罗绸缎,一箱文房四宝,一箱贵重药材,剩下一箱则装着窗帘帐幔。   傅挽挽只身来到听涛轩的,宫里赐的这些东西像是给的嫁妆一般。   揽月和寻灵仔细的将东西查检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转向傅挽挽:“夫人,这些东西要留用还是搬进库房?”   傅挽挽想了想:“我去暖阁瞧瞧,若有缺的东西从这里拿出来,其余放进库房。”   “嗯。”   寻灵转身离开,揽月无奈,跟着傅挽挽进去了。   西暖阁格局跟东暖阁差不多,只是柜子架子都很多,怕是定国公日常用的器具都放在这边了。暖阁外头布置了一间书房,博古架、书架都摆得满当,砚里的墨汁还没完全干。   傅挽挽好奇的问:“平常你们在用书房吗?”   揽月脸上的表情颇值得回味,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惊云会在这里处理侯府的杂务。”   孟星飏虽然从未在定国公府居住过,但公府一直维持着正常运转。   “那这些东西要搬出去吗?”   她以后住在书房后头的暖阁里,惊云若在这里处理事务怕是不妥当。   揽月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夫人瞧瞧屋里还缺什么,我去外头拿。”   傅挽挽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好回到院里,想说能不能找到惊云或是含玉问问。   可惜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揽月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便往东暖阁里走去,那屋里有张贵妃榻,先去坐坐好了。   进了碧纱橱,当中的古铜鼎徐徐冒着白烟,屋里全是草药的味道,傅挽挽渐渐适应了这个药味,不觉得呛鼻。   定国公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白天光线足,定国公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要是只是烧伤或者只是中毒或许没那么可怕,偏生一半脸烧伤一半脸中毒,阴阳人的样子,有些滑稽,细看又瘆得慌。   傅挽挽心里难受。   那么个天神一样的人物,怎么就被算计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地,她忽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脸上的那些伤痕。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点威慑,傅挽挽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惊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中。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根本没人。   片刻后她想通了。   揽月和惊云都是定国公身边的侍卫,随时护卫在定国公身边。   不过,如果他是随时护卫在旁,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也在这屋里吗?   傅挽挽忽然难为情起来。   她跟定国公成了亲,是他的妻子,她睡在他的身边无可厚非,但是这个惊云……他瞧见自己的睡相了吗?   她收了小心思,正色道:“没做什么,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公爷的伤势。”   惊云道:“他每日用的汤药、药膳都是有定例的,不要擅自行动,喂水都不行。”   院子里每个人都趾高气扬的,傅挽挽着实堵得慌,偏生对方每一句都师出有名。   她转过来,重新看向病榻上的定国公。   “若是没什么事……”   这是要撵人么?   傅挽挽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转过头,恨恨看向惊云,打断他:“我什么都不做,不上药,不喂水,不动他,我就是想在这里坐着,陪着他!”   惊云扬眉,没有说话。   他在贵妃榻上落座,抱胸坐着,目光淡淡望向这边。   傅挽挽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人,不由生出许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明明是一代战神、堂堂国公,被人陷害变成这副惨状。   而她说起来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如今想靠近自己的夫君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她原是极易动情之人,一难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夫人,病人需要静养。”   他说话并不像寻灵那般无理骄横,亦不似揽月那般恭敬俏皮,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这种平静跟含玉那种历事多年处变不惊又不一样,而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   他虽然在跟傅挽挽说话,可傅挽挽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当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令人讨厌。   傅挽挽只看着病榻上的定国公,压根不想转过头去。   不过,她可以在夫君跟前哭,却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意。   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傅挽挽静静坐着,定国公静静躺着。至于惊云在做什么,傅挽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是惊云先开口:“你要呆到什么时候?”   “我又没有碰他,只是站在这里都不成吗?你们既不让我出院子,又不让我进屋,到底是想怎么样?”   她突然恼了。   从她一进听涛轩,寻灵和惊云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味忍让,对方却越来越过分。   既然不让她进屋,为什么不放她出院子?   以为她想在这里呆吗?她恨不得立刻跑去姨娘身边。 第7章 到底是睡过柴房的人,不挑……   看傅挽挽情绪如此激动,惊云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傅挽挽气势汹汹道。   “夫人因为一道圣旨不得已来到听涛轩,别说与公爷两情相悦,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伤心至此,怕是有些过了。”   “毫不相干?”傅挽挽气性上来了,这人是说她的眼泪都是在做戏吗?“笑话,我跟公爷有过命的交情,他救过我!”   “救过你?”惊云皱眉,若有所思。   “当然,夫君还牵过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气扬,心里却是发虚。   她见过孟星飏是真,孟星飏救过她也是真,但孟星飏记不记得住她,却是不知。   不过,现在傅挽挽不想输了阵仗,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他一定对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东南沿海巡军,许久没有回京,姨娘就带着她从京城过去陪爹爹过年。爹爹非常欢喜,经常轻车简行带他们出游,衙门里有人勾结海盗,在某一日他们出游时设了埋伏。爹爹虽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时护住她和姨娘,还好孟星飏带兵路过,救下了她。   想到这里,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细节。   刺客扑向马车的时候,爹爹冲了过来,护住姨娘了没顾上她,所以她才会被路过的孟星飏一行救下。   当时姨娘坐在马车最里头,爹爹要救人,应该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冲到马车里头护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车门口的她被海盗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欢姨娘,心里眼里只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关起来了,她太倔强了,不肯喝水吃东西,这都过了一夜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傅卫卫拿出了那么多证据,但她就是觉得姨娘不会害侯夫人。爹爹只喜欢姨娘一个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绝不会去在意侯夫人。   “印象深刻?”惊云眉峰微耸,他微微低头,沉沉道,“夫人对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声音将傅挽挽从情绪中拉了回来。   “哼。”   她就是自信怎么了,连皇后娘娘都夸她长得漂亮!   惊云若有所思,总算闭嘴了。   傅挽挽觉得自己放了狠话,狠狠出了口恶气。   然而惊云很快开了口:“癸巳年,东南海盗作祟,平宁侯奉旨剿匪,当时家眷跟了过去。”   他瞥向傅挽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原来救下那个小丫头是你。”   “那年你也在闽东?”这回轮到傅挽挽惊愕了。   “我自幼跟在公爷身边,寸步不离,”惊云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讨厌了,“你姨娘长得很美,我对她的确印象深刻。”   他有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你住口,不许你提我姨娘。”傅挽挽听他这冒犯的言语,想到姨娘现在的处境,恼羞成怒,“我爹跟公爷是忘年交,你这样侮辱姨娘,公爷知道你说这种话,一定会杀了你。”   惊云扬眉,“你就知道他会维护你?或许,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休了你。”   傅挽挽语塞。   初时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如今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扎心。   不知道怎么地,明明可以直接训斥他,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孟星飏醒过来之后,会休了她吗?   圣旨赐婚,他要休妻,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他张扬的个性,定然不喜欢受人摆布,她只是塞过来的冲喜娘子,平时娇气又软弱,连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飏自己择妻,他应该会选傅卫卫那样爱恨分明、勇敢坚韧的女子,不会迎娶空有美貌却懦弱无能的她。   在胡思乱想什么……傅挽挽捶了两下脑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随他吧,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   “你希望他醒过来?”   “当然。”   他救过她,两次。   一次是从前,一次是现在。从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盗抓走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还被关在柴房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惊云眸光动了动,片刻后,他转向窗外,慢悠悠道:“他伤得很重,恐怕很难醒过来休了你。”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这人真的对孟星飏忠心吗?怎么这样诅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么生气,惊云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正在这时,有人从碧纱橱外走了进来。   “夫人,你怎么又来了?”寻灵算着时辰进来换药,一见傅挽挽坐在榻上,顿时皱眉。   傅挽挽被惊云讥讽那么久,本就气到不行,现在寻灵又是这种态度,委屈得想哭,只不愿意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掉眼泪,于是绷着脸生闷气。   惊云的手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木头。   寻灵霎时一凛,低下头去。   傅挽挽正忙着生气,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夫人,我要给公爷换药,要不你先去外头坐坐?”   她正哭着,突然听到寻灵如此恭敬的说话,顿时止住了眼泪,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她。   寻灵被她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去,等她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惊云眼眸微眯:“你是脸红了吗?”   “我……”寻灵一时语塞。   昨儿傅挽挽送过来的时候,寻灵便觉得她美,但寻灵坚持认为,美则美矣,定然是个绣花枕头。   可绣花枕头方才泪光点点,朱唇紧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时心软了。   她素来最厌恶这般小女儿姿态,怪异的是,方才傅挽挽这样看她的时候,竟然生出万分怜惜,甚至后悔刚才进来的时候对傅挽挽说那样的重话。   “我换药了。”寻灵低头坐下。   惊云轻笑了起来,其实刚才傅挽挽的模样他也看到了。   两道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泣非泣,活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为猎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来。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蛊惑人心。   “吃饭了。”揽月从屏风后走出来,恭敬看向惊云。   屋里气氛有点怪。   揽月有些迷惑,不过已经肚子饿了,他懒得问,赶紧去吃饭了。   因着喜事的缘故,午膳格外丰盛,有蒸鹅、八宝鸭、烤乳鸽、荷叶鸡,还有傅挽挽从前最喜欢的莲蓬豆腐、云笋蕨菜、鸡丝银耳——只是从前,现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鹅、乳鸽和八宝鸭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诉含玉,叫她叮嘱惊云别再进西暖阁,直到惊云放下筷子离开,含玉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说。   傅挽挽这样想着,然而当她回到西暖阁准备午睡,进门便看见惊云站在书架前神情自若地翻着书。   这个讨厌鬼,怎么到处都是他!   傅挽挽想找含玉撵人,可古怪得很,刚刚含玉还在熬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揽月,揽月。”傅挽挽只好喊揽月的名字。   嚎了几嗓子,除了院子外头鸣蝉的聒噪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傅挽挽往屋里去,然而碧纱橱紧紧关着门。   担心影响定国公静养,傅挽挽不敢敲门,也不敢询问。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着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没一会儿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东暖阁里,寻灵正在给病榻上的人擦身子。   久卧病榻的人最容易生褥疮,每日翻身擦洗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边做事一边看一眼倚着屏风站立的揽月。   寻灵没好气道,“爷既然让夫人搬去西暖阁,定然拿了主意,去问问爷不就得了。”   揽月讪讪一笑,悄悄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傅挽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溜到西暖阁里面去,低着头老实道:“爷。”   站在书架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化名为惊云的定国公孟星飏。   揽月在他跟前,神情恭敬肃穆,不敢有半点怠慢。   当年孟星飏奉旨回京,预料到会险象环生,安排侍卫中与他身形最相近的听风穿上自己的衣裳,顶替自己的身份回京。   当时刺客来势汹汹,即使他们早有准备,但惊云还是身中毒箭,又在大火中毁了容貌。   为了让听风得到最好的治疗和休养,同时也为了蛰伏,听风以定国公的身份在侯府养伤,而孟星飏则以惊云的身份藏匿在听涛轩。   听涛轩东暖阁卧床养伤的是听风,而孟星飏日常起居的则是在西暖阁。   “夫人住这边的话,爷挪到哪儿去?”   “把东暖阁的贵妃榻收拾一下,这边书房的东西全搬过去。”   “是。”   揽月颔首,爷果然什么都想好了。东暖阁内十分宽敞,那边书桌书架齐全,东西挪过去很方便,贵妃榻虽然狭窄,爷行军打仗惯了,不在乎这些。   “爷,你觉得夫人有问题吗?”   “你怎么想?”   揽月想了想,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夫人不是别人派来的。”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   揽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夫人真心崇敬爷,不像装的。”   孟星飏不置可否。   揽月又道:“爷,听涛轩平静了两年,突然来了赐婚圣旨,我担心往后会发生很多事。”   “这里不可能永远平静,”孟星飏语声淡淡,“她人呢?”   “夫人趴在外头桌子上睡着了。”   孟星飏微微蹙眉,把书放回架子上。   “到底是睡过柴房的人,不挑。” 第8章 她嫁给公爷了,轮不到别人……   孟星飏出了西暖阁,一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浅眠的傅挽挽。   夏日的午后,蝉鸣不断,大门敞着,外头的热风朝屋里连绵涌过来。   傅挽挽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因着太热,她睡得不踏实,凝脂般的脸颊微微发红,两道柳叶眉轻轻蹙着,鼻子里还发出闷闷哼气的声音。   孟星飏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滑过,轻轻点过她的薄唇。   就在这时候,傅挽挽忽然张了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孟星飏微微挑眉。   从前他一直不懂,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因为美色失了智、迷了心,做出惊世骇俗丧心病狂之事。   但现在,看着眼前傅挽挽嘴唇微微嘟起,轻轻咬着手指的模样,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漂亮的女人,的确可以蛊惑人心。当然,不包括他。   傅挽挽正在做梦。   她梦见她在柴房里,崔婆子大发善心给他们送了肉包子,她劝姨娘吃,可是姨娘死活不肯吃,不吃就不吃,她自己吃,她拿起肉包子猛啃了一口。   嘶——   傅挽挽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发现惊云面色不善地站在自己跟前。   “怎么了?”   惊云朝她看去,见她杏眼睁了一半,香腮微微带赤,不觉心神一荡。   这副模样,难怪早上见着她睡相的寻灵念叨了大半天。   “擦擦你的口水。”   傅挽挽赶紧拿袖子遮脸。   跟之前那些轻蔑不一样,现在惊云的眼神恶狠狠的,傅挽挽真搞不明白,是他占着书房,她不得已才趴在这里睡的。   “我会把书房的东西搬到东暖阁。”他说完,径直进了东暖阁。   这可是喜事。   傅挽挽大喜过望,跑回西边书房,看见揽月已经在收拾书籍簿册了。   想是惊云年纪大些,揽月和寻灵都听他的。   这样一想,傅挽挽决定以后跟惊云说话还是得小心些,得罪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看着揽月把书房渐渐搬空,傅挽挽开始盘算怎么布置屋子,花瓶得多摆几个,帘子也得多挂几幅,听涛轩的人都是满屋乱窜的,可不能太敞亮了。   她顿时有了干劲,叫寻灵开了库房。   她是孤身来到听涛轩的,身无长物,别的不说,身上衣裳都是含玉姑姑给的。   这回皇帝赐的东西,虽都是好东西,可日常能用的不多,绫罗绸缎做成衣裳也还需要时间。   傅挽挽拿了想要的摆件、装饰,又捡了几样钗环、几幅缎子。如今不必涂脂抹粉,但总要梳头洗脸。   至于茶具和文房四宝,她也留了一套。   既然他们把书房腾出来了,那她得摆上自己的东西,省得他们还想过来用书房。   寻灵一直陪着,傅挽挽要什么她就拿什么。傅挽挽对她的印象好了些。小丫头说话不中听,做事还是挺能干的。   床上的帐子换成了大红销金撒花的,窗户的墨漆竹帘换成了金丝藤红漆的,至于书房门口,她特意挂上珠帘——这是为了防备着院里其他人。有了这珠帘,只要他们一进书房,暖阁里的傅挽挽就能听到响动了。   布置完屋里,傅挽挽推开西暖阁的窗户,几点山石、几株芭蕉,雅致得很。等过些时日,叫人送些鸟儿雀儿过来,就不冷清了。   大功告成,她往榻上一躺,本来想睡,却一直想午后做的那个梦了。   旁人都以为姨娘是官婢出身,形容下贱,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为了活命,傅挽挽可以吃馊馒头吃剩菜,但是姨娘不会吃。   算起来,她离开柴房已经过了九个时辰了,这九个时辰里,姨娘可能滴水未进、滴米不沾。   她不能再等,必须去柴房看看。   院里静悄悄的,傅挽挽爬起身,悄悄往窗外看去,没看到人影。   她果断拿帕子包上几块桂花糕,藏在身上,然后出了暖阁。   走到正厅,悄悄往东暖阁那边望一眼,隔着屏风看到寻灵似乎正在榻上帮夫君舒展筋骨。   听涛轩前后各有一道门。   一道是通往侯府后花园的内门,另一道则是在厢房旁边外门,打开之后通往侯府侧边的小巷子。   她故作闲逛,院子里转了一圈,不见揽月和惊云的踪影。   他们俩神出鬼没的,傅挽挽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了。   她的心噗噗狂跳,虽然没看到他们,或许这就是她逃出院子的绝佳机会。   人有三急,或许一块儿如厕了呢?   傅挽挽再没有半分犹豫,拉下内院门的门闩,飞也似地往外头跑去。   揽月站在东暖阁的窗户前,看着傅挽挽飞奔而出,忍不住道:“就这么放夫人跑出去,柴房失火的事不就瞒不住了?”   寻灵给榻上的听风活动着筋骨,眼睛朝旁边瞟了一下。   孟星飏坐在桌边看着书,没有说话。   “姨太太只叫咱们别去说,是夫人自己要出去打听,”寻灵看看坐在书桌前的孟星飏,又道,“那是她亲娘,哪天告诉她,她都受不住。外头的人告诉她,总比咱们告诉她强一些,省得在听涛轩哭哭啼啼的。”   揽月有些担心,“早上瞧着侯府那些人对夫人不太友善,指不准怎么欺负夫人呢!”   “那是她姨娘作恶了,谋害侯夫人罪证确凿,人家能有什么好脸色。”   寻灵说得句句在理,但揽月还是道:“那些事也不是夫人做的。就算夫人作恶,她嫁给爷了,就轮不到别人欺负定国公府的人。”   这话一出,孟星飏抬眼看了揽月一下。   揽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望向寻灵以求解惑。   寻灵鼓起腮帮子,皱眉想了想:“她要真把自己当定国公府的人,就不会跑出去,既跑出去了,也挨不着咱们去管。”   孟星飏忽然站了起来。   ……   傅挽挽一口气冲出了听涛轩。   听涛轩和杂院虽然都在后宅,但两边方位不同,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且侯府花园并不是开阔平坦的,里头既有奇石假山,又有曲水流觞,走起来弯弯绕绕、起起伏伏,如若身在山野之中。   因跑得太快,待停下来的时候,她的五脏六腑似翻江倒海了一般难受。   她扶着把手在游廊坐下,稍稍歇口气。   虽然累,但听涛轩没有追出来,傅挽挽心里还是欢喜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糕,心情轻松起来。   姨娘最喜欢吃桂花糕了,等下去到杂院,崔婆子定会阻拦,到那时她摆足公府夫人的架子,应当能唬住崔婆子。   当然了,硬的不行还可以来软的,刚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傅挽挽在首饰盒里顺了个只金珠凤头耳环,塞给崔婆子,不信她不心动。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嫁对了人。   圣意的确有逼迫之意,可现在想想,她要嫁的人是孟星飏啊。傅挽挽有自知之明,他若是不出事,傅挽挽是绝对的高攀,没有分毫希望嫁进定国公府做主母。   她现在就去杂院,告诉姨娘自己在听涛轩呆得很好。   傅挽挽吹着微风,把一切都设想得差不多了,方才站起身,正要美滋滋地往柴房去,迎面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   “二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是陈之德!   傅挽挽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陈之德撞到了。   想到之前在柴房里发生的事,傅挽挽只觉得一阵恶心。   现在毕竟在侯府花园,院子里婢女众多,料陈之德不敢为所欲为。   “滚开。”   “二姑娘……”   “我现在是定国公夫人,还敢放肆?!”   定国公三个字一出,陈之德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他眯起眼睛,盯着傅挽挽的胸脯、腰身,嬉笑道:“明明还是个雏儿,还口口声声说着夫人。或许,让小生帮帮你,尝尝做夫人是什么滋味儿。”   说着,他竟朝傅挽挽伸了手。   傅挽挽没想到陈之德居然就敢在侯府花园里对她动手。   “来人,快来人!”傅挽挽大喊起来。   可她听得见鸟鸣和蝉鸣,却听不到任何回应。这园子里平常许多园丁婢女的,此刻怎么会没有人呢?   陈之德笑得越发猖獗。   “夫人别喊了,等你尝到真男人的滋味,往后怕是要日日跑出来找了。”   说着,他那只恶心的大手就要去扣傅挽挽的手腕。   傅挽挽大惊失色,她身边没有任何防身器物,逃!她只能逃!   “来人!快来人!”傅挽挽拔腿就逃,大声呼救。   她一跑,陈之德自然不会放过,她刚跑没几步,手腕就被他狠狠扣住。   她拼命挣扎着向前,可陈之德手劲儿太大,她不但没有前进分毫,反而被往后拽。   就在此时,身后拽着自己的那股劲儿忽然消失了。   傅挽挽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还好她反应及时,往旁边一倒,抱住了游廊的柱子。   身后是歇斯底里的惨叫,傅挽挽的手掌拍在柱子上,拍得生疼……   怎么回事,陈之德松开了自己吗?   不对,他那只恶心的手明明还紧紧扣在自己的手腕上,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惨叫声……好像是陈之德发出的?   傅挽挽莫名有些害怕,她不敢动,也不敢看。   然而她不得不看。   一低头,她就看到了陈之德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又黑又大的手,扣在自己皓白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恶心。   然而现在,那只手只是一只手。   一只从臂骨齐齐截断的手。 第9章 一定是这样的,这才符合姨……   傅挽挽腿一软,扶着柱子跪了下去,脑子一片空白。   她隐约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嘈杂的说话声。   她抬眼看去,看到侯府下人们围站在四周,看着自己指指点点。   “杀人了,二姑娘杀人了!”   “快去禀告大姑娘!”   傅挽挽很快被人架了起来,送到了兰茵阁。   兰茵阁是她从前居住的院子,傅挽挽初时不明白为何要来这边,然而一进院子,看到站在廊下的傅卫卫,顿时明白了。   傅卫卫如今住在兰茵阁。   侯府里除了正院,最好的院子就是兰茵阁,这里位于后宅中间,去哪里都很方便,这里的家具陈设好,当然最要紧的是,傅卫卫一向认为姨娘和自己鸠占鹊巢,如今鹊回来了,自然要把鸠占过的巢占回来。   傅挽挽谈不上生气,但有点难受。   自傅卫卫回府以来,她们统共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傅卫卫把她和姨娘绑了扔到族老们跟前。第二次,是上午宫里来宣旨的时候,她故意出言挑衅,傅卫卫压根没说话叫她讨了个没趣。眼下是第三次,她衣衫不整被人羞辱,手上还挂着一只残手。   真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傅卫卫穿着骑装,像是才从外头骑马回来的样子,看着傅挽挽,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流露出疏离和厌恶。   “那是谁的手?”傅卫卫问道。   旁边站着的是后花园管家婆子,她满头大汗,看起来有些慌张。   “回大姑娘话,这手、是陈之德的,就是陈管家的儿子,奴婢们赶到的时候,二姑娘把陈之德的手砍断了。”   傅卫卫的眸光在傅挽挽身上逡巡,淡淡道:“侯府里哪儿来的二姑娘。”   管家婆子赶紧改口:“是,是,奴婢说错了,不是二姑娘,是定国公夫人。”   “你是说,定国公夫人在侯府行凶伤人?”   婆子愣了下,咬牙道:“是的。”   “凶器呢?”   很快有人呈了凶器上来。   傅挽挽大吃一惊,没想到真的还有凶器。   她是很想杀了陈之德这淫贼,可她哪儿有什么凶器!   抬眼望去,见有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把血淋淋的小刀。   傅卫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小刀,凝视片刻,没有说话。   “大姑娘,今儿的事怎么处置?要送官吗?”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地问。   “陈之德死了吗?”   婆子道:“还没死,送去府医那儿了。”   傅卫卫蹙眉,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将手上那把带血的小刀扔到傅挽挽跟前:“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傅挽挽咬牙抬起手,“我右手都被他抓住了,怎么可能用这种小刀斩断他的手!”   别说她眼前这把小刀,便是给她一把斧头,她也砍不断陈之德的手。   见傅卫卫不语,傅挽挽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何必问我?把我送官吧。”   “你惹了事,倒是横得很!傅挽挽,陛下要你在听涛轩为定国公侍疾,你为何在侯府四处走动?”   傅挽挽道:“侍疾又不是坐牢,我堂堂国公夫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她在京城住了十八年,没见过哪家国公夫人像她这样颜面尽失架于人前的。   “你想去柴房?”   “是又怎么样?就算姨娘十恶不赦,她生养了我,我当然要见她。”   傅挽挽话音一落,立即察觉周围一圈儿丫鬟婆子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很可笑吗?   傅挽挽有些气愤,正待说什么,从外头走了进来。   居然是揽月。   傅挽挽有些眼睛发酸。   揽月走到傅挽挽身边,抬手推开架着她的两个婆子,转向傅卫卫,“侯府下人将我家夫人绑至此处,不知是何用意?”   傅卫卫淡淡道:“她吓得晕倒在地,下人们把她搀扶至此。”   揽月走到傅挽挽身边,询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揽月,你快把我手上这……”陈之德那半只手臂还一直挂在傅挽挽的手腕上,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得要命。   揽月见着那只手,只觉得好笑,眉毛挑了一下,将那只断手甩了出去。   傅挽挽赶紧捂住手腕,挂了这么久,手腕都被箍青了。   “夫人,我们回吧。”   旁边管事婆子急喊道:“国公夫人动手伤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揽月回过头,也不跟那婆子搭话,只对廊下的傅卫卫道:“有人麻烦我家夫人,不知侯府打算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揽月颔首,重新抱拳一拜,带着傅挽挽往外走。   他们一出院子,傅卫卫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今日后花园当值是哪些人?”   管事婆子动了动嘴,不敢说话,只低了头站出来,另有丫鬟婆子站在她身后。   “你们胆子不小,居然敢帮着别人算计定国公夫人。”   管事婆子闻言,脸色大变,想分辩什么,膝盖却不由自主地跪下:“大姑娘……那……那陈之德说他有要紧的话没跟二姑、没跟定国公夫人说完,奴婢们才想着行个方便。”   “都带下去,平宁侯府不能留歹毒的下人。”   旁边丫鬟问:“那陈之德怎么处置?”   “陈管家在侯府呆了这么些年,应该比我更清楚侯府的家规。叫他自己看着办,算是我给他一点体面。”   “是。”   ……   出了兰茵阁,傅挽挽感激道:“谢谢你来救我。”   “夫人不必客气,护卫夫人周全是属下的职责。”揽月道,“等回了院子,叫寻灵给夫人上点外伤药,回头就不疼了。”   傅挽挽没指望听涛轩的人能护卫自己,但听到揽月这么说,心中不免波动。   她在侯府生活了十八年,可一夕之间,侯府上下将她弃如敝履,却是刚认识一天的揽月在救她护她。   “揽月,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的。”   揽月见傅挽挽说得这样真诚,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刚往前走了没两步,便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   “挽姐姐,我听下人说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来人是傅悦悦。   傅挽挽的手腕依旧疼得厉害,回想起在游廊的情景,竟有些起死回生之感,叹道:“已经没事了。”   “姐姐没事就好,”傅悦悦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叶姨娘才出事,要是你也……我真的不敢想。”   “姨娘出什么事了?”傅挽挽不解的问。   “姐姐不知……么?”傅悦悦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朝揽月看去,揽月有些无奈。   傅挽挽见他们神色有异,回想起刚才兰茵阁里的情景,顿时急了:“姨娘怎么了?你快说!”   “就是……就是……”傅悦悦支支吾吾的,不肯继续说下去。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傅卫卫。”   眼看着傅挽挽一副要去找人拼命的模样,傅悦悦赶忙拉住她,“我说,我说就是了。昨夜……昨夜柴房起火……你知道的,侯府所有的柴火都在那里,烧起来根本扑不灭……”   “那我姨娘呢?我姨娘是不是受了重伤?”   “叶姨娘她……没来得及救出来,怕是都被烧成灰了。”   傅挽挽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往前栽去。   “挽姐姐!”   “夫人!”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傅挽挽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问,只想闭着眼睛。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那年她五岁,爹爹接了傅卫卫回侯府过年。傅卫卫比她大两岁,已经有小姑娘模样了。那会儿她们都不知道侯夫人跟叶姨娘之间的纠葛,两人同吃同睡、亲近得很。亲戚家里淘气的混小子欺负她,傅卫卫狠狠教训了他,还揪着混小子的头发来给她道歉。   那真是傅挽挽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候,爹爹在身边,姨娘在身边,还有姐姐在身边。   傅挽挽最喜欢姐姐了,比喜欢爹爹和姨娘还要多。她恳求爹爹把姐姐永远留在侯府。   傅卫卫在侯府过了大年十五,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舅舅亲自上门把傅卫卫接回去了。   傅挽挽在马车前哭着不让姐姐走,姐姐也哭了,两人约好明年再回来过年。   梦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小沈氏。   小沈氏看向满脸泪痕的傅挽挽,眸光多有怜惜。   她拿帕子擦了傅挽挽的脸庞,叹道:“挽挽,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美梦。”傅挽挽说着,眼泪却是再次落了下来。   是啊,明明是个美梦,怎么在梦里还哭起来了呢?   傅卫卫答应她回来过年,食言了十三年,再回来的时候,居然是来要姨娘的命。   姨娘,她那么骄傲,那么坚强,傅挽挽一直觉得她会比自己活得长。   但是现在……   沈氏看着傅挽挽伤心落泪的模样,心中亦是难过。   她并不喜欢叶真仪这个人,交情也不深,可她承受过丧母之痛,因此对此刻的傅挽挽感同身受,失去母亲的悲痛并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可以治愈。   一听说傅挽挽晕倒,她生怕听涛轩里的几个侍卫无法劝慰,立即就赶过来了。   可坐在榻前,看着在梦中依旧流泪的傅挽挽,她意识到,即使是她,也无法劝慰。   “三婶,姨娘真的尸骨无存吗?”傅挽挽怔怔地问。   沈氏没有说话,自是默认了。   “既然没有尸体,是不是说明姨娘没有死呢?她在柴房放了把火,然后逃了出去。”   对,一定是这样的,这才符合姨娘素日的作风。   “挽挽,杂院起火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叶姨娘站在火中,火,的确可能是她放的,但她绝对没办法逃出来。”   小沈氏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傅挽挽的幻想。   “既然那么多人看见她在火里,那么多人看见她,为什么没有人救她?”傅挽挽不禁愤怒,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火是傅卫卫放的,是她不让别人去救,想活活烧死姨娘对不对?” 第10章 我只是希望他快些醒过来……   “不是这样的,火绝对不是卫卫放的,我亲眼所见,她几次想要冲进火里去救人。”   顿了顿,小沈氏又道:“她是恨真仪,但她想的就是要把真仪送进官府查办,把大嫂的冤屈公之于众。只是族里担心家丑外扬,不同意她这么做。”   傅挽挽冷笑:“就是因为族长族老们拦住她,所以她才对姨娘痛下杀手泄愤!”   小沈氏见她满脸怒容,不肯听她劝解,长叹道:“大嫂和真仪皆已仙去,从前的是非曲直永远不可能弄清楚,上一辈的死结打不开,我只盼着你和卫卫都能放下这一切,好好的过日子。”   傅挽挽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和卫卫原是不该承受这些的,”小沈氏握着傅挽挽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我这个做婶婶的偏心,这些话我对你说了,也会对卫卫说的。你手腕还伤着,先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傅挽挽看着小沈氏绕过屏风出去,许许多多的记忆和情绪向她涌来,姨娘的好,姨娘的不好,傅卫卫的好,傅卫卫的不好,她猛然从榻上下来,冲出房间。   “我放不下,我永远放不下。”   小沈氏已经走到院子里,听到傅挽挽的声音,惊愕地回过头,她看着傅挽挽的神情,终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   傅挽挽的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待院门关上,她绷着的一口气一下就散了,软软倚在门框边靠坐着。   想到姨娘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只觉得悲从中来,扶着门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看着天空渐渐深沉,当月亮上中天时,眼睛里流不出眼泪,嗓子也哑了。   她呆呆望着夜空,一动不动。   天上有几点星子,不知哪一颗是姨娘。   “亥时了。”   她循声看去,见惊云站在身后,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亥时了。”   傅挽挽垂下头,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惊云收回眸光,不再言语。他起身走到门口,蹲下身捏住了傅挽挽的手腕,被陈之德残手箍住的地方青得厉害,跟皓白的手臂对比鲜明。   他拿出一个瓷罐子,从里头刮了些绿色药膏,抹在傅挽挽受伤的地方。   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腕,突然感觉得一阵清凉。   傅挽挽说了声“谢谢”。   “若是要谢,早些进屋,别在这里挡路。”   “我坐在这里碍你的事?”   “不然呢?”   傅挽挽不禁苦笑道,“早知道你铁石心肠,只是没想到在你眼里我是如此不可理喻。”   “我并非铁石心肠,”惊云看着傅挽挽,平静的说,“只是我没有娘,所以无法理喻。”   傅挽挽一时语塞。   她坐在这里哭了一下午,不管是揽月、寻灵还是惊云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们都是孤儿,生来没有爹娘,自然不知道失去爹娘的痛苦。   听涛轩是个神奇的地方,每回傅挽挽感到绝望悲凉的时候,在这里都能找出比她更惨的人。   “不必那样看着我,这世上有很多比没爹没娘更惨的事,在我眼里,你比我可怜得多。”   说着,他竟伸手提着傅挽挽的肩膀把她从门槛上提了起来。   傅挽挽有些惊愕,但她哭得筋疲力尽,只能瞪着眼睛看他,甚至连眼睛都干涩难受。   “放手。”   惊云瞧她一眼,松了手。   傅挽挽往后倒去,倚着门框站住了,呆了一瞬,自往东暖阁去。   来听涛轩这十二个时辰,她成了亲,没了娘,大起大落,恍若度过了一生。   榻上的定国公一如既往的沉睡着。   爹爹不是亲爹,姨娘化成灰烬,姐姐恨她入骨,谁能想到,短短几日,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男子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倚靠。   若他醒着多好,她有好多话想说给他听。   傅挽挽趴在榻边,看着昏迷中的人,伸出了手。   “你在可怜他?”惊云在碧纱橱前站定,冷眼瞧着傅挽挽。刚才被他捏的肩膀还在发疼,这会儿他又跟过来。傅挽挽没有转身,只是收回了手。   “不是。”傅挽挽幽幽道,“我只是希望他快些醒过来,这样我就没那么可怜了。”   “他会醒的。”   她没想到,刚才还冷言冷语的惊云,此刻竟说了句人话。   “真的?可是他们说……”傅挽挽不敢说下去,但她听人说过,定国公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所以贵妃才急着找人为他冲喜。   “夜深了,回屋去罢。”惊云再次道,“明日起来便好了。”   傅挽挽的确筋疲力尽,自回西暖阁睡下。   躺在榻上,眼泪从眼角滴落到枕头上。且哭吧,哭是她唯一能为姨娘做的事了。   ……   惊云说得很对,第二日起床后,傅挽挽便恍若无事了。侯府里传了话来,说陈管家被撵了出去,礼部那边得知陈之德意图奸辱侯府女眷,也革去了他的功名。   傅挽挽没再在意这些事,只忙着装饰听涛轩,她不顾寻灵的反对把东暖阁折腾了一遍,这还不够,又花了五日将院里花木也重新打理了一番。   不过,后院那几株茶花她没有挪动。闲暇时候,她会看着那几株茶花发呆。   恍惚中能看到姨娘拿着剪子修剪花枝的情景。   不过,只是想想,并不会哭。在那晚的彻夜痛哭之后,她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夫人,外头来人了。”含玉匆匆走到茶花旁边,打断了傅挽挽的遐思。   傅挽挽拿帕子抹了泪痕,问道:“怎么会有人来?”   “是宫里派来的人。”   难怪含玉过来叫她,对外,她才是能代表定国公府说话的那个人。   也不知宫里又有什么旨意了,傅挽挽收拾了情绪,往前院走去。   揽月如往常一般将人挡在门外,看傅挽挽走过来了,方把院门打开了一些。   傅挽挽走出院子,只见外头站在这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袍的男子。   他的衣饰与锦衣卫的衣服有些相似,但服色不一样,衣襟和袖口的花纹也不一样。身量很高,可能跟惊云差不多,但他面如白玉,长相十分俊美。   见傅挽挽走出来,他温和笑道:“皇极府李修元,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定国公解毒。”   他一通自报家门,傅挽挽想起那日来宣赐婚圣旨的太监的确提过,宫里不日会派解毒高手来听涛轩看看。   “你是皇极府的人?”傅挽挽有些诧异。   李修元笑得温和儒雅:“下官今年刚被陛下点选入皇极府。”   皇极府是大梁最神秘的一个衙门,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衙门,却不知道这衙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衙门当差的是什么人。   傅挽挽听爹爹说过,皇极府跟锦衣卫一样,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帝办差的。   她问爹爹,既然都是为皇帝办差,为什么还要设立两个衙门呢?   爹爹说,锦衣卫办不到的事,都是皇极府来办。   傅挽挽没想到,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来自皇极府。   “那你是大夫吗?”傅挽挽问。   李修元摇头,“下官并非大夫,只是对毒物药理有所了解。”   揽月道:“既然你并不精通,那就不必看了。”   “让他试试吧,我爹爹说皇极府的人都很有本事,他这么说,一定只是谦虚。”   傅挽挽话音一落,李修元赞许道:“俗语云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下官医术比不上御医,或许运气好能瞧出些不同的门道。”   傅挽挽很赞同他的话,“揽月,他奉旨而来,让他进去瞧瞧吧。”   揽月没说话,往旁边退了一步,李修元朝傅挽挽拜了一拜,提着药箱往正屋去了。   惊云站在廊下,冷眼瞧着他。   “夫人,你太轻信旁人了。”揽月忍不住道。   “不是轻信,我爹爹说皇极府的人真的很厉害,或许他真能解公爷的毒。”还有一句话傅挽挽没有说,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其他大夫看了两年也没能解了定国公的毒,让这个李修元试试,即使看不出名堂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傅挽挽跟着进了正屋。   东暖阁里李修元已经开始给定国公把脉了,寻灵和惊云分别站在两旁,紧紧盯着他。尤其寻灵,傅挽挽都看见她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了。   气氛太过紧张,她索性在贵妃榻上坐下,没有凑到近前。   若李修元真个来解毒的,她凑过去不免碍手碍脚,若他心存歹意来害定国公的,她站那边也会碍寻灵和惊云的手脚。   李修元把完脉,手突然朝定国公的脖子伸去。   傅挽挽尚未出声,只见屋里剑光一闪,寻灵的剑即刻出鞘,朝李修元的手斩去。   见识过寻灵和揽月的功夫,傅挽挽本以为这下定然要见血了,然而屋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血光,没有惨叫。   傅挽挽定睛一看,那李修元竟用手指捏住了寻灵的剑锋。   “姑娘稍安勿躁,公爷脸上的毒斑非常奇怪,我只是想褪去公爷的衣裳,看看他身上的毒斑。”李修元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   他捏着寻灵的剑锋,见剑身送回剑鞘,然后若无其事地拉开定国公身上的衣裳,仔细查看定国公身上的那些纹路古怪的毒斑。 第11章 夜里熄了灯拉了帐子,长……   寻灵武功极高,能徒手接住寻灵剑锋的人,岂不是深不可测?   傅挽挽不禁对李修元侧目,原来他没说谎,他不是大夫,解毒只是顺带的而已。   寻灵毕竟训练有素,初时震惊过后,顷刻之间缓和了面色,垂眸上前帮助李修元解了定国公的衣裳。   一场刀光剑影的危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过去了。   傅挽挽余光不经意瞥向惊云,说来也怪,方才寻灵已经拔剑动手了,他竟然杵在旁边毫无反应。   不给寻灵帮忙不说,居然还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   正盯着他,惊云忽而眸光一动,对上了傅挽挽的眸光,神情很是不善。   她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李修元身上。   此时李修元收起了先前的温和神色,眉眼看起来有些冷峻。   他仔细查看着那些毒斑,并用手指按压揉捏着,观察毒斑的变化。   寻灵紧紧皱眉:“用得着这样看吗?”   李修元头也不抬,继续查看着。   定国公身上的毒斑比脸上要多得多,而且五颜六色,既诡异、又可怕。   见寻灵还要说话,傅挽挽心惊胆战地阻止道:“且看李大人怎么做,别打扰他。”爹爹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把李修元请进来了,当然不能对人家做的事指手画脚了。   寻灵把要说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东暖阁里站了这么多人,闷热得很,傅挽挽不忍直视定国公身上的毒斑,起身将贵妃榻后面的窗户打开,给屋里透气。   外头吹进来的也是热风,但好歹不那么闷了。   这边窗户看出去,绿植不如西暖阁多,傅挽挽想着,明日找花匠过来牵藤引蔓,把院墙弄得热闹些。   李修元检查得非常仔细,连定国公的脚趾缝都没有错过,如此查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又从药箱里头取了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朝傅挽挽走过来。   “李大人,怎么样?瞧出公爷是中什么毒了吗?”   “瞧出一些眉目,不过还有些地方尚需查证。”   “是不是说公爷中了不同的毒?”   李修元点头,还没答话,寻灵便道:“这事御医早就说过了。”   “夫人,请帮下官准备笔墨。”   “现在要开方吗?”傅挽挽问。   李修元摇头。   惊云在西暖阁那边的东西都搬到东暖阁了,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李修元在书桌前落座,看了一下手中的檀香木管狼毫笔,赞道:“好笔。”   傅挽挽面上只是笑笑,心里却对惊云不满起来。   之前没有留意,现在想想,这桌上的文房四宝比爹爹书房里的东西还要考究,连宣纸都是澄心堂的,区区一个侍卫用这么好的笔墨,未免太铺张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解了定国公的毒,旁的事都放一放。   李修元铺开宣纸,提笔蘸墨,竟然开始作画。   傅挽挽看不出来他画的什么,只觉得古怪,忍不住询问:“李大人,这是画的什么?”   李修元正要回答,一直沉默的惊云开口道:“毒斑。”   “不错。”李修元停下笔,眸光在惊云身上停顿了片刻,重新作画。   他的画技不错,落笔十分流畅。   傅挽挽不禁感慨,此人当真是个全才,武功高医术好会画画,而且长得英俊脾气又好,放眼京城也没有哪一家的贵公子能有如此风姿。   她看向李修元的眸光里不禁带着欣赏。   “可是这毒斑跟公爷身上的不一样啊。”寻灵道。   “公爷身上的毒斑是重叠在一起的,所以不太容易判断是什么毒导致的,所以我把能辨别出的毒斑去掉,把剩余那些无法辨别的画下来,回去再询问查证。”   傅挽挽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寻灵道:“这两年上门的御医不少,公爷中的毒他们也辨得七七八八了,总不出马钱子、七星海棠、□□、红信石这几样。”   傅挽挽正看着李修元画的毒斑出神,闻言大惊失色:“这些毒药不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吗?”   缓了缓,傅挽挽又觉得奇怪:“如果公爷中了这么多种毒,那不是……为何公爷还能保住性命?”   李修元道:“保住性命的原因有三,一是公爷自幼习武、身体强壮,还有深厚的内功,二是中毒之后身边的人处置得当,立即将毒药剥离,公爷胳膊上凹进去了一些,当时应该是剜肉了。”   惊云和寻灵没什么反应,这些事是他们一直就知道的,傅挽挽数了数李修元说的原因,问:“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国公中的并不是致命毒。”   “什么?”傅挽挽大吃一惊。   寻灵闻言,亦是冷笑:“都已经查出马钱子、□□了,还不是致命毒?”   李修元面不改色,望向惊云:“致命药草炼制的,未必是致命毒物。”   “既然不致命,何苦炼药,直接用□□不是更方便。”寻灵依旧不屑。   “不错,”李修元颔首,“若是当初那支毒箭直接抹上□□,即使剜肉,也能轻松取了公爷的性命。”   这样一说,傅挽挽也好奇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特意炼毒药呢?”   李修元道:“死并不是最难受的。人彘之刑可以活命,可被做成人彘的人比被斩首的人痛苦百倍。”   “你是说,刺杀公爷的人并不是想用毒药杀死公爷,而是想让他受折磨?”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憎恨孟星飏,连死都无法让他解恨,非要用最歹毒的毒药。   李修元没有否认,只是默然看向榻上的人。   现在定国公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或许就是下毒的人想看到的情景。   “到底是谁干的!”傅挽挽怒道。   寻灵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她亦是愤怒,唯有惊云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眉峰略微比寻常要紧绷些。   “不过,也多亏他的恶毒。”傅挽挽道,“如果不是他想折磨公爷,公爷必不能保住性命,等到李大人来解毒。”   李修元微微挑眉,唇边的笑意浓了些。   “夫人说得有理。”   傅挽挽小心地看向李修元,又问:“李大人,你能帮公爷解毒的,对吧?”   “下官没有十分的把握。”   “没有十分,那也有九分是不是?”   对着傅挽挽期期艾艾的眼神,李修元迟疑了一下,“至多五分。”   “真的?”傅挽挽大喜过望,“多谢李大人,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夫人稍安勿躁,下官要先回皇极府把其余毒斑查清楚。”   “好。”   李修元将书桌上的画稿一一收好,放进药箱,便向傅挽挽告辞。   傅挽挽送他走出院子,又忍不住问:“李大人,查清毒物需要多长的时间?”   “下官心中有些猜测,但需要回去翻书查证,若是下官猜得没错,三五日便有结果,若是猜错了,那时间就长了。”   “如此。”傅挽挽认真地点头。   李修元见状:“夫人似乎并不担心?”   “不担心啊。”傅挽挽道说,“因为李大人看起来也并不担心。”   李修元微微一笑,朝傅挽挽拱手:“下官告退。”   送走李修元,傅挽挽转过身往院里走。   一进小院,就对上寻灵和揽月两张不理解的表情。   寻灵道:“夫人,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你就信了他?”   傅挽挽奇怪道:“信啊。你们都不相信吗?”   揽月和寻灵摇头,傅挽挽看向廊下的坐着的惊云:“你也不信?”   惊云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没有说话。   傅挽挽知道他不会答自己的话,于是道:“我爹爹跟我说,越是厉害的人,越喜欢说话留几分余地,他刚才说他有五分把握为公爷解毒,他一定有十足把握解毒。”   “而且,”傅挽挽狡黠道,“他说他心中已有猜测,我猜,他其实已经知道公爷中的是什么毒,并且已经想好解毒的办法了。但他就是故意拖延几日,好叫我们不觉得他太厉害了。”   “御医看了那么久都看不出什么毒,他来看一眼就知道了?这都是夫人瞎猜的罢。”寻灵道,“夫人是不是被那个李修元迷晕了头,他说什么夫人都相信。”   平常她这样说,揽月都会反驳,帮傅挽挽说话,但这回她一说,揽月跟着点头。   傅挽挽下意识看向惊云,果真眸光森然地盯着她。   “什么迷晕,”她赶紧为自己分辩,“那……人家李大人是来给公爷解毒的,人都请进来了,我当然说点好话捧着,不然人家怎么肯尽心为公爷解毒。他武功再高,那也一定没有公爷高。”   “是吗?”惊云冷冷道。   “那当然了,谁不知道定国公武功天下第一,我只不过在客气一下,等夫君醒过来,一招就能把那什么李大人打趴下了。”   揽月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有一点不对。”   “哪点不对?”   “夫人说越厉害的人,说话越喜欢有所保留。我们爷天下第一厉害,他说话从来不会保留,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   傅挽挽只是见过孟星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怅然过后,傅挽挽叹道:“等李大人为公爷解了毒,我就能知道公爷是什么样的人了。”   “夫人,你真的很盼望爷醒过来吗?”   “为什么不?”傅挽挽觉得揽月问得古怪,“我为什么不想公爷醒过来?我在你心里那么坏吗?”   揽月支支吾吾,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旁寻灵道:“公爷容貌尽毁,就算解了毒但还是这幅模样,夫人真的不害怕吗?”   她说了出来,揽月也顺势道:“等公爷醒了,那就跟现在不一样了。”   傅挽挽没想过这个层面的问题。   如果定国公醒过来,身子应该很虚弱的,不过她貌美如花,他指不定非要跟她洞房花烛。解了毒,那些可怕的毒斑应该就会消退了,只有那半张烧毁的脸恢复不了,面面相对,应该是有点可怕……   不过,夜里熄了灯拉了帐子,长得多可怕都看不清楚,大不了她闭上眼睛。   傅挽挽蹙眉,闷闷道:“要是他能行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负手站在廊下的惊云挑了一下眉。 第12章 身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皓……   “什么不是不行?”揽月满眼疑惑地看向傅挽挽,追问道。   傅挽挽轻嗽了两声,板着脸道:“没你什么事,小毛孩。”   寻灵却听清楚了她说的话,脸色一下冷了,转身就往东暖阁去了。   傅挽挽见她这副反应,心里不乐意了。   她转向揽月,质问道:“寻灵她是不是倾慕公爷?”   “啊?”揽月冷不丁被这么一问,顿时张大了嘴,显得十分慌张,干巴巴地连连摆手,“夫人误会了,寻灵只是侍卫,绝不会对爷有这种想法。”   “我没误会,”傅挽挽不是随口瞎说,她留意寻灵好久了,她早就想说了,“每回我去瞧夫君,她总瞪我。你看,刚刚我一说起夫君,她马上就生气,还自个儿跑去东暖阁。”   “夫人,你真的误会了,寻灵她绝对绝对不敢对爷有那种心思,”揽月只觉得头大。   寻灵喜欢的是躺在那里给爷当替身的听风,他们俩从小一块儿习武、一块儿给爷办事,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这个内情没办法跟夫人解释。   “那平常夫人去东暖阁的时候,我和惊云不是也会说夫人么!”   傅挽挽一点都不相信揽月的说辞。   在这种事上,她不曾含糊过,去年元夕灯会,她在街市上走了一圈,便知道哪家公子同哪些贵女眉来眼去了。   寻灵瞧定国公的眼神,就是有内情的眼神!   见傅挽挽仍然不信,揽月又补道:“我们三个都是爷捡回府的孤儿,爷养了我们还教我们习武读书,爷虽然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在我们心里,爷就跟父母一样,夫人实在太多虑了。”   揽月瞥见廊下的惊云进了屋,他赶紧丢下傅挽挽,溜进了东暖阁。   傅挽挽不知道这群侍卫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索性一跺脚不管了,自回西暖阁去了。   东暖阁里,揽月扒在门缝见傅挽挽进了西屋,顿时松了口气。   回过头,见孟星飏神色冷峻,忙垂首道:“爷,今日来这个李修元是敌是友?”   “暂且不知,叫外头查查他的底细。皇极府的人一向只听皇帝调遣,即使他不是敌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还要他继续为听风治伤吗?”   “且看他能诊出什么花样来。”   “是,爷,外头刚回了话,说陈之德那边已经办妥了,做得很干净。”   孟星飏没有言语,似陈之德这般货色,差人去处理已经是跌份了。他把眸光转向寻灵,“可知今日错在何处?”   寻灵低下头,“属下冒失了,给爷丢了脸。”   她没沉住气向李修元动了手,更闹心的时候,李修元一招就制住了她。   “技不如人,原是寻常,但不能轻易向别人露了底细,往后不可再犯。”   “知道了。”   孟星飏眉眼冷峻:“你知不知道,连傅挽挽都瞧出你对听风有情意?”   “啊,”寻灵张了张嘴,想辩解,只涨红了脸,“我……我只是……爷,我知错了。”   孟星飏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下回李修元再来,我不会露面,你们俩见机行事。”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   正值酷暑,饶是听涛轩周围幽木葱茏,亦感觉到闷热。   孟星飏坐在院里喝了一盅酸梨汤,仍是燥热难安。   他放下茶盅,想了想,唇边漾出一抹笑意,起身往屋里走去。只不过,进了西屋。   哗啦。   门口的珠帘挑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嗯,什么人?”暖阁里传来傅挽挽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梦中。   孟星飏心下一哂,哼,还挺狡猾,知道在门口挂副珠帘。   他屏了鼻息,在门口站了片刻,等到里头没了动静,方往里走去。他轻功极好,几乎没有脚步声,待进了暖阁,便见傅挽挽斜在榻上酣睡的模样。   天气太热,傅挽挽连寝衣都没穿,只挂了个肚兜在身上。   不过她手上拉着蚕丝薄被,将身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皓白的手臂垂在外头。   孟星飏缓缓踱步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身上的薄被,眼睛微微一眯,将她的睡相尽收眼里。   早知这女人肤若凝脂、粉妆玉砌,但此刻她身上挂了一件湖绿色肚兜,衬得她愈发肌肤赛雪、香温玉软。   天气好像更热了。   确实,也不是不行。   ……   傅挽挽并不知午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珠帘响动那一下,她以为是风在吹动。   如她所料,三日后,李修元再次登门。   许是从宫里得到了消息,小沈氏赶到了听涛轩。   李修元从暖阁出来,含玉沏了壶六安瓜片,请他们在正屋坐下。   “李大人是带好消息来了吗?”小沈氏迫不及待地问。   “是好消息,下官已经确定公爷所中之毒,”李修元颔首,难得地没有绕弯子,“这是一种失传百年的毒药,名叫牵机。”   小沈氏不禁一怔,诧异道:“莫非是南唐后主中的牵机之毒?”   傅挽挽没听过这种毒物,因此插不上话,只望着李修元。   “不错,公爷身上所中之毒跟南唐后主所中的毒一样。牵机是由数十种剧毒药物炼制而成,人中毒之后不会死去,身体抽搐,状如女子牵机织布,因此得名。”   “谁会给他下这样的毒?”小沈氏听到定国公中的是如此恶毒的毒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傅挽挽宽慰道:“婶婶只往好处去想,至少不是致命毒。”   若是中了剧毒药物,岂不立时就死了?这牵机虽然恶毒,但留住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眼下不就等来了李修元吗?   她说:“李大人,公爷平常只是静静躺着,没见过他抽搐呢!”   “下官说过,公爷身中毒箭之后,身边的人处置得当,及时剜肉除去了大部分的毒药。只不过这毒药厉害得紧,沾染少许,足已令公爷四肢麻痹,无法动弹。”   小沈氏情绪平复了些,拿帕子拭了泪,问:“李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下官的确拟出了解毒的药方,此方也呈给皇极府掌印看过,认为可以一试。”   “那这回李大人有几分把握?”傅挽挽问。   李修元笑了笑,“还是五成。”   傅挽挽无奈一笑,又来这招。   “那有药方吗?”小沈氏问。   李修元道:“解毒药方非常复杂,在外怕是不好寻找,下官已经寻找了一位医女,每日她会从宫中带药包来侯府,为公爷煎药。”   “那就是说,我们给爷喂的是什么药都不知道?”寻灵又忍不住了。   含玉、揽月亦是有些不信任地看向李修元。   “的确如此。”李修元没有否认。   傅挽挽道:“不管吃的是什么药,只要没有毒不就妥当了?”   小沈氏亦是颔首:“李大人既然能查出星飏所中的毒,自然值得一试。”   “就是,难不成你们还能拿出别的药方吗?”傅挽挽说完,见他们都不吭声,便问,“惊云呢?他去哪儿了?”   在听涛轩呆了这么些日子,傅挽挽也瞧出了不少门道。   这院里含玉年纪最长,但她一向只管着吃穿之事,旁的事都是侍卫在处理。寻灵和揽月经常出头,可傅挽挽瞧得出,他们俩都听惊云的。   这家伙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傅挽挽知道,他才是听涛轩里说了算的人。   今日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留了揽月、寻灵和含玉在这里。   “此事不必争执,这是星飏唯一的机会。”小沈氏一锤定音。   “那从今日起,便请停了公爷所有的内服外敷的药物。”   “是。”含玉道。   “我即刻回御药房准备,明日起医女会带药包来侯府煎药。”   “有劳了。”小沈氏见李修元站起身,亦跟着站起身,陪着他往外走,“卫卫自小便得李大人照顾,如今星飏的病情也全倚仗李大人,诸多恩情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答。”   “傅姑娘乃是侯府金枝,一直是她提携下官,哪里轮得着下官照顾。至于定国公的病症,下官领了皇命,自然会竭尽所能。”   自小?照顾?   李修元居然跟傅卫卫有打小的交情?   傅挽挽深深盯着李修元,他这个人说话说一半收一半,他既然没有完全否认三婶的话,那一定就是与傅卫卫自幼相识照顾有佳了。   如果他跟傅卫卫的交情很深,凭他的本事,傅卫卫必然也是信任他,相信他的,那么他一定知道很多傅家的事情。   有很多她想不明白的谜团,或许能从李修元这边得到答案。   见李修元往外走去,傅挽挽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夫人,还有事吗?”   傅挽挽道:“李大人是定国公府的恩人,我要送你出门。”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这样客气,着实折煞下官了。”   傅挽挽只是笑,然而她就是站在李修元跟前不动。   “夫人有事吩咐?”   “吩咐,谈不上,我就是想跟李大人聊几句,不知道李大人是否愿意。”   “那夫人想在这里谈?”   “我送你出门,边走边聊。”说着傅挽挽便快步往听涛轩外走去,听涛轩这么多人,实在太不方便了。   李修元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敛,抿唇跟了上去。   出了听涛轩不远便是侯府的后花园,上回傅挽挽就是在这里遇到陈之德,一进园子她就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   还好侯府门风清正,到底把陈之德父子撵了出去。   李修元顿住脚步,没有继续往花园深处走。   傅挽挽知道他在避嫌,索性就站在花园门口。   “李大人贵人事忙,我就不绕弯子了。”傅挽挽开门见山道,“听三婶说,李大人同我姐姐认识许久了?” 第13章 只要搬回定国公府,那她……   “是。”李修元惜字如金,只答了一个字。   “那我姐姐的家事,李大人知道多少呢?关于姐姐的娘亲,关于我的姨娘。”   李修元闻言,眸光沉静下来,缓缓道:“所知并不多。”   他说知道的不多,那一定全都知道了。   傅挽挽心里有数了,又道:“李大人应该知道姐姐和我的关系了。我来找李大人问话,李大人是不是很厌恶?”   李修元抬手,掂了掂手中的药箱,“下官的药箱很沉,夫人直说便是。”   “你叫我直说,我答应,但你不能藏着掖着回答。”   李修元挑眉,不置可否。   看样子,傅卫卫没少在李修元跟前说自己的坏话。   傅挽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但眼下她只能一试:“傅卫卫一直在搜集我姨娘谋害侯夫人的证据,你这么有本事,又同她相熟,在其中应该帮了她不少忙吧?”   李修元沉默,但并未转身离开。   傅挽挽知道有戏,忙道:“李大人,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也不是为自己的姨娘开托。姨娘她不是什么好人,平常下人们也都害怕她讨厌她,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杀人凶手,她不会去害侯夫人,更何况,我爹爹是真心喜欢她的,她根本犯不着去杀人。”   “夫人,下官是外人,这些家事似乎同卫卫讲更恰当。”   “你知道的,她讨厌我,哪里会同我说话。我今日追过来问你,就是想知道,她……她拿出来的那些证据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修元道:“夫人是想知道叶姨娘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是,她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可能为她翻案,但我想求个明白。我想知道我的亲娘究竟是好还是坏。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李修元颔首,徐徐道:“就我所知,卫卫拿出来的所有证据都是真的。她和你一样,只想为自己的娘亲找寻真相,并不是想滥杀泄愤。”   “这么说,我姨娘真是杀害侯夫人的凶手?”虽然当初傅卫卫拿出的证据说服了所有人,姨娘也未曾分辩过,但傅挽挽一直有一种直觉,觉得姨娘不会杀害侯夫人。   她佩服李修元的本事,所以才抱着一线希望追过来问。   李修元思忖片刻,“其实下官仔细捋过现有的证据和证人,的确全都指向叶姨娘,但并不能做成定案。”   “你是说姨娘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傅挽挽大喜过望,她其实没指望李修元会对她说实话,他跟傅卫卫是自幼相熟,便是傅卫卫作假他也会向着傅卫卫。   但没想到她赌对了,李修元居然真透了些实话出来。   “事隔那么久,找出来的证据大部分证据都是间接的,不足以定罪。卫卫本打算把叶姨娘送进官府,取得口供。只不过……”   “只不过柴房失火,姨娘死了。”   “所以,卫卫是最不喜欢叶姨娘出事的人。”   “你是想告诉我,姨娘的死跟傅卫卫没关系?”想起姨娘,傅挽挽垂眸。   李修元注视着她的反应,继续道:“夫人,你们被关在柴房的时候,没有谈论过这些事吗?”   “我问过,我问了很多次,我问她有没有杀侯夫人,我还问她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可是她不肯回答。”   “不肯回答有两种原因,要么是默认了所有指控,要么是她出于某种苦衷不肯说出真相。”   其实傅挽挽也觉得姨娘的沉默是默认,但就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姨娘没有杀人。   “现在姨娘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永远无法查清了。”   “夫人不必如此灰心。虽然侯夫人和叶姨娘俱已逝去,但侯爷也是当事之人,等他回到京城,当年的事未必不能查清。”   对,还有爹爹,至少,爹爹会知道她的身世。   傅挽挽想到爹爹,心中稍稍安定,她看向李修元,由衷道:“李大人,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李修元听到这句评价,颇觉好笑。   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是好人。   “夫人若无别的问题,下官告退了。”   傅挽挽颔首,见李修元正要转身,忽然道:“李大人,你是不是喜欢傅卫卫?”   李修元脚步滞了一下,没有回头,提着药箱离开了。   傅挽挽笑了起来,就知道是这样。   目送李修元离开后,并没有马上回听涛轩。她想着方才李修元说的那些话,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走回听涛轩。   小沈氏还没有离开,正在暖阁里头帮定国公擦拭身体。   傅挽挽瞥了一眼旁边的寻灵,果然见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小沈氏。   这个寻灵当真是过分,不叫自己碰定国公也就罢了,连人家亲姨母照顾一下她都要甩脸子。   她走上前,看了寻灵一眼,坐到榻边,对小沈氏道:“三婶。”   小沈氏见她回来了,柔声道:“上回不是说了,你要随星飏叫姨母。”   “嗯,姨母。”   “你刚找李大人说什么了?”   没想到小沈氏会追问,傅挽挽索性不隐瞒了,“姨母说李大人跟姐姐相识已久,我便有些好奇,问了李大人一些问题。”   小沈氏道:“李大人是卫卫在外学艺时的师兄。”   “师兄?这么说,李大人会的东西,姐姐都会?”   “他们师门的事,我不大清楚,只是听你三叔说,卫卫的功夫很好,比那些御前侍卫也不差的。若是个男儿身,定能随侯爷南征北战。”   “这么厉害吗?”想起傅卫卫英姿飒爽的模样,傅挽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想再聊傅卫卫的事了,便伸手去拿小沈氏手里的帕子,“姨母歇会儿,我来做吧。”   “我难得来看一回,你就在旁歇着。”   傅挽挽道:“平常这些事他们也不让我做,都是寻灵做的,我想进屋子看夫君他们都不应允呢。”   “有这回事?”小沈氏诧异地看向屋里其他人。   惊云没什么反应,寻灵低下头,只有揽月道:“夫人是千金小姐,这些粗活儿我们做惯了,就不劳烦夫人了。”   “你们知道什么!”小沈氏瞪了他一眼。   听涛轩里这几个人素日不把傅挽挽放在眼里,对小沈氏还是又敬又怕。   见她发了火,揽月和寻灵都把头埋得更低。   “你们呀,往后要听夫人的话,可不能再欺负她,若是还敢再指使夫人,我就把你们都撵出去。挽挽愿意照顾星飏,那是好事,知道么?”   “知道了。”   傅挽挽见小沈氏帮着自己说话,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小沈氏将被子给榻上的人盖上,拉着傅挽挽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挽挽,我能去你屋里瞧瞧么?”   “好啊。”傅挽挽挑开珠帘,邀请小沈氏往里头去。   西屋的布置陈设跟从前大不相同了,门上悬着珠帘,窗帘也换成金丝藤的,博古架上的摆件都是皇帝新赐的,进了暖阁,便见不大的一张架子床上挂着红色销金撒花帐子,旁边还有一架大铜镜。   “傻孩子,这镜子是不能对着床的,回头让揽月给你搬到书房那边去。”   “可是他们说这几件屋他们都得进出,我哪好意思在外间更衣。”   小沈氏“哼”了一声,“这几个小孩也太不像话了,等会儿我再去说说他们。”   “多谢姨母。”傅挽挽乐了,扶着小沈氏在书房的贵妃榻坐下。   这里也是傅挽挽刚打理出来的,抬眼便能望见外头绿窗油墙,别是雅致。   小沈氏从前来听涛轩,只觉得冷清寂寞,如今傅挽挽搬进来,倒真个花招绣带,柳拂香风。   她心里明白,只有安心把这里当家才会如此用心的布置。   “这院里有了你,才真正有了生气和喜气,挽挽,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留在星飏身边。”   傅挽挽正在给小沈氏倒茶,闻言放下茶杯,“姨母这话说得,当初可是你到柴房把我带走的。”   提起这桩事,小沈氏不无感慨。   当初宫里来人传话的时候,她心里是不乐意的。   固然星飏孤零零在世,但以星飏的脾气,定然是宁缺毋滥。   何况星飏伤成这样,硬逼一个妙龄姑娘嫁给她,宛若逼人出家,着实有些过分。只是情势所逼,若只是贵妃想法,她尚可进宫劝阻,来人传的是皇帝旨意,她只能照办。   但她没想到,挽挽不但接受了这门亲事,而且还在听涛轩生活得很好。   虽然挽挽一个劲儿在她跟前说着听涛轩下人的不是,但她看得出,挽挽跟他们也相处得不错。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让星飏住在侯府吗?”   “公爷从小就在沈家生活,跟沈老爷沈老夫人还有姨母都是最亲的人,所以姨母想把他留在侯府照料。”   小沈氏颔首:“我是把星飏当自己的孩子养大,愿意照料他的。他虽有一座国公府,可国公府里早就没有他的亲人。如今他既有了你,那便不是孤苦伶仃。这听涛轩实在太小,你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等会儿我会进宫见贵妃,我会奏请让你带着星飏搬回定国公府,你意下如何?”   搬回定国公府?   傅挽挽虽然不通世情,但她明白,只要搬回定国公府,那她就能掌握偌大的公府,成为真正的国公夫人。 第14章 这个崔雅宁确实痴情得有……   “多谢姨母为我考量,不过,搬回国公府还是再等等吧。”孟星飏从出生后就没有在定国公府居住过,那地方对他而言恐怕只是个伤心之地。   眼看着他就要解毒苏醒,若是在定国公府醒过来或许对他是个刺激。   傅挽挽道,“李大人不是说,公爷过几日就能恢复意识,到那时等公爷定夺。”   “也好。”小沈氏也想到了这一层,对傅挽挽更加欣赏,柔声道,“你倒比我想得周全。”   “姨母过奖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求姨母。”   “什么事?你说。”   “爹爹一直在北疆,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我想给爹爹写一封信,姨母能否帮我把信送去。”   “不瞒你说,卫卫回来之后,我就给侯爷去了一封书信,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只是听贵妃娘娘说,近来劼狄屡次犯境,北疆战事吃紧,侯爷兴许要年底才能回来了。”   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说的都是实情,只得作罢。   小沈氏觑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当下想了想,还是没说。   略坐了一会儿,小沈氏便起身告辞,说等下午宫里的医女来了再过来。   按说今日喜事多,定国公的毒有药可解,姨娘的罪尚有疑点,但傅挽挽心情并不轻松。   她不禁羡慕起傅卫卫来,李修元那么厉害,傅卫卫便是比她差些,那也是出类拔萃了。更何况,她私心里觉得,傅卫卫的本事不会比李修元差,她性格要强,处处争先,绝不会甘于人之下。   若是傅卫卫和她易地而处,傅卫卫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手足无措。   如果等爹爹回来,查明当年姨娘没有杀害侯夫人,她跟傅卫卫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相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挽挽立即生起气来。   她怎么会还想跟傅卫卫做姐妹呢?   李修元都说了现在找出来的那些证据都是旁证,傅卫卫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她就是把姨娘当成杀人凶手,把自己当成野种。   她不会原谅傅卫卫,永远不会。   傅挽挽越想越生气,在屋里也坐不住了,气呼呼地走出门,挑开珠帘便迎头撞上了惊云。   “你进来做什么?姨母不是说了么?往后你们不许再进出西屋。”   惊云听到她这么冲的话,没什么反应,只看着她道:“知道了,以后吃饭不叫你。”   说完,转身就走。   傅挽挽立时噎住,恨恨瞪他一眼,便去吃饭了。   虽然听涛轩的人对李修元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但他说有法解毒,众人的情绪悄然高涨了起来。   平常就揽月爱说话,今日寻灵和含玉话明显多了起来。   受他们影响,傅挽挽的心情稍稍宽慰了些。   待吃过饭,见惊云进了正屋,傅挽挽悄悄走到他身后,小声道:“先前我在烦别的事,所以……语气不大好。”   惊云回过头,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微微皱眉:“适才跑出去的时候不是欢天喜地的么?”   傅挽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追李修元的事,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同惊云解释这么多,但是她能感觉到惊云的语气里难得地有些关切,所以她老实道:“我一直有很多问题想找傅卫卫问个清楚,今日听到姨母说李修元同傅卫卫是师兄妹,所以有些高兴。”   “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傅挽挽点头。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为何还闷闷不乐?”   傅挽挽低下头,苦笑道:“我姨娘的事原就是一本糊涂账,无论往哪一边翻都不是我想要看的东西。”   “有些书是这样的,看前面所有都不喜欢,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或许有一个想要的结局。”   傅挽挽眸光一动,抬眼望向惊云,真没想到这家伙不但出言安慰自己,还说得很有道理。   正想说句感谢的话,他已经转过身往东暖阁去了。   傅挽挽习惯了他的脾气,既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意外,见他走了,自己进西暖阁去了。   百无聊赖,她从书架上捡了一本《会真记》翻着,没多时,寻灵来报说宫里派的医女到了。   人是送救命的药来的,傅挽挽不敢怠慢,披上衣服迎了出去。   出了门,便见一个穿着青缎背心、藕色细折裙的女子提着药箱站在院里。这女子身姿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模样清秀文静。   乍一看去,她并不像在宫里寻常见到的那些医女,却更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千金。   “崔医女,这是我们国公夫人。”揽月道。   “太医院崔雅宁问夫人安。”倒是恭恭敬敬地对傅挽挽行了一礼。   傅挽挽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她不像个医女。   揽月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方才送崔医女过来的内侍说了,崔医女的父亲是太医院的院判崔文正。”   太医院的院判亦是五品,怎么会让女儿进宫做医女呢?   别人的家事傅挽挽不好问太多,揽月寻灵既然放她进来了,必然是查验过她的身份。   傅挽挽问:“崔医女,李大人开的药带过来了吗?”   崔雅宁颔首,“即刻便可为公爷煎药。”   倒是个直接利落的人,傅挽挽不敢再耽搁时间,忙让含玉领她去后院煎药了。   “挽挽,宫里的医女到了吗?”小沈氏跨进院子便忙不迭的问。   傅挽挽上前道:“已经到了,派来的医女来头不小,可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呢。”   “崔雅宁?”小沈氏诧异道。   傅挽挽顿时好奇:“姨母认识她吗?”   小沈氏摇头,拉着傅挽挽往后院走去。崔雅宁正坐在灶前,将带来的药包放进药罐里,动作很麻利。   傅挽挽看得很满意,瞥见小沈氏蹙着眉。   刚想说话,小沈氏转身回了前院。   “姨母,这个崔医女有什么不妥吗?是靠不住吗?”   小沈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去你屋里说吧。”   “好。”傅挽挽拉着小沈氏进了西暖阁,为她倒了杯酸梨汤。   天气闷热,听涛轩的冰块都是侯府分过来的,平常只有东暖阁会放一盆,傅挽挽自己全靠着酸梨汤和扇子降暑。   “那个崔雅宁确实是太医院崔院判的女儿,她自幼演习医术,比崔院判的儿子还厉害些。只不过女子不能做太医,只能在太医院做医女。”小沈氏道,“从前医女都是给太监、宫女们看病症的,她医术了得,各宫娘娘倒肯宣她请脉。”   “如此说来,她的医术远在其他医女之上,与太医相当,怪不得李大人放心把这事交托给她。”   小沈氏看着傅挽挽,叹了口气,“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呀?”   “姨母,莫非还有什么内情?”   “这个崔雅宁,唉,”小沈氏连叹了好几口气,方才继续道,“她的医术、人品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   傅挽挽见她一直卖关子,不知道她为难什么,也不好催促。   过了一会儿,小沈氏缓缓道:“我也是从贵妃那里知道崔雅宁这个人的。她医术不错,又是姑娘家,所以贵妃很喜欢召她请脉。半年前,有一天崔雅宁突然对贵妃说,想为星飏冲喜。”   傅挽挽这下惊讶了:“她自请为公爷冲喜?”   小沈氏点头:“那会儿贵妃其实没动过给星飏冲喜的意思,所以她提出来的时候,贵妃没有答应。不过因着她这事,贵妃心思也活泛开了,便同陛下说了这事。”   “那为何贵妃没有定下她呢?”   冲喜这事,大抵新娘子都是不乐意的,京城里高门大户办这些事,通常都是从家里的穷亲戚里头挑,送些聘礼,对方就把女儿卖过去了。   崔雅宁既然自个儿愿意,又是官家之女,又懂医术,嫁过来之后既能为定国公冲喜,还能懂得照顾伤势,贵妃没道理不答应啊?   “贵妃的确考虑过她,当时去问了崔院判的意思,崔院判非常惊讶,显然是不同意的。尔后听说崔雅宁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以死相逼,逼得崔院判松了口。”   “这样不就成了吗?”   小沈氏摇头:“崔家是御医世家,陛下和娘娘都敬重崔院判,闹出事端之后,崔院判大病了一场,贵妃心里非常不安,便找了崔雅宁,正式回绝此事。”   “那崔雅宁能安然接受吗?”   “贵妃既然回绝了,她不接受也只能接受。”小沈氏道,“她用性命威胁自己的父亲,行事实在太过偏激,不由得让人怀疑,她行事的动机。”   “她是不是见过公爷,目睹过公爷从前的风采,所以如此痴情?”   小沈氏摇头,“星飏在京城的时候,我们沈家和崔家素无交集,她根本没见过星飏。至于后头星飏名扬天下之后,她已经进宫做医女了,也不得相见。”   “或许,她听着公爷那些事迹便心生崇拜了呢!”傅挽挽自己就是听到这些事对孟星飏崇敬有加。   小沈氏道:“若只是崇拜便做出性命相逼之事,可见心性不稳。”   这倒也是。   傅挽挽从前虽然崇拜孟星飏,可也没想要嫁给他,更别说给他冲喜了,这个崔雅宁确实痴情得有些过度了。   正欲说些什么,寻灵站在珠帘外头道:“夫人,崔医女说想去给公爷请脉。” 第15章 孟星飏还没醒,只要她足……   傅挽挽初时对斯文清秀的崔医女印象不错,眼下听了这事,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毕竟,人家以死相逼想要给定国公冲喜的呀,真是用情至深、至死不渝,也亏得这份痴情令沈贵妃和小沈氏不喜,把这事透给她知道了。   傅挽挽不禁感慨,孟星飏都毁容变成活死人了,居然还能招蜂引蝶,那要是等他醒了,不知道外头多少莺莺燕燕要把她这个冲喜夫人给拉下马。   她无奈地舒了口气,抬眼看向寻灵:“崔医女不是在后院煎药吗?”   寻灵说:“药已经煎上了,她想过来查看一下公爷的情况。”   “公爷的病既是李大人在看的,旁人就不必了,不然李大人或许以为我们不信任他呢。宫里既让崔医女负责煎药,必然煎药这事异常慎重,还请崔医女一直看着,万一旁人哪里弄得不对,影响了药效就不好了。”   “是。”寻灵应声去了。   小沈氏对傅挽挽的应对赞赏不已:“要不要我去跟贵妃说说,换个医女到听涛轩来?”   “也不知李大人是不是看中了她的医术,特特派她来煎药。眼下且留着她吧。”傅挽挽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只好解释道,“等公爷醒了,若是真个跟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分,留与不留的,便叫公爷自己说了算。”   小沈氏沉默了。   孟星飏离京之后,一直随军征战,他们七八年间都没见过,只是通书信再见就是他重伤回京,其间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甚清楚。   傅挽挽是皇帝赐下的,孟星飏若真醒了,对这婚事是什么态度还不清楚。   “挽挽,你别想太多,以星飏的性子身边不可能有多少女人的。”   傅挽挽听到小沈氏安慰自己,冲她笑道:“我觉得也是。”   小沈氏见她这般俏皮伶俐,自是笑起来。   她倒不是在敷衍傅挽挽,星飏双亲都是生性恬淡的人,原也没什么不好,可如今见着傅挽挽这般活络热闹的,听涛轩里一下就有了生气。   星飏这一生太凄苦了,合该有个这样的姑娘在他身边。   小沈氏看着傅挽挽,心中不胜感慨,若星飏醒过来,他所有的生活就能变得跟常人一样了。   “姨母,煎药得好几个时辰呢,这边太热,你回去歇着,等会儿服药的时候我让揽月去叫你。”小沈氏颔首,又跟傅挽挽说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   傅挽挽听了崔雅宁的事,说在意呢也不至于,若说完全不在意那也是假话。   她打开暖阁的窗户隔着竹帘看去,望见崔雅宁和含玉都坐在树下煎药。   回到桌旁,再拿起会真记也看不进去了。   她索性起身出去,见揽月和惊云在廊下小声说话。   见她出来,两人都止住声音望过来。   “你们在说正事吗?”傅挽挽尴尬地笑着说。   揽月道:“没有,我跟惊云在讨教一些练功的事。”   傅挽挽颔首,眸光在揽月和惊云身上飘忽。   揽月见状,好奇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我就是……”傅挽挽紧张地攥了攥帕子,有些难为情,“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夫人问吧,知道的我们都告诉你。”   傅挽挽道:“之前听你们说,你们在打小便跟在公爷身边的。”   揽月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你们认识这个崔医女吗?”傅挽挽问。   “不认识啊。”揽月不解道,“夫人为什么问这个?”   傅挽挽心里略微一松,这才道,“方才姨母告诉我,崔医女曾经向贵妃娘娘请旨,想为公爷冲喜。”   “啊?”揽月非常吃惊,像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你们都不知道这事吗?”   惊云没有说话,揽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傅挽挽愈发放心,如果惊云揽月这样的贴身侍卫都不认识崔雅宁,那崔雅宁从前定然跟孟星飏是没什么交集的。   “夫人,你是不是以为她跟公爷有什么关系?”揽月问。   傅挽挽点头:“姨母说她对公爷特别痴情,所以我还想她是不是跟公爷曾经见过。你们没见过她,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傅挽挽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灼灼望向他们,“那个……公爷在北疆的时候,身边有没有红颜知己啊?”   揽月刚想说话,忽然收到了惊云的冷冷一瞥,忙闭上嘴。   傅挽挽期待地看着他,却没等到他开口,只好看向惊云,惊云也没有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是……是有红颜知己的吗?”   其实想想也知道,孟星飏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不惹来女子的仰慕。京城里都有这么多惦记他的呢。   而且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身边有女人也很正常。   “爷身边女人不少,不过爷眼光很高,看上的没几个。”惊云缓缓道。   揽月眨了眨眼睛。   女人不少?爷的身边不就寻灵她们几个女侍卫么?哪儿来的女人?   他自然不能拆穿爷撒的谎,只能憋笑,配合道:“是,仰慕公爷的女子可多了呢。”   傅挽挽没留意到揽月滑稽的表情,一心只品着惊云的话。   看上的没几个,那岂不是有那么三两个看上的?   “他看上是谁?”   “啊?”揽月编不下去,他可没看出爷看上了谁,见惊云已经没有说话的意思了,怕是也拿不出个姓名来,他只好打哈哈道,“夫人何必问这个,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人远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反正这个崔雅宁,爷绝对不认识。”   “知道了。”傅挽挽怏怏说完,自个儿进屋去了。   知道个大概也就行了,问得太清楚只会自讨没趣。   揽月惊云要真个说出红颜知己来,难不成她要去把人接到京城里来么?   不过想着想着,她又担心起来,若定国公服了解毒药后醒过来派人把相好的从北疆接回京城来了,她该如何自处?   越想越烦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如此磨蹭了一个时辰后,寻灵在门外道:“夫人,药煎好了。”   傅挽挽暂时撇下脑中的杂念,起身出了西屋,便见崔雅宁捧着一个白瓷药罐站在屋外。   “有劳崔医女了。”傅挽挽道,“把药拿给寻灵,医女便可回宫复命了。”   崔雅宁道:“我既奉命为公爷侍药,还是等着公爷服药后再走。”   傅挽挽颔首:“还是医女想得周到,寻灵,你进去喂药吧。”   寻灵没想到傅挽挽这么说,便上前去接药。   崔雅宁却没有松手。   傅挽挽道:“崔医女想是知道的,公爷当年被一路追杀,闯了多少生死关,回到京城的时候,身边剩下的可信之人也不多了。事情虽然过去两年多了,亦不能松懈。除了听涛轩里的人,旁人不容许近公爷的身。”   这些话原是寻灵他们最爱对傅挽挽念叨的,今日她倒全朝崔雅宁说了。   崔雅宁只得将药盅交给寻灵。   傅挽挽又道:“崔医女可以在外头稍候,等寻灵喂过药,再回宫复命吧。”   说完,她便在正屋坐下,自喝茶去了。   崔雅宁只得在廊下站定,等着片刻,寻灵方出来回说药都喂下了,没有吐出来。   “如此,崔医女可安心回宫复命了。”   崔雅宁看着傅挽挽眸光不善,面上恭敬退了下去,心里却颇为烦躁。   直到走出听涛轩,方极不自在的拧起眉来。   崔雅宁并不是现在的崔雅宁。   从前的崔雅宁一心钻研医术,虽然无法做太医,但她一直在太医院过着平静的日子。直到孟星飏率军破宫,登基为帝。孟星飏励精图治,一改宫中弊病,他命人重新考察太医院众御医的医术,力排众议将原是医女的崔雅宁任命为院判。   崔雅宁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太医,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医院的院判,每日都能为帝后请脉。   孟星飏……   崔雅宁生平头一次,对医术以外的事情起了兴致。   孟星飏的相貌,孟星飏的谋略,孟星飏的武功,孟星飏的人品,唯独不好的,是孟星飏的妻子。   傅挽挽不学无术,空有一副好皮囊,她没有哪一点配得上孟星飏,偏生孟星飏为她空置六宫,万千宠爱于一身。   崔雅宁思来想去,孟星飏对傅挽挽不可能有爱,他之所以对傅挽挽好,只是基于一个好男人对原配妻子的好。   傅挽挽当初给孟星飏冲喜是不情不愿的,只不过是她撞了大运,叫孟星飏解了毒、养好伤,恢复了容貌,坐享后半辈子的福。   她身在宫廷,日日目睹孟星飏和傅挽挽的万般恩爱,心中愈溢焦急,某一日忽地就发急症病倒了,孟星飏让御医救治,却药石无灵一命呜呼。   谁曾想,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九岁这年,孟星飏重伤卧病,傅挽挽尚未为他冲喜。   她大喜过望,拿定主意为孟星飏冲喜,用自己的医术为他解毒和治伤,成为他心里眼里的那个人。   谁知自己那个没远见的爹不听自己的劝告,在贵妃面前说那些蠢话,坏了大事,以致于影响了贵妃对她的看法。   即便她不做冲喜妻,只想为孟星飏治病,沈贵妃都不肯答应。   她只能忍耐半年,眼睁睁看着傅挽挽做了冲喜娘子,才等到李修元治病的机会,她自请为孟星飏煎药,李修元答应了。   谁知这傅挽挽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蠢,居然对自己有了防备之心,不肯让自己去给孟星飏喂药。   沉住气,她必须沉住气,不能像之前那样冲动行事。   孟星飏还没醒,只要她足够耐心,一定能等到机会。 第16章 今日这一身妆扮是为了见……   榻上的定国公是十日后睁开眼睛的。   李修元配的药九日一个疗程,按他的推测,第九日定国公便可醒来,然则听涛轩上上下下等了一日,榻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待到第十日的早上,寻灵如常进去帮他洗漱,一进门,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哐当……   寻灵手中的水盆打翻在地。   “你醒了?听风,你醒了?!”几声欢呼霎时响彻了整个听涛轩,   傅挽挽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来,听到什么“醒了”,立时清醒了过来。   “啊?醒了吗?”傅挽挽伸手抓了寝衣披上,朦朦胧胧地往外走去。   一出门,便见揽月站在珠帘外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夫人,你刚刚听见寻灵说什么了吗?”   傅挽挽点头:“她说什么什么醒了,是公爷醒了吗?”   刚才寻灵情急之下高声喊出了听风的名字,若是叫夫人听到就遭了。   万幸,夫人什么都没听见。揽月大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道:“对,她就说是这个,咱爷睁眼了。”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傅挽挽的困意顿无,大喜过望,立即就要过去探望。   揽月忙伸手拦住她:“夫人刚起,要不要更了衣再去?”   听风刚醒,爷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当今的形势、眼下的布局、未来的打算,桩桩件件都得说给他听,要不然替身这戏码来个人就得被拆穿。   “啊?”傅挽挽低头看看自己刚披上的寝衣,大清早的没有洗漱梳头,就这么跑过去,确实不妥。   这可是成亲之后第一次正式相见,必得好好打扮一番。如今爹爹不在侯府,姨娘……也不在侯府了,若是孟星飏以醒过来将她撵出去,她还能回得了侯府吗?   更何况,傅挽挽想让孟星飏看到漂漂亮亮的自己。   “那你们先伺候好公爷,那个……你们可得先跟公爷说一下。”   “说什么?”揽月不解。   “就是在他昏睡的时候已经娶妻的事啊。”   揽月恍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夫人,惊云他们这会儿跟主子禀告这两年发生的事呢,夫人如此重要,绝不会漏掉夫人的事。”   “那就好,我先回屋收拾一下。”   揽月感觉道:“夫人不必着急,且慢梳妆,两年这么长的时间,发生了好多事,他们得说很久呢!”   傅挽挽心急梳妆,没细想揽月的话便自个儿回屋去了。   今日是他们成亲后头一回见面,该穿得隆重些,但她若大清早地把国公夫人礼服拿出来,未免太过刻意。   还是随意些好,至少,要看起来随意些。   傅挽挽打定了主意,便从柜子里挑起衣服来。   宫里赐下的绸缎早早送出去叫人做衣裳了,含玉是个会办事的,叮嘱了裁缝先做几身夏衣,昨日刚送进来一身妆花缎夏衣,因裙摆上绣的是最简单的彩线碎花,所以做得快,今日正好派上用场。至于其他首饰脂粉,她从赏赐里头拣出来,还一直未找到由头用呢。   当下傅挽挽换上了新衣,坐在妆镜前用心描摹。   她素来喜欢妆扮,从前上妆也好、梳头也好,手艺比丫鬟好得多。   如此忙碌着,待到半个时辰后方才站到了妆镜前头。   她今日梳的是单螺髻,发髻并非一丝不苟,额前垂着的些许碎发,乍看起来这个头梳得并不用心。   她肤白赛雪,因此没有往脸上敷粉,只拿簪子挑了一点胭脂,抹在唇上,剩余得打了些在面颊上。   宫里的胭脂都是用花瓣做的,涂在脸上自带着一股花的清香。   待画好了新月眉,便拣了一副东珠串成的修长耳坠,简简单单,却衬得她脖颈修长,其余首饰全都没拿。   傅挽挽提着裙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自觉无缺了,这才往外走去。   穿过碧纱橱,迎面便撞上了从屋里走出来的惊云。   一对上惊云的眼睛,傅挽挽心中微微自得,他这么铁石心肠的人,眼底那一抹惊艳亦是无处遁形。   她这一身看起来都是家常穿法,却每一处都是用心打理过的,可谓是费劲了她所有的心思。   她信心满满正要往里进去,惊云忽然抬手拦住了她。   “做什么?”   “爷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刚他叫我们出来,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傅挽挽看着屏风后头的声音,不满道:“寻灵不是还在里面吗?”   “等下就会出来。”惊云冷冷道。   揽月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听风刚醒,还精神着呢。   然而一瞥见自家爷冷冰冰的眼神,他顿时懂了,爷是不想夫人打扮得这么漂亮去见听风,他赶忙说:“我这就叫她出来,爷都说了要好好休息。”他立即进去叫了寻灵,三个侍卫一块儿把傅挽挽拦在了碧纱橱外。   傅挽挽有些气恼,然而这三个人跟堵墙似的拦在外面,又拿他们没法子。   外头含玉在催吃早膳了,傅挽挽只得往外去了。   今日早膳备的都是傅挽挽喜欢的,如意卷、鸳鸯筒、片皮鸭、糯米凉糕,还有香喷喷的鹌鹑山药粳米粥,然则看着这些吃食,胃口却是淡淡。   勉强拿起粥碗,不经意便对上了惊云的眸光。   她恨恨看他一眼。   女为悦己容,今日这一身妆扮是为了见自己的夫君才用心打扮的,现在倒好,夫君一眼没看到,反倒叫旁人看了个仔细。   早膳还没吃几口,院门便被扣响了,原来是小沈氏来了。   “你们且吃着吧,我自进去瞧瞧。”说着小沈氏自个儿便进屋去了。   傅挽挽气呼呼看着闷头用膳的三个人,忍不住道:“你们不是说,公爷在休息,需要静养吗?”   揽月和寻灵都低头不敢说话,惊云放下筷子,慢悠悠道:“多谢夫人提醒,属下这就进屋去提醒姨太太。”   他倒不是敷衍傅挽挽,而是真的往屋里去了。   没多一会儿,他就陪着小沈氏出来了。   见小沈氏满脸泪光,泣不成声,傅挽挽忙丢下碗上前去扶。   “姨母,公爷醒了是天大的好事,您可别抹泪了。”   小沈氏笑着抹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两年了,我们都以为星飏……没想到他真的还能再睁开眼。”   “这才只是个头儿呢,往后还有很多的好事,就算是喜极而泣,眼泪也得省着点用。”   “是啊。”   说话间,傅挽挽扶着小沈氏进了西暖阁,给小沈氏倒上玫瑰露。   “这是我昨晚自己酿的,早上才拿出来,姨母尝尝看。”   这阵子小沈氏常来常往,两人越发亲近。傅挽挽甚至觉得,她跟小沈氏竟比跟姨娘还亲些。   姨娘是个性子清冷的,疼自然是疼她的,她要什么都依着她,但娘俩很少坐下来母慈女孝的说话谈心。姨娘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傅挽挽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不碰头时念着对方的好,一碰头的时候便火药味十足。   想着想着,傅挽挽突然悲戚起来。   为何姨娘活着的时候她总是要去顶撞她呢?就不能像对小沈氏这样恭恭敬敬的吗?   “挽挽,你才刚让我省着点眼泪,怎么自个儿哭起来了?”   傅挽挽忙抹了眼泪,将倒好的玫瑰露递过去。   小沈氏饮了一口,颔首道:“清香爽口,不似侯府做的那般甜腻。”   这玫瑰露是姨娘的方子,跟京城厨子们的做法不一样,味道更清淡一些,也更突出玫瑰的酸甜。   “姨母若是喜欢,往后我多做一些叫揽月送去你那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沈氏说完,神神秘秘地凑近傅挽挽,“你跟星飏说过话了?如何?”   提到这个傅挽挽就有些来气:“公爷醒过来之后,我们还没打过照面呢!”   “星飏不是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吗?”   “早上醒那会儿我容装不整,等我穿戴打扮好了,他们便说公爷累了。”   “这群侍卫真是愈发不像话了。”小沈氏骂了一句,又道,“挽挽,星飏确实还很虚弱,我方才进去,他连囫囵话都说不上几句。”   傅挽挽只得点头附和:“李大人说公爷受毒物侵扰太久,伤了两年,想彻底去除毒药至少也要一年半载的。”   “是啊,都等了两年,也不怕再等下去了。挽挽,今日你随我进宫吧。”   “进宫?”   小沈氏点头:“贵妃娘娘一直想见你。”   见她?   她这个儿媳妇是皇帝随意赐过来的,在赐婚之前,贵妃知不知道她这个人还另说呢。   “自从你嫁给星飏,好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如今星飏苏醒过来,你居功至伟,贵妃要好好赏赐你呢!”   赏赐么?   傅挽挽心思活泛开来。 第17章 这样也好,省得她以后没……   傅挽挽不求什么赏赐,但确实有想办成的事。   她要办成那事,太难了,如果是贵妃……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姨母,我们几时进宫呢?”   “这会儿也行,不过你要不要同星飏呆一会儿再进宫?”   傅挽挽这会儿心里装着事了,也没那么在意跟定国公第一次见面的事了。   “等从宫里回来,公爷应当也休息得不错了,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也好。”   傅挽挽换了常服,与小沈氏一块儿往宫里去了。   她从前是进过两回宫的。爹爹虽然位高权重,但外头的人对姨娘和她都颇有微词,因此,那两回进宫的经历都不算好。   今日有小沈氏陪同,进出一路顺畅,很快就来到翊坤宫外,通传过后,很快有宫人领着她们进去了。   “娘娘在配殿等着二位。”   “有劳了。”   傅挽挽之前两次进宫都是皇后召见官眷,只去过坤宁宫和御花园。坤宁宫金碧辉煌,尽显国母威仪。本以为沈贵妃盛宠,翊坤宫定然不遑多让,然则翊坤宫陈设简单、装饰素淡,根本看不出是得宠的嫔妃居住的宫殿。   到了配殿,这边比起主殿更加简单,偌大的一间屋子,除了正当中的茶桌和几个蒲团,便只得窗下的一个白色花瓶。   茶桌旁边坐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裳的瘦弱女子,她半垂着头,傅挽挽瞧不清楚她是什么模样。   “娘娘,她们到了。”   听到宫人通禀,沈贵妃缓缓抬起头朝门这边看过来,目光稳稳落在傅挽挽身上。   “你就是挽挽?”   傅挽挽上前几步,朝沈贵妃跪地一拜,“给贵妃娘娘请安。”孟星飏虽然是她的儿子,但她早已改嫁,又是嫁到皇家,傅挽挽哪里敢跟她称婆媳。   “在翊坤宫,你无需多礼。”   再抬头时,沈贵妃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相隔不过半尺,四目相对之下,傅挽挽呆住了。   她自认是美人,也自认见过很多美人,但她从没有见过像沈贵妃这样好看的女人。   傅挽挽妆容素净,但沈贵妃更素。她脸上既没有敷粉,也没有涂脂,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描过,略显稀疏。她快四十岁了,眼角看起来不甚饱满,肤质也不如傅挽挽光莹洁白,可就是这个能挑出诸多问题的她,依旧让人挪不开眼光,让风华正茂的傅挽挽硬生生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挽挽。”小沈氏在旁边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傅挽挽回过神,赶忙低下头。   沈贵妃道:“挽挽,我们是家人,你不必太过紧张。”   “娘娘,我不是紧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生得太好看了。”傅挽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星飏的样貌长得像我。”   傅挽挽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孟星飏的模样,似乎跟沈贵妃有几分相似,如今容貌既毁,像不像的也看不出来了。   沈贵妃煮的茶是自己配的,拿龙井打的底,添了几味料,闻起来很香。   她先给傅挽挽舀了一勺,傅挽挽端起茶盅,恭敬饮了。   “星飏的精神如何?”   傅挽挽尚未查看过他的状况,不禁噎住,小沈氏看出她的窘迫,在一旁道:“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很困难,不过我想着,只要慢慢养着,必定能越来越好的。”   沈贵妃颔首:“这个李修元倒真是有本事。”   她们两姐妹唠起家常来,傅挽挽只低头饮茶,默默听着。   过了一会儿,沈贵妃道:“挽挽,你想不想搬回定国公府?”   “我想等着问过公爷再做决定。”   沈贵妃道:“当初让星飏住在听涛轩是迫不得已为之,如今他的病情好转,不会一直拘在屋里,听涛轩那么小,他想活动也不方便。定国公府空了快二十年,先收拾起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一切听贵妃娘娘安排。”   “我是个不通事务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姨母。”   “是。”   小沈氏道:“别看挽挽年轻,她可是个能理事的人,这才搬去听涛轩多久,就把里里外外打理得很妥当。星飏手底下那几个脾气古怪的侍卫倒都肯听她的。”   傅挽挽有些汗颜,揽月还好,惊云和寻灵可不服她,至少是面服心不服。   “他们几个跟着星飏出生入死的,如果不是他们,星飏这半条命都没了。”   “我明白的。”   沈贵妃看着傅挽挽,微微颔首:“除了他们,你也是星飏的贵人。”   “贵妃过奖了,我什么都没做。”   “自从你到星飏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越来越好了。你这一喜,当真是冲得好。”   “那是公爷他福星高照,有没有我,他命中注定不会绝于此的。”   沈贵妃道:“是他的福气,也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往后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进宫来找我。”   傅挽挽迟疑片刻,小声道:“今日挽挽的确有事要求贵妃娘娘。”   “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傅挽挽站起身,恭恭敬敬跪在沈贵妃跟前:“我家里的时候娘娘应当有所耳闻。我姨娘在我跟公爷成亲几日后便丧生火海。”   “你希望我能给你姨娘一个公道?”   “姨母劝过我,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朝前看。只是我为人子女总该为姨娘尽些孝心。”   “那你要的是什么?”沈贵妃不解的问。   “如今爹爹远在北疆,侯府内宅是我大姐傅卫卫在管,因为姨娘跟侯夫人的旧事,大姐跟我势同水火,许多事情我也不好说。我并不想翻案或者问罪,只希望能收集些姨娘的旧物,让她有个安身之处。”   沈贵妃眸光微动,感慨道:“你的孝心我知道了。此事不难,我会吩咐下去,为你姨娘寻一处宝穴下葬。”   “多谢娘娘。”   “不必客气。我这一年来精神越发差了,不留你们久坐。我给星飏备了些药材,宫人会一并送出去的。”   小沈氏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了泪意:“姐姐,星飏已经好了,你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傅挽挽不敢插话,等到回了侯府的马车,方才问:“姨母,贵妃娘娘的身子不大好吗?”   小沈氏叹道:“她生来便是个体弱的,从前好好将息着尚且无碍,自从星飏出事,她也不怎么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   傅挽挽从前听着关于沈贵妃的传言和评价,只觉得曲折离奇,今日见了她如此柔弱,心里亦不胜感慨,贵为贵妃,可却瞧不出有半分的惬意。   这回沈贵妃赐下的大部分都是药材和补品,不过也给好几匹上佳的缎子。   含玉道:“这些料子拿来做秋衣是极好的。”   傅挽挽对秋衣无甚兴致,只道:“姑姑看着办就成。”   她环顾周围,惊云坐在廊下看书,寻灵和揽月不见踪影。   “公爷……这会儿醒着吗?”   惊云头也不抬道:“夫人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挽挽心里一肚子气,她早上要进去瞧不是你们在拦门么?   “这会儿不拦我了?”   惊云埋头看书,不再说话。   傅挽挽哼了一声,也不稀得跟他多费唇舌,自往东暖阁去了。   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等见着自己的夫君,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狠狠修理这些不懂事的家伙,让他学着如何尊敬夫人。   然而刚走过碧纱橱,这种自信便在浓郁的药香味中消弭了。   看着榻上的人影,傅挽挽有些发虚,他会喜欢自己吗?   沈贵妃和小沈氏都说他一定会喜欢,但傅挽挽知道,自己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若论认识的人里面,讨厌她的比喜欢她的人要多。   她站在屏风后头,踟蹰不前。   “夫人怎么不进去?”惊云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傅挽挽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   惊云却是云淡风轻,径直绕过屏风,缓声道:“爷,夫人从宫里回来了。”   “哦。”榻上的人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傅挽挽赶紧上前,手指绞着帕子走到榻前,“公爷。”   这间屋子她其实来过很多次了,定国公的相貌她不觉得害怕,只是更多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不像个活人,倒更像是物件。   此时见到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地,她不太适应眼前这张有动静的脸,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了半步。   定国公将眸光转开,哑着嗓子道:“我有些乏。”   “是,公爷好生休息。”傅挽挽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她知道眼下他绝不想跟自己说话。   她走出东暖阁,心情颇为沉重。   太失礼了,她太失礼于人前了。   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夫君打照面,竟然做出这样的失礼的事。   沈贵妃说他的相貌像她,出事之前的他一定是清俊过人,他今日才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一定很难受。   身为妻子,她非但没有安慰,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她简直讨厌死自己了。   她快步走进西屋,身后的珠帘甩得乱飞。   揽月捧着药罐从外头进来,见惊云眸色幽深地走出来,小声道:“爷,夫人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胆子小被吓坏了呗。   其实这样也好,省得她以后没事就往听风的身边凑。   不过看着这模样怪可怜的。   “让听风往后戴个面具。”   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第18章 傅挽挽,你以为自己很了……   定国公孟星飏解毒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京城百姓们群情振奋,茶楼瓦肆的说书先生们重新开始说两年前被恶贼连番追杀最终毁容瘫痪的事。当然,这一次的说书增加了新的内容,傅挽挽变成了故事里的一员,还是个尽心为夫君侍疾的痴情贤妻。   傅挽挽听着揽月说这些事,顿时有些心虚。   定国公起居是寻灵照顾,药是崔雅宁煎的,至于她这个夫人,只是当面刺伤了他的心,害得他第二日就命人制作了一个面具,时刻戴在脸上。   每每看到那个面具,傅挽挽就无比愧疚。   这么热的天,听涛轩的冰块又供给不足,戴个面具在脸上该多热啊。   只是她压根不敢再去东暖阁提面具的事,每日不过过去问句安、点个卯。   因着他解毒苏醒的消息传开,登门探病的人也多了起来。   定国公余毒未除,正虚弱着,自是一律闭门谢客。   人挡在了侯府外头,礼倒是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傅挽挽每日便点算各府送来的礼物。堂堂定国公,又是贵妃之子,宫里和朝中几乎每一家都送了礼品过来。傅挽挽一一清点记录在册,将礼单拿给了小沈氏看。   小沈氏并没有细看,只叫惊云把定国公府库房的簿册呈给傅挽挽,由她自己准备回礼。   傅挽挽心知小沈氏在考验她,从前姨娘在侯府当家的时候,她没仔细学过,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好在含玉是个妥当的,有她从旁协助,回礼的事情很快办妥了。   沈贵妃那边很快递过来好消息,说是搜集了叶姨娘的骨灰和遗物,正在请高人物色福地,不日便能下葬了。   当日姨娘葬身火海,搜集到骨灰里也不知道多少是真,不过有她的遗物在,好歹是一个衣冠冢。   姨娘本是官家之女,只是父亲获罪,她受到牵连被收为官婢。因着貌美被留在了官办书寓,过了几年迎来送往的日子,方遇到了平宁侯。本以为侯府会是她最后的归宿,却没想到她在侯府里灰飞烟灭了。   傅挽挽只盼着能为她寻一个清净之地,叫她不再被打搅,安安心心地投胎去个好人家。   “夫人,侯府那边派人来请了。”   “我这就更衣出去。”   这些日子,侯府为了定国公能安心静养,让许多重臣吃了闭门羹,今日侯府特意设宴请客。这既是侯府在赔礼,也是在给定国公做面子,小沈氏便叫傅挽挽今日代表定国公府出席,向各门各府亲自道谢。   既然要出席,自然要不能随便。   一大早傅挽挽就起来梳妆,今日的妆面自然跟那日的家常妆面不一样,敷粉涂脂贴红一样都不能少,直到含玉再三催促,方从妆镜前离开。   她今日穿的是绣娘新制的仙鹤纹阮罗衫,底下是如意云纹,妆容既成,她在外披了一件天蚕冰丝的薄纱罩衣,行动间便如漫步云雾之境,仙姿翩跹。   出了西暖阁,候在外头的含玉和寻灵见她,都为她的姿容一震。   从傅挽挽走进听涛轩的那一日起便觉得她甚美,可每一回她仔细打扮起来,都能重新瞧出比往常更美的地方。   “你们要陪我一块儿过去吧。”   含玉道:“担心有人对夫人不敬,还是让寻灵陪夫人前去赴宴。”   侯府里里外外她都熟悉,不过侯府上下的人对她可都不怎么样。上回寻灵打了傅融融一巴掌,给侯府众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寻灵站在自己旁边,其余人定然不敢轻视。   傅挽挽拿着团扇,带着寻灵出了听涛轩。   今日侯府大宴宾客,前庭后院都非常热闹。   傅挽挽进了后花园,沿着迤逦的回廊往花园正中走去。酷暑难耐,傅挽挽走了没多远,额头上便有了汗意,她只得在旁边坐下,拿着手中的团扇对着额头扇风。   若出了汗,今儿早上在妆镜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正坐着,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当初以为傅挽挽被送去冲喜是要完蛋了,谁曾想定国公还能解毒清醒过来。”这声音听着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在说话。   然而接下来这个声音她一下就听出来了。   “哼,醒了如何,即便醒了也不是当初那个威震天下的战神了,无非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罢了。”   她颇为无奈,这个傅融融,当真不长记性,上回被寻灵教训了一顿,今日侯府为定国公做面儿请客,她居然拉着一帮人躲在这里讲小话。   见寻灵跃跃欲试,她赶紧朝寻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听说定国公容貌尽毁,变成了个阴阳脸。是真的吗?”   傅融融道:“当然是真的。”   “唉,皇极府的李大人那么神通广大,会不会帮他恢复容貌?”   “若是恢复了容貌,定国公一定可以重现战神风采,那到时候傅挽挽这个定国公夫人就风光了。”   “定国公的脸是被烧毁了,我就不信了有什么医术可以帮他恢复容貌。”又是傅融融的声音。   此等废话,傅挽挽懒得再听下去了,摇了摇扇子,笑道:“你别说,皇极府的人还真懂这样的医术呢!”   树丛后面的几个人听到这声音,忙绕过查看谁在说话。   然而,一望见傅挽挽笑吟吟坐在那里轻摇团扇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尤其傅融融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寻灵,登时脸色苍白。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正热闹么?”   几个讲小话的姑娘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傅挽挽道:“当真人心难测,我以为今日这宴会是为了庆贺公爷解毒苏醒,谁曾想还有人凑在这里诅咒公爷……”   “你不要胡说,我们没有诅咒公爷!”   傅挽挽休息得差不离了,站起身,也不看她们一眼:“有没有听错,贵妃娘娘自有判断,若是不想死的,赶紧让家里人去翊坤宫请罪吧。”   说着,她便领着寻灵往前走去,只留下她们几个在原地急得跺脚流泪。   傅挽挽自然不会拿这点小事去叨扰沈贵妃,不过,她乐得用沈贵妃的名头吓唬一下这群不长眼的东西。   寻灵尚不解气:“夫人就该让我教训教训她们。”   “今日的宴席是为公爷办的,来者是客,吓唬吓唬得了。”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侯府花园正中的敞厅,各府的夫人们大多聚集在这里饮茶。   傅挽挽远远地就忘记二婶和小沈氏在里头与客人攀谈。   “定国公夫人到。”   守在门口的婢女高声通传过后,敞厅里的贵妇们吩咐止住了嗡嗡说话声,齐齐朝她望过去。   今日她特意以明艳之姿赴宴,为的便是这一刻。   她对众人或惊艳、或嫉妒、或不屑的眼光非常自得。唯一遗憾的是,鼻翼有薄汗沁出,不是她最完美的模样。   “挽挽,你来了。”小沈氏快步走上前,挽着她走到中间,向她逐一介绍敞厅里饮茶的夫人。   大梁战神威名在外,今日朝堂四品以上的京官几乎都来了平宁侯府。   傅挽挽一一见过各府的夫人。   从前姨娘是妾,她是庶女,这样的场合并不多。   如此寒暄一圈下来,她也乏了,寻了个由头便带着寻灵离了敞厅,往花园深处去了。   没走多远,便见李修元跟一个华衣女子在假山后头的凉亭里纠缠。   这李修元不在前厅应酬,跑到后院来私会情人么?可他的情人难道不是傅卫卫?   凉亭里那女子傅挽挽认得,是镇江王府的嘉言郡主。   此刻,嘉言郡主伸手扯着李修元的袖子,一副不肯让他离开的模样。   傅挽挽乐得看戏,不过一转念想起了傅卫卫的关系,也不知怎么地,再看凉亭里的人便不大舒服了。   念头一起,她径直便走上前,喊了声:“李大人。”   那嘉言郡主见有人来了,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李修元似松了口气一般,上前几步朝傅挽挽一拜:“下官拜见定国公夫人。”   嘉言郡主斜睨了傅挽挽一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一言不发便从凉亭里走了出去。   傅挽挽这阵子见多了无礼的人,没觉得生气。   李修元道:“下官好几日未曾去听涛轩为公爷请脉,不知公爷近况如何?”   “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昨儿还下地走了几步。”   “公爷卧床多日,四肢瘦弱,不过筋骨未损,慢慢调养就会恢复如常。”   “能恢复得像从前一样吗?”旁人都见不得孟星飏的好,她就希望他能恢复战神神威,好叫那些瞎眼的人知道厉害。   “这个下官不敢保证。”   傅挽挽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保证,转言道:“冒昧问一句,李大人跟嘉言郡主是什么关系?”   听到嘉言郡主的名字,李修元的神情便不大好了:“夫人误会了,下官和郡主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傅挽挽哪里肯信,只笑道,“李大人,本来有些话是不该我说的,不过你既然是公爷的恩人,若是我不提醒你,便有些恩将仇报。”   “夫人指的是?”   “你既然喜欢傅卫卫,千万不能跟其他女子有什么牵扯。”   “下官已经说了,下官与郡主没有什么牵扯。”   “你说没有便没有,我相信,傅卫卫信不信就难说了。刚才那种拉拉扯扯的场面,若是落在傅卫卫眼里,你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修元蹙眉。   傅挽挽见状,继续道:“看李大人的样子,傅卫卫怕是知道你和嘉言郡主有所纠葛,只是还没抓到实据。而且,就算她抓到实据,她也不会对你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给你记着账。我劝你立刻悬崖勒马,从今往后再不见嘉言郡主也再也不提她半个字,或者这事还能含糊……”   话未说完,傅挽挽感觉到李修元的眸光往自己身后飘去,她转过头,便看到傅卫卫冷冷看着自己。   “傅挽挽,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第19章 身中钩吻者,初时七窍流……   傅挽挽倒不也不慌。   她说的都是实话,又不是坏话。   “难道不是吗?你就是那种人,明明喜欢的东西要说不喜欢,明明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敢宣之于口。说好听点是喜怒不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傅卫卫的声音,昭示着她的愤怒。   傅挽挽摇了摇手中的宫扇,悠然道:“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李大人说的,我是对他指手画脚,不是对你指手画脚,李大人,我说的对吗?”   李修元的神情比方才嘉言郡主纠缠的时候更难看几分。   他斟酌片刻,方道:“两位,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现在互相当做没看到对方,各走各的路,如何?”   “不如何。”两人齐声道。   傅卫卫话不多,脸上表情微冷,她往前走了几步,“傅挽挽,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脸皮,如果我是你,压根没有脸面站在我跟前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站在你面前说话,我又没有做亏心事。”   “是吗?你就这么坦然?”   傅挽挽别过脸:“当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找的证据都是旁证,你为什么不等着爹回来处置,非要急吼吼地把我和姨娘关进柴房,你这样做,不就是想稀里糊涂赶尽杀绝吗?我要是你,见到我那才心虚呢!”   “这些话是李修元告诉你的吧?”   傅挽挽回过头,朝李修元得意地一笑:“瞧见了吧,她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你是向着她的,就因为跟我说了几句话,她立即就要问罪于你。”   李修元听着她们俩的对话,无奈道:“两位可以都问罪于我,只要你们不再继续吵。”   寻灵也察觉到傅挽挽和傅卫卫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对傅挽挽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可打不过他们俩。”   傅挽挽对寻灵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很唾弃,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同傅卫卫当面锣对面鼓的说话,她才不会轻易放过。   她转向傅卫卫,昂首道:“索性把话说开,你当初非把我关进柴房,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若我想置你于死地,你现在还能在这里趾高气扬吗?”傅卫卫冷冷横她一眼,语气极是不屑。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也可以动手。”说着,傅挽挽上前一步,把脖子送到傅卫卫跟前。   只不过这个动作一做完,她立即心虚了。   她是个最怕死的,今日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万一傅卫卫一时冲动扭断她的脖子。   她余光瞥向李修元,拼命朝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再说句话给个台阶下下。   李修元懂了她的眼神,却没有开口,只望着傅挽挽,一副大开眼界的稀奇样子。   傅挽挽正盘算着该如何自找台阶,忽然发现傅卫卫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没有刚才的疏离冷漠,也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   正想说点什么,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   是怕死怕得哭了吗?   傅挽挽下意识地去抹了一下眼角,却发现自己指尖捻的不是眼泪,而是血迹。   她流血了吗?她的眼睛流血了吗?   傅挽挽想说点什么,只觉得眼睛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什么东西倚靠一下,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往前栽去。   “傅挽挽!”   “夫人!”   三个人一齐上前,将倒地的傅挽挽扶住。   这一瞧可不得了,傅挽挽不禁双目渗出血珠,鼻子、唇边、耳洞里都渗出了血珠,而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诡异的发紫。   “她中毒了?”傅卫卫有些惊讶,转头望向李修元。   寻灵呆愣住,一时慌了神:“中毒?怎么可能,我一直陪在夫人身边,她什么时候……”   李修元道:“先别想她是怎么中毒的,把她放平,我看看是什么毒物。”   寻灵当下慌了神,只能依着李修元的吩咐把她放平。   不过,刚才傅挽挽失去知觉之前,她抓住了傅卫卫的手。   寻灵去掰她的手,却压根掰不动。   傅卫卫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只是依照李修元的吩咐迅速将傅挽挽放平到地上。只是这样一来,被傅挽挽拉住的她也只能弯腰蹲着,非常别扭。   李修元伸手搭脉,蹙眉疾思,伸手连连点了傅挽挽几处穴位。   “中了什么毒?”傅卫卫问。   “她的脉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以?是什么毒?”   李修元答非所问:“先把夫人送回听涛轩。”   傅卫卫不知道李修元卖什么关子,她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寻灵却忍不住了:“李大人,你救救夫人吧,听涛轩的人也不会解毒。”   “你别急,我不是不救,只不过我不是大夫,要不要我来救还是得听定国公的意思。更何况,这里是没办法救的。”   “来得及吗?”傅卫卫问。   “我已经封了几处大穴,半个时辰之内且无碍。”   寻灵蹲下身想把傅挽挽背起来,可是傅挽挽还是紧紧攥着傅卫卫的手腕。   傅卫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来背她吧。”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傅挽挽的手转动了一下,顺势将她背了起来。   李修元看着她这举动,心下一哂,口是心非,傅挽挽确实很了解她。   三人轻功极好,片刻便回到了听涛轩。   见傅挽挽中毒,听涛轩里的人自是震惊,立即将傅挽挽安置在了西暖阁,连刚刚解毒的定国公也有揽月搀扶着走了过来。   李修元站在榻边,拿白布沾了傅挽挽眼角渗出的血珠,闻了闻。   “什么毒?”屋里的人齐齐问道。   李修元道:“还是那句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世上你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毒,不多。”傅卫卫道。   “的确,所以我猜这是一种许久未曾现实的古毒。”   “到底是什么?”傅卫卫有些耐不住了,   “钩吻。我只在古书上看过记载,身中钩吻者,初时七窍流血,如花朵初绽,随着毒药行遍周身,血色愈深,待血液彻底变黑,便经脉尽断而死。”   傅卫卫未曾听说过这种毒药,一直沉默在旁的惊云问:“既然你只在书上看过记载,何以如此笃定她中的就是钩吻?”   “却有猜测的成分,但十有八九就是这毒。因为公爷身上所中的牵机是我在同一本书上看过的,我怀疑,这个用毒高手跟我看过的是同一本书。”   “书在何处?”   李修元微微一笑:“我看的那本,自然是收藏在了皇极府。”   “书上可记载了如何解毒?”   “有,我得出一趟。此毒发动甚快,需要这里内力最强的人在我回来之前封住夫人的心脉。”   “好。”却是傅卫卫和惊云同时开了口。   李修元的眸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也可以一起。”说着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听涛轩。   揽月见状,觑了一眼傅卫卫,低声道:“还是我和大姑娘一起为夫人运功。以我们俩的功力应当足矣。”   惊云没有说话,径直上榻,扶傅挽挽坐起来。   他这般利落,傅卫卫自然不会废话什么,两人一前一后为傅挽挽运起功来。   屋里眉宇间尽是焦灼。   照李修元的说法,今日给傅挽挽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对孟星飏下毒的人。所以,今日他对夫人下毒,冲的还是定国公府。   指不定这只是个先手,还有后手在等着他们……   “先出去。”听风低声道。   揽月和寻灵推着他的轮椅走了出去,一起到了东暖阁。   他们三个人都是经历过当年连环追杀的人,深知敌人的狠辣和歹毒。   “调派人手来小院,对方已经盯住了夫人,必然也盯住了这里,爷在救夫人,我们一定要护好这院子。”听风在三人之中是最老成的,当年武功也拔尖,所以才被孟星飏选为了替身。   寻灵道:“你还是呆在东暖阁,不要管外面了。”   听风点头,看向寻灵:“你的失职爷必然重罚,但眼下别想太多,只要护好这院子。”   当下他便为二人分工,揽月留在西暖阁,寻灵去屋顶,院墙四周的暗卫继续当差,听风打开了窗户,坐在东暖阁的窗下看书。   若敌人当真杀进来,最终目标还是要杀孟星飏,他这个替身必须坚持到最后。   如此严阵以待了一个时辰后,李修元终于回来了。   “李大人,你找到解药了?”揽月见是他进来,大喜过望道。   李修元点头,转向榻上运功的两人,拿起了手中的白色瓷瓶。   “这么快就能配出解药?”惊云问。   “这药并不是配的,而是去买的。”   “买?难道这解药满大街都是?”揽月沉不住气了,他只觉得这个李大人的说法也太荒谬了。   李修元知道他们不肯相信,只好道:“制毒的那位古人,在做出毒药的同时便做出了解药,名字也是一对,毒药叫作钩吻,而解药叫作花葬。”   “花葬?”惊云皱眉。   李修元见他猜出,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没想错,钩吻的解药就是你知道的那种媚药,花葬。”   “媚药?”这回,是傅卫卫和揽月同时诧异出声。 第20章 巧的是,她今日穿的还是……   屋里的人陷入了沉默。   惊云面不改色,淡淡道:“既是解药,那就先服。”   李修元颔首:“钩吻发作起来很快,方才是你们用内功强行压制毒药在体内流转。既寻得解药,不能耽搁。”   顿了顿,李修元望向惊云,眸光中有几分探究:“因这解药特殊,要不要先禀告公爷?花葬能解钩吻之毒,但解毒之后,花葬余威还在,此事有些复杂,下官需要向公爷说明。”   惊云还没说话,旁边的揽月忙道:“爷自解毒之后依旧每日精神不济,方才过来已经累极,属下这就先去禀告爷,李大人若有旁的嘱咐,属下稍后会一一向爷说明。。”   揽月匆匆跑去东暖阁,没多时便回来,自是说爷让立即解毒施救。   李修元的眸光在惊云和揽月身上打了个转儿,微微颔首,拨掉手中白瓷瓶的塞子,将里头的花葬尽数喂到了傅挽挽口中。   这花葬药如其名,透明质地带着一点粉色,闻起来有一股醉人的花香。   “这样就妥了吗?”傅卫卫问。   李修元神色肃穆,紧紧盯着傅挽挽。   他虽然知道这毒药和解药的来龙去脉,但全部来自于一本无落款的古籍。因平生第一回 解钩吻之毒,并不知这隐藏于秦楼楚馆的腌臜东西能不能解毒。   傅挽挽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眼角、唇角还挂着缓缓渗出的紫色血珠。   服下解药过去一会儿,五官没有再继续渗血,只是她的表情更加扭曲。   揽月在一旁瞧着她素日清丽脱俗的脸庞写满痛苦,额头频频冒汗,只觉得心惊胆战。   “这样是在解毒吗?”他不懂毒理,不知这是变好还是恶化。   李修元紧紧盯了一会儿,方道:“夫人脸上没有毒血继续渗出,应是解药在发挥作用。这花葬是极其厉害的媚药,所以……”   “那我们是否现在就离开这屋子呢?”傅卫卫问。   “再等等。”李修元指了指傅挽挽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什么时候这只手松开了,便是夫人被媚药控制,失去自己意识的时候了。”   傅挽挽不停冒汗,含玉捧着水盆进进出出,不停为她擦脸,拭去血珠和汗水。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时辰,榻上的傅挽挽终于舒展了眉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她这一叹,音量不大,只是嗓子微微喑哑,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众人庆幸花葬有用的时候,但又因着她这一声长叹起了鸡皮疙瘩。   揽月正要说话,傅挽挽那只一直紧抓着傅卫卫的手突然松开,抬手便去拉自己的领口。   这回是傅卫卫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   “你们先出去,我把她送去东暖阁。”傅卫卫道。   揽月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见惊云没有说话,只好道了声:“好。”   李修元郑重道:“有一件事,很重要,烦请提醒公爷,夫人服下这花葬是为了解钩吻之毒……”   “所以?”   李修元轻嗽一声:“所以,要提醒公爷,无需解花葬之毒,非但不能解,还要任其发作药性。”   他这话说得极其含蓄,但屋子里所有人都听懂了。   花葬是极其厉害的媚药,媚药的解法很简单,傅挽挽服了花葬,需要一个男人做她的解药。   然而今日她服下花葬是为了解钩吻之毒,因此不能解了花葬。   “如此,她需要自己承受花葬的药性?”惊云道。   李修元对着惊云挑眉,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说法。   惊云不再言语,揽月道:“多谢李大人,属下会将李大人的提醒禀告公爷。”   他们三个男人先退出了屋子,傅卫卫回过头,见榻上的傅挽挽愈发躁动不安,若不使点劲儿已经制不住了她了。   含玉道:“大姑娘,我来帮你。”   傅卫卫点头,两人挽住傅挽挽的两只胳膊,将她从榻上架起来,扶着手脚乱动鼻子哼哼的傅挽挽出了西配间,绕过碧纱橱进了东暖阁。   定国公带着一只黑色面具坐在轮椅上,见他们进来,自是没有意外,微微颔首示意。   傅卫卫和含玉将傅挽挽放置在榻上,默默退了出去。   院子里,揽月和李修元站着,惊云不见了踪影。   “卫卫,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就交给他们吧。”李修元道。   傅卫卫面沉如水,正要说话,揽月道:“大姑娘,属下并非问罪,只是今日侯府宴客,有人借机毒害我家夫人,此事恐怕得彻查。”   “这个不必你来提醒,侯府既是我当家,有人敢趁着这机会浑水摸鱼,现在宴席未散,我必得把这个人揪出来。”   揽月颔首:“此刻听涛轩里尚缺人手,稍后属下会前去协助大姑娘。”   傅卫卫颔首,想了想,忽然道:“傅挽挽此刻虚弱,你们这边的人也不懂得伺候,晚些时候我把傅挽挽的奶娘送过来。”   叶姨娘和傅挽挽被关进柴房后,原来伺候他们的人尽数发卖了。   只不过照顾傅挽挽的奶妈是侯府老家人的女眷,尚有处可寻。   “多谢大姑娘。”   傅卫卫抬眼望向李修元,两人眸光交汇,一齐往外走去。   出了听涛轩,李修元道:“你不恨傅挽挽了?”   “叶真仪死的时候,我觉得老天不公,坏人命好,她居然可以不用活到被判有罪的那一天,她没有受到报应,我希望傅挽挽可以受到报应。但是……”傅卫卫顿住脚步,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前傅挽挽在我眼前七窍流血的时候,她手上沾着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突然不恨了。”   李修元颔首:“卫卫,你能放下,这是好事。不过,我很好奇你和傅挽挽小时候的事。”   “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我和她本来就不是亲姐妹,往后不是仇人,也只能形同陌路。”傅卫卫顿住脚步,转头望向李修元,“上一次你出手救人是奉命行事,这一次你为了傅挽挽出手,落在旁人眼里,是你在表明立场。”   “皇极府的立场只有陛下一人。陛下既没有言明不救,那我便可以救。”   “如此。”   李修元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傅卫卫耳边,轻语道:“其实,从侯爷接纳定国公在侯府养伤的那一刻起,平宁侯府已然有了立场,而我没得选择了。”   傅卫卫闻言,脸庞微微一红,却不搭话。   李修元素知她的脾气,不再多说,便说起今日的事:“听涛轩里那个侍卫惊云,有些古怪。”   “是吗?”傅卫卫眸光一动,但语气保持着平淡。   “你没看出来吗?其余人对他唯命是从,说话十分小心。”   “寻灵和揽月年纪太小,含玉只是个宫女,的确以他马首是瞻。我听三婶说过,公府的事情都是惊云在打理的。”   李修元又道:“方才你与他一起为国公夫人运功护法,他的内功如何?”   “不怎么样,只是过得去罢了。”傅卫卫说完,迅速将话题转开,“听涛轩里的人没有问题,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陪我去花园的敞厅走一趟吧。”   ……   听涛轩,西暖阁。   惊云抱着傅挽挽穿过珠帘,径直将她放在榻上。   他伸手摸了摸傅挽挽的额头,烫得可怕。   傅挽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热,她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她下意识要去扯自己的领口,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按住。   “傅挽挽,傅挽挽。”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去看是谁,但是怎么用力都睁不开眼睛。   慌乱之下,她只好朝前扑去,整个人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不知怎么地,倚在这个胸膛的时候,感受着强健的肌理,她忽然觉得舒服了许多,身上的燥热也缓解了许多。   好似干涸的土地上有人泼了一瓢水,很痛快,可是一瓢水又远远不够。   “你是谁?”傅挽挽口中说的话含混不清,动作却十分准确。   她拼命往那怀里钻,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   她只有一个目标,要抱住他,要缠住他,干涸的土地需要更多的水。   “我是……你的夫君。”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夫君?   傅挽挽混沌的脑子里想起了许多的事。   是的,她成亲了,她有夫君了,她的夫君是威震天下的战神。   “夫君,你的病好了吗?”傅挽挽稍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捧起他的脸,手指从他的额头滑到鼻梁,又从鼻梁落在薄唇,划过下巴最后停在肌理结实的胸膛上,仔细端详着她,轻抚着他,“太好了,你的伤终于养好了。这下,全京城的贵女都要羡慕我了。”   惊云……不,孟星飏站在榻前,看着跪坐在榻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傅挽挽。   他知道她难受,也知道她的身子烫得厉害。   他未曾进出过秦楼楚馆,却听说过这花葬的大名。   他的暗器师父本是江湖人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师父向他说起花葬之时,说这是世间最厉害的媚药,也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不管多厉害的人,只要沾上一滴,立时会失了神志为心魔所控。但傅挽挽,喝了整整一瓶。   当时师父说起花葬之时,他当做江湖异闻一笑置之。   却没有想到,中花葬的人会是他的——妻子。   分神的片刻,傅挽挽已经去了身上的夏衫。   上次他进西暖阁瞧了她的身子,巧的是,她今日穿的还是那件湖绿色肚兜。   那日他只是匆匆一瞥,今日倒是看清了上头的绣花。   是鸳鸯戏水。 第21章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连……   “夫君。”傅挽挽软语喊着,顾盼的杏眼里漾着盈盈情意,晃着藕节似的胳膊欺身上前。   也不知她素日沐浴都放什么香料,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   香风袭来,孟星飏微微恍惚。   他狠着心,想将这温香软玉推开,然而傅挽挽立时便哭了,梨花带雨地抱着他的胳膊,恳求他不要推开自己。   他迟疑了。   他一生坎坷,经历过许多坎坷,幼年丧父的折磨,生母在却宛若不在的折磨,身边亲信侍从死伤大半的折磨。   这些坎儿,他都迈过去了,但是今日他遇到了另一种折磨。   傅挽挽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蹭这蹭那儿,好似一个在荒原里四处扔火折子的歹徒。   不让她蹭,是折磨她,让她蹭下去,是折磨他。   孟星飏忽然觉得,此生从未面临过这样难的抉择。   更可怕的是,傅挽挽很快不满足于蹭蹭了,她鼓起腮帮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孟星飏:“夫君。”一边说着话,一边去拉扯他腰间的玉带。   “你好不讲理,人家都没有腰带了,你还有。”   傅挽挽嘟囔着,还真扯下了他的腰带。   她得意地朝她笑,又想去进攻下一座城池。   不能再由着她了!   孟星飏下了狠手,捏住她的手腕,不叫她乱动,喑哑着嗓子道:“这药性约莫得持续大半个时辰,你忍耐一下,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   “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傅挽挽被他制住,难受得要命,她哭着求他放开自己。   可孟星飏两只手如磐石一般,她哪里挣脱得了?   “夫君!夫君!”   傅挽挽眼里噙着泪,脸颊微红,跪坐在孟星飏跟前,两只手都被他抓住,万般委屈地望着他。   她不明白,夫君为何不抱她、不亲她。   “夫君,求你放开我。”她嘤嘤哭着,哭腔并不渗人,反而带着一股子媚意。   因着两手被制住,她只得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想方设法去贴他。   如此一来,反而说不出的勾人。   孟星飏眼眸一暗,松了手。   再以这样的姿态制她,恐怕他会失了神志。   他伸手去拿旁边的被子,想用被子把傅挽挽裹起来。就这么一个空档,傅挽挽猛地朝他扑过去。   他从来不知,傅挽挽的动作如此灵敏和迅猛。   眼前有什么晃眼的东西,他的余光往旁边瞥去,便见方才还在傅挽挽身上挂的那条湖绿色鸳鸯肚兜扔在那里。   午时将至,正是一天里最热的几个时辰。   西暖阁的窗户没有关,只是放下了竹帘,暖风从竹帘的缝隙送进屋来,撩得人心猿意马。   他自认意志坚定、心如磐石,从不为任何事、任何人所动。   但此情此景,他竟然动摇了。   他想要她,即刻就想要她。她这样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别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是别人的妻子,他都非要了她不可。   然而她身中钩吻之毒,非要这花葬发挥所有药性方能解毒。   为了她的命,他只能忍。   孟星飏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将旁边的薄被拿起来,飞快地将傅挽挽裹成了一个粽子。   这回傅挽挽真的动不了了,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连哭带求,闹得愈发厉害。   药性越来越强,因为无法纾解,她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孟星飏将这“粽子”放到榻上,稍不留神,发狠的傅挽挽张嘴便狠狠咬他,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他去捏她的下巴,她满目泪光怒视着他。   他忽然就心软了。   她这样难受,便随她咬吧。   ……   炎夏的午后,闷得难受。   揽月本是在正屋里值守的,但听着里头夫人断断续续的娇喝、怒斥和哭泣声,他还是走到廊下来了。   没多时,东暖阁里的听风坐着轮椅出来了。   牵机之毒害得他四肢麻痹了两年,他日日在屋内勤练,手劲儿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自己转动轮椅行走了。   揽月见他出来,走到轮椅背后推着他在廊下站定。   听风道,“对方能在寻灵跟前不着痕迹的对夫人下毒,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在听涛轩躲了两年,如今外头听说爷醒了,怎么按捺得住?我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头。”   揽月闻言,却是道:“对方有下毒高手,我们也有解毒高手。”   “那个李修元,尚不知是敌是友。”   “你是怀疑他自己下毒,又解毒?”   “这些毒稀奇古怪,世人罕知,他碰巧全都知道,不是他,也是跟他关系密切之人。”   “你是说皇极府?”   听风沉默。   揽月劝慰道:“别急,在李修元出现的那一日,爷已经着人去查了。”   “也不知傅家大姑娘能不能查出什么眉目。”   “我去侯府瞧瞧。”揽月神情一肃,纵身一跃,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听涛轩。   听风站在廊下,正因着今日下毒的事情愁思,耳边忽然断断续续传来傅挽挽的哭泣声。   “夫君……放开我……你放开……呜呜……你抱抱我……求你了……”   声音不大,却如绵绵不绝。   夫人服下这花葬的药性可真强,都半个多时辰了,夫人嗓子都喊哑了,居然还能闹。   天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竟是晴天一道闪电,旋即轰隆轰隆的雷声传来,顷刻之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落下。   哗啦哗啦的落雨声,终于掩盖住了西暖阁里傅挽挽那磨人的声音。   听风长松了一口气。   其实,夫人这次中毒,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听涛轩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清楚了爷的心意,包括爷自己。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   酷暑难耐,暴雨把笼罩在大地的暑气浇灭大半,也把在平宁侯府赴宴的宾客困了一个时辰。   原本有些人要冒雨离开的,都被侯府下人以雨势太大为由留在了花园敞厅。   傅卫卫在侯府新任管家的陪同下确认了里头的宾客人数。   有两位夫人和三个姑娘在傅挽挽离开后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其余人都还在敞厅之中。她留在敞厅里查看这些人是否有问题,而李修元则离开侯府去查看那五个离开的人。   敞厅里只有小沈氏听说了傅挽挽中毒的事,她虽然担心,却也是经得住事的。毒害星飏的凶手再次出现,那么越快抓住凶手,越能确保听涛轩的安全。   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帮助傅卫卫留这些夫人贵女们在侯府安心避雨。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宾客尽欢、和气致祥。   雨快停的时候,坐在敞厅西南角的一个女子忽然尖叫了起来。   傅卫卫眸光一闪,飞身到那尖叫女子的身边,原来这女子身边坐着的另一个贵女突然倒地。   “刚刚她还在跟我说话,怎么突然就……”   “都退下。”傅卫卫喝退围上来的婢女,揽月上前将那倒地的贵女半扶起来,见其脸色有异,顿时感到不妙,试了试鼻息,朝傅卫卫摇了摇头。   周遭人见状,顿时大惊道:“韩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没听说她有什么隐疾啊?”   倒地的这姑娘是太仆寺少卿韩家的二姑娘,平素风评不错。   傅卫卫蹲下身,拉开韩二姑娘的手臂和背心瞧了瞧,发现背心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发黑,仔细查看,当中有一个针眼。   起先尖叫的那姑娘捂嘴哭道:“韩二一直说后背有些痒,我没在意,若是早替她瞧瞧就好了。”   “不关你的事,她是遭了别人的毒手。”说罢,傅卫卫对管家道,“速去顺天府报官。韩二姑娘的尸身留在这里看好,其余客人转去安心堂歇息,等候官府安排。”   “是。”   揽月站在傅卫卫身边,“大姑娘,韩府与定国公府素无牵连,为何韩二姑娘会中毒身亡?”   “我也不知,不过,我在凉亭遇到傅挽挽的时候,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不常见的香气,韩二姑娘身上也有。”   “可是韩二姑娘并非七窍流血而亡。”   傅卫卫颔首:“我怀疑傅挽挽的毒,是她下的。或者,凶手给傅挽挽下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等会儿李大人回来之后,或许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揽月话音刚落,抬眼便见一脸肃穆的李修元从外飞奔而来。   “出人命了。”李修元道。   揽月如今对他十分佩服,简直把他奉为第一解毒圣手,忙道:“李大人,你快瞧瞧这韩二姑娘身上的古怪针眼。”   李修元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诧异道:“这里也出人命了?”   傅卫卫和揽月齐声问:“哪里还有人命?”   李修元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去追踪几位离开的客人,前两家都没什么问题,查到国子监祭酒穆大人家眷的时候,发现穆夫人和穆姑娘并未回府,我在穆府周围搜寻,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他们家的马车,车里有四具尸体,穆夫人、车夫和两个丫鬟都在里头,我赶到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傅卫卫蹙眉。   虽然穆府的人是死在外头,总归跟侯府宴客有关,无论如何,傅卫卫都必须把凶手抓出来,给韩家和穆家一个交代。   “他要在侯府对堂堂定国公夫人下手,必然要绕很多的弯子。”   “那凶手是不是就是失踪的穆家姑娘?”   李修元摇头:“穆家姑娘应当已经遭了毒手,只是不知尸体在何处。”   “此人歹毒凶残、滥杀无辜,实在是罪大恶极。”   揽月默然,过了一会儿方道:“今日多谢李大人和大姑娘,属下先回听涛轩,此人对定国公府虎视眈眈,定国公府也不会纵容他继续作恶。”   说罢,他离开敞厅,往听涛轩回了。   骤雨初歇,外头凉爽宜人。   揽月跨进院子,便见听风依旧坐在廊下。   他诧异道:“夫人的药性还没过去?”   “过去了。”   “爷呢?”   听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小声道:“还在里面。” 第22章 孟星飏并不在乎她是不是……   暴雨消磨了大半暑气,但西暖阁里仍是暖意融融。   傅挽挽硬扛了大半个时辰的媚药,整个人如水一般瘫倒在榻上。   她身上只有凉被的一角盖住了纤腰,其余皆是敞在外头。   孟星飏将她抱起来,她周身瘫软宛若无骨,早上出门前还娇艳欲滴的嘴唇失去了光泽和水润。   他微微皱眉。   傅挽挽不会武功,没有丝毫内力,靠着花葬解了毒药保住性命,却被花葬本身的药性损伤了身,也不知道要调理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她太渴了,却又不能猛烈灌水,孟星飏搂着她,断断续续地给她喂水。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喂完了一壶水。   原本,他应该放下她,让她躺下好好休息。也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松手。   傅挽挽承受花葬之毒,难受了半个多时辰,他何尝不是?   这会儿药性过去,她得到解脱,可他还受着折磨。   孟星飏长长呼出一口气。   再忍下去,怕是要炸了吧?   孟星飏俯下身,从背后将傅挽挽搂住,温香软玉在怀,他再也不想松手。   钦天监那帮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毫无用处。   将来有机会,他得去悄悄,是哪一位高人把傅挽挽给他算出来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虽然傅挽挽昏迷着,虽然傅挽挽虚弱着,但他决定此刻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人人都说他是战神、是大英雄,但他从不如此标榜自己此。他一生行事,只做自己对的事。   比如现在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个大英雄、真君子应该做的。   但他想做。   孟星飏搂住傅挽挽,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傅挽挽疲惫至极,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因此,对他的行为毫无反应。   孟星飏并不在乎她像一堆面团一样,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失去知觉。   不知道就不知道罢了,将来她有的是机会亲眼见识他的勇猛。第一回 不清醒,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可以清醒着办。   他踌躇满志、攻城略地,准备一举拿下最后一道主城城门。   只是这城门不是那么好破的,他磨磨蹭蹭,最后……   ……   揽月回来之后一直坐在廊下。   雨滴从屋檐滑落,映着满院的花色,格外清新雅致。   夫人真厉害,只是在院墙底下多种了些花儿,听涛轩便一下子活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是西边来的。   揽月忙起身回头,果然见爷挑起珠帘走了出来。   夫人一定没事了!   揽月正想上前禀告侯府里的命案,却发现爷的脸色跟先前一样沉重。   甚至更黑了。   “爷。”揽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上前道,“夫人状况不好吗?”   孟星飏阴沉沉地瞪他一眼,揽月愈加迷惑,不过他知道,爷的意思是叫他闭嘴。   “把听风和寻灵叫来。”   三个侍卫很快到了跟前。   孟星飏推着听风的轮椅让他上座,方沉声道:“挽挽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身子很虚,得养一阵子。我需要一个人服侍她,武功好、心思密、令行禁止,明日就得带过来。”   听风道:“驭□□夫差一些,不过她年纪稍长、办事沉稳,这些年一直在兵部尚书府做婢女,想来服侍夫人不成问题。”   孟星飏颔首。   寻灵低着头,双手微微发抖。   揽月有点难受,但这次的确是寻灵办事出了岔子。她一直在夫人身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别人对夫人下了毒手。   “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么?”孟星飏问。   寻灵砰地一声跪下,“任凭爷发落,属下绝无怨言。”   “你天资极高,轻功更是在众侍卫中独步。说起来是我的过错,这两年一直让你在听涛轩办差,外头的差事都是揽月去办的。鹰在笼子里困久了,便不是鹰了。往后你在外办差吧。”   “属下遵命。”   揽月见爷并没有重罚寻灵,心里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望向听风,却发现听风面无波澜,心里暗暗佩服。听风大哥不愧是爷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若不是这两年中毒瘫痪,不知道能为爷办多少事呢。   正感慨着,听风看向他,提醒道:“揽月,把侯府的命案向爷禀告吧。”   “是。”揽月赶忙收了心思,将在侯府敞厅的事和李修元的发现原封不动地对孟星飏讲了一遍。   孟星飏眸光一动,却是笑了。   “杀了这么多人,留下的痕迹一定不少。”   “李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揽月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爷,傅家大姑娘想亲自查这件事,咱们是等着她和李大人去查,还是属下……”   孟星飏道:“他对我的女人下手,我自然要亲自抓住他以示回礼。”   爷居然要亲自动手?   揽月不敢说话,只能点头称是。   “挽挽若是醒了,不知道记得多少中毒后的事,你要注意措辞,不要惊动她。”这话是对着听风说的。   听风大概能知道爷说的是什么事,心下无奈,却只能点头。   顿了顿,他道:“属下斗胆,爷跟夫人两情相悦,是否能对夫人明言?”   “不行,太快了。”孟星飏蹙眉。   揽月听不明白他们俩的对话,听风却是懂了。   爷是觉得夫人嫁过来的时间尚短,若现在就将替身的秘密说出来,实在不够谨慎。   听风愈加无奈。   夫人嫁过来的时间是短,可她不是已经进到爷心里去了吗?   她一出事,爷连身份都顾不上隐瞒,亲自运功为夫人护住心脉。   爷的内功深厚,天下无人能及,傅卫卫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爷的身份。   这还不说,现在爷还要出听涛轩亲自去追捕毒害夫人的凶手。   人家的真正目标就是爷,爷为了夫人,居然冒险把自己送上门。   对方虽然武功比不上爷,可别人是世间罕见的用毒高手,未必不能出什么奇招。   孟星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道:“挽挽只是嫁过来、呆在这小院里,便已有了性命之忧,她知道的越多,对她越不利。”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傅挽挽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欢就会凑近乎,讨厌就会撅嘴瞪眼。   背负秘密的人都会过得很辛苦,他不想傅挽挽过这种日子。   “属下明白了。”   孟星飏刚起身,院门忽然被人叩响。   “这个时辰,应该是崔医女过来煎药了。”揽月说着便上前开门,果然见门外站在崔雅宁。   崔雅宁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发饰戴了不少,不似平日那般素淡。   揽月见了微微不喜,这崔医女前来煎药,居然打扮得这么娇艳,知道的知道她是来煎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侯府赴宴的呢。   当然,揽月不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崔雅宁怀的什么心思。   崔雅宁正是知道傅挽挽今日中毒昏迷,这才打扮成这样。   傅挽挽琼姿花貌、盛颜仙姿,有她在侧,不管自己如何打扮,定国公也不会留意到自己的容貌。   但今日傅挽挽中了毒,听说还是七窍流血的剧毒,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打扮得清丽一些出现在听涛轩,或许能叫定国公耳目一新。   她提着药箱进了院子,昂首向正屋看去,见定国公坐在轮椅上,正跟另一个高大侍卫说话。   自从定国公苏醒后,不时会到廊下吹风,崔雅宁有两回撞见了,不顾寻灵的呵斥上前请了安。   此刻讨厌的傅挽挽和女侍卫都不在,她自然要把握这个机会。   当下便提着药箱走到正屋外,对着屋里的定国公盈盈一拜。   “崔医女免礼。”听风道。   崔雅宁抬头,故作关切道:“公爷,我听说夫人中毒,不知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解毒了。”   崔雅宁早知傅挽挽不会被毒死,但听到她这么快解毒,心里还是涌起失落。   “听闻崔医女的医术不错?”孟星飏记得,揽月来禀告过,这个崔雅宁是太医院院判之女,医术不输御医,尤其擅长妇科,宫中的娘娘们都喜欢找她调理。   傅挽挽如今正需要调理。   听风闻言,即刻会意:“医女的医术精湛,可否劳烦医女为夫人请脉?”   崔雅宁闻言,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那样英明,不像世人那般怀有偏见,肯相信区区一个医女医术精湛。   她自然不想为傅挽挽调养,但这可是他对她第一次开口,她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她接下了为傅挽挽调理之事,就不用每次一来就被撵到后院去煎药,反而可以进出正屋,更能为了傅挽挽的病情跟朝思暮想的男人多说几句话。   “公爷有命,自然无有不从。”   听风转动轮椅进了西配间的书房便停了下来:“惊云,你带崔医女进去瞧瞧吧。”   西暖阁是夫人的闺房,他自然不能擅入。   崔雅宁不知就里,自然有些失落,只好跟着眼前的高大侍卫进了西暖阁。   然而一进西暖阁,一种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在宫中行走多时,见多了嫔妃跟皇帝胡闹的场景,嫔妃闹得太过难以收场,不好意思找御医,便把她叫去。   嫉妒、羞耻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屋里这味道,她可太熟悉了! 第23章 脸颊比掌心烫多了(含入……   上一世,崔雅宁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孟星飏会对傅挽挽那样专情,空置六宫、椒房独宠。   傅挽挽不就只有美色这一个长处么?   古人云,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傅挽挽容貌再娇艳,总有老去的一天,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现在崔雅宁自以为明白傅挽挽靠什么抓男人的心了。   她的亲娘叶真仪是江淮艳妓,香帜招展,不知侍过多少男人,必定精通床笫之术,连平宁侯这样的武将都被她迷得鬼迷心窍。   傅挽挽身为叶真仪的独女,学不到什么三从四德,定然习了许多秘术绝技。   定国公这才解毒清醒过来多久,傅挽挽定然不顾他身子尚虚,便在榻上尽展伎俩。   这傅挽挽中了毒,烂泥似得瘫倒了,定国公都要大白日与她厮混,平日里还不知道如何呢。   “崔医女?”   崔雅宁听到身后那侍卫催促,忙肃了面容,上前去为傅挽挽把脉。   镇定,她必须镇定。   上回自请冲喜便是因为不够镇定出了岔子,从今往后她都必须镇定。   “夫人脉相弱而无力、行走混乱,万幸的是心脉无碍。先服几日清热舒缓的汤药,待体内余毒排清再行进补。”   “该如何进补?”   “也不必用什么灵芝、人参的,就拿燕窝和桃胶并牛乳一起煨,每日早晚一盅,其余饮食如常就好。”   孟星飏颔首,对着崔雅宁的理念倒是认可的。   一般情况下,大病初愈的人会开始大量进补,其实补药也是药,进补不能过急过猛。尤其傅挽挽这样底子虚弱的,进补太猛反而伤身子。   崔雅宁说完,自己出了西暖阁,在听风跟前恭敬说道:“公爷,夫人身子没有大碍,明日我来侯府时,从宫里为夫人带些熬好的汤药,清理余毒、强健脾肾。”   听风道:“夫人在太医院煎药于理不合,医女开了方子,我着公府下人去办就是。”   “是。”崔雅宁没有坚持,坐到书桌前写看药方,又添了一道清热温补汤水方子,默默去后院煎药了。   她一走,听风将药方呈给孟星飏。   孟星飏看着药方,颔首道:“这个崔雅宁确有几分本事。”   听风道:“有件事属下一直未曾向爷禀告过。”   “说。”   “崔医女似乎对爷十分仰慕,每回遇到我都会眼神顾盼。”   孟星飏没有在意,表情淡淡:“她之前在宫中曾经自请为我冲喜,贵妃认为她行事癫狂,没有答应。她确有些本事,若是之后没有出格的举动,便以礼待之。”   “难怪,她每回过来,夫人和、和寻灵都会刻意刁难。”   “傅挽挽?她时常刁难崔雅宁?”孟星飏的声音起了几丝波澜。   听风心思缜密,听出了主子的言外之意。   “是属下措辞失当,夫人并没有刁难谁,但属下看得出,夫人很介意崔雅宁靠近正屋。”   孟星飏微哂。   这个女人,醋意还挺大的。   刚才他还觉得崔雅宁医术不错,是个可用之人,现在想想,医术了得的人不止她一个,夫人不喜欢的人必然不能留下来。   想了想,他道:“我先出去了,若是挽挽醒了,递个消息出来。”   “是。”听风答得恭敬,心里却明白。   爷说要出去抓人,原本说的抓到人再回,现在改成夫人醒了就回,爷的算盘一目了然。   看来今晚,侍卫们又只能在院子里过夜了。   ……   傅挽挽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想爬起来,刚一动,发觉身上更疼,骨头仿佛碎成一截一截的,刚一动她就立即放弃,重新瘫倒下去。   “挽挽,你醒了?”身边有关切的声音传来。   傅挽挽勉强睁开眼睛,见是小沈氏坐在身边,想招呼一声,发觉嗓子跟火烧了似的,干涩得难受。   小沈氏早有准备,从旁边端了汤盅过来。   “这雪梨汤加了川贝和枇杷,还有些清热解毒药材,我喂你喝一些。”   傅挽挽依言饮了汤水,顿时活了过来,连饮了两盅,还想再要,小沈氏却不肯给了,“崔医女说了,不可贪多。”   “这些崔医女熬的?”傅挽挽惊讶道,心中不免酸溜溜的。   上回姨母还说崔雅宁为人偏执,这回怎么让她给自己调配汤药了?   莫非,这崔雅宁已经讨了夫君的欢心?   小沈氏没留意到傅挽挽的表情,只道:“嗯,她替你开了药方,又为写了个汤水方子,你别担心,汤药用的材料都是公府里现有的,没叫外人经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挽挽怏怏道,“我只是没想到是崔医女救了我。”   “不是她,今日为你解毒的是李修元李大人。”   这回傅挽挽更惊讶了:“我中毒了?”   小沈氏脸上的喜色稍退,叹道:“是啊,今日侯府出了大事,除你之外,还有五条人命。”   “什么?五条人命?”   小沈氏点头:“你别担心,如今顺天府和大理寺都在查案,卫卫和李修元也在查,星飏也派人了,想来那凶手是逃不掉的。”   傅挽挽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中毒前的回忆,也停留在凉亭那时候,当时只天旋地转,最后清醒的刹那,还以为自己中暑了,居然是中毒?!   “挽挽,你在想什么?”小沈氏问。   傅挽挽喃喃道:“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的,我自己真是一点都没察觉。谁对我下的毒?查出来了吗?”   “损伤这么多官眷,官府正在全力追查。”小沈氏又道,“卫卫原说让你的奶娘来听涛轩照顾你,方才人都送过来了,星飏觉得奶娘年纪太大,留在听涛轩多有不便,便给了些赏银打发回去了。”   “哦。”   提到奶娘,傅挽挽心里挺愧疚的。奶娘原是在侯府有体面的老家人,因着被她牵连,叫傅卫卫撵了出去。   她年纪大了,傅挽挽的确希望她安享晚年,别在听涛轩里劳碌。   “星飏从国公府的旧人里找了个叫驭香来伺候你,方才我来的时候,她正给你擦身,瞧着是个能干的。”   傅挽挽身上酸痛着,精神也不大好,小沈氏说什么,她只能嗯哦应着。   原以为小沈氏见她这样,会见好就收,打道回府,好叫她躺下静养。   平常觉得小沈氏挺通情达理的,也不知道怎么地,今日小沈氏好像兴致高涨,一直说个不停。   傅挽挽有些不解,明明她中毒了、伤得这样重,三婶怎么高兴成这样?   听着她的絮叨,傅挽挽忍不住道:“姨母今儿遇着什么喜事了吗?”   她这话其实说得不大客气,甚至带着些恼意。   可不是么,她一个刚刚解毒的虚弱病人,姨母这样喜气洋洋,是姨母不对。   小沈氏听着她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望着她:“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呀,是为你和星飏高兴。”   傅挽挽还是不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姨母说的是什么事?”   小沈氏握着傅挽挽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这次中的毒很邪门,解药是一味媚药。”   “什么?”傅挽挽几乎惊掉了下巴,“那我?”昏迷过去的时候,她的确做了个梦,但梦境不甚清晰,然而此刻小沈氏这么一说,好多断断续续的回忆拼凑了起来。   她记得她和一个男子耳鬓厮磨,相拥相缠。   可是那男子坏得狠,老是推开她,最后还把她捆了起来。   眼看着傅挽挽嘟起嘴,小沈氏笑道:“想起了什么?”   傅挽挽见她笑得意味深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什么,见小沈氏笑而不语,试探着问:“我中毒之后,是跟公爷在一起么?”   小沈氏颔首。   “那……”傅挽挽想起了越来越多的情景,那些事都是真的?   脸庞越来越烫,她羞得捂住脸颊,脸颊比掌心烫多了。   转过脸,便见自己那件湖绿色肚兜扔在榻边,记忆中,还是自己解下来扔过去的。   她下意识地拉开被子,往里一瞧。   顿时更慌了。   她素来都为自己的莹白雪肌自得,但现在,莹白之间,赫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红梅。 第24章 【一更】浑身酸痛,还强……   小沈氏岂有不知她心事的道理,新媳妇嘛总是羞涩的。   她在心中暗笑,挽挽只是瞧见自己身子上落的红印,还没见到更多呢。   先前她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了傅挽挽身上沾的那些东西,又惊又喜,差点没哭出来。   天可怜见,星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其实星飏一解毒苏醒过来,她就担心过这件事,只不过比起这些,性命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她也就没提。   可星飏日渐好起来,这事就变得尤为重要的。   牵机是那么厉害的毒药,星飏中毒两年多,恐怕伤了星飏的根本。   只是这事是不好问的,若然星飏平安无碍,显得她这个姨母多事,若然星飏有所损伤不能人道,简直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现在发生了这事,心里这块巨石终于可以落地了。   上天保佑,佛祖显灵。   “挽挽,你和星飏是夫妻,没什么可害臊的。”虽说夫妻在白日里这样做也不好,但挽挽是服了药的,星飏一时没忍住着实是情理之中。   何况,星飏是克制了的,所以挽挽才没有落红。   看着傅挽挽害羞的模样,小沈氏喜不自胜,轻轻拉着被子,将她通红的脸庞漏出来,“天儿热,别把自己闷坏了。”   傅挽挽闷闷低着头,还是不敢说话。   那些红印子星星点点的,不像是被掐出来的。   难道是嘬出来的?   傅挽挽再次捂住脸,她着实无法想象平日里疏离客气的夫君在她身上嘬的画面。   她服了药,他可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只不过他担心自己嫌恶他容貌已毁,平日里才故意拒她于千里之外。   一定是这样的,夫君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虽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那些人基本也是她讨厌的人。   她那么喜欢夫君,夫君自然也喜欢她。   小沈氏见傅挽挽出了神,又道:“别担心了,我已经帮你涂了清凉药膏,过两日就没了。”   “多谢姨母。”傅挽挽收了遐思,低下头不叫小沈氏看到自己的得意。   “姨母是过来人,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问我。”说着,小沈氏又怜惜起傅挽挽来。从柴房里被拎到了喜房,婚仪没有、嫁妆没有、亲娘该教的东西也没人教。   她和星飏都是可怜的孩子,不过自打他们俩凑在一处,好事便一桩接一桩的过来,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小沈氏甚至觉得,用不了多久,挽挽就能给星飏生一个大胖小子。   从前她看着傅挽挽身姿纤柔,今儿瞧见真身了,这才发觉挽挽并不瘦弱,反而体态婀娜、饱满可人。   这身形看着就是好生养的。   孟家和沈家子息单薄,门庭不旺,星飏这一代得多生些才好。   小沈氏喜不自胜:“等明日我给你送几本书过来,你自个儿先看看。”   “什么书啊?”   “当然是教你怎么做妻子的书。”小沈氏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挽挽,你跟星飏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往后你们就不要分开住了,你搬去东暖阁那边住吧。”   “啊?我搬过去?”   小沈氏笑眼看着傅挽挽:“怎么了?害羞?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就是……就是太快了。”傅挽挽喏喏道,“我才中了毒,憔悴得很,我不要叫夫君看到。”   小沈氏被她逗乐了,捂嘴道:“对了,有件正事我还没告诉你。”   傅挽挽暂时从情绪中抽离,望向小沈氏。   “侯爷的书信到了,晚些时候我让下人送过来。”   “爹爹的书信?”   小沈氏见傅挽挽如此期盼,赶忙道:“这是侯爷一个多月前寄出来的家书,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   原来如此,那这封信跟之前那些家书应该没什么分别,都是唠些家常罢了。   傅挽挽又失落起来。   “挽挽,现在你越来越好,侯爷知道了会欣慰的。”   “我明白的,姨母。”   小沈氏道:“这都天黑了,星飏肯定想过来瞧你,我就不杵在这里了。”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了。   天黑了,夫君会过来瞧她吗?   傅挽挽一个人躺在西暖阁里,脸上的温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她越想越难受。   今日可是她跟夫君的第一次亲近呢,她居然人事不省,什么都不知道,像块木头一动不动,甚至像头死猪一样瘫在夫君跟前。   小沈氏说的讲夫妻之道的那些书,她早就看过了。   而且,她早想好了他们同房那一夜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点什么颜色的唇脂。   她甚至想好了夫君要亲她的时候,她要垂眸往左边看去,因为她对着镜子仔细研究过,她右边的脸最好看。   但是现在……全毁了。   傅挽挽忍着浑身的酸痛,艰难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呜呜哭了起来。   ……   孟星飏站在西配间的珠帘前,听到里头呜咽的声音,顿时皱了眉。   “怎么回事?”   驭香站在一旁,低声道:“方才姨太太走了之后,夫人便哭了,属下问过夫人,夫人不说什么事,只叫属下别进去。”   话音一落,孟星飏便掀开珠帘大步往里走去。   里头傅挽挽听到响动,喊了起来:“都说了不许进来。”   孟星飏听着她这娇嗔语气,眉宇顿时松弛下来。   他在西暖阁的门外停住,喊了一声:“夫人。”   傅挽挽听出了他的声音,没好气道:“谁让你闯进来的?”   “属下是来传话的,爷想见夫人。”   里头静了静,旋即听到傅挽挽在里头回了声,“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了珠帘外头。   隔着珠帘,他看到傅挽挽披着衣裳从暖阁里头出来,坐到了妆镜前开始摆弄自个儿的脸蛋和头发。   这女人!   孟星飏一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妆台前忙活的身影。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傅挽挽终于挑开出来走了出来。   他抬眼盯过去,发现她的头发还是松松垮垮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甚至外裳也只是很随意地搭在外头,没有系上。   “看什么看?”傅挽挽发觉他在盯,没好气呵斥道。   “夫人折腾了半天,就这样去见爷?”   “你懂什么?”傅挽挽斜睨他一眼,却伸手捋了捋额间和耳边垂下来的头发,“我现在是不是看着根本没有打扮过?”   孟星飏点头。   “夫人像是刚刚从榻上起来赶去见爷的。”   傅挽挽抿唇,得意扬起下巴。   “这就对了,我就是要美美得去见夫君,但是又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刻意打扮过的。要是打扮得太明显,夫君会觉得我是个做作的女人。”   傅挽挽刚才坐在镜子前,把眼睛下面那一圈黑糊糊的地方都薄薄的敷了粉,掩饰了憔悴。至于额边和耳边那些垂下来的乱发,也不是真的乱发,不好看的傅挽挽都小心翼翼的拨到了耳朵后面,现在这个乱发,是她最好看的乱发。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属下明白了,夫人是想让爷觉得,夫人即便中了毒大病一场,随便从榻上爬起来依然美貌动人、别有风情?”   他故作恍然,“原来夫人的美貌是精心修饰出来的,不是天生丽质啊。”   “我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也不妨碍我锦上添花美上加美啊。”   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傅挽挽哼了一声,她昂起头,趾高气扬地往东暖阁去了。   她要美美地见夫君,不跟这个家伙纠缠。   走到碧纱橱外,傅挽挽深吸了一口气,又略微理了理头发,这才道:“公爷,我可以进来吗?”   心里自是欢喜的,当然也紧张得小鹿乱撞,等待屋里人回答的时候,忍不住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   她正紧张得要命,一瞥眼,发觉惊云跟了过来,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傅挽挽低声斥道。   “爷让我带夫人进去。”   说完,惊云先进了碧纱橱,傅挽挽气恼极了,可又不得不跟在惊云身后。   “夫人来了,先坐吧。”听风见他们来了,放下了手中的书。   傅挽挽识相地坐到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惊云则站到了听风的身后。   “夫人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傅挽挽心中一暖,忍不住撒起娇来:“身上还有些疼,姨母说歇几日就好了。”   她满心满眼望着戴面具的听风,压根没注意到他旁边的惊云皱了眉。   听风颔首:“府医和崔医女都为夫人把过脉,都说没有大碍。有什么需要,夫人只管告诉驭香。”   傅挽挽起先听到小沈氏说了那么多,心里是抱有期待的。她觉得小沈氏说得很有道理,经历了解毒的事之后,她和夫君的关系一定有亲近许多。   此时见他说话依旧客客气气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她可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今天……多谢你帮我解毒了。”傅挽挽大着胆子道。   这回她没有故作羞涩,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相信,夫君一定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她又失望了,夫君竟然径直把脸别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傅挽挽难掩失落,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眼睛登时有些酸涩。   “夫人今日劳累了,先回屋歇息吧。”   “嗯,”傅挽挽咬唇起身,飞快地出了东暖阁。   她知道,要是她继续在这屋子里呆下去,她一定会哭的。   什么人嘛,下午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印子,现在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亏她的浑身酸痛,还强打精神精心打扮了过去见他。   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莫非,为她解毒只是碍于夫妻之间的名分?   傅挽挽穿过珠帘,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孟星飏站在珠帘外头,看着镜子里的傅挽挽伤心抽泣的模样,突然涌起一个冲动,想要走进去,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好叫她真真正正地做自己的夫人。   正要迈步进去,有人叩响了院门。   孟星飏警觉地回过头。   驭香快步上前打开院门,很快过来回话。“是姨太太派来的人,给夫人送侯爷的家书。”   “信呢?”   驭香将信封递给孟星飏。   孟星飏打开一看,想是写信的时候尚不知家中变故,信里平宁侯说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孟星飏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东暖阁,听风见他进来,有些诧异。   “爷还有吩咐吗?”   孟星飏冷冷道:“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我。” 第25章 【二更】云峥问挽挽安。……   “夫人,姨太太遣人送了侯爷的家书过来。”驭香进了书房,恭敬地将信函呈上。   傅挽挽见是爹爹的信送过来,忙止了眼泪,又拿帕子擦了擦泪痕。   不过她见信封上没了火漆,有些奇怪:“谁拆的信?”   驭香面不改色:“送过来就是这样的,奴婢不知是谁拆的。”   傅挽挽有些不悦,却觉得理所当然。   侯府里的人大多都把她视为敌人,这次他们趁着爹爹不在家办了这么大的事,必然要提防着自己。   把信拆了算不得什么,能把信给她已经不错了。   三婶说的没错,这信的落款时间是在傅卫卫回府之前,所以爹爹的信里写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可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叮咛嘱咐看得傅挽挽眼泪直流。   短短一月之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想到爹爹跟姨娘已经天人永隔,想到自己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傅挽挽越发伤心。   即便爹爹回来,他也不可能再对自己说这样的叮咛嘱咐了。   身后的珠帘清脆响起。   傅挽挽迅速抹了眼泪,不过她知道自己定然双目通红,便没有回头。   “谁?”傅挽挽问。   “是奴婢驭香。”   不知怎地,傅挽挽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又是那个讨人厌的惊云闯进来了。   或许是因为他神出鬼没,或许是因为他以下犯上,总之,她有那么几分怵惊云。   这种怵并不是害怕,而是每回见着他,莫名有些紧张。   堂堂国公夫人,见着侍卫居然紧张,真是太没出息了。   “有什么事吗?”傅挽挽问。   驭香道:“爷请夫人去东暖阁说话。”   傅挽挽着实诧异,问道:“你没听错吧?”   他刚把自己撵出来,怎么又要请回去?   “夫人放心,奴婢没有听错,是爷让奴婢来请夫人过去的。”   他既然不喜欢自己,还把自己叫过去做什么,难道,还嫌刚才给的羞辱不够吗?   想是这么想,傅挽挽到底还是起身往东暖阁去了。   只不过,她心里再没有先前那种激动和紧张了,这回她没有再照镜子,也没有去在意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最美的样子。   女为悦己容,他不喜欢自己,再怎么打扮也进不去他的眼里。   何苦费那心思?   傅挽挽穿过碧纱橱,见定国公坐在榻上,半截身子都拿被子盖住。   “公爷。”傅挽挽没精打采地朝他福了一福。   孟星飏见她这副颓丧模样,沉声道:“夫人请坐。”说着,他拍了拍榻边。   傅挽挽有些意外,他居然让自己坐到他的身边去吗?   自从他醒来,对傅挽挽说不上好,也说不好不好,但眼中总是透着一股疏离,每回傅挽挽想凑近他,他总是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带开。   傅挽挽一直想,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次的失礼举动叫他误解了,以为自己嫌恶他的相貌,所以他不肯靠近自己。   眼下他竟主动向自己示好,傅挽挽着实有些迷惘。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坐这边就好。”傅挽挽固执地在贵妃榻上落座。   她是诚心想跟他过日子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靠近他、讨他欢喜,但他一直不冷不热的,着实叫她寒心。   尤其今日,两人都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她主动去找他坦诚心意,他居然还不领情。   她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磨啊。   至少,今晚她得使一回性子,不能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夫人在我生我的气?”   “啊?”傅挽挽意外地看着他,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他说这样的话,头一回跟她说这般像是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话。   她才打定主意不要再搭理他,但是他这么一说,她又心软了,甚至觉得有些甜蜜。   “没、没生气,我只是以为,我惹你生气了。”傅挽挽结结巴巴说完,探究地看向他。   此刻的夫君,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傅挽挽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只能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同。   这不能怪傅挽挽没认出面具之后的人不是同一个。当初孟星飏选拔替身时,听风是一众侍卫中与他身姿身形最像的人,听风在被选为替身后刻意学习孟星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因此,两个人除了五官长得不像,其余地方都很接近。   现在戴了面具,更是难以分辨。   “夫人可以坐过来了吗?”   可以。   傅挽挽在心里大声答道,如月的小脸却绷得很紧。   她竭力控制着脸上的笑意,不叫自己的唇角上翘,故作淡然地走到榻边坐下。   他坐在榻上,她坐在榻边,正好是她的右边侧脸对着他。   待傅挽挽坐定,孟星飏悠悠道:“听说夫人收到了侯爷寄的家书。”   “刚刚姨母送过来的。”听到家书,傅挽挽的心情稍稍沉静了一些。   孟星飏又问:“侯爷是不是在信上问起了我们的婚事?”   “没有,”傅挽挽没想到他对爹爹信感兴趣,细细道,“信是一个月之前写的,当时爹爹还不知道侯府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道我出嫁了,所以写的都是些家常。公爷,既说到这儿了,我有件事想求你。”   “嗯?”   “之前我一直想给爹爹写信,告诉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不过我找不到人给我送信,我想给爹爹写一封回信……”   “等你写好了,我派人快马送去北疆。”   傅挽挽听到他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公爷。”   “你我夫妻之间,无需客气。往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驭香。”   夫妻?   傅挽挽咬唇,他提了夫妻二字,是不是在提醒她,等下就要行夫妻之实了?   她正想入非非,孟星飏又道:“一直听闻侯爷小楷了得,不知道夫人能否将家书给我一阅?”   “好啊。”   傅挽挽没有多想,便将家书从怀里拿出来。   然而,刚把信函递出去,傅挽挽就意识到了这信的不妥之处。   不行,不能给夫君看!   她一激灵,下意识地就望向夫君,夫君也正在看她,隔着面具透过来的目光,总觉得有点犯怵。   “公爷,我、我突然有些腹痛难忍,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我想先回屋。”说着,她伸手想去把家书拿回来。   孟星飏自然不会叫她得逞,他飞快把家书往榻边一放,伸手扣住了傅挽挽的手腕,温言道:“夫人不舒服?我略通医理,可以为夫人瞧瞧。”   傅挽挽的“不用”尚未出口,对方已然为她号脉。   “夫人脉象急促,可是有些心悸?”   家书被他放得老远,若是不从他身上爬过去,根本拿不到。   她幽怨地看向他:“没有心悸、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只是累了,想早点回屋休息。夫君,你把家书还给我吧,这张爹爹写的不好,明日我重新找一张爹爹的墨宝给你鉴赏。”   对方微微颔首,然而下一瞬便将放在身旁的家书拿了起来。   “挽挽吾儿,见字如晤……”   他不疾不徐地念起信来,的确,信里写的都是对女儿的牵挂和叮嘱,傅挽挽却越听越紧张。   信不长,他很快读到了最后一句。   “云峥问挽挽安。”   这一句他读得很慢,尤其最后一个字,刻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意味深长。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傅挽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阴沉。   “我没说错吧,信里写的都是些家常。”傅挽挽一把把信夺了回来,攥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公爷,我要回屋歇息了。”   说着,她还打了个哈欠。   面具后的孟星飏显然是听笑了:“家常?傅家有叫云峥的人吗?”   “是……是远房亲戚。”傅挽挽缩着脖子小声道。   她不是撒谎,京城里这些高门大户打断骨头连着筋,往上攀几辈都相互结过亲,硬要说霍云峥是亲戚,一定能攀扯得上。   “他姓云?”   傅挽挽见他刨根问底,不敢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他姓什么?”   “霍。”   “霍?霍云峥?”孟星飏眯着眼眸思忖片刻,望向傅挽挽,“敬国公府的小子?”   傅挽挽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你跟他是亲戚?”   “那、那、那我二婶娘家外甥女夫家是姓霍的,跟敬国公府是连过宗,当然是亲戚了。”   孟星飏重重点了一下头,显然认为傅挽挽的解释很有道理。   “的确是亲戚,难为岳父大人特意在家书提及。”   之前他都称呼爹爹为侯爷,这下说了岳父大人,显然意味深长。   傅挽挽强词夺理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写的,真是奇怪,改明儿回信的时候我得好好问问爹爹怎么回事。”   “夫人,既然敬国公府跟我们是亲戚,不如走动走动?”   “不要!”傅挽挽赶忙摆手道,“公爷,我跟他现在真的没什么牵扯了,千万别去敬国公府走动。”   敬国公府上上下下除了霍云峥全都讨厌她,尤其敬国公夫人,简直恨透了她,若是上了门,别说给好脸色了,指不定还要当面骂她。   “那夫人从前跟他是有牵扯的?”   牵扯……牵扯当然是有的,   傅挽挽绞尽脑汁想了想,憋闷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牵扯,就是他倾慕于我,还非跑去我爹爹麾下做事,敬国公府的人就全怪到我身上。”   “他倾慕于你,还为了你放着好好的公府少爷不做,去你爹麾下做事?”   傅挽挽听得发怵,本以为自己圆过去了,没想到他能揪住这么多细节。   如此咄咄逼人,他是在审犯人吗?   一瞬间,她开始怀念起那个对她冷漠疏离、克制有礼的夫君了。 第26章 【三更】夫人,你想要的……   “他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软语解释道,“有人倾慕我,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啊,之前也有不少人来家里提过亲呢。”   “霍云峥还来提过亲?”   傅挽挽摇头。   然而她一摇头,屋子里的气氛明显更沉闷了。   “这么说,若是他来提亲,侯府就会应了?”   “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儿知道爹怎么想的。他不知道陛下为我赐了婚,才会在信里提霍云峥的。”   霍云峥的事,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她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不敢说出来的实情。   夫君如此精明,她说多错多,霍云峥的事不能再说下去。   傅挽挽干咳了两声,小声道:“那……那个崔医女不是心悦公爷么,成天在听涛轩进进出出的。”   她都没在意倾慕他的人,他若是追究她,实在是小气。   一声冷哼过后,只听孟星飏道:“那个崔雅宁我从未见过,不知她为何会有此等心思。”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吗?解释他跟崔雅宁毫无瓜葛?   傅挽挽不禁心中一喜,又有了底气,扬眉道:“我见霍云峥的次数比你见崔雅宁的次数少多了。而且往后你天天都会见崔雅宁,我可再也不见霍云峥了。”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本来么,崔雅宁天天在院子里打晃,她从未说过什么。   现在不过是爹爹在信里提了一句,他就问过不停。   她跟霍云峥从前是有点什么,但是她现在嫁人了,绝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傅挽挽见他望向窗外,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小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转向傅挽挽,深深盯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夜深了,请夫人回屋歇息。”   又是一句令傅挽挽意外的话。   还以为他这么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要留她歇在这边,没想到还是要让她走。   傅挽挽有些失落,却只能点头。   刚想起身,手掌被他拉住。   他的手掌宽阔,因着常年习武执剑,虎口上有厚厚的茧。傅挽挽的手背正好碰到了他的虎口。   一个粗粝,一个细嫩,傅挽挽微微一颤。   恍惚之间,她又想起了一些下午服药之后的情景。下午的时候,身上更细腻更白皙的地方也曾碰到了他虎口上的那些厚茧。   “夫君。”   傅挽挽回过头望着他,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孟星飏顺势把她拉回了怀里。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傅挽挽还没准备好,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坚实的肩膀上,她的额头正好抵着他无缺的下颌线,她动了动嘴,呼出的气息正好吹到他的喉结上。   外头的鸟儿叫得更响了。   “我累了,你先回屋吧。”   他又说了煞风景的话,但傅挽挽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添了力度,按着她的后脑勺重重搂了一下,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怀里一般。   她一点也不失落了。   夫君是喜欢她的,只是身子还虚着,不能跟她行夫妻之实。   她不着急,等着夫君养好了再说。   她心情还算轻松,不管怎么样,夫君抱她了,在他们俩谁都没有服药的情况下。   这就是最好的开始。   ……   与此同时,东暖阁里的气氛颇为紧张。   听风坐在轮椅上,肃穆道:“爷,外头刚递了消息回来,在国子监祭酒穆大人家两里外的地方有所发现,属下不敢耽搁……”   “不必解释,我即刻出发。”   孟星飏从榻上起来,摘下面具交还给听风。   听风双手接过面具,又听孟星飏道:“这几日我不回来,院里有什么动静及时传话过来。”   “是。”   孟星飏颔首,正欲出门,眼前忽而又浮现出了六个字:云峥问挽挽安。   这六个字稀松平常,偏偏似魔咒一般,不停在他脑中回响。   每想一回,他心中的戾气就添一分。   听风见他如此神情,便问:“爷,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事吗?”   “查查霍云峥这个人。”   “霍云峥,”听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属下从未听过此人,王妃中毒……这个霍云峥牵连其中?”   孟星飏深深看了听风一眼,听风顿时一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错在何处。   只听孟星飏道:“平宁侯的家书里提到了这个人,他是敬国公府的公子,应当跟挽挽是旧识。”   听风何等机敏,三言两语便明白了主子的心意。   这个霍云峥能在平宁侯给女儿的书信中出现,想来跟夫人是交情颇深,很可能还是青梅竹马。而且,平宁侯特意在家书里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敬国公府和平宁侯府的长辈都知道的。   如果侯府没有发生变故、宫中没有突然赐婚,傅挽挽很可能会嫁给这个霍云峥。   听风轻轻舒了口气,难怪爷会如此在意。   “爷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人和平宁侯府的往来查得清清楚楚。”   孟星飏脸色稍松。   寻灵和揽月天资好、武功高,但两人年纪太小不通人情,跟他们俩说话实在太费劲。   还好如今有了听风,给他省去许多的口舌。   不过,看到听风重新戴上面具,孟星飏的眉宇又拧了起来。   “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孟星飏收回眸光,清嗽了一声:“守好挽挽,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属下遵命。”   听风说罢,忽然感觉主子的眼神有些阴恻恻的。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听到孟星飏的声音:“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跟她单独相处。”   听风神色一凛,赶忙道:“爷放心,属下从未与夫人单独相处过。”   孟星飏轻哼一声,径直离开了。   听风长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往后不能跟夫人单独相处,最好是连话都别跟夫人说。   接下替身这差事三年了,听风头一次觉得这差事如此难办。   只盼着爷能早日扫清障碍,恢复身份,跟夫人夫妻团聚。   ……   养了好几日,傅挽挽的身子总算是利索了。   清热解毒的汤药服下去,身体里那种沉重和酸痛终于消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夫君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白天黑夜都在榻上躺着,没精神跟她说话。每日去请安,他都恹恹的。   他这身子还得养很久才行,   傅挽挽不觉得难过,夫君昏迷了两年,她就不信,再养个两三年不能把他养好。   “夫人,侯府派人来了。”   “是姨母派的人吗?”傅挽挽问。   驭香摇头:“是大姑娘派来的人。”   傅卫卫派人来找她?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叫她进来吧。”   驭香道:“只是过来递话的,说是大理寺来人了,想请夫人过去询问一下那日宴会的状况,配合他们查案。”   “如此。”傅挽挽顿时来了精神。   都过去六天了,毒害她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实在令人气愤。   “爷说夫人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要去。”   那个凶手不仅对她下毒,还伤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若她真能帮上忙,绝不能袖手旁观。   驭香道:“如此,奴婢和揽月陪夫人一起过去。”   傅挽挽当下更过衣,领着驭香、揽月匆匆赶去侯府前厅。   一走进去,傅挽挽便见二叔、三叔正跟几个穿着官袍的人说话,傅卫卫站在边上,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挽挽,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董大人,董大人年少有为,是陛下钦点了他来查办这次案件。”   “夫人。”那董少卿看起来的确年轻,见到傅挽挽便恭敬行礼。   傅挽挽身为定国公夫人,品阶在屋里其他人之上,进来之后便落到了上座。二叔、三叔见人来了,便寻了事由离开。令傅挽挽奇怪的是,傅卫卫居然没走。   “董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董少卿道:“说来惭愧,是我们办案不力,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那位失踪的穆姑娘找到了吗?”   董少卿点头:“五天前,有人发现了穆姑娘的尸体,将她送到了大理寺。”   原想着穆姑娘只是失踪了,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终是遇害了。   傅挽挽有些难过。   这次遇害的韩家姑娘和穆家姑娘都是她认识的人,虽不是闺蜜知己,到底年纪相仿一处玩过笑过。   大好年华就此逝去,怎不叫人哀痛。   更何况,死的不止她们俩,还有好几个无辜的人。   “那日宴会上的事我后来仔细回想过许多回,但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我能想到,我早就派人给你们递消息了。”   董少卿颔首:“下官明白夫人绝不会刻意隐瞒,不过以下官的办案经验,有些记忆若是无人问起,便会一直封存在脑海里。”   “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夫人还记得,那日在宴会上遇到韩姑娘和穆姑娘的情景吗?”   傅挽挽皱着眉,努力开始回想。   那天宴会上的夫人和贵女很多,傅挽挽其实都只是略微打了个招呼,没有细谈。   “我没有同穆姑娘说话,穆夫人也没有。”   “那韩二姑娘呢?”   傅挽挽点头,“跟她说了几句,但没说什么特别的,她道贺,我致谢,仅此而已。”   说完,傅挽挽紧紧皱起眉头。   “夫人还想起什么了?”   “我跟韩二说话的时候,穆姑娘好像一直在看我。”   “夫人跟韩二姑娘说话的时候,穆姑娘一直看着夫人这边?”董少卿问。   傅挽挽点头,“那日宴会是为公爷而办,所以敞厅里的客人都比较关注我,当时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穆姑娘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   “如何个奇怪法?”   傅挽挽皱眉苦想,她是觉得奇怪,可是又觉得说不上来:“好像她整个人比平常厚了一些,还有她的脸也比平常要……怎么说呢,就是那天的她,好像整张脸都大了一些,五官好像往里凑了一点点。”   董少卿闻言大喜过望:“夫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夫人能否随下官前往大理寺,夫人描述让画师把夫人记忆中的那张脸画出来。”   “去大理寺吗?”   董少卿道:“大理寺有个厉害的画师,凭着证人的描述便能将犯人的相貌画得七七八八。下官原想把他带过来的,只是他手头还有其他案子,下官便想着先来侯府,既然夫人这边记得犯人的相貌,不知夫人能否……”   “好啊。”傅挽挽从前做姑娘时就天天想出府去玩,如今出嫁了更是被憋屈在听涛轩那么一个小院子里,她早就憋闷得不行了。   大理寺……那可是谳天下奏案的地方。   既能过去开开眼界,又能为查案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驭香一句话便往傅挽挽身上泼了冷水:“夫人,那凶手在侯府之中尚能行凶,若然夫人出府,岂不是陷入危局之中?”   “对啊,”揽月在一旁附和道,“贸然出府太危险了,爷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傅挽挽道:“有你们俩保护我,还有这么多大理寺官差在,不会有危险的。”   因着寻灵的教训,揽月如今不敢率性而为:“凶手随时可能出现,夫人绝不能冒险出去,董大人,还是劳烦你带画师来侯府吧。”   傅挽挽道:“凶手出现才好了,他敢出现,这案子不就立刻破了吗?我这不叫冒险,我这是计策,这叫……打草惊蛇?”   好像不对。   傅挽挽转过来,对上傅卫卫冷淡的目光,便道:“爹爹教咱们的兵法,是有这么一计吧?”   “是有这一计,但你想说的应该是引蛇出洞吧。”傅卫卫面无表情。   “对,引蛇出洞!我要去引蛇出洞。”   然而揽月和驭香就是不是松口。   傅挽挽急了,怒道:“你们俩是不是功夫不行,便想拘着我。回头我就去跟夫君说,不要你们保护我,换一个艺高人胆大的过来。”   揽月道:“夫人,属下已经是武功最高的了,而且,这跟武功没关系。”   “是吗?我瞧着,惊云的武功就比你好。”   揽月动了动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跟爷比,他的武功确实差一些。   正苦恼怎么把夫人带回去,忽然见到院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揽月赶忙对傅挽挽道:“夫人,你想要的艺高人胆大的侍卫来了。” 第27章 【一更】夫人跟在我身后……   “嗯?”傅挽挽眨了眨眼睛,抬眼往外看去,便见惊云进了院子。   也不知道怎么地,傅挽挽见他进来,心底竟隐隐有些雀跃。   惊云这个人尊卑不分,向来胡作非为,但若是他的话,指不定能帮着自己说服揽月和驭香呢!   傅挽挽走上前,见他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想也不想便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傅挽挽感觉有些不妥当。   惊云只是个侍卫,她堂堂国公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去迎他,见面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似乎……不妥。尤其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落在旁人耳朵里怕是有些撒娇的意味。   她悄悄看向揽月和驭香,两个人神色坦然,显然没有因为刚才她那声娇滴滴的问话有所意动。她转头看向董少卿,董少卿正在埋头提笔记录,不知道在写什么。她又转向傅卫卫,傅卫卫亦是面色无波、巍然不动。   看来是她自己多想了,大家都知道她说话就是这样娇滴滴的嗓音,才不会是对着侍卫过分亲昵呢。   傅挽挽瞪向惊云。   他自然把她刚才的那一番小动作尽收眼底,她能迎上前来询问自己,这几日因着“云峥问挽挽安”六个字积攒的戾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属下奉爷的命去外面办了几日的差。”   “正好,你既然办完了公爷给的差事,那就随我走一趟吧,”傅挽挽故意板起脸,摆足公府夫人的架子,然而刚起了个头,语气又软了下来,“我要随董大人去大理寺帮忙查案,我们出府吧。”   “是。”   傅挽挽见他痛快应下,转头看向驭香和揽月。   这两个人刚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不肯让她出府,现在惊云来了,居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什么嘛,听惊云的话都不肯听她的,等回头夫君精神好些了,她一定要去夫君跟前告状。   董少卿记录完了傅挽挽方才说的那些证词,起身道:“夫人这边若是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去大理寺了。”   傅挽挽颔首:“不用准备,现在就能出门。”   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穿的就是常服,服色首饰都不招摇,出门还算合适。   当下傅卫卫叫了一辆马车,傅挽挽带着驭香坐在里头,傅卫卫则与董少卿、惊云一同骑马前往大理寺。   侯府在城东,大理寺衙门在城西,这一路穿城而过,并不近。   行至闹市,孟星飏策马落后马车一些,来到了傅卫卫跟前。   傅卫卫目视前方,低声道:“不必多说,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露。”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那日孟星飏与傅卫卫一同为挽挽运功的时候,傅卫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正欲打马离开,傅卫卫忽而道:“我很好奇,我爹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躺的那个人不是我,其余安排并不知情。”   “如此。”   傅卫卫明白了,此刻的惊云必然是易过容的,所以即便是爹爹这样与他亲近的人,也并不知道真正的定国公以何种身份藏匿在何处。   “那傅挽……”   孟星飏淡淡一笑,径直打马往前去了。   傅卫卫后悔问了。   傅挽挽显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先前就不会因为语带娇嗔而左顾右盼。   如果榻上的定国公的替身,真正的定国公的侍卫惊云,那傅挽挽要应对的局面岂不是很复杂?   她不知道惊云就是孟星飏,孟星飏却顶着惊云的身份对傅挽挽示好,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个侍卫有些依赖……而榻上躺着的那个假孟星飏,是傅挽挽自以为的夫君,他不敢亲近主子的女人,所以傅挽挽会觉得自己的夫君不喜欢自己。   如此一来,傅挽挽岂不是活得很矛盾?   傅卫卫狠狠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傅挽挽是否活得矛盾,与她有什么相干。   以她的脾气,指不定为自己绝处逢生做了真正的国公夫人沾沾自喜。   马车里,驭香见傅挽挽一直隔着车帘往外张望,便道:“夫人若是想看街景,奴婢把车帘拉起来。”   “不用了。”傅挽挽迅速收回目光。   傅挽挽特意隔着车帘偷看惊云和傅卫卫骑马的。拉开帘子,那就不叫偷看了。   惊云高大,傅卫卫飒爽,两个人一块儿策马而行,看着格外养眼。   傅挽挽有些不是滋味。   傅卫卫聪明、能干,还会武功,不像自己什么都不会还需要别人保护。   她回过头,问:“驭香,你会骑马吗?”   驭香点头。   “那你能教我骑马吗?”武功她这辈子怕是学不了了,但是骑马或许可以试试。   驭香道:“奴婢骑术不精,恐怕教不好夫人。惊云骑术精湛,夫人若是想学,可以让他来教。”   让惊云教她骑术?   傅挽挽下意识是觉得可行的,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好。   夫君可是很小气的人,爹爹在信里提了霍云峥一句,那天就盘问她那么久,她要是让惊云教自己骑术,夫君定然不喜。   不过惊云不是外人,是夫君的亲信侍卫,夫君是信得过他的。   那还是让惊云教?   傅挽挽有些纠结,要是夫君能早些恢复就好了。   想到夫君宽厚的怀抱和强有力的臂膀,傅挽挽只觉得甜蜜,真希望夫君好起来,手把手的教她骑马。   直到马车停稳,傅挽挽还在烦恼骑马的事。   孟星飏下了马,见傅挽挽怏怏从马车里出来,朝驭香瞥了一眼。   驭香扶着傅挽挽进了大理寺,带傅挽挽开始跟画师说话,方寻了个空档走到孟星飏身边,不动声色回道:“夫人想让属下教她骑马,属下说惊云骑术更精湛,夫人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不说话了。”   孟星飏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傅挽挽身边。   傅挽挽正拿着一幅女子画像仔细端详着,而画师的案上,摆着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和一沓空白的宣纸。   “夫人,这是穆家姑娘的画像,请仔细想想,那天在敞厅见到的人跟这画像有些什么不同?”   傅挽挽仔细端详着画像上的女子,一边看一边想,“那天见到的人额头要高一些,还有鼻子,鼻子我说不好是什么样的,跟画上很像,但是不是这样的。”   画师听着傅挽挽断断续续的叙述,竟也不追问什么,只默默地画着,废了一张有一张的纸,画好一张就给傅挽挽看,傅挽挽一旦摇头,便撕了重画。   如此半个多时辰后,傅挽挽终于道:“没错,我见到的那个穆姑娘就是这样的,跟穆姑娘本人很像,但是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董少卿见他们这边画完了,上前对傅挽挽拱手道:“今日之事,实在有劳夫人。”   平常大理寺办高门的院子,都得带着人挨家上门,要问话要取证都非常困难。   傅挽挽身为国公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主动来大理寺帮忙画像,实在难得。   “董大人不必客气,你们是在追查害我的凶手,我多出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看到的刺客是易过容的,这画像真的有用吗?”   惊云道:“易容不是戏法,本身是在自己的脸上进行改动,所以你记得的那些不同之处,就是他自己的长相。”   傅挽挽似懂非懂,反正把这事交给大理寺一定没问题。   正要离开,傅挽挽转过头,见傅卫卫正在那边翻阅卷宗。   她小声问:“董大人,她要留在这里吗?”   董少卿见她问得这么神秘,也小声回道:“案子事涉侯府,陛下便特许了卫卫姑娘协助大理寺办案。”   “陛下特许?”   “夫人不知道吗?卫卫姑娘是皇极府掌案的关门弟子。”   傅挽挽还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傅卫卫在外头拜了厉害的人为师,学了一身好武艺。没想到傅卫卫的师父来头这么大,居然是皇极府的掌案。   傅卫卫这么厉害,难怪每回看她都是拿鼻孔看的。   傅挽挽望向她,傅卫卫正好抬起头,两人眸光一下便碰上了。   她赶紧别过脸,快步往外去了。   惊云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块儿走出了大理寺官衙。   “夫人,要回府吗?”   傅挽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见只有他一个人,便问:“驭香呢?”   “爷交代了别的事让她去办。”孟星飏轻描淡写道。   好不容易出了听涛轩,身边少了那么多碍眼的人,自然是两个人呆一会儿才好。   有他在,不信有什么歹人敢对傅挽挽下手。   “哦。”傅挽挽满怀心事,一直琢磨傅卫卫之前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细想他们身在大理寺,定国公要怎么给驭香交代事情。   “要现在回府吗?”孟星飏问。   傅挽挽回过神。   她站在衙署门前,看着街市上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望向孟星飏:“我们能在街上逛一会儿再回去吗?”   “夫人是主子,夫人想逛,自然可以。”   傅挽挽点头,对惊云今日的表现非常满意,暂且把傅卫卫的事抛到脑后。   她好久好久没有到街市上来了,今日要好好逛逛,再去菡萏楼吃席。   “惊云,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不多。”   “那没事,一会儿我们找一家当铺,我当一支簪子,就够花了。”   “夫人不急当簪子,先把属下身上的钱花光了再说。”   再怎么装穷酸,也不能叫媳妇去当簪子。   “好,”傅挽挽欢欢喜喜地往前去了。   从大理寺往前头走几步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傅挽挽从前出来逛街,都是坐着轿子直接去绸缎庄胭脂铺首饰店,没像现在这样直接在大街上挨个逛摊子。   有个老头子摆的摊特别有意思,上头摆的都是拿竹子编的小玩意,小竹篓小竹筐这些自不必说,还有拿细竹片编的兔子、马驹、蟋蟀,个个活灵活现。   傅挽挽正专心看着,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呀!”有点痛。   刚想说点什么,整个人便被拉往旁边。   惊云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她的跟前,如一堵墙,将她和周遭的一起隔绝开。   “撞到肩膀了?”   “嗯。”   他伸手在她肩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傅挽挽只觉得他掌心有热度传过来,肩膀登时便不疼了。   两人离得有些近,傅挽挽小声道:“多谢。”   他低下头,沉声道:“街上人太多,夫人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对傅挽挽而言,惊云的长相着实算不得英俊,皮肤黝黑不说,脸上还有被划成十字一样的两道剑伤,但他一双墨色的眼睛却生得极好,幽暗深邃看不清深浅。   傅挽挽听着他的关切,看着他的眼睛,胸膛里的那颗心忽然就要飞出去了。 第28章 【二更】我想向挽挽提亲……   “这里人太多了,闷得慌,去别的地方吧。”傅挽挽垂眸道。   孟星飏看着她微红的脸颊,退了一步,径直往前走去。   傅挽挽松了口气。   她跟在他的身后,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烫了好多。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在惊云跟前脸红呢?   看来不能叫他教自己骑马了,等以后夫君的身子大好了,再让夫君教吧。   “吃糖油果子嘞!吃糖油果子嘞!”路边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   傅挽挽被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吸引,不禁望了过去。   此时见那小摊子上的糖油果子红澄澄、亮晶晶的,一串一串挂在麦秸杆子上,像真正结在树上的果子。   “想吃?”孟星飏问。   “嗯。”   傅挽挽从前不喜欢甜腻多油的点心,来这大街许多回都未曾尝过这糖油果子,后来在柴房里关了几日,口味大变,瞧着什么腻味就想吃什么。   “在这里等着。”   傅挽挽依言站在路边,看着惊云走进人潮中。   他长得高,即使站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看到。   傅挽挽的心怦怦直跳。   她在心里暗道,菡萏楼就不去了,吃完这个糖油果子赶紧回府。   片刻后,他便举着一串糖油果子回来了。   “怎么只买了一串?”傅挽挽闻了闻,带着一股芝麻的香味。   “我不爱吃这些个。”   傅挽挽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糖油果子是刚刚出锅的,酥皮上的芝麻还是热的。傅挽挽轻轻一咬,咔嚓一声就咬了下来,里头的白糯米馅料却是软软糯糯,两种口感一起并入口中,外酥里糯,着实好吃。   傅挽挽一口气吃了掉了一串,对惊云道:“再去买一串,叫老板用油纸包起来。”   “夫人还要带回去吃?”   “不是我吃,我想带回去给夫君尝尝。”夫君在榻上躺了两年,足不出户的,天天吃厨房的清淡饮食,一定很想念外头这些小食小点。   孟星飏的唇角扬了起来,点头道:“我去买。”   他很快买回来一串,这次老板拿油纸给他包好,又用细麻绳打了个结,正好可以提着。   “我来提,我来提,”傅挽挽高兴地用手指勾住细麻绳,给夫君的礼物,当然要自己提着。更重要的是,这糖油果子得热乎的才好吃,她得一路捂着,惊云肯定不知道这些。“我们快回府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好,”孟星飏环顾四周,“我去找顶轿子。”   傅挽挽一把拉住他,“这街上全是小摊和路人,轿夫进不来的,得走出这条街才能喊到马车和轿子。”   孟星飏有些意外:“夫人应该足不出户,怎么对这条街倒是熟悉。”   “京城每年元夕灯会也是在这条街上,那时候人比现在还多呢,轿夫和马夫都等在街口的巷子里。”   正月十五元夕节,上元天官赐福时。   家家户户都要开灯祈福,而平日被拘在闺阁中的姑娘们,也能三五结伴走上街头,买灯放灯。   而这种时候,也是少男少女们难得可以碰面的时候。   孟星飏不禁想,元夕佳节,傅挽挽是同谁一起放灯?   “夫人每年元夕都会出门吗?”   “当然了,一年就这么一回能晚上出门,怎么可能错过?你们男子成天在外,不知道姑娘们的心情。我家里的姐妹们为了元夕灯会,都是年前就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了。”一年就一回,自然要隆重准备。   孟星飏没有参加过京城的元夕灯会,只在北疆的时候看过一回。   北疆民风开放,元夕之夜,男男女女在大街上都互诉衷肠。   京城里想来会含蓄很多,可京城美人多、公子多,各家各户的都跑出来,定然比北疆热闹许多。   “想来夫人在灯会上是出尽风头了?”   提到这个,傅挽挽笑了起来,朝他摇头:“我没出什么风头,镇国公府、陈尚书府还有好几家姑娘都挺美的,送她们花灯的公子那才多呢。”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没人送夫人花灯?”   傅挽挽不置可否,神秘地一笑,抱着油纸包往前头去了。   孟星飏落在后头,脸色难看。   傅挽挽美貌动人柔情绰约,京城这些公子哥儿若不是瞎子,一定给她送花灯讨好她的。   没有人上前给她送花灯,那只有一个原因,别人知道她名花有主、心有所属。   而这个人,就是霍元峥?   街市熙熙攘攘,满是小摊贩的吆喝声和路人的嬉笑声。   白日里就已如此热闹,可以想象元夕节那夜此处是何等灯火璀璨。   月上柳梢头,傅挽挽身边有公府少爷霍元峥守着护着,一路说笑嬉闹,没有哪个少年敢上去献殷勤自讨没趣。   天光晴好,孟星飏却觉得乌云密布。   傅挽挽往前走了一段,察觉到身边没人了,回过头,见惊云还站在原地。   “你走不动了吗?”傅挽挽问。   他略低了头,快步赶了上前。   傅挽挽没察觉出他神色有异,只道:“这会儿热起来了,咱们走快些,再走几步就出这条街了。”   惊云没有搭话,径直便往前走去。   傅挽挽感觉他不高兴,又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不过,他高不高兴,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挽挽摸了摸手里的油纸包,还是温热的,夫君一定会喜欢。   出了街很快寻到了轿子,轿夫一会儿便将她送回了侯府。   因担心糖油果子凉掉,傅挽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听涛轩。   “夫人回来了。”驭香见是她,忙上前行礼。   傅挽挽冲她点头,兴冲冲地往东暖阁去,却不料碧纱橱的门关着。   “爷说累了,让奴婢把门关上。”   万一夫君只是躺着休息,没有睡觉呢?傅挽挽心有不甘,伸手推开门,小声道,“夫君,你睡了吗?”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显然榻上的人睡着了。   傅挽挽有些沮丧,这糖油果子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提了一路,捂了一路,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糖油果子的温热,看样子白费功夫了。   驭香见她颓丧,上前道:“夫人是不是累了,奴婢给夫人沏壶茶吧。”   “不累,我买了糖油果子,你趁热吃吧。”   “啊?”驭香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挽挽便将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穿过珠帘回屋了。   驭香拿着油纸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了正屋见孟星飏坐在廊下,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她不知道主子跟夫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夫人看着很在意这油纸包。   “爷,”驭香上前,呈上了油纸包。   孟星飏伸手拿过来,打开油纸包,里头的糖油果子居然还是热的。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油炸面点,但今日这糖油果子,是傅挽挽一路小心翼翼捂着拿回来的,想让“他”尝的。   那就尝尝吧。   孟星飏咬了一口,酥皮香脆,内里软糯,抿一抿,便有甜味在唇齿间化开。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想法着实幼稚得可笑。   傅挽挽从前同谁一起逛游灯会又如何呢?   现在的她只会为了他一路捧着糖油果子小跑回来。   驭香默默站在一旁,见主子吃完两个糖油果子后,神情舒展开来,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禁觉得惊奇。   莫非主子刚才是因为夫人要把糖油果子拿给听风,自己吃不到而甩脸子么?   这也……   驭香不敢置喙,低头回了西暖阁。   傅挽挽站在暖阁的窗前,静静望着外头的茶花。   花期快过了,最外头那一层花瓣已经开始发黄了,或许再有两天就要落下去了。   傅挽挽心里有些怅然,听到珠帘响动,回过头见驭香进来,笑问:“糖油果子好吃吗?”   “奴婢刚吃了些点心,实在吃不下糖油果子了,便拿给惊云吃了。”   给惊云吃了?   他不是说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莫非在街市上跟她客气?   他吃了也好,至少有人尝到了带热气的糖油果子,不枉费她一路捂着的辛苦了。   傅挽挽早就乏了,换了寝衣便去榻上躺着。   夏日炎炎,正好眠。   ……   京城三十里外。   一队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在烈日下扬起阵阵灰尘。   行到长亭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当先下马,沉声道:“都下马,稍事歇息,今晚城门落下之前,必须赶到京城。”   “是,侯爷!”一众随行人员齐声道,纷纷下马驻足。   一个相貌英俊的银袍将军走上前,从马上取下来一个水壶,“侯爷的水壶空了,喝这个的吧。”   星夜驰骋了五日,平宁侯的身上染满尘霜。   自从接到了小沈氏寄来的那封家书,他就恨不得立刻前往京城。只是北疆战事吃紧,他身为主帅不能擅离职守,弃数十万北疆百姓于不顾。   他昼夜布防、安排人手,十日没有合眼,布置好了一切这才带着心腹赶回京城。   他知道卫卫对自己的恨,也知道卫卫对真仪的恨,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一切。   他回头看了看那小将军,接过水壶饮了一大口。   “侯爷无需担心,我相信挽挽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云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那些家事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早就解不开了。”   霍云峥道:“我不信那些传言,我只信侯爷的为人。”   平宁侯苦笑道:“我只希望,这趟赶回来,还能赶得上救她们。”   霍云峥看着短短几日就憔悴了许多的平宁侯,想了想,鼓足勇气道:“侯爷,如若这次的事端能够平息,我想向挽挽提亲。”   平宁侯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拍了拍霍云峥的肩膀,“这话你得自己去对挽挽说,我早就答应过她,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若是她不能接受,我绝不会勉强她。”   “我知道,”想到傅挽挽,霍云峥的眸光如星辰般闪亮,“我会用我的行动让挽挽相信,我可以保护她,不会再任何人伤害她了。” 第29章 现在,轮到我了吗?   入夜时分,平宁侯府各处都掌了灯。   这个时间主子们用过了晚膳,家事都收拾得差不离,忙活了一天的下人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侯府门房刚吃过饭,一边剔牙一边慢悠悠地准备换班,刚起身便看到街口一阵马蹄声传来。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街上纵马?   门房张望过去,却见那马蹄猎猎、灰尘滚滚,直奔侯府而来。   这、这、这是有人要硬闯侯府吗?   门房大惊失色,然而来人越来越近,门房终于终于看清,为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离京许久的平宁侯。   “侯爷回府了!侯爷回府了!”   ……   平宁侯回府的消息传到听涛轩的时候,傅挽挽正跟驭香学绣活。   她听说别家妻子都会给夫君做些巾帽、衣裤的,便也想做些东西打发时间。   可惜她不擅女红,驭香便提议,让她给国公爷做一双袜子。   袜子不用太多绣花,算起来是最简单的了,饶是如此,傅挽挽已经剪坏了好几条布了。   弄了许久,她手指疼、手腕疼,眼睛也疼。   “夫人。”揽月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摔得门上的珠帘铿锵乱飞   傅挽挽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绣花针,这条要是再不成功,她就不做了。   于是驭香替她问:“揽月,你怎么毛毛躁躁的,出什么事了?”   揽月指了指侯府的方向:“侯爷回府了。”   “侯爷?哪个侯爷?”傅挽挽一时没有回过神,抬眼看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绣花针猛地往手上扎去,痛得她“啊——”地大叫起来。   “夫人当心。”驭香忙去查看。   傅挽挽顾不上手指被扎得疼,一把扯住揽月的袖子,急问:“你是说我爹回来了?”   “对,是平宁侯回来了,现在侯府上下都在澄尉堂呢,下人们都被侯爷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什么。”   澄尉堂是侯府正堂后面,平时家里议事都在澄尉堂这边。   爹回来了……   爹终于回来了。傅挽挽知道,爹已经尽他的努力尽快赶回来了,但现在回来,还是太晚了。   傅挽挽感觉到自己有泪意,她拿手背快速抹了抹眼睛,放下手里的绣件就要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惊云挡在了前面。   “做什么?”傅挽挽不解地问,“你们又不想让我出门?”   “不是不让,”惊云道,“只是属下认为,夫人现在不要去澄尉堂为好。”   “为什么?爹就是为了我回来的。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侯府是在处理家事,夫人别忘了,你现在是定国公府的人。”   这话说得没错。   傅挽挽一时语塞,抬眼望向他:“这是公爷的意思?”   “这只是属下的建议,当然,爷也认同这这个建议,这才让属下过来提醒。夫人稍安勿躁,等侯府处理完家事,爷会陪夫人去拜见岳父的。”   “你说,爹会怎么处置他们?”傅挽挽垂眸。   “哪些人趁着侯爷不在京城的时候兴风作浪,自然就是侯爷要处置的人。”   “爹会重罚傅卫卫吗?”其实傅挽挽觉得傅卫卫并不是想兴风作浪,她事出有因,她觉得姨娘害了她的娘亲,想要查清楚算不得错。   “侯爷怎么处置,这似乎不是夫人需要关心的事。”   傅挽挽低头不语,绞尽脑汁琢磨着。   这次的事主要都是傅卫卫做的,其他人无非是推波助澜,爹爹要罚,不就是要罚傅卫卫吗?   如今姨娘已经死了,重罚傅卫卫并不是傅挽挽想要的。   傅卫卫想要真相,她也想真相。   想到这里,傅挽挽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澄尉堂,她要问爹爹,姨娘到底有没有谋害侯夫人。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爹跟傅卫卫闹得不可开交?赶着过去帮傅卫卫说好话?”   傅挽挽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人,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然而她当然不会承认,冲着他嚷道:“我?我帮她说好话做什么?她都把我和姨娘关进柴房了?要不是她,姨娘也不会死。我要过去,叫爹爹重罚啊,最好把她逐出家门。”   孟星飏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傅挽挽被他看得心虚,猛地推了他一把,从旁边挤出门去。   驭香见主子没阻拦,赶忙跟了出去。   等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听涛轩,揽月凑到孟星飏身边,小声道:“爷,上回你让听风查的那个霍云峥跟侯爷一块儿回京了,而且他现在就在侯府。”   孟星飏眸光一沉,深深看他一眼:“不早说?”   揽月不解的问:“要告诉夫人吗?属下以为这事要瞒着夫人呢?”   听风正好转着轮椅从碧纱橱里出来,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这个揽月,迟早会被主子捏死!   ……   侯府各处灯火通明,傅挽挽从听涛轩一路风风火火地往澄尉堂赶去,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下人,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直到赶到澄尉堂,才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十来个护卫。   傅挽挽认得,这些都是爹的亲信。   “二姑娘。”守在门口的侍卫也认出了傅挽挽,纷纷朝她行礼。   傅挽挽的眼眶有点热,“爹爹在里头吗?”   侍卫点头,为傅挽挽让出一条路。   傅挽挽跨进院子,抬眼向正堂中看去。   爹爹坐在正中央,二房和三房的叔叔婶婶坐在两边,各房的小辈都垂头站在自己的爹娘身后,傅卫卫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半年不见,爹爹还是那样伟岸高大,只是面色有些憔悴,身上衣衫也满是风尘。   她就知道,爹爹一旦知道姨娘和自己的处境,就会不顾一切赶回来的。   傅挽挽望着屋里的爹爹,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着。   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现在爹爹近在咫尺了,她却突然不敢靠近了。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被关进柴房,她被质疑血统,她嫁人冲喜,她没了姨娘,她被人喂了毒药差点毒死,又被人喂了媚药救活过来。   这么多事,要怎么告诉爹爹,要从哪里告诉爹爹?   屋里三叔正在对爹爹说着什么,焦躁不安的二叔望见傅挽挽进了院子,像看到什么救星似的,大声道:“大哥,挽挽过来了。”   “挽挽。”   爹爹望过来的一刹那,傅挽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提着裙裾飞跑向屋里,一头扑进爹爹的怀中。   傅卫卫看着她一路奔跑,也看着她扑进平宁侯怀中。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脸转向外头。   天还未黑尽,灰色的天上已经显出了新月的形状。   过完这个月,秋意便会渐浓了吧。   抱住爹爹的一刹那,傅挽挽哭得特别厉害。   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委屈、心酸和哀伤一起涌上心头。   有爹爹在,她再也不用压抑自己任何负面的情绪,爹爹就是她的靠山,她可以尽情哭、尽情闹,只要有爹爹在,她就不用说一句想三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平宁侯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傅挽挽,心中更是绞痛。   他如珠似宝养大的闺女,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怕是掉了一生都用不了的眼泪。   只是眼下,并非尽抒父女之情的时候,平宁侯半抱着傅挽挽,将澄尉堂里的所有人冷冷扫了一遍。   二叔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道:“大哥,该解释的我们都已经解释了。当时把叶姨娘和挽挽关进柴房,是族里一起做下的决定,族老们都同意的,并非卫卫的意思,更不是我们的意思。至于柴房失火,真的是意外。其实那天,叶姨娘是来得及逃走的,但她压根不往外跑,就那么站在火里,这都是大家亲眼看到的。我们也很难过。至于挽挽,那是陛下赐婚,现在定国公已经苏醒过来,挽挽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也看到了,她气色好着呢。”   傅挽挽站在爹爹身边,听二叔说到姨娘“就那么站在火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爹爹铁塔一样的身躯震了一下。   她攥紧爹爹的衣袖,好叫爹爹不那么难受。   平宁侯低下头,对着傅挽挽笑了下,再抬眼时,眸中尽是冷意。   “那些事既是族里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向你们问责。不过,我既然是平宁侯,关于侯府,我也有一个决定要宣布。”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俱是一怔。   叶真仪进侯府二十年,平宁侯对她的宠爱众人心里有数。   当初把叶真仪关进柴房,一则是因为傅卫卫拿出了证据,二则是因为众人觉得关柴房只是小惩大诫,又没送去官府,无伤大雅。   叶真仪在侯府掌了二十年的家,她一个妾做管家的事,自然多有看她不顺眼的人,大家乐得看她吃瘪落魄。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柴房会失火,叶真仪会被活活烧死。   平宁侯还不知道叶真仪死的时候就从北疆星夜兼程赶回来,现在知道她的死讯,不知会有何等的雷霆之怒。   “我一向喜静,真仪却时常说人多热闹,如今她既然不在了,侯府也不必热闹下去。给你们十天的时间搬出侯府。”   搬出侯府?   澄尉堂的众人顿时坐不住了。   二叔和三叔对视一眼,还是二叔先问:“大哥,你……你是要分家吗?”   “二弟此言差也。我是平宁侯,这里是平宁侯府,谁能分我的家?”   这话原是不错的,然而亦是绝情至极。   但傅挽挽知道,爹爹说的是实情。   从前旁人都说爹爹宠妾灭妻,二婶自不必说,便是小沈氏也自恃身份不曾与姨娘亲近。爹爹便想过让二房、三房的人搬出侯府,是姨娘劝住了爹爹,说人多热闹,挽挽年纪小也需要姊妹玩伴,爹爹这才改了主意。   傅挽挽想到这些事情,不禁泪流满面。   二婶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怒骂道:“侯爷,你当年宠妾灭妻、千夫所指!现在,你又要为了她跟全家恩断义绝,这平宁侯府就是个笑话!”   搬出平宁侯府,意味着二房、三房的子女不能再以侯府中人自居,傅融融、傅悦悦她们外出交际,也不能打平宁侯府的招牌。   平宁侯神色未动:“什么笑话?你是说我让已经快要做祖父的弟弟搬出侯府是个笑话?我自问从不曾亏待你们,但今日,此事非做不可。”   二婶微微一震。   原本,平宁侯袭爵的时候,成家的弟弟就应该搬离侯府的,平宁侯让二房、三房的人在侯府住了二十多年,两房的吃穿用度都是走的侯府公账,没有半点偏私。   二叔文不成武不就,平宁侯把封荫的名额给他,替他在鸿胪寺讨了闲差,三叔是进士,论理该去外地从知县做起,也是平宁侯寻了门路让了一直在京中为官。   这些他视为家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有多重视叶真仪。   如若他们同样视他为家人,就应该劝告傅卫卫,一切等他回京再做处置。   但他们没有。   他只收到了一封小沈氏的修书,家人心安理得,倒是外人看不下去了。   “大哥问责得对,我带着家眷会尽快搬离侯府。”三叔脸上满是愧疚,他站起身,看了小沈氏一眼,小沈氏点了点头,两人带着子女便离开了澄尉堂。   二叔二婶没想到三房的人这么痛快就离开,想要再求,却是拉不下脸,最终只能离开愤恨地带着二房的人离开了澄尉堂。   他们这么多人呼呼啦啦地一走,澄尉堂突然清净下来。   傅卫卫独自坐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冷冷道:“现在,轮到我了吗?” 第30章 【一更】娇妻刚娶进门,……   平宁侯正要说话,傅挽挽拉着他的胳膊道:“爹,女儿这些日子日盼夜盼,终于把爹爹盼到了。”   “挽挽。”平宁侯看傅挽挽哭得这样厉害,自是要安慰,他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别怕,爹回来了,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爹,你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前阵子侯府出了大事,好几个客人丧命,我还被人下了毒,要不是有姐姐在,你这次回来就见不到女儿了。”   平宁侯微微一怔,“你中毒了?怎么回事?”   刚才家里人说了许多事,但没有提傅挽挽中毒的事。   这些人,果然还是撵出去了的好!   傅挽挽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日侯府是为了庆贺公爷解毒办的宴会,我出来替公爷应酬一下,也没呆多久,就中了毒,现在大理寺还在追查这案子。听姐姐的师兄说,下毒的人很可能是当初给公爷下毒的人。”   平宁侯听着傅挽挽的话,眉心越拧越紧。   一方面是听着女儿遭受了那么大的危险,另一方面听到她一口一个“公爷”,想到她被迫冲喜,顿时怒从心头起,“挽挽,你那破婚事做不得数,当初他们是欺负你势单力薄,现在我回来了,会帮你重新择个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啊?   傅挽挽本来是怕爹跟傅卫卫吵得不可开交,特意说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   但没想到爹竟然说要重新给她择个亲事。   “爹爹,其实这婚事不能说被逼的。”   “你不用害怕,什么圣旨不圣旨的,晚些时候我自会进宫面圣处理此事。”平宁侯摆了摆手,示意傅挽挽不要再说下去,他眸光一转,看向傅卫卫,“听说,你现在是皇极府的人。”   傅卫卫摇头:“皇极府要留的是无根无叶的人,似我这样的进不去。我只是偶尔帮师父做些事罢了。”   或许是因为傅挽挽刚才那些打岔,也或许是因为她见缝插针的提了几次姐姐,总之平宁侯和傅卫卫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   傅挽挽心中稍稍宽慰,然而下一刻她又听到傅卫卫道:“当年你告诉舅舅说娘亲的死是意外,但我查到了娘服下的鹤顶红是叶真仪亲自去买的,娘的尸体也是从叶真仪的房间里抬出来了,你现在还要告诉我,我娘的死是意外吗?”   这话一出,傅挽挽也不再想打岔,她抬眼望向平宁侯,希望爹爹能给这一切纷杂的谜团一个解释。   平宁侯看着眼前两双怔怔望着自己的眼睛,最终落在傅卫卫身上。   “当年我对你舅舅说的那些话,现在我可以重新对你说一遍,你娘的死是个意外。”   “呵。”傅卫卫冷笑。   “那姨娘买鹤顶红做什么?大娘的尸体为什么会从姨娘的屋里抬出来?”傅挽挽连连追问,而这些问题,从傅卫卫回侯府那一天起她就想问了。   平宁侯缓缓道:“这些问题当年我没有回答,现在我依然不会回答。”   傅卫卫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怒目而视,“为什么?你凭什么不说?你不说,就是心虚!你还不承认你宠妾灭妻、袒护叶真仪!”   明明傅卫卫是在指责姨娘,但傅挽挽心中亦是波动。   如果姨娘真的谋害嫡妻,那她也不能原谅姨娘。   于是傅挽挽恳求道:“爹,姨娘和嫡母都已经仙逝,你就把从前的事告诉我们吧,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平宁侯长长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至于我为什么不能多说,是因为在安贞临终前,我和真仪都答应她不会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挽挽,我相信,姨娘也没有向你吐露过半个字。”   的确。   在柴房里她问过姨娘无数次,姨娘一个字都不曾说。   “安贞的死虽是意外,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债是我欠下的,或许因果轮回,下辈子该是我为她当牛做马来还债。”   “谁要你当牛做马?就算你去当牛做马,我娘能活过来吗?”傅卫卫眼眶含泪,始终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告诉我是什么意外能让我娘在叶真仪的屋里喝下鹤顶红?叶真仪去买鹤顶红也是意外?”   平宁侯眸中尽是哀伤,但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傅卫卫昂起头,任凭眼泪滑落,她深深盯着平宁侯,伸手抹去眼泪。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说完,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澄尉堂。   认识傅卫卫这么多年,傅挽挽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落泪。   偌大的澄慰堂里,只剩下平宁侯和傅挽挽父女二人。   平宁侯看着女儿,眉目冷峻。   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他、真仪还有挽挽三个人一块儿在侯府生活的那些日子。   如今,斯人已逝,往者不可谏。   于他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想要追逐的来者了。   傅挽挽见爹爹怔怔望着自己,心知他定然想起了姨娘的死。   方才澄慰堂里那么多人,爹爹受了这么重的打击却不能流露于人前。   傅挽挽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劝。   她只能站在爹爹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给他一点安慰。   静默了一会儿,平宁侯闭了闭眼眸,又恢复了平静:“挽挽,我没想到,你跟卫卫竟然还以姐妹相处,这恐怕是我这次回来知道的唯一喜讯。”   “一开始我也以为姐姐恨我,可她毫不犹豫救了我的命。姐姐看起来冷漠,可是我知道她是很顾念亲人的。她说那些话,只是因为她很伤心罢了。”   平宁侯点头:“是我对不起他们姐弟。”   “爹,其实女儿还有一个想问你,只是刚才姐姐在,我没脸问。”   “你是想问你的身世?”   傅挽挽没想到爹轻而易举就猜出了她的心事,默然点头。   “傻孩子,从我把你娘亲接回侯府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   平宁侯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傅挽挽不解,“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那个李大人说他查过的,姨娘怀上我的时候,爹不在江南……”   傅挽挽的声音越说越小。   “哪个李大人?”平宁侯皱眉。   “他是姐姐的师兄,也是皇极府的人,他很有本事,公爷和我身上的毒都是他解的。”   一听到傅挽挽说起“公爷”,平宁侯噌地便燃起了无名之火。   “什么狗屁公爷,以后不许再提他!”   傅挽挽没想到爹爹对孟星飏如此抵触,好奇地问:“爹爹跟公爷不是忘年交吗?”正是因为爹爹与他的交好,爹爹才会容留他在侯府养伤呀。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平宁侯的火气更旺了。   “从今日我就不认识他了。挽挽,你休要再提他,忘记那荒唐的冲喜婚事,你是我平宁侯府的姑娘,你的婚事是我说了算,谁下旨都没用。”   “可是我们都已经成亲了。”   “成什么亲?他可曾下过聘礼?”   这个倒没有,傅挽挽摇头。   “你可与他拜过天地、饮过合卺?”   这个也没有,傅挽挽摇头。   “什么都没有,成的哪门子亲?”平宁侯越说越气,“你的婚事爹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爹做主,你在侯府安心待嫁就是。”   安心待嫁?要嫁给谁?   傅挽挽有些迷惑,她忽然想起那日爹爹在家书里写“云峥问挽挽安”,爹爹不会要她嫁给霍云峥吧?   正想询问,平宁侯丢下一句:“爹爹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便径直往外去了。   “爹,你去哪儿?”傅挽挽在后头问,然而平宁侯步伐很快,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   傅挽挽无奈,只好坐下。   起先过来的时候,驭香就被拦在了澄尉堂外,现在爹爹一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   平宁侯出了澄慰堂,没去别去,而是直奔听涛轩。   他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待行到听涛轩门前的时候,敲得院门砰砰直响。   “什么人?”揽月在里头问。   平宁侯在自己的侯府吃了闭门羹,心里的火气愈发大了:“孟星飏那个混蛋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院子里头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   平宁侯直闯进去,揽月站在院里,朝平宁侯恭敬行礼:“侯爷稍安勿躁,爷不利于行,一直在屋里静养,侯爷请去屋里饮茶。”   “哼。”平宁侯大步往屋里跨去。   等他一进屋,揽月便将房门关上。   “孟星飏!”平宁侯暴喝一声。   东暖阁里传出来幽幽的声音:“这是谁惹了大哥,令大哥如此暴躁?”   平宁侯闯进暖阁,见到坐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孟星飏,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你大哥,何必在这里装神弄鬼!”   孟星飏笑了起来,伸手将面具拿掉。   面具下的这张脸,没有任何的伤痕,反而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如玉如雪。他的生母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他的相貌,自然不遑多让。   平宁侯冷冷看着他。   这孟星飏几年不见,从前挂的那几分稚气出落成了英气,愈发俊逸出众。   不过,再英俊又如何,平宁侯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你我既然喝了结义酒,这兄弟之情自然是在的。大哥回京,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弟好亲自去迎接啊?”   平宁侯看着微笑的孟星飏,愈发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子怒骂道:“那你还敢娶你的侄女?你还有没有良心?”   “小侄女是别人送进来的……”   “闭嘴,你忒娘的要是不想要,别人能送得进来吗?”先前小沈氏说得很清楚,圣旨是在挽挽进了听涛轩之后才下的,所以平宁侯第一时间就来听涛轩找他算账。   孟星飏道:“当时她走投无路,在柴房里饿得面如菜色,大哥又不在京城,鞭长莫及,做兄弟的自然责无旁贷,哪里忍心把她赶出去。”   “哼,巧舌如簧,我看你也不必回战场了,留在京城做个御史挺好的。”   “事实如此。”孟星飏挑了挑眉,“你应该见到挽挽了吧,瞧瞧她气色多水润,便该知道她在听涛轩住得多开心。”   “开心个屁!她才搬进来多久,就被人下了毒,难道你要让她像你一样住在这小破院子里躲一辈子?”平宁侯从桌上拿了纸笔,啪地一声甩在孟星飏眼前,“写吧。”   “写什么?”   “和离也好,休妻也好,随你写,只要放了她,我都认。”   “休妻?没兴趣,”孟星飏懒洋洋地拿起宣纸,捏成一团扔到一旁,“娇妻刚娶进门,被窝都没捂热呢,要休妻,也得过几年,腻味了再说。” 第31章 【二更】贪图挽挽的美色……   “好,好,”平宁侯被他气得直发抖,“不写就不写,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孟星飏波澜不惊,直到平宁侯又说:“我今日就带挽挽回北疆,天高皇帝远,有的是人想娶她!”   “谁要娶她?”孟星飏的眸色一下冷了下来。   平宁侯自然不会怯他,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得意了。   “自然是挽挽想嫁的人。”   “她想嫁的人就是我。”   平宁侯怒急反笑,“就你?戴个面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挽挽能看上你?之前是我没回来,她心里害怕不得不装装样子,现在有我撑腰,她会搭理你?”   “当然。”   看着孟星飏这副自信的模样,平宁侯忍不住讥讽道:“那你继续在这里做梦吧你,挽挽是不会再回来的。”   “她在哪儿?”孟星飏眼眸一黯。   “当然在她的家里,孟星飏,你别想抢人,否则别怪我揭你老底!”   “她现在跟谁在一起?”孟星飏显得有些烦躁了。   见他这样沉不住气了,平宁侯终于西风压倒东风,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我的女儿,要你管?”   说完,他大笑着往外走去。   揽月站在院子里,看着平宁侯得胜归来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   这平宁侯如此厉害,居然能让爷吃瘪吗?   他刚关上院门,便听到屋里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爷这是拍桌子还是摔椅子了?揽月缩了缩脖子,他嘴笨,不会说话,还是让听风在里头劝慰一下主子吧。   屋子里,听风重新坐在轮椅上,看着面色阴沉的主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将面具戴上。   “侯爷方才说的那些应当是气话。夫人是侯爷爱女,他才得知夫人是被赐婚冲喜,所以一时无法接受。”   “是吗?他都找好下家了。”   家书里那句“云峥问挽挽安”并非随意写上去,而是在暗示自己的女儿。侯府出事,平宁侯第一时间赶回京城,也带上了霍云峥,显然在他眼里霍云峥是不一样的。   他该不会真要让傅挽挽改嫁吧?   听风道:“那霍云峥只是个寻常的京城公子哥儿,岂能跟公爷相提并论,待侯爷怒火渐消,自然会明白这桩婚事的好处。”   孟星飏可以理解平宁侯的愤怒。   当年在东南剿灭海盗时,他出手救下了傅家的家眷,后来在沿海合力剿匪,彼此欣赏,便起了结义之意。一个平宁侯,一个东南巡抚,一个他,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因担心旁人说他们结党营私,结义的事没有对外宣扬,外头的人只知道他与平宁侯是忘年交。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娶了我女儿,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孟星飏心里莫名烦躁。   早知道会有傅挽挽,当初就懒得搞什么结义了,自找麻烦。   听风也想到了这一层:“侯爷是性情中人,绝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更何况,这只是侯爷的想法,夫人并不知晓,夫人对待爷的真心,属下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孟星飏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傅挽挽都嫁给他了,旁人能如何?   但也不知为何,事涉傅挽挽,所有的小节他都非常拘泥。   哪怕只是提一提霍云峥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他暴躁。   “爷,要不要去接夫人回来?”   “你以为接的回来吗?”孟星飏问,“驭香呢?”   “她刚回来,澄慰堂的人不让她接近夫人。”   孟星飏陷入了沉思。   ……   傅挽挽在澄慰堂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平宁侯回来。   “爹,你去哪儿了?”   平宁侯摸了摸傅挽挽的额头:“办了点小事,挽挽,你饿吗?陪爹吃点宵夜?”   “好啊。我去张罗。”傅挽挽命人叫来侯府管家,命他张罗出一桌酒菜来。   管家偷偷告诉傅挽挽,傅卫卫离开了侯府。   傅挽挽并不意外傅卫卫的决定,不过,即便傅卫卫说了那么决绝的话,她还是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回侯府的,毕竟傅挽挽知道,她是眷恋这个家的。   没一会儿,底下人便在画心亭置办出一桌酒菜来。   “爹,你一路赶回京城,一定是风餐露宿,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酒菜,快尝尝吧。”   百花酿羊肚、金腿烧圆鱼、芙蓉鸡粒饺、酥炸鲈鱼条、蟹肉海棠果……的确都是他爱吃的菜。   每回出征回来,叶真仪都会给他备上这么一桌好酒好菜。   平宁侯点头,拿起筷子吃起来,然而每一口,却都食之无味。   他放下了筷子。   傅挽挽刚想问是不是不合口味,旋即意识到,这些菜都是爹爹爱吃的,做菜的也是在侯府十几年的老厨子,这些菜式不可能不合爹爹的口味。   爹爹一定是在想姨娘。   从前每回爹爹当差回来,都是姨娘陪着他在这画心亭里用膳。   姨娘能歌善舞,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唱曲儿,简直是神仙眷侣。   不能再想了,傅挽挽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她得安慰爹爹,而不是雪上加霜。   “爹,我让厨房熬了一锅山药猪红粥,你一路奔波,先别用那些油腻之物,吃些粥滋养下脾胃。”   平宁侯点头,接过了傅挽挽盛的粥碗,端起来几下便吃了,显然没有品什么滋味。   傅挽挽有些难过。   爹爹是重情重义的人,不像她没心没肺的,她哭了一夜便过去了,爹爹却不知道需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走出失去姨娘的阴影。   平宁侯又吃了些菜,不经意看到傅挽挽蹙眉深思的神情,便道:“一直忙活家里的事,倒忘记了家里还有客人。”   他朝旁边的侍卫招了招手:“快去把参将叫过来。”   待侍卫退下,傅挽挽好奇的问:“爹,家里来了客吗?我怎么不知道?”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傅挽挽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正想追问,旁边的仆从道:“侯爷,定国公来了,说要见夫人。”   “夫人?侯府哪儿有什么夫人?叫他滚。”   傅挽挽没想到爹爹会这样说,她一直以为爹爹和夫君惺惺相惜、志趣相投呢!   “是公爷亲自过来了吗?”傅挽挽问。   “是。”   “他怎么能出来呢?”傅挽挽有些担心,他都两年没有离开听涛轩了,贸然离开,万一那神出鬼没的杀手又出现呢?   当然,担心之余,不免觉得甜蜜。   因为她迟迟不归,一向足不出户的他居然跑到画心亭来了。   “爹,我去瞧瞧。”傅挽挽也不等平宁侯回答,自顾自地就起身跑了。   画心亭其实是座湖心亭,底下是人工挖的小池子,池边遍植花木,像一堵矮墙一般围住了这池子和亭子,只从画心亭修了一条短短的栈道出去。   傅挽挽出了栈道,便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欣喜喊道:“公爷,你真的来了?”   轮椅上的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她,缓缓道:“我不来,你会回去吗?”   傅挽挽忍不住在心里又笑了,这个人可真是……特特跑来催她回去吗?   她蹲下身,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爹爹刚知道姨娘的事,心里正难受,我若是不陪在他身边,我担心他会连饭都不吃的。”   孟星飏冷笑:“是吗?他跑到听涛轩大喊大叫的时候倒是中气十足。”   爹爹跑去听涛轩了吗?   傅挽挽想起头先爹爹说要去办事,莫非就是去了听涛轩?   她顿时紧张道:“爹爹说什么了?”   孟星飏看着她,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他说,你要改嫁,连下家都给你找好了。”   傅挽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什么下家,爹爹可真能胡扯。   “那、你答应了吗?”她狡黠地望着他。   “你想让我答应?”   她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到了轮椅后头走来的一个身影。   尚未辨认是谁,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挽挽。”   是霍云峥?   傅挽挽站起身,借着旁边仆从手中的灯光望过去,果然是他。   一年不见,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也比从前更高了,褪去公府少爷身上的矜贵、白净,变成了英气逼人的沙场男儿。   看到他,有许多回忆浮现了出来。   他为她牵马,他陪她放灯,他给她买糖,有好多好的回忆,但也有……不好的。   已经放下了的人,再好,那也不是她要的了。   “遇见熟人了吗?夫人不为我引见一下?”轮椅上的孟星飏懒洋洋道。   傅挽挽迅速收回眸光,站到了轮椅背后,将轮椅掉了个头,夫妻俩一起站在霍云峥的对面。   “公爷,这位是敬国公府的三少爷。三少爷,这是我的夫君,定国公,想必,你是知道他的。”   定国公孟星飏,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霍云峥紧紧盯着傅挽挽。   其实,在侯府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听说了圣旨为傅挽挽赐婚的事。   两个月前,平宁侯暗示他年底可以登门提亲,他才高兴了一个月,就得知挽挽被人关进了柴房。忧心忡忡地为她担心了一个月,今天一进京,他顾不上赶回敬国公府,只想快些确认她安然无恙。   然而别人却告诉他,挽挽已经做了定国公夫人。   他死死望着傅挽挽,着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发生这么多的变故?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他吗?   傅挽挽介绍完两人,见霍云峥如此神色,心一狠,索性推了轮椅往栈道上去。   “急什么,不是还在跟客人寒暄么?”孟星飏悠悠道。   傅挽挽却将轮椅推得更快,大步往画心亭去:“爹爹在等我们用膳呢,要说话,也得坐下来说。”   孟星飏轻笑了一声,昂首看向画心亭里的平宁侯。   “挽挽,过来。”平宁侯的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爹爹等一下,”傅挽挽将原本的椅子挪开了一张,将孟星飏的轮椅推过去,又替他摆好了碗筷,自己这才落座。   平宁侯看着女儿如此熟练得照顾他,愈发断定女儿在听涛轩中吃尽了苦头。   这该死的家伙,什么结义兄弟,贪图挽挽的美色不说,还拿她当婢女使唤!   正不知该如何发作时,他看到霍云峥往画心亭走来。   “云峥贤侄,快坐我身边来。” 第32章 【一更】她和霍云峥之间……   平宁侯这话一出,傅挽挽就后悔走到亭子里来了。   刚才看见霍云峥的时候,她就该推着孟星飏往别处去,就不必坐在这里活受罪了。   “侯爷。”霍云峥朝平宁侯一拜,坐到了他的身边。   画心亭中,平宁侯与傅挽挽对坐,孟星飏和霍云峥对坐。   傅挽挽能感受到霍元峥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只能侧身向着孟星飏这边坐着,虽然背对着霍元峥,她依然感觉到如芒在背。   没有人说话,亭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平宁侯端起酒杯,对霍云峥道:“云峥,这两年你随我出生入死,着实劳苦功高。来,我敬你一杯。”   霍云峥低头,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与平宁侯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能在侯爷麾下是我的荣幸,这些都是身为属下应尽的本分。”   爹爹压根不搭理孟星飏,傅挽挽便自己替孟星飏夹菜。   “公爷,尝尝这个芙蓉鸡粒饺,这可是侯府厨房的拿手好菜。还有这羊肚,也是一绝。”   她为孟星飏夹了一粒饺子,又添了块羊肚,见爹爹眼神杀过来,忙给爹爹夹上一块鱼。   孟星飏没有立即吃菜,而是端起酒杯,缓缓道:“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平宁侯冷哼一声。   这个混蛋,在听涛轩故意叫他大哥来气他,这会儿当着挽挽的面又一口一个岳父。   “不必了,我可当不起你的岳父。”   “爹。”傅挽挽见爹当着霍云峥的面对孟星飏这么不客气,顿时有些急了,拼命朝平宁侯使眼色。   平宁侯别过脸,闷声不语。   傅挽挽无奈,只好把孟星飏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   “御医说公爷不可饮酒,敬酒这些事还是交给我吧。”说着,傅挽挽端起酒杯对平宁侯道,“爹爹,女儿和公爷向你敬酒,祝爹爹身康体健、旗开得胜。”   女儿敬酒,平宁侯无法视而不见,他只好接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一肚子窝火,却不敢直斥女儿,只好道:“挽挽,来者是客,总得给云峥敬一杯吧。”   爹怎么……   傅挽挽一脸无奈,小心望向孟星飏,他戴着面具,又低头吃菜,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倒了杯酒,朝着霍云峥虚敬了一下。   “有劳霍将军一路护送我爹回京。”   说完,也不等霍云峥碰杯,便自饮了。   霍云峥默默饮了酒,低头沉默不语。   他无法接受傅挽挽已嫁作他人妇的事实,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傅挽挽嫁的人是孟星飏。   跟大梁其他热血男儿一样,孟星飏是他崇敬的战神,到平宁侯麾下历练的这两年,他听平宁侯讲过许多孟星飏用兵如神的事迹,一直期盼着他能早日醒来,好同他把酒言欢、畅谈兵法。   如今见是见到了,他却是挽挽的夫君。   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傅挽挽心中气恼,可又不知道该恼谁。   爹爹是心疼她,以为她冲喜受了委屈,所以想出头。霍云峥呢,她知道他一直不曾放下,细论起来,他没做错什么,只是造化弄人罢了。至于夫君,他就更无辜了,在昏迷中被圣旨赐婚,如今醒了,爹爹却在怪罪他。   怨来怨去,难道只能怨自己么?   傅挽挽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孟星飏见她愁眉苦脸的发呆,倒是乐了,提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炸鱼:“尝尝这个。”   “好啊。”   傅挽挽美滋滋地吃了炸鱼,发觉爹爹正深深盯着她。   举步维艰,今晚这饭还是不吃了吧。   “公爷,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傅挽挽朝孟星飏使眼色。   孟星飏故作不见,慢条斯理道:“难得岳父回京,正是该好好团聚的时候,虽然我不能饮酒,身为晚辈总要在旁作陪的。”   他才不想走呢,平宁侯冲到听涛轩耍那一通威风,得叫这老家伙好好瞧瞧傅挽挽是怎么对待他这个正牌夫君的。   平宁侯瞪他一眼,怒道:“你不在这儿碍眼,我还能多喝几杯。”   爹说话也未免太难听了。   傅挽挽望向孟星飏,双手抱着胳膊,小声道:“夜风有点凉,我想回去了。”   她微微撅嘴,大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孟星飏。   罢了,孟星飏终是点了头。   傅挽挽大喜,起身推着孟星飏的轮椅,正欲出画心亭,平宁侯道:“挽挽,我派人送他回去,你留下来,陪爹吃些宵夜。”   “爹,我说了要回去添衣裳的。”   “那你拿了衣裳就回来,我派人把锦绣阁给你收拾出来。”   把锦绣阁收拾出来?爹爹是要自己搬回来住吗?   傅挽挽正想说爹爹不讲理,又听爹爹道:“爹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这……”   原本,爹爹不把霍云峥拉进来的话,她是打算多陪陪爹爹的。   爹爹的性情跟傅卫卫一模一样,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来。   失去姨娘,爹爹是很难过的,却要强打精神操心自己的婚事。   想到这里傅挽挽心软了,让爹爹瞎张罗也好,心里有事烦着,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于是她道:“知道了,爹爹,我添了衣裳就回来。”   她推着孟星飏从栈道离开,走出没多远,孟星飏伸手按住车轮,不叫傅挽挽继续往前。   “傅挽挽,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果然……   傅挽挽就知道他心里窝着火。   她走到轮椅前,问:“你要听什么?如果你是因为爹爹的话生气,我也生气,爹的打算我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霍云峥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跟着爹一块儿回京了。”   “那你知道他在你爹麾下做事吗?”   傅挽挽抿唇,点了点头。   “上次你告诉我,他是你的亲戚。”   傅挽挽着实有些难为情,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觉得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傅挽挽,你现在老老实实把霍云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这什么语气?   就他这气量,她要真的讲出来,他能既往不咎才怪!   傅挽挽有些无奈。   自从他解毒醒来,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仅有的两回亲近的时候,居然都是在审问她。   要说他喜欢自己,为何平时总是称病不见?   要说他不喜欢自己,为何又对霍云峥的事如此在意?   傅挽挽甚至觉得,他今夜特意从听涛轩里跑出来,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不回去,而是跟霍云峥有关。   她不解地看着他,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正审视着她。   “非说不可吗?”傅挽挽蹲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孟星飏最讨厌她这副神情。   怪哉得很,他上阵杀敌踏过尸山血海时从无半点犹豫,偏生对上她这神情的时候总是觉得心软。   他别过脸:“非说不可。”   傅挽挽叹了口气,闷了一会儿,终是服了软。   “有一回我跟家里姊妹去逛灯会的时候遇到他的,那会儿偶然遇见了,他送我花灯,我就收了,第二年去的时候还是跟他一起逛的,别的就没了。”   “没了?上回你说敬国公府的人记恨你,只是逛逛灯会,为何记恨你?”   傅挽挽眸光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瞥。   “快说,”孟星飏逼问道。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他了,他接受不了这事,就留了封家书去我爹麾下投军了,所以敬国公府的人恨我。”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垂眸低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问:“你不喜欢他了?”   傅挽挽点头。   “为何?”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何?”   “你可以不说。”   “因为……因为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我着实无法接受,所以我告诉他往后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傅挽挽苦着脸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不信我?”   孟星飏哼了一声,“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晚些时候我会把这事跟爹爹说清楚的。”傅挽挽道,“爹爹不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搭理霍云峥了,若我对他说了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的事,往后他也不会跟敬国公府的人有往来。”   非但不会往来,恐怕还会结成死仇。   “因为这个,你就不喜欢他了?”孟星飏轻声问。   “他的母亲憎恶姨娘和我,我再去喜欢他,我把姨娘置于何地、把自己置于何地?”   喜欢人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如果变得卑微和轻贱,这种喜欢她才不要。   傅挽挽的语气很平淡,但孟星飏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决绝。   这个女人看起来又娇又柔的,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儿。   霍云峥跟她相识多年,甚至为了她去投军,落在她这边竟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不喜欢了”。   “你回去吧,省得老头子着急。”他自己转动着轮椅往前去了。   傅挽挽望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算是过关了吗?   她咬了咬唇,折身返回画心亭。   她和霍云峥之间,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三年前的元夕灯会,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霍云峥,但跟她说出来的不一样,不是霍云峥对她一见倾心赠灯寄情,是她先相中了霍云峥。   他们之间的情愫是真的,只是这些情愫早在敬国公夫人侮辱姨娘的时候,就被傅挽挽斩断了。   霍云峥自是不甘心,但傅挽挽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他悲愤离京,傅挽挽觉得,时间久了他自然放下了。   原来,他还没放下吗?   她心情有些紊乱,回到栈道旁的时候,往画心亭望去,爹爹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霍云峥独自坐在亭中。   她停下脚步,然而亭中的人看到了她。   他欣喜地站起身,朝傅挽挽走过来。 第33章 【二更】我和公爷是陛下……   傅挽挽看着他越走越近,许多如云烟般消散的回忆又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拼凑成型。   她打小便是被爹爹和姨娘宠大的。   爹爹一直对她说,婚事由她做主,所以她时常想,自己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要长得英俊,要家世出众,要人品可靠,还要文武双全的。   想是想的好,只不过她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机会去结识外男,更别提挑选夫婿了。   也是偶然在别家宴会上,听人说敬国公府的三公子温雅清贵、文武双全、颇有君子之风。   傅挽挽听过便罢,却也没多想。到了元夕灯会那一日,她在街上遇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她忽而想起这闲话来,想见识一下这位文武双全的霍三公子。   她寻了由头与敬国公府的姑娘结伴而行,果然没多一会儿就遇到了敬国公府的郎君们。   那会儿霍元峥刚十六岁,脸上尽是少年朝气,他同兄弟们走在一处,无疑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一见到他,傅挽挽便在心里头决定,就是他了。   可那日灯会人潮涌动,她跟姑娘们走在一处,霍元峥压根没有看她一眼,她心里着急,一直到灯会快要结束,都没有寻到机会同他讲话。   傅挽挽把心一横,径直走到霍元峥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霍元峥迷惑的看着她,傅挽挽直直望着他,霍家子弟们纷纷起哄。街市上灯火璀璨,把傅挽挽的大红脸遮掩住了。   “霍元峥,我的荷包掉了,你陪我找成吗?”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傅挽挽睫毛微垂,再抬眼时,那个曾经陪他去找荷包的少年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   “霍将军。”   “挽挽。”   “你应该叫我国公夫人。”傅挽挽纠正道。   霍元峥却听不进她的话,只恳求道:“挽挽,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这些话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说,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   傅挽挽心中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从前是她先招惹了霍云峥,她也理当彻底结束。   “我娘那个时候是听信了别人的谣言,所以才会出口伤人,如今她已经知道一切都是误解,她绝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也不会再怀着那样的偏见。”   傅挽挽颔首。   霍云峥欣喜道:“你原谅我了?”   “你要我听的话,我听过了,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请你听完。”   霍云峥的眸光微微一滞,仿佛有了某种预感,呆滞地点了点头。   “听爹爹说你升了参将,正是在军营大有可为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不该回京城的。”   “可是你出事了……”   傅挽挽不让他插话,继续道:“我有爹爹、有夫君,他们自会为我撑腰,不必让外人为我操心。”   “那只是一桩冲喜婚事,做不得数的。”   “其实你明白的,在我嫁给公爷之前,我们就已经不相干了。”   霍云峥急了:“我娘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更何况,如今我不再是依附家族生活的稚子,我可以养你,可以保护你,我们不用住在敬国公府,你跟我一块儿去北疆,你从前不是说想骑马吗?我带你骑马,我们每日都去草原上骑马,好吗?”   傅挽挽道:“我的确还想学骑马,但我想要教我骑马的人不是你,是我的夫君。”   她坦然地望着霍元峥,眸光清亮澄澈。   霍元峥从前最喜欢的便是她这纯净的笑颜。挽挽如同暖阳,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便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然而,此刻被这样的眸光一望,他只觉得刺眼炫目,无力地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了吗?不在乎我,不在乎从前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吗?”   “过去的事情我没忘,我也不会当做没有遇到过你这个人,但是于我而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元峥怔怔,傅挽挽是如此坦然,坦然得叫他无法直视她的脸庞。   傅挽挽见他如此苦涩狼狈,心中隐隐不忍,然而她决然对守在栈道外的仆从道:“霍将军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   “是。”仆从扶着霍云峥离开,傅挽挽松了口气。   如此便是结束了吧。   她不后悔在灯会上请他陪自己找荷包,也绝不后悔今日对他说的这些话。   她站在栈道上发着呆,直到有一只宽厚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见是平宁侯站在她的身后。   “爹……”夜深了,她是真的有些累。   平宁侯颔首,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爹都听到了,别担心,往后爹说到做到,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绝不干涉。”   傅挽挽倚在平宁侯的肩膀上,笑了起来。   “那今晚我不是不用听爹爹的训话了?”   平宁侯笑了起来,“是。”   “不过,女儿倒是有话想问你。”   “什么事?”   “我知道爹爹因为女儿冲喜的事生气,不过既然公爷都已经解毒了,爹爹为何还对这婚事如此震怒?”   刚到听涛轩的时候,人人都笑话傅挽挽下场凄惨,等到定国公解毒苏醒的时候,旁人又都说傅挽挽命好,毫不费劲就捞到了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如今,公爷虽然还不利于行,但他筋骨微伤,恢复如常是迟早的事。   身为武将,即使容貌有损,也不减他任何的威风。   为何爹爹会如此抵触呢?   “爹跟公爷,难道不是忘年交吗?”   平宁侯重重叹了口气,牵着傅挽挽重新在画心亭中坐下。   饮了一杯冷酒,平宁侯方道:“忘年交不假,他这个人,不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同僚,都值得相交。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才跟他结拜了兄弟。”   什么?   爹爹居然跟夫君结拜了兄弟?   那她跟夫君的辈分岂不是不一样了么?她居然嫁给了爹爹的结义兄弟,怎么想怎么奇怪。   “论人、论才、论家世,孟星飏都是绝对的人中龙凤,但是……”   “但是什么?”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叹道:“挽挽,天底下没有哪个当爹的人,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苦大仇深的人家。”   孟星飏这一生的遭遇,用苦大仇深这四个字来形容,倒是格外贴切。   “这小子也是命硬能活到今日,要做他的家人,怕是要比他命更硬才行。你才嫁给他多久,你就被人下毒,差点一命呜呼,”平宁侯说着,又是一叹,“此事不能细想,越想我越觉得你该去退婚。”   “爹。”傅挽挽撇了撇嘴,“我中毒,该死的是下毒的人,跟夫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别人是想杀了他。”   “那我也不怕。”   “你不怕?”   “对啊,我是平宁侯的女儿,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平宁侯原本气急,听到这一句,又被气到想笑:“行,那你往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爹,爹保护你。”   “女儿求之不得,爹爹往后不许离开侯府了。”   看着傅挽挽生动的模样,平宁侯眸光幽深:“我只怕你嫁去他家,将来到了地下,真仪会怪我的。”   “姨娘怎么会怪你呢?”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苦笑道:“去年守岁的时候,你睡着了,真仪同我说起了你的婚事。她一生坎坷,只盼着你能嫁到一个根基深厚的人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一生过得平稳顺遂,到你老了能做一个全福夫人。”   “是因为这个,爹爹才在家书里提了云峥吗?”   “这小子当初投到我麾下的时候,我便听说了他对你的那点子心思。我当时那个气啊,什么混蛋小子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还自己送上门来,所以给他吃了许多苦头,谁知这小子都扛下来了。我眼见得他在军营里迅速成长,一琢磨,他们敬国公府是兴旺了一百多年的簪缨世族了,这不就是真仪想帮你找的人家吗?我这才动了心思,没想到啊,在你这儿成了乱点鸳鸯谱的老糊涂。”   “爹才不是老糊涂呢!”   爹只是太喜欢姨娘,姨娘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爹,你放心,我离开的柴房的时候,姨娘知道我是要嫁去定国公府冲喜的,她没有难过,反而是为我高兴的。”   姨娘要她活下去,她做到了,而且也活得很好。   傅挽挽已经不会为姨娘的死流泪了。   只是每每想起,心底都有一丝凉幽幽的,仿佛有一根冰针在扎着。   画心亭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傅挽挽将平宁侯手边的酒壶挪到别处,不叫他再继续饮冷酒。   想了想,她问道:“爹这次回京,兵部知道吗?”   主帅擅离职守,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知道。”平宁侯神情淡淡,“正好有钦差在北疆巡查,我知会了他一声,不算擅离职守。”   知会?   恐怕之后兵部少不了要找爹的麻烦。   见傅挽挽为自己担心,平宁侯反倒安慰起她来,“无妨,不会有事的,明日我进宫交代一番就是。”   “嗯。”   “挽挽,下人已经把锦绣阁收拾出来了,往后你就住在这边吧。”平宁侯道,“卫卫既然搬进了彩音苑,你就让给她,好吗?”   “姐姐喜欢彩音苑,我当然可以让,不过,爹,我们不是都说好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吗?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又没让你去退婚,”平宁侯板起脸道,“挽挽,你连聘礼都没有,就那么搬去人家家里做媳妇,这像话吗?”   “爹!说得这么难听,我和公爷是陛下赐婚,又不是无媒苟合。”   “自古以来,成亲那都是要三书六礼的,有圣旨,姑且算是三书俱备,六礼一个都没有,那就没有过门。”   傅挽挽一时语塞,平宁侯又趁胜追击:“那圣旨上不也说了,等那小子病愈就要补齐婚仪,既有旨意,那就要按旨意来办。”   好像……圣旨是这么说过。 第34章 【一更】没有哪一家的姑……   傅挽挽起身的时候,婢女回说侯爷一大早就进宫了。   昨夜发生那么多事,爹爹又说了许久的话,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爹爹马不停蹄的着实太辛劳了。   爹爹未奉旨意擅自回京,陛下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交代。   不过,爹爹昨晚就回来了,若是陛下震怒,要以擅离职守论罪,只怕昨夜便兵围侯府了。   想到这里,傅挽挽坦然了,只吩咐下去叫厨房午膳备得丰盛一些。   她慢慢起了床,坐在屋子里任由丫鬟伺候更衣、梳洗,一时有些恍惚。   在听涛轩住了那么些日子,习惯了自己梳妆打扮,如今身边站着丫鬟,像是回到了两个月之前还在侯府做姑娘的日子。   爹爹让她安心在这边住着,等着夫君三书六礼迎娶自己,她其实有些忐忑。   一来她都嫁给夫君了,折腾这些事,夫君或许觉得她太多事。而作为女子,她当然希望婚仪周全的出嫁。   不求什么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至少不能是之前那边黑灯瞎火的叫人领了过去。   况且,傅挽挽知道,这是姨娘的心愿。   姨娘因为出身和遭遇被人侮辱被人中伤,她一直盼着傅挽挽能嫁去好人家做主母,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就这样吧,反正她都已经答应爹爹了。   傅挽挽悠闲地用过早膳,已经快到午时了。   “爹爹还没回家吗?”傅挽挽忍不住问。   厨房的饭菜都置办好了,温久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是,侯爷还没回府。姑娘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人在府门等着了,侯爷一回府,立即就请他过来用膳。”   傅挽挽满意地点头。   想了想,又问:“二房和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昨日爹爹突然宣布要二房、三房搬出去单过,三叔三婶当场接受了这事,二叔二婶显然无法接受,也不知道他们今日会不会再闹。二叔这个人唯唯诺诺的,一向以二婶马首是瞻,而二婶素爱占便宜,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在侯府的生活。   婢女道:“奴婢去打探过了,三房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吗?”   “三夫人娘家在京城的宅子一直空着,他们想的是先搬去那边,或者再物色宅子,或许就在那边住了。”   沈家老太爷和夫人只得两个女儿,他们仙逝之后,沈府的大宅子一直空着,都是小沈氏在打理,如今搬过去先住着倒也使得。   傅挽挽这段时间跟小沈氏相处下来,对她颇有好感。   不过在爹心里,小沈氏是把挽挽送去冲喜的始作俑者,挽挽便是去求情,爹也不会松口。   而且她觉得,分开住也好。   二婶他们不是早就看自己和姨娘不顺眼么,往后分开住,各人顾各家的门庭,倒也使得。   只是,挽挽隐隐约约觉得,爹爹把侯府里的人都撵出去,并不只是泄愤这么简单,至于爹爹是如何打算的,只能之后再问问了。   “二叔那边呢?”   “二爷一早出门去了,说是寻宅子,二夫人在院里一直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花盆都砸了不少。”   这些年二房、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侯府供养的,两房定然都积攒了不少银钱。三房自不必说,沈家的产业都是三婶继承了,又有沈贵妃帮衬,家底深厚。二房也不遑多让,这些年二叔在外买了不少铺面和田地,去年傅挽挽还听人说二婶在外头放印子钱赚了许多。这回爹爹虽然撵得急,他们也不是无处可去的。   闹就闹了,反正往后也听不到了。   只听婢女又道:“姑娘,还有一事,今日一早霍参将离开了侯府。”   “我都出嫁了,别叫我姑娘。”   “回姑娘,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   爹也真是的,挽挽无奈,便问:“有没有差人送他回府?”   “回府?”婢女愣了愣,旋即回过神,知道傅挽挽说的是什么,忙解释道,“霍参将没有回敬国公府,他一早就带着二十个将兵回云州城了。”   云州是北疆最大的城市,也是北方大营的驻地。   这回他们是私自回京,尽快赶回去才是正道。   不过,他都回京城了,也不回敬国公府瞧瞧吗?   傅挽挽努了努嘴,得,这账估计敬国公夫人又得记在她头上了。   正郁闷着,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姑娘,侯爷回府了,正往锦绣阁来呢。”   傅挽挽点头,回屋摆茶杯,刚倒了茶,平宁侯就走进来了。   “爹回京的事,陛下震怒了吗?”   平宁侯冷哼一声:“他把我女儿都弄给便宜儿子冲喜了,他震怒什么?”   “爹,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可不能这样说话,”傅挽挽急了,忙把门关上,扶着平宁侯在桌边坐下,“公爷很忌讳别人说贵妃的事,往后千万不能这样说,要是爹不听,我跟姐姐一样,搬出侯府了。”   这话说得严重,平宁侯遭女儿威胁,面子有些挂不住,“知道了,我这不是关起门来跟你说的么?”   “关起门来也不能说,公爷的忌讳就是我的忌讳,往后不管是谁,再说公爷的家里的事,我定要上前去分说分说。”   “跟爹也分说?”   傅挽挽看着平宁侯,理直气壮地点头。   平宁侯叹了口气,喃喃道:“女大不中留。”   “不是女大不中留,爹,你要讲道理。若是旁人说爹爹的坏话,女儿一样会上前说理。”姨娘的名声比沈贵妃污浊多了,挽挽知道姨娘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推心置腹,沈贵妃何尝不是呢?万般皆是命罢了。   “是是是,是爹没有慎言,”平宁侯道,“今日在宫里,我见到沈贵妃了。”   “啊?贵妃召见了爹?”   沈贵妃一向深居简出,连宫宴都不曾参加,是以傅挽挽从前进过两次宫都没有见过她。   “今日我去养心殿的时候,她也在。”   原来如此,沈贵妃应当是特意过去的。   毕竟是亲家了,是要见见的。   傅挽挽笑道:“爹,你这回没受罚,一定是贵妃娘娘帮你在陛下跟前说了好话。”   “我用得着谁说好话吗?”   “用不着是用不着,可是贵妃娘娘一定是帮爹美言了几句的。”傅挽挽道,“贵妃娘娘可是个好人,那会儿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也是贵妃娘娘出面给姨娘建了衣冠冢。”   沈贵妃给叶姨娘选的福地是在白马寺的后山,那里是块风水宝地,每日都能听到寺里的梵音祝祷,达官贵人想葬在那里都不太容易。   “嗯,她说依旧修葺得差不多了,等过几日我们去瞧瞧吧。”   傅挽挽点头。   平宁侯又道:“我向贵妃提了补办婚礼的事,她答应了,还说正好把定国公府修葺整理一番。不过这样一来,至少要筹备两月。”   傅挽挽心中一动:“那就是我出嫁是嫁去定国公府?”   “当然。”   傅挽挽忍不住唇角上扬。   按京城高门大户的议亲原则,傅挽挽想嫁公侯之家的庶子都有些困难。不为别的,只因姨娘并不是普通通房妾室,而是出身书寓的官妓。   因此,当敬国公夫人得知自己儿子喜欢上傅挽挽的时候,气得是七窍生烟。   家里一直没给她定亲事,也有这个缘故,高嫁不成、低嫁又舍不得。   姨娘曾撺掇她去榜下捉婿。   傅挽挽当时就不乐意了,哪里就沦落到要去外头抓一个人回来成亲了。再说了,姨娘不就是欺负人家外地来的进士不知道京城这些事吗,坑人的事傅挽挽才不会做呢。   而现在,她既不用低嫁,也不用去捉婿。   她要风风光光的嫁进国公府了,夫君心悦她,贵妃婆婆也喜欢她,说她有福气,没有流露出半分对姨娘的鄙夷。   姨娘在天上看到了,一定会为她开心的。   “不过爹爹,补办婚仪的事,公爷是不是还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还能不答应?”平宁侯见傅挽挽这么谨慎的模样,他的女儿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几时谨小慎微了,顿时来气,“我现在就去找他,不答应正好,我们退婚。你不喜欢霍家的小子就不要他了,天底下这么多男人,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爹这火爆脾气,去了肯定跟夫君吵起来。   “爹,公爷不会不答应,只是爹知道的,对公爷和我下毒的杀手还没落网,如果要办婚礼,杀手又出现了怎么办?”那个杀手神出鬼没,又擅长易容,若是大宴宾客,搞不好又要杀害无辜客人,易容混进来,简直防不胜防。   “那是他废物,一直抓不到人。我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抓人,若是抓不到,他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好了,不能拉着你在听涛轩活受罪。”   “爹,你说什么呢!他还在养伤,怎么抓人?”   平宁侯叹了口气,女儿还不知道孟星飏装病的事呢。   孟星飏的事情牵连甚广,他也不好贸然告诉傅挽挽。   “这事还是我去说吧,爹放心,婚礼还是要办的,也许不宴宾客,不过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成亲不宴宾客?那算婚礼吗?”说完,平宁侯道,“你记得南安侯府老三前年出嫁的情景吗?当时爹就跟你保证了,你成亲的时候一定比她风光。”   当年南安侯府三姑娘嫁给左相府公子,大宴三日,简直轰动京城。   傅挽挽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平宁侯无奈道:“若真不宴宾客,爹一定把你的嫁妆备得比他们家还多。”   “用不着,爹可是有两个女儿的人,这么拼命的备嫁妆,岂不把老底掏空了?”侯府里早早就地给她和傅卫卫准备好了嫁妆,两人都是一样的,她看过清单,已经备得比其他人家更丰厚了。要是再添,那就太过了。   平宁侯不满道:“你是瞧不起爹吗?嫁两个女儿就能把侯府给掏空?”   傅挽挽拉着爹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我不是瞧不上爹,我是瞧不上定国公府,爹拿出这么多嫁妆,他哪里拿得出那么多聘礼呀。”   这套说辞平宁侯倒是喜欢。   “拿不出他就别来娶了。”   “爹又说气话!”傅挽挽无奈道,眸子里却闪着光,“其实嫁妆多少、聘礼多少不必在意,我要嫁的人是孟星飏,只凭着这一点,这天底下没有哪一家的姑娘能比我更风光。”   孟星飏……   平宁侯终于无话可说了。   即便他销声匿迹两年,大梁的街角巷尾,依旧有关于他的无数传说。   挽挽嫁给他,没有哪家姑娘的婚事能压挽挽一头。 第35章 【二更】夫君一直是这样……   傅挽挽走到听涛轩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虽然快入秋了,但天比之前还热,她得等着日头偏西了才敢出门。   “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揽月见是她,惊喜地朝她一拜。   傅挽挽见他这样欢喜,轻声问:“我不在的时候,公爷是不是念叨我了?”   “啊?”揽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上爷回来之后,好像心事重重,一句话都没说。早上到现在虽然说了些话,但是没有提过夫人,于是老老实实道,“爷没有念叨过夫人。”   傅挽挽顿时噎住,这揽月也太不会说话了,若是在侯府,早就因为嘴笨被撵出去了。   “公爷呢?”   这回轮到揽月哽住了,他支吾了一声:“爷还在午睡。”   他小心地往后一瞥,又道:“夫人若有什么事,不妨跟惊云说,回头他会禀告爷的。”   跟惊云说?   她要跟夫君商议成亲的事,跟惊云有什么好说的。   “都申时了,公爷还没醒吗?我进去瞧瞧。”说着傅挽挽便往里闯。   进了院子,便见惊云站在廊下,眸光深邃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看见她吗?   傅挽挽往前走去,快上台阶时,惊云终于转过头,跟揽月说了一样的话:“夫人,爷在午睡。”   “哪有午睡到这个时辰的。”傅挽挽没好气道,心里却担心夫君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生气了。   惊云没有说话,傅挽挽也不管他了,自己往东暖阁里去了。   “夫君?”傅挽挽站在碧纱橱外喊了一声,里头没有应声,她想了想,便往里走去。   夫君是背对着她躺在榻上的,面具放在枕头旁边。   傅挽挽轻手轻脚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睡着,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想了想,俯下身在他耳边又喊了一声夫君。   如此尝试过后,傅挽挽总算作罢,往东暖阁外走去。   她一出门,榻上的听风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又蒙混过去一回了。   他与公爷长得并不像,只是身形相似。他这个替身原本也只是在行军的时候穿上公爷的衣服迷惑敌人的。也是因为受了伤、毁了容才能在榻上一直代替爷蒙蔽御医。   如今夫人与公爷越来越亲密,他靠着面具勉强把戏演下去,但被夫人识破是早晚的事。   依着他的想法,公爷早些告诉夫人才是上策。   只不过,爷的想法岂是他能左右的呢?   ……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失落地从碧纱橱里出来,其实也有意动。   不过对傅挽挽下毒的杀手尚未抓到,这段时日他还会出门,还是等抓到了人再到她跟前去邀功吧。   傅挽挽走出屋子,找不到揽月和含玉的踪影,只好望向廊下的惊云:“公爷睡下多久了?”   “用了午膳就躺下了。”   “他是不是昨儿出去走一圈累着了?”   “许是吧。”孟星飏故作不知道,“属下听说夫人要搬回侯府住了。”   傅挽挽点头,望向他,“原是来跟公爷说这事的,不过他既然睡着……”   “若是急事,属下可以禀告爷。”   “也不是急事。”傅挽挽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隐隐有种感觉,榻上的夫君是在装睡,他明明是很敏锐很细致的人,她在他跟前稍稍有点小动作都会落在她眼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午睡都睡得这样沉?   但她刚才都附到他耳边喊他了,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个答案,他在装睡。   “惊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夫人请说。”   “夫君……他一直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吗?”   孟星飏心较比干多一窍,只听喜怒无常四个字,立即明白了傅挽挽的疑惑。   还是叫她察觉出不对劲了,倒是比他想得要聪明些。   他不动声色,含糊其辞道:“爷毕竟是主子,深不可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所能揣测的。”   “可是若总要这样猜来猜去的,呆在他身边不是活得很累。你们不觉得累吗?”   “属下们都是听命行事罢了,无所谓累与不累,”孟星飏斟酌了一下,方道,“爷与夫人相处时日尚短,等过些时日,夫人便会明白爷的为人了。”   傅挽挽听着他的话,探究地望向他。   这家伙从前脾气那么差,居然转性子了,还会说话劝解自己。说出来的话不仅有道理,还非但耐听。   听涛轩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呢?   孟星飏见傅挽挽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望着自己,心里暗暗有些窝火。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傅挽挽这么个小丫头跟前破绽百出。   戏演得不好,他只能转移话题:“夫人还没说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傅挽挽抿了抿唇,将满腹的心思收了许多。   “我是来公爷商议我们的婚事。今日爹爹进宫跟贵妃娘娘说了此事,他们俩已经有了意向,只是还想问问公爷的意思。等明儿或者后日他精神好些了,你们派人来锦绣阁知会我,我再跑一趟吧。”   “记住了。”   孟星飏颔首,陪着傅挽挽出了院子。   关上院门,他飞快进了东暖阁,将榻上的听风拉了起来:“刚才挽挽进来,你做什么了?”   “属下什么都没敢做,一直在装睡。”   孟星飏蹙眉:“什么都不做便是错。她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听风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自然知道每回夫人过来就装睡不是一个好法子,可爷那么在意夫人,他要真的作戏作全套,第一个受不了的还是爷。   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揽月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爷,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孟星飏神色一凛:“说。”   “之前他们到处找人证画了许多嫌犯的画像,画出来的都各不相同,也不知那画师有什么本事,竟把十几个人证辨认出的嫌犯画像合成了一张,在京城里挨家挨户的比对,比对了好几天了,今天终于传来消息说找着了一个相似的人。”   “边走边说。”   孟星飏如一阵疾风般冲出了听涛轩。   ……   京城,兰花巷。   兰花巷巷如其名,随时都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这里并非花市,而是京城里专卖胭脂水粉的地方。   此时巷子里花红柳绿的女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对穿着官服的衙差,正神情紧张地往巷子里钻。   傅卫卫也在其中,警觉的看着四周。   对于一个制毒高手而言,躲在脂粉铺子里倒是极好的掩饰。   她身姿轻盈,走得比衙差们还快,很快便站到了宝祥斋的门前。   这家铺子是整条巷子里生意最好的一家,此刻已近黄昏,店里仍然站满了来光顾的客人。   傅卫卫走进铺子,很快便有人笑着上前:“这位姑娘,是想看胭脂还是水粉呢?”   “听说你们铺子里有个姓徐的制香师傅手艺很好,我想找他。”   “今儿找徐师傅的人可真多,刚才有……”   小二话没说完,傅卫卫便急问:“他人在哪儿?”   “在……在楼上。”   正在这时候,大理寺的官差也赶到了,立即将店里的客人全赶了出去。   傅卫卫顾不得说什么,径直往二楼去了。   然而她一上楼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孟星飏站在屋子中间,手上提着一把剑,有个人被他踩在脚下。   那人侧脸趴在地上,脑袋明显被他踩得已经变了形。   傅卫卫回过头,示意楼下的衙差先别上来,方才低声道:“你来抢人是何用意?”   “我并非抢人,只是这人诡计多端,又擅长用毒,所以我先过来帮你清理一下场子。”   “既然不是来动用私刑的,那你现在可以把人交给我了。”   孟星飏回头笑了笑。手中长剑晃动,剑芒宛若星芒,傅卫卫只听几声劲风,再看时,地上已经多了几截断骨。“   他竟齐齐斩掉了那人的胫骨和腕骨。   血汩汩留着。   “伤成这样他还能招认出什么?”   “你若现在为他止血,他就死不了。”孟星飏答得轻描淡写,“废了手脚,大理寺审起来方便多了,不用谢。”   他之所以可以活到现在,正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对敌人心存仁慈。   傅卫卫从旁边扯了布条,立即蹲下身为那嫌犯包扎。   “他只是嫌犯,你如此手段,万一冤枉好人该如何善后?”   “是不是冤枉,你在这屋子里搜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你搜出了什么?”   孟星飏没有答话。   傅卫卫仍然气愤:“审问有的是办法,根本无需斩断手脚,这样做实在太过残忍。”   孟星飏哂笑。   傅家这两姐妹倒是有意思,一个外柔内韧,一个外刚内软。   若是傅挽挽见到自己废了仇人四肢,定然会在一旁拍手叫好。   “残忍不残忍的,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说,还是留着对韩大人和穆大人说罢。”   楼下越来越嘈杂了,孟星飏收起剑,从窗口飘然离开了。   傅卫卫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董少卿带着人上楼来了。   一见地板上的情景,董少卿顿时愣住:“是谁做的?”   “定国公府的人先我们一步到的,人还没死,还能审。”   董少卿叹了口气,“包扎一下带回去找大夫吧。” 第36章 “你……你快松手!”傅……   孟星飏回到平宁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他一路疾行,直到看到了前头一个纤细的身影。   他驻足望去,果然见傅挽挽独自提着灯笼正往听涛轩那边赶去。   不是说要等他过去知会才去的吗?还是说她按捺不住心情,又想过去碰碰运气?   他放缓脚步,往前走去。   “夫人。”   傅挽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意外地看着他。   她身上穿着宽松的夏衫,夜风一吹,便显出她的绰约身姿来。墨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绾了个髻,连根簪子都无。左边垂着的散发被风吹着,贴到了无暇的脸庞上,愈发显得娇柔妩媚。   很随意,又完美无缺。   这又是她在妆镜前细细倒腾出来见他的装扮吧?   孟星飏眉梢跳动,不错,他很满意。   “惊云,你怎么没在院子里?”傅挽挽问,说完想起了什么,喜道,“是不是夫君让你来锦绣阁找我?”   “属下出门替爷办了些事,刚回府。”   “哦。”傅挽挽有些怏怏,她精心打扮了这么久,不会又见不着夫君的面儿吧。   “这个时辰,爷应该还没就寝。”孟星飏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灯笼,领着她往前去,“属下带夫人过去吧。”   那就好,傅挽挽松了口气,脸上复有了笑意。   “有劳了。”   “夫人是主子,不必客气。”孟星飏扫了她一眼,“夫人出门,怎么没带丫鬟随行?”   傅挽挽自豪道:“爹爹今日重新在侯府布了防,他说刺客绝对进不来,叫我以后在家里尽可随意些,不用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   她十分相信爹爹的能力,不过刚才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毕竟,她独自在花园里行走的时候遇到过陈之德,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毒。   遇到惊云的那一瞬间,她心底松了口气。   孟星飏又是一笑。   原来是他的好大哥换了侯府布防,难怪他回来的时候还费了点劲儿。   现在侯府护卫是比之前强些,只剩下一处漏洞,不过这漏洞孟星飏不打算说了。   夜风微凉,傅挽挽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温热香气。   是沐浴过才出门的吗?   孟星飏知道,这并非什么香料,而是她身上的体香。   这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撩拨得他心痒。   傅挽挽身上夏衫宽松,孟星飏长得高,低头一瞥,便能看到她无暇的锁骨,以及,下头的一点点阴影。   那地方生得饱满圆润,着实喜人。   他忽然觉得,两个月后成亲不是一个好主意,答应放傅挽挽搬出听涛轩更是烂透了。   昨儿他中什么邪了,居然心软放傅挽挽回去了。   傅挽挽哪里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的这些心思,她只顾往前走着,只觉得身边这个人怎么今日这么沉默。   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的眸光。   他在看自己吗?   孟星飏迅速收回眸光,轻嗽了一声:“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大理寺已经抓住了毒杀夫人的凶手。”   “抓住了?”傅挽挽又惊又喜,“这么快就抓住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傅挽挽低头道:“我还以为他会向上次下完毒一样,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踪迹呢。”   她说的上次,是指他下牵机毒的时候。   孟星飏冷哼一声:“其实上次就能抓住的,只是顾着公爷性命,没有去追。”   两年前回京途中是遭遇到了连环追杀,听风性命危在旦夕,当时随行人少,不敢好分头行动,权衡过后,没有追击,而是加速赶回京城。   “你说,他是自己跟定国公府有仇还是是被人雇用的杀手?”   夜风摇曳着孟星飏手里的灯笼,橘黄的光随之摇来摇去。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垂眸思索的模样,轻声道:“像他这样的用毒高手,自然是雇的。”   傅挽挽舒了口气:“真希望大理寺能好好审一审,把他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   “这个希望应该很渺茫。”   “怎么会呢?”傅挽挽反驳道,“我听人说大理寺审案很有一手的,不管什么人进了大理寺都得脱一层皮。我对董大人很有信心。”   “董少卿的确不是酒囊饭袋,拿人破案也很有一手,不过能审出来的前提,是他知道雇主是谁。”   “你怎么知道杀手什么都不知道?那这案子还是没法查吗?”   “当然可以查,”孟星飏道:“他虽然不知道,但他连连失手,雇主必然不能饶他性命。”   因为杀手活着,对雇主的身份就是一种威胁。   孟星飏虽然不确信雇主是谁,但他知道,这天底下想要他命的人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一丝线索。   “如此。”傅挽挽终于明白了,“那对方会在大理寺下手吗?”   孟星飏沉吟片刻,“大理寺牢房是精心设计的,外头的人想闯进去灭口非常困难,但若是有内应,那就另当别论了。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密不透风的墙。”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董大人和姐姐?”   “放心吧,他们能想到的,这会儿他们应该为对方的灭口做好了准备。”   “我懂了,抓了杀手只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只是说来奇怪,这杀手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为何不逃出京城,反而要在兰花巷等死呢?”   “他不是不逃,而是根本逃不出去。”   “此话怎讲?”   “他为了杀你连带着害了这么多官眷,不抓住他,朝廷颜面无存。”孟星飏缓缓道,“案子发生之后,京城就封锁了城门,锦衣卫守在城门口,每日进出的人都会严格搜身。”   “原来如此,惊云,没想到你居然懂这么多。”   “他想杀夫人,我们自然不能饶了他。”   “是夫君的意思吗?”   “当然。”   傅挽挽心里乐起来,又想起了什么,“夫君是不是罚了寻灵?”   “小惩大诫吧。夫人想为寻灵求情?”   傅挽挽摇了摇头,“夫君做的对,寻灵脾气急躁,是该磨一磨。”   孟星飏听着这话,忽然心中一动,他望向傅挽挽,又道:“今日去抓那杀手的时候,遇到了傅大姑娘。”   “你遇到姐姐了?她气色如何?”傅挽挽大喜过望,连连追问,“她和李大人还在追查这案子吗?”   孟星飏颔首:“她一直在协助大理寺查案,今日正好在那贼窝碰见了,我好心帮他们,她却说我太过残忍。”   “你做了什么?”傅挽挽好奇的问。   孟星飏道:“斩断了那贼人的手脚而已。”   “啊?”   “你也觉得我太过残忍?”孟星飏问。   傅挽挽摇了摇头,愤愤道:“他杀了那么多人,只是斩断他手脚而已,哪里残忍了,要我说,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惊云,你……很喜欢斩人手脚吗?”   “还行吧。”孟星飏轻描淡写道,“如果不方便直接取性命的话,先斩断手脚行事方便些。”   “你们都这样吗?”   “嗯?”   “我是说,像你、还有揽月寻灵都有这习惯吗?”   “他们没有吧。”   傅挽挽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那回她在侯府花园被陈之德侮辱,是一柄飞刀斩断了陈之德的手骨。那支断手在傅挽挽身上挂了好久,以至于后来做噩梦都经常梦到这个场景。   她一直以为救她的是揽月,但是现在惊云说他喜欢砍人手脚……   “是你砍了陈之德的手骨吗?”   孟星飏蹙眉:“谁?”   不是他,还是不记得了?   傅挽挽道:“在侯府花园的时候,陈之德意图奸辱我,是你砍了他的手骨吗?”   “好像是吧,太久记不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傅挽挽的心情却微妙起来。   居然是他救了自己吗?   彼时夫君还在中毒昏迷,所以不可能是夫君的意思。   那时候她刚进听涛轩一天,他对自己冰冷凶恶,居然还出手救自己?   他这人,当真是面冷心热。   “怎么了?”孟星飏问。   “我一直以为救我的人是揽月。”   “护卫夫人周全是我们的本分,是我还是他,没什么分别。”   对,没什么分别。   傅挽挽心猿意马,思绪乱飞,没留意到路上的小石子,一脚踢了上去。   她穿的绣鞋是家常鞋子,鞋底纳得薄,鞋面更是只有一层绸缎。那小石子撞在她的指甲盖上,疼得她立即掉了眼泪。   都说十指连心,看来十个脚指头也是连心的。   孟星飏见她掉眼泪,扶她在旁边抄手游廊的扶栏上坐下,把她脚下的绣鞋脱了下来。   傅挽挽一心只顾着疼,待绣鞋脱下,这才意识到不妥。   他竟然脱了自己的鞋?!   傅挽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白生生的脚被他握在手中。   “你……你快松手!”傅挽挽急着把脚收回来。   孟星飏自然没有松手,反是道:“别乱动,磕出血了。”   磕出血了?   傅挽挽这才注意到大脚趾的指甲盖边缘已经是红色的了。   真的好疼!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给你上点药。”   他的声音不大,但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傅挽挽红着脸小声道:“你还随身带着药呢?”   “习武的人免不了受伤,都会带着药。”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往傅挽挽的指甲盖上倒了些药粉。   “嘶——”傅挽挽疼得龇牙咧嘴。   孟星飏上过药,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夫人还要去听涛轩吗?”   刚洒药粉的时候觉得疼,片刻后脚指甲便清凉舒爽的许多。   傅挽挽恢复镇定,果断道:“不去了。”   自己的脚被惊云握住了,虽是意外,可握了就是握了。   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敢去听涛轩见夫君。   怎么办?   就在傅挽挽快要羞愤而死的时候,这男人继续添乱。   他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做什么?”傅挽挽红着脸问。   他倒是风轻云淡。   “属下送夫人回锦绣阁。” 第37章 【一更】抖了抖裙摆,将……   “不用了。”傅挽挽迅速把脚收回来,抖了抖裙摆,将光脚藏在裙子底下。   她不敢再看他,只闷着头道:“你先回吧,我自己回去。”   “夫人自己走回院子?”   傅挽挽用力点头。   见他不走,她急道:“我已经不疼了,能走路,你不用管了。”   “属下遵命。”孟星飏站起身往听涛轩的方向走去,只不过,走了一段他便隐进了旁边的树影中,远远看着傅挽挽。   傅挽挽见他走得没影了,这才把脚伸出来,飞快地把绣鞋穿上。   站起身,刚刚止住疼的脚指又压得疼了。   “没事的,用后脚掌走路就不会压到脚指头了。”傅挽挽安慰着自己,而且她相信,走不了多远一定可以遇到婢女,到时候叫她们扶一把就成了。   于是,孟星飏便看着傅挽挽像是跛脚了一般,用一种十分滑稽的方式开始走路,活像一只马猴。   他忍不住发笑。   刚才他帮傅挽挽上药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他常年在外行军,治伤救人都是很随意的事情。见傅挽挽面红耳赤的模样,他才想起女人的脚是不能漏给外男看的。   他以侍卫的身份给她脱鞋、上药,对高门淑女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冒犯。   不过以他所见,傅挽挽的反应明显是害羞大于愤怒。   口口声声叫着夫君,倒是对着个侍卫含羞带怯的。最后叫他离开的时候,与其说是怒斥,不如说是仓皇而逃。   哼,傅挽挽,这是打算要红杏出墙了吗?   然而这个想法丝毫没有在他的心里激起任何的愤怒,反而令他莫名的兴奋。   他转身回了听涛轩,吩咐驭香赶过去送傅挽挽回院子,自己走进了东暖阁。   听风见他回来,忙问:“爷,抓到人了吗?”   “嗯,已经交给大理寺了。”   听风道:“为何我们不自己审呢?”   “大理寺专司办案,董少卿有几分本事,况且他们领了皇命要破案,办事情比我们方便许多。眼下我们还在蛰伏,不宜吸引太多的眼光。”   听风颔首,瞥见孟星飏的神色,问:“爷这趟出去,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他刚问完,便见孟星飏的唇角弯了起来。   喜上眉梢,这还不是一般的喜事呢!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夫人。”   原来如此,不过爷对夫人的感情竟然已经外露了吗?只是见了一面便如此欢喜。   只听得孟星飏道:“她好像对我有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带多少情绪,可是仔细看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自鸣得意。   听风有些不明白:“夫人对爷的心意不是一向坚定吗?”   “哼,这女人心口不一。”   听风更迷惑了,如果夫人心口不一,爷不是该愤怒吗?爷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当初回京路上出了内奸,最后死相多惨他们都看在眼里。   爷的语气,明显是高兴。   略一回想爷最初那一句“对我有意思”,听风顿时猜到了,但又不敢确信,只小心道:“爷的意思是,夫人是对‘惊云’有意思。”   孟星飏没有回答,却笑得更张扬了。   “跟你说话,就是不费劲。”   听风挨了夸赞,不敢说话了,忖度了一会儿,道:“夫人喜欢上‘惊云’,便是喜欢爷。而且是脱离了定国公光环的爷,更说明了夫人的真心。”   “不错。”孟星飏微微颔首。   天底下因为战神光环崇拜和仰慕他的人很多,见过他的姑娘,也有一些因为他的容貌而倾心。   现在的他改易容貌,脸上挂着刀伤,又脱离了本来的身份,成了身份低微的侍卫。   即便如此,傅挽挽还是对他动心了。   这说明,傅挽挽对他的喜欢与相貌无关、与权势无关,这是纯粹的喜欢,喜欢他这个人。   听风在一旁看着主子的神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夫人已经产生了误解,爷不打算告诉夫人真相吗?”   孟星飏的食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你把戏继续演下去。等到成亲那晚我会告诉她的。”   还等两个月?听风有些担心。   只听孟星飏又道:“我有种预感,这两个月里还会发生事情,若现在站到明处,对我们不利。”   如此,怪不得爷谨慎。   听风道:“爷到时候要恢复容貌吗?”   “当然,”孟星飏颔首,微笑道,“都已经成亲了,总不能让夫人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吧。”等到他露出真容,傅挽挽应该会很开心吧。   “外人都已经爷的样貌烧毁了,如果治愈,该如何对外宣称呢?”   “我已经想过了,此事崔雅宁可以派上用场,从明日起,你就让她为你治脸。”   听风当时死里逃生,中了毒也毁了脸。   也是因此才能顺利瞒天过海,让天下人都以为中毒躺在榻上的是孟星飏。   “崔医女能治好属下的脸吗?”   “让她先在传出为你治脸的风声,后面再审时度势罢。”   “属下明白了。”   ……   听涛轩里的孟星飏心情舒畅、意气风发,锦绣阁的傅挽挽却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居然让一个男人握了自己的脚。   她屈膝坐在榻上,看着那受伤的大脚趾,心里满是悔恨。   惊云为她脱鞋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斥责她?   她可是国公夫人,居然就这么让夫君的侍卫脱鞋上药。   发生这样的事,叫她怎么面对夫君?   大脚趾上过药后不怎么疼了,可是她整只脚都难受得要命。更难为情的是,惊云粗粝的手掌握住脚背上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脚上,灼烧得她难受。   傅挽挽躺在榻上,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夜辗转,第二日平宁侯过来陪她一块儿用午膳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   “挽挽,昨晚没睡好吗?”平宁侯关切地问。   没睡好,当然没睡好。   她做了有亏妇德的事,哪里还能睡得踏实?   “爹,我没事,就是做了些噩梦。”   平宁侯无奈笑道:“都要出嫁的大姑娘了,还能被噩梦吓着。”   不提出嫁还好,一提出嫁,傅挽挽又想哭了。   平宁侯为她添了菜,缓缓道:“早上我去见了孟星飏那小子,他同意对补办婚仪的事,不过,他说两府的事都由你说了算,国公府那边要怎么布置要怎么改动你决定了就好,他会遣人过来协助你。”   “好。”傅挽挽的心情愈发沉重。   夫君对她这么好,对她如此信任,她居然做出了对不起夫君的事。   该怎么办?   要去向夫君解释吗?   不行,夫君可是个小心眼的,若是她说了,夫君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重罚惊云。   呸呸呸,罚了就罚了,他不顾尊卑、不顾男女地冒犯她,就应该罚他,怎么还心疼起他了呢?   傅挽挽愁眉苦脸,平宁侯见状,便道:“挽挽,别担心,有爹在,外头的事都由爹来处理,你就把国公府布置得满意就好。”   “嗯,女儿知道了。”傅挽挽努力将惊云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   她暗暗下决心,过去的事就不管了,反正从现在开始她要离那个惊云远远的,绝不再跟他扯上关系。   等她跟夫君办完婚仪,她再给夫君吹吹枕头风,叫夫君把他打发去外头办差,不要留在国公府里了。   对,就这么办。   傅挽挽拿定主意,觉得这个对策不错,暂时卸下了心头的巨石和包袱。   平宁侯看着她一会儿恼一会儿喜,变脸如此之快,倒也觉得好笑。   小姑娘家要出嫁了,便是这般情态罢。   他一定要给女儿办好婚事,将来去地下见到真仪了,也好给她一个交代。   “早上宫里来人了,让孟星飏和你去宫里参加中秋赏月宴。”   “公爷要去吗?”   “他自是推拒说不去了,爹自作主张帮你应下了,可好?”   傅挽挽点头,她是很喜欢出门的。从前爹和姨娘都是不拘着她的,这阵子发生这么多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听涛轩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憋屈着,早就闷坏了。   “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吗?往年皇帝至多是留朝臣在宫中用膳赏月,很少在中秋召女眷进宫的。”   “侯府办宴会死了这么些人,皇帝也是想着让大家都进宫热闹热闹,尽快把侯府的事情忘掉。”   傅挽挽在心里哀叹。   死不死的,也就是亲人还记得,对旁人而言,一场宴会过后就彻底抛诸脑后了。   “爹爹有没有见过穆家和韩家的人?”不管怎么说,那两家都是被自己殃及的池鱼,傅挽挽心里有些内疚。   “回得匆忙,还没去见,不过爹已经遣人送了些礼品过去,他们也都收下了。”   还是爹想得周到。   “那……我也以公府的名义再给他们送些东西过去。”   平宁侯看到女儿想到了这一层,也感到欣慰。   “挽挽,掌家并不难,无非就是积累经验,只要你肯学很快就能上手的。定国公府人少,既没有父母高堂、也没有兄弟姐妹,这就省去了一般高门大户里最大的麻烦。”   “嗯。”从前姨娘没有特意教过傅挽挽如何掌家,只不过傅挽挽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知道要管些什么事。   之前小沈氏也让傅挽挽接受定国公府里的事,她大概心里是有数的。   “爹,定国公府里现在只有十个家人,恐怕还得采买丫鬟。”   平宁侯颔首:“这事爹替你想过了,等你二叔、三叔搬走,侯府里就会多出不少人手,你到时候看看哪些愿意留用的,你就带去定国公府,若是都不满意,便去外头采买。”   原来爹爹都替她考虑过了…… 第38章 【二更】她明明有夫君了……   “多谢爹爹。”   平宁侯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你想到什么,只管告诉爹,咱们俩一块儿想,就不会有疏漏。”   傅挽挽颔首,她心里的确是有疑问的。   “爹,等二叔、三叔他们搬走,我也去了定国公府,那你一个人住在侯府,岂不是……”   平宁侯微微一笑,“你放心,爹自有安排。我原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告诉你,既然问起了便今日说吧。”   傅挽挽见爹爹笑着说,但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如今昭儿已经十八了,也是时候请旨册立世子了。”   侯夫人为爹爹生了一女一子,长女傅卫卫,次子傅昭比傅挽挽小一月。   傅卫卫和傅昭都被侯夫人娘家接去住了,听闻傅昭自幼博闻强记,是个神童,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江南的弋阳书院读书,所以傅挽挽对他没有太多印象。   爹爹只有傅昭一个儿子,世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那要不要叫弟弟从江南回来?”   平宁侯微微敛眸,“他明年要参加春闱,于家已经把他接回京城了。”   傅昭已经回京了?   他回京也不回侯府瞧瞧吗?   傅卫卫好歹跟侯府有些往来,这傅昭可是十多年没进过侯府。   “爹去请立世子之位,弟弟会不会不接受啊?”   平宁侯叹了口气,“无妨,我把侯府给他腾出来,真仪不在,你不在,我也不在,他和卫卫就乐意搬回来了。”   “爹不在?爹打算回云州吗?”   “云州我是不打算回了,我为朝廷卖命这么多年,现在老了,精力也大不如前,等到册立完世子,我就会向兵部辞去镇北将军的位置。”   傅挽挽顿时担忧道:“这两年都是爹爹在北疆镇守国门,如果爹爹不在……”   “爹不在,还有别人在。再说了,这本来是孟星飏这臭小子的活儿,他在这儿躺着,让老子冲锋陷阵的……”   “爹,”傅挽挽见爹爹又说这种过分的话,顿时又生气了。   平宁侯看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了,不说他。我退下来,年轻人才有冒头的机会,我已经向兵部举荐了霍云峥,这小子也有点东西,希望他能扛得起来。”   云峥吗?难怪他那么着急赶回云州。   “爹爹怎么想着要把侯府腾空给姐姐和弟弟,那你去哪儿?”   平宁侯的眸光望向远处,“这也不是才定下的,这是从前就跟真仪商量好的,等你出嫁,我就把侯府交给昭儿。”   爹的话只说到这里,但傅挽挽明白,他们原来说好的,定然是搬出侯府,另择一处好山好水的地方清净度日。   “那爹去哪儿?”姨娘不在了,爹爹一个人出去住吗?   不等平宁侯回话,傅挽挽又道:“要不,爹搬去公府吧,公府那么宽敞,爹爹随便选个院子,这样公府就热闹了。”   平宁侯哈哈大笑,“天天跟那臭小子吵架,能不热闹吗?”   傅挽挽好奇道:“爹以前跟公爷也会这样吵吗?”   “当然。那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随便说句话都能气死我。”   原来如此。   傅挽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爹不是因为自己跟夫君交恶就好。   “我今儿骑马去了趟白马寺,那后山清净得很,我已经在那里买了间农庄,往后就住在那边了。”   白马寺?   姨娘就葬在白马寺的后山,爹爹今日便去过了吗?   “爹是陪着姨娘?”   平宁侯微微一笑,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白马寺离京城很近,爹住那边也能陪着你。”   原来爹爹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   傅挽挽其实觉得这安排很妥当,只是又有些怅然。   “不过,挽挽,若是你以后跟孟星飏吵架,就不能回侯府了。”   “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娘家。再说了,就算吵架,那我不能吵输了灰溜溜回娘家呀,一定要吵赢才行。”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笑吟吟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傅挽挽是他和叶真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他心里,这个女儿是娇气的、柔弱的,但是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她都扛住了,还能反过来关心他、担心他。   如此,他的确可以放手了。   父女两正说着话,外头丫鬟敲门。   “侯爷,姑娘,听涛轩那边派人过来了,说是公爷派过来协助姑娘操持婚仪的。”   “好,我知道了。”傅挽挽将平宁侯扶起来,“爹今日奔波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女儿自己处理公府的事。”   平宁侯确实有些疲惫,点了点头,便出了院子。   傅挽挽坐在屋里喝了杯茶,丫鬟便道:“姑娘,他们在廊下候着了。”   她放下茶杯,抬眼一看,便见惊云和驭香站在门外。   他……怎么来了?   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傅挽挽心里是想着这辈子不要再见到他,但是没想到这才过一会儿,他就又站在自己跟前。   傅挽挽赶紧低下头,重新给自己倒茶。   “公爷说什么了?”   驭香道:“公爷说一应事宜都由夫人决定,这两年公府的事情都是惊云打理的,所以爷让奴婢和惊云一起协助夫人,也护卫夫人的安全。”   话都在情理之中。   公府那些事的确是惊云打理的,而且他们俩会武功,保护自不在话下。   可是……   傅挽挽闷着头:“你们过来的意思,是不回听涛轩了吗?”   驭香道:“是。”   “我这院里用的丫鬟,你留下成,可没地方给惊云住。”   孟星飏道:“夫人放心,属下住在听涛轩,只是白天过来协助夫人打理公爷的事宜。定国公府产业不少,夫人若是独自打理,恐怕得费不少功夫。”   这是实话,傅挽挽以前就看过惊云处理公府事务。   夫君也是为她着想才叫惊云过来的吧。   驭香见状,便说:“惊云武功高强,夫人要外出的时候差遣他比差遣奴婢便利些。”   “行,你们先下去吧,我这正困着,等我睡一会儿,脑子清醒些了,再来理公府的事情。”   “是。”驭香和惊云一块儿退下了。   傅挽挽心烦意乱地回了里屋,躺在榻上却睡不着。   等待成亲的这两个月里,她就要每天面对惊云吗?   老天,她明明想的是不再见他的。   这以后日日相见,可怎么了得?   傅挽挽并没有午睡,睁着眼睛纠结了许久,还是爬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驭香和惊云坐在廊下,正在整理从听涛轩搬过来的账册簿子,她板着脸,故作泰然地离开。出了院子便径直往听涛轩去了。   不行,她没办法在惊云跟前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看到他,便会想起自己的脚被他握在手里的情景,她得去告诉夫君,让惊云回听涛轩,留驭香在锦绣阁就好了。   然而傅挽挽到了听涛轩,才发觉崔雅宁推着夫君的轮椅从正屋里出来。   午后金乌灼灼,但崔雅宁的神情比今日这烈阳还要灿烂。   她蹲下身,伸手把夫君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静静凝视着他。   傅挽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   难受得要命。   “夫人,你怎么了?”揽月看傅挽挽站在院门,好奇地问。   傅挽挽看着廊下的两个人,眼泪快要掉出来了。   依她的性子,她必是要冲过去一把把崔雅宁推开。可是她自己昨儿才做了对不起夫君的事情,她有什么立场过去斥责崔雅宁?   更何况,她觉得自己都比不过崔雅宁。   崔雅宁至少对夫君专一,而她明明有夫君了,居然还犹豫不决。   “夫人?”揽月看着傅挽挽委屈巴巴地看着廊下的听风和崔医女,他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可能猜出来夫人是不高兴崔医女跟听风在一起,“夫人,崔医女在为爷治脸伤。”   傅挽挽“啊”了一声,赶紧抹了一把眼睛。   “别告诉公爷我来过了。”说完便匆匆跑了。   ……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傅挽挽预料得这么糟糕。   惊云每日只是陪她清理公府这边要做的事情,他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默默站在傅挽挽的身边,等她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开口提点两句。   这么忙碌了几日,傅挽挽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可能惊云并没有别的意思,他那日只是一时情急想要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并非是心存冒犯。   傅挽挽放下此事,只专心打理公府的事务。   定国公府快二十年没有人住,偌大的公府日常只有十个家人在维护,不少地方已经陈旧不堪了,单纯的装饰都不够,必须找工匠重新加固修葺。   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到来,傅挽挽才得以离开侯府去宫中赴宴。   今日是宫宴,需要拜见皇后,因此傅挽挽穿的是国公夫人的礼服,发髻、妆容都一丝不苟。   她不喜欢这样的打扮,显得老气。既是进宫,当然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傅挽挽登上马车,前往皇宫,没多时便到了宫门前。   她出发得不算早,所以到皇宫的时候,前头已经停了别家府的马车。   原以为要等很久,谁知有黄门上前道:“孟夫人,贵妃娘娘特意命奴婢在宫门等候,夫人先去翊坤宫,再与贵妃娘娘一起前往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   贵妃对她可真好。   要是要排队进宫,怕是得等上一个时辰。   傅挽挽下了马车,跟着黄门往前走,没走几步,前面一辆马车有人挑开车帘。   是霍云峥的小妹妹。   傅挽挽眸光一动,便看到敬国公夫人。   当然,敬国公夫人也看到了她。 第39章 傅挽挽想低调做人,可对……   傅挽挽收回眸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她已经跟霍云峥说清楚了,往后跟他们敬国公府也没有什么牵扯了。   因有沈贵妃的旨意,她很快过了宫门,跟着宫人一路行到了翊坤宫。   上回在翊坤宫见到沈贵妃的时候,她打扮得非常素净,今日她倒是换了身鲜艳的衣裳,只是脸上依然没有妆容。   “贵妃娘娘。”傅挽挽上前请安。   沈贵妃微微颔首:“公府的事可理出什么头绪来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理出头绪了,工匠正在修缮各处,眼下要着手挑人了。”   沈贵妃颔首:“也是苦了你了。人手的事之前我想了想,还是从礼部要一些官婢过去,你更好上手。”   “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怎么会呢,按规矩公府是能领十个官婢的,这些年定国公府一直没要过人,现下去找他们多讨一些也是使得的。”   傅挽挽道:“多谢关怀,眼下侯府这边还能调派人手过去,若是有缺的,再去礼部讨要。”   沈贵妃微微颔首:“也是,你们侯府如今是丫鬟仆婢太多,没地方安置呢。”   见沈贵妃说起这事,傅挽挽只得笑了笑。   小沈氏依照平宁侯的要求,在十日内搬出了侯府。二叔二婶家因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便赖在侯府没有离开,也不知要赖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爹爹把小沈氏一家轰走,会不会惹得贵妃不喜。   沈贵妃脸看穿了傅挽挽的心思,又道:“沈宅一直空着,有人能一直住着也合我意。”   傅挽挽道:“想必娘娘是知道我家的事,爹爹说弟弟年岁已长,该请立世子了,等我出嫁了,爹爹也会从侯府搬出去,把地方留给弟弟。”   “如此。”沈贵妃对这些家事不感兴趣,又问了问孟星飏的身体。   因说着这些,傅挽挽忽然道:“公爷如今大好了,娘娘若是思念他,也可以召他进宫。”   这话一出,沈贵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   傅挽挽登时意识到她说错了话。   只是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根本没法收回。   她只能低着头,假装喝茶。   正尴尬着,外头宫人道:“娘娘,到了去坤宁宫的时辰了。”   “挽挽,你先去吧。”   “是。”   傅挽挽心情愈发沉重,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令贵妃如此震动。   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默默退出了翊坤宫。   她只是有点想不明白,沈贵妃明明很关心夫君,夫君也很在意沈贵妃,母子俩若是见一面,很多隔阂就能消弭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以后她也不会在沈贵妃和夫君跟前说让他们见面的话了。   翊坤宫离坤宁宫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   今日是中秋宫宴,坤宁宫装点的喜气洋洋。   翊坤宫的宫人把她带到坤宁宫门口便回去了,傅挽挽再没有任何优待,只能跟着其他的外命妇一起在坤宁宫外头候着,等待皇后传召。   等候的时候,敬国公夫人也带着两个女儿到了。   与刚才在宫外碰见的时候不一样,这回她们母女三人都目不斜视,没有看傅挽挽半眼。令傅挽挽有些意外的是,傅卫卫也来了。   皇后的召见是有次序的,先是后宫妃嫔皇女,接着是王妃郡主,再往后才是外命妇。   外命妇里也有先后顺序,似敬国公夫人这般德高望重的,是第一批召进去的。   傅挽挽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轮到她进宫请安。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傅挽挽进去的时候,坤宁宫已经很热闹了。   “都起来吧,”皇后容长脸,眉目生得斯文秀气,看起来就温婉大方。   她说完之后,眸光看向傅挽挽,“本宫听说定国公夫人是先去了翊坤宫,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傅挽挽忙上前道:“贵妃娘娘原已经穿戴齐整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是临出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太舒服,所以臣妇先行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意淡淡:“沈贵妃的身子一向娇柔,平常的宴会都不会来,今儿说要来,本宫还觉得稀奇,没想到还是来不了。”   坐得离皇后最近的一位华衣丽人道:“贵妃娘娘一向如此么,除了陛下,谁能叫得动她?”   傅挽挽不认识说话这人,也不喜欢听她这么说,只是才在翊坤宫说错话惹了贵妃娘娘,万一在这儿又说错什么,那就不妙了。   索性还是闭嘴吧。   “定国公的身子如何?”   “回娘娘的话,公爷的身上的毒已经都解了,只是在病榻上躺了两年,身子还狠孱弱,日常进出都需要轮椅。”   皇后不禁叹道:“堂堂一代战神,居然出入都要使轮椅,真是叫人心酸。”   “可不是么?”底下人纷纷附和。   只不过,有的人是真心感慨,有的是人是幸灾乐祸。   傅挽挽道:“娘娘不必担忧,如今皇极府的李修元大人和太医院的崔雅宁医女正为夫君调理身体,他们都说公爷的身子多加调养便能康复。”   皇后还没说话,刚才那华衣丽人又道:“这李修元虽是解毒高手,却不是大夫,而那个崔雅宁只是个医女,医女说的话也能信?”   “岳淑妃,本宫如今也是用崔医女请平安脉,她的医术确实不错。”皇后道。   原来这个华衣丽人是岳淑妃,傅挽挽早听说她的美艳之名。只是没想到她对沈贵妃和公爷的敌意如此之重。   先前傅挽挽一直想着低调做人,可对方咒夫君,她着实无法忍耐。   傅挽挽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崔雅宁虽是医女,但她是太医院院判之女,家学渊源医术精湛,不输太医院的御医。她不止在为公爷调理身子,还在研制药方,要为公爷恢复容貌。”   这话一出,坤宁宫大殿里端坐的嫔妃和贵妇们纷纷窃窃私语,连皇后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岳贵妃笑得更张狂了:“毒是可以解的,可是定国公的脸是被烧毁的,脸都烧烂了还能恢复?莫说崔雅宁区区一个医女,便是她爹崔院判也办不到吧。”   “淑妃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觉得崔医女是个女子,定然医术不精。可女子未必就比男人差的。宫里这么多大夫,尊贵如皇后娘娘,也愿意让崔医女请平安脉,证明不是崔医女医术不好,而是太医院的规矩不好,是时候改改不让女子做御医的规矩了。”   傅挽挽说话这话,心中又忐忑起来。   明明想好了要谨言慎行,又忍不住说这么多。   得罪了岳淑妃不说,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听了会怎么想。   “挽挽这话说得挺有意思的,不过这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不好随便改的。”还好,皇后的脸上没有什么不悦,反而笑吟吟的看着傅挽挽,“无论如何,试试总是没错的。当初天下人都以为定国公没治了,如今还不是醒了。指不定崔医女就能医好定国公的脸伤呢!”   “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想来公爷能讨到这个吉利。”   皇后听得傅挽挽这奉承之言,微微笑着说了句:“去喝茶吧,别一直站在了。”   傅挽挽朝她一拜,躬身退下。   大殿里的夫人贵女大半都是她认识的,可是也大多都是不想搭理她的。   傅挽挽左右环视,却对上了傅卫卫的眸光。   她下意识地朝傅卫卫走过去,刚想喊声姐姐,傅卫卫别过脸去别处,跟其他贵女说话去了。   还是不想理她吗?   傅挽挽叹了口气,正想着是不是找个角落坐下,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孟夫人。”   她回过头,顿时愣了下。   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崔雅宁。 第40章 【一更】“对啊,姐夫。……   “崔医女?你也在这里?”傅挽挽有些惊讶。   崔雅宁道:“我一早来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又给她配了今日的甜汤,等宫人熬上就这会儿功夫了。”   傅挽挽倒不是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坤宁宫,她是奇怪,崔雅宁为何会走上前来跟她说话。   表情……还那么古怪。   “有什么事吗?”傅挽挽问。   崔雅宁垂眸,十分犹豫的模样。   怎么会呢?傅挽挽怎么会说自己能做御医的事呢?这不是孟星飏的想法吗?   傅挽挽只是个草包千金,她能明白什么呢?   对,一定是孟星飏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治好他的脸伤,所以今天傅挽挽才会在皇后跟前说什么自己并不比御医差的话。   傅挽挽探究地看向崔雅宁,崔雅宁朝她福了一福:“只是过来跟夫人问个安。”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见崔雅宁神色沉重,眸光亦很阴沉,显然不只是问安这么简单。   之前她们在听涛轩里遇见,崔雅宁未曾特意给她问过安。   傅挽挽不免忐忑,是不是刚才那些话被她听到了?   自己在皇后跟前夸下了海口说崔雅宁能为夫君治好脸上的伤,但其实她没把握能治好。   想到这里,傅挽挽也有些愧疚了。   为了一时口舌,自己似乎把崔雅宁推上火架子上去了。崔雅宁若是没医好,只怕别人会笑话的。   一时之间,她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弥补。下次若再遇见,再说说这事吧。   “挽姐姐。”   傅挽挽正发着呆,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过头,却见霍云峥的小妹、闺名叫做云柔的姑娘在叫她。方才在宫外的马车上,就是霍云柔挑起了车帘在看她。   “云柔妹妹,好久不见。”   云柔颔首,客气道:“也许久不见挽姐姐了。”   “你来找我说话,霍夫人会不会不喜?”   云柔闻言,顿时苦笑道:“我娘知道我会来找你的,其实,她心底也希望我来找你。”   “为什么?”傅挽挽不解了。   “我们听说哥哥前些日子回京城了……”   是为了这事来兴师问罪吗?得知霍云峥那天一早走了之后,傅挽挽就知道这事肯定会惹怒敬国公府,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她只得道:“霍参将这次回京是为了护送我爹,是公干,北疆那边军务繁忙,他和其他北疆过来的将士都只在京城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往云州城赶的。”   不等霍云柔说话,傅挽挽又补道:“你知道的,将士不能擅离职守,这回我爹是因为家里出事向钦差告了假才回的,霍参将若是在京城停留太久,很可能被军中处罚。”   霍云柔低下头,面带悲伤,没有说话。   傅挽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她并不知道霍云峥是不是因为自己那些绝情的话才离开,还是像爹爹说的那样的确是军务繁忙才赶着走的。   迟疑片刻,傅挽挽道:“听我爹说,霍参将这两年在北疆屡立战功,我爹都向兵部提请要给霍参将再晋一级呢。”   “是吗?”霍云柔面色戚戚,“挽姐姐不知道,我哥哥这两年没往家里写过家书,只有祖母大寿的时候托人送过寿礼。”   傅挽挽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在她决定放弃霍云峥之后,就刻意没有去了解霍云峥的近况。   她隐约知道他为了自己是跟敬国公夫人闹过的,旁的便不知了。   “挽姐姐,将来你再遇见我哥,能不能劝劝他?”见傅挽挽似乎要开口拒绝,霍云柔忙道,“当初那件事我也在场,是我娘太失礼了。她那日生气只是在迁怒挽姐姐,因为向来听话的哥哥忤逆了她,事后她也是后悔的。”   “云柔,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如今的情况你都知道,我已经嫁给定国公了,怎么可能再与你哥哥相见相聊呢?”   “是我考虑不周,”霍云柔知道傅挽挽说得在理,重重叹了口气,低头道,“往后不会再叨扰夫人了。”   见她要走,傅挽挽想了想,还是道:“你今日这番话,若是直接告诉他,想来他会心软的。”   记忆中的霍云峥是很温柔的人,吃软不吃硬。   霍云柔摇头:“我试过的,我给哥哥写了许多信,该说的我都写过了,但他从来不回。所以今日遇到你,我才厚着脸皮来求求你。”   “求我做什么,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今日你是替霍夫人试探也好,不是也罢,都可以请她安心。这是既是他和霍夫人之间的家事,自然还是要霍夫人解决。”   “是。”   傅挽挽见她一脸失落,有些不忍,便道:“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便多说两句。倘若以后云峥遇到心仪的女子,霍夫人若是可以尊重他的想法,或许,他能打开心结。”   霍云柔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挽姐姐。”   “不必客气,不提这些事,我们还可以如常往来。”   敬国公府是门清风正的簪缨世族,教养出来的子女都是极好的。   傅挽挽对霍云柔一直很亲切,除了霍云峥的缘故,也是因为她秉持礼数、端方大气。   所以当初她才会觉得,霍家是可以接受她的。   没想到惹出这么多风波。   “之前听人说挽姐姐的婚事,我还有些担心。如今公爷解了毒,还有神医为他恢复容貌,当真是恭贺姐姐了。”   傅挽挽舒了口气,笑道:“公爷的确大好了,至于容貌,原是抱着试一试请崔医女治一治,若是能治好自然是上天保佑,若是治不好也无碍。”   霍云柔点头:“定国公这样的英雄豪杰,能解毒已经是万幸了,容貌损毁,也不会损毁他的英名半分。”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了一阵后,皇后叫女官领着大家去御花园赏花。   今日宫中赐宴,外命妇们只是在宫中用午膳,赏过花、用过膳也就可以离宫了。   霍云柔跟傅挽挽一块儿到了御花园,说了些别的闲话,霍云柔又跟别的姑娘们坐去一处了。   傅挽挽摇着仕女团扇,独自在御花园里逛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姨娘是个爱花的人,尤其喜欢茶花,侯府里养着许多名品,今日到了御花园里,傅挽挽才算大开眼界。   宫外的茶花早都谢了,宫中的花匠却不知有什么本事,每一株都盛放得正好。   姨娘有一株十八学士视若珍宝,这宫里的茶花却连傅挽挽都看不出是什么名品,想是只有宫里的花匠才养得出的。   她边走边看,逛着逛着便走到了御花园后边。   这里比起前头要幽静些许,当中是一座太湖石垒砌的巨大假山,顶上似乎是盖了亭子的。假山两旁各有几间宫殿。   傅挽挽看完了花,也有些乏了,便往左边那一排殿宇走去。   走得近了,方见上头写着“璃藻堂”。   傅挽挽好奇走近,方见里头摆放着一排排书架,密密麻麻的陈列着书籍。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她张望,便道:“璃藻堂是小主和宫人们看书的地方,夫人若是有兴致,可以进去瞧瞧。”   傅挽挽不是爱读书的,不过既走到这里了,自然要进去瞧瞧。   一进门,便有一股书香味铺面而来,细细一闻,这书香里头夹杂着木香,应当是太监们在各处放了冷香。   傅挽挽早前听说宫中御书房藏书包罗万象,这璃藻堂的规模谈不上多大,但也门类齐全。   她不爱看书,不过逛着倒也新奇。   等到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时候,傅挽挽忽然遇到了两个老熟人。   李修元站着书架旁,正在找着什么书,他身后站着的则是嘉言郡主。   他们俩怎么又在一块儿?难不成每逢宴会,他们俩就要凑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吗?   傅挽挽眯了眯眼睛,这个李修元难不成是想享齐人之福?还是说他见嘉言郡主身份比傅卫卫高,要攀龙附凤?   不管怎么样,傅挽挽看到他们俩站着这角落里的样子就有些不悦。   她轻嗽了一声:“李大人,好巧啊。”   李修元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她,顿时有些不自然。   确实是巧,他仅有的两次跟嘉言郡主独处,都叫傅挽挽给碰上了。   还好卫卫跟她姐妹不和,若是亲姐妹,自己只怕完蛋了。   “夫人。”李修元朝傅挽挽拱了拱手。   傅挽挽走过去,望向嘉言郡主,也朝她福了福:“郡主。”   嘉言郡主显然也想起上次她在侯府凉亭跟李修元说话被傅挽挽撞见的事,眸中自然对傅挽挽的到来流露出不悦,而且比上次更甚。   “李大人,我正在找姐姐,刚才还在坤宁宫见她,这会儿来御花园就不见了。你瞧见她了吗?”   李修元颇有些无奈道:“孟夫人,下官今日进宫就直接到了璃藻堂,没有见到傅姑娘。”   哼,没见到傅姑娘,就见郡主殿下了吧?   傅挽挽轻蔑地看向李修元。   李修元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旁边的嘉言郡主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是不是这本?”   “嗯,就是这本。”   李修元说完,看看傅挽挽,又对嘉言郡主道:“有劳郡主了,这些书下官先拿回去参详几日,等有结果了,再去王府拜见王爷。”   嘉言郡主道:“也好。”说完径直便离开了。   待她一走,傅挽挽便不客气了:“李大人跟嘉言郡主可真是亲密无间呢。”   “夫人误会了,王爷有位老部下年轻时中过毒箭,余毒一直未曾清楚,王爷便托我设法解毒,郡主也是来璃藻堂协助我找书。”   傅挽挽道:“这是解毒,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李大人,我可是把你当姐夫看,才跟你说那些话的。”   “姐夫?”李修元顽味地品着这两个字,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对啊,姐夫。”   傅挽挽喊得十分顺口,坦然地朝李修元笑了笑。 第41章 【二更】这是玄儿,你们……   李修元笑了笑,又摇着头道:“夫人,若是在卫卫跟前提这两个字,恐怕你不但没有姐夫,连姐姐都没有了。”   “我当然不会在她跟前说,姐夫,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李修元看向傅挽挽,眸光动了动:“夫人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能办到的事,我自然会办。若是办不到的,恕下官无能为力。”   “姐夫真是心明眼亮,”傅挽挽轻嗽一声,轻声道,“你知道的,自打我爹回侯府之后,姐姐就搬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一直想找她说几句体己话。”   “体己话?”李修元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傅挽挽急了,“是真的,其实我知道姐姐并不想跟爹决裂,他们俩都是性格刚强的人,谁也不愿意低头。”   “那夫人打算怎么让他们低头呢?”   “他们都不用低头,我来低头好了。”   李修元眸光顿时亮了些,他看向傅挽挽,又问:“所以夫人要我做的是……”   “姐姐如今住在哪里?于家的长辈迁居江南那么久,听说京城的宅邸已经卖了,那她和阿昭到底住哪儿呀?”   “于家老宅陈旧不堪,翻修起来有些麻烦,于将军便让卫卫把老宅卖了,重新买了一座别院。”   “在哪里买的?”傅挽挽追问。   “这个恕下官不能直言相告。”   傅挽挽倒也不泄气,她笑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就算我上门,他们也会让我吃闭门羹。”   李修元在心中暗暗点头,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我想请姐夫在姐姐跟前替我美言几句,看姐姐能不能找个时间跟我一块儿喝杯茶、逛逛街。”   “喝茶逛街?”李修元很佩服傅挽挽的勇气,“若我真是你姐夫,的确可以帮你美言几句,只可惜还不是。”   “那姐夫到底能不能帮嘛?”   李修元无奈笑道:“不是我故意推脱,近来卫卫一直在为侯府的案子忙碌,整日呆在大理寺,我都见不着她的面,如何为你美言?”   “姐姐整天呆在大理寺,你就那么放心?”   李修元挑了挑眉,显然没明白傅挽挽的言下之意。   她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姐夫,我听说大理寺的董少卿尚未婚配,家里正在为他张罗亲事。董少卿生的一表人才,破案也很有一手。这天天在姐姐跟前晃,姐夫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卫卫又不是我的犯人,我怎么可能日日盯着她。”   “反正我要是你,我一定会去大理寺看看。”   “看什么?”   “看看那董少卿是不是对姐姐包藏祸心啊,反正上回我见到他们的时候,讨论案情”   见李修元不说话了,傅挽挽心中一乐,知道有戏,忙道:“姐夫若是去了大理寺,烦请帮我美言两句。到时候姐姐就只会想我的事,不会在意姐夫过去盯梢的事。”   李修元没好气道:“我没想去盯梢,只是对那个凶手有些好奇,想去会会罢了。”   傅挽挽听得连连点头,赞扬道:“不愧是姐夫,这个借口可比我想的借口要强多了。”   李修元被傅挽挽治得没脾气了,便道:“我如何为你美言?总不能让卫卫敞开家里让你进去吧。”   说到这里,李修元小声道:“据我所知,傅公子对侯爷的意见比卫卫还要大,你若是上门……”   果然如此。   这些年傅卫卫跟侯府还是有些往来的,但傅昭是音讯全无。   若是不先打个招呼,册立世子的事保不齐还会闹出什么风波。   爹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也该是她为爹爹尽孝了。   “姐夫放心,我不会自讨没趣,你就跟姐姐说我想请她喝茶,跟她商议些家里的事,她知道怎么找我。多谢了。”   李修元点了点头,“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我不会去左右她的想法。”   “当然,我也不会左右姐姐的想法。”   看傅挽挽笑得这样灿烂,李修元无奈道:“还有,以后不要那样叫我了。”   “哪样啊?”傅挽挽故意装傻。   李修元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叹了口气。   傅挽挽道:“知道了,姐夫说的话当然要听。”   这话一出,李修元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往外走去了。   傅挽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捂嘴笑了。   她对李修元挺有好感的,又有本事,又生得俊,最要紧的是脾气很好,傅卫卫脾气那么刚强,就需要这么一个如水的夫君。   傅挽挽缩了缩脖子,刚才她喊“姐夫”喊得热闹,往后的确不能再乱喊了,万一傅卫卫不喜欢李修元呢,那她不是得罪未来真正的姐夫了么?   虽然在坤宁宫出了那么些岔子,但李修元能答应她给傅卫卫传话,今日进宫还是很顺畅的。   傅挽挽优哉游哉地爬了假山,站在池边喂了一会儿鲤鱼,终于等到了赐宴。   吃过饭出来,翊坤宫的宫人又在殿外等着她了,说是贵妃给公爷备了些药材。   傅挽挽查看了一下,除了说的药材,还有一匣子珍珠。   贵妃还赐珍珠给她,想是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了。   傅挽挽想了想,决定去翊坤宫谢恩。   宫人也没阻拦她,领着她往翊坤宫去了,只是这会儿翊坤宫里有人在给贵妃请安,傅挽挽只能在外头等着。   烈日当头,她又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举了。   站了好一会儿,头顶晒得快冒烟了,里头终于有宫人进来叫她进去。   傅挽挽走进翊坤宫的时候,额头、鼻尖都已经冒出汗了。   她低下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挽挽。”沈贵妃这会儿没有在偏殿,而是坐在正殿。   “给贵妃娘娘请安。”   傅挽挽上前一拜。   “快坐下吧,在翊坤宫你不必拘礼。”   “是。”傅挽挽落座之后,这才发现殿里还坐在一个锦衣少年,他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丰神俊秀,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那少年打量着她,“你就是定国公夫人?”   “是。”他身上衣裳绣着五爪金龙,不是王爷也是郡王,傅挽挽自然要起身回话。   沈贵妃道:“挽挽,都说了你不必拘礼。这是玄儿,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玄儿?   燕王刘玄?   原来这就是沈贵妃另外一个儿子刘玄。   傅挽挽赶紧跪地:“臣妇拜见燕王殿下。”   “挽挽,快坐下吧,在这殿里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要我下去扶你,你才肯起来。”   一家人?   傅挽挽行过礼,方重新坐下:“挽挽不敢僭越。”   那燕王道:“听说定国公身子已经大好了?”   他说话声音清亮,说话的速度也比较快,落在傅挽挽耳中,便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身上的毒都已经解,只不过谈不上大好。他在病榻上躺了两年,身子很虚,白日里要睡上许久。”   “定国公从前武功独步天下,如今成了废人,想来滋味不好受。”   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玄儿。”沈贵妃低低呵斥道。   燕王笑了起来,对沈贵妃的训斥毫不在意:“是母妃说都是自己人,儿臣才有话直说的。”   傅挽挽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茬。   然而燕王又问:“夫人在坤宁宫说请了人为定国公恢复容貌,这是实话还是胡说的呀?”   宫里果然是没秘密的地方,早前她在坤宁宫大放厥词,怕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的确是请了李修元大人和崔雅宁医女为公爷医治脸伤,能不能治还未可知。我原是不打算说的,只是岳贵妃问起了,所以才在坤宁宫回了几句。”说到这里,傅挽挽又看向沈贵妃,她乱说话,不会又惹贵妃不高兴吧?   沈贵妃果然神色一变,语气也重了些。   “我在宫里一向足不出户,她们找不到发泄怨气的地方,竟往你身上撒气了。”   傅挽挽还没说话,燕王便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母妃一日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那些女人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母妃放心,她们得意不了多久。”   沈贵妃道:“今日下午是不是还要去御书房上课?”   “是。”   “时辰差不多了,你先过去吧。”   “那儿臣就不叨扰母妃午睡了。”燕王说着起身,傅挽挽见状,也跟着起身。   沈贵妃想是真累了,并没有留她,叫宫人送她出宫。   下台阶的时候,燕王忽然道:“定国公往后一直住在侯府吗?”   “等公爷和我补办了婚仪,便回搬回定国公府。”   “如此,到时候本王给你们送一份大礼。”燕王上了步撵,自往御书房去了。   傅挽挽松了口气。   这燕王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她头先遇到他的时候,便觉得他有些眼熟,这会儿想想,他的模样跟小时候遇见的孟星飏有几分相似。   这两兄弟样貌都是肖似沈贵妃呢!   不过傅挽挽不打算把遇到燕王的事告诉夫君,夫君对沈贵妃讳莫如深,只怕对燕王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也是如此。   皇宫太大了,傅挽挽从翊坤宫走出来都费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出宫,便见驭香和惊云迎了上来,从宫人手中接过赏赐,领着她回马车。   驭香道:“看夫人喜气洋洋的,定是在宫里得了不少赏赐吧?”   “赏赐是有,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高兴。”   “那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夫人说出来让奴婢也高兴高兴。”   傅挽挽道:“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托姐夫帮忙,他答应了。”   “姐夫?”驭香疑惑地看向傅挽挽,“除了大姑娘,夫人还有别的姐妹吗?”   傅挽挽想起李修元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却不再说话。   姐夫要她不再提这个称呼,她得说话算数,不能再提。   孟星飏看着她得意的小眼神,眯了眯眼睛。   他自然猜得出傅挽挽说的姐夫就是李修元了,所以,今日她喊了李修元一声姐夫,李修元答应帮她办事?   倒是有点意思。 第42章 【一更】她非常确定,他……   回了国公府,傅挽挽便将沈贵妃送的药材拿去听涛轩。   听风见她到来,自然又是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随意敷衍了她几句便想打发她离开。   傅挽挽说完了宫里的事,却没有立即离开。   因着上回自己被惊云捏脚的事,心里一直扎着一根刺。   她其实很想跟夫君坦诚这件事,若不说,便好像自己德行有亏一般。   听风见傅挽挽不说话、也不出去,一脸委屈的模样,顿时头皮发麻。   见孟星飏站在碧纱橱外盯着,他只得硬邦邦地问:“夫人还有别的事吗?”   “是……是有些事。”   “夫人不妨直言,我这会儿乏得很,着实想睡了。”   傅挽挽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道:“前几天、前几天晚上我想来听涛轩探望夫君,走到半道上脚趾受伤,是惊云给我上了药。”   “哦。”听风淡淡应道。   见他没什么反应,傅挽挽只好把话再说得明白些:“他帮我脱了鞋、查看了伤势,又上了药。”   听风自然明白傅挽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侍卫,在侯府这样遍地是下人的地方给女主子脱鞋上药,简直是犯了死罪。   然而犯下这件事的正主就在碧纱橱外杵着,难不成他要当着夫人的面把爷喊进来训一通吗?   况且,夫人说了这话,主子面含微笑,显然对此颇为自得。   听风机敏,自然是有对策的。   主子都不在意身份是否拆穿,他也不必那么卖力去将替身的戏码演下去。   眼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只能继续和稀泥。   至于这出戏什么时候被夫人拆穿,那也是爷该烦恼的事,不是他。   “夫人的脚伤痊愈了吗?”   “好了,已经好了。”傅挽挽有些意外,他怎么是这个反应呢?   之前在他跟前提一下霍云峥这个名字,他的眼神都能吃人。   这会儿她告诉他自己的叫惊云碰了脚,他竟然没什么反应。   是因为惊云是他的部下,他认为惊云绝不敢僭越所以不在意?还是说,他当初在意霍云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他跟霍家有什么仇?   傅挽挽又委屈起来。   都是她会错意吗?   她眼巴巴地望向榻上的人,然而他别过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我回去了。”   “惊云,护送夫人回去。”   孟星飏将傅挽挽的情绪收在眼底,走上前说了声是。   傅挽挽心情乱七八糟的,沮丧地往外走去,也没在意是谁跟在她身后。   孟星飏默默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快走回锦绣阁的时候,他加快脚步,走到了傅挽挽旁边。   “你做什么?”傅挽挽见他突然凑近,心情一下紧绷起来。   孟星飏道:“夫人不是一直说要去叶姨娘的福地前瞧瞧吗?今日天气倒好,夫人要不要进山祭祀?”   姨娘的坟冢已经建好了,爹爹自己去过好几回,傅挽挽每回让爹带她去,爹总说他是一时想起便去瞧了。这些日子一忙碌就过去了,至今没去瞧过。   傅挽挽望着他,轻轻咬了咬唇。   他倒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要去吗?”孟星飏轻声问。   傅挽挽觉得应该拒绝的,但许是因为此刻的心情太过糟糕,许是因为的确很想去姨娘墓前探望,许是因为眼前这人的眼神澄净温柔。   总之她点了头。   她回屋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原想叫上驭香的,可叫人里里外外寻了两遍,都没见到驭香的踪影,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如今锦绣阁的丫鬟都不是她熟悉的,她不想带出门,索性谁也不带了。   走到侯府门前,马车正好过来,傅挽挽上了马车,只听着外头惊云在跟马夫说着什么,她眼皮子有些重,便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今日一早就起床进宫,回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听涛轩,她着实累了。   坐在马车上,听着外头车轮转动的声音,傅挽挽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待到睁眼的时候,耳边已经能听到清脆的鸟鸣了。   已经到白马寺了吗?   傅挽挽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惊云”。   “夫人醒了?”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傅挽挽“嗯”了一声,又问:“到白马寺了吗?”   “已经到后山的山门了。”   傅挽挽舒了口气,推开车门出去,孟星飏扶着她的手,将她半抱了下来。   “怎么只有你?”傅挽挽双脚一落地,便往旁边走了几步,与他隔远了些。环顾四周,周遭空无一人,追问道:“马夫呢?”   孟星飏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是你驾的车?”傅挽挽不免惊讶。   原想着不带丫鬟,但有马夫跟着,她也不会觉得困窘,但他居然把马夫撵走了。   在侯府门前,他就是在跟马夫说这个吗?   怪只怪她太累了,那会儿只想睡觉,没去听他在说什么。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的脸颊慢慢变红,心中微微得意。   他不过盯了她一眼,就羞得脸红了么?   “夫人今日是轻车简行来祭拜,属下便想着自己驾车方便些。”   孟星飏望见她的小动作,暗暗好笑,他转身从马车后头将装着祭祀物品的竹篮拿了下来,站到傅挽挽身边。   “属下已经跟知客僧打听过了,从这条石阶上去,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墓地,唯一的新墓就是叶姨娘的了。”   只有他和她,傅挽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夫人,上山吧?”   傅挽挽心一横,左右只管祭拜姨娘,不同他说话就是了。   她走路小心些,别再扭伤就是了。   “走吧。”傅挽挽转过身,径直走上石阶。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白马山虽然距离京城不远,但这边明显比京城要冷一些。   刚开始走的时候,傅挽挽还觉得凉爽舒适,再往上走,便有些冷了。   “夫人冷吗?”孟星飏问。   傅挽挽缩了缩脖子,“不冷。”他那竹篮子里又没有衣物,若是她答冷,他要怎么做?   “可属下见夫人胳膊在发抖。”   “我没事。”傅挽挽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前头的路更难走,非但冷,脚下的青石板也是湿的了。   “看样子,山上下过一场雨。”孟星飏轻飘飘道。   “不知还有多远。”   “据知客僧讲,墓地就在山腰,想是不远了。”   傅挽挽日常在家无非逛逛园子,这山路说长也不长,对她而言却不那么轻松。   远远看到墓地的时候,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了。   “夫人需要属下搀扶吗?”孟星飏朝她伸手。   他的手掌宽大,看起来就温暖有力。   傅挽挽看着这只手,不禁又想起上次被他握住脚的情景。   他的手真大啊,一把就能将她的脚完全握住。   若是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恐怕也只得他手掌的一半。   “夫人?”孟星飏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傅挽挽回过神,心中羞愧起来,她在想什么,为何要想让他握自己的手。   她板起脸道:“不必了。”   知客僧说得没错,姨娘的墓地非常显眼,这墓园有些年头了,放眼看去,只有一座新墓。   傅挽挽往前走去,见姨娘的坟墓周围种了一圈茶花。   前些日子爹爹几回来白马寺,一定就是在忙活这事吧。   傅挽挽的眼睛有些发酸。   坟前的墓碑上,简简单单只刻了几个字:“叶真仪之墓”。   小的时候,姨娘给她讲了武则天的故事,说武则天给自己留下了一块无字碑。   傅挽挽彼时年幼,不知不吉利的话不能说,便问姨娘想在墓碑上刻什么字。姨娘没有生气,而是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告诉傅挽挽,若有一日为她立碑,便刻上她的名字就好。   是自己一语成谶吗?   若是她不问这么蠢的问题,或许姨娘就不会死。   傅挽挽噙着泪,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钱。   孟星飏替她点燃一对长烛,插在墓碑两旁。傅挽挽一张一张撕着纸钱,看着纸钱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旁人说,纸钱是烧成灰,底下人才收的到,姨娘活着的时候她没有尽孝,也只能为她多烧些纸钱,好叫姨娘不必做一个受制于人的鬼。   孟星飏蹲在旁边,静静陪着她。   上过香,烧过纸钱,掉过眼泪,似乎也没什么事可做。   傅挽挽长舒一口气,站起身,腿有些麻了。   刚想迈步,身子一晃便往旁边倒去。   孟星飏眸光一动,也不着急去拉她,只往旁边挪了一步,叫她落进自己的怀里。   傅挽挽骤然被他抱住,浑身一凛,想动,可脚麻得不得了。   她实在觉得难堪,只得闭上眼睛。   孟星飏见她这副羞恼模样,自是觉得她可怜又好笑。原是该马上将她扶起,只是他十几日没有碰她了,心痒得紧,一时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舍得松手。   他是细细瞧过傅挽挽身子的,哪一处纤细,哪一处饱满,他都记得清楚。   这些日子傅挽挽一直在尽心筹备嫁给他的事,他顾念着良心稍稍克制了一下,没对她做什么,但每日见到傅挽挽时,都忍不住思念起被衣衫遮蔽起来的这副身子。   此刻他手揽着傅挽挽的杨柳细腰,将她紧紧搂着。   因她侧倒着,身上的绵软便往一边歪去,倚在他右手臂弯里。   居然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孟星飏甚至想伸手去捏了。   “放开我。”傅挽挽见他竟然一直抱着,没有松手的意思,起先的尴尬突然变成了惊慌。   如果上次握脚可以解释成无心之举,那么现在,她非常确定,他一定是在故意抱她。   再怎么搀扶,也无需把她抱在怀中。   更何况,她明显感觉得他整个身子都从后面贴了上来。   “惊云,你、你这混蛋,你快放开我!”傅挽挽突然大喊起来,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可他两只手牢牢环住自己,她的肩膀和手臂根本使不上力。   腿还麻着,她唯一还能动弹的地方便是腰。   慌乱之下,她往后撞了一下。   然而情况更不妙了。   她似乎……撞到了什么铜墙铁壁。 第43章 【二更】她背叛了自己的……   傅挽挽艰难地回过头,噙着泪望着他。   “放开我,求你了。”   孟星飏见她这般可怜样子,又心软了一点,准备向她说出实情,“挽挽,其实我……”   傅挽挽见他又要凑近,着实无计可施。   百般无奈之下,她又提高了音量:“你对我做这种事,夫君会杀了你的。”   孟星飏见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忽然又得了趣儿。   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杀什么,他又打不过我。”   “你……你得意什么?”也不知是气急,还是羞恼,傅挽挽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夫君又不必亲自杀你,他手底下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杀了你。揽月、寻灵、驭香他们一块儿上,总能杀了你。”   就凭他们几个,还真杀不了我。   孟星飏在心里回道。   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夫人回去之后,就打算让他们联手杀了我?”   要他死吗?   傅挽挽吸了吸鼻子,认真说道:“你现在放开我,自请离开定国公府,永远不回来,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孟星飏的眸光在傅挽挽身上打了个转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属下对夫人做了这样的事,夫人还是舍不得属下死?”   此话一出,傅挽挽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是啊,他对自己的女主子心存不轨,动手动脚,还用那种地方贴着她,她居然不想他死,还给他指了一条活路?   傅挽挽啊傅挽挽,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了?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心中愈发起了逗弄之意。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的心情是不是跟属下一样,其实属下早就心悦夫人……”   “没有!”傅挽挽大吼道。   她否认得斩钉截铁,可是她的心却怦怦狂跳。   她居然对一个登徒子动心了?   她一个有夫之妇,居然对着一个登徒子动心了?   她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夫君和爹爹,倒不如一头撞死在姨娘的墓碑前算了。   傅挽挽怔松过后,失声哭泣起来。   孟星飏见她哭得这样伤心,稍稍有点后悔。   哭成这样,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挽挽,别哭,我松手了。”   他果真松了手,傅挽挽脱离他的怀抱,然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青山,除了林间的飞禽,没有半个活物。   她身上闹得没力气了,想跑,怕是也跑不了多远。   即使跑了,往后又该怎么办?   她一个有夫之妇,光天化日之下,叫别人给抱过了。   傅挽挽感到绝望。   “擦擦眼泪。”孟星飏从竹篮里拿出张帕子,递了过去。   孟星飏知道她此刻正在气头上,不会接帕子,自己拿了帕子为她擦脸。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妆容隆重,胭脂水粉花钿螺子黛什么都使了,这一哭一闹的,一张小脸全花了。   然而他只擦了两下,便被傅挽挽一把推开,帕子也甩在地上。   “你别碰我!”傅挽挽含泪怒骂道。   孟星飏捡起帕子,把帕子上头擦掉的脂粉摊给她看:“看,你的脸花了。”   傅挽挽狠狠瞪着他,自己拿袖子擦着脸。   孟星飏道:“挽挽,其实我就是……”   “闭嘴,这不是你能叫的。”   “那你非要我叫你夫人?”   听到这称呼,傅挽挽又忍不住掉起眼泪。她不仅被惊云抱了,她还为他心神不宁,她有什么脸面给夫君做夫人。   傅挽挽想到伤心处,蹲下身捂着脸大哭起来。   孟星飏见状,想凑过去劝慰,只是他一靠近,傅挽挽便伸手去推他。   他索性顺势坐在地上,看着傅挽挽梨花带雨的模样勾起了唇角。   “我很可笑吗?”傅挽挽抽泣着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可悲又可笑?”   孟星飏看着她,摇了摇头。   傅挽挽心中愈发生气。   只是她不是对别人生气,而是对自己生气。   她明明早就察觉到自己跟惊云之间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不坚决一点把他撵走?   今日在夫君跟前说握脚的时候,她如果言辞再严厉些,夫君定然会引起注意,不叫惊云再做她的护卫,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我笑,不是因为你可笑,”孟星飏见她稍稍松懈,猛然往前探了探,凑到了傅挽挽眼前。   两个人的脸相隔很近,傅挽挽的睫毛甚至都要碰到他的额头了。   他眸光似星,深邃、纯粹,没有分毫杂质。   呆愣之下,又听他道:“是因为,我喜欢看着你,看见你,我便觉得很快活,便忍不住要笑。”   他……他在说什么?   傅挽挽睁大了眼睛望向他。   两人离得太近,她甚至在他的墨色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呼吸在刹那之间停滞了。   在傅挽挽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男人的手重新圈上了她的细腰,将她往前一推,他的唇便碰触到了她的唇。   傅挽挽微微一抖。   一种奇异的感觉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有些心痒,有些发酥,这股力量控制了她的身,控制了她的心,也让她停止了思考。   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她要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身材高大健硕,她在他的怀里,既踏实又安全。   恍惚之间,傅挽挽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然而她很快沉溺于他的温柔之中,再没有功夫去细究什么事了。   空山新雨后,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舒服。   偶尔飞鸟从天上飞过,见到底下相拥相吻的两个人,只鸣叫几声便一飞而过,不敢惊动了他们。   孟星飏躺在地上。   他太高大了,傅挽挽黏在他身上,竟一点也没碰到泥地。   良久,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   傅挽挽一点点清醒过来,心情五味杂陈。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怎么心甘情愿让他吻?她怎么还能去勾他的脖子?   然而理智归理智,傅挽挽依旧趴在他的身上,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这样趴在他身上,正好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咚——咚——   每一下都沉稳有力,令她觉得安心。   “挽挽。”孟星飏将手放到她的腰上,纤纤楚宫腰,不盈一握。   听到他这样喊自己,傅挽挽没有应。   但她心里明白,她喜欢听他这样喊,她头一回觉得,挽挽这个名字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来喊的。   “挽挽。”他又喊了一声。   傅挽挽还是没出声应他,却伸手去摸他的脸。   “你的脸怎么硬邦邦的,跟身上不一样。”   “在北疆风吹日晒的,自然皮糙肉厚。”   傅挽挽没有多想,她烦恼的是眼前这个局面。   她轻声道:“惊云,我们现在算是什么?”   “男人和女人?”   男人和女人,就这么简单吗?   傅挽挽的心狂跳起来,“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当然是让你做我的女人。”孟星飏想也不想就答道。   傅挽挽听得面红耳赤:“可我、可我是别人的女人呀,做出这种事,我们该怎么办?”   她是主子,他是侍卫,她背叛了自己的夫君,他背叛了自己的主子,他们俩是大逆不道,有悖人伦。   浓情散去,傅挽挽哀泣起来。   做出这等丑事,往后可怎么见人呀?   孟星飏压根没为此事烦扰过,亲就亲了,抱就抱了,这是他的女人,便是现在在这里跟她幕天席地洞房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傅挽挽这一声惊云,着实将今日之事的趣味又勾了起来。   “要不,我们逃走?”他故意逗起她来。   这话落在傅挽挽耳朵里,自然是当真的,“逃?逃去哪儿?”   孟星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俩的容身之所。”   “不行,别说公爷了,便是爹爹也一定会拼命找我们的。”   孟星飏是个细心的人,立即从傅挽挽话中听出了不同。   从前,她一直口口声声管“他”叫夫君,这会儿,她改口成了公爷。   还真是朵旗帜鲜明的小红杏呢。   他又道:“可以逃进山里,我做个山大王,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你是在胡说,还是认真说的?”傅挽挽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戏谑。   “是胡说,不过若你真想当压寨夫人,我可以认真去做山大王。”   他的话说得简单,傅挽挽听着,心却跳得飞快。   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虽然说话难听,可做的事都是顺着她、宠着她的。呆在他的身边,总是感觉很安全。   “我、我还是觉得心中有愧,不能一走了之。”   孟星飏忍着笑,摸了摸她的纤腰,沉声问:“那你还是要回京城?不逃了?”   “嗯,我不逃,”傅挽挽答得很坚定,“我背叛了公爷,我得……去他跟前请罪。”   “请罪?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   “你是说他会杀了我?”傅挽挽觉得自己脖子后头有点发凉。   惊云只是夫君的侍卫,都动不动砍人手脚,她红杏出墙,夫君暴怒之下应当会将自己五马分尸再拉去浸猪笼吧?   “也许。不过你别怕,我陪你去,他敢杀你,我就杀了他。”孟星飏说得慢条斯理,言辞间却满是霸道。   “不要。”傅挽挽急忙道,“是我们做错了事,怎么能去杀人呢?”   她心里愧疚得不行,若惊云真杀了夫君,她岂不是要自杀陪葬了。   她不想死,不想夫君死,也不想惊云死。   一定会有一个办法,让他们所有人都活着,都活得很好。   “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孟星飏看着怀里的傅挽挽,着实傻乎乎得惹人怜爱,又在她的额头上啄了几口,“你去承认红杏出墙,不是找死吗?”   “我、我可以让爹爹陪我去说,有爹爹在,应当不能杀我吧?”   孟星飏在心底冷笑起来。   你若是真的红杏出墙,别说平宁侯在,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非把她和奸夫杀了不可。   “那你要跟侯爷说明一切吗?”   傅挽挽重重叹了口气,“爹爹一定对我很失望,但我不想骗爹爹。就算他不认我了,我也不能骗他。”   “其实他未必会失望,你爹是过来人,应该明白什么叫情难自抑。”   傅挽挽听懂他在说爹宠妾灭妻的事,一下就恼了,支起身子瞪着他:“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刚才两人一番纠缠,傅挽挽领口早被拉扯开了。   孟星飏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正想伸手,傅挽挽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太阳偏西了许多,山上更冷了。   傅挽挽缩了缩脖子,赶紧将领口捂住。   孟星飏站起身,心里暗恨悔恨起来。   刚才两人忘情之时,怎么就没想把碍事的衣裳给她弄走呢? 第44章 【一更】晃来晃去都在孟……   傅挽挽浑然不知道眼前这男人的心思,只是脱离了他的怀抱,一站起来,山风嗖嗖地刮了过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嚏——”傅挽挽打了个喷嚏。   孟星飏皱眉,见她冷成这样,顿时将龌龊心思撇下。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抖落上头的泥土,围在傅挽挽身上,将她连脖子带脑袋裹了起来。   “还冷吗?”   “嗯,不冷了。”傅挽挽还因为他刚才说爹爹那些话恼着呢,此刻见他为自己披上衣裳,想要板起脸,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孟星飏见她低眉浅笑,被勾得心痒,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又亲了起来。   “谁让你亲了?”傅挽挽怒道。   “不亲也成。”   孟星飏没有再亲,却是将她抱在怀里,见她又要推,便道:“衣裳给你了,我冷。”   傅挽挽知道他在贫嘴,他皮糙肉厚的,才不会觉得冷呢,可也任由他抱着。   她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倚在另一个人身上是这么舒服。   又暖和,又不费力气,比躺在榻上还惬意。   “我们回去吧。”傅挽挽倚了一会儿,看着天色暗了些,终于冷静了下来,“山上瞧着还要下雨。”   孟星飏正抱得得意,漫不经心道:“下就下吧,我带你在山上找个山洞避雨,明儿再回去也好。”   在山洞里避雨?   傅挽挽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自然明白他想的是什么事。   “我不会跟你进山洞的,我现在还是定国公夫人呢,如果我跟你……总之,在我没有退婚之前,我不会跟你苟合的。”傅挽挽说得结结巴巴,却也理直气壮。   苟合?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   苟合显然不是个好词。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词从傅挽挽口中说出来,对孟星飏而言又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若拿苟合和洞房相提并论,苟合似乎更有趣。   比起跟傅挽挽洞房,他更乐意跟她苟合一下。   毕竟,洞房还有要等一个多月,苟合却不用再等了,现在就行。   “挽挽,你不会后悔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都跟你……我难道还能嫁别人吗?”   孟星飏却是不满。   跟他怎么了,今儿他不过亲了一会儿。   之前他以定国公身份守着她服下媚药,还不是转眼就想跟“别人”跑了。   他就应该即刻把她办了,或许她能老实些。   “你不是还有下家吗?”   “什么下家?”傅挽挽一时没回过神,愣了愣才发觉他说的是霍云峥。   这人,怎么跟他主子一个人,就死磕霍云峥。   见傅挽挽眼神不对,孟星飏收了声,“逗你呢,你的下家就是我。”   这话还像句人话,比公爷强些。   傅挽挽忽然觉得自己选对了人,她倚在他的肩膀上,轻言细语道:“惊云,我刚刚想过了,我还是先不去公爷跟去认罪了。”   “嗯?”孟星飏盯着她,看她要打什么鬼主意,面上却笑道,“为何又不去了?”   “公爷才刚刚解毒,身子虚弱,每日要睡那么久。我若是告诉他这事,他一定很生气、很受打击,还是不要说的好。”   “那……咱们以后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背着爷?暗度陈仓?”   傅挽挽听他说这些话,只觉得耳根子臊得慌:“当然不是了。”   从前一直觉得他话少,为人可靠,如今怎么跟转了性子一样,净说些寡廉鲜耻的话。   “我会跟爹爹说,我想退婚。”   就只退婚,但不告诉公爷是为什么退婚。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他的属下,他一定会震怒的。   孟星飏听到这话,喜忧参半。   忧的是这女人主意太大,一旦决定放弃那就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喜的是她爱他这么深,为了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小侍卫居然连国公夫人也不当了。   “侯爷正给你备嫁妆,说要退婚他会不会生气?”   傅挽挽红着脸小声道:“嫁妆本就是要备的,不嫁给公爷,我也会出嫁呀。”   孟星飏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   “之前你是要嫁到国公府,侯府要收那么多聘礼,礼尚往来而已。若你嫁给我,你爹还能给这么多嫁妆?”   “当然了。我和傅卫卫的嫁妆都是早就定下的数,侯府出的都是一样,傅卫卫多出来的是侯夫人的那一份。”傅挽挽看着眼前这男人,咬了咬唇,“嫁给你,那不是更需要嫁妆了么?”   孟星飏听着好笑,故作生气道:“你在嫌我穷?”   这还用嫌吗?   傅挽挽看了看他,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的东西,唯一的长处也就是这身板儿了。   偏偏她就喜欢这身板儿。   “那嫌不嫌的,我们总要过日子呀,那不就需要钱?”傅挽挽蹙眉深思,眸光飘得很远,“发生这种事,京城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要去外地买宅子可得花一大笔钱呢!”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想到去外地买宅子了?   “若是侯爷不高兴你嫁给我,不给嫁妆了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会一点都不给吧。”傅挽挽认真道,“而且,爹应该不会那么狠心,你说的有道理,爹是过来人,他不会那么生气的。而且,之前他一直劝我退婚,别嫁给公爷,他说公爷命太硬了,不是良配。”   呵。   可真是他的好大哥,天天不盼着他点好的。   等着瞧吧,看我怎么疼你的乖女儿。   孟星飏阴狠冷笑着,正想讽刺几句,忽然见傅挽挽沮丧起来。   “怎么了?”孟星飏蹭了蹭她的脸蛋,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如嫩豆腐一般,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傅挽挽任他亲着,只忧心忡忡道:“等我真退了亲,旁人一定会拿这事说姨娘。”   “说你姨娘什么?”   “自然是难听的话,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之类的。”   傅挽挽不大在乎别人拿自己说事,但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姨娘名誉受损,着实是难受。   “那你就不要退亲。”   “那怎么行?”傅挽挽惊讶道,“就算、就算你不娶我了,我也要去退亲的。”   她喜欢了公爷的侍卫,变心是铁一样的事实,无论如何,她都不配做定国公夫人,只能去退婚。   “我的意思是,你们家不提,让公爷来处置此事。”   “公爷?”   孟星飏当然不可能让傅挽挽退亲,他如今认下了这个女人,自然要迎她进定国公府的。   只是此刻再说明身份,恐怕会惹她大怒,还是先拖延下去,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说清楚。   “公爷怎么会退婚呢?”   “夫人不必操心,回去之后一切如常,公爷那边我会去做个交代。”孟星飏编起瞎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你的男人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交代?你怎么交代?不会用命交代吧?”   见傅挽挽为自己提心吊胆的模样,孟星飏重新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放心吧,不会把命交代出去的,我还没跟你苟合呢!”   傅挽挽心中正甜蜜着,听到他最后几个字,顿时又羞恼起来,不肯再叫他抱了。   “反正,在我没跟公爷退亲之前,你不许再碰我。”   孟星飏蹙眉:“什么?不能碰?”   他跟在她身边当侍卫不就为了能早些碰吗?   如今她都认下了“奸情”,居然还不让碰?   傅挽挽深深盯着他,看着他的神情不大对劲。   孟星飏轻嗽了一声,淡淡道:“不碰就不碰。不过,今日在山上都碰过了,是不是今日算是例外?”   “那……今日是意外嘛。”傅挽挽小声嘟囔。   孟星飏才不管她意不意外,又把她拉到怀里。   两人你躲我拉甜腻了许久,眼见得夕阳西下,不得不打道回府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傅挽挽登山的时候体力勉强能够支撑,下山的时候没走几步就有些腿软。   明明都是一样高的石阶,怎么往上走和往下走的差别这样大。   正小心翼翼地迈步,身后的那个人却拉住了她的胳膊。   傅挽挽没有躲避,这山路怕是真得他扶着才能走下去。   然而孟星飏并不是想搀着她下山。   他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背你。”   那天在侯府里,她伤了脚,他就想这么背她。那时候她逞强一瘸一拐地自己走了。今日他又说要背她……傅挽挽再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趴到他背上去了。   他的肩膀很宽阔,傅挽挽很喜欢这样从后面抱着他。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没多时,傅挽挽便看到了山门,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段路真的不长。   等到望见山门,她忽然后悔方才催着他下山了。   “是不是不想下山了?”孟星飏突然道。   这人难道还会读心术吗?   傅挽挽嘀咕道:“你怎么知道?”   孟星飏笑了下,语声中却带着些无奈。   “因为,我也不想下山。”   傅挽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脸庞贴着他的头发。   是呀,山上多好啊,只有他们俩和飞鸟,没有人对他们品头论足、指手画脚。   要是可以,真想一直就呆在那山上了。   孟星飏背着傅挽挽回了马车。   傅挽挽进来马车,又推开厢门出来。   “怎么了?”孟星飏问。   傅挽挽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只看着前头的马:“我想跟你一块儿坐。”   许是觉得这话太不害臊,傅挽挽赶紧解释:“我没有驾过马车。”   孟星飏看着她,自然不会拆穿她,只是往旁边动了动,给她挪出一个位置。   傅挽挽身上还裹着他的衣裳,她坐到他身边,他轻轻“吁”,马儿便往前跑去,马车晃了一下,傅挽挽往旁边倒去,正好倚在孟星飏的肩膀上。   来时不觉得这路有多颠簸,这会儿自己坐在前头驾车,左晃右晃地根本坐不稳。   傅挽挽往左晃晃,往右晃晃,晃来晃去都在孟星飏的怀里打转。   从前她一直想学骑马,也想跟喜欢的人骑马。   今日一起驾马车了,她忽然觉得,原来驾马车也这么有趣呀。 第45章 【二更】不错,她就是要……   孟星飏一路慢慢悠悠的驾车,刚好在城门落下前进了京城。   傅挽挽在进城之前就溜回了马车里,把衣裳还给了他。   起先下山的时候,傅挽挽还只是对山上有些恋恋不舍,这会儿进了京城,她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进城,她便不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今日不是在山上,如果她一直呆在侯府中,她永远不会朝惊云迈出那一步。   马车很快回到侯府,傅挽挽下了马车,驭香已经等候在府门前了。   “侯爷见夫人天黑了还没回来,正着急呢,说要出城去找。”   “你们没告诉爹我是去祭拜姨娘吗?”   “说了的,只是侯爷见夫人只带一个侍卫随行,有些担心夫人的安危。”   傅挽挽有些心虚,总觉得驭香意有所指,她会不会偷偷把这件事禀告给公爷?   她瞥向身旁的惊云,却发现他面色无波、风轻云淡。   他说他去请罪,也不知道他有多大把握。   “我知道了,我去正院跟爹报个平安。”傅挽挽这话是对着驭香说的,却是说给孟星飏听的。   话音一落,她就听到孟星飏的鼻子哼了一声。   傅挽挽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驭香不会瞧出什么来吧?   她赶紧转身,飞快朝正院去了。   孟星飏看她如此慌张,自是觉得好笑。   待傅挽挽跑远了,他看向杵在跟前的驭香,皱了皱眉:“还不跟上去保护夫人。”   驭香见夫人跟主子单独出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主子有什么需要特别说清的,见主子发火,赶忙朝夫人跟过去。   孟星飏得意地嘘了声口哨,便往听涛轩走去了。   他身负轻功,因此走得飞快,片刻后便进了听涛轩。   听风见他喜气洋洋,忙道:“爷春风满面,想来这趟出门万事顺遂了。”   “还不错。”   这么高兴,必然是跟夫人有关系。   听风问:“爷是不是已经向夫人表明身份了?”若是说了,他往后再也不用跟夫人演戏了。   然而孟星飏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碎了听风的美梦。   “还没说。”   没说?爷怎么还没说?   孟星飏自然留意到了听风诧异的神情,他微微一哂,拿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椅子的扶手。   听风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习惯。   这是孟星飏得意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做的动作,只是他不明白,除了摊牌之外,爷还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难不成爷如今真被夫人勾魂摄魄了,只是陪着出趟门就高兴成这样?   孟星飏见听风如此疑惑,脸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   “你知道吗?傅挽挽她想退婚。”   退婚?   夫人要退婚,还这么高兴?   惊云愈发晕头转向,但他了解孟星飏的脾气,主子说一半留一半的时候,多半是要等着他问的。   于是他小心道:“夫人是觉得冲喜的亲事有些委屈,所以要退婚?”   “不是,”孟星飏得意挑眉,傲然道:“她要跟我私奔。”   私奔?退婚?   这不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吗?夫人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了,跟主子在一起不就成了。既然要退婚,为何私奔?既然想私奔,何必要退婚?   然而听风最善观察人心,看着孟星飏有恃无恐的样子,听风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可能却最有可能的猜测。   他着实难以启齿,可孟星飏盯着他,显然是非让他说不可。   听风只好为难地说:“夫人是打算跟爷退婚,然后……跟惊云私奔?”   孟星飏哈哈大笑起来,“不错,她就是要跟我私奔。”   听风迟疑着不敢说话。   夫人都已经闹到要退婚的这一步了,主子竟然还憋着不说吗?   听风忽然发觉,他这替身戏码非但不能结束,反而比之前更难演下去了。   “她还说,要用她的嫁妆养我。”   养他?   夫人想叫爷做上门女婿,爷还这么开心?   听风垂头,不敢说话。   孟星飏看着听风苦着一张脸,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添油加醋道:“我真没想到她已经对我如痴如醉了。放着好好国公夫人不做,居然想要跟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私奔。”   听风更不敢接话了。   夫人这不是红杏出墙吗?他能说什么,难道他要夸夫人出得好、出得妙、出得感动天地吗?   “爷真的不打算告诉夫人真相吗?”犹豫再三,听风还是大着胆子问。   这戏他唱不下去了。   “早晚会告诉的,只是今日时机不恰当。”孟星飏笑道,非但今日不恰当,在他们成亲之前都不太恰当。   傅挽挽还得有一个多月正式过门,平宁侯天天守着她,若是他现在就恢复了孟星飏的身份,岂不是一个多月见不着她、摸不着她?   不成,眼下还是惊云这个身份更方便,随时都能看见,也随时都能摸着。   听风看到主子越发得意的神情,硬着头皮道:“爷,恕属下愚钝,若是夫人过来说退婚的事,属下该如何应对?难道属于要答应吗?”   “当然不行。”孟星飏断然道。   听风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爷还没疯。   只听孟星飏继续道:“后面的事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明儿一早你就搬回定国公府,对外就说筹备婚事。”   “搬回定国公府?”   孟星飏颔首:“成亲在即,新郎官自然先回家,再迎新娘进门。也就这一个多月了,早些搬去,省得挽挽天天过来见你……”   说到这里,孟星飏皱起眉头,重新说了一遍:“省得挽挽天天想来见我。”   对,挽挽想见的是他,哪怕听风是在扮演他,做他的替身,也不能说挽挽是想见听风。   听风丝毫没留意爷的醋劲儿,他听到这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是,属下今夜就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回公府。”   孟星飏满意地颔首:“挽挽那边,我会想好说辞安抚,等到成亲前再跟她挑明便成了。”   听风想了想,还是道:“爷,这是个大事,等到成亲前再告诉夫人,会不会有些仓促?属下担心,夫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仓促吗?”孟星飏略一思索,很快有了主意。   成亲前再说,是有点仓促,但若是现在说,也不过多了一个月时间,差别不大。   最要紧的是,今日听着傅挽挽津津乐道往后的打算,他觉得甚是有趣。   他很想知道,为了跟侍卫过上好日子,傅挽挽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到时候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她的夫君,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等到傅挽挽知道自己的男人更俊、更强,还一直守在她身边,不知道会多开心。   听风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只是爷都这样说了,他着实不好再劝。   毕竟,爷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尤其是夫人的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揽月在碧纱橱外敲了敲门。   “进来吧。”   揽月走进来,朝孟星飏拱手一拜。   “爷,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说。”   “今儿一入夜,便有衙差往牢房里带了毒酒,被董少卿拦截了下来。”   毒酒?   能往大理寺送毒酒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   “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揽月摇头:“跟之前一样,刚露馅就服毒自杀了。”   孟星飏的神情肃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这已经是第三拨去灭口的人了吧?”   “是。”   孟星飏冷笑,“之后不会再有了。”   “属下不明白。”   听风从旁解释道:“事不过三。幕后黑手派了三拨人都折在大理寺,再动手也使不出什么花招,为了一个吐不出任何东西的杀手,折损这么多暗桩,不值得。”   孟星飏颔首,轻声道:“什么人,能在大理寺埋下这么多暗桩呢?”   听风和揽月俱是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静默了一会儿,孟星飏凛然道:“揽月。”   “属下在。”   “陪我走一趟大理寺。”   揽月不解:“若是要宰了那杀手,爷无需亲自出门。”   孟星飏笑了笑,“谁说我要杀他了?他还有用处,走吧。”   “是。”揽月朗声应道,跟着孟星飏出了听涛轩。   ……   “爹,我回来了。”傅挽挽见正院灯火通明,提着裙摆一溜小跑进去。   平宁侯因着女儿迟迟不归,正换了外袍,准备出门。   见傅挽挽跑进来,一声的尘土,顿时蹙眉:“怎么这般模样了?”   傅挽挽哪敢跟爹说自己跟惊云在山腰打了滚,只闷闷道:“山上下过雨,那台阶滑的很,女儿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平宁侯叹了口气,“回家怎么不换身衣裳?”   “听说爹爹在为女儿担忧,自然要先过来跟爹报个平安嘛。”   “往后出门多带些人,你带个侍卫,滑倒都没人看着。”   傅挽挽抿唇点头,适时道:“惊云武功高强,又很聪明,女儿想着跟他一块儿出去还方便些。”   她特意加重了“惊云”两个字。   先让爹爹记住他的名字,顺便再美言几句,将来有一日向爹爹摊牌的时候,爹爹就不会那么震惊了。 第46章 傅挽挽听着爹爹说他的缺……   平宁侯显然对这个侍卫没什么兴趣,压根都没有接茬。   傅挽挽有些气馁,爹爹也真是的,以前就没留意过惊云吗?   想了想,她挽着平宁侯的胳膊,又试探道:“爹爹,你以前想过要为女儿找什么样的夫婿吗?”   平宁侯终于意识到她话里有话,立时警觉起来:“怎么了?受委屈了?”   傅挽挽慌忙否认:“不是的,女儿就是今日去了姨娘墓前,想起以前跟姨娘说的那些话,那个时候,姨娘还说要让我去榜下捉婿呢。”   平宁侯的声音温柔了下来,“是啊,她也跟我说过。我觉得很好啊。”   “姨娘是说着玩的,爹爹难道想去给女儿捉婿啊?”   “榜下捉婿没什么不好的,咱们侯府是武将世家,平常往来也是跟武将往来多。有个读书人做女婿,也不错啊。”   傅挽挽道:“那万一你抓回来我不喜欢怎么办?”   “这有何难,爹多带些人过去,到礼部外头捆个十个八个回来,你总能挑一个好的吧。”   十个八个?   傅挽挽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倚在爹爹的胳膊上。   平宁侯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感慨道:“挽挽,我还以为你去了姨娘墓前会心情低落,怎么出门一趟回来这么开心?”   傅挽挽叫爹爹说得不好意思了。   她跟惊云在姨娘的墓碑前亲亲我我的,姨娘一定会笑话她。   “爹是不是觉得女儿太没良心?”   “当然不是。”平宁侯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会这么胡思乱想,爹当然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如果是跟喜欢的人在一块儿,是不是每天都能过得开心。”   今天她是跟惊云在一块儿的,见缝插针说这句,便是希望爹爹心里有个印象。   然而平宁侯看着她,脸上颇为无奈:“挽挽,你就那么喜欢孟星飏那个小子吗?”   傅挽挽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   但是这会儿跟在白马山的时候不一样,不是因为心潮澎湃而心跳加速,而是因为愧疚、羞愤而惊慌失措。   她喜欢公爷吗?   一开始她是很愿意做他的妻子的,他是个大英雄,从前还救过她的命。即便他还中毒昏迷,即便他容貌尽毁,她也愿意努力去靠近他。   上次她服了媚药,跟他肌肤相亲那么久,她以为他们已经彼此靠近了。   可没想到事后他依然对她那么冷漠。   在他眼里,那次他只是救她吧,对她再没有别的想法。   傅挽挽努力了那么久,真的累了。   她虽然喜欢什么都愿意积极争取,可是她也是一个知进退的人。   就好比敬国公府的人骨子里瞧不上她,她就不愿意再去巴结讨好。他们看不上姨娘的身份和自己的出身,再怎么努力也是自讨苦吃。   她可以讨好一时,怎么能讨好一世?   现在也是这样,她努力了那么久,公爷还是不喜欢她,证明他就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姑娘。   傅挽挽有些释然。   退了婚也好,现在公爷苏醒了,他可以选择一个他喜欢的妻子,是崔雅宁也好,是别的姑娘也好,他可以和妻子举案齐眉、相携到老。   “爹,要是……”   平宁侯见她迟疑着不开口,便问:“挽挽,怎么了?”   傅挽挽到底还是换了个说法。   “爹,你是不是还觉得嫁给公爷不是个好主意吗?”   平宁侯的神情肃穆起来,沉声道:“孟星飏这个人是世间罕见的奇才,学武功比别人快,十年能练别人二十年的功夫。天资聪颖,家底子厚,长得也不错,若论人才的确是上佳之选。”   长得也不错?爹说的应该是公爷毁容之前吧?   傅挽挽想到这里,没有追问容貌的事。   “爹只是觉得他们定国公府一家发生太多事情,不吉利是吗?”   平宁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谁家里不死人呢?死了人就不吉利吗?”   “那爹爹回府的时候为何那么生气?是因为女儿是去冲喜的吗?”   “冲喜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挽挽,你还记得小时候遇见他的事吗?”   “记得啊,我们出游的时候遇到刺客,随行的人不多,我就被刺客抓走了,是公爷救了我。”   平宁侯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子小小年纪就熟读兵法,用兵如神,我们在东南呆了半年,匪患就剿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那些躲到海上不敢出来。爹一时兴起,便拉着当时的巡抚和他一起结了异姓兄弟。”   “啊?爹爹跟公爷是结拜兄弟?”   那若是没有婚事,论辈分傅挽挽岂不是要喊他一声叔叔?   平宁侯道:“所以当时爹才那么生气。”这家伙明明知道真仪和挽挽落难,他身在侯府,却不出手救她们,着实可恶。   傅挽挽越听越迷糊了,赐婚的事是陛下的旨意,当时公爷人事不省的,根本无从拒绝啊。   只听平宁侯继续道:“总之,外头人只知道他的好名声,不知道他这个人诡计多端、不讲武德。”   傅挽挽听着爹爹说他的缺点,心中暗自窃喜,爹爹这么不喜欢他,如果她说要请爹爹去退亲,爹爹应该不会不答应。   正想顺水推舟地说,却听平宁侯道,“不过你嫁了他,他也有护住你的本事。他比爹厉害,有他在,爹也可以安心隐退了。”   啊?   傅挽挽没想到爹居然这样说,刚要说出口的退婚又憋了回去。   见傅挽挽傻坐着目瞪口呆的样子,平宁侯心疼道:“挽挽,今日出去跑了一整天,想是累坏了,快回去换身衣裳早点歇着吧。”   “是。”傅挽挽呐呐站起身,“爹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也该早些歇着。”   平宁侯的确疲态毕露。   他道:“北疆不安宁,南诏近来也有波动,兵部这边事务太多,我想撂挑子他们也不肯放我走,还得忙活一阵子。”   “其实,爹如果不去北疆,一直在京城,即便做事也挺好的。”   “北疆我是不会去了,那本来就是孟星飏留下来的烂摊子,他自己收拾去。”   傅挽挽见爹说着说着似乎又生气了,便不再提了,自回锦绣阁去了。   原来爹跟公爷是结拜兄弟,难怪他们俩说话的时候那么冲。   往好处想,他们俩关系亲近,公爷看在爹的份上应该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吧。   傅挽挽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心情乱糟糟的。   抛开那次服下媚药之后的亲近不提,其实那一晚在东暖阁,公爷抱她的时候,她是真心欢喜的。   只是他实在太反复无常了。   傅挽挽使劲儿摇头,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她如今已经做出了选择,便只能继续向前了。   回了锦绣阁,傅挽挽又饿又累,吩咐丫鬟摆饭,吃过饭便坐进浴桶了。   ……   “爷。”   站在大理寺衙署前,寻灵抱拳向孟星飏行礼。   孟星飏淡淡扫她一眼,有些日子不见,看着是比从前沉稳些了。   “你在外头接应,我跟寻灵进去。”   “是。”揽月和寻灵齐声道。   寻灵轻功最好,单就轻功而言,已经跟孟星飏不相上下了,进入大理寺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她能跟着进去。   当下孟星飏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上了衙署的屋顶,寻灵紧跟其后。   大理寺的地形上回陪傅挽挽来的时候已经探得差不多了。   这回又有内应告知了关押杀手的牢房位置,孟星飏和寻灵很快就进到了地牢之中。   两人身法奇佳,隐匿在走廊的黑影之中,没有立即靠近。   因为幕后黑手连番派人灭口,董少卿的布防也狠下了一番功夫,不仅将杀手关在地牢的最深处,还特意空出了临近的几间牢房,派衙差假扮犯人坐在里头。   一旦有人靠近,衙差立即动手。   “我拖延时间,你把人带走,不要灭口,我要活人。”孟星飏用口型道,“一起上。”   寻灵点头。   孟星飏与她一块儿往前冲,眨眼睛就冲到了地牢门前,孟星飏手中剑光一闪,地牢上的铜锁被生生劈断。   寻灵冲进去的同时,埋伏在两边牢房的衙差也拔刀出来了。   “劫狱,有人劫狱。”衙差大喊道。   然而话音一落,便被孟星飏击退。   寻灵扛着那半死不活的杀手出来,径直往外冲,孟星飏刻意落后她一些,为她断后。   有他一路扫清护卫,很快寻灵便冲出牢房,外头有揽月接应,两人带着杀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孟星飏手里提着剑,站在地牢的门口,衙差围在他周围,一时竟都不敢上前。   大理寺关押的全是重犯,劫狱、灭口都是时常发生的事。   但他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只一人一剑,便毫发无损地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这人让你们审了这么久,也没审出花来,索性给我吧。”孟星飏轻轻一笑,收了剑,轻飘飘地便离开了大理寺。   寻灵和揽月知道如何藏匿,无需他费心了。   孟星飏拍了拍手,见街市边有个卖阳春面的小摊,在夜色中冒着白腾腾的烟。   今儿陪着傅挽挽去了白马寺,着实是腹中空空。   他捡了个位置坐下,“来碗阳春面,再来一笼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手脚麻利,捞面、浇汤、撒葱一气呵成,片刻将面摆在了桌上。   孟星飏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便有个人站在他的桌子旁边。 第47章 【一更】她今日的睡相极……   “公爷好身手。”   追过来的人是傅卫卫,她脸颊微红,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喘,显然有些累了。   大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但从街口这阳春面的摊子往里头看去,整条巷子里烟火味十足,支了许多卖吃食的摊子。   忙活了一整日的百姓们钻进这条巷子来碗馄饨,来碗炖菜,别是一番滋味。   孟星飏不紧不慢的吃了几口面,方望向傅卫卫道:“能跟上,你也不差。”   傅卫卫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追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因为孟星飏在这里坐下吃面,她根本不可能追上。   “坐下歇口气吧。老板给这位姑娘上一碗茶。”   说完,孟星飏继续吃面,傅卫卫落座,等着老板上了茶,喝过之后,方才觉得气息平稳了些。   孟星飏吃得很快,片刻后便将阳春面并一笼包子全吃了。   其实还可以再吃一碗。   不过看在眼前眸光不善的傅卫卫,他擦了擦嘴,望向她:“傅姑娘有何贵干?”   “明知故问。”傅卫卫道,“你带人劫狱,死伤了那么多大理寺衙差,这笔账如何算?”   “傅姑娘不是大理寺的人,这么晚还在大理寺办差,着实是尽心竭力,应当嘉奖了。”   傅卫卫道:“陛下让大理寺结案,我帮着董少卿整理卷宗。”   孟星飏明白她的意思。   大理寺好不容易抓住了杀人凶手,都打算庆功结案了,他却突然把人劫走,犯人没了,这案子就结不了了。   “这天底下那么多悬案,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何必如此在意?”   “这不是普通的案子。公爷打死打伤那么多衙差,又劫走死囚,此事公爷以为该如何了结?”傅卫卫说着有些愤然,“不知公爷劫人,意欲何为?”   “死?这个字恐怕不妥当,如果有哪个衙差死了,那一定不是我下的手,是有人浑水摸鱼、借机杀人。”孟星飏丝毫不在意傅卫卫的话,只慢条斯理道,“我若想在大理寺杀人,没有人可以活着。”   傅卫卫如鲠在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从前听闻孟星飏的事,她只是听过就算,并没有太在意。   她拜师皇极府掌案,自幼习武,自视甚高,身边亦是个个高手。她以为孟星飏的厉害也不出左右罢了。   上次为傅卫卫疗伤,她第一次领教到了孟星飏的内力,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而在今日,她切实体会到了孟星飏的胆识和可怕。   他居然带着一个人闯进大理寺地牢,将活的囚犯带走。   傅卫卫自问日日进出大理寺,熟知董少卿的一切安排,但要让她和李修元一块儿闯进地牢,毫发无损的劫人……这是办不到的。   “既然公爷态度坚决,我只想知道,这个人已经没用了,你为何要把他劫走?”   他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手脚也被孟星飏斩断,已经是个十足的废人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能白告诉你。”   傅卫卫道:“我替你保守了身份的秘密,这不算欠我人情?”   “算,不过,我没有杀你灭口,这个人情就已经还了,现在得另算。”   他说得振振有词,傅卫卫竟然无言以对。   “公爷要我办什么?”   “其实很简单,”孟星飏挑了挑眉,缓缓道,“傅挽挽想见你一面,跟你喝茶聊天。”   傅卫卫觉得可笑:“喝茶聊天?我跟她没什么可聊的。”   “她这次真是有事找你,跟侯爷和侯府有关。为此,她还去求了李修元。”   傅卫卫默不作声。   “傅姑娘若是明日得空,请她去菡萏楼坐一会儿,如何?”   孟星飏说得不紧不慢,傅卫卫思索片刻:“好,我明日就去见她。现在可以说杀手的事了吧。”   “自然,”孟星飏轻笑道,“当日我斩断他的手脚,为的就是让别人以为他是个废人。”   傅卫卫眸光一动。   “所以当日斩断他手脚并非为了泄愤?”   她明明看着他眸光似水手起剑落便斩断了杀手的手脚,。居然并非一时冲动?   “我满腔愤恨,若要泄愤,不知要取多少人的手脚方能平息。那杀手武功并不出众,轻功稍长,唯一独步天下的,便是他制毒能力。”孟星飏缓缓道,“皇极府有李修元,但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才。因为毒物,我最得力的心腹差点被废、傅挽挽也差点死了,我自然不能继续栽跟头。”   “可是他已经断手断脚,形同人彘,哪里还能为你效劳?”   “虽然他被斩断手脚,但脑子还在,只要我把他抢回来,让别人做他的手脚就行。”   “即便他还愿意做事,可你是斩断他手脚的人,他能为你效劳?”   孟星飏淡淡道:“是这般有天赋的人我见过不少,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但是,还有另一个特点可以为我所用。”   “是什么?”   “这样的天才,往往都慕强。傅姑娘在皇极府应该认识不少这样的人,这些人愿意拘束在皇极府之中,不就是因为慕强吗?”   傅卫卫不禁动容。   天子是万民至尊,强者自然愿意为天子效劳。但如果要论自身的强悍,当世没有人强得过孟星飏。   原来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她心里还有疑惑:“当日你既然先我一步到兰花巷,为何不直接将他带走?还要把他留给大理寺费这一番功夫?”   “大理寺是专司典狱之处,审问自然比我更擅长,更何况把人留在大理寺,才能告诉别人该去什么地方灭口。”孟星飏说得轻描淡写,“给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你们审不出来,也抓不到灭口的人,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但你现在把人带走,大理寺没法结案。”   “你觉得现在是结案吗?”   只不过抓了个喽啰,何谈结案?   傅卫卫道:“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把他当众斩首,难平民愤?”   “民愤?何为民愤?”孟星飏大笑起来,“你瞧瞧这巷子里上的人,他们是民吧。这吃面的吃面,吃包子的吃包子,惬意着呢,不如你走过去问问,京城里死了几个官眷,他们愤还是不愤?一将功成万骨枯,皇极府这么多能人异士,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一个人的喜怒,现在你来问我,何以平民愤?”   不等傅卫卫说话,孟星飏继续道:“那杀手沾染了几条人命,我手上的人命何止比他多十倍百倍,什么人是该死的,什么人是不该死的,谁能说得清?”   傅卫卫沉默,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公爷能言善辩,我不能及,我只知道办好眼前的事,抓眼前的恶人。”   “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大理寺的人要怎么对上面交代,我管不着。若是有本事,尽管把人抢回去。”   孟星飏拿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处理完杀手的事,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孟星飏本想回听涛轩睡一觉,鬼使神差地又往锦绣阁这边来了。   屋里的灯烛早就灭了,只在外头廊下挂了一盏昏黄的灯笼。   孟星飏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从打瞌睡的值守丫鬟边推开房门进去了。   屋子里飘着一股桂花香味。   傅挽挽喜欢桂香,香囊里的桂花都是自己摘、自己晒的。   孟星飏进了寝室,便瞥见傅挽挽趴在榻上睡着。   她今日的睡相极为不雅。   薄被盖着大半截身子,枕头歪歪斜斜地放着,两只藕白的胳膊似抱人一般抱着枕头。   孟星飏径直上前,解了外裳放在一旁,将傅挽挽抱起,往里推了推。   “嗯?”傅挽挽咕哝一声,眼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孟星飏顺势躺到了她方才趴着的位置,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挽挽。”   她睡前在浴桶里泡了许久,身子又白、又软,还带着一股热乎劲儿。   孟星飏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只觉得身心荡漾。   他搂着她,细细摩挲着。   下午在山上的时候,要顾虑着她不被石头磕着碰着,其实并不能尽兴,此刻躺在榻上,方能随性而动。   傅挽挽骨架小,看着纤弱,抱在怀里方知她软乎乎的。   孟星飏爱不释手,手自然而然地滑进她的寝衣里头。   “唔。”傅挽挽轻轻哼了起来,身上被人拧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感觉到有些不适,微微皱起眉头。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整理衣裳,想把胸口的东西弄走。   孟星飏的手腕被她的小手抓着,自然是纹丝不动。   这么个娇美的人儿躺在怀里,孟星飏的火蹭地就被点燃了。   其实他今夜也是累的。   上午在皇宫外头枯站了那么久,下午给傅挽挽赶车,两人在山上腻歪那么久,一路赶车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去大理寺劫人,为了收服那人又费了好一番功夫。   孟星飏将傅挽挽翻了个身,抓着傅挽挽的手,放到自己的火苗上。   傅挽挽皱着眉,自个儿把手拿开了。   孟星飏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她,将她的手按死了方才作罢。   两人这一日俱是奔波劳碌,累到极致,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48章 【二更】只不过溜进她的……   傅挽挽一晚上都觉得热。   只是她太累太乏,没力气睁开眼睛,也没力气喊丫鬟进来打扇。   这一晚睡得还算沉,却一点也不香。   她好像被藤蔓缚住了一般,压根动弹不得。   睁开眼睛的时候,困意是没了,可身上比昨儿回来的时候还酸痛些。   傅挽挽刚想唤丫鬟进来,整个人怔住了:眼前是一张熟睡的男子脸庞。   他……   是做梦吗?   她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根本抬不起来。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跟惊云躺在一起。   “啊——”傅挽挽不禁大声尖叫起来。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然而当傅挽挽听到脚步声靠近后,却又走远了,隐约听到驭香对别的丫鬟道:“姑娘做噩梦,没大事,你们都去忙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这话听得傅挽挽登时清醒过来。   要冷静,要冷静。   因着这声尖叫,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睁开了眼睛,懒洋洋道:“挽挽,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有脸问她怎么了?   他手还放在她衣裳里头呢,居然还敢问她怎么了?   傅挽挽又气又怒,想骂他,却不知该从何骂起,想打他,凭自己的力气哪里打得动他?   一时急火攻心便哭了起来。   孟星飏原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她的嘤嘤哭声终于清醒了。   “怎么这么伤心?”   “把你的手拿出去。”傅挽挽哭嚷道。   他的手还在她身上么?难怪这一夜美梦连连,孟星飏忍着笑,将手抬了起来。   傅挽挽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起来将寝衣系紧,正想骂人。忽然发现手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闻着还有股味儿。   “这是什么?”她蹙眉问。   孟星飏瞥一眼,轻嗽了一声,“好东西。”   傅挽挽迷惑地看向他,眸光下意识地望向一动。   他身上只穿着里衣,有什么变化自然藏匿不住,更何况,褥子上那么明显的印子。   傅挽挽已然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孟星飏,薄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常言道,喜极而泣,而当一个人怒到极致、气到极致,反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孟星飏倒是反应得迅速,跟着坐了其实,拉扯着一截凉被替傅挽挽擦手。   擦了没两下,傅挽挽猛地把手缩了回来,然后往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骗子!”   孟星飏下意识地把脸扬起来,下巴被她打到。   原想着她力气不大,挨一下不打紧,没想到她这下是使了十足的力气,却也抽得他下巴有些火辣。   “我骗你什么了?”孟星飏恬不知耻地问。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他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你昨儿才答应我的。”傅挽挽心里委屈极了,难不成他昨日说的话全都是在骗她吗?   孟星飏眨了眨眼睛:“答应什么了?”   “你答应的,退婚之前不再碰我。”   “对啊,我是答应了,在你没有退婚之前,不碰你。挽挽,昨晚上我真的我没碰啊。”   “你,你都抱着我……你这人怎么颠倒黑白!”   “睡是一块儿睡了,可是我没有做别的,只是抱着你。挽挽,你想想,我要是碰了,这东西能留在你手上?”孟星飏这委屈竟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郁闷呢,好几回了,每回想跟她共赴周公,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傅挽挽听得胸口一窒。   她没想到,大白天的她居然要跟人争论这种问题。   但是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傅挽挽的气势稍稍弱了几分:“那……那你也不能跑到我榻上来!刚才驭香都进来瞧见了,她一定会告诉公爷的!怎么办呀?”   孟星飏道:“不必担心,驭香跟我关系好,不会出卖我的,再说了,公爷那边,我自由安排,你不必担心。”   直到此刻,孟星飏终于意识到这女人并不是好糊弄的。   只不过溜进她的闺房,她就已经哭成这样,若是告诉她自己骗了她,她会如何反应呢?   现在要说吗?   孟星飏的心里敲起了边鼓。   他做事从不犹豫,此刻竟然也犯起难来。   “挽挽……”刚说了两个字,他又想,还是等等吧,明日、或者后日,等她情绪平和些的时候。   傅挽挽愣了愣:“你说什么了?”   “我是说,公爷那边我自有安排,退婚的事你不用担心。嗯?”说着,孟星飏又伸手去勾她,想把她拉回怀里。   傅挽挽哪里肯让她抱,抱着肩膀往后退。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担心吗?”   “早晚会解决的。”尽管孟星飏聪明绝顶,但他一时之间也编不出让一个男人平静接受妻子红杏出墙的理由,只好打马虎眼。   反正很快就能跟她摊牌了。   她瞪着他:“别以为你这样说就没事了,你为何偷偷溜进我屋里?你……你是采花贼吗?”   他溜进她的闺房,抱着她睡了一整夜,还用她的手做那种事,说登徒子都是轻的,分明就是采花的恶贼。   孟星飏道:“昨儿回来的晚,想过来瞧瞧,见你睡得香,也想睡了。”   “你跑去哪儿了?”   孟星飏微微眯了下眼睛,很快编出了对策:“我去帮公爷办了件大事,事儿办成了。”   “办了什么事,危险吗?”傅挽挽顿时紧张起来。   “还行,只是去打发些小喽啰,事儿都办好了,无需担心。”孟星飏见她为自己担心,笑道,“跟你说个好消息,爷今日就会搬回定国公府。”   “搬回去?这么突然?”   见傅挽挽满脑子疑惑,孟星飏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听涛轩,爷那边还需要人手呢。”   孟星飏翻身下榻,回过头见傅挽挽还蹲坐着,拉过她的小手亲了一口,这才从窗户溜了出去。   这人……也太不知羞了。   傅挽挽看着自己脏兮兮的一双手,简直难以置信。   他居然还亲?!   一时之间,心里既羞耻、又甜蜜。   她居然跟他抱在一起睡了一夜,怎么会这样……   呆呆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傅挽挽方压下心里的杂念,叫丫鬟给她打水沐浴。   因着这事,她一早上都神在在的。   要说气呢,她其实也没那么气。   以惊云素日的做派,他抱着自己睡了一夜,居然没有做那事,想来的确是克制了。   但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叫两个男人抱过摸过了。   从前她一直想的是从一而终,跟自己的夫君白头偕老,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完全颠覆了。   她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自己可以真正嫁给惊云,往后可以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再不要生什么波折了。   因着这件事,她始终心神不宁,也打不起精神处理公府的事了。   往后,那都不是她的家了。   呆坐了一会儿,底下人来报,说是大姑娘派人过来传话,邀她去菡萏楼用膳。   她昨日才求了李修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姐姐传了话,还把这事办成了。   傅挽挽终于打起了精神,梳妆打扮,坐着马车往菡萏楼去了。   菡萏楼是她最喜欢的酒楼,也是姨娘最喜欢的酒楼。   酒楼的厨子是江南大厨,最擅淮扬菜。   每回出门逛街游玩,姨娘都要带她来菡萏楼吃席。   傅挽挽的马车一到,门口的小二便认出是她,立马上前迎接。   “二姑娘……孟夫人,小人嘴笨,望夫人见谅。”   这声“孟夫人”令傅挽挽的心情稍稍降了些,她略微点头,便往酒楼里去了。   这菡萏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堂坐,二层和三层都是包厢。   傅卫卫说的丙字号包厢在三楼,是临街的大包厢,环境雅致。   推开厢门,迎面是一副座屏。   隔着座屏,便能瞧见傅卫卫坐在里头的身影。   “姐姐。”傅挽挽绕过座屏,欢喜地喊了一声。 第49章 【一更】有话就说,别动……   傅卫卫今日过来无非是因为被孟星飏要挟。   来之前,她已经想过了,不管傅挽挽说什么,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就走。   然而听到傅挽挽这声甜软笑语,看着她笑吟吟地从座屏后头走过来,傅卫卫还是不免意动。   “坐下点菜吧。”   傅卫卫别过眸光,刻意不去看她。   傅挽挽自然察觉到她的疏离,要是往常她也会使小性子不理她,可是今日她是为了爹爹来找傅卫卫帮忙的,可不能转身就走。   于是她依旧笑着坐下,叫小二过来点菜。   她是常客,不必等小二报菜名,便问:“今儿有什么鱼?”   淮扬菜讲究“赶季”,春有刀鲚,夏有鮰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现下正是吃鱼的时令,但京城不比江南地区水系丰富,吃鱼得碰运气,所以有此问问。   小二道:“回夫人话,今儿早正好有一尾大鲢鱼送进来。”   傅挽挽颔首:“这鱼我要了,该怎么做厨子知道的,再要一个清炖的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豆腐羹。”   想了想,傅挽挽又道:“今儿能做三套鸭吗?”   “能。”   “来一份。”   “得嘞。”小二麻利地为她们砌了茶,便往退下往厨房去了。   “姐姐应该吃得惯淮扬菜吧?”   傅卫卫点头。   她的外祖父于老将军在侯夫人过世后便伤心过度,向朝廷告老还乡,带着全家搬去了江南,所以傅卫卫也在江南住过几年,自然吃得惯淮扬菜。   傅挽挽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见傅卫卫始终不看自己一眼,便拉了椅子往傅卫卫身边挪动以示亲近。   傅卫卫自是察觉她的动作,转过脸蹙眉看她一眼。   “姐姐,这龙井茶怎么样?他们这里的茉莉茶也不错,你要尝尝吗?”傅挽挽今日是豁出去了,别说傅卫卫只是蹙眉看她,便是她直言让她坐远些,她也不会在乎的。   她给爹爹添了那么多麻烦,总要为爹爹做些事情的。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要说什么,捡要紧的现在说。”   “你……不吃饭了吗?”她点了那么多菜。   “嗯。”傅卫卫答得毫不犹豫。   傅挽挽委屈道:“可是,今日是你叫我出来吃饭的,菜都没上呢,你就要走?”   “不是你有事要说吗?现在没上菜,你先说吧。”   傅卫卫这样坚决,她只好道:“我听说、听说弟弟回京了。”   “所以呢?你想见他?”   “不是,”若说傅挽挽跟傅卫卫小时候还一块儿亲近的玩耍过,傅挽挽跟傅昭几乎从没有见过。   她想见,傅昭必然不见。   傅卫卫淡淡道:“你若是想让他见爹,我只能告诉你,办不到。”   “为什么?你不是也愿意见爹吗?只是见一见,就算见面吵架也不打紧的。”吵架兴许还能吵出些感情呢。   “他不愿意。”   傅昭虽是弟弟,只比傅挽挽小一个月,侯夫人出事后不久,他就被于家人带走了。   傅卫卫的记忆里,尚有跟爹爹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所以后来爹爹要接她回家过年,她应下了。   但对傅昭而言,爹这个字更多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承载着痛苦的符号。   傅挽挽知道傅卫卫不是在说气话,想了想,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或许傅卫卫能帮忙想想法子。   若傅昭不要世子之位,这平宁侯府就要落到二房手里了。   想想二叔二婶的态度,她才不要。   “姐姐,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为了爹。爹他打算辞官了。”   傅卫卫不为所动。   见她不接茬,傅挽挽只好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爹爹为何要把二叔、三叔他们撵走吗?”   “不就是为了给叶真仪泄愤吗?”   “不全是这样的。”傅挽挽道,“爹爹这次是想给弟弟请立世子之位。”   “阿昭不在乎什么世子之位……”   “姐姐,你听我说完。”傅挽挽一脸诚挚,傅卫卫终究心软,让她继续说下去,“爹爹知道弟弟不想见他,也不想回侯府。但弟弟是侯府的嫡子,这侯府和世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的。所以,爹爹想好了,等我搬去了定国公府,爹爹就搬出去住,给弟弟留一座清清静静的侯府。”   傅卫卫一直在听她说话,然而她脸上并没有半分动容。   “你要说的就这些?”   傅挽挽点头,又补充道:“到时候弟弟接了侯府,你搬到彩音苑,你们姐弟二人在侯府,这总算是你们的家了吧?”   正在这时候,小二推门进来,将菜肴一道接一道的摆上。   “他不会要的,他甚至连这个姓氏都不想要了。”   傅昭对侯府、对爹竟然厌恶到这个地步了吗?   傅挽挽有些难过。   “这些话我会转告阿昭,至于他是否接受,我说了不算。”说着傅卫卫站起身。   傅挽挽忙道:“姐姐,菜都上了,陪我吃过饭再走吧。”   “我还有有事。”丢下这句话,傅卫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桌上的菜道道色香味俱全,光是那鲢鱼就做了一鱼三吃,鱼骨熬汤、鱼头清蒸、鱼片清炒,再加上大煮干丝、蟹粉狮子头等菜,满满地摆了一大桌。   原想着傅卫卫没有来过菡萏楼,想让她尝尝这里所有的招牌。   这下倒好,她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她拿起筷子,舀了一碗鱼汤,喝着真鲜呢,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   如果傅卫卫尝到了,一定也会觉得好吃的。她记得,小时候傅卫卫跟她一样,都吃不惯口味太重的菜。   面对着一桌佳肴,独食甚是无趣。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小二把菜包好送去侯府跟爹爹一块儿吃,有一个人影从屏风后头闪了出来。   “怎么吃得唉声叹气的?”   “你怎么来了?”昨夜惊云偷偷溜进她的闺房,抱着她睡了一整夜,因着气恼,今日出门特意没有带他,只带了驭香,谁知他又来了。   孟星飏道:“你出门身边连个高手都没有,我不放心。”   “你这是不请自来。”傅挽挽正说着,他竟坐下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谁让你吃的?”   “这么多菜,你吃得完?”   “我带回来跟爹一块儿吃。”   孟星飏道:“带回去菜都冷了,不好吃。”   这倒是实话,菜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   傅挽挽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其实是喜欢的。   “你喜欢吃淮扬菜吗?”傅挽挽问。   “嗯,喜欢。”   傅挽挽笑了起来:“还以为你一直在北疆,会吃不惯这些呢?”   “如果在北疆,吃这些精细食物,费工夫也不顶饿,在京城嘛,自然还是这些更可口了。”   傅挽挽似懂非懂地点头,也拿着筷子吃起来。   孟星飏吃饭比她快,很快就着蟹粉狮子头吃了两碗,便放下筷子来。   “怎么样,今日跟你姐姐说得如何?”   傅挽挽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不如何,她说我的话她会转告弟弟,但是听她那意思,她是笃定弟弟不会接受爹爹好意。所以,她未必会说。”   “该做的你都做了,他们若是不愿意回侯府,那就不必勉强。”孟星飏懒洋洋道。   “如果你是弟弟,你会接受世子之位吗?”   “会啊,为什么不接受?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傅挽挽道:“弟弟性子清高吧。”傅卫卫也是这样的个性,   “哼,假清高。”   “你别那么说,弟弟自幼失去亲娘,这种痛苦你……”说到这里,傅挽挽突然意识到惊云说过他是个孤儿,只好抿唇不语。   孟星飏却不放过她,追问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傅挽挽发觉自己怎么说都不对,想了想,索性直白道,“我知道你自幼没了父母,但是像阿昭这般,父亲尚在,却宛若不在,日日都沉浸在伤心和痛苦之中,自然不能轻易放下。”   “是吗?”孟星飏的眸光飘向远处。   “我说错话了?”傅挽挽问。   孟星飏淡淡道:“没有。”   分明就是生气了,傅挽挽心里后悔起来,她怎么去跟他说父母身世的事呢?   做孤儿的当然是要比傅昭他们这样的痛苦百倍。   更何况,傅卫卫和傅昭还有舅舅一家的疼爱,衣食无忧,他却是自由飘零给人家当侍卫,就这样居然还练成了一身好武艺。   “不管从前如何,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不要。不属于我的东西,只要我喜欢,我也要去拿。”   这么霸道,蛮不讲理。   傅挽挽看着他,忽然想道:“惊云,你的武功跟我爹的武功比起来如何?”   孟星飏收回思绪,看着傅挽挽淡淡一笑:“你说呢?”   他笑得这样自信,傅挽挽自然不满:“我才不信呢?你能赢过我爹?”   “挽挽。”   孟星飏伸手想去捏她的脸蛋,却被傅挽挽晃了一下躲开。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孟星飏的手悬在半空,眸光冷冷地盯向傅挽挽,傅挽挽才不怕他呢,昂首看着他:“不说我就走了。”   昨夜的事,她还恼着呢,他居然还像没事的人一样,又想动手动脚。   这包厢里现在只有他们俩,若是她不骂他,脚指头都想得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跟公爷还没退亲呢,就这么跟他跑出来搂搂抱抱,她还活不活了。   “既然你提到我的身世,挽挽,要不我们来谈谈你的身世?” 第50章 【二更】又不是什么亲兄……   “我的身世?你要谈什么?”傅挽挽顿时戒备地看着他。   孟星飏道:“难道你不好奇?”   “你想说什么?我爹说了,我是他的女儿。”其实这话傅挽挽说得有些心虚。爹当时说的是,自打他把她抱进侯府,她就是他的女儿了。   这句话其实有疑问的,但是傅挽挽不想刨根问底,也不敢刨根问底。   “我查了……”   “不要说了。”傅挽挽大声道,并且捂住了耳朵,“我不想听了。”   孟星飏见她这掩耳盗铃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捂住耳朵事情就不存在了吗?   “你什么时候想听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你为何要查我的身世?”傅挽挽虽然捂住耳朵,可孟星飏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我不是侯府的姑娘你就不喜欢了吗?”   居然担心这个。   孟星飏自是笑了起来,将捂着耳朵的傅挽挽拉到身边,“你都不嫌弃我是个侍卫,我自然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侯府的,再说了,对我而言,你不是侯府的姑娘更好。”   最好他猜测的那个人就是傅挽挽的亲爹。   傅挽挽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心中却忐忑不安。   “我真的不是爹的……”   “要听吗?”孟星飏打断她。   “不听,不听!往后你也不许再问我了。”   “知道了。”孟星飏答得不紧不慢。   傅挽挽见他这般模样,不免紧张。他今日都已经开口说了,必然是查到了什么东西。   她偶尔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姨娘从前是官妓,想来是无法查证了。   但现在惊云居然说有线索,她要知道自己的亲爹是什么人了吗?   不要,她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喜欢现在的爹爹。   她捏了捏指节,稳下心神道:“既吃完了,那便回去吧。”   孟星飏看着她绕过座屏往外走,眼神颇为复杂,若那个人真是挽挽的亲爹,还得好生布置一番,才不枉费这段孽缘。   他站起身,跟着傅挽挽往外走去。   侯府的马车停在菡萏楼旁边的小巷子里,傅挽挽正欲上车,却被他拉住。   “难得出来,就这么回去了?不想去街市上逛逛?”   去街市?   傅挽挽其实是很愿意出门的,尤其是现在,一回府就要投入到婚事的筹备,着实令她心烦。   “去哪儿逛?”她低头闷闷道。   孟星飏见她应下,便去拉住她的手。   傅挽挽把手背在身后,瞪他一眼:“这是在大街上,你想做什么?”   孟星飏无可奈何,只好放弃牵着她逛街的念头。   “那你走前头,我跟着你。”   傅挽挽见他总是见缝插针的毁诺,着实不高兴,气呼呼地往前走去,连逛了好几家铺子,才消气了一些。   不一会儿,她走到一个卖胭脂的摊子上,还没看东西呢,孟星飏附在她耳边道:“大街上不能做,关上门是不是就可以了?”   傅挽挽愣了愣,方会过意,他是在回答刚才她的话,一时间顿时耳根子都烧得慌。   “你混蛋!”她怒骂道。   声音有些大,顿时惊动了摊主和旁边的人,见旁人都望过来,傅挽挽忙低下头,赶紧往旁边走。   孟星飏暗道她不经逗,赶忙追上去。   傅挽挽觉得丢了丑,哪里还敢在街市上闲逛,闷头就往前走。谁知那男人从后面跟上来,拉着她的手便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钻。   “你干什么?”傅挽挽顿时急了,他把自己往偏僻地方带,明摆着居心不良。   “带你去个地方碰碰运气。”   “什么运气,”傅挽挽实在看不出那巷子里有什么好的,“你先松手。”   孟星飏松开手,自己往前走去,傅挽挽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这小巷子十分幽静,打扫得也很干净。   傅挽挽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头都是宅子,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往里走走。”   “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傅挽挽越发怀疑他把自己带到偏僻地方是因为为了对她毛手毛脚。   勉强往里又走了一小段,傅挽挽再不肯走了。   “我要回侯府了。”   她转身就走,孟星飏见状,便去拉她:“再往里些就到地方了。”   “放开我!”   两人在巷子里拉扯起来,正在这时候,有个清瘦的男子从巷子里头走出来,见他们俩这模样,顿时蹙眉喝道:“快放开那姑娘。”   孟星飏松了手,回过头打量那人一眼,瞥向傅挽挽轻声道:“你的运气来了。”   这人怎么回事,说话神神秘秘的。   那男子见孟星飏还往傅挽挽身边凑,当即上前道:“还不快滚。”   “好,我走就是。”说着,孟星飏便往巷子外走去。   还真走啊?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傅挽挽目瞪口呆,正想跟这男子解释,只听男子询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傅挽挽道。   她本来想解释自己跟惊云是认识的,但想想惊云走到巷子里之后说的那些古古怪怪的话,什么你的运气到了。   她望向眼前这男子,看年纪跟她差不多,书生打扮,却生了一副剑眉星目,鼻子也高高挺挺的。   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那就好,”那人见傅挽挽痴痴望着自己,稍稍往前迈步,别过脸去,“我送姑娘去街口,为姑娘叫顶轿子吧。”   “有劳公子了。”傅挽挽收回眸光,努力的想他长得像谁,却始终想不起来。   但她相信惊云不会无端端地说那些话,于是,她问:“不知公子贵姓?”   男子显然不愿意与傅挽挽多说,不过他还是道:“免贵姓傅。”   姓傅?   傅挽挽微微一愣,这回她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的长相完全肖似爹爹呀!   所以惊云说的运气是——傅昭?   这家伙,悄悄打听了傅卫卫的住处吗?傅挽挽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   傅昭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姑娘,怎么了?”   “没事,”傅挽挽竭力稳定下来,朝他笑了笑,“没事,傅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傅昭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阿昭跟爹爹长得真像啊,连身形、个头都差不多。   要现在对阿昭表明身份吗?   不要,他看起来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若是表明身份,只怕立刻就会就会离开。   还是先装作不认识,混个脸熟,之后再做打算。   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出巷子,傅挽挽忽然柔声道:“傅公子。”   “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见你书生打扮,明年要参加春闱吗?”   傅昭的眸光在傅挽挽身上打量了一遍,微微点了一下头。   傅挽挽笑道:“那我祝傅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傅昭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多谢姑娘。”   “你帮了我,我不过说两句吉祥话,哪里就值得你谢了。”这巷子离礼部和国子监都不远,想来傅卫卫和傅昭是特意在这里置的宅子。   “公子要去国子监吗?”   傅昭看着傅挽挽,这回没有再继续答话了。   她继续说道:“我家里有个弟弟,跟公子一样也是明年参加春闱。”   傅昭淡淡附和道:“国子监大儒云集,的确是读书的好地方。”   看来他是在国子监读书的。   这也不奇怪,虽然他不认爹,但是外头却都知道他的平宁侯的独子,再加上于家在朝中的人脉,一回京就让他去国子监学习并不难。   傅挽挽一点都不为他的冷淡态度气馁,反是笑道:“过几日我会去国子监给弟弟送些吃食,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遇见傅公子。”   傅昭这回只是颔首,连话都不肯说了。   是自己太热络太奇怪了吧……   傅挽挽尴尬地吐吐舌头,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很快走出巷子,傅挽挽上了轿子,再同傅昭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没走多远,孟星飏拦在了轿子前,付了银钱将轿夫打发走了。   傅挽挽这会儿见到他,心里的气当然全消了,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托朋友打听了一下。”孟星飏当然不能说是他特意派人去查的,“怎么样,劝服他了吗?”   “我还没劝呢。”   孟星飏顿时脸色一沉,“那你跟他呆了那么久都说些什么?”   “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先跟他随便说了些话,等他先有个好印象,下次就好劝说了。”   下次?她还要见他下次?   “前面有家脂粉铺子,我要去瞧。”   孟星飏心中不悦。   这傅昭跟傅挽挽年纪相近,又不是什么亲兄妹,见那么多次做什么,可见傅挽挽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上去陪她。   ……   傅昭为傅挽挽喊了轿子,送走她之后,自己方信步往前走去。   待走到一座茶楼前,远远地便有一个书生朝他挥手。   “傅兄怎么来的如此晚,若是迟了,秦夫子肯定又要念叨程门立雪的典故了。”那书生抱怨道。   傅昭跟他一同往前走去,淡淡道:“刚才出门的时候遇到一点事情,所以耽搁了。”   “你这书痴,还有什么事能绊住你?”同行书生见状,顿时好奇起来,“看你春风满面的样子,一定是被姑娘耽搁了吧?很美吗?”   听到这话,傅昭略略回想了一下,的确清眸流盼、颜如舜华。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明媚暖融如春日朝阳,令人心驰神往。   “到点是多美?”同行书生见傅昭竟然想出了神,不禁道,“是哪家姑娘,难不成比你阿姊还美?”   若只论相貌,确实比阿姊更美。   傅昭忽然蹙眉,冷冷盯向那书生:“谁让看我阿姊的?”   “没有没有,咱们共同认识的只有傅姑娘,只好拿她做比了。”   “往后别来我家了。”傅昭冷冰冰丢下这话,径直往前去了。   “阿昭!阿昭!”同行书生急了,赶紧往前追去。 第51章 想退亲是吧?老子成全你……   因意外遇到了傅昭,傅挽挽的心情格外好。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见面,她跟傅昭就是熟人了,她再想跟他多说会儿话,他一定不好意思转身就走。   只不过,他的想法一定跟傅卫卫是差不多的,她得回家好好想想话术,看看怎么能说服他。   她春风满面地穿梭于各个铺面,买了许多新奇好看的小玩意。   有稻草扎的马儿、狗儿,还有木雕的士兵,傅挽挽看着那木雕,总觉得跟惊云很像。她拿到惊云的脸旁边对比了一下,越看越像,可惊云却不承认。   当然,除了这些,胭脂水粉也买了不少。外头的胭脂水粉唇脂花钿不如侯府自制的好,但胜在颜色比侯府的多,香味更多,式样也更多。还有各种银饰,银子不值钱,但是街市上的样式更家常一些,又轻巧,日常在家戴着正好。   等到她逛累的时候,惊云两只手已经提得满满当当。   傅挽挽平时见惯了他拿剑,此刻见他拿着这么多的小玩意,只觉得好玩又好笑。   “跟我一起逛街是不是觉得很累?”   从前她跟傅悦悦一块儿逛街的时候,二房的堂弟总嫌她们麻烦,一直催着催着的。   孟星飏道:“怎么会?你若还没逛够,我再陪你走一圈。”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他居然这么有耐心?心下不免泛起百般甜腻。   “算了,我没劲儿了。我们回侯府吧。”   傅挽挽往前走去。   孟星飏提着东西跟在她身后。   今儿天有些热,傅挽挽一直沿着街边走,正好走在屋檐的阴凉之下,饶是如此,额头上依旧浸出了汗。   “挽挽,给你喊个轿子吧。”孟星飏道。   “不要。”傅挽挽拒绝得很坚决,“这里离侯府也不远了,我们走吧。”   孟星飏眯起眼眸,看着她热得微红的脸蛋,慢悠悠道:“挽挽,你是不是不想那么快回去?”   傅挽挽撅起嘴巴,没有答话。   孟星飏似得逞了一般,低头凑到她眼前,“想跟我在一块儿多呆会儿?”   “才不是呢。”   傅挽挽这话说得口是心非。   她确实不想那么快回去,她喜欢呆在外面,跟惊云在一起。   一回到侯府,她又要做回定国公的妻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时时刻刻都在想该如何向公爷坦白。   但是这街市上,别人不知道她的孟夫人,她可以像做姑娘一样,跟惊云随意的说话、随意的逛街。   见他在笑话自己,傅挽挽忍不住怼道:“莫非你很着急回去吗?”   她这原是一句赌气的话,但孟星飏闻言,仔仔细细地想了想。   “我也很喜欢这样跟你呆在外面。”   傅挽挽听他说得这样认真,心中微微一动。   大多数时候,这个男人都是傲慢又不近人情,说起话来也不中听。   但他每回望着自己认真说话的时候,总是令她特别无措。   就好像那天在白马山后山一样。   傅挽挽脸颊愈发红了,眸光亦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那我们以后,经常出来逛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她小声道。   “好。”   其实不做孟星飏,只做侍卫,真的要轻松许多。   他不用考虑那么多的谋算,不用考虑那么多的仇恨,他只需要呆在傅挽挽的身边,守着她就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现在、此刻就这么带着傅挽挽离开京城,一走了之。   “要是能早些对公爷讲清楚就好了。”   孟星飏因着这话回过神来,唇角微微一扬,“别着急,快了。”   “你真要去说吗?”傅挽挽还是有些担心,他要亲自去跟公爷说这种事,公爷难道不会震怒?   傅挽挽将心比心,若是惊云告诉自己,他爱上了她的丫鬟,她一定会气死。   她是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本事,她若是会武功,一定把他们双双掐死。   “要不还是请我爹出面……”   “不用了,挽挽,”孟星飏看着傅挽挽,“有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但是你不许生气。”   傅挽挽鼓起腮帮子,双眼瞪着他。   孟星飏别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挽挽,你能答应吗?”   “你这是耍赖,你得先说是什么,我才能告诉你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呀。”   “难道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生气吗?”   “当然不是,要是你告诉我你喜欢别的姑娘,我就要生气。”傅挽挽气呼呼道,“我气得不得了。”   孟星飏忍俊不禁:“那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喜欢别的人,因为有你,别人我也瞧不上了。”   傅挽挽心中不免自得,孟星飏见她如此可爱,忍不住想要去亲她。   “不要。”傅挽挽顿时捂住嘴,这里人虽然不多,到底是在街上,怎么能亲?   她赶紧转身往前跑。   孟星飏却不在乎,他想亲就亲,才不管是哪儿,刚拉住傅挽挽的肩膀,忽然察觉到一股杀气逼来。   他神色一凛,一手将傅挽挽护在身后,一手拔剑转身迎敌。   噔——   巨大的刀戈相碰声过后,孟星飏看到了平宁侯杀气腾腾的双眼。   他根本来不及说话,便见平宁侯第二击又上。   他暗道倒霉,怎么就遇到他的好大哥了呢?   平宁侯眼见有人在路边欺压自己的女儿,自然杀心大起,刀刀致命。旁边百姓见这边打起来了,被这阵势吓倒,纷纷往后退开,平宁侯的随行侍卫亦在旁边围了一圈,拔出刀剑虎视眈眈地看着孟星飏。   孟星飏单手迎敌,自是落了下乘。   不过十几招过后,平宁侯察觉到了异常,这世上能单手抗他杀招的人不多,孟星飏算是一个。这小子是孟星飏的侍卫,身形也跟从前的他相似,电光火石之间,平宁侯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也认出了他的兵器。   平宁侯卸去攻势,往后退了几步,怒骂道:“好你个臭小子,居然在大街上对挽挽动起手脚了。就算她是你的女人,你也不该这样轻浮。”   嘴上是骂了,心里却感慨女大不中留。   原来孟星飏是扮成了侍卫,怪不得挽挽天天惊云长惊云短的,进进出出也只带着他。   他还以为女儿一直不知道孟星飏的身份,原来女儿早就知道了。   孟星飏见他收势,自然知道已经无碍,遂松开了怀里的傅挽挽,将兵器收起。   眼前这局面,他该说什么呢。   他正踟蹰着,傅挽挽已然哭泣着奔向平宁侯。   “爹,是女儿错了,求爹责罚女儿。”   平宁侯微微一愣,看向傅挽挽,顿时痛心疾首起来。   明明是孟星飏那臭小子有伤风化拉着挽挽在大街上亲亲我我的,居然还是挽挽过来认错。   可恨孟星飏这臭小子武功太高,要不然他真想把这臭小子当场宰咯。   不过,即便不好对付,总是得骂几句,不然他们傅家的姑娘平白叫他欺负吗?   “挽挽,你什么都别说,你爹怎么会怪罪你?都是他的错。”   平宁侯还没说话,听到孟星飏这话顿时更来火了,这挽挽平时在他跟前是憋屈成什么样呢?难道挽挽一直这么做低伏小吗?   他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孟星飏,你这个混蛋,你既然娶了挽挽,为何欺负她?”   傅挽挽正琢磨着该怎么告诉爹爹自己爱上侍卫的事,听到爹爹这话顿时浑身一凛。   公爷来了吗?   难道公爷也看到自己跟惊云刚才的举动了?   她想起今日公爷要搬出侯府,该不会爹爹跟公爷一块儿出来的吧?   她惊慌地抬头,望向四周。   “爹,公爷也在吗?”   “嗯?”平宁侯听着这话,满腹狐疑地望向傅挽挽,“他不就站在那儿吗?”   女儿这是失忆了?   刚还跟他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这就不记得他了?   平宁侯看向孟星飏,却发现他表情异常复杂。   “喂,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还不是怪你!   孟星飏窝着一肚子火气,要不是这个好大哥突然冲出来,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傅挽挽解释清楚了,哪里会变成现在这状况。   “挽挽,你什么都别说,先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啊?”傅挽挽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加着急。   爹都站在眼前了,她还听他说什么。   她拼命朝他使眼色,然而他却一脸无奈地望着自己。   她只好把话讲得更明白些,“你先走吧,我跟爹好好说,爹不会生我气的。”   “挽挽,你在说什么?”平宁侯只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孟星飏逼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了。”   傅挽挽没想到这件丑事是在大街上戳穿,她低下头,余光瞥见爹的亲随将围观的百姓都拦在远处,心中稍稍安定,也有了些勇气。   “不,爹,这事跟公爷没关系,是我……是我对不起公爷,是我……红杏出墙。”   虽然傅挽挽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简直跟蚊子一般,但平宁侯还是听清楚了。   “红杏出墙?”   傅挽挽听到爹爹重复这几个字,只觉得羞愧难当。   她低下头,恳切道:“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喜欢上公爷的侍卫。”   “侍卫?”这回,平宁侯总算听明白过来了,他看向孟星飏,只觉得胸中一团怒火灼烧得厉害。   平宁侯忍着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孟星飏:“你说的侍卫,是他?”   孟星飏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傅挽挽转过身,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爹,惊云虽然只是个侍卫,可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对他也是真心的。我能不能求爹,帮我去定国公府退亲?”   平宁侯点了点头,将傅挽挽往旁边一推,右手重新拔出了刀。   “你忒爷爷的想退亲是吧?老子成全你!” 第52章 她爱的惊云,不过是一个……   傅挽挽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爹爹挥刀上前,又跟惊云打在一处。   刀戈相撞,铿锵入耳。   傅挽挽有些劝阻,可满脑子的疑惑压得她发不出声音。   爹爹为什么一直管惊云叫孟星飏呢?惊云只是个侍卫,爹又不是不知道。   她着实不明白。   但她似乎又明白了。   其实她早就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了。   听涛轩的下人对惊云一向言听计从,惊云说话的方式其实跟公爷有些像,惊云的武功比揽月寻灵他们高太多。   可是,明明惊云跟公爷同时出现过啊,如果惊云是孟星飏,那陪她解毒、抱她的人又是谁?   都是一个人吗?   还是说是两个人?   傅挽挽越想越头疼,她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炸了。   “啊——”她觉得头疼欲裂,大声尖叫了起来,蹲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孟星飏和平宁侯同时停手,一起朝傅挽挽跃过来。   “挽挽。”孟星飏轻功更好,先到傅挽挽身边,将她半搂着,“你怎么了?”   傅挽挽抬起头,看向他的眸中已经有了泪:“说,你到底是谁?”   孟星飏对上她的眼神,略微有些慌乱。   “我是孟星飏。”   “孟星飏?”傅挽挽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望着他摇了摇头,“不,你是惊云,我认得的,我认得你这张脸。”   孟星辰沉默。   他如何开口,向傅挽挽承认,她认得的这张脸,是假的。   “挽挽,这里面有许多阴差阳错。”   “什么阴差阳错?错在哪儿,差在哪儿,惊云,我真的不明白。”   “我不是惊云,这世上没有惊云,只有我孟星飏。”   “没有惊云,可是就在刚才你还是惊云,我们说好了,要去公爷那里退婚,也说好了要一起离开京城去过神仙日子,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不一样了呢?”   “挽挽,你听我解释……”   傅挽挽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你要解释,为什么要现在解释?那天,在山腰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那次她脚趾受伤,他脱鞋给她上药,她担惊受怕了好久,他为什么不解释?   那天她从听涛轩出来,心灰意冷地去白马寺祭拜姨娘,他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哭的时候,为什么不解释?   甚至今天早上,他抱着她你侬我侬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解释?   “挽挽,我刚才真的是要说的,是你爹突然跑过来打断我们的话。”   平宁侯在旁边听了他们这几句来回,便确定了挽挽并不知道他就是孟星飏。   这个混蛋,居然装成侍卫要勾引挽挽私奔……   “别听这混蛋的话了,编瞎话一套一套的,刚好我过来你就要说了?”平宁侯上前,不由分说便拉着傅挽挽想走,什么混蛋玩意,自己把挽挽骗得团团转,还想甩锅到他身上?   平宁侯见过混球,还没见过这么混的!   孟星飏见状,哪里肯松手。   他还没有解释清楚自己的苦衷,让傅挽挽这么跑了,如何得了?   他拉着傅挽挽的手不肯放,傅挽挽被他拽得疼了,抬眼狠狠看向他。   “挽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是真的,刚才在你爹来之前,我想好要跟你说这件事了。”孟星飏这辈子说过无数谎话,但他没想到在他赌咒发誓说真话的时候,别人不肯信他。   “是吗?”傅挽挽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大听得出喜怒。   孟星飏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   傅挽挽一向说话娇滴滴、软绵绵的,眼里随时都会带着一股子媚意。   只除了一回。   跟霍云峥说话的那一回。   见他不说话,傅挽挽蹙眉:“放开我。”   平宁侯见孟星飏发呆,朝他胸口猛推了他一把,将傅挽挽拉到身后,“挽挽,跟这种混蛋没什么好说的。”   傅挽挽被平宁侯拉着,看着孟星飏踉跄几步。   “爹,我想回家了。”   “好,爹现在就带你回去。”平宁侯回头恶狠狠看向孟星飏,恨不得往他身上啐一口,只是心疼女儿,少说几句免得女儿伤心。   平宁侯带着傅挽挽和随从风驰电掣般地离开,周遭人群见没人打架了,又渐次围了上来。   方才平宁侯在这边大呼小叫喊着“孟星飏”的时候,大家也都听到了,只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又有什么刺客想要害定国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傅挽挽已经走得没影了,他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飞快走入人群中,隐没了身影。   ……   平宁侯把傅挽挽送回锦绣阁,抬眼见驭香站在院中,蹙眉道:“来人,把定国公府的所有人赶出去侯府去。”   旁边人听到这话,自然有些诧异。   “听不懂我的话吗?都给我滚。”   驭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望向傅挽挽,却发觉傅挽挽眼神木然,根本没有看她。   夫人早上出门后,爷也出去了,现在爷没有回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得低下头,朝平宁侯和傅挽挽福了一福,飞快地离开了锦绣阁。   平宁侯发完了火,领着傅挽挽回到闺房,见傅挽挽呆呆愣愣的,便给她倒了杯茶,扶她在窗下坐着。   “挽挽……”   傅挽挽眸光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宁侯见她也不应自己,知道她这会儿心烦说不出话,想了想,便道:“挽挽,今日之事爹只能猜出个大概,爹早说过你的婚事自己做主,退婚与否,你只要想好了,告诉爹一声,其余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爹,女儿又给你添麻烦了。”傅挽挽本来因为自己能在傅昭的事情上帮上忙而欢喜,结果自己跟惊云、不,是跟孟星飏闹成这样,又要劳烦爹收拾烂摊子。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平宁侯看着傅挽挽可怜巴巴的模样,愧疚道,“你的婚事被搞成一团乱麻,原就是爹的不是。挽挽,别担心,咱不嫁了,你安安心心在侯府里住着。”   在侯府住着吗?   傅挽挽笑着朝爹点头,心里却明白,若是自己在侯府里住着,傅昭和傅卫卫就不会搬回来的。   她还是给爹,添了大麻烦。   “爹,你是怎么一下就看出惊云就是……就是孟星飏的?”   平宁侯叹了口气,“其实从一开始,爹就知道他没有中毒、也没有毁容,只是当时不知道是谁下这么黑的手,爹便陪着他演戏,安排他的替身到侯府养伤。”   “替身?”傅挽挽诧异道。   “此事事关重大,又关乎他性命,连你姨娘我也未曾透露过半分。”   这是自然,而且朝堂里的事情姨娘向来也不关心。   “爹是说,中毒和毁容的人是他的替身?”   平宁侯点头:“的确是有手下中了毒也在毁了容,所以他将计就计,传出自己被中毒毁容的消息。我回京的时候,他那替身已经解了毒,便没跟你提这事。”   “爹,你怎么不告诉我惊云就是他呢?”   “我也不知道惊云是他。”平宁侯叹道,“我虽然知道躺在侯府的人是替身,但我不知道孟星飏自己身在何处。这回回来,我见你一心嫁他,当时也没有在意别的事。如今倒闹出这么多事了。”   “爹,女儿不是责怪你,女儿只是……”   只是觉得没脸见爹罢了。   原以为自己鼓足勇气告诉爹自己爱上了别人,结果兜兜转转,她爱上的别人只是换了层皮的别人。   平宁侯自然也猜出了她的想法。   挽挽跑过来告诉他,自己红杏出墙的时候,他自然是万分震惊。   孟星飏这小子,易容过后刻意勾引挽挽,让挽挽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着实可恶。   叶真仪一生坎坷,名节无存,因此他一直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护好挽挽,给她选个好夫婿,让她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谁知孟星飏这厮居然还让挽挽自己红杏出墙了。   平宁侯心里怒火中烧,可对着女儿,他还是强压下怒火,竭力表现得平和些。   “挽挽,你别想太多,今儿出去那么久还没午睡吧,躺下歇歇,等休息好了,退婚不退婚的,自然就能想清楚了。”   “嗯。”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迷茫的眼神,忽而又想起了叶真仪来。   女儿发生这种事,若是亲娘在,什么话都好说些。   真仪聪明,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若是她在,应该很快就能安慰好女儿的。   他心中不禁抽痛起来,转身走出了锦绣阁。一出门,他的眉眼又恢复冷峻,他唤来手下,又给锦绣阁增派了十个护卫。   孟星飏,你就算插着翅膀也别想再靠近挽挽。   ……   锦绣阁里的傅挽挽并不知道爹爹的这些布置,她将爹方才的表情收在眼底,心中亦是难过。   这些日子以来,爹爹自从回京以后,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鬓角亦添了许多花白。   爹爹嘴上不说,但傅挽挽知道,爹爹心里有多痛苦。   看到刚才爹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个疲惫眼神,傅挽挽忽然痛心起来。   总要帮爹爹做些什么才好。   她上次跟傅昭说了要去国子监探望弟弟,那她明日就带些糕点,去国子监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傅昭,一天不行,就两天、三天。   反正她现在也不用嫁人了,不用天天呆在家里筹备嫁妆。   嫁妆……惊云……孟星飏……   她竭力想让自己去想傅昭的事,可怎么想,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孟星飏的身影。   然而,更令傅挽挽感到绝望的是,她想的念的这个身影,竟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既没有毁容,容貌应当是相当出色的。   傅挽挽只记得他七八年前的样子,虽然身量未足、满是稚气,便已是个罕见的美少年。   她真是可笑,成亲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夫君的真实模样。   她爱的惊云,不过是一个虚影,一个随时可能散去的虚影。 第53章 她素来见好就收,眉眼一……   傅挽挽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中午陪着平宁侯吃几口饭,吃过饭又躺下,睡是睡不着,可就是躺着什么都不做。   平宁侯看在眼里,几回想劝,但傅挽挽压根不提孟星飏,他不好起头让她伤心。   退婚不退婚的还是得女儿发话。   “挽挽,要不要出门去逛逛,听说姑娘们如今都爱去星月湖采莲,叫上悦悦跟你一块儿去?”傅挽挽的闺蜜不多,傅悦悦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二房搬出侯府后,一直没得空约傅悦悦出来玩。   傅挽挽看着平宁侯焦急的眼神,听到这话,想了想,“是该出门了。”   平宁侯大喜,“你多带些侍卫随行,爹这就去安排马车。”   傅挽挽看着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不禁愧疚,更想着要为爹做些事情。   当下她稍稍打起精神,叫丫鬟们备糕点,装了满满一个食盒,坐着马车往国子监去了。   国子监是大梁的最高学府,自然不能随意出入,好在傅挽挽亮出侯府令牌,说是要找自己的弟弟傅昭,又跟门房说了许多好话,门口的人才允许她一个人提着食盒进去。   她没有来过这边,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只能漫无目的的走着。   连续穿了两个院子,始终没有发现傅昭的身影。   会不会他今日没有来国子监吗?   傅挽挽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环顾左右,挑了个面善些的书生,上前问道:“请问,你认识傅昭吗?”   对方摇头:“不认识。”   也对,国子监这么多人,哪里能谁都认识傅昭呢?   傅挽挽又拦了几个人,竟没一个认识傅昭的。   正踟蹰着打道回府,身后有人问:“姑娘,你在找傅昭?”   傅挽挽欣喜地回过头,见是一个斯文清秀的书生,忙笑道:“对,你认识他吗?”   书生被傅挽挽回眸的一刹那微微惊艳,忽而想起几日前傅昭说因为一个漂亮的姑娘耽搁的事。   “认识。”   “他今日在国子监吗?”   “在的,我带姑娘过去。”   “谢谢。”傅挽挽大喜过望,原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书生带着傅挽挽走过两座游廊,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几间屋子窗明几净,站在院子里就看到里头的监生们坐在几案前奋笔疾书。   “姑娘稍等,我去叫阿昭出来。”   见他要进去,傅挽挽忙拦住他:“他们这会儿在上课吗?”   “无妨的,夫子已经走了,都是在写夫子留的功课呢。”书生笑道。   傅挽挽远远望见傅昭执笔的样子,“没事的,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他就好。”   她提了食盒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她不赶时间,别耽搁了弟弟的功课才好。   国子监已有百余年,院里浓荫遮蔽,坐在树下十分凉爽。   微风徐徐吹过,鼻尖萦绕的是墨香和书香。   傅挽挽不禁羡慕起来,若她能读书进学该多好,在这国子监里求学,比呆在家里绣花、梳妆有意思多了。   监生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傅挽挽抬眼望去,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傅昭起身。   她没急着立刻上前,等到傅昭快到近前了,方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傅公子。”   傅昭看到她,略微有些意外。   “姑娘。”   傅挽挽等他离得近了,方才笑道:“我今日是来国子监找弟弟的。”   傅昭的性子跟傅卫卫有些像,听到她的话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淡淡颔首。   傅挽挽有些气馁,他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肯说,她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然而来都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不过,他好像提前下学走了。所以我就想着看看你在不在,也是巧了,问的那个书生正好认识你,就把我带过来了。”   “如此。”傅昭还是答得很简单。   以傅昭现在对她的态度,她要是劝说他,他肯定还是不会听的。   傅挽挽提起手中的食盒,“我给弟弟带了些糕点,他今儿是没口福了,傅公子若是不嫌弃,拿去尝尝吧。”   傅昭面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打开食盒:“这些糕点都挺精致的,是哪家铺子的?”   “是家里做的。”   话一出口,傅挽挽就看见傅昭笑了,旋即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既是自家弟弟,何苦特特提了一盒家里的糕点来国子监呢?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直说?直说什么?   想到这里,她发觉自己犯了第二个错,一个姑娘家特特跑到国子监来给人送糕点,显然是别有用意。   她悄悄看向傅昭。   弟弟可真有意思,若是他觉得人家姑娘对他有意,还要人家直言?   “就是、就是我说了,你别生气。”鬼使神差的,傅挽挽想起了那日在大街上,孟星飏对她使的那番话术。   虽然傅挽挽很讨厌这话术,但孟星飏是男子,阿昭也是男子,或许孟星飏的话术对阿昭有用呢?   傅昭显然对傅挽挽这话有些意外。   他跟她不过才见第二次,她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见外了。   只不过对方是个柔柔弱弱的漂亮姑娘,饶是傅昭觉得奇怪,依旧碍于礼数没有转身走开。   但他没有说话,很聪明的选择了不回答傅挽挽的话。   果然没有上当。   傅挽挽看着傅昭,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   事情压根就不按照她设想的方向走。   她本来想的是,给傅昭送了糕点,他拿人手短,等接过东西她再表明身份,他不好拉下脸撵她走。   谁知这糕点都送不出去了。   傅挽挽揭开糕点盖子,小心翼翼道:“傅公子,你不尝尝吗?”   傅昭见她这样,微微蹙眉:“姑娘若是无事,傅某先离开了。”   见傅昭果真转身要走,傅挽挽忙道:“不是无事,我是真的有事,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   傅昭看着她,既没有答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不会跟着她去什么僻静的地方。   傅挽挽着实被逼得没脾气了。   “其实……”她看着傅昭,小声道,“我没有骗你,我来国子监就是来找弟弟的。”   傅昭听到这话,眸色已然凉了些。   傅挽挽攥紧了帕子,看着他,用更轻的声音道:“我的弟弟……就是你。”   这话一出,傅昭的脸色即刻变了变,再看向傅挽挽的时候,疏离客气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你是傅挽挽?”   傅挽挽被他那样一盯,顿时紧张起来。   “阿昭,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同你商议。”她竭力挤出笑容,想让自己表现得友善一些、亲切一些。   傅昭在最初的吃惊过后,眸色已经沉静了下来。   “你是特意打听到了大姐和我的安家之处,跑过来找我们的。”   其实不是她故意的,是孟星飏为了她打探的,但不管怎么样,想找傅昭是她的意思。   于是她点了点头。   “你要说的话,大姐已经跟我说过了,我的回答,想必大姐告诉你了。”   果然如此,见傅昭转身要走,傅挽挽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松手。”傅昭冷冷道。   “我不。”傅挽挽豁出去了,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不把劝她的话说完,她才不会甘心呢。   傅昭蹙眉,却不好伸手推她。   两人在树下拉拉扯扯的,很快便有人驻足围观。   “快松手。”   傅挽挽听得出傅昭语气有些急了,两只手一起攥紧他的袖子:“我是你姐姐,拉你怎么了?”   傅昭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眉宇紧蹙,但耳根子却似乎有些发红。   “如果你想让我把话听完,就不要再提姐姐和弟弟这两个词。”   傅挽挽眸光一动,这是有戏了?   她素来见好就收,眉眼一弯便笑了起来:“你不让提,我就不提了。”   她也不是来认亲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松了手,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等她松手,傅昭终于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背对着傅挽挽:“你有话快说,我听完再走。”   傅挽挽飞快地吐了下舌头。   “册立世子的事,你真的要拒绝吗?”   “大姐应该都说清楚了。”   “她说的是她的想法,我想听的是你的想法。”   傅昭冷笑道:“你想听我的想法?那好,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不想跟平宁侯府扯上任何关系,我绝不可能承袭什么世子之位。”   “可是,你想或者不想,你跟平宁侯府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说完了?”   “没有。”傅挽挽一时被他这态度激发出了小性子,她走到傅昭跟前,仰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恨爹爹,你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可你真的能撇清一切吗?在别人眼里,你还是他的儿子。”   傅昭没有说话,但显然听得不耐烦了。   “如果不是因为爹,你回京城能这么顺利进国子监吗?”   “我这次回来的确没有赶上国子监招收监生的日子,但我是举人,我入国子监,并非德不配位。”傅昭看着傅挽挽,定定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不知道我和大姐经历了什么,你觉得你站在这里侃侃而谈,我能听得进去吗?”   “我没有劝你跟爹和解。我知道你恨爹,你也恨我。”见傅昭没有再说话,傅挽挽继续道,“你可以继续恨爹,你也可以永远不见他。但你就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侯夫人唯一的儿子,平宁侯府的世子之位原本就是你的,你何苦放弃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来惩罚别人呢?更何况,这根本惩罚不到爹爹,只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说到这里,傅挽挽叹了口气:“这些话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一个跟你一样身世坎坷、比你更惨的人说的,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想说给你听。”   “你说的这个人,是定国公?”傅昭突然问。 第54章 我要带人走,你们拦得住……   傅挽挽没想到傅昭一下就猜出来,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自己身边除了爹就只有孟星飏,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猜出她说的是谁。   她点了点头。   傅昭似乎苦笑了一下:“我自然无法同定国公相提并论。”   傅挽挽听着这话,心中有些怅然,这世上若要比命途多舛,怕是没人能跟孟星飏相提并论的。   不过他这人狡猾,那些事迹里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没人说得清楚。至少,傅挽挽如今知道他既没有中毒也没有毁容,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一想起他对自己的欺骗和戏弄,又生起气来。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拿他的话劝弟弟呢?   可偏偏,弟弟似乎对他还挺有兴趣的。   看着傅昭,傅挽挽咬牙继续道:“他听我说了些家里的事,也知道你是我弟弟,还说想请你一块儿吃饭呢。阿昭,你愿意来定国公府吃饭吗?”   傅昭看她一眼,她忙道:“我不是喊你弟弟,只是说这件事嘛。”   “定国公的弟弟,我高攀不上。”傅昭道。   傅挽挽听得出,傅昭的语气又柔软了几分。   “本来就是亲戚,又不用攀。”   傅挽挽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傅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她说,说到孟星飏了,倒是温和了不少。   仔细想想,从前没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盲目地崇敬他,如今离得近了,方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话我听完了,我会考虑的。”傅昭说完,便要往外走。   “等等。”傅挽挽急忙道。   “你还有话要说?”   傅挽挽把食盒提起来:“这些糕点,你拿走吧。”   傅昭蹙眉:“第一,这是你买的,我不想要,第二,我也不爱吃这些东西。”   “那你拿回去给傅卫卫吃,她可喜欢吃这些了。”傅挽挽答得理所应当,“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带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刚才打开食盒匆忙看了一眼,里头装的栗子糕、芸豆卷、金丝卷确实都是傅卫卫爱吃的。   因这糕点不是带给他的,他自然不好再说拒绝,便伸手接过了食盒。   傅挽挽得逞,脸上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傅昭手里提着食盒,抿唇不语,着实不知自己怎么会接傅挽挽递过来的糕点。   这还不算,身旁的傅挽挽又道:“阿昭,我们走吧。”   “走?”傅昭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记得自己要跟她一起走。   傅挽挽却很认真地点头:“对啊,你不是都下学了吗?我们一起走啊。”   谁说要跟她一起走了?   傅昭只觉得心头恼火,傅挽挽却宛若没看见他的表情一样,自顾自地笑道:“你们国子监真大,走进来七绕八绕的,我都迷路,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去呢。”   对着这张如花的笑靥,他想说点狠话却说不出来。   傅昭着实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板着脸不说话,径直往外走去。   傅挽挽觉得好玩,赶紧跟了上去。   也不管傅昭理不理,她自个儿边走边说,一会儿夸水榭修得好,一会儿夸古树茂盛。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国子监。   “你的马车在哪儿?”傅昭道。   弟弟还是担心她的。   傅挽挽心里有底了,自然不再缠着他,便道:“就在巷子里呢,我今日出门带了好多人,你不用担心,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坐马车?”   “不用了。”丢下这句话,傅昭飞快地走了。   傅挽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册立世子的事情有戏了。   看着傅昭走远,傅挽挽正准备回去,耳边飘过来一个声音:“我还以为你这几日会伤心欲绝。”   这声音格外熟悉,傅挽挽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你跟踪我?”   “不然呢?”孟星飏答得泰然。   傅挽挽侧身看着他,他今日依旧是惊云的打扮,往常傅挽挽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看到这张“假脸”,心情却格外沉重。   她爱上一个人,可这个人的身份、名字、样貌都是假的。   她都不知道,她爱得到底是什么。   “你来找我做什么?”傅挽挽道。   她的语气并不会像傅卫卫或者孟星飏那样冷漠,眼神也没有带着杀气,但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睛没有正眼瞧着他。   孟星飏看着眼里,忽然觉得心口有点疼。   傅挽挽不是这样的,傅挽挽从前不会这样跟她说话。   “我是来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   国子监门口人来人往的,她着实不想在这里跟孟星飏纠缠。   巷子里的护卫看到了傅挽挽,也看到了孟星飏,飞快走过来将傅挽挽护住,虎视眈眈地看着孟星飏。   傅挽挽知道他既然现身,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叹了口气,吩咐护卫们不必跟着,自己往国子监旁边的小巷子走去。   孟星飏微微一喜,跟了过去。   傅挽挽站在巷子的树荫下,阳光在她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平添了几分阴郁。   “挽挽,你终于肯听我解释了。”   “我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解释。”孟星飏说着,伸手在自己的下巴处划拉了几下。   傅挽挽看着他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眨眼之间,那个熟悉的惊云就换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目若朗星,剑眉星目,鼻子和下颌轮廓分明,只觉俊美无俦,宛若神祗。   他盯着傅挽挽的时候,傅挽挽有微微的失神。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她喃喃道。   孟星飏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回答,只道:“你见过我的。”   傅挽挽点头:“对,我见过你,你现在的样子跟那个时候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你能接受我现在的样子吗?”   “你这话问得好笑,你原本就长这模样,我接受不接受的,你也不是这个样子吗?”傅挽挽轻轻笑了起来,“就好比,我接受了惊云,可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接受了又能怎么样?”   “挽挽,我就是惊云,在山腰上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   “真心?”傅挽挽重复了这两个字。   孟星飏察觉她神情不善,蹙眉道:“难道你真的想退亲吗?”   他的脾气可真是不好,她稍稍说了两句,语气就这么重。   傅挽挽淡淡反问:“难道你不想?”   “我为什么要想?”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了。你能接受你的妻子爱上别人,爱上你的侍卫?”傅挽挽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只因为我的夫君不肯理我,而另一个男人对我好对我诉衷肠我就红杏出墙,这样的我,你能放心娶回去吗?”   “只要你敢嫁,我没什么不敢娶的。”   “你是孟星飏,你是堂堂的大梁战神,你当然没有什么不敢的。但是我不敢嫁,我变心这么快连我自己都害怕。如今我碰巧变心的人是你,将来若是变心到别人身上,你岂不是会杀了我?”   “我不会让你变心到别人身上,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   “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的心,何况是你?”傅挽挽摇了摇头,“我从前也以为我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后来我爱上了……惊云,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可那几日真是过得很快活。”   说到这里,孟星飏忍不住打断:“往后我们在一起,可以一直过这样快活的日子。”   不能见到她的这几日,他是怎么过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从前读过一些婉约诗词,他笑话词人诗人无病呻-吟,如今自己尝到了这相思的滋味,方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得不假。   傅挽挽听着他的话,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挽挽,那日在山腰上的事,你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可是这是我们俩情之所至,你何苦如此介怀?”   “这事我会慢慢想想,你别逼我。”   “你要想些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想。”   傅挽挽听着这话,倒没有什么抵触,只道:“我中毒的那日,陪我解媚药的人,是你吗?”   “是我。”   “霍云峥回来的时候,在画心亭用膳的人,是你吗?”   “是我。”   “还有那一晚,在东暖阁,抱我的人……”   孟星飏听着她的这些问话,忽然有些烦躁,亦有些着急:“挽挽,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我,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碰你?”   “所以在听涛轩的时候,每回见到我就不说话装睡的人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我侍卫听风。当年听风护送我回京的路上中了毒箭,养伤的时候驿馆又起火。对方来势汹汹要杀我,所以我将计就计,告诉所有人中毒的听风就是我。你是他的夫人,你去看他,他自然只能装睡应对。”   “这件事着实怪不得你,你也是被人所害,不得已而为之。”   孟星飏眸光一亮:“挽挽,你原谅我了?”   “再等等吧。”傅挽挽道,“我脑子还是有点乱,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这些事你帮不了我,等我想清楚了,我会去找你的。”   她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也没有用什么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但孟星飏站在这树荫之下,却宛如站在冰窟之中。   她没说等她理清楚了,事情就过去了,她说的是,等她理清楚了,就会来找他。   “挽挽。”看着傅挽挽要走出去,孟星飏忽然冲上来将她搂住,“我不会让你走的,跟我回定国公府。你要想,随你,你在定国公府慢慢想。”   傅挽挽没想到他突然就变卦,脸色一变。   随行的侍卫们拔剑上前。   孟星飏眸光一沉,冷冷盯过去:“我要带人走,你们拦得住吗?” 第55章 得亏傅挽挽已经嫁人了,……   孟星飏杀气一出,侯府护卫们相顾无言,自然有些惧怕。   不过他们都是平宁侯一手训练出的侍卫,即便面对孟星飏这样的强敌也不可能不战而退。   傅挽挽余光瞥见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提了剑,惊呼道:“你快把剑收起来,这里是京城,你难道要杀人吗?”   “我要带你回府。”他说得很简短,却也很坚定。   “孟星飏,我要回的是平宁侯府。你要是敢伤了我们侯府的人,我不会再理你,永远不会理你。”   傅挽挽怕他不信,刻意加重了语气。   爹爹说过,他武功极高,若然他真动了杀意,后果不堪设想。   孟星飏听着她的威胁,低头看着她,语气意外的和缓了不少:“挽挽,我知道对你来说事出突然,但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之间的争执应该在定国公府之内。”   只要回了定国公府,他相信朝夕相对,挽挽定然会很快心软。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放我回侯府?”傅挽挽忿忿看向他。   “不放。”   傅挽挽眸光动了动,声音忽然低了些,语气却无比坚定:“可我就是不想跟你走,你是打算打死我、还是打晕我?”   孟星飏的眉眼微微一凛。   他早想过傅挽挽不会那么容易就范,但他着实没想到面对她的抵抗,自己心里会如此难受。   明知道自己是该哄她的,可是真的哄起来,怎会如此心如刀绞。   “想不到国子监门口,居然如此热闹。”   傅卫卫?   傅挽挽猛然转过头,见傅卫卫和傅昭两姐弟站在巷子口,冷眼望着这边。   “姐姐!弟弟!”傅挽挽欣喜地喊道。   她唤得热情,巷子口的傅卫卫和傅昭却听得面面相觑。   “孟星飏,你快放开我!”傅挽挽推不动他,狠狠地往他脚趾踩去。   她以为可以踩痛他,谁知他依旧纹丝不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   傅挽挽急了,转过头求助似地看向傅卫卫。   傅卫卫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表情,别过眸光,望向孟星飏,沉声道:“公爷,上回你为傅挽挽在大街上跟我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旁人虽然不知实情,却也议论纷纷。今日若是再在国子监门口闹出动静,只怕公爷容貌无损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你以为我在乎?”   傅卫卫微微一笑:“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我是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就别在这里拦路。”   “如果傅挽挽愿意跟你走,我自然会让开。”   “不愿意,我不愿意,”傅挽挽大声道。   孟星飏拧眉,不过,他也留意到,因为这番争执在大街上朝这边探头的人也变多了。   “挽挽,你自己说的,你想几日想清楚了来找我。”   “刚才是那么说,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说不准。”傅挽挽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孟星飏听到她略带恼意的声音,神色反倒一松。   他不怕傅挽挽生气,他只担心,她对自己无动于衷。   “我走了。”丢下这句话,他便松了手。   傅挽挽回过头去瞧,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抬眼朝傅卫卫和傅昭望去,又笑了起来。   “姐姐,弟弟。”   傅昭别过脸,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   傅挽挽想起自己刚才答应他的事,吐了吐舌头,转向傅卫卫:“多谢姐姐方才为我解围,你是特意为了我赶过来的吗?”   “当然不是,”傅卫卫别过脸不看她,“多谢你的糕点。”   “姐姐看到那些糕点了?”两个人都不看她,傅挽挽却满不在乎,她欣喜道,“你现在还喜欢吃这些吧?”   傅卫卫“嗯”了一声,神情略有些不自然道:“既然没事,那我们走了。”   “等等。”傅挽挽忙道,“我记得姐姐住的地方离国子监很近。”   傅卫卫和傅昭闻言,两个人的眸光交汇,一时无言。   傅挽挽自然知道他们俩的想法。   傅卫卫刚才肯跟孟星飏说那么多,她就明白他们俩其实也是担心自己的,所以压根不在意他们现在的神色。   “我还没你们住的地方瞧过呢,今儿正好有空,姐姐,我们一起吃着糕点喝茶聊天如何?”   “聊天?”其实,傅卫卫的确有些话想要问她,但让傅挽挽登堂入室?不行,绝对不行。   刚才她只是看孟星飏在逼迫傅挽挽才忍不住出声,并不是想要跟傅挽挽称姐道妹。   换做任何一个姑娘在大街上被男子胁迫,她也会出手的。   然而她还没说话,傅挽挽已经对侯府的侍卫道:“我要去姐姐家里喝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你们回去告诉爹爹,兴许晚膳不在府里用了。”   侍卫们自然不答应,傅挽挽无奈,便留下两人跟着,打发其他侍卫先回去。   安排好这些,傅挽挽转过身,朝着傅家两姐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靥。   “走吧?”   “走?”傅卫卫盯了她一眼,“我家里今日不待客。”   这话说得狠了,傅挽挽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傅昭瞥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那……那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傅卫卫哭笑不得。   “这也不行吗?我又没有登门,走到你们宅子门口我就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极低的位置。   傅昭看着她那模样,有些不忍心了,便道:“姐姐的胭脂用完了,我陪她出来买盒新的,只是不知道该去哪儿买。”   “买胭脂啊,我知道哪里的最好。”这可是撞到傅挽挽的强项上去了,她欣喜地上前,拉住傅卫卫的胳膊,“你可千万别去兰花巷吗?那边的胭脂又贵又不好,我知道一家特别好的胭脂,我带你去。你一定会喜欢。”   她说的自信满满,傅卫卫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   她冷淡道:“不必买多好的,我就随便买一点。”   “反正都是随便买,那你就随我的便吧。”傅挽挽热络地挽上了她的胳膊,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拉着她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也不是全为着讨好傅卫卫。   她今日若是跟傅卫卫和傅昭一块儿去买东西,晚上回到侯府告诉爹爹,爹爹一定会特别开心。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傅昭一眼,他都能跟自己一块儿逛街了,接受世子之位也不在话下了吧?   傅卫卫想推开她,一时却又下不去手。   她不经意间对上傅昭的目光,傅昭似乎眼带嘲讽,她低头不语,默默由着傅挽挽拉着她往前去。   傅挽挽带她去的地方的确不远。   在前头拐了个弯,又沿着大街走了一段,看到一条僻静的巷子。   傅卫卫往里瞥了一眼:“这里有卖胭脂的?”   “不是这里,不过从这里穿出去就到了。”傅挽挽领着他们姐弟二人穿过这条小巷子,视线豁然开朗。   “这儿小月河,沿着河两边都有许多小摊子,好多新奇玩意儿呢。”傅挽挽兴致勃勃道,“你们俩估计没来过,每年元夕的时候,小月河可热闹了,姑娘们都在这里放河灯。”   傅卫卫打望了一眼,觉得河道两边的小摊子和吆喝声很像江南。   “喏,前面那个摊子就是卖胭脂的。”   傅挽挽见她望出了神,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拽着她往前走。   她说的是个老婆婆的小摊儿,上面只摆了七八个小盒子。   “林婆婆的胭脂都是她亲手做的,不似别家香粉铺子加许多别的东西,味道很轻,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傅卫卫拿起一盒,打开闻了闻,的确很淡,看起来质地也很干净。   “你怎么会用这样廉价的胭脂?”   傅挽挽道:“东西好不好,又不止看价格,林婆婆的胭脂比我自己在府里做的好,自从发现她这摊子,我就没有自己做过了,平常在府里的时候,都涂这个。”   “我买两盒。”傅卫卫拿出两串铜钱。   买好了胭脂,傅卫卫道:“东西买好了,我们要回去了。”   傅挽挽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没法再强行跟下去了。   不过,今日能陪着傅卫卫买胭脂,关系算是进了一大步。   更何况,傅昭还一直在旁边陪着。   “姐姐下回若要买东西,再叫我,京城里这些铺子,我可比你熟悉多了。”   傅卫卫微微颔首,拿着胭脂与傅昭一块儿离开。   只不过,走出一段儿,她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去,见傅挽挽在侍卫的陪同下上了轿子,方才重新转身。   “上回我说你拿她当亲姐妹看待,你还不服气。”   傅卫卫不满地看向傅昭,冷哼了一声:“是吗?是谁在家里信誓旦旦地说有朝一日见到这对蛇蝎母女要揭穿她们的真面目,你如今见着傅挽挽,怎么不扒了她的狐狸皮呀?”   傅昭被傅卫卫呛得一时无言。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傅挽挽。   干咳两声过后,傅昭道:“叶氏已经死了,若是找傅挽挽算账恐怕有违君子之道。”   “那你大可不必提着她的糕点回来找我。”   “那是她给你的糕点,又不是给我的,我如何能拒绝?”傅昭说得很不甘心,“更何况,她如今还是定国公的夫人,我最仰慕的英雄就是定国公,我如何能指着他夫人的鼻子骂呀。”   “哦?你是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才对她假以辞色的吗?”傅卫卫看着傅昭的神情,悠然叹了口气,“我倒觉得,得亏傅挽挽已经嫁人了,要不然我倒是要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被她勾魂摄魄呀。”   傅昭闻言,顿时脸涨得通红,不过他们姐弟素来就爱斗嘴,当下他也不肯认输:“那我还得庆幸你遇到了修元大哥,要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傅卫卫脸色一沉,抬手便在傅昭脑门上敲了个爆栗。   “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少胡说八道,我自然不会动手了。”   傅昭情知自己再说下去还会挨揍,只好闭嘴。   姐弟俩闷头走了一会儿,傅昭道:“难不成以后我们真要跟傅挽挽以兄弟姐妹相处吗?”   这个问题,傅卫卫也答不上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第56章 先是姐夫,现在又是连襟……   傅挽挽回到侯府的时候,平宁侯不在家。   她自个儿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天快黑的时候,方见到平宁侯回来。   平宁侯每日回府,都会来一趟锦绣阁,一见到她便问:“挽挽,今儿出门孟星飏去堵你了?”   看样子侍卫们已经向爹禀告了,傅挽挽点了点头。   平宁侯愤然道:“这个混账,居然想把你强行带走。”   傅挽挽见爹那么生气,忙道:“也多亏了他,要不是他来闹腾,我也遇不着姐姐和阿昭。”   因她提起儿女,平宁侯的眸光柔软了下来:“挽挽,你今儿是特意去国子监找阿昭的?”   “嗯,”傅挽挽点头。   “爹不是让你去找悦悦么?你怎么去国子监?”平宁侯既欣慰、又心疼。   傅挽挽道:“爹还不知道吧,我之前偶然遇到过阿昭,相处得还不错,所以我不是去碰钉子。今儿我给姐姐和阿昭带了府里的糕点,阿昭当时就收下了。后来我在国子监门口遇到了他,起争执的时候阿昭和姐姐还说话帮我解围。”   “你能跟他们和睦相处,爹真的很欣慰。”   “不止呢,我还陪着姐姐去买了胭脂。”傅挽挽说得兴致勃勃,说起来,跟傅卫卫和傅昭在一起相处的确很轻松,“如今我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平日没事的时候,我要去找他们玩。”   她就不信,她敲门他们俩会不开门。   要是真不开门,那也不怕,她就一直守在门口等他们出来,反正傅卫卫要去皇极府、傅昭要去国子监,她可是个闲人。   “真的?”   “当然了,爹,你放心,如今我知道他们俩都是关心我的,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其实傅卫卫、傅昭的脾气跟爹一模一样,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不跟他们斗硬,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   想到这里,傅挽挽突然想到那日孟星飏问起她的身世。   她这混不吝的性子是随了谁呢?   不是姨娘,也不可能是爹,是她那个不知是谁的爹吗?   一定是了,那个爹一定跟她一样容易变心,所以才会对姨娘始乱终弃。   傅挽挽知道姨娘的性子,虽然她是官妓,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那人,姨娘就算不要命,也不会把自己生下来的。   平宁侯见傅挽挽刚刚还说说笑笑的,这会儿脸色凝重起来,以为她在傅卫卫和傅昭那边受了委屈,便道:“卫卫和阿昭的事,爹会去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啊?”傅挽挽见平宁侯误会了,忙道,“爹自然是要去跟姐姐和弟弟缓和关系,那我跟他们也要缓和姊妹间的关系呀,我们小辈之间的事,你老人家就别管了。”   “好好,爹只是怕你委曲求全。”   他们说难听的话,傅挽挽当然也会生气也会觉得难受。   但是自从上回傅卫卫救了她的命,她的看法就改变了。   傅卫卫虽然说着难听的话,可心里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是委曲求全啊,我看着姐姐跟阿昭在一起的样子,我很想跟他们一处玩。”   平宁侯点了点头:“爹随你,不过这些日子你再出门,一定要多带人,别去僻静地方,知道了吗?”孟星飏那家伙一定不肯死心,还会找机会纠缠挽挽的。   “爹放心,我知道了。”   “挽挽,还有件事,爹本来想问过你再说的,只不过今日进宫遇到了沈贵妃,爹一时没忍住,便对她说了退婚的事。”   爹已经说了?   “贵妃怎么说呀?她是不是生气了?”   平宁侯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生气。她只是说,让你明日进宫,她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噢。”   见傅挽挽怏怏的模样:“挽挽,爹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挽挽没有吭声。   她自然还是喜欢他的,可是发生这种事,她不可能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她喜欢上他的“侍卫”,这件事会永远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她不想带着刺跟谁过日子。   “你不想退婚?”   “不是的,其实我想好了,只是如今还有些不舍。”   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短,两个人竟也经历了生死。   “爹看得出沈贵妃是个讲理的人,明日你进宫也无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就是了。”   “女儿知道了。”傅挽挽看着爹爹的神色,担忧道,“爹爹,近来兵部的事务很繁忙吗?”   平宁侯道:“是有些事,兵部尚书年事已高,要告老还乡,他希望爹可以顶上,但爹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傅挽挽有些难过。   爹正值盛年,本来该在朝堂上大有作为,只是因为姨娘的死大受打击,才想急流勇退。   “爹若是不想做,难道他们能勉强吗?”   “难就难在这里,若是爹不接起来,兵部尚书这个位子就要落到左相那边去了。如今朝中六部,礼部和户部都是左相举荐的人,若然兵部也落去他那边,往后右相在朝中说话就难多了。”说到这里,平宁侯重重一叹,“要是孟星飏还在朝中,也不必如此被动。”   傅挽挽虽然不懂朝政的事,也知道朝中两位宰相一直针锋相对、暗流涌动,右相是两朝元老、位高权重,左相则是出自寒门、步步攀升,两人有许多政见不合。   一直以来都是右相略占上风,不过今日听爹爹这么一说,傅挽挽也意识到,右相这边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是老臣了,而朝中少壮派都是站在左相那边的。   如果兵部尚书落到左相那边,爹再致仕,兵部基本上就是左相的一言堂了。   不过这些事不是傅挽挽需要考虑的,谁当宰相不都是给皇上办事吗?只要爹别那么辛劳,怎么都好。   反正爹爹有爵位,即便不在朝中做官,也是堂堂的平宁侯。   他征战了一生,也辛劳了一生,累积那么多伤病,早些休息也是好的。   当下时辰不早了,傅挽挽送爹爹出院子,自己回屋沐浴便歇下了。   ……   子时将近。   李修元独自走回宅邸,快到门前时,他眸光一动,转过身,对着树荫后冷冷道:“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有客造访,也是稀奇了。”   “其实我已经来了很久,只是李大人事务繁忙,夜深了才回府。”   孟星飏的身影从树后一闪而出。   此刻他没有易容,因此,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李修元微微的意外。   “你是——”   “孟星飏。”   李修元更加讶异,不过片刻后就有些释然。   孟星飏淡淡道:“以李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太过意外。”   “公爷错了,对李某而言一样意外。不过之前在解毒的时候,的确有所感应。以我在皇极府了解到的公爷的实力,即便中毒两年,体内的残存内力也不该只有那么多。只是我毕竟没有接触过牵机,不知道这毒物到底有多厉害,不敢确定罢了。”说到这里,李修元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么说,卫卫是知道你的身份的。”   孟星飏点头。   李修元想到这里,眉心微微一拧。   傅卫卫知道孟星飏是装病,但她并没有禀告师父禀告皇极府,甚至没有告诉他。   “平宁侯跟我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   李修元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天真了,以为卫卫跟侯府这样的关系,她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   “这说明她比李大人看得清楚,只要进了这漩涡,即便是在漩涡的边缘,也无法抽身离开。别说她没有跟平宁侯割裂,就算她断绝关系,在别人眼中她照样是平宁侯的长女。”孟星飏微微扬眉,“李大人应该也知道,她在皇极府一向也只能办些犄角旮旯的差事。”   李修元眸色凝重,没有说话。   孟星飏自然不会给他沉默的机会。   “现在,李大人可以看清了吗?”   “李某并不知道公爷所说的是什么事。”   “既然李大人不肯坦诚,那我就多说些。如今皇极府掌案年事已高,他的爱徒因为傅姑娘的事令皇帝心生芥蒂,所以皇帝一直没有应掌案之求,任命这位爱徒为新掌案。不知这是传闻还是实情?”   李修元神色未变,但心中已然起了波澜。   孟星飏所说的爱徒自然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师父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师兄办差的时候出了意外,不幸离世,尔后师父收了傅卫卫。师父原是不想收的,只是年轻时受过于家老将军的恩惠,加上卫卫天资过人,他一时心软便收了。   他老人家一直说,皇极府需要的是无根无源之人,像卫卫这样的侯府千金,不可能真正成为皇极府的人。   而他李修元,从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只想做好手里的事,是不是掌案并不重要。”   “这世上的事原本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别人根本不在意你想不想做掌案,你有做掌案的实力,对别人而言,你就已经是挡路石,非扫除不可。”   李修元再次沉默。   良久,他方才开口:“我不可能为公爷办事。”   孟星飏轻笑起来,“我的确很希望你能为我办事,但你既然是我姐夫,便是跟我平起平坐的,我哪里来的立场要自己的姐夫去办事呢?”   这句话一出,李修元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对劲。   姐夫?   这个词可真是似曾相识。   他望向孟星飏,自嘲一笑:“公爷的姐夫,李某高攀不起。”   “攀不攀的起,原本不是我们俩说了算,而是她们姐妹二人说了算,不是吗?”   李修元着实有些怕了,“公爷无事不登三宝殿,绕了这么多圈子,不如直言?”   “当初是你为我的替身解了毒,给了我一个恢复正常的由头,现在,我还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恢复容貌的理由。这对李大人而言,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我以为崔医女正在为公爷恢复容貌?”   “听风的容貌是被烧毁的,你我都清楚,他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孟星飏虽然让崔雅宁给听风治伤,为的只是为他恢复容貌的事做个铺垫。崔雅宁不知底细,不可能让她帮忙遮掩。   孟星飏思来想去,还是由李修元来做最合适。   “那公爷觉得我可以?”李修元笑道。   “你不能,但若是说你能,旁人会信。”   “谁会信?这事顶多糊得住外头的百姓,其他人随便找个太医就知道不可能。”   “未必,你可是李大人。宫里的御医看了那么久,也没人能解的毒,你李大人可以解。御医们治不好的烧伤,你李大人治好了,也不稀奇啊。”   李修元笑了笑,“说得有理,可我为什么要帮你骗人?”   孟星飏看着他,悠悠道:“不然呢?你可是我的姐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帮帮你的连襟也是情理之中。”   先是姐夫,现在又是连襟?   李修元听得胸口一滞,他自幼孤苦,无父无母,如今倒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堆亲戚。   “如何?”   李修元对上孟星飏势在必得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因为傅卫卫的原因,他不可能再做皇极府的掌案。   师父年事已高,皇极府可能很快会易主。   即使他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你说。”   “以如今的情势,公爷何不让替身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既然蛰伏了两年,再忍耐些时日不是更好吗?”   孟星飏淡淡道:“从前是这么打算的。”   “那现在?”   “现在,我不想让挽挽继续等下去。况且,我不想听到挽挽叫另一个人夫君,不管那个人是谁。”   李修元眉梢一动,看向孟星飏的眸光顿时了然。   毕竟,他已经觍颜做了姐夫和连襟,妹妹妹夫的忙,不能不帮。 第57章 她都要跟孟星飏退婚了,……   每回要进宫,傅挽挽就得起个大早。   梳妆、更衣,精心打扮一番方可出门,进宫还得慢慢盘查,如此折腾下来,等到进宫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之后了。   傅挽挽站在翊坤宫前,等着沈贵妃传召。   值守的宫人对她还算客气,说是燕王在里头陪沈贵妃说些体己话。   上回的时候就遇到刘玄,怎么今日又遇上了。   看起来他对沈贵妃还算孝顺,每日勤来请安。   站了许久,方见燕王从翊坤宫里阴沉着脸走出来。   这是母子吵架了?   “问燕王殿下安。”傅挽挽朝着燕王福了一福。   燕王冷冷瞥她一眼,不置一词便离开了,跟上回说要去探望孟星飏的热络样子判若两人。   真不愧是皇子,脾气这么大。   傅挽挽虽然不爽,倒也不至于生气,本来么,是不相干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燕王离开后,沈贵妃一直没有传召她。   又干等了一会儿,里头方来宫女说,贵妃今日身子不适,叫她久等了。   傅挽挽自然不敢问罪,忙应声跟着宫女进去了。   今日沈贵妃依旧是坐在偏殿的茶室等她,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的常服,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簪着,脸上一点脂粉也无,偏生有一种别样的破碎风情,令人看一眼就生出保护欲来。   连傅挽挽都这么想,男人见了就更不知道了。   几案上摆着两只有茶水的杯子,想来应当是刚才燕王在的时候留下的。   沈贵妃似乎累得连眼睛都不能动弹了,见傅挽挽来了,勉强笑了笑:“挽挽,我这身子愈发不济事了,让你久等了。”   “娘娘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挽挽了,”傅挽挽见她一副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道,“娘娘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沈贵妃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我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治不好,只能将就拖着。”   “我听太医说,夏日里若是感染风险比冬日更难康复,娘娘且得小心一点。”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昨日我在宫里遇到侯爷,他说你想退亲?”   傅挽挽低下头,点了点头。   “你还是接受不了星飏如今的状况吗?”沈贵妃问。   傅挽挽看着她,心中不免生出些情绪。   沈贵妃还不知道孟星飏既没有中毒、也没有毁容吧?   她自然不能贸然把这事说出去。   “娘娘,我想退婚不是因为公爷不好。只是,我跟公爷有一些分歧,我们俩都很在意这种分歧,勉强下去,可能我们俩这辈子都只是互相折磨。”   傅挽挽原本以为,沈贵妃听完这句话会继续劝说。   然而她只是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   “若真有芥蒂,倒是退了婚比较好。”   傅挽挽闻言,诧异道:“娘娘应允了?”   “只要你和星飏是这么想的,本宫自无不应之理。”   他?   孟星飏怎么可能答应!   看来沈贵妃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过的。   见傅挽挽垂眸不语,沈贵妃追问:“挽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说出来吗?若是我能解决的、或者陛下能办到的,我会去陛下那边求旨。”   “娘娘,你别误会,的的确确是因为我跟公爷之间有些问题,与其他人五官。”   “只是你想退婚?星飏不想?”   傅挽挽点头,眼睛不敢看沈贵妃。   “挽挽,我看得出你有些犹豫,补办婚仪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决定好了便来知会我一声。若是你不来,本宫只当没有听到过这事,如何?”   “便如娘娘所说。”傅挽挽看着沈贵妃憔悴的面容,小声嘀咕道,“娘娘还是偏心自己的儿子。”   沈贵妃淡淡一笑,“我是个无能之人,却总想着帮星飏多做些事,但现在看来,我好像什么忙都忙不上。在儿子的眼里,恐怕我只是个累赘。”   刚才燕王气冲冲地走出去,也不知道贵妃是在感慨哪个儿子。   傅挽挽却不好问,只能默默听着。   说到底,她不能真的把沈贵妃当成婆母。   能做沈贵妃儿媳的人,只有未来的燕王妃。   不过这个沈贵妃也太娇柔了些,不就是被儿子顶撞了吗?不听话,当娘的训他几句不就得了?   “挽挽,你在想什么?”   沈贵妃待她一向亲切,因此她说起话来胆子也大:“我觉得贵妃的日子有些憋闷,是因为整日都呆在翊坤宫里,没什么人陪着说话,该多出去走走的。”   “我能走去哪儿呢?”沈贵妃喃喃道。   傅挽挽微微一愣。   的确,她身为贵妃,无非能在宫里走走,上回在坤宁宫拜见皇后,听着其他人的意思对沈贵妃也不太待见,只是因着她得宠不敢说什么。   出去遇到这些人,还不如在翊坤宫里呆着呢。   从这一点来说,沈贵妃过得还不如姨娘了。   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可在侯府里自由自在的,想出门就出门。   每回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会带上傅挽挽,去小月河边找个清净的茶楼,坐着呆一下午。   而沈贵妃怕是十几年没有走出过皇宫了,连找个清净地方发呆都不能。   “京郊不是有皇家别苑吗?娘娘若是喜欢,可以让燕王殿下陪着娘娘过去小住。”   沈贵妃有些无奈,她点了点头:“挽挽,谢谢你的好意。现在天气这么热,去山里头避暑也好。”   说了这些闲话,傅挽挽看得出沈贵妃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辞,沈贵妃如常给了许多赏赐。   今日既没有赏绫罗绸缎,也没有金银珠宝,而是赏了胭脂水粉,另给了些进贡的果品,碗大的梨、巴掌大的柿子,黄澄澄的装满了竹篮,看着格外喜人。   傅挽挽谢过恩,便带着赏赐回去了。   如今府里只有她和爹爹两人,这么多水果一时吃不完。她立时有了主意,吩咐车夫往傅卫卫的府邸去。   她自己捡了一半的柿子和香梨出来,装了满满一篮子,自己提了果子上前叩门。   原以为把水果拿给下人就走,谁知下人竟说姑娘请她进去。   傅挽挽着实吃了一惊,忍着手酸把竹篮提进去。   傅卫卫站在廊下,见她吃力地提着水果进来,微微皱眉,本来不想管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去接过了水果。   “姐姐,这些梨和柿子都是宫里刚赐下的,我给你和阿昭拿了一半过来。”说着她拿起一个柿子,举到傅卫卫鼻子旁边,“光是闻一下都觉得甜,姐姐还可以让下人挂起来做成柿饼,能吃好久呢。”   傅卫卫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方轻嗽了一下。   “我这儿也有东西给你。”   “啊?”傅挽挽有些意外,稍稍愣了下,旋即大喜过望,“姐姐,你给我准备了礼物?”   傅卫卫见她如此欣喜,一时不好再说下去,沉默片刻,方才转身从屋里捧了个托盘出来,上头放着一只金簪。   傅挽挽拿起金簪,看着分量倒是挺足的,只是打磨得还不够精细。   不过,这可是傅卫卫送给她的礼物呀。   “姐姐,我喜欢这簪子。”说着,她便拿起簪子插在发髻上,对着傅卫卫左右晃动了一下,“好看吗?”   “好看。不过,”傅卫卫话锋一转,“这簪子不是我送你的。”   “那是阿昭?”   傅卫卫低头饮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公爷早上派人送过来的,说你这几日定然会上门,让我找机会给你。”   傅挽挽的手还放在簪子上,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戴着簪子,还是把簪子拿下来扔掉。   见她左右为难,傅卫卫继续道:“公爷很想见你,他说有要紧的事要说。”   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挽挽撇了撇嘴,委屈地看向傅卫卫:“姐姐,你怎么帮他做说客呀?”   傅卫卫亦有些无奈:“不是我要答应,这事是傅昭应下来的,结果他倒好,这会儿跑去国子监,让我在这里给他收拾摊子。”   原来是阿昭,阿昭那么崇拜孟星飏,答应帮他做事也是自然。   她是不是该利用这一点,让孟星飏劝阿昭跟爹爹修复父子关系呢?   可是她都要跟孟星飏退婚了,还怎么要他帮忙啊。   傅卫卫见她撅嘴的样子,下意识想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然而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   傅挽挽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簪子已经送到了,傅昭惹的麻烦也解决了。   “我等下还有事要办,就不留你喝茶了。”   傅挽挽心里早有准备,当然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她水果要趁着新鲜快吃,吃不了的做成梨膏和柿饼,以免浪费这么好成色的水果。   待出了宅子,重新上马车,傅挽挽将金簪拔了出来。   这金簪的做工真够粗糙的,也不知道孟星飏在哪里弄来的。   她心烦意乱,将金簪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踩了两脚。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到底没忍住又捡了起来。   是孟星飏不好,她何必跟金子过不去呢。   “姑娘,现在是回侯府吗?”   要回侯府吗?   孟星飏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难道要去定国公府吗?   不要,昨儿他胆子那么大要在大街上把她带走,今儿自己跑去定国公府,他还能把自己放走吗?   万千思绪在脑中纷飞,到底了,傅挽挽还是对车夫道:“去定国公府。” 第58章 然而傅挽挽还是捕捉到了……   傅挽挽心中纠结着,坐着马车到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的门脸已经被修葺一新,跟之前败落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些人办差还挺用心的。   傅挽挽在马车上望着门上的牌匾,一时有些难过。   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多事,这里就是她要住一辈子的家了。   正感慨着,忽然瞥见揽月匆忙从里头跑出来。   见到傅挽挽,他满脸喜色,朝她拜了拜:“属下拜见夫人。”   傅挽挽见到他也是欢喜的。   毕竟,当初她那么落魄的进听涛轩的时候,揽月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揽月,不必那么多礼。”   她心里一直拿揽月当朋友看待的,更何况,她很快就不是定国公夫人了。   揽月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见她来定国公府十分欢喜,咧嘴笑道,“夫人是来查看修葺进度的吗?夫人放心,这两天我一直在监工,再有三天就能完工了。含玉姑姑正督办着筹备婚事,想来也很顺利。”   见揽月这么兴致勃勃的说着,傅挽挽不好说什么话,只问:“公爷在吗?”   “夫人是来找公爷的啊?”揽月大声说完,忽然他眨了眨眼睛,“公爷当然在了,崔医女正在给他治伤呢。惊云和寻灵出去办差了,这会儿不在府里。”   站在大门口,揽月自然不能说公爷不在,外头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定国公府呢。   傅挽挽心中有些别扭。   难怪以往惊云跟她过从甚密,揽月、驭香他们都恍若不见,她一直以为是惊云是他们的头儿,所以他们害怕惊云,现在想想,惊云根本就是他们的主子,惊云来逗自己,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她怎么像个傻瓜。   想到这里,傅挽挽心里就更气了。   周围一圈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孟星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算他一开始信不过自己,后来在山腰上那一回他也该表明身份呀。   如果那时他能表明身份,她现在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即便她现在心里还对他有所眷恋,可是叫她要怀着怎样的心情继续跟他在一起。   傅挽挽自己都有心结,她不信孟星飏不会有心结。   他那样小心眼的一个人,光是一个霍云峥都纠缠这么久,往后她什么地方惹恼了他,他定然会拿这件事出来说嘴。   霍云峥待她极好,她之所以能下定决心跟霍云峥划清界限,就是不想以后的日子都在婆婆跟前憋憋屈屈的。   姨娘说了,嫁人就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如果嫁得不好,这辈子就毁了。   霍云峥和孟星飏都是她想要嫁的人,霍家不能接受她的出身,孟星飏更是自己知道她的丑事,以后注定无法和和美美的过一生。   相较而言,反倒是霍家的事轻一些,至少霍云峥是全心全意对待她的。   揽月压低了声音道:“夫人,等会儿惊云回来的时候,我会跟他说夫人来过了,他一定很高兴。”   傅挽挽闻言,收了思绪,眸光动了动:“怎么,他这几天都不高兴吗?”   揽月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嘀咕道:“是不大高兴,脾气也大。”   这两天除了听风,根本没人敢跟爷说话,那可是随便说点什么都能惹怒他。   “我来不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个侍卫而已,我才不把他放在眼里,我今天来是特意看公爷的伤势。”傅挽挽说了这一通,想到揽月会全部像孟星飏禀告,心里有些畅快,便下了马车,往定国公府里头走去。   定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公爵府,规制自然比平宁侯府更大,光是门脸就高一截,气派许多。   绕过影壁入目是一座小花园,园子里的树木俱有百岁,树影婀娜,走在下头十分清爽,再往前走便是定国公府的正厅。   公府是三进院子,各有左路、中路和右路。   听风如今住在中路的中间这一座曼华院,傅挽挽穿过正堂,沿着一道抄手游廊往前走。抄手游廊的两边又是一座大花园。   平心而论,傅挽挽还挺喜欢定国公府这花木葱茏的样子,可惜……   走完游廊便到了曼华院,院子里有两个丫鬟在打扫,一见傅挽挽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她行礼:“夫人。”   “不必停下来,都继续做事吧。”   傅挽挽面上坦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定国公府的下人大部分都是她从侯府二房、三房留下来的下人里选出来的,一个个的见了她都很乖巧。   白白便宜孟星飏了。   待进了屋,便见听风的脸上全被白布包着,正坐在屋里跟崔雅宁说话。   见是她来了,听风微微有些惊讶,忙喊了声:“夫人。”   当着外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公爷。”傅挽挽朝他福了一福,自个儿在旁边坐下了。   从前她还得上前嘘寒问暖,如今知道他是听风了,哪还有凑到近前的道理,只能远远坐着。   但是这情景落在崔雅宁眼中就不一样了。   本来她以为傅挽挽进来又会想以前一样皱着眉头把她撵去一旁,自己去伺候公爷,但是今日傅挽挽居然一个人远远地坐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也没往公爷身上招呼。   崔雅宁再望向身边的听风,发觉他也没有看傅挽挽。   她的心突突突地急跳起来。   傅挽挽是被公爷厌弃了吗?其实之前她觉得公爷之突然从平宁侯府搬出来很奇怪,公爷搬过来之后,她也没遇到傅挽挽过来,今日一过来,两个人都这么别扭,一定是了,一定是傅挽挽被厌弃了。   她终于等到机会了吗?   回想在定国公府的这段时日,自己每日都跟公爷相谈甚欢,绝不是现在见到傅挽挽这副神情。   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浮现出出来,她赶紧低下头。   然而傅挽挽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神情。   其实,崔雅宁一心为孟星飏,让她跟在孟星飏的身边,比自己要好得多。   傅挽挽打起精神道:“你的脸伤如何了?”   来都来了,自然要寒暄几句。   听风自然知道如今夫人在跟爷闹脾气,见夫人询问自己的伤势,自然恭敬答道:“崔医女正在努力救治,只是能不能好还不知道。”   “什么时候拆药啊?”   “还有七八日。”   傅挽挽点头:“崔医女辛苦了。”   崔雅宁强行抑制住心里的欢喜,垂眸道:“这都是我应尽的本分,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傅挽挽瞧见她眉眼间的笑意,只觉得有些刺眼。   她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站起身道:“今日原是顺路过来进来,既然崔医女还在治伤,我就不耽搁你们的正事了。”   听风自然不敢留她,只轻轻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崔雅宁见他对傅挽挽如此冷淡,心中更是欣喜。   她其实盘算过的,傅挽挽有赐婚圣旨在,她如今已经没法子再同她争了。   她只能设法进定国公府做妾。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家世,做一个妾室是委屈了些,可孟星飏将来是要登基的人,现在是妾室,将来就是嫔妃,那也是主子。   傅挽挽妩媚动人、般般入画,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机会让孟星飏青睐。   但是眼下,似乎是一个好的时机。   崔雅宁一生痴迷医术,唯一令她从故纸堆里抬头的人就是孟星飏。   她因孟星飏而死,又因孟星飏而生,心情可想而知。   当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冷静、理智,在听风跟前跪了下来。   “崔医女,你这是?”   “我……我有一番剖心之言想对公爷说。”崔雅宁低下头,红着脸道。   听风微微挑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公爷之前说崔雅宁是个人才,如果机会合适可以收为己用。但昨日公爷已经告诉他,李修元会出手解决他的烧伤之事,崔雅宁其实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留在公府只会碍傅挽挽的眼,尽快打发出去为妙。   他本想着等拆了面纱没有好转再打发她走,眼下她既然要起事,正好今日便打发出去了。   “医女有话,不妨直言。”听风道。   崔雅宁听到他这话,深吸了几口气,“不知道公爷有没有听说过,在陛下为夫人赐婚之前还有另一个女子自请嫁给公爷?”   听风微微颔首:“有所耳闻。不知医女为何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是因为……”崔雅宁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她吞咽了一下,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是因为我的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哦?”听风早知道她要说什么,听到这话自然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如今我已经病愈,也有了妻子,医女这话恐怕有些僭越。”   崔雅宁摇头道:“我不敢奢望什么,只想留在公爷身边为妾、为婢……”   她这些话并非对着听风告白,在听风自然感受不到什么旖旎和情绪,反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公爷与这崔雅宁并无交集,她几次三番往公爷身边凑,不顾身份、不顾体面,着实有些怪异。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身边既不缺婢、更无需妾,医女往后不必再来定国公府了。”   崔雅宁没想到他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顿时一怔。   “公爷……”   听风别过脸去,冷冷道:“来人,请崔医女出府。”   含玉闻言上前,将崔雅宁拉扯起来。   崔雅宁怔怔望着听风,她万万没想到这么久的相处,他居然还对自己如此冷漠。   “我还在为公爷治伤,求你别撵我走……”   “带下去。”   崔雅宁还在说话,不知又从哪里出来一个侍卫,径直将她拖出了定国公府扔在了公府门外。 第59章 傅挽挽同情起她来了,看……   “公爷!公爷!”崔雅宁不甘心地朝府里大喊,可惜府门已经重重关上。   她那么拼命的呼喊,周遭很快有了驻足围观的人群。   但她只紧紧盯着公府大门,期望大门能够为她再次打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明明公爷都已经跟傅挽挽那么疏离了,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请求没有半分动容?   不说为妾,连为婢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为他重活一世,她什么都不要,连自尊都不要了,自请冲喜、自请为妾,为什么都被无情拒绝?   崔雅宁跪在街边,捂着脸痛哭起来。   旁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纷纷站在路边对她指指点点。   崔雅宁正哭着,忽然有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是公爷改主意了?派人来叫她?   她猛然抬头,却望见了傅挽挽那张仙姿盛颜。   “你……”崔雅宁张大了嘴。   傅挽挽关切地看着她,却没有说什么,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转进旁边巷子上了马车。   刚才傅挽挽从定国公府里出来,本来想马上离开,后来想起这附近有家铺子的桂花糖很好吃,想着买一点给傅卫卫拿去。刚从铺子里出来就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崔雅宁在这里哭。   她赶紧上前将崔雅宁带走,一是不叫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二来,她觉得崔雅宁有些可怜。   明明崔雅宁倾心于孟星飏,用心治伤和陪伴,但对着的人并不是孟星飏,而是听风。   一时之间,傅挽挽有些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她拉着崔雅宁上了马车,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轻叹道:“怎么能在那种地方哭呢?”   崔雅宁呆呆望着傅挽挽。   她没想到是傅挽挽把自己拉起来。   傅挽挽想做什么?看她的笑话吗?   见崔雅宁不动,傅挽挽拿帕子帮她擦了擦脸,道:“你是要回太医院还是要回家?我叫车夫帮你喊个轿子。”   崔雅宁摇了摇头,惊讶地望着她:“夫人,你……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崔雅宁咬唇。   同为女人,她一进听涛轩就感受得到傅挽挽和寻灵的敌意。   她并不在乎,她本来就是为孟星飏而来的。   但是今日,她并没有从傅挽挽的眼眸中感受到讥讽和敌意。   “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傅挽挽垂下头,也没有再看她:“你的事与我无关,咱们也不是朋友。”   好一个不是朋友。   “那你为何要来拉我?”   “你跪在那里哭的样子,着实有些难看,所以我把你拉起来了。”   崔雅宁苦笑:“我也想像你那般好看,可我就生了这副模样,如何好看得起来?”   傅挽挽知道她听岔了,也不忙着解释。   “我还是送你去太医院吧。”   崔雅宁闻言,没有说话,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她如此努力,孟星飏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比傅挽挽差的,不就是美貌吗?   傅挽挽本来想让车夫给她喊轿子,可见她哭成这样,一时有些不忍,便对车夫道:“回侯府。”   马车一直停在这里,万一孟星飏回来了,又会纠缠不休,还是早些离开。   崔雅宁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她现在只顾着伤心,去哪儿都不在乎。   傅挽挽见他这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痴迷于孟星飏。”   崔雅宁冷笑。   傅挽挽是被迫冲喜的,在她眼里,孟星飏只是一个毁容的将死之人,即使现在解了毒,也不过是一个废人。   似她这般娇小姐,如何能欣赏孟星飏的功绩和荣光?   偏偏是这样一个无知的傅挽挽,居然一直站在孟星飏的身边,被他独宠。   崔雅宁记得前世的时候,乐坊有个歌姬在宴席上意图勾引孟星飏,孟星飏不仅立即将她撵出皇宫,还裁撤了整个梨园。   现在,她只是说想在孟星飏身边做一个婢女,他照样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撵出了公府。   “难道你不喜欢他?”崔雅宁道。   傅挽挽闻言,认真想了想:“比起喜欢他,我可能……更喜欢自己吧。”   “你……你怎么如此凉薄?”崔雅宁失声道。   傅挽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会令她如此激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崔雅宁越想越急,越想越气。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傅挽挽这样空有一副样貌的绣花枕头,能得到孟星飏的真心对待已经很不可思议,她居然还能说出这样凉薄的话。   更喜欢自己?   “傅挽挽,你真是一个没心肝的人。”   “你怎么骂人啊!”傅挽挽顿时不高兴了。   她今日难得地跟崔雅宁聊天说几句真心话,居然还骂人。   “他那么爱你,对你那么好,为了你,他甚至可以因为捕风捉影的话退位……”说完这句,崔雅宁哑然了。   “退位?”傅挽挽迷惑地看着她,“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崔雅宁是有些魔怔,但她并没有疯。   她说的是她前世的事。   孟星飏入主皇宫之后,傅挽挽得了场病,没有感染风寒却总是在咳嗽,晨间尤甚,御医反复把脉,服了许多汤药也没有好转。后来有神棍说,是因为傅挽挽薄命,压不住万凰之王的凤位。见傅挽挽咳得那么厉害,孟星飏竟然生出了退位摄政之意。   不过说起来,那回事端的结束还是她发觉傅挽挽的病症是被坤宁宫院子里的一株茶花引起的。   那茶花别人闻一闻没什么,就傅挽挽闻了就咳嗽。   当时她说出判断时,被几位御医呵斥为异想天开,是傅挽挽命花匠把茶花挖出去扔了,此后咳嗽的病症便没有了。   也是这件事后,孟星飏破例让她正式成为了一名太医,为他和傅挽挽请脉。   也不知为何,崔雅宁忽然想起前阵子在坤宁宫里傅挽挽说的那番话。   她说自己应该做太医……   崔雅宁竭力不让自己想这件事,然而越压制越忍不住去想。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傅挽挽其实不太想搭理她了,本来嘛,自己好心带她上马车,她居然还骂人。   上一个当着傅挽挽的面骂她的还是敬国公夫人。   只不过马车还没到地方,崔雅宁又疯疯癫癫的,要是不搭理她指不定还要说什么疯话。   她耐着性子道:“你说吧。”   看看能问什么,若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当然不回答了。   “上回,上回你在坤宁宫说我可以做太医的那些话,是公爷说给你听的吗?”   果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好在不算疯癫,傅挽挽没好气道:“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女子能做太医,要改太医院的规矩,不是公爷说过的话吗?”   傅挽挽忽然又同情起她来了,看样子是爱孟星飏爱得太痴,以为孟星飏会在意她、留意她。   “我在坤宁宫说的那些话都是气不过岳淑妃,一时情急才说出来的,跟公爷能有什么关联?而且,你觉得我不该说那些话吗?”傅挽挽不知道崔雅宁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话,明明她是在说崔雅宁的委屈,在帮她说话呀。   因着崔雅宁如此在意此事,傅挽挽便想讲个分明,“其实你医术高明,根本不输那些太医,皇后和贵妃都愿意让你请脉。太医院不让你当太医,只让你做医女,这规矩就是不合适,就是应该改。正所谓能者居之,你看妇科比他们强,他们也知道你比他们强,偏偏就是这么不公平。”   傅挽挽说得义愤填膺。   崔雅宁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她忽然想起了前世许多她没有留意的细节。   她从医女变成真正的太医,就是在那一次解决了傅挽挽的咳嗽之症。她记得孟星飏下口谕的那天,她正在给傅挽挽请脉,孟星飏说了让她进太医院的事之后,傅挽挽似乎隐约说了句,往后要精进医术,比那些男太医强,别叫本宫在陛下跟前没了脸面。   当时她对孟星飏满心感激,以为傅挽挽这句话是要她为女子争个脸面,并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她在孟星飏跟前保举了自己进太医院,若是自己干得不好,她这个保举人就在孟星飏跟前没了脸面。   不可能……不可能……   崔雅宁越是压抑这个想法,然而另一桩大事又浮现出来。   那是傅挽挽生育头胎的时候,孩子的胎位有一点歪,一直下不来,众太医束手无策,在坤宁宫跪了一地,还是她铤而走险提着脑袋走上前替傅挽挽拨正了胎位,救了傅挽挽和大皇子一命,也救了太医院众人一命。   第二日的时候,孟星飏和傅挽挽召见了她,孟星飏宣布任命她为太医院院判。   她为孟星飏这个石破天惊的想法而震撼,满心满意地看着他,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可是那个时候,傅挽挽好像在旁边说了一句:“我就知道崔太医不会令我失望的,陛下,我说得对吗?” 第60章 似傅挽挽这样的女子,普……   记忆向潮水般涌来,崔雅宁只觉得头疼欲裂。   傅挽挽见她面容如此痛苦,不禁担忧起来,正想询问,忽然见崔雅宁朝马车门口扑去。   “停车,快停车。”傅挽挽急忙喊道。   车夫立即停车,然而还没停稳,崔雅宁便纵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侯府马车很高,她那样从移动的马车上跳下去,自然站不稳,整个儿扑到地上。   随行的侍卫急忙下车扶起她,她却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姑娘,要追吗?”侍从询问。   傅挽挽想的是不要追,她跟崔雅宁又没有什么交情,管她作甚。   可“不管”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崔雅宁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是遇到了歹人,恐怕会遭遇不测。   只好无奈道:“去追,把她带回马车。”   傅挽挽对自己说,崔雅宁是从侯府马车跳下去的,若是真遇到了不测,人家肯定会来侯府找人。   没错,她不是多管闲事,这就是她自己的事。   侍卫们办事牢靠,很快就把崔雅宁架了回来。   她原本神情有些呆滞,一见傅挽挽,眼神又痛苦起来,只是没有像之前那般尖叫。   好好一个医女,怎么疯疯癫癫的。   当下傅挽挽便带着她回侯府,又派人去崔院判家中送信,说崔雅宁坐马车的时候扭伤了脚,先在侯府里养伤,晚些时候再送回去。   到了侯府,傅挽挽叫了府医过来,果然崔雅宁扭伤了脚,好在不严重,简单包扎上过药就没事了。   期间崔雅宁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没闹事就好,傅挽挽稍稍松了口气。   她对孟星飏那么痴情,傅挽挽还真担心她因为被扔出侯府就发了疯。   “你没事了吧?”傅挽挽小心翼翼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   傅挽挽松了口气:“我派人送你回崔府吧。”   “不必了。”   崔雅宁正常了,傅挽挽却觉得她重新变得讨厌起来。   “那行吧,随你。今儿你是从侯府马车上跳下去的,之后别人问你,你可别说是我欺负你。”傅挽挽说着就想送客。   然而崔雅宁站在屋子中间,眸光直直盯着傅挽挽,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其实,她想说的是,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回……你的家呀,崔府。”   “我跟爹爹闹翻之后,就一直住在客栈,但我现在不想回客栈。”   不回客栈,那就是想回家,但跟家里闹翻,也没法说回就回。   “崔院判和崔夫人见你回府,只要你往后安生过日子,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傅挽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崔雅宁这样说,自然也不好疾言厉色的撵人了。   “我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你别那么想,你医术那么好,比太医院里的太医还强,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怎么不能过日子,谁会轻视你呢?”   说到轻视,傅挽挽可是最有体会的了。   虽然爹爹视她如珍宝,但从小到大,在京城高门的圈子里,她都是被人轻视的那一个。   旁人碍于爹爹权势不敢当面说什么,但是眼神里流露出来的轻蔑和不屑是无法隐藏的。   不懂事的时候,她最喜欢出门做客,可读懂旁人的眼神之后,她就不爱去了。   那时候她只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那样就可以跟着爹爹习武杀敌,不用在后宅里看别人的眼色。   所以她有点羡慕傅卫卫和崔雅宁,她们有自己专长,可以走出宅子去做自己的事,不用整日的绣花、喝茶。   “我有本事?”崔雅宁眼眸微微动容。   自打重生以来,她唯一一次去看医书,就是为了给孟星飏治脸伤。   “对啊,我真的很佩服你。”傅挽挽道,“就算没有太医的名头,但宫里的娘娘们都认可你的医术呀。”   崔雅宁苦笑,“可我已经没有脸面在太医院继续呆下去了。”   并不是从现在开始,而是从她自请为孟星飏冲喜开始,到跟爹爹闹翻,再到去李修元那里自请为定国公煎药,再闹到被人从定国公府扔出来跪在地上大哭。   她做的这一切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让爹爹蒙羞辞官,依旧在太医院里做医女。她不是不知道其他太医和医女看到她的眼神和窃笑,她只想着有一日能做孟星飏的女人,自然不在意这些。   只如今,什么都没了,一切的情意原是场笑话,她根本没脸见人。   “就算不在太医院,你也可以做大夫呀,你是女子,又擅长妇科,定然许多高门大户愿意请你去做府医的。”   府医?   傅挽挽见崔雅宁听进去了,越说越起劲儿,“不过我要是你,定然不做什么府医。在宫里或者高门做事也没什么好,还不如自己出去开一家医馆,就叫崔氏医馆,或者雅宁堂。”   “开医馆?”   崔雅宁两世以来,只有两件想做的事,一是成为真正的太医,二是做孟星飏的女人。第二件事,其实是跟第一件事有关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以为孟星飏让她做太医、做院判,她不会那么爱上他。   现在她知道了,让她做太医、做院判的人不是孟星飏,而是傅挽挽。   想到这里,崔雅宁只觉得胸口一窒。   但是傅挽挽说起开医馆的时候,容光焕发,兴致勃勃,崔雅宁看着她的笑靥,不禁发了呆。   一直知道傅挽挽美貌动人,但她不知傅挽挽笑起来的时候如此令人愿意亲近。   或许,这就是孟星飏爱她的地方吧。   崔雅宁突然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难道你往后不想行医了吗?”傅挽挽觉得有点可惜。   “你是堂堂定国公夫人,又是平宁侯宠爱的女儿,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傅挽挽闹不明白了:“我怎么随心所欲了,那我想开医馆就开不了呀,我又不懂医术。”   “我是懂医术,可是……”   听到崔雅宁这话,傅挽挽忽然灵机一动,“如果你是缺银子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借给我?”   傅挽挽点头:“你医术这么好,一定能还上的。”这一瞬间,傅挽挽甚至都已经想到姨娘曾经给她在京城大街上买的那个铺面,那地方现在租赁给别人做粮油铺子,租约就快到了,若是拿来开医馆也不错。   崔雅宁道:“银钱是一方面,要开医馆,抛头露面的,我不会做生意。”   “这也不打紧啊,你可以雇人做账房,帮你管杂事,你就直管看病。”说着说着,傅挽挽愈发来了精神,“如今侯府人手充足,我那里正好也有个要空出来的铺面,要不我们俩合伙开一家医馆?”   “啊?”崔雅宁对傅挽挽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合伙开医馆?我和你?”   “不行吗?难道你不想做大夫了吗?”   同为女子,傅挽挽很明白,崔雅宁闹出这么多事,太医院往后是很难呆下去了,而且有件事她想到了却没说。   崔雅宁自请为孟星飏冲喜的事动静不小,今日又在定国公府前痛哭流涕,崔院判虽然官职不高,到底是太医院院判,各家各户都知道的,要不了多久,今日的事就会传遍京城,崔雅宁往后要议亲非常困难。   与其回到后宅叫别人挑挑拣拣指指点点,何不自己开家医馆,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我的医术没你想的那么好,我称得上比其他太医更强的,只有妇科。”   “那你就只看妇科呀,”傅挽挽又有了个主意,“对,我们就开一家只接待女病人的医馆,这样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是抛头露面的了。”   “只接待女病人?”崔雅宁看着傅挽挽滔滔不绝的模样,终于从心底接受了那个令人震撼的事实。   前世要让她做御医、做院判的人,不是孟星飏,而是傅挽挽。   原以为傅挽挽是个只知道吃喝的草包千金,但没想到她这么敢想,这么敢做。   似傅挽挽这样的女子,普天之下难寻。   “这京城怕是没有女大夫。”   “没有就没有,从前没有,以后就有了。”傅挽挽笑道,“你别怕别人欺负咱们,有我爹撑腰呢,谁敢来惹事。”   崔雅宁听到她提起平宁侯,忽然眸光一动。   重生以来,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孟星飏身上,每日都想着如何做他的女人,别的人别的事也没有想过。   看着傅挽挽这坦然的笑容,崔雅宁意识到,傅挽挽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她的亲爹……   要告诉她吗?   无论如何,傅挽挽帮了自己,自己应该告诉她一个秘密作为报答。   “你还是觉得不妥吗?”   “开医馆的事我要再想想,我现在想跟你说另一桩事。”   “什么事。”   “我知道一个秘密,跟你有关的秘密,我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要听吗?”   秘密?   傅挽挽诧异地看着崔雅宁,她能有什么秘密叫崔雅宁知道的,她的秘密无非就是身世……   她忽然瞳孔一震,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不想听。”   崔雅宁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想听,那我说一件跟公爷有关的事。”她不喜欢欠人情。   “你要说什么?”   “也是个秘密,跟公爷有关系。”   “公爷自己不知道?”   “他现在应该是不知的,不过现在告诉他,对他来说,能少经历不少血光之灾。”这个秘密,她原是想等着合适的时机告诉孟星飏,让自己成为孟星飏最看重的人,压傅挽挽一头。   但是现在,她用不着了。   傅挽挽奇怪地看着崔雅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   崔雅宁垂眸,“我做了一场怪梦,知道许多事情。”   “梦里的事,你拿出来说?”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梦里梦到的许多事都是真的,比如,我在梦里知道你脚板有颗红痣,你姨娘也有。”前世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傅挽挽半条腿上起了些红疹子,崔雅宁替她看病的时候偶然闲聊到了这颗痣。   傅挽挽吓了一跳,她脚板心的确有一颗红痣,姨娘也有,这事只他们一家三口知道,崔雅宁绝无知道的可能。   “那……那你想说什么?”   “你提醒他,注意燕王。” 第61章 两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在这……   “燕王?”刘玄?   他是孟星飏同母异父的弟弟呀,为什么孟星飏需要提防他?   而且先前还说什么血光之灾?   意思是燕王要杀孟星飏?   这个念头一出,傅挽挽顿时吓了一跳,想说这不可能,可联想到前两回见到燕王的情景,总觉得燕王对她的态度有些古怪。   只听崔雅宁又道:“今日说个秘密出来,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不过烦请不要告诉公爷,这个秘密出自我口。”   傅挽挽初时诧异,旋即想明白了。   孟星飏跟她不一样,他是个多疑的人,又杀伐果断,若是他知道这事,必然要彻查崔雅宁,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不过,崔雅宁知道这么多事,莫非她是燕王安插到定国公府的细作?   很有可能,从前孟星飏在回京的路上,也是侍卫中出了细作,才导致听风中毒、毁容。   “你是燕王的人?”   崔雅宁摇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你若是信不过我,这事就别告诉他。”   反正最后赢的人也是孟星飏,只不过让刘玄当了几年皇帝,耽误些功夫罢了。   “谢谢你。”傅挽挽道。   “你相信我?”这回轮到崔雅宁诧异了。   傅挽挽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话,再说了,你只是让他提防燕王,若你诬陷燕王,对他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防范而已,若燕王无辜,孟星飏也不会滥杀无辜。   崔雅宁没想到傅挽挽想得这么简单,不过想想,傅挽挽这简单的话语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不禁又羡慕起傅挽挽来了,虽然心思单纯,却活得通透。   她朝着傅挽挽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傅挽挽却喊住她:“你去哪儿?”   “我回客栈。”   傅挽挽道:“如今侯府里只有爹爹和我住着,空着许多屋子,你就留下来吧,得空我们商议一下开医馆的事。”   “你真要开医馆?”崔雅宁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言。   “你才是大夫,决定的人是你不是我。”傅挽挽笑道,“不过我觉得你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全力支持。”   “这事我会好好想想,不过我不留在侯府打扰了……”   “打扰不了,这样吧,你就住在听涛轩,反正那边你熟悉,而且又有门直通外头巷子,你不必在侯府里进出,便利着呢。”傅挽挽拉着她出门,叫来丫鬟吩咐了一通,又道,“外头客栈人多嘴杂的,你还是留在侯府比较好。”   崔雅宁沉默,今日她在定国公府前闹出那么大动静,爹娘说不过又要赶过来找她,但她此时的确不想见人。   “我派人去崔府送信,就这么说定了。”   傅挽挽一发话,丫鬟便领着崔雅宁往听涛轩去了。   看着崔雅宁离开的背影,傅挽挽狡黠的一笑。   她的确对开医馆很有兴趣,不过她把崔雅宁留在侯府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如果崔雅宁是个骗子,在胡说八道,自然不能放她走;如果她不是骗子,说的那些秘密都是真的,那她不就是个宝藏吗?更不能放她走了!   要是崔雅宁被仇人抢过去了对付孟星飏可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她又在替孟星飏着想了。   但崔雅宁都说他有血光之灾了,不为他着想也不行啊,总不能看着他去死。   不过要再上门去找他吗?   一天登门两回,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傅挽挽坐在桌子旁,苦恼地托着下巴,桌上一整壶茶都被她喝掉之后,丫鬟进来说定国公府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送什么东西?”   丫鬟道:“没说,只说是公爷让他亲手交给姑娘。姑娘,要放他进来吗?”   能送什么东西,一定是揽月告诉他自己去过了。   要见吗?   傅挽挽想,他来见自己,总比自己去见他要好。   “带他过来吧。”傅挽挽道。   丫鬟眨了眨眼睛,她还没说是几个人呢,姑娘就知道来了一个人了。   当下她不敢多言,飞快地跑出去。   孟星飏来得很快,顶着惊云的那张脸走进了锦绣阁。   傅挽挽看着他,咬唇别过眸光,吩咐丫鬟出去。   孟星飏的唇角不禁扬起,不等丫鬟完全把门带上,欺身上前将傅挽挽搂在怀里。   “你做什么?”傅挽挽挣扎起来,“你不是说送东西吗?”   “嗯,是送东西。”孟星飏说是这么说,搂着她的手却不肯放。   “惊云,快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傅挽挽并非撒娇,他手箍得太紧,她的腰都快被他折断了。   孟星飏听到这称呼,微微皱眉,终于松了手。   傅挽挽连忙退后几步,气恼地看着他。   孟星飏接上她的眸光,伸手撕掉了脸上的□□。   “这里没有什么惊云,只有孟星飏。”   傅挽挽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可我只认识惊云,不认识什么孟星飏。”   孟星飏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静默片刻方道:“我以为你今日来定国公府,是给我带好消息。”   傅挽挽抿唇:“我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但是这事与我们之间的事无关,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讲了。”   明明都要同他退婚了,这人上来就抱,着实可恶。   孟星飏沉默了。   傅挽挽自个儿恼了一会儿,又道:   “何事?”   “你不是要为定国公送东西吗?你的东西呢?”傅挽挽问,“你该不会又想骗我?”   孟星飏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傅挽挽。   傅挽挽打开油纸包,发现里头装着两个糖油果子,还冒着热气。   她忽然想起那回跟“惊云”一块儿逛街的情景,微微一叹。   “趁热吃吧。”孟星飏道。   可傅挽挽没有胃口,她把油纸包放到一旁,然而孟星飏拿起一个糖油果子塞到她的嘴里。   刚出炉的糖油果子真好吃,又酥又脆又甜。   傅挽挽的心被糖油果子稍稍温热了些。   “你要提防燕王,他很危险。”   孟星飏剑眉微微一挑,疑惑道:“刘玄?”   傅挽挽点头。   “你在宫里发现了什么?”   “我两次见到燕王,他都有些古怪,尤其第二回 。不过,这次是别人要提醒你,借我的口,如果你查了他不危险,可不要滥杀无辜。”   “谁要提醒我?岳父?”   傅挽挽听他如此自然的喊出岳父,自己反倒没回过神。   不过,她还没回答,孟星飏便道:“岳父有事,不会让你来说。”   傅挽挽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欲多言,正想送客,却见孟星飏深深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想往门边走去。   “挽挽。”孟星飏皱眉,不由分说将她拉扯进跟前,“你在为我担心,你心里还有我的。”   “我心里装的人,是惊云。”   她没有撒谎,分开这段时间,即便是想他,脑中浮现的也是惊云的那张黝黑的面孔。   孟星飏捧着她的脸转过来,强迫她看向自己的脸。   “挽挽,惊云就是我,我就是惊云。”   傅挽挽被他逼得无法动弹,看着眼前这张比惊云俊秀许多的脸,不由得有了眼泪。   “可在我心里就不是一个人。”   “那你要慢慢习惯。”   习惯,怎么习惯,等她习惯了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又要换一个人?   孟星飏被她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然而他知道自己一松手,她就会逃走,只好低下头,用薄唇轻轻去擦她的眼泪。   傅挽挽的眼泪却更加止不住了:“孟星飏,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是随随便便就能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人吗?你明知道我喜欢惊云,可你现在又要我爱上一个长得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我受够了,我做不到。”   “我只知道,你是我认定的女人,不管你心里喜欢谁,你都只能是我的女人。”他探下头,稳稳地啄住傅挽挽的唇。   傅挽挽“唔”了一声,便叫他吻得只剩下呜咽的声音。   他的脸的确是陌生的,但这个吻,又莫名熟悉。   除了吻,还有他的臂弯,他的气息,甚至是他有力的心跳。   两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在这瞬间重叠了起来。   这是她喜欢的男人,是惊云,也是孟星飏。   孟星飏吻得发了痴,紧紧搂住她的腰,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她的唇。   傅挽挽眼睛里依旧还噙着泪光,小嘴儿被他吻得娇艳欲滴。   他本来想说话,可是只盯了一眼,又吻了下去。   傅挽挽终于恢复了一点清醒,知道挣脱不得,便捂住了自己的唇。   “挽挽,我真的很想你,每一天每一晚都很想你。”   “你不是想我,你只是……只是没得手罢了。”   他能想的,无非就是她的身子。   “只要你不再退婚,我什么都依你。”   “真的?”   “真的。”   傅挽挽瞥了一眼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那你现在松手。”   孟星飏的神情明显拧了一下。   坏蛋!大坏蛋!   他还不承认他就是贪恋自己的身子。   他如今是还没得手,等得了手,就不会这般待她了。   就在傅挽挽要发作的时候,孟星飏道:“我松手。”   然而话音落了许久,他方才缓缓松开傅挽挽。   傅挽挽狠狠推他一下,孟星飏往后退几步,然而却轻笑了起来。   看到他那得逞似的笑意,傅挽挽就有些不悦。   “我都松手了,怎么还哭?”   “我想哭就哭。”   “好,你哭。”   傅挽挽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憋屈。   明明错的是他,怎么是她哭呢?白叫他看自己这么多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想拿帕子擦脸,,却没摸到自己的帕子,只得像个娃娃一般拿手背抹脸。   孟星飏见她这般情状,只觉分外怜爱,哪里还能克制得了,身上又将她拎回怀中。 第62章 看来,你是想让叔叔好好……   “挽挽,别躲我。”   孟星飏将她搂在怀中,不过,这次的拥抱比以前要温和一些,并没有把她箍得太紧。   傅挽挽一时心软,便由着他了。   只是对着这张脸还是有些陌生,她转过身,只拿背对着他。   孟星飏从后头抱着她,见她终于又如同从前在“惊云”身边一样的小女儿情态,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阴影。   他自认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比得过他,可偏偏不能把控傅挽挽的心。   她像是心里有他,可又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着实在煎熬。   眼下,傅挽挽终于表明了心意,他才真正得到安定。   “挽挽,往后我绝不会再骗你。”   “我不敢随便信你的话,你太会演戏了。”傅挽挽咬唇骂道。   “你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谁要你发誓了。”傅挽挽忙打断他,不叫他继续说下去,只幽幽道,“往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若我哪一天不爱了,若你哪一天不爱了,你我都坦诚相待,不要欺瞒彼此。”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时常在想爹爹、姨娘还有侯夫人的事。爹爹是真心喜欢姨娘的,可是他对姨娘喜欢是在跟侯夫人生儿育女之后的事。”   “你觉得他不是个良配?”   “我不知道。若爹爹在成亲之前遇到姨娘,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爹爹那么疼爱自己,那么喜欢姨娘,傅挽挽当然不会说爹爹的不是,可是跳出这个女儿的身份,傅卫卫和傅昭的看法难道不是对的吗?   “我只是觉得,从一而终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事,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从一而终,你看京城的高门,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   “就连什么?”   傅挽挽有些迟疑。   孟星飏却笑起来:“你这么怕我?”   “那可不,你要发起狠来,谁不怕啊。”傅挽挽小声道。   孟星飏低下头,用自己的下巴抵着她的颈窝,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若这世上有谁能要得了他的命,那边只有傅挽挽了。   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会不设防。   “你是不是要说贵妃?”   见他语气轻松的提起,傅挽挽方道:“是啊,世人都说陛下宠爱沈贵妃,我瞧着宠是宠的,可他后来还有陆续有那么女人,似岳淑妃这样的,还能给沈贵妃脸色看。”   孟星飏道:“这是宠,却不是爱。”   “怎么说?”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跟御花园里养的那些仙鹤孔雀没什么分别,在他眼中,她固然美貌倾城,却也只是只最美的孔雀罢了,他要她,只是因为他是皇帝,要用最美的孔雀装点自己的花园。”   傅挽挽微微一怔,不意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想来他虽然对沈贵妃绝口不提,可心里不知道想过多少回,是以对她的处境如此清晰,又如此痛楚。   他忽而手上又着了力,将傅挽挽的身子掰正,两人目光相接。   “挽挽,我要的是和你共度一生,没有别人。”   共度一生,没有别人。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触碰到了傅挽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有点不敢相信。   她居然得到了这样的承诺,还是从孟星飏口中。   “你爹是条汉子,可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你姨娘的时候已经太晚,但我们不一样,挽挽,你我是明媒正娶,我们之间没有隔着任何人。”孟星飏说完,见她还是不说话,又轻声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傅挽挽抬眼看着他。   毫无疑问,他是极英俊的,甚至英俊到自恃美貌的傅挽挽忍不住想惊叹的地步。   孟星飏见她审视地看着自己,无奈道:“又觉得不认识我?”   傅挽挽低下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是不太习惯,但是也不是不认识。”   见她主动倚在自己身上,孟星飏心中大喜。   虽然他知道傅挽挽心里有自己,可现下傅挽挽又乐意主动来靠肩膀,说明她心中已经没有了芥蒂。   只听得傅挽挽小声道:“怎么会不认识呢?”   “嗯?”孟星飏眸光一动,忽而想起当初傅挽挽刚刚进听涛轩的时候,一口一个夫君,说夫君小时候救过她的命,不由唇角微扬,“从前我救你的事,你是不是记得很清楚?”   傅挽挽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   那时候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些许的男女之事,孟星飏彼时是个英气勃发的小少年,她见了自然喜欢,还大言不惭地告诉爹爹自己要嫁给他,爹爹说了那些不般配之言,后来回到京城也未曾见过,自是慢慢忘却了。   但在她记忆深处,是记得这张脸的。   “那会儿是不是就想嫁我了?”孟星飏刮了刮她的鼻子。   “你又不想娶我,明明救过我,可是一点记不得我了。”傅挽挽记得他还是惊云的时候说过他不记得自己,只记得姨娘的美貌。   孟星飏哑着嗓子道:“那是我从前瞎眼了。”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比傅挽挽更美更好。   听到他说自己眼瞎,傅挽挽忍不住笑,咬着嘴唇得意地看着他,却又听他道:“我当时就该把你留下来当童养媳养着,养到差不多就吃了,也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就知道他心里想不出什么好事,傅挽挽的笑意迅速变成恼意。   “你就不能……”   “不是什么?”   “不能别一直想那事吗?”   孟星飏板起脸道:“挽挽,我是你的夫君,难道要让你独守空房吗?”   “那也不是现在。”傅挽挽道,“我们还没有补办婚仪呢,还有一个月。”   “可我们早就是夫妻了。”   傅挽挽哼了一声:“那谁叫你骗我,若是你早些……”若是他早些透露真实身份,抑或是她一进听涛轩的时候他就说明一切,那她……不是早就跟她洞房了吗?   说到这里,傅挽挽脸颊上的红晕一直染到了她的耳根子。   孟星飏吻了吻她的耳朵:“真烫。”   “那你还不松手。”   “挽挽,今晚我不想走了。”   “谁要留你了!你快走!一会儿爹爹要回府了。”傅挽挽见他竟想在此留宿,顿时花容失色。   侯府上上下下都被爹爹整治过了,孟星飏在锦绣阁停留这么久,爹爹回府一定会有人禀告他的。   见傅挽挽如此慌张,孟星飏只觉得好笑:“回就回吧,我是他女婿,大不了陪他多喝几壶酒赔罪。”   “快别提女婿了。”   “怎么了?不是吗?”孟星飏眸光一沉。   “你不是我爹的结义兄弟吗?这会儿倒说是女婿了,改口这么快,我爹能认下你?”傅挽挽揶揄道。   孟星飏闻言,却不以为意,反是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不做女婿,也成。”   傅挽挽被他盯得发毛,身子不禁一颤。   耳边飘来孟星飏轻飘飘的声音:“看来,你是想让叔叔好好疼你。”   ……   平宁侯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近来挽挽心绪不宁,他回来都会询问一下。   下人自然如实禀告,说她今日出门,把崔雅宁带回来了安置在听涛轩,又说定国公府派人来给她送东西,在锦绣阁停留了快一个时辰才走。   呆这么久?   平宁侯自然察觉出异样,又问是什么人来送东西,下人说是个高大的侍卫。   他立即猜到是孟星飏自己上门,勃然大怒,气呼呼地冲到锦绣阁方才想起今日是女儿把孟星飏放进来的,难道女儿已经回心转意了?   站在锦绣阁外,平宁侯一时有些犹豫。   “爹!”傅挽挽听到下人说侯爷过来了,便从屋里走出来,笑着朝院门口走来。   平宁侯见她走路带着香风,定然是沐浴过了,不过这时辰也太早了些。   “今日出门有些累吧?”   傅挽挽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是呀,今日出门遇到了崔医女,她不愿意回家,我劝了她许久,可惜她还是担心崔院判在生她的气,我只能先把她安置在听涛轩。”   平宁侯颔首,又问:“听说孟星飏派人过来送了东西?”   “嗯,”傅挽挽点头,“送了些吃食。”   见女儿没说实话,平宁侯在心底微微一叹,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欣慰。   “挽挽,那你的婚事不退了吗?”   傅挽挽支吾了几声,小声道:“不退了吧。”   平宁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爹知道了。”   “女儿还有件事想禀告。”傅挽挽赶紧岔开话题。   “你说。”   “崔雅宁说她以后不留在太医院了,我寻思着她医术不错,姨娘给我留的那间铺子租约快到了,我寻思着拿出来跟她合伙开一家医馆。”   “你要开医馆?”平宁侯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否定,“若你决定了,爹都支持你。”   “谢谢爹。”傅挽挽知道爹爹会依她的。   平宁侯又道:“我今日已经把请立世子的奏折递上去了,不日便会有消息了。”   傅挽挽点了点头,“阿昭应当不会拒绝的。”   “但愿吧。”平宁侯有些疲惫,傅挽挽忙送他出了院子。   待平宁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傅挽挽方长舒了一口气,命丫鬟们把院门关上,匆匆回了屋子。   绕过围屏,便看见孟星飏懒洋洋地躺在她的榻上。   “你怎么还没走?”傅挽挽怒道。 第63章 见孟星飏不言语,傅挽挽……   孟星飏只是笑,抬手勾着傅挽挽的手把她往榻上一扯。   傅挽挽脚下不稳,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倒是不疼,就是……   “孟星飏!”傅挽挽气恼地拿脑袋撞他一下。   刚才他折磨自己那么久,答应要走了,这会儿又变卦了。   “你就是个骗子。”   孟星飏紧紧搂着她不肯松手:“挽挽,以前我们不是也一块儿过了夜了,你不信我了。”   那回他偷偷溜进锦绣阁,抱着她睡了一夜,的确是没有毁诺。   傅挽挽转过身,趴在他的身上,有些羞赧,脸庞红红垂眸道:“这样等到我们办婚仪的时候会更开心的。”   孟星飏深深盯着她,顿了顿,哑着嗓子道:“其实,你要是现在乖乖听话,等洞房的时候就开心了。”   “你……混蛋!”傅挽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女子洞房的时候初回都会经历痛楚,傅挽挽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怕。   “再疼我也要等到洞房的时候。”   孟星飏见她气恼的模样,忍不住吻了她一下。   “我的小侄女懂得真多,怎么办,叔叔又想改主意了。”   傅挽挽恶狠狠道:“你改什么主意?你要改,我也改,你现在就给我走!”说着就要把他揪起来。   揪自然是揪不动的,不过傅挽挽也不怕他,当下从他身上下来,自个儿裹了被子滚到里头睡去了。   “挽挽,我随便说的,你就当真了?”   傅挽挽拿鼻子“哼”了一声,“就当真。”   孟星飏无奈,只好黏过去,躺在她的身后,也没有急着去拉扯她的被子,只轻轻搂着。   “你还真改邪归正了?”   “我要是邪,你现在还能是黄花闺女?”   这人……真没正经的!   傅挽挽觉得跟他呆在一起久了,自己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听到这种话竟也没多害臊,反是道:“那你等着吧,我还要继续当黄花闺女。”   “那你就试试?”   孟星飏嘴上放着狠话,倒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挽挽,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你的生父。”   “孟星飏,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想听这事,以后不许再提。”   “挽挽,”孟星飏的声音有些无奈,他根本不在乎傅挽挽的爹是谁,无非就是要傅挽挽这个人罢了,“是你的爹或许要查到你这里了。”   “他查我?”傅挽挽微微一怔,“他……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关于她的身世,她一直是置之不理。   一则是现在的爹爹完美无缺,她实在不愿意给自己找事、给爹爹添烦恼。二则,姨娘沦落为妓,她的生父或许不堪,硬去挖出来,又是将姨娘的过往摆在众人眼前,她去认父,岂不是对姨娘不孝?   “他的本事很大。”   傅挽挽微微一怔:“你查出来了?”   “你上回不让我查,所以这事我就搁置了,但后来我发现,他在暗地里查你。”   “查我?他也在京城?”傅挽挽结结巴巴起来,转过身望向孟星飏。   孟星飏眸光凝重,点了点头。   “他查我?他以前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你要我去查吗?”   傅挽挽又是一愣,旋即思索起来。   要查吗?如果对方在查,那还不如自己先弄清楚。   “他……他是谁?”   “想好要听了?”   傅挽挽沉默,迟疑了片刻,“如果他的势力那么大,那为何从前他没有来找姨娘和我?”   “我也不知道原因,不过我总觉得,这跟侯夫人的死有牵连。”   “他到底是谁?”   孟星飏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韦绍。”   韦绍?   傅挽挽觉得名字很耳熟,在哪儿听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谁呀?”傅挽挽皱着眉头看向孟星飏。   “韦绍,韦相。”   韦相?   傅挽挽的瞳孔骤然放大。   的确,韦绍这个名字她很少听人提及,但韦相却是如雷贯耳。   虽然他只是左相,却深得皇帝信任,在朝中如日中天、权势滔天。   “是不是弄错了?”   孟星飏伸手捏住傅挽挽的脸颊,凝视着她的脸庞:“挽挽,其实你跟他长得有些相似,性格也……”   “什么?我跟他性情相似?”傅挽挽勃然大怒。   爹爹说那韦绍是笑面虎,为人最是虚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最擅暗地里害人。   “孟星飏,你就是胡说八道!我跟他才不像呢!”   “相貌和性情确实只是我的感觉,不过,挽挽,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确凿的事情。你姨娘被充入书寓做官妓的那一年,韦绍被点选为庶吉士,任镇江知府。他在镇江做了四年知府,调任京官的第二年,你姨娘跟着平宁侯来了京城,生下了你。”   “这个时间说明不了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会进出书寓。”   孟星飏颔首:“确实不止他,当时我查了一下,总共有四个怀疑对象,不过我最怀疑的还是他。”   “因为你觉得我跟他一样,是笑面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看傅挽挽气呼呼的模样,孟星飏双手捧着她的脸:“他是笑面虎,你是笑容可掬、亲切可人。”   这还差不多。   傅挽挽见他如今嘴这么甜,心里自是欢喜,极为难得地亲了他一口。   “挽挽,你之前那么抵触,今日听了,怎么如此平静?”   “不平静又能如何?”傅挽挽叹了口气,看着孟星飏,又眨了眨眼睛,“反正,天大麻烦有爹,还有你啊,我才不怕。”   孟星飏听得连连点头,“这聪明劲儿,随你爹。”   “喂!”傅挽挽恼了,“你别这么说,要是爹爹听到了,一定很伤心。”   想了想,又道:“你们都能查到,为何爹爹不知道呢?我听他提韦相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情敌的样子,神情也很自然。”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韦相会比较清楚。”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傅挽挽担忧道,“如果他在查我的事,那这件事爹迟早会知道,爹一定会很难过的。”   “你要认他吗?”   傅挽挽闻言,眸光一变,坚决道:“当年他抛弃姨娘,姨娘若不是遇到爹爹,只怕不知道沦落到何种地步?我怎么可能认他?”   见孟星飏不言语,傅挽挽反问:“你希望我认他?” 第64章 “这个不行!”傅挽挽急……   孟星飏没有说话。   傅挽挽顿时不满了,“要认爹,你去认,我可不认。”   说着她气呼呼地拉着被子,将脑袋蒙住。   “我逼你认爹做什么?”孟星飏哂道,“我只是打算利用这关系做点手脚,怕你以后知道会误会,先跟你打个招呼。”   他如今怕了这女人的小脾气,与她有关的事不管再瞒着她。   “你真要去认他?”   他这几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傅挽挽有些听不明白。   “无论如何,只要他是你的生父,此事便可以利用。将来我的儿子,不是他的外甥吗?我得了好处,等于他也占了便宜,总比他帮别人强些。”   “你要得什么好处,需要他的帮忙?”   话一出口,傅挽挽就悔了。   “罢了,别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你是真的要去认爹吗?”   “你看我是急着到处找爹的人吗?”孟星飏有些哭笑不得。   那倒也是,他都娶了她这么久,也没听过他恭敬叫过爹爹。因为老定国公的事,傅挽挽以为他有心结,也没有提过,如今不可能因为那韦绍位高权重就要去认亲。   “那你只是想利用他的权势?”   “差不多吧,你放心,我这样的人,认与不认的,有什么分别吗?”   “那你可要小心些,爹爹说韦相城府极深,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看到媳妇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让他去坑她的亲爹,心情颇为为妙。虽然媳妇不想认亲爹,但这种感觉还是很爽。   “知道了。”   见他答得这么痛快,傅挽挽在心里微微一叹。   他活了二十年,其间不知道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如今和韦绍打交道,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吧。   从前觉得他只是想查清楚是谁是刺客背后的人,但是现在听到他说要利用她跟韦绍的关系做手脚。   傅挽挽忽然意识到,他要筹谋的,绝对不止追查凶手这一件事。   单指说他要取人性命的话,这天底下没有人谁能拦得住。   除非他要的,不止是性命。   “孟星飏。”傅挽挽低低喊了他一声。   “又怎么了?”孟星飏见她在被窝里只露出双眼睛,忍不住去扒拉了一下,将她的小脸露出来,“捂成这样,你不热吗?”   是有点热,傅挽挽的鼻尖都冒出一点点汗了。   孟星飏便拿手指去点了一下,拭去她的汗。   “你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孟星飏笑问。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傅挽挽鼓了股腮帮子,小声道,“你自己说的,要跟我共度一生,你可别死了。”   孟星飏眼中的笑意微微凝滞,盯着傅挽挽片刻,又重新笑道:“知道了。”   见傅挽挽眉宇间的忧愁淡去了些,孟星飏忽然戏谑道:“我若死了,你是不是立刻就改嫁了?”   什么?   傅挽挽气急,怒道:“对,没错,你若死了,我立刻改嫁!”   孟星飏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道:“只为不让你改嫁,我也不能死。”   傅挽挽看着他,忽然明白他从前为何顶着惊云的名头坦然跟自己亲亲我我。   “你可真是,从不盼着自己点好。”   孟星飏的眸光凉了几分,淡淡道:“盼着又如何,这世上的事原不是能盼来的。”   他望向傅挽挽,伸手连被子一块儿抱进怀中。   “你……你也不能这样想啊。”傅挽挽忍不住道,“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太不吉利了吗?”   “吉利能顶什么用?”孟星飏说得漫不经心,“你知道我的剑叫什么吗?”   “叫什么?”   傅挽挽好奇地问,她以前听爹说过,孟星飏的兵器十分厉害,削铁如泥,是一把神兵利器。   只不过她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想不到兵器还是有名字的。   “碎星剑。”   “这……”傅挽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他自己叫星飏,却用碎星剑。   “你使剑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别扭吗?”   “我只觉得很趁手,我第一次拿到这把剑的时候,就知道是我的剑了。难不成我挑剑,不挑好使的,要去挑名字好听的?”   “我觉得听起来不舒服。”傅挽挽见他得意的模样,知道他一定对碎星剑这个名字十分得意。   孟星飏自是毫不在意:“难不成区区一个名字就能要我的命吗?若是如此,我早死八百回了。”   “反正我不会这样。”   “那你是怎么样的,嗯?”孟星飏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样子太得意了,顿时软和了语气,凑近了问道。   “我跟你在一起后就一直盼着好的事,而且很多事也越来越好了。”   “你进听涛轩的时候,应该以为床上躺的听风是我,那时候你盼的是什么?”   “我盼着你可以早点醒过来呀。”傅挽挽答得坦然。   孟星飏微微皱眉:“为什么?”   以傅挽挽惯常的做法的性子,难道不是见到这样残废毁容的夫君,整天想着跑路吗?   傅挽挽的脸颊微微有些烫,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好意思地垂眸。   “那……人家小时候就想过要嫁给你,没想到陛下真的下圣旨让我做了定国公夫人,我觉得是老天爷听到我的祈祷了,虽然安排得晚了些,虽然不是你最风光的时候,但你最风光的时候,你也不会娶我的。”   怪不得,她进听涛轩的时候,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只在得知叶姨娘死讯之后颓丧了两日。   “挽挽……”孟星飏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你放心,我和你的风光,都在后头。”   风光什么的,傅挽挽不奢求什么。   她只希望跟他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实现爹爹和姨娘没有做到的梦想。   傅挽挽觑着他的神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她以前问过,但是被揽月含糊过去的问题。   “我有个问题,你必须老实说。”   “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   傅挽挽皱眉,孟星飏道:“我易容成惊云,不是认识你之后的事,早在两年前我就这么做了,不算骗你。”   “好吧,但是这个事你必须老实说。”   “哦?”孟星飏眯起眼睛,他倒想知道傅挽挽搞这么大阵仗,是要问什么。   傅挽挽踟蹰了一会儿,郑重道:“你之前有没有想娶的人?”   孟星飏盯着她,眸光变得深邃,停了一瞬,缓缓道:“有。”   傅挽挽只觉得心口一凛,下意识问:“谁?”   孟星飏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傅挽挽相当紧张。   她如今虽是正牌国公夫人,可是她是阴差阳错被皇帝塞过来的人。   她很想知道,经历刺杀前的孟星飏、意气风发的孟星飏,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如果是美人,一定是比沈贵妃还要美的美人,又或许是跟他一样会武功英姿飒爽的姑娘……总之,是比她要好的。   “这个人你认识啊。”   “我认识?”傅挽挽诧异道,旋即脱口而出,“傅卫卫吗?”   这个话原是她起头问的,可聊到此处,心中已然泛起酸涩。   傅卫卫是平宁侯府的嫡出姑娘,外祖父是老将军,她自己武艺高强,的确是最适合当定国公夫人的人选。   孟星飏看着她可怜巴巴地模样,眉宇依然紧绷,沉声道:“是傅卫卫……的妹妹。”   嗯?   傅挽挽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听到他最后补上的几个字,顿时傻眼了。   “你是说,说我?”   “不然呢?”   “骗子!你根本就没想娶我!”   孟星飏道:“谁让你非要让无中生有个人出来。”   “无中生有?”傅挽挽哪里肯信他,“你在北疆那么多年,难道就没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姑娘?”   “我整日在军营里,去哪儿找合心意的姑娘?”军营里是有营妓,但孟星飏从未碰过,顶多是办庆功宴的时候叫过来唱唱小曲儿助兴。   不是他多清高,只是他身负血海深仇,醉心武功和兵法,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娶妻生子……对他而言是太遥远的事。   若然娶妻,那必定是大仇得报的时候。   “那你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寻灵、驭香,算不算女人?”   傅挽挽知道他没个正形,不过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免安慰。   想想,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自幼习武,又常在军中,哪里会像京城的公子哥儿一样游园吃酒的。   真要是不老实,天天惦记着女人,哪里能练成这样独步天下的武功?   孟星飏吸了吸鼻子,揶揄道:“这屋里怎么问起来酸溜溜的,不知是谁家的醋瓶子打翻了呢?”   “我问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忘记当初你是怎么盘问我的了?”   傅挽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因为爹爹在家书上提了霍云峥一句,他黑着脸盘问了自己好久,这会子她问一句,他倒说起醋酸味儿。   “怎么盘问的?”孟星飏饶有兴致地问。   “刨根问底!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傅挽挽肯定地点头。   “我要真胡搅蛮缠起来,你就知道,哼……”孟星飏的眸光虽然变得锐利起来。   傅挽挽身上明明裹着被子,却像什么都被他看穿了一样,她只得把身子再缩一缩。   “有件事,我还想请你帮忙。”傅挽挽赶紧岔开话题。   “这么客气?看来这个忙不小啊。”   “其实不麻烦,但是我不知……”   “不知什么?”   “不知你会不会觉得麻烦。”   “说来听听。”   傅挽挽见他如此耐心,心中稍安,讨好似地笑道:“你上回见过傅昭的。”   “嗯?”   “他特别崇拜你,觉得你是英雄好汉,我就想着你能不能找个日子跟他一块儿喝酒聊天。”   “就喝酒聊天?”   “顺便,劝劝他接受世子之位。”   “事儿不是不能办,不过,”孟星飏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你要求人办事,总得有谢礼吧。”   傅挽挽收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觉得有些不妙,似兔子一般竖起耳朵:“你要什么谢礼?”   孟星飏轻轻扬起下巴,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又意味深长。   “这个不行!”傅挽挽急忙抓紧了被子。   孟星飏瞅了瞅她露在被子外头的那一双白皙纤细的小爪子,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答应你的事不会变卦,不过今晚,得把你的手借给我用用。” 第65章 老天终归是把对的人送到……   孟星飏还算说话算话,劳烦她的小手过后,这一晚没再提别的荒唐要求。   早上,傅挽挽比他先睁开眼睛。   裹着被子睡了一夜,一晚上都憋闷得慌,不过热归热,睡得还算踏实。   坐起身,眸光下意识地便落到了孟星飏身上。   大清早的,他那兄弟居然就那么精神了。   傅挽挽不觉面红,想着趁他没醒的时候赶紧离开。   她轻轻将被子放到一旁,蹑手蹑脚地朝他爬去。   孟星飏这家伙长得太高,往榻上一躺,愣是把榻堵得满满当当。傅挽挽要下榻,只能从他身上翻过去。   她爬到他的身边,正想翻过,眼睛却朝他看去。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从额头到眉间,从眉间到鼻梁,从鼻梁到薄唇,再从薄唇到下巴,每一条线都是那么的流畅和自然。傅挽挽自恃肤若凝脂,他面如冠玉也不遑多让。   更难得的是,他丝毫没有京城那些公子哥儿油头粉面的油腻,即使闭着眼睛,依然透着一股沙场男儿才有的英气。   平常她都是仰头看他,这会儿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又觉出些不一样的滋味儿。   傅挽挽不禁芳心萌动。   老天爷其实待她还是不错的,居然把孟星飏送给他做夫君。   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去亲亲她的男人。   她两只手撑在枕头旁边,正想俯身下去,底下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朝她抿唇一笑。   傅挽挽没想到自己被抓个正着,一时之间羞得满脸通红,正想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被孟星飏一把拽住,拉扯回了榻上。   这男人身手极好,骑着马都能活动自如,更何况是在榻上,翻身而起,俯身向下,压制得傅挽挽不能动弹。   “挽挽,刚才你想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傅挽挽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就是……就是看你脸上沾了点东西,想帮你弄掉。”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哦?沾了什么?要不,你再仔细瞧瞧,”说着,孟星飏越凑越近,傅挽挽的睫毛都戳到他的鼻子了。   “不瞧了,我不瞧了。”   孟星飏戏谑道:“挽挽,你昨儿不让我碰你,是不是心口不一。口是心非?”   “不是。”   傅挽挽涨红了脸分辩道,可男人根本不听她的。   “嗯?是不是早想让我抱抱了?”   “才不是呢!”傅挽挽一律否认,可她的否认对男人而言是无力的。   孟星飏得了这样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你刚才分明是想偷亲我。”   “谁、谁要偷亲你了?”傅挽挽说话都变结巴了。   孟星飏的薄唇在她脸颊上抚了一下,“现在给你机会,正大光明的亲,不用偷偷摸摸的。”   “都说了不是……”   孟星飏还想作弄她一会儿,可看着怀中这个女人满脸羞涩、楚楚可怜的模样,也顾不上戏弄,低头便吻上去。   傅挽挽扭捏片刻,到底还是抱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后,孟星飏方才松开她,给她喘气的机会,他自己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挽挽,我们快些成亲吧。”   傅挽挽听他说得这么可怜,一时竟有些心软,低声道:“嗯,快些吧。”   ……   虽然两人都盼着要早些办了婚仪,可毕竟还有二十多日。   之前因着生气,筹办嫁妆的事停滞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孟星飏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没有再偷偷留到溜到平宁侯府来。   忙碌之中,外头陆续传来了好消息。   头一件是丫鬟们说的,说李修元妙手回春,用独门秘药治好了孟星飏脸伤,而孟星飏经过休养,虽然武功尽失,却可以如常行走。   第二件则是揽月过来说的,孟星飏跟傅昭吃了饭,相谈甚欢。   傅昭那么崇拜孟星飏,肯定听得进去孟星飏的话。   不久后皇帝召见傅昭,册立平宁侯府世子的事一锤定音,不过傅卫卫和傅昭两姐弟没有搬回平宁侯府,依旧住在别院中。   他们跟平宁侯之间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只能慢慢来。   很快便到了九月二十一这个大喜的日子,爹爹说要让她做京城里最风光的新娘子,便真的做到了,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置办了六十四抬嫁妆,这六十四抬嫁妆没有哪一抬是凑数的,里头装的首饰、陶瓷、布匹、药材样样都是精品。   侯府亲眷都赶过来给她贺喜、添妆,二婶称病不来,二叔带着儿女们过来了,三房自然是全部都来了。   傅挽挽没让傅融融到她闺房里来,留傅融融在花厅里跟那些贵女们说话。   今日是小沈氏为她梳妆,傅悦悦在一旁陪着。   说来奇怪,明明是亲姐妹,沈贵妃命途多舛,小沈氏倒是个夫君体贴、儿女孝顺的全福夫人。沈贵妃在宫中过得不快活,但小沈氏因为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在宫外却是受人尊敬、被人抬举。   此刻她站在傅挽挽身后,细致地将发丝梳拢到一处,用金簪簪稳方松手。   “挽挽,若是太紧了扯得你头皮疼了,我重新绑。”   傅挽挽在家时惯常散挽发髻,梳这样的头自然是觉得有紧,不过想想今日那么多仪程,还是紧些好,不然不够庄重。   小沈氏瞧出她的意思,忙伸手将她额发拉松一些。   傅悦悦站在一旁瞧着,不由得痴了:“挽姐姐,你真美,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被人夸赞自然高兴,傅挽挽道:“放心,很快就轮到你了。”   傅悦悦眉宇间划过一抹忧愁,不过不想在大喜的日子给傅挽挽添堵,没有继续言语。   倒是小沈氏细心,一面往傅挽挽头上簪花,一面道:“我听说二嫂正在跟融融议亲,你和融融差不多大,也该定下了。”   “姐姐的婚事没定,怎么好定我的。”傅悦悦低声道。   小沈氏见她那模样,不由一叹:“二嫂也真是的,外头的人都在暗中议论她挑三拣四,融融的亲事一直拖下去。”悦悦虽是庶女,也不能一直拖着呀。   傅挽挽之前因为自己的事烦心,没多过问傅悦悦的事,这会儿听她们这么说,顿时明白了。   二婶一向自视甚高,把傅融融放得跟傅卫卫一样的位置来议亲,从前他们住在侯府的时候,旁人勉强能把傅融融当侯府姑娘对待,如今都分家了,出去想摆侯府嫡出姑娘的谱儿谁搭理,一定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下去。   她跟傅融融乐意拖着就拖着,把傅悦悦晾着算什么事。   想了想,傅挽挽问:“悦悦,你有没有心仪的公子呀?”   “啊?挽姐姐,”傅悦悦当下便红了脸,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呀!”   傅挽挽也“啊”了一声,暗暗好笑。   许是跟孟星飏在一起久了,她也没脸没皮起来。   话都讲出来了,索性继续说下去:“你不说也成,若真有中意的一定要告诉我,我求爹爹去帮你问问。事关终身大事,千万别只顾矜持害了自己。”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很难插手。   但平宁侯在家族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傅氏上下皆以平宁侯马首是瞻。二房再怎么怨恨分家的事,也不可能跟平宁侯撕破脸。   “这事,让大伯父帮忙,是不是太为难他了?”傅悦悦跟她姨娘在二婶那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谨小慎微惯了,即使听到傅挽挽这样说,仍然有些悲观。   傅挽挽道:“你傻呀,我当然不会让爹爹去跟二婶说要帮你议亲,你瞧中谁家公子了,我让爹爹去跟人家说呀,让对方去你家提亲,二婶和二叔若不是刻意为难,定然会应的。”   “若是……若是刻意为难呢?”   “他们拒婚,那就让傅家得罪人,都不用爹爹,找族长去教训他们就是。”   “啊?我的婚事,让族长出面?”   “放心吧,你只管挑夫君,真需要族长帮忙,我去就是。”前几日族长和族老们都来给她添妆了,当初因为关柴房的事,几个老人家都很过意不去。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如今是风光大嫁的定国公夫人,人人都知道孟星飏不但解了毒,还恢复了容貌,傅挽挽进了定国公府的门,堂堂国公夫人,大梁战神的妻子,谁不想巴结呢?   傅悦悦是傅挽挽自小的玩伴,如今傅挽挽嫁了人,深深知道嫁对人对一个姑娘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   即使帮傅悦悦操心婚事不合情理,她也要去管。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过了年纪被二婶随意打发出去。   “挽姐姐,真的,真的可以吗?”傅悦悦闻言大喜过望。   为着婚事,她跟姨娘也去努力过,可每回都是碰一鼻子灰。   二婶也就罢了,二叔也总是推脱,说这些事是二婶做主。   “当然了,你可以多想想,回头我也看看还有哪家的公子没有婚配。”   傅悦悦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哽咽着喊一声“挽姐姐”。   小沈氏见傅悦悦哭了,忙安慰道:“今儿你挽姐姐大喜的日子,快擦擦眼泪,欢欢喜喜地送她出阁。”   傅挽挽妆发既成,丫鬟捧着嫁衣走进来。   小沈氏看着这件以金线织就、缀满珍珠玛瑙,既富贵又喜庆,不禁想起她给傅挽挽穿上旧嫁衣的情景。   “三婶,怎么了?”   小沈氏回过神,从托盘上拿起嫁衣帮傅挽挽穿上,“当初给你穿的那件嫁衣是姐姐嫁到定国公府的时候穿的,今日能给披上如此精美的嫁衣,把你送进真正的定国公府,也算是我功德圆满了。”   当初小沈氏送傅挽挽去冲喜,虽是奉旨行事,到底有些愧疚,后来看着傅挽挽在听涛轩里呆得很好,星飏也解毒苏醒,才渐渐放下包袱。   “三婶,”傅挽挽拉长了声音撒娇道,“姨母,今日我能风光地走进定国公府我很欢喜,那时候我能走进听涛轩也很欢喜,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我很感激您。”   小沈氏欣慰地点头。   眼下,孟星飏更是恢复了容貌,也能如常行走,虽说武功没有恢复,但星飏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挽挽,我祝你星飏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们一定会的。”傅挽挽话音一落,外头的喜婆说新郎已经来迎亲了,她转过身,秉持着笑意往外地走去。   她早就奉旨嫁给孟星飏了,是堂堂正正的定国公夫人,今日只是补办婚仪,所以既没有盖红盖头,也没有喜扇遮面。   傅挽挽发髻高挽身姿修长,金冠花钿点缀其间,甫一出门便惊艳众人。   孟星飏已经站在了院门口,朝她伸手。   他今日穿着大红新郎喜服,一扫平日的冷硬和疏离,阳光从他身后撒过来,整个人都比平日温润了许多。   “公爷。”傅挽挽朝他福了一福,眸光交汇,两人会心一笑。   经历这么多波折,他终于成了定国公,她也终于成了定国公夫人。   周遭俱是道贺的声音,傅挽挽抬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牵着她,往侯府正堂走去。   平宁侯已经等候在那里,傅氏一族的其他长辈也都坐在堂中。   孟星飏牵着傅挽挽走到正中间,一起向平宁侯行父母大礼。   傅挽挽这段时日一直是盼着早些成亲的,她想孟星飏,想快点搬去定国公府跟他日日在一起,今早起身梳妆也是欢欢喜喜的,可此时面对平宁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什么,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下泪来。   “女儿……女儿……拜……”傅挽挽跪在地上,拜别二字始终说不出。   该说什么呢?   旁人都说平宁侯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可对傅挽挽而言,他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她明明都不是他的女儿,可他对自己比对自己的亲女儿还要好。   孟星飏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便道:“定国公府和平宁侯府离得这样近,你想回家的时候就回家,岳父想来公府就来公府。”   “对,对,对,都是一家人,往后多走动就是。”二叔当头打起了哈哈。   要说二叔这人吧,没什么本事,又爱占小便宜又懦弱,不过他自有一套生存之法,他这么起头一说,其余人纷纷附和,屋子里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平宁侯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上前将傅挽挽扶起。   “挽挽,你今日嫁得如意郎君,姨娘在天上看见,也会为你高兴。”   “爹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女儿会常回家看您的。”   平宁侯颔首,又转向孟星飏,眸光不禁凝重几分:“今日我把挽挽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得用你的命护她爱她,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番话说得不像嘱托,更像威胁。   孟星飏闻言,没有半分变色,他看着平宁侯,将身旁的傅挽挽搂在怀中,泰然道:“岳父,我的命很宝贵,不能轻易拿命做许诺。我得守着、护着,留着这条命跟挽挽共度一生。”   虽然今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但孟星飏如此掷地有声的说出共度一生四个字,周遭亦是哗然。   傅挽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到交汇到自己身上的灼热眸光,却只觉得无比甜蜜。   老天终归是把对的人送到了她的身边。 第66章 今夜,怕是没机会穿上那……   拜别平宁侯,孟星飏牵着傅挽挽往府外走。   傅挽挽这会儿情绪过去了,倒是又坦然下来,是啊,定国公府里又没有什么公婆长辈,进了公府,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门不都是由她自己说了算,到那时她经常去探望爹爹就是了。   不过快走到府门前时,傅挽挽忍不住感慨道:“要是大姐和阿昭今日能过来,就算是圆满了。”   孟星飏没有说话,只牵着她出了侯府。   府门外人山人海,比府里热闹百倍。   两人刚一走出去,外头围观百姓就沸腾起来,欢呼声甚至将侯府的喜乐都压了下去。   傅挽挽知道这些欢呼都不是冲自己来的,自豪地扬起脸,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的名字响彻云霄。   他曾经是大梁的传奇战神,百战百胜,力退强敌,而今他病愈归来,凤凰涅槃,又铸就了另一个传奇。   “战神!战神!”百姓们口中参差的呐喊渐渐变得整齐划一。   傅挽挽听着这些声音,眼眶微微发酸。   两年前他大胜颉狄归来,京城百姓已经准备好要迎接他了,只可惜贱人作祟,这个盛大的欢迎足足推迟了两年。   “怎么哭了?”孟星飏伸手牵马过来,含笑问道。   傅挽挽忙揉了揉眼睛,“我是为你高兴罢了。”   孟星飏嗯了一声。   傅挽挽见只有马,便问:“你迎接我的花轿呢?”   孟星飏道:“你不是吵着想学骑马么?我便让他们把我的马带来京城,今日我们一同骑马去定国公府。”   “你的马?”傅挽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孟星飏牵的是一匹黑马,体型还算高大,但不如宫里养的那些汗血宝马看起来漂亮,脖子上挂了朵大红花,看着有些滑稽。不过这马像是有灵性似的,自打孟星飏牵过来,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就一直在望着傅挽挽。   “它这眼神好像人呀,睫毛真长。”   傅挽挽看得新奇,又有些害怕。   孟星飏拍了拍马鬃,笑道:“的确比很多人都聪明,所以才能做我的马。”   “有名字吗?”   孟星飏又笑了,点了一下头。   傅挽挽想起他那柄碎星剑,突然有了预感,这马的名字怕也不是多吉利的,正想着大喜的日子还是不问了吧,便听他道:“它叫摘星。”   好家伙,傅挽挽倒吸一口凉气,似笑非笑地看向孟星飏。   一马一剑,一个碎星,一个摘星,可真是相得益彰。   傅挽挽瞪他一眼,还没说话,便被他抱上了马。   两人一上马,周遭的欢呼声和恭贺声更热烈了。   孟星飏并没有着急走,而是抬手朝旁边的百姓挥手致意。   傅挽挽微微有些惊讶,却也很欢喜,随着他一块儿朝两旁的百姓挥手。   侯府的下人抬着喜糖喜果喜饼上前分发,抬嫁妆的仆役们也跟了上来。   “夫人,我们回府了。”孟星飏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要回府了,也是要回他们的家了。   傅挽挽心潮澎湃,“嗯”了一声。   孟星飏轻踩脚蹬,摘星开始往前小跑,它跑得不算快,因此孟星飏和傅挽挽两人都能跟夹道恭贺的百姓挥手,百姓们也都看得清二人的样貌。   也因为如此,从平宁侯府到定国公府这一路,俱是声嘶力竭地欢呼声。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傅挽挽有些惶恐,她何德何能,能叫百姓如此为她欢呼喝彩呢?   “不是你说要做京城里最风光的新娘子了吗?”   风光是风光,傅挽挽总觉得后怕。   她在京城里呆了十八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即便是几年前皇帝去泰山祭天时,京城百姓们争相围观、山呼万岁,也绝没有这边声嘶力竭地呐喊。   孟星飏将她搂得紧了些,低声道:“不用怕,你是我的夫人,所以他们把对我尊敬分给你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傅挽挽垂眸笑了,心里却盘算开了。   被人爱戴和尊敬的感觉真好,她也该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事。   两人一路骑马,从平宁侯府到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门口这条街,已然与平日迥异,处处华彩缤纷,时时喜乐声喧。   今日定国公府宾客众多,又有宫中来人,因此府兵和下人们将两边街口围住,将围观的百姓拦在外头。   孟星飏和傅挽挽骑马进去,下马过后,孟星飏特意转过身,朝远处的百姓们拱手一拜,傅挽挽亦是跟着他行礼。   这一举动自然又是令百姓们震动,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拜谢过后,孟星飏方领着傅挽挽转身往公府走去。   府门前已经站定了不少人,走在最前头的便是燕王刘玄。   一见他,傅挽挽立时想起崔雅宁说的那些话,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孟星飏似察觉到她的紧绷,牵她的手着力握了握。   有他在,有什么可怕的?   燕王今日是代表皇帝前来恭贺的,他昂首宣读了圣旨和赏赐,客套地向孟星飏和傅挽挽道喜。   “叩谢陛下隆恩。”孟星飏和傅挽挽自是跪下恭敬行礼。   接旨过后,燕王跟孟星飏闲话几句,便推说公务繁忙告辞了。   若是从前,傅挽挽只会觉得他们兄弟感情生疏,不会多想,如今落在眼中,便品出些不同的滋味。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大喜。”站在燕王旁边的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品官服,年纪跟平宁侯相仿。   他的音量不大,但他说话的时候,眸光一直落在傅挽挽身上。   傅挽挽从前没有见过他,但不知为何,与他眸光相接的一刹那,已然明了他的身份。   “韦相今日光临,着实令定国公府生辉。”孟星飏一句话,更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傅挽挽望着他,顿时想起姨娘,心中不免哀戚。   那韦绍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笑面虎,当下笑吟吟对孟星飏道:“公爷病愈康复,又得侯府贵女为妻,着实是双喜临门,老夫早该登门,只可惜公务繁忙,一直没有过来。往后若是来得勤了,公爷可别烦了。”   “哪里,相爷肯登门,那是我的荣幸。”   韦绍身后还有一众朝臣,纷纷上前道谢恭贺。   傅挽挽跟在孟星飏身边,陪着他跟各位朝臣打过招呼,这才领着宾客们进府开宴。   跨进公府,傅挽挽迎面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傅昭和李修元。   他们怎么来了?   傅挽挽大喜过望,见他们到来,知道傅卫卫肯定也来了,心中无比欢喜。   “他们怎么来公府了?”   “你说呢?客人自然是受邀来的。”孟星飏轻笑道。   “是你邀请的?”   孟星飏颔首。   傅挽挽知道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一时鼻子有些发酸。   孟星飏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省着你的眼泪,晚上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两句孟浪之词立刻就把傅挽挽的泪意堵回去了。   两人到了正堂,在礼部侍郎的主持下拜了天地,这就算补办了婚仪,当下孟星飏和傅挽挽分头行动,孟星飏在前堂宴朝臣,傅挽挽在花厅宴女宾。   从前各家夫人姑娘自恃身份不爱搭理她,如今她成了风光大嫁的国公夫人,自然各个殷勤客气。   傅卫卫坐在一众姑娘之中,远远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傅挽挽原是自来熟的性子,自然一片宾主尽欢。   她从前自己没当家,不用考虑什么地主之谊,今日这是真真儿在她自家宴客,才是头一遭尝到了当家主母的艰辛。   如此忙活了大半日,待暮色降临,夜宴尽散,傅挽挽终于来到自己的洞房。   早知补办婚仪这样累,还不如不办呢。   她住的院子叫雪琼院,是公府后宅里最宽敞的一处。这里不是正院,但院子里自带着一个花园池子,最是宽敞,孟星飏特意说住在这里。   不为别的,只因这雪琼院地方大、屋子多,除了卧房,还能布置出孟星飏的书房,夫妻俩都能在这里呆着。   傅挽挽颇为无奈,整座公府都是他们俩的,两人挤在这雪琼院里,别的院子不都空出来了,不过既是孟星飏想要,便也由着他了。   若他不遂自己的心意,得罪了她,她再搬去别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见院中各色花灯烂灼,处处灯光相应,一派彩绣辉煌。   丫鬟见傅挽挽显出疲惫,忙上前扶着她进院子。   雪琼院的下人都是她从侯府里选拔过来的,跟她今日带过来的陪房没什么区别,因此办事牢靠称意,知道她的习惯,早早为她备好了香汤沐浴,又准备了许多小食。   当下傅挽挽解了衣裳,坐入香汤中,手脚的酸涩立时去了许多,再吃了东西,精神恢复了许多,正准备让丫鬟再备些孟星飏喜欢的东西,一抬眼,便见一身喜服的孟星飏站在了围屏后面。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傅挽挽便已然移不开眼睛。   “夫人久等了。”孟星飏喑哑着嗓子道。   “客人们都走完了吗?”傅挽挽送女宾离开的时候,特意问过前头还在喝酒呢!   孟星飏走到近前,挥手叫旁边侍浴的丫鬟退下,自己拿着葫芦瓢往傅挽挽的肩膀上浇水。   “还有几个酒鬼,我懒得搭理了。”孟星飏说得漫不经心。   傅挽挽瞪他一眼,“有你这样的待客的主家吗?”   “大喜之日,新郎官怎么能让娇妻苦等?”他的眸光从傅挽挽的脸颊往下,浴汤里倒了不少牛乳,奶白奶白的,可傅挽挽的肌肤更白。   傅挽挽被他的眸光灼烧得难为情,低下头不敢看他。   推拒了他那么久,今日再没有任何推拒的理由。   不过,他进来得着实早了些。   她原是计划好了的,先沐浴、吃东西,打理好妆容和发髻,再换上那件天蚕冰丝的寝衣坐在榻上等他回来。   她看着孟星飏在旁边宽衣,不禁微微一颤,有些欢喜,也有些紧张。   今夜,怕是没机会穿上那件寝衣了。 第67章 “乖,不怕的。”……   洞房里的浴桶足够大,   够两个人沐浴,也够两个胡闹。   傅挽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今夜任凭孟星飏做什么,都没有斥他一句。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去榻上吧。”   她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嗓子本就糯,这会儿听起来更是细细软软的,格外好听。   孟星飏看着她气吐如兰,自是心软道:“好,去榻上。”   他站起身,将傅挽挽从浴桶中捞出来,拿旁边干燥的绸缎包裹起来,横抱着走入内室。   缎子是江南织造进贡的上品,细滑柔软,傅挽挽的肌肤比缎子更滑更软。   “怎么摆了这么多,”孟星飏一见榻上密密麻麻的莲子、桂圆、红枣,单手抱着傅挽挽,挥手将干果挥到地上。   “别弄掉。”傅挽挽赶忙出声阻止,“洞房里摆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这些桂圆莲子是为了……反正是有用的。”   桂圆莲子的寓意不能跟孟星飏明说,不然他一定会笑话自己。   她甚至都能想到,如果她告诉孟星飏,桂圆红枣莲子是为了早生贵子,他一定会说要早生就得先洞房。   孟星飏狐疑地看着傅挽挽,见她躺在自己怀中,一张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在浴桶里的时候还没这么害羞呢!   “挽挽,洒这么多东西,不弄掉岂不是硌得慌?”   “那也不用往地上撒,推到旁边不久行了。”   “随你,反正,也不是硌着我。”   孟星飏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傅挽挽初时竟没明白,片刻后方回过神,这混蛋的意思是,反正今晚躺在这儿的人不是他。   “你放开我。”傅挽挽瞪他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傅挽挽说着,自己从他怀里跳下来,裹着绸缎爬到榻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干果往榻边刨去。   见她如此滑稽的动作,孟星飏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身上那条缎子,喉咙不禁干燥起来。   他对什么莲子红枣的无所谓,但既然傅挽挽在意,那他就得帮她。   春宵一刻值千金,让傅挽挽一个人这么弄下去,不知道要弄到什么什么。   他跟着爬过去,几下将那些碍事的莲子红枣桂圆弄到边上去了。   “挽挽,可以了吧?”   傅挽挽后背被他按了一下,一时手臂无力,便趴了下去。   她感受到腰间的缎子被他拉了出去,索性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孟星飏,我……我有点怕。”   声音柔柔弱弱地飘到孟星飏的耳朵里,刚才因为拨弄莲子桂圆极不耐烦想要粗鲁的男人忽然就心软了。   他的手在她光洁的肌肤上轻轻点了点。   “乖,不怕的。”   ……   “夫人,厨房那边把今晚的食单送过来了。”   丫鬟见傅挽挽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走上前小声道。   “今儿公爷要在家吃饭,添几道主食便是,不必拿来看了。”傅挽挽头也不抬的说。   成亲后的日子不像傅挽挽想的那么劳累,公府的事有含玉和自己带过来的管家操持,一应事务井井有条。   定国公府在京城的产业不多,房屋、铺子早些年孟星飏就变卖了,只留了几百亩田产,账目清楚,没什么可管的。定国公府库房里装了不少老古董,但银钱是没有的。那么多钱去了哪儿,孟星飏没说,傅挽挽也不问。   左右她从侯府带了几千两现银陪嫁过来,已经够公府开支许久了。   当然,这些银子不全都是给孟星飏占便宜的。办婚仪的那一日,傅挽挽就打定主意要专门为女子开一家医馆。   宫里的太医那么恭敬顺从,皇后嫔妃们都更乐意让医女请平安脉,宫外的女子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据傅挽挽所知,民间女子因为各种原因,身子有不舒服的都只是忍耐,不轻易去医馆,傅挽挽总觉得这医馆若能开办起来,也是做了一件功德。   这样想着,她越发干劲儿十足。   孟星飏病愈后在兵部挂了个虚职,不过他倒是每日都去衙署办差,傅挽挽正好得了空闲做自己的事。   他若是在家,她……什么都别想做。   崔雅宁那边一直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所以她又联系一位离宫的老医女,医术虽说比不得崔雅宁,但寻常妇科也是能看的,姑且做个准备。   铺子那边,她提前给人结算租金把铺子腾出来了,如今工匠们正在布置装潢,如今傅挽挽正在拣选家具。   公府库房里有许多旧家具,都是积了灰的宝贝,放着也是放着,所以抬到铺子里去放着。   傅挽挽挑好之后,又唤了驭香过来,叫她去量一下尺寸,看看医馆里能不能放得下。   正忙活着,一抬眼,见孟星飏走了过来。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孟星飏道:“兵部无事,又有点事,就回来了。”   傅挽挽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地,站起身想给他倒杯茶,却被他拉到怀里。   “大白天的……”傅挽挽嗔道。   孟星飏低下头,倒没做什么,只拿鼻子碰了碰她的鼻尖,“有点事,咱们去外头说?”   什么事,非得去外头说?   “就不能在这儿说?”   孟星飏将她搂在怀里,半抱半拉着往院子里走去。   雪琼院地方宽敞,出门就是个葡萄架子,已是初秋,架子上的葡萄已经结出青色的果子了,再有一月便能吃了。   葡萄架上有一张摇椅,孟星飏先坐下,傅挽挽曲着腿侧躺在他身上,正好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你倒是会享受。”孟星飏道。   傅挽挽撅起小嘴儿:“你不享受吗?”   头上是斑驳的日影,悠闲躺在葡萄架子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果香,怀里抱着娇妻,享受,自然是享受。   孟星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吻了吻,“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什么事?”   “韦绍。”   “啊?不是说你自行处置,不要在我跟前提了吗?”一提起这个名字,傅挽挽的神情骤变。   “嗯,昨日我跟他谈了一次,今日我跟岳父谈了一次,两边的说辞对一对,再加上傅卫卫那边查的旁证,当年的事情我差不多搞清楚了。”   “你是说姨娘当年的遭遇?”傅挽挽诧异道。   孟星飏点头:“嗯,要听吗?”   傅挽挽直发愣。   姨娘进侯府之前的事,一直是家里的禁忌,傅挽挽从来没有在爹爹和姨娘跟前提过,但是心里偷偷想过。   她知道姨娘是因为外祖父被抄家才被充入官婢,又因着貌美被送入官办书寓,从此坠入泥沼。   这些事都是姨娘过往的伤痛,她身为女儿没有主动提及的道理。   “韦绍他愿意说吗?我是说,这难道不是他的丑事。”   “家丑不可外扬,我跟他既然要合作了,自然我得问个明白。”   傅挽挽不解地问:“你去找了爹爹,那你把一切都告诉爹爹了?爹爹他……”   孟星飏无奈一笑,淡淡道:“你爹若是知道这些事,只怕什么理智都不存了,只管去把韦绍杀了。”   傅挽挽胸口一窒:“他……他真的对姨娘始乱终弃?”   虽然她知道韦绍不是个好人,但心里总是存了半分希望,希望自己的亲爹不是那么坏的人,他是有苦衷,他是迫不得已,是老天爷存心作弄。   孟星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道:“这个故事有些冗长,也有些残忍,挽挽,我其实不忍心告诉你,但事关以后的安排,我不得不跟你商议。”   “事关什么以后?”   “对韦绍此人,该如何对待,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是要利用他吗?”   “我说的,是以后。”   傅挽挽愣了愣,“那你原来是怎么想的?”   “他毕竟是你的生父,也是我们孩子的亲外祖父,以我的立场,我总是要善待他的。”   “现在你知道了许多事,你觉得他配不上你的善待?”傅挽挽最初的震惊过后,心绪渐渐平和,她深吸了几口气,“你说吧,我很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见他们俩在葡萄架下头躺下,奉上汤水和果品,又默默退下。   孟星飏剥了橘子,自己吃了两瓣,又喂傅挽挽吃了一瓣。   很甜的蜜橘,吃在嘴里却没得多少滋味。   “当年你姨娘到扬州之后不久,就认识了韦绍。他这个人你见过了,样貌英俊,为人和气,当然光凭这些吸引不了你姨娘。”   “那他靠什么?”   “他出自寒门,天资聪颖,在科考场上连中三元,深受新帝器重,去扬州的官职是皇帝亲自选派。”   “原来他还是个才子。”   孟星飏颔首:“似他这样的人,寒窗苦读十数载终于熬出头,心里想的念都是要往上走,金钱、女人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只可惜也是孽缘,他在书寓里遇到了你姨娘。皇帝要他去扬州,一开始只是想让他呆两年,再直接进礼部,但他舍不得离开,一拖再拖。”   “他愿意为姨娘做的,只是多一点的停留而已。”   “不错,当他拖到第四年的时候,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心里清楚,朝廷里已经有了新的状元,若他再不回京,皇帝的宠幸就留不住了。他下定决心与你姨娘告别,离开了扬州。”   “是这个时候,有了我吗?”傅挽挽听着听着,眼眶里就有了泪。   孟星飏颔首:“眷侣分别,自是浓情蜜意、山盟海誓,你姨娘深陷其中,想是甘愿为他停了避子汤药,在书寓中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那爹爹呢?”   “岳父应该是在之前就在书寓里见识了你姨娘的风采,只是他家中已有妻女,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是姨娘向爹求助?”   “嗯,也可以说是求助。京城和扬州相隔数百里,你姨娘相思成疾,一心想去京城寻找心上人。她思来想去,只能在常来的官员里头寻找。”   听到这里,傅挽挽已经明白了,姨娘并不是向爹求助,而是在恩客中挑中了爹爹。   “爹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星飏不置可否,说得淡然:“侯爷位高权重,要从书寓带人只需要跟礼部打个招呼,平宁侯又在京城,他把你你姨娘带回京城顺理成章。”   “所以,姨娘接近爹爹,只是为了利用他?”   孟星飏见她如此难过,不禁道:“岳父不是傻瓜,他未必不知是利用,只是你姨娘愿意亲近他,他已经很欢喜了。”   “之后姨娘就进了侯府吗?”   孟星飏摇头:“快到京城的时候,你姨娘查出了喜脉,戏演不下去了,只能向岳父坦诚一切,岳父心中难过,他不想勉强她,可又不忍丢下她不管,便将她安置在京城的别院里,买了仆婢照料她。”   傅挽挽对平宁侯的感情很深,听到孟星飏说这些,心里竟有些怨姨娘了,爹爹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想着韦绍那种人呢?   “爹爹对姨娘一直用情至深,姨娘对韦绍心心念念,爹爹当时一定很伤心。”   孟星飏“嗯”了一声。   傅挽挽又道:“那姨娘在京城找到、找到韦绍了吗?”   “她多番打听,终于得知韦绍已经跟户部尚书之女成亲,并携妻子离京。而且韦绍是被皇帝重新派去江淮巡盐,若是想去扬州找她,轻而易举,很显然,他没有跟她相聚的意思,而是选择了自己的妻子,跟过去划清界限。她大受打击,重病了一场,岳父看在眼中自然难过,守在她身边精心照料,想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姨娘病愈之后就被抬进了侯府,成了岳父的妾室。”   傅挽挽不禁感慨:“原来是这样的,难怪有一回我见姨娘在爹爹怀里哭,听到她说如果早遇到爹爹就好了。”   说罢,傅挽挽又追问道:“所以,韦绍就是对姨娘这样始乱终弃吗?”   孟星飏抱紧了傅挽挽,轻声道:“他的事还没有结束。”   “姨娘都进侯府了,还有他什么事?”   “三年后韦绍回京,他的确才能出众,替皇帝办了好几件大事,深得帝心,又有老丈人助力,一回京就加官进爵,简直平步青云。”   “倒是如他所愿。”傅挽挽愤愤道。   这世道不公,好人受折磨,坏人如鱼得水。   孟星飏道:“你姨娘听说他回来了,想到自己曾经跟他在扬州那些快活的日子,到底是不甘心,设法去见了他。”   “姨娘去见他,是他说的?姨娘怎么还想见他呢?”傅挽挽简直恨铁不成钢,只可惜她那时候还是个呀呀说话的小孩,要不然,她一定能劝住姨娘不做傻事。   孟星飏“嗯”了一声,继续道:“见到你姨娘,他非常吃惊,没想到她不但来了京城,还成了平宁侯的宠妾。他非常担心,担心他跟姨娘的旧事被揭发出来,不但会多出平宁侯这个仇人,他的妻子、岳丈那边也无法交代。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得到的一切被你姨娘毁掉。”   “那他?”傅挽挽吓了一跳,忽然联想起了许多旧事,“那……那他要杀了姨娘?”   “他对你姨娘毕竟有情,更何况,他不能让你姨娘死在他的身边。”   “他……他要嫁祸?”   “他苦苦劝你姨娘忘记从前的一切,既然两个人都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就不要再破坏现在的好。他把你姨娘从前为他晒的茶叶拿出来,要你姨娘带走,从此再无瓜葛。”   听到这里,傅挽挽忽然插话:“是桂花茶吗?”   孟星飏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这个我不知。”   “一定是桂花茶,”傅挽挽说着说着,便有了眼泪,她天生就喜欢桂花的香气,喝茶也最爱和桂花茶。但姨娘每回闻到桂花味都觉得非常难受。   那时候她不懂事,还偏要在自己院子里栽桂花,姨娘竟也一直由着她。   如今想想,只觉得难受。 第68章 她最喜欢我了,我最喜欢……   “挽挽,想到什么了?”孟星飏见她如此伤心,顿时蹙眉。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若是难受了,我就不说了,后面的事可能更加难以忍受。”   “无妨,我已经知道我亲爹不是个东西了,也没什么难以忍受的。”   孟星飏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道:“你姨娘离开之后,万念俱灰,萌生了死志,路过药店时进去买了□□。”   “所以傅卫卫的人证是真的,姨娘真的去买了□□?”   “嗯,她买了□□想要自杀,回了侯府,把自己当年为心上人泡的桂花茶泡上,以这副茶混着□□喝下去,只是瞧着你,终归不忍心,一直坐在你的摇篮边发呆,直到平宁侯夫人闯进来。”   “侯夫人?”傅挽挽想到侯夫人是被毒死的,忽然紧张起来,“后来怎么了?”   “叶姨娘去找韦绍的那一天,岳父也找侯夫人说了话。”   “爹说的什么?”   孟星飏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道:“岳父想与侯夫人和离。”   “和离?为什么和离?”   “岳父深知自己的心意,他全部的爱都已经转移到了叶姨娘的身上,他只想跟她在一起,所以他提出和离以求得解脱。”   “可是……侯夫人都已经给爹爹生下了一双儿女,怎么可能……”   “侯夫人认为所有的症结都在叶姨娘身上,是叶姨娘的出现破坏了侯府的幸福和宁静。她忍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怒气冲冲地想要找你的姨娘算账。叶姨娘自然如实相告,说自己备好了毒茶一心求死。侯爷听到争执赶过来相劝,听到叶姨娘说要求死便将茶杯摔了。侯夫人急火攻心,大声质问是不是摆出这副样子专门给侯爷看的。”   “姨娘一定说不是,她是真的要自杀,爹爹瞧她的模样一定很心疼,更说要跟侯夫人和离,”傅挽挽听到这里,已经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侯夫人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更加生气和伤心。”   “所以她想要拆穿你姨娘的真面目,她拿起茶壶喝了一口。茶水入口的时候,她应该就察觉到不妙,□□的味道并不好受,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侯夫人很快毒发,倒了下来。”   “原来,侯夫人真的因为姨娘而死。”傅挽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孟星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急着怪罪姨娘。侯夫人固然无辜,但你姨娘买回来的那包□□,一直完好无损地放在你的枕边,没有拆开过。”   “那、那、茶叶里的毒?”   “姨娘从韦绍那里带回来的,是一包毒茶。”   傅挽挽的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韦绍知道姨娘对他念念不忘,会忍不住喝那杯茶,他是想让姨娘饮毒茶而死,旁人只以为她是服毒自杀。   “后来呢?为什么姨娘和爹爹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以爹的性情为何能不去追究?”   “侯夫人在临终前,让他们不要将自己死的原因说出去。”   “为什么?”   “侯夫人性情刚烈,觉得自找死路像个笑话,她求侯爷为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说到这里,傅挽挽心中明白了,只是不解道:“韦绍害死了侯夫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姨娘没有把他的事告诉爹爹?”   “岳父也不知道,他苦苦追问了许久,你姨娘依旧不肯说。我问了韦绍,他也是语焉不详,但一定与他有关。我推测,当时你姨娘去同他诀别之时,他逼着你姨娘发过毒誓,永不提起他的名字,很可能,你姨娘是用你来发的誓。”   “用我起誓?都说虎毒不食子,这韦绍是巴不得亲手杀了姨娘和我。”说到这里,傅挽挽担忧地看向孟星飏,“你不要跟他合作了好吗?他这种人丧尽人伦,已经不是人了,你不要与虎谋皮了。”   见傅挽挽如此担忧,孟星飏微微一笑,“他以前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要不然,他这些年应该会来认你的。”   “怎么会?”傅挽挽可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舐犊之情,“他怎么可能来认我?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绊脚石。”   “当初的话,姨娘和你的确是绊脚石,但是后来情况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他是堂堂韦相,不用惧怕岳父,也不用惧怕夫人,在外头有个女人有个女儿,别人说不上什么,”孟星飏缓缓说道,“当然,更要命的是,十三年前韦绍陪皇帝秋猎,不慎从马上跌落,伤了子孙根,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了。”   “活该!摔得好!”傅挽挽怒道,他这种人,就应该断子绝孙!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骂骂,要是韦绍断子绝孙,岂不是在咒自己。   “韦相府中只有一位公子。”   “我知道,比我小一岁,娶了南安侯府的姑娘,当时他们的婚事办得很热闹。”   “韦相只有一子,自然是寄予厚望,倾尽所有,不过可惜这位公子的身体不大好,成婚三年,妻子腹中一直没有消息,韦相十分着急,给公子纳了两个小妾,依旧没有动静。”   “这就是报应!”   孟星飏不置可否,“所以……”   “所以现在他延续血脉的希望就在我的身上。”   “嗯。”   傅挽挽越想越气,恨不能把身体里属于韦绍的那些血全放出来,流得干干净净,再不跟他扯上半分关系。   她想了想,瞪向孟星飏:“你查到这么多事,查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孟星飏答得支支吾吾,见傅挽挽紧紧盯着自己,之后轻嗽了一声,“从你进听涛轩的那一晚,我就派人查你和姨娘的事,慢慢抽丝剥茧查出来许多东西。”   “所以,你那日跟我提起韦绍的时候,跟他早有勾结了是吗?”   “联络了几次,也互相试探了几次。不过……”   “不过什么?”   “起初我并没有想过侯夫人的死会跟韦绍有关联,更没想过他下手毒杀姨娘,所以我没有把他当初敌人。”   傅挽挽冷笑:“开始你只以为,他只是一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却没想到查到后来,发现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说到这里,傅挽挽忽然看向孟星飏:“我的亲爹是这么不堪的人,你会不会后悔娶我了?”   看着傅挽挽可怜巴巴的模样,孟星飏忍俊不禁,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他捧着傅挽挽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遍:“怎么办?我刚刚还觉得韦绍不是个东西,不能让他站便宜,可这会儿我好像又不生气了。”   “为什么?”   “托他的福,我才有了你。”   “要是没有他,你会有个更好的娘子。”傅挽挽怏怏道。   “让我看看哪些地方还能更好,”他抱着傅挽挽,手从肩膀往下,“嗯,胖瘦刚刚好,腰么也刚刚好。”   他眸光落在傅挽挽胸口上。   “嗯,这里若是再饱满几分……”   “孟星飏,你混蛋!”傅挽挽握着拳头狠狠捶了他几下,“人家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倒好,还在这里戏弄。”   傅挽挽骂着骂着便哭起来。   孟星飏无赖地一笑,重新抱紧她,等她哭了会儿方才道:“好了,没事了,韦绍是韦绍,你是你,你是平宁侯府的姑娘,又是定国公夫人,他想高攀,咱们不稀得认他。”   “嗯,夫君,”傅挽挽恳求道,“既然你来问我,那我告诉你,我不要认他,永远不认。”   孟星飏叹了口气,“知道了。”   “如果我有本事,我不但不会认他,我还会……我会为姨娘和侯夫人报仇。”   “那,那你不是还想跟他合作吗?”   “之前么,是想合作,现在么,依然要合作。你知道,之前他是跟谁合作的吗?”   “谁?”   “刘玄。”   傅挽挽微微一愣,“是你才查出来的?”   “我一直暗中安排人盯着韦绍,哪些人出入相府我都有数,唯有一个黑衣人一直没有查出眉目。”孟星飏看向傅挽挽,“前阵子你提了燕王,我从他这边开始查,竟然发觉是他一直暗中跟韦绍勾结。”   “那你打算怎么做?”   傅挽挽一直不曾问过孟星飏的野心,但如今她和平宁侯府的命运早就跟孟星飏合在一起,她总是要问一问的。   “挽挽,我想做的跟你一样。”   “是什么?”   “我要为我爹讨一个公道。”   老定国公死于战场,但他死的时机着实太巧合了。   “你都查清楚了吗?”傅挽挽小声问。   孟星飏“嗯”了一声。   傅挽挽心中一动,忽而伸手,紧紧的抱着他。   “孟星飏。”   “嗯?”   “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因为我嫁给你,其他所有不好的事我都不在意了,也不觉得不好。在你的身边,我连韦绍那样的人都不用放在眼里。”   “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星飏,你别冒险,比起什么仇什么恨的,我更不想你有事。你自己说的,要和我共度一生。”   “我当然记得。本来么,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是办不了的,但你突然送我一份大礼,这事倒好办了。”   “你是说燕王还是韦绍?”   “都是。朝中有人想造反,此事关联到了韦绍,但我一直不知道要造反的那个人是谁。”   “是刘玄?他年纪比我还小,怎么能筹谋那么多事。”   孟星飏的眸光变得幽深,冷笑道:“我从前未曾留意过他,也是在韦绍口中,方得知他有多恨我。”   “恨你?”傅挽挽大吃一惊,“你是他的亲哥哥,他恨你做什么?”   “正因为我是他的亲哥哥,他才恨我。”   傅挽挽还是想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但韦绍说,燕王一生最恨的人就是我,他恨我的存在,想要把跟我有关的一切都抹除。”   傅挽挽眸光动了动,好像有一点明白。   “你和他关系,其实跟我和傅卫卫有点像。”   “是吗?”   “傅卫卫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比我出身好,而且武功也好,我一直很嫉妒她的。”   “可你一直住在侯府,独占着平宁侯的宠爱。”   “那又怎么呢?傅卫卫依旧是大家眼里傅家最出色的姑娘,别人谈起我的时候,眼中只会有不屑和鄙夷。”   “所以,刘玄也是这种想法?”   傅挽挽点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你是天底下最传奇的战神,你有不世的战功和万人的敬仰,论武功无人能及,论相貌无人可比。他是你的亲兄弟,任何人拿你们出来比较,他都是黯然失色的那一个。”   “但我才是比较惨的那一个。”   “可是在世人和贵妃娘娘心里,你才是值得惦念的那一个。”   提到沈贵妃,孟星飏沉默了。   傅挽挽知道他不想提沈贵妃,平常跟他说话,也刻意不提,但今日难得两人将心底的秘密都摊开来说,她也不怕了。   “夫君,你知道吗?贵妃娘娘她在宫中过得很不好。”   孟星飏沉默。   “她很思念你,说起星飏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孟星飏的手微微颤抖着,傅挽挽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夫君,别恨贵妃娘娘了,她跟我姨娘一样,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命运从来没有给过她们选择的机会,如果她有的选,她一定会选你和老公爷。”   “是吗?”孟星飏淡淡道。   “嗯,她最喜欢我了,我最喜欢你,说明她也最喜欢你。”   孟星飏终于笑了起来。   傅挽挽扬起脸,轻轻吻着他的薄唇。   “若你不信,等将来,你亲自问她。”   “好。”孟星飏看着眼前的女人,郑重点了点头。   “你都计划好了吗?”   “不然,你以为这两年我装病是为了做什么?”   原本他的计划是没这么快的,但是现在韦绍告诉了他燕王谋反的计划,他可以将计就计,省去许多的功夫,来一招釜底抽薪。   “那我,要做什么呢?”   孟星飏微微一笑,“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开你的医馆,好好的做定国公夫人就好。” 第69章 终章这一生的甜,他都要慢慢品味。……   孟星飏要傅挽挽踏踏实实过日子,她就踏踏实实过日子。   崔雅宁终于下了决心去医馆坐诊,傅挽挽高兴之余,又许了医馆四成的红利给她。   宫中医女坐诊的名头一传来,医馆甫一开门,就有不少女病人前来问诊。   果真如傅挽挽所料,来的并不是什么病入膏肓之人,大多是一些饱受月事、妊娠之苦的女子。   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若是因着月事疼痛,根本不会出门问诊,一是觉得到了大夫跟前难为情,二则是因为长辈们都说这不算什么大毛病,便自己忍耐。   崔雅宁到底聪慧,很快命人熬制大锅汤药,既解决了姑娘们的痛楚,也省了她们的花销。   经此一事医馆很快在京城打响了名头。   除此之外,又陆续发生了一些事。   平宁侯搬离侯府,到白马寺后山居住,往昔热闹的平宁侯府安静了下来。平宁侯离京后,傅挽挽几次登门劝说傅家姐弟,终于劝着他们搬回了侯府。   当年侯夫人与叶姨娘的这一桩官司,傅挽挽也对他们言明了。   傅卫卫和傅昭沉默许久,只说“知道了”。   侯夫人的人命横亘在他们三姐弟之间,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已经是不可能,能够像如今这样和睦共处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皇极府掌案突然过世,皇帝又任命了新的掌案,而李修元和傅卫卫都在新掌案接手皇极府后被革了职。   孟星飏在兵部挂了三个月的虚职后,终于接到了兵部的调令,说是西南起了流寇,要他去剿匪。   他是堂堂战神,这种事情原是不该指派他去的,但是韦相在朝堂上言之凿凿,说他大病初愈,不宜立即接受北疆兵事,先去西南带带兵,熟悉熟悉军事比较好。   韦相这么说,右相和兵部尚书也说不上什么,孟星飏只能接旨,带兵离京。   不过,傅挽挽和韦相都知道,带兵离京的人是听风,而孟星飏当天夜里就回到了雪琼院,此后再也没有出来。   将孟星飏支出京城,原是燕王和韦绍的密谋,然而如今韦绍已经倒戈,孟星飏自然将计就计,假意离京,实则潜伏在京城。   他曾经蛰伏过两年,再蛰伏几个月着实算不得什么。   只是苦了傅挽挽。   平常他要去兵部当差的时候,傅挽挽只是晚上受折磨,而今他整天呆在雪琼院,傅挽挽白天黑夜都要受折磨,着实是心力交瘁。   秋天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冬。   腊月初八,宫中赐腊八粥,群臣进宫。   傅挽挽身为一品诰命夫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进宫许多回,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么紧张。   孟星飏见她神情紧绷,不免担忧道:“挽挽,你还是别进宫了,坐在家里等消息吧。”   “不,我要进宫。”傅挽挽很坚持,今日是燕王要起事的日子,也是孟星飏伺机而动的日子,这么要紧的日子,她不能躲起来。   她一向身子康健,若是突然在燕王起事之日称病,说不定燕王会起疑心,改主意也未可知。   孟星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而且,他还比傅挽挽多想了一层,韦绍跟燕王暗中勾连已久,韦绍因为傅挽挽的缘故向他倒戈的理由虽然说得过去,但此人心术不正,反复无常也极有可能。   不过无论如何,傅挽挽是他的亲女儿,他和他儿子都不能生育,必然会珍视傅挽挽。   所以,傅挽挽是安全的。   当下他没有阻拦,只让驭香护送傅挽挽进宫,驭香这样的婢女是不能进宫赴宴的,孟星飏早已另有安排。   傅挽挽一下马车,便在宫门前“偶遇”了傅卫卫。   “姐姐,好久不见。”   傅卫卫微微颔首。   自傅挽挽劝说傅卫卫和傅昭搬回侯府后,两边就没有往来,已经是两月未曾见面了。   “是啊。”今日傅卫卫是受孟星飏之托,保护傅挽挽在宫中的安全。   傅挽挽缩了缩脖子,仰头看着昏黄的天空,笑道:“今儿晚上怕是要下雪。”   “嗯,我们进宫吧。”   两人挽着手一起穿过宫门,看着像极了亲密无间的姐妹。   “傅卫卫。”   “你恨我吗?”傅挽挽不觉得傅卫卫恨她,可她总是不放心,毕竟,刘玄对孟星飏可是有彻骨的恨意。   傅卫卫和傅昭早已被孟星飏收为己用,自然知道刘玄的事。   “若是要类比,岂不该是你恨我?”   傅挽挽微微一愣,闷闷道:“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恨你,我只想……只想跟你做真正的姐妹。”   顿了顿,傅挽挽自嘲道:“但我们本不是姐妹,一直都不是。”   傅卫卫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而她——是韦绍的血脉。   冷风呼呼的刮着,有一点冰冰凉凉的东西飘落到傅挽挽的脸上。   “下雪了。”傅挽挽伸手,很快有雪点落在她手掌心,但立即化开。   傅卫卫脸上神情始终淡淡的,只是眼睛也往天上看去。   “宫里红墙黄瓦,下雪的时候就是比外头好看些。”   傅卫卫依旧没有接话,傅挽挽知道是自己太多话了,轻轻舒了口气,便往宫宴的方向走去。   然而身后的傅卫卫并没有往前走。   傅挽挽回过头,见傅卫卫依旧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天空。   “不走吗?”   “你还记得那年爹爹接我回家过年吗?”   “记得啊。”那是傅挽挽记忆中跟傅卫卫相处得最好的时刻。   “我们本来趴在窗户上看雪,我告诉你,在江南是见不到雪的,你拉着我跑出去,在院子里给我堆了个雪人。”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   在傅卫卫杀回侯府报仇的时候,她以为傅卫卫都忘记了。   “当然记得,你连手套都没有戴就堆那么大的雪人,一直到我离开侯府的那天你都是咳嗽着过的。”   傅挽挽鼻子有些发酸。   她身子娇弱,小时候其实不怎么玩雪的,那个雪人是她堆的第一个雪人。   “如果……如果明天我们都还活着,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好吗?”   傅卫卫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主动挽起了傅挽挽的手,与她一同往宫宴的大殿走去。   吉时一到,腊八粥便赐下了。   宫里熬的腊八粥跟外头熬的其实差不多,只不过皇帝每年都赐,朝臣们也乐得讨个喜庆。   君臣正在尽欢,忽然间外头喊杀声雷动。   “怎么回事?”殿内的声音纷纷,龙椅上的皇帝亦是震动,直呼羽林卫护驾。   然而却是羽林卫统领带头提剑冲了进来。   一时间大殿内哗然,傅卫卫悄悄走到傅挽挽的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羽林卫彻底控制大殿之后,燕王终于站了出来。   “玄儿,你这是要造反吗?”皇帝青筋暴起,大惊失色道。   今日沈贵妃依旧称病没有来赴宴,燕王自然无所顾忌,傲然道:“父皇近来身子不适,朝臣屡次上书请父皇册立储君,不知父皇为何迟迟没有下旨?”   “储君身系国运,岂能儿戏?玄儿,你以为,你今日串通了羽林卫,你就能造反登基吗?”   “儿臣自然没有这个想法,儿臣今日,不过是为了帮父皇分忧罢了。”燕王侃侃道,“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只是因为父皇的儿子太多,若是只有一个儿子,父皇也就不必苦恼了。”   燕王话音一落,他手下的那帮羽林卫便将宴席中的几位皇子齐齐斩首,血溅当场。   “啊——”在场的女眷大声尖叫,亲眼目睹儿子身首异处的皇帝更是急火攻心,哇地喷出一口老血。   饶是傅挽挽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燕王竟然会暴戾至此。   傅挽挽已经知道,当初连番追杀孟星飏的杀手都是燕王派出的。难怪燕王会跟韦绍同流合污,他们都是灭绝人性、丧尽天良之人。   燕王一步一步走向龙椅,随手朝岳淑妃划了一剑,淡然道:“把这贱人衣裳剥了,捆到翊坤宫去。敢对我母妃不敬,就该吃些教训。”   “是。”   燕王一步一步走向龙椅,站在皇帝身边,将带血的剑立在一旁,朝皇帝跪下。   “儿臣奏请父皇退位让贤。”   “你、你、你大逆、大……”皇帝声音发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全了、   宴席之中的韦绍带头站了起来,朝皇帝跪下:“臣奏请陛下退位让贤。”   “韦绍!你居然有份儿。”右相惊讶道。   韦绍面不改色:“陛下身子不适,应该以龙体康健为重,燕王殿下乃人中龙凤,传位于燕王,可保大梁千秋万代。”   “韦绍,你这奸贼!”右相听到他如此颠倒黑白之语,顿时暴怒。   “吵死了,”燕王面色一沉,“杀了那老东西。”   右相身旁的羽林卫正要动手,只听一声金戈鸣响,有一道银光划过,那羽林卫应声倒下。   傅挽挽再一抬眼,见孟星飏已然持剑站在龙椅旁边。   她鼻子有些发酸,她终于明白他的剑为何名叫碎星,原来剑光划过之时,果真如踏碎流星。   他明明一个人纵身跃入大殿,大殿中那些谋反的羽林卫却在认出他的刹那间不敢上前。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星飏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更多的禁卫军从殿外涌入,将造反的羽林卫团团围住。   大殿中的局势直转而下。   禁卫军的统领不是左相的人吗?燕王愕然站了起来,还来不及细想:“韦相?孟星飏……他不是该在蜀地吗?”   “臣不知。”韦绍淡淡道。   他虽然面色无波,心里却有些不妙。   一切都预料之中,唯一令他有些在意的是,带着禁卫军冲进来的不是禁卫军统领,而是最近提拔的副统领,这个副统领是孟星飏举荐的。   “有人希望我在蜀地,但我偏偏,就在京城。”   “你……你想怎么样?”燕王伸手去摸剑,手却抖得厉害。   孟星飏微微一笑:“我听说,你一直很想跟我一较高下,今日不如好好比一比。”   燕王看着孟星飏漫不经心的模样,忽然戾气横生,举剑砍向孟星飏。   孟星飏面色无波,剑光一闪便抽身而上。   十招,不过区区十招,燕王手中的剑便已落地,而碎星剑的剑锋直抵燕王的喉咙。   “星飏,不要!”殿门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是沈贵妃来了!   傅挽挽循声望去,只见沈贵妃衣衫单薄,显然是听说这边的变故之后从翊坤宫一路跑过来的。   “贵妃娘娘。”傅挽挽心中担忧,急忙往殿门跑去,将沈贵妃扶住。   “挽挽,挽挽,你快让星飏住手,玄儿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不能杀玄儿。”   傅挽挽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忍不住道:“可是娘娘,一直以来都是刘玄想要公爷的命,他只不过是在自保。”   “你说什么,不是的,玄儿不会的,玄儿不会的。”   燕王见沈贵妃前来,突然暴怒道:“母妃,不要求他,不要求他!”   “玄儿,星飏……”   傅挽挽看着贵妃虚弱憔悴,精神已尽崩溃,知道孟星飏若是在此杀人,贵妃一定会命丧于此。   她将身上的昭君兜解下,为贵妃披上,遥望着龙椅旁的孟星飏,朝他摇了摇头。   孟星飏的眼神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然而这痛苦转瞬即逝,他狠踹了燕王一脚,冷冷说了声:“拿下。”   燕王被擒,造反的羽林卫大势已去,偶有抵抗的也被一一斩杀。   右相见状,忙对孟星飏道:“定国公,还不将韦绍这乱臣贼子拿下!”   韦绍闻言冷笑,正欲说话,两旁的禁卫军已然将他绑了,他脸色骤变:“孟星飏!”   孟星飏冷着脸不言语。   韦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远处的傅挽挽。   沉默片刻,他忽然大笑起来:“只要挽挽在,我就是赢家,我就是赢家,哈哈哈!”   “带下去。”孟星飏喝道。   傅挽挽眼睁睁看着韦绍那副癫狂的模样,只觉得悲从中来,眼泪汩汩而下。   疯子!她怎么会是那种疯子的女儿!   “挽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身旁的沈贵妃喃喃道,“玄儿怎么会造反呢?他怎么会想杀星飏呢?”   她的声音将傅挽挽从悲痛中拉扯了回来。   她吸了吸鼻子,她不能哭,她不能为了韦绍那种人哭,她得振作精神。   “娘娘,我送你回翊坤宫吧。”   “不,我不能走,我走了,玄儿会没命的。”   “你相信我,星飏不会杀他的。”   刘玄作恶,不能这么便宜就死了。   沈贵妃已然没了主意,只由着傅挽挽扶着,两人慢慢回到了翊坤宫。   傅挽挽服侍着沈贵妃饮了安神汤,又看着她睡下。   她自己一夜未睡,就那么坐在翊坤宫中,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夫君。”傅挽挽心中一动,几乎是跳起身奔向他。   孟星飏看着她飞奔而来,亦是心中一动,紧紧将她抱住。   傅挽挽的脸倚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脸颊上有冰凉的东西。   “外头下雪了吗?”她低声问。   “嗯,下了整整一夜,很美。”孟星飏说着,忽然搂住她,带着她纵身跃上了翊坤宫的屋顶。   “小心。”他牵着她,踩着积雪的琉璃瓦,一直走到屋脊上。   一夜大雪纷纷,入目之处,唯有些许的红墙、边角的黄色琉璃和挂在树上的冰溜子。   金瓦红墙,白雪覆盖,一片好风景。   “外头的事,都处置妥当了吗?”傅挽挽缩在孟星飏怀中,低声问。   “嗯,都妥了。”孟星飏淡淡道,“宫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右相推举我为摄政王,暂代天子摄政。”   这个结果,傅挽挽不意外,也不太关心。   “他会怎么样?”   孟星飏问:“你问韦绍?”   “嗯。”   “我把他交给了傅卫卫和傅昭。你改主意了?”   “没有,我说了不问的,可又忍不住不问。”   孟星飏抱紧了她,“下回你再问,我也不说了。”   “陛下……怎么办呢?”   “他昨夜受太大刺激,口吐鲜血,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我派人送他去行宫养病。”   这倒是令傅挽挽有些意外。   “你心软了?”   “我一生的苦都拜他所赐,原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的。”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她眼神澄澈,从她的眸子中可以照出自己的影子,“但我一生的甜也都拜他所赐,所以,我放他一马。”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无瑕的脸庞上绽出一个笑靥。   “孟星飏。”   “嗯?”   “你现在,想尝尝甜味吗?”   尝,当然要尝,这一生的甜,他都要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