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权贵真香火葬场 作者:春山居士   文案:   谢煜璟是建康最眼高于顶的权贵,他清傲嚣张,便是帝王都要敬畏三分。   可惜他被定了一桩不甚满意的娃娃亲,纵使对方温顺美艳,他亦冷漠对待。   楚姒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嫁给谢煜璟,她满心欢喜,只等待嫁。   可等来的却是一纸退婚书,那人连面都没露过。   楚姒幡然醒悟,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   后来帝王认回楚姒,一朝成为襄华公主,她得众权贵竞相讨好。   突然有一日谢煜璟恢复了重生前的记忆。   夜半时分,他常梦见小姑娘空洞着眼站在他面前。   他开始后悔和楚姒解除婚约,他竭尽全力,哪怕脸皮不要也想求的她原谅。   终有一日他撕开荆棘,不顾周身伤痛拽着楚姒的手乞求,“阿姒,跟我回家。”   楚姒一点点掰开他的手,眼皮抬也没抬,语气冷淡,“你我毫无关系,回的哪门子家?”   雷电警告!!!!女主杀了男主两次,如果觉得这不算火葬场请点x哦!么么哒!   食用指南:   (1)骂狗男主就好!!!女主亲生的!   (2)女主美冷弱;男主擅长专权弄术,男主重生   (3)非典型追妻火葬场;退婚是有误会!!!   (4)全文架空魏晋,考据党轻拍。   (5)sc!1v1!he!!!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爽文   主角:楚姒/襄华公主,谢煜璟 ┃ 配角:求预收《他让白月光当外室》《偏执太子的失忆美人》 ┃ 其它:爱情,世家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火葬场啊!   立意:千帆浪尽,保持初心 ============== 第1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   建康刚下过一场雪,街道铺了一层白,寒泠泠的冻人。   冷意拦不住行道两侧路人的热情,他们翘首以盼,静声等待,那种被扼制住欢欣的激动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楚姒挑开帘布,朝城门口观望,人还没来,她捧着茶盏饮一口热茶,将心底腾起的兴奋压住。   坐在她对面的楚瑶却已按捺不住,她趴在窗户上,寒气席面犹不自知,只抱怨道,“谢郎如何还不来?”   楚姒眸光一顿,转了转茶盏道,“阿瑶,谢郎不是你喊的。”   “凭甚我喊不得?”楚瑶微微抬起下巴,鄙夷的睨着她,“阿姐未免太霸道,满大街的女郎叫谢郎不知多少遍,我不过顺口说了一声,你便要警告我,阿姐还没嫁进谢家,这主母倒提前当起来了。”   楚姒将目光落到屋檐上的积雪,呼出冷气道,“你何必怨我?”   楚瑶噎住声,半晌回不了话,她愤愤起身,待要与楚姒吵,外头突然爆出欢笑声。   “谢郎回来了!”   楚瑶急忙探身去窗外,果见数辆牛车入过道,其后北府兵随行,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英武儿郎。   牛车缓缓行过来,一路被鲜花瓜果淹没,若不是有北府兵护卫,只怕女郎们要蜂拥上前。   楚瑶扬起手对着牛车的方向呼喊,“谢郎!谢郎!”   其中一辆牛车停住,有人掀起车帘朝外看,他的脸沁在冬日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顷刻便将繁杂摈除去。   他循声看向楚瑶,薄唇平直的看不出一点笑意,转而又将眼眸投向楚姒,只这一刹,他整个人就如初雪融化,他浅浅挑起唇,将舌抵在齿间,冲着她呢喃道,“阿姒。”   他们相隔的有些远,遥遥对看也不能确定看的就是对方。   楚姒的脊背挺直,她抿着唇,五指也因紧张不自觉握紧,她看不清他在说什么,可眼睛却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阿姐,谢郎闻声来看我了!”楚瑶耸起秀气的眉向她炫耀道。   楚姒颤一下睫,收回视线兀自喝茶。   楚瑶得意的转回眼,支着头殷殷看牛车,却见那头人已放下车帘,隔绝一切的窥探。   她难免气馁,眼看着人走远,她在座位上更是坐不住,只道,“我们也回府吧。”   楚姒置若罔闻,自顾啄茶品糕。   楚瑶神情倨傲,她抱着手臂道,“阿姐,你心真是野了,连家都不想回吗?”   “阿兄还没回,你要走你走,我跟阿兄一道,”楚姒淡漠道。   楚瑶灵机一动,怂恿她道,“我给忘了,阿兄约莫是去给谢郎接风,左右是等,不如咱们去找阿兄吧。”   楚姒抬起眼,她的瞳孔黑而亮,注视着一个人时,即使面无表情,也无端会生出一种蚀骨情深,她浅声道,“阿瑶,我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想到哪里,不用撺掇我随你一起。”   楚瑶胸腔里地怒气霎时爆发,她将茶盏往地上一砸,姣好地面容显出一丝戾气,瞪着楚姒道,“若不是我求家家①,你根本出不了门,家家说过,出门你得听我的,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话违逆了她吗?”   楚姒眨一下眼,道,“你把我当你阿姐吗?”   你和家家把我当家里人了吗?   她的口里泛着茶苦,可她到底没有把后面那句话抛出来,这话问的可笑,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瑶青着脸,倏地盘坐下来,愣是憋着气不答。   两人相顾无言,屋内静谧的突兀。   良晌门被敲响,婢女低柔的嗓音透进来,“两位女郎,郎君派人过来,要先送你们回府。”   楚瑶拂袖起身,侧脸望她道,“阿姐,阿兄遣人过来,你还想坐到几时?”   楚姒饮尽茶水,从棉席上站起,缄默的立在她身后。   楚瑶拉开门踏出去。   有飞雪纷涌进来,直冲楚姒面颊,寒凉刺骨,她举手抹掉雪水,跟着出了屋。   --   雪下大了,一路行的艰难,她们回府已近黄昏。   袁夫人着人烧了炭火,叫她们两姐妹进主屋。   “一早出门,回来天都黑了,谢煜璟便有那般好看,叫你们都不想回家?”袁夫人将方几上的两只小熏炉递给她们,漫不经心道。   楚瑶抱着熏炉,娇俏的往她怀里一靠,“家家可不能怪我,是阿姐非要赖在茶肆里,我说走她非不听。”   楚姒闻话,立时跪倒在地,“家家,我只是想跟阿兄一起。”   袁夫人捏一下楚瑶脸边的腮肉,将她从怀里推出去,仰首道,“你起来说话。”   楚姒照话站好,低着头等训诫。   她低首的姿态婉转,黑如墨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下垂,将将能拢住她的腰,纵使如此,也无法遮掩她的纤细,那一身细白的肌肤光可鉴人,只一眼便能摄人魂魄,吴人②之美尽能体现在她身上,即便她尚未及笄,这美却已乍现,难藏得住。   袁夫人端视着她,少顷笑道,“阿姒急着嫁人了?”   楚姒抱紧手炉,几乎慌乱的摇首道,“家家!我,我没有这么想。”   袁夫人踢一只方凳到她跟前,示意她坐。   楚姒屏声坐下,手上已汗湿。   袁夫人交叠着腿,慢声道,“咱们楚家虽不是什么大的氏族,但在南地这一带也算排得上名望,你上赶着凑到人家面前,没觉得落了身份?”   楚姒急促的看她一眼,哑声道,“我只是随阿瑶过去。”   袁夫人点头,扬手对着楚瑶就是一巴掌,“你们出门我提前说过,不要给楚家丢人,你带着你姐姐去街上看人,反倒全往她身上推,你欺她木讷,便能在我面前添油加醋。”   她呼出一口浊气,阴沉沉的望着她,“我当真把你宠坏了。”   楚瑶含泪捂着脸从床上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跪好,眼底的恨意却愈加浓烈。   袁夫人呵一声,乜过楚姒道,“阿姒,我从未打过你,但是如果你做出寡廉鲜耻的丑事,丢了楚家的脸,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楚姒陡一身战栗,终是闭唇未答。   袁夫人拽起楚瑶,疼惜的用手抚着她微红的面颊,语重心长的和楚瑶道,“他们谢家才入建康二十余年,根子才刚稳,如今却越发张狂,不过是手里有北府兵,便连建康其余南方世家都不看在眼里,你阿兄是要入朝参政,与他们这些无礼的侨人③避无可避,才逼不得已先和他们结交,可你是未及笄的小娘子,若瞎掺和进他们之中,免不得有流言蜚语传出,建康就这点大,你的名声坏了,以后议亲谁还敢要,你是家家的心肝,家家可看不得你这般糟践自己。”   楚姒旁听着话,心间一片凄凉,就是这样,她们才是母女,她根本融不进去,家家从没将她看在眼里,当着她的面就能说谢家人的不是,丝毫未考虑过她的感受,她这个女儿就像抱来的。   袁夫人看楚瑶情绪渐稳,才放开她,下地去墙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狐裘给楚姒道,“这件狐裘是谢煜璟特意着人送来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楚姒的难过便一扫而空,她摁着喜意,伸手去摸那裘,一片纯色,不参半点杂毛,是极好的白狐皮毛制成的,她轻轻弯一点嘴角,胸口又暖和起来。   袁夫人凉薄的看她笑,冷不丁泼冷水道,“你和谢煜璟的婚约原是你未出世时就定下了,我知道你中意他,但我得提醒你一声,谢家人蛮横的狠,这桩婚事是皇帝陛下定下的,说到底是为了稳固他们在建康的统治地位,现如今这建康除了桓家,便只谢家拥有私兵,侨人向来尚武,他们在建康城内横行霸市,吴人有再大的怨言也不敢阻止,我跟你坦白了说,谢家在这建康已勉强称得上是一等世家,咱们楚家只是他们的垫脚石,用过了就丢,这婚约他们迟早要来解除,我劝你别太放心上。”   楚姒咬住下唇,蹙眉道,“家家,可他每年都会送我礼物。”   袁夫人往她面上瞧,继续冷着声道,“人说女生外向,阿姒你向着他,可曾想过他也向着你?”   楚姒犹疑着答不出。   袁夫人扬唇一笑,随即摆手做轻松状,“我随口一说,你当我胡言乱语吧。”   楚姒拿着那狐裘更是如鲠在喉。   袁夫人瞥着她,重又叮嘱道,“阿姒,你是楚家的女儿,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变不了,往后路往哪儿走,你的出身在这里,贫贱了,楚家是退路,登高了,楚家需要你扶持,你可不能做那忘本的小人。”   她用话逼迫着她背负起楚家,令她无处可退。   楚姒将手压在胸前,淡声道,“家家的话我都记在这里,不会忘的。” 第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   院外传来狗叫,袁夫人随手拾一件长袄穿上身,对她们二人道,“待屋里别出来,我去看看是不是你们阿兄回来了。”   她趿着笏头履慢条斯理的出去了,颀长的身形从背后看都让人赞叹,袁氏风采在她身上显露,岁月对她极其优待,纵然人到中年,风韵也犹存。   “阿姐。”   楚姒从怔忡中回神,侧首望楚瑶。   楚瑶歪身靠到凭几上,嘲弄的瞥她,“这件狐裘宽大,适合身量长的人穿,阿姐这样纤瘦,狐裘穿你身上简直不伦不类。”   楚姒眸色愈冷,她攥紧狐裘,压着嗓子道,“阿瑶,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要妄想,家家给你的那一巴掌你还没长记性?”   楚瑶冷呵一声,“阿姐吓唬谁,家家打我是做给你看的,你没听她说吗?谢家没那么好相与。”   “家家的话,我自然是听的,”楚姒摸摸那裘衣,声音似浸在冰水中,“那你听吗?”   楚瑶晃晃腿,冲她眯眼笑,“阿姐,从小到大你可都得让着我,这回怎么就硬气了?”   楚姒寡淡的看着她,“我让你是因为你是我姊妹,但他是我未来夫婿,亦是你的姐夫,你站在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你还知道羞耻吗?”   “阿姐是觉得自己必然能嫁入谢家,”楚瑶眦牙挑衅,她才十三岁,这般恶毒的动作在她做来,竟有一种俏皮感,她摇摇头,讥笑道,“阿姐太过自信,你们的婚约就像家家说的,是皇上赐下的,如今谢家强盛,只要谢郎跟皇上稍稍一提,这婚约就算不得数了。”   楚姒掀起眼皮,“他不娶我难道娶你?”   “阿姐愿意吗?”楚瑶盯着她问。   楚姒斜一抹笑,“绕这么多弯子,还是要我退步。”   她直视着她,嘴边的笑逐渐冷却,“过不了我这一关,纵然你入谢家,也只能是姬妾,上赶着往他跟前贴,也不嫌落了身份,家家最应该训斥的是你,楚家有你一日,迟早抬不起头,连自己的姐夫都觊觎,这是良家女子所为?”   楚瑶凶着眼,“没有你,谢郎就会娶我,阿姐,你没发现你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吗?”   楚姒面色发白,她深吸着气,勉强稳着声道,“娶你,梦里娶你,他可曾正眼看过你?不说其他,家家也不可能让你嫁过去,毕竟你是她的心肝,她怎么能将你嫁给她最厌恶的侨人呢?”   楚瑶气血上涌,抓起案上的小杯就要往她身上砸。   “你砸啊,刚好将我砸伤了,家家过来再给你一个耳光,省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楚姒仰起脸,看她狗急跳墙。   楚瑶捏住杯子,咬牙切齿道,“阿姐惯会在家家面前装可怜,可你却不知道一件事。”   她话停在此处,从容的将杯子放回到案桌,颇有深意的笑起来,只不再说了。   楚姒当她故弄玄虚,微一偏身望向桌边的一盏灯,烛火摇曳,意外的让人感觉到宁和,仿佛在风雨倾轧中,也能屹立驻足。   屋门又被推开,寒风袭进,袁夫人噙着笑进来,其后跟着一男子,朗目修眉,身形雅正,犹如松月。   楚瑶蹦下床,笑嘻嘻的叫他,“阿兄!你可回来了,我们等的肚子咕咕叫。”   楚姒立在一旁,远山眉生悦,静看着他们闲话。   “你阿兄饱腹回来的,宴客哪有饿肚子的理,”袁夫人按着他的肩坐倒,搬来一张胡床①坐在他身旁,“阿琰,她们可都眼巴巴的等你回来,你不会两手空空回来的吧?”   楚琰温笑一声,“买了胡饼回来。”   胡饼原先是北地的小吃,随着北方氏族南移,这样的小吃也慢慢传入了建康,胡饼味香,极招小童喜爱,便是像楚姒她们这样的世家贵女,偶尔吃一次,也会回味无穷。   楚瑶自觉满意,也不管人都在屋里,就跑着出去了。   袁夫人摇着头,“她们吃着精米长大,那等粗食还是少吃为妙,免得把脾胃磨坏了,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她们自己。”   楚琰浅淡点头,话过耳边就忘。   袁夫人关心的是其他事,她的手按在桌上,沉声问道,“你跟谢煜璟提过那事吗?”   楚琰面有不豫,“家家,他才刚从洛阳回来,此事还是稍后再提,好歹让他歇个两日。”   袁夫人将手往桌上一拍,厉声道,“你懂什么!徐州刺史②刚被撤职,正是好时机,两日一过,你能保证无人前去上任?”   楚姒怔怔地看着他们,颅内一片轰响,炸的她几欲透不过气。   楚琰无奈地皱起眼,温润着声和她讲道理,“家家,入朝不一定非要担武官,朝堂中也有半数文官,世家子弟多在其中,耶耶③是光禄卿,您为何一定要我从武?”   “你们楚家也就是祖上积德,才能撑到如今的年头,你耶耶在光禄寺混吃等死,你难道也想向他学?”袁夫人长长叹出气,嗓音柔下来,“咱们吴人温和不兴战事,手上是多田产农人,可如今的年头你还看不出来吗?谁手里有私兵,谁才能立足,阿琰,不是家家逼你,这楚家不能败在你手里,过不了几年,楚家的郎主就是你,可你还在和那些闲散子弟日日清谈,时不待人啊,你不谋求未来,莫非是以为这安稳日子能过几辈子?”   楚琰难堪的看一眼楚姒,羞愤道,“您让我去求谢家郎君,可有想过我会颜面无存,阿姒往后嫁与他,亦会被谢家人耻笑,您不过简单的几句话,便要我和阿姒两人一辈子负罪,您不觉得您自私?”   袁夫人定定的瞪着他,倏地哧笑,“我自私,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蠢儿子,谢煜璟是我楚家的女婿,让他帮你一把有什么错?他们谢家能在这建康立身,靠的是楚家,如今不过是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将你调入徐州,这又如何牵扯到面子上?他们当初来建康时,南地的世家谁将他们看在眼里,若不是你耶耶傻,与谢鎏逸结交,他们能这么轻松的在建康安居?莫说他谢家,就是那龙椅上的,若没有我们楚家……”   “家家!”楚琰喝声将其打断,他颤着眼看楚姒,她一脸不知所措,他站起身,大声道,“谢家强势是他们自己争气,北府兵才被谢煜璟接到手里时,连武器都配不齐,可是谢煜璟花了三年时间,便将北府兵重新编制,去老纳新,北府兵在他手里重新活了,您说谢家靠咱们,明明是谢煜璟以一己之力将谢家从烂泥中扶起来,您现在却把他曾经做过的努力全部抹掉,您未免太轻狂!”   袁夫人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他谢煜璟不过二十,就官拜持节都督,出任谢家郎主,你呢?你除了和那些狐朋狗友醉卧山水,你能做出个什么名堂?你怪我咄咄逼人,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无能!”   楚琰抖着手,赤红着一双眼,“原来在你心里不入武职便是无能,您忘了外祖和杨太傅,他们都是文官出身,天下寒士和豪门贵族无不敬佩他们,他们以一身才学报效大燕,一样青史留名,您分明是想走捷径,这天下够乱了,武力争夺只会徒添生灵伤亡,文士怀柔,照样能□□定国,谢煜璟奇才,可他是受尽了苦楚才撕开一条血路杀出来,他出入战场不下二十次,命就在刀刃上,他打下了一片疆场,可您问问阿姒!”   他伸手朝楚姒方向指去,长声道,“他出征,她怕不怕?”   楚姒低下头,羽睫轻动,便有湿意出。   袁夫人闭唇,脸已难看到了极致。   楚琰翻起桌上的茶杯,提着茶壶倒一杯茶猛灌进口中,他呼出一口浊气道,“家家,您想楚家好,我也想楚家好,可我不想楚家变成别人嘴里的附庸,阿姒的夫家我不会去求,我是文士,我重气节,您说我死要面子也罢,我绝不可能向您妥协。”   袁夫人惨然一笑,一身荒凉的走了出去。   屋内顷刻寂静。   楚琰抹一把脸,朝楚姒歉意的笑笑,“阿姒,家家的话你别在意,她只是想岔了。”   楚姒浅浅勾唇,“家家的话,我听过就不记得了。”   楚琰疲惫的颔首,张口打哈欠,转出屋去歇了。   楚姒抱紧手里的狐裘,将头埋进去,半晌她恢复成平静,缓慢的跨过门栏,出了院子。   主屋离她住的樟檀院不算远,走过去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地上结冰,她的婢女绿竹边打伞边扶着她,走起来慢的很。   走过回廊,恰好经过水池,这片水池她出生时就在了,据说还用里面的水做洗三,这话是她耶耶说的,真假就不知道了。   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昂头往天上看,细雪还在下,偶有几片飘到狐裘上,她抬手将雪花掸去,举步继续绕着水池走。   正走到假山处,就见楚瑶孤身一人斜靠在假山上,见着她皮笑肉不笑道,“阿姐,一个人走路多寂寞,我陪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胡床:就是板凳。   ②刺史:魏晋时期的地方官,但是是武官,可以掌兵权 ps: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官职太乱,我主要参考的是大致。   ③耶耶:父亲(魏晋称呼) 第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   楚姒站住脚,正眼在她周身瞧,“你我不同路。”   楚瑶无趣的甩甩袖,踮起身过来走,她长得像袁夫人,就连身姿也如她一般修长,南地女子多娇小,她在其中已算是高个,就是楚姒在她跟前,也比她矮上几分,光凭外形来看,这对姐妹实在不像姐妹。   她走到楚姒右手边,一把将绿竹手里的伞抢过,绿竹伏下身退到她们后方。   “阿姐在家家面前从来娇怯,转头私下又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死鬼模样,阿姐两面三刀这么会做人,可惜却还是捂不热家家的心呢,”楚瑶转着伞柄,任飞雪掉落。   楚姒吁着气,拉开狐裘披在身上,低声道,“阿瑶,你说家家知道你背地里如此恶毒,你那层皮还能保得住吗?”   楚瑶目下愈暗,嗤地一声,“拿家家吓唬我,阿姐莫忘了,家家最疼的是我,你在家家心里,一棵蒜都算不上。”   她忽又啊着,讥诮道,“我说轻了,蒜还是算的上的,毕竟家家可还指着你的婚事给楚家引路呢,阿姐也是惨,家家哪里把你当个人,就是条狗,那也能得主人看重两眼,阿姐这样,连狗都不如。”   楚姒捏紧手,转而又放松,她偏着面,望向池面,喃喃道,“是啊,家家可还指着我给楚家铺路。”   她微微弯下腰,伸指往冰面上一戳,那冰薄薄一层,她戳一下,就碎开,她的手指也冻红了,她专注得盯着手上沾到的水,温温一笑,“她对我是千千万万的狠,对你却是满心柔软,可那又怎样,将来嫁进谢家的是我。”   “又不是你,”她第一次当着楚瑶的面开唇笑起,粉面红唇,只这一笑,她的面庞就蕴出了艳,潋滟妩媚,是那徜徉山水中的文人墨客都难以描绘的绝色,建康风流美人,只要她愿意弯唇,就能独占头一份。   楚瑶一脸阴厉,她抬伞逼近她,恶声道,“阿姐竟也如此狂妄,谢郎如今是建康最负盛名的郎君,仰慕他的小娘子数不胜数,只要他愿意勾手,什么样的女郎没有,那一纸婚约绑住了他,你就以为他一定会履行?”   楚姒没情绪的哦一声,“那你确信他不娶我了,便能看得见你?”   楚瑶刹那懵然。   楚姒挑起眉,眸中淬出冷,“我出生下来就和他定了姻缘,便是他不喜,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哪容你在其中挑拨离间,你就是投怀送抱他未必就接,建康未婚贵女里,这样不要脸的肖想男人,你是头一个。”   楚瑶一阵怒火攻心,她将伞丢给随后的绿竹,绿竹撑起伞担忧的看着她们,踌躇着要不要去叫人。   楚姒给她递了个眼色,她立时不敢乱动。   楚瑶面色已显狰狞,她伸出双手,要来掐她,“阿姐从来嘴上不饶人,只当我说不过你便是你得胜了,我不给阿姐一点教训,阿姐只怕是真当自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她的手刚搭上楚姒的肩,楚姒便将身朝后方水池倒去,她轻微颔起首,脸色溢出从容。   只听“噗通”一声,楚瑶惊呆,身后绿竹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雪夜异常寒冷,那池中的水更是刺骨的冰,楚姒被救上来已是神志不清,脸色青灰一片,仿佛随时会断气。   给她诊断的医女抬袖练练擦汗,直对袁夫人道,“夫人,女郎周身寒气过重,须得施针除湿。”   袁夫人抬手往楚姒额上摸,那肌肤凉的回不了热,她虽漠视她,可到底养在膝下多年,她不免心揪,只淡着情绪问道,“能保证身体一如从前吗?”   医女道,“女郎身子骨还未长成,在水里太久,寒邪盘踞在体内,我只能尽力布针祛除,这往后都受不得冻,小病小痛的可能就随身了。”   袁夫人沉着脸,退出房门留她施针。   她一出来,楚瑶就慌乱的大睁着眼跟她辩解,“家家,我没有推阿姐下水!”   袁夫人脸已黑的不能看,她忍着火气朝樟檀院外走,楚琰和楚瑶沉默的跟着她,直走进了主屋,她令人将门关上,正身端坐在长杌上,睨着楚瑶未动。   楚瑶惊慌失措的冲到她面前,依然嚷着,“家家!你不能信阿姐,她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根本没有碰她!”   袁夫人照着她的面狠狠给了一耳光,打得她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楚琰急忙挡在楚瑶身前,“家家,阿瑶还是个孩子,您跟她好好说她会听,别打她。”   袁夫人紧缩着眉心,朝他道,“把你耶耶找回来,他若死在外头酒坊里便罢,没死,就给我把他拖回来,这一家子出事,他还浪在外面,到时候人笑话,还得丢我的脸。”   楚琰凝住眉,转身离开了。   袁夫人从长杌上下来,蹲身到地上,俯视着楚瑶道,“你阿姐从小到大都避让着你,你回回牟着她欺压,仗着我疼你,这家里谁不捧着你,她自小比别的孩子懂事,你想要什么,她都不会跟你争抢,你还不够,还想要她的命,阿瑶,我怎么就把你教的这般狠毒?”   楚瑶呜咽着想去抱她的腿,急急的求道,“家家!你信我,我没推她,她害我!她害我啊!”   袁夫人拂开那两只手,对一边的老嬷嬷道,“把她压到祠堂里,家法伺候。”   老嬷嬷将楚瑶往外拖,她哇的大声哭出来,无力的张着手道,“家家!我没有推她啊,你为什么不信我……”   袁夫人隐现一丝不忍,旋即背身去不再看她。   老嬷嬷很快将她拉了出去,哭声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听不见。   --   楚琰回来的很快,其后跟着侍从,抬着一个醉醺醺的人。   袁夫人等在樟檀院前,一看见他们,只觉脊梁骨都坍塌了,她煞白着脸冲过去,一把揪住醉鬼的前襟,左右开弓便是两下,打的他晕乎乎酒醒,她才放手退到门边冷眼旁观。   “楚昭鹤,楚家的人死绝了也叫不回来你,这家你不如趁早放给阿琰。”   楚琰拧紧眉,倒不好插话。   楚昭鹤抬起手,他忙过去将其扶住,楚昭鹤抬眼瞥过她,半声未出,甩甩头便进了樟檀院。   医女已为楚姒施过针,人已清醒过来。   楚昭鹤入内就见她苍白着脸靠在床边喝药,心下一时发软,柔声道,“阿姒,可好点?”   楚姒将药碗递给绿竹,浅薄着声道,“劳耶耶烦忧,没多严重。”   袁夫人在后面进的屋,她突兀出声问楚琰,“你去找你耶耶,他和谁在一道?”   “……在场的多是熟人,”楚琰夷由着看一眼楚昭鹤,将后一半话放出来,“谢家伯伯也在。”   袁夫人心里一咯噔,气笑了,但又顾忌楚姒刚醒,她愣是忍耐住,只朝楚昭鹤刮了两下眼刀。   楚昭鹤微显尴尬,他也怕袁夫人吵,先起来和楚姒道,“夜深了,耶耶不打扰你,等明天再过来看你。”   楚姒点点头。   一行人全退出屋,走远了就依稀听见吵闹声。   楚姒张着眼,听那声音缓缓模糊,她心底空成一片,谢家的伯伯知道了,他也会知道,他会来吗?   --   谢煜璟吃了接风宴才回府,他一身酒气,沐浴过后就坐在庭院里赏雪,建康的安宁能轻松将浮躁沉淀下来,他有一段时日没如此安逸了。   长廊尽头,有一女子聘婷着身姿走过来,瞥见他俊雅的侧颜便羞粉上脸,她轻眨着睫,慢慢到他身侧,微一屈身给他行礼,“郎主。”   谢煜璟提起小炉上的茶壶,斟一杯清茶,抿了一口道,“你不是我谢家人,不必称我做郎主。”   那女子涩声道,“是。”   谢煜璟将茶杯盖过桌子,他手背上有两条伤疤,深得很,一眼醒目。   女子瞬时惊呼出声,“郎君伤的如此重。”   谢煜璟忽略过她的话,放空双目看着夜色,沉声问道,“老夫人如何了?”   那女子便不好再盯在他手上,软声道,“郎君不在的这段时日,老夫人的头风复发过几次。”   谢煜璟的神情发木,只道,“辛苦了。”   那女子得他一声辛苦暗自窃喜,嗓音里都似沁出蜜来,“柳漪得郎君相救,才免遭土匪糟践,能为郎君分忧,亦是报恩。”   谢煜璟乜她,“救你的是我麾下北府兵,我带你入府仅是因为你恰好会治头风,旁的想法望你收收,若叫我再发现,谢府不会留你。”   柳漪心下一坠,欠身答是。   谢煜璟直身远眺,未再与她多言。   柳漪神色一灰,悄悄退走了。   雪下大了,地面结出一层白,有人歪歪斜斜着闯进院里,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暗黑污了白,着实糟蹋人眼。   他沿屋廊一直向下,正看见谢煜璟慵懒着眉眼,他便抬腿倒在茶几另一侧,满身酒气。   谢煜璟替他倒一杯茶水,瞥着他泛红的脸道,“耶耶从哪个酒肆钻出来的,不回屋歇息,过来找我有事?”   谢鎏逸汲一口茶,漫不经心道,“阿姒落水了。” 第4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4(二改)   谢煜璟放下茶壶,脸上的懒散泄尽,“耶耶从何得知?”   “楚家大郎冲进酒肆,将楚昭鹤连拖带拉回去,我就坐在他们一边,”谢鎏逸闭目道,困意爬上他的脸,混着酒意他仿佛随时能入睡,“你去看她吗?”   谢煜璟眉心泛皱,面目变得冷峻,他将问题抛给他,“耶耶想我去吗?”   谢鎏逸那双眼睁开,斜看着他,“我管得着?”   谢煜璟全身依上凭几,脸在烛火下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朦胧,他说,“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耶耶常常夜宿在外,这府里冷清极了,耶耶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家家。”   谢鎏逸反盖住杯子,从席上起身,侧过脸道,“谢家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你难道还想支配我的躯体?阿璟,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生恩也有养育之恩,你孝顺她,你可曾念过我?”   谢煜璟低首注视着腰间的玉带钩,转而歪身扬长着声道,“我自是念着耶耶,可耶耶心底有疙瘩,这谢家耶耶一早可没想过交到我手里。”   谢鎏逸哈哈大笑,“我自己造的孽,让谢家断送在我的手里,我是无能没用,谢家在你手里兴盛,可那顶上的也未曾看你一眼,你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条狗,他让你去何地你就去,阿璟,何必呢,那个位置那个人你这辈子都无法企及。”   “耶耶不必激怒我,”谢煜璟又望进院落里,大雪掩盖了枯枝落叶,连夜都被照亮了些许,幽暗中的白脏的让人无力愤恨,他觑着眼,“做错了事总该要付出点代价。”   谢鎏逸哼的一声挥袖离去。   谢煜璟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他的面庞才显露出一丝道不明的神伤。   有枝桠压断的响声将他从怔神中拉回,他挑唇浅笑。   这混沌天地,一条路走到黑还能差到什么地步。   他执起灯踏进了房屋,只一瞬屋中便暗下来。   他睡得不算踏实,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直觉是被梦魇住,身体动不了,只得摸索着挪到手边,狠抠了一把,他的身体就又像是活了一般,自发的坐起来,有人递一盏油灯到他手里,他恍惚着站起,房屋开始扭曲变形,须臾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站在廊道里,一眼望到头,尽是黑暗。   他像是被线牵住,缓慢的朝前走,每过一步,灯火便照亮他的四周,墙壁上雕着精致的花纹,细细看去,那竟是宫墙上的雕花,美轮美奂,奢侈精绝。   走到头,那里站着一人,着一身绛紫杂裙垂髾服,墨发直垂而下落至脚跟,她的肩膀细削瘦弱,竟似撑不住那身衣裳,颤巍巍的朝下掉,他想抬手去帮她整理,可是手才触到她的背,她蓦然转身,他的手便愣在原处,他看着她涂了口脂的绯唇一起一合,“谢煜璟,我恨你。”   他愣愣的凝视着她。   她弯起唇,淡薄如烟的脸瞬间升起清媚,她忽而伸展出手臂赤着足在他面前起舞,华服翻起,长发缭绕在她的周身,随着她的旋转,极快的将她笼罩住,最终作茧自缚,她摔倒在地上,那密稠的发铺满她的脊背,她背上的蝴蝶骨从发中微微耸起,似要展翅飞离。   他的胸口有细细的锥痛蔓延,他张口想唤她,然而陡然呆滞住,他不知叫她什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进了屋里。   他也想进去,那扇门却严密的合住,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立在那儿,头一次焦急起来,他大声呼喊着,可是嗓音卡在喉咙里,他叫不出来,他突感无望,旋身想奔出去叫人,但他骤然发现,他被定在那里,动都动不了。   倏忽,有女子的尖叫破门而出。   那门从内大开,内侍宫女鱼贯冲进去,那殿内的熏香味飘出,女人倒在血泊中,已无生气。   谢煜璟瞪大着眼,泪水急剧汇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灯盏从他手里坠落,他拼尽全力冲破喉音嘶叫了出来,“阿姒啊!!”   随着这一声起,面前的人和物开始碎裂开,纷纷洒洒的飘散在各地,最后湮没消失。   留他一人身在无间地狱。   谢煜璟猛然惊醒,他坐起身,头疼的似要炸裂,他支着身抚到胸前的玉石上,触之暖手。   独山之玉,可以安魂镇灵。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记得最后那一声呐喊,可梦回忆不了,只心间堵塞尚在,让他仍有心悸。   门外有人敲响,“郎主起了?”   谢煜璟扶额躺回去,良晌都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悉悉索索的人声响动,顺屋廊一直到他门前,吵得他睡意全无,他索性下床,着木屐朝门边走。   门一拉开,就见几个仆婢仓皇跪倒,“郎主!老夫人头风发作了……”   谢煜璟神情一凛,快步离了屋。   --   刚进沁兰院就能听到痛呼声,谢煜璟下颌发紧,急走到屋前,还未进屋,里面就传出哗啦声。   他顿了顿,还是跨过门进去。   这间房屋简陋的未置脆物,浑不像个常人居处。   他绕过屏风,迎面飞来一面铜镜,他险险避开。   铜镜砸在屏风上,撞破屏风也损碎镜面。   谢煜璟瞧着对面发疯的老妇,轻声道,“家家,夜半三更我们都要睡觉,您休息好了白天闹不成吗?”   荀夫人猩红着双目,“滚出去!”   她吼这一声还不解气,抓起地上的立凤履要往他身上砸。   柳漪急忙拦住她,好声好气哄道,“老夫人,郎君是担忧您的身子,您能养好病,他比谁都高兴。”   谢煜璟瞟过她,“出去。”   柳漪一讪,手下柔顺的在荀夫人太阳穴附近按压了几次,便退身走了。   门合上,房内仅剩谢煜璟和荀夫人,他弯身拣起铜镜,吹吹上面的灰,又放回原处,顺便就坐到旁边的方凳,垂眸道,“家家,您闹到现在,他也没来看您一次,您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心里没有您,您哪怕把天戳破了,他都不会施舍您一眼。”   荀夫人咧嘴笑,“我要他看我什么?他在我这里就是个懦夫,我受尽了委屈,凭什么他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不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   头风发作起来能疼的人满地打滚,她此时尚且神志清楚,但面上也是一脸汗。   谢煜璟瞟过她,站起来走到水盆边,端了水到她身旁,挽起袖拧干巾帕为她拭汗,“家家总以为吵闹会换来别人的一点回顾,您到底单纯,他心里从没有过您,您的一切举动他都感觉烦躁,哪里会来看您,他巴不得您去死,死了好给他腾地方,这样至少主屋是他的。”   荀夫人的眼里布满血丝,她推开他的手,顺势将水盆打倒在地,那水淌过地面,渐渐蜿蜒,蚕食着它所能触及到的任何地方。   “我死了,你开心是不是?我不死妨碍到你了?”   谢煜璟面上的温和消散,他漠然一笑,“家家为何如此想我?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   这一句亲生儿子将荀夫人激怒,她突地揪住谢煜璟的衣襟,目光屠戮着他,“你就是个野种!你也配是我儿子!”   谢煜璟随她看,笑里都带了挑衅,“家家忘性真大,我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是野种,您是什么?”   “啪!”   荀夫人发狠的甩手打在他脸上,直见他的脸被打偏了,红肿浮起,她颤着怒声咒骂他,“你怎么不去死!当初我真该将你掐死,你以为你掌控了谢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宗室子弟。”   她这般说着,嘲讽似的呵呵笑,“杂种永远是杂种,我不承认,你永远都名不正言不顺,你得感谢那个老畜牲,他可样样给你布好路,升谢家主,娶自己亲妹,我都替你们恶心!烂到阴沟里,也不怕天打雷劈!”   谢煜璟触碰一下面颊,火烧般的疼感着实刺激,他直起身,眼眸往下俯视着她,“家家说的自己好无辜,您既然不愿,为何要和他苟且,您得感谢耶耶,他真是能忍,若我是他,只怕您早死了。”   荀夫人顷刻扼住声,未几她长声笑出,笑得东倒西歪。   谢煜璟的眸光里她已然是个疯子,“家家总怪别人不好,您自己好到哪里去?便是所有人都坏,您一人独善,您善的了吗?”   荀夫人立时止住笑声,眼睛又盯向他,那眼里的潮湿混合着鲜红的血丝,似欲滴血,“我和他苟合?我是颍川荀氏出身,我会做那等污秽之事?是谢鎏逸!是他将我送到人家床上!只为讨好那个禽兽,他就能将自己的夫人送去糟蹋,你说他能忍,他当然能忍,给别人养儿子他还乐在其中,整个建康都找不到像他这样的王八,你是不是他的儿子有什么打紧,只要你还姓谢,往后你登天了,在他看来也算是谢家的荣幸,他还指着你光宗耀祖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独山和洛阳相近。   这一张建议和第八章 连在一起看,么么哒!   那个要说一下哈,男主是重生的,但是他的记忆被压制了。 第5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5   谢煜璟怔怔的回视着她,满腔不甘化为无力。   室内死寂,过很久他沉长的叹出一声,“家家,我是谁的儿子在您这里重要吗?”   他长得像荀夫人,眉深眼长,肤色也白净,端坐着时自有一种御风飞去的脱俗感。   荀夫人盯着他,眼眶又酸又涩,只在瞬息她就变了脸,狠声道,“你不该出生。”   谢煜璟颔首,俯下腰把水盆捡起放到桌上,他背过身,“家家说得对,只要我活着,就会唤起您过去的回忆,我死了,您才能解脱。”   他微微低垂下脸,片刻时间又道,“我生来就被你们盼着死,家家,我也是人,我也想活下去,我才二十,您忍心吗?”   荀夫人披泪而下,紧闭着唇不语。   谢煜璟等了一会儿,终是听不见她的回答,他清浅的抿笑着,瞬息那唇角的笑变得苦涩起来,他将手置于胸腔,但闻其中心跳愈发轻缓,他便匆匆走出了房门。   谢煜璟面上顶着巴掌印,一出来那些奴仆都噤声不敢上前。   柳漪打着胆子到他跟前,细声道,“郎君,您的脸……”   谢煜璟半点眼神都没给她,径直离去。   周边的仆婢皆窃窃私语,笑她恬不知耻。   柳漪一脸难堪,顿在廊下幽怨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里。   清晨雪停了,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共一色,乍一看当真如入仙境。   谢煜璟的房屋门打开,有一娇俏女郎自廊檐一路蹦跳着进屋去。   “阿兄,你叫我来有何事?”   桌上放了一盘米糕,她不客气的趴过去,先捏一块塞嘴里,“耶耶早上又出府了。”   谢鎏逸风流好色,府内娇妾美姬都不能将他留住,他是天生的浪子,谁也不能让他回头。   谢煜璟看着她吃,等到她吃的打饱嗝了才撂话,“你代我去看看阿姒。”   “阿兄自己不去?”谢清妍拍拍嘴边的碎屑,眼珠子往他身上一转,正对上他脸侧的红痕,她支着脑袋跟他笑,“阿兄去不了啊。”   谢煜璟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递给她,“给她的。”   谢清妍将木盒放进腰间的香包中,犹豫半天还是打算劝劝他,“阿兄,家家近来脾性差,你还是少去她的院子吧,打成这样,连门都没法出。”   她是庶女,有的话不好说,谢煜璟待她自来好,她才敢提两句。   谢煜璟将手揣进袖中,略过她的话说起其他,“她若问起我,就说我在整兵。”   谢清妍答应下来。   --   一宿没消停,过五更天楚姒才睡着,不过也睡的不深,袁夫人进门她就醒了。   “家家,”楚姒欲要起身给她行礼。   袁夫人忙按住她,顺道将枕头垫高让她靠着,“别起来。”   楚姒乖顺的躺好。   因在病中,她看着甚是憔悴,鬓发稍乱却平添几分羸弱,很是惹人怜惜。   袁夫人拉起她的手生硬的摩挲着,谦声道,“阿姒,阿瑶尚且年幼,很多时候想法偏激,我已经罚了她,你不要记恨她。”   楚姒垂视着被褥上的莲纹,低笑道,“家家放心,阿瑶是我姊妹,我怎会因这点小事便和她离心?”   袁夫人勉强欣慰,把她的手放回被褥中,“早上谢府递来拜帖,谢家小娘子要来看你。”   楚姒面上没什么情绪,失落仅在眨眼间,转瞬即逝。   袁夫人没看出她的心思,当她犹在发懵,就接着道,“阿姒你一生病,谢家就来人看你,这样看,他们谢家还是看重你这个媳妇的。”   她暂住话,现一丝纠结。   楚姒望着她,“家家有话请直说。”   袁夫人眉尖打结,苦闷道,“你阿兄现如今只是个治书侍御史,往上咱们楚家也没人了,这些年虽不缺吃不缺穿,但到底是那些田产出力,其实早已入不敷出,这种事我本不该在你面前提起,等你及笄,你就要嫁去谢家,楚家的事和你交底也没什么用……”   楚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僵直着声问道,“家家是要我去求谢家?”   袁夫人身形一滞,旋即目中生泪,“阿姒,家家实在没有办法,近年风雨不顺,且北地战乱不断,咱们家的庄园田产又临近琅琊,王氏手握私兵,常常借故割走我们的田地,那些农人再是有力,也打不过他们,你阿兄若掌一方刺史,便能趁机训练府兵,假以时日,我们也就不怕再被王氏抢占,南地这一带我们也能抬起头来,娘家起势,你将来去婆家才不至于受人白眼。”   “家家之前说过,谢家瞧不起我们,那一纸婚约他们迟早会撕毁,您让我去求他们,他们会帮吗?”楚姒道。   袁夫人唇线绷直,脸亦严肃了,她眼底的泪消散去,空留一片冷淡,“只要婚约尚在,他们就不可能不帮,除非你不想开口。”   她挑唇,“阿姒,你向来听话,断不会让我对你失望吧。”   楚姒怔愣住,竟点不下头去。   她从幼时就羡慕楚瑶,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袁夫人怀里撒娇,而她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无论她如何努力的表现,袁夫人的眼里从没有她这个人,她活了十四年,没得到过一点疼爱,袁夫人和楚昭鹤漠视着她,当她是阿猫阿狗,她待在角落里,看了十几年,也盼不来他们的关切。   她以为这次之后,袁夫人会觉得亏欠她,她却算错了人心,芥蒂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即使她受了委屈能换来袁夫人一时的关心,但十几年的薄待不是假的,就像袁夫人所说,谢家拿楚家当垫脚石,现在她亦是楚家往上爬的垫脚石,没有解释,没有借口,没人会问她愿不愿意,她必须要承担这些责任。   可是凭什么?   她早该死心的,高贵的亲情她岂能奢望,她是楚家的臭虫,除了阿兄再不会有人把她当作家人,她在夹缝中成长,从此冷彻骨髓。   门被敲响。   袁夫人往她肩膀上一抚,起身往出走,正在门边和谢清妍碰面。   谢清妍乖巧的屈身施礼,“阿妍见过伯母。”   袁夫人虚托着她的手,目露慈爱,“阿姒听你来开心的不得了,快进去吧。”   谢清妍便提着裙摆小步进了门。   袁夫人嘴角的笑收住,瞥着一旁的绿竹道,“去端些茶点进房。”   绿竹应下声。   袁夫人便下台阶走了。   谢清妍一到屋里就活络起来,蹦蹦跳跳转过屏风,一屁股坐到架子床上,瞅着楚姒笑,“阿姒,我阿兄托我来瞧你。”   楚姒禁不住羞,“阿妍姐姐不要拿我开玩笑。”   谢清妍比她大两岁,但性子调皮,很能跟人打交道。   绿竹捧着茶点进来,为她们沏好茶又悄声离房。   谢清妍捡一块乾酪进口中,嚼一半又嫌腻,忙啄口茶才不慌不忙的从香包里摸出个木盒塞她手里,“阿兄叫我给你。”   她脱掉脚上的高齿履,直接钻进被窝里,跟她抱怨道,“大早上就要我过来,冻得我走不动路。”   楚姒被她的脚冰的一个寒颤,身子朝里缩了缩,让她躺下来,眼睛还看着木盒,欣喜之色难掩,“他有心了。”   谢清妍催她,“快打开看看。”   楚姒便揭开木盒,里面躺着一只金臂钏,她拿起来观看,那钏身镶嵌着数颗玉石,灼灼其辉,望之炫目。   谢清妍立时艳羡,“我阿兄可真不厚道,都没给我留一只,这金臂钏整个建康都不定有,我记得洛阳时兴这饰物,女郎们皆佩戴在手腕上,很是好看。”   楚姒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金臂钏带好,抬起来看,当真称的细腕皓白,肤如凝雪。   谢清妍赞叹两句,“阿兄有眼光,确实配你。”   楚姒面颊烧粉,挑别的话道,“他没受伤吧。”   “那是自然,我阿兄若是都伤到了,那洛阳大约就保不住了,”谢清妍跟她吹嘘,鼻子都快翘上天,“我们谢家的北府兵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姒侧身注视着她,“那往后还会打仗吗?”   “……阿兄只是暂时打退了魏国,目前敌兵虽退居千里之外,但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魏人狡诈,北地大片被他们占领,洛阳又极其繁华,商贾遍地,他们必定虎视眈眈,”谢清妍凝重道。   楚姒哑然,连年征战,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谢清妍看出她不安,便调出一副笑脸来安慰她,“往年北府兵新立,我阿兄都要亲临战场,这次之后就不用四处奔波了,北府兵已成势,洛阳一战,我阿兄直接垂坐堂前,令杜忠率兵前去围剿,大获全胜。”   她没说谢煜璟在前去洛阳的路上差点中埋伏,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可能就死在半道。   楚姒吊着的心有些微放平,她探手在床头摸索着,半晌拿出一个香囊,往谢清妍手里一放,小声道,“我在里面放了辟芷和江蓠,可驱秽气。”   谢清妍翘一边眉,嬉笑着将香囊扔袖中,“原来我成了你们的信使。” 第6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6   楚姒轻咳一下,自不多话。   谢清妍顿生紧张,“如何就落水了?”   楚姒淡笑,“天冷地滑,不慎跌进水里。”   谢清妍狐疑的睨着她,“阿姒,你说的太过敷衍。”   “本就无意,你瞧着敷衍却是事实,”楚姒道。   谢清妍砸砸嘴,话头落在其他,“你身体估摸比不得从前,以后还得小心。”   楚姒嗯着。   谢清妍想了想,拿肩撞一下她,“我平日在家中习剑,西席①是我阿兄麾下一位女将,名唤夏岫英,为人很温和,阿姒你要不要也随我一道习剑,就当作强身健体了。”   “……不妥吧,”楚姒窘迫道。   谢清妍看她脸笑,“你是怕阿兄知道了,觉得你不矜持?”   楚姒平躺着身,仰脸朝上看,“我平时出门很少。”   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   谢清妍了然,随即道,“我去和伯母说,她定会同意。”   楚姒抿嘴。   两人闲话一段时间已到晌午,袁夫人过来要留谢清妍用膳,谢清妍便提了让楚姒去谢府习剑的事。   袁夫人面色不太好,“阿姒体弱,舞刀弄枪的她不适合,回头要是伤到自己,得不偿失。”   谢清妍弯眼笑,“伯母放心,西席给我们配的是木剑,不到练成不会用真剑。”   楚姒安静的侧卧着,神色瞧不出悲喜,袁夫人瞟一眼她便很快收回,还是不同意道,“阿姒说到底还未嫁进你们府里,这样随意出入谢府,少不得惹人闲言碎语,她是女子,名声何其重要,这事当真不好。”   谢清妍皱眼道,“我和阿姒自小交好,我也常出入这里,从未见有人嘴碎过,阿姒现在身子差,更要将养,剑术向来养人,便是阿姒学不成什么,也能恢复体质,这样的好事伯母您就不要推拦了,我阿兄也不长在府里,他每日早朝过后还得练兵,连我都很少见他,您就当让阿姒过来陪陪我吧。”   袁夫人凝目沉思,良久她扬唇一笑,“既然阿妍你如此说,我却是多虑了,阿姒甚少出府,闺中知交也就你一人,你们小姊妹一起算解闷,我再阻拦就是我不通情理了。”   谢清妍半斜过脸给楚姒递了个眼神,得意极了。   袁夫人仅作不见,拂开卷起的袖口和她们说笑几句,她叫人在前屋摆膳,便不打搅她们回自己院子去了。   谢清妍膳后又待了些时候才走。   她走后大约一盏茶功夫,袁夫人折回了樟檀院。   楚姒歪依在窗边,看着她趟过院里的青石板,阴沉着面一路踏进门。   “阿姒,入谢府是你的主意?”袁夫人拉过长杌坐到她对面,脸上的凶明晃晃的显露给她看,“我曾经说过,不要给楚家丢脸,你还记得吗?”   楚姒拢好衣袍,柔和着嗓音道,“家家,我没想过去谢府,阿妍姐姐太过热情您看得见。”   袁夫人冷视着她,“你阿兄的事不用你再去开口,楚家还不至于到卖女儿的地步,我还是那句话,若你在未出阁之前做下出格的事,我绝不轻饶。”   楚姒嘴唇翕动,“为什么家家一定以为我会做出丑事?我在您心里没一点信任吗?您一面要我去求谢家,现在又说出此话,我怎么办都不能让您如意,我只是好好的待在院子里,阿妍姐姐过来看我是好意,您为何要把我想的如此不堪?家家,我是您的女儿吗?”   袁夫人倏地起身,直直地瞪着她道,“你在责怪我?”   楚姒落寞垂首,喃喃道,“不敢。”   袁夫人绕过长杌,在屏风边站定,“我让你求谢家,不是要你进谢家求,这样低三下四只会让谢家人更看低我们,你太小了,很多事我没办法和你说清,谢府你可以去,但是你及笄之后便不准了,他谢煜璟一日不放话娶你,我便不准你再主动往前凑,阿姒,我不会害你。”   袁夫人说完,冗长的叹息出,她争了这么久,到这个时候却胆怯了,她养了楚姒十几年,用时竟不忍心,妇人之仁说的可不就是她。   楚姒揪紧衣襟,锁紧双眉道,“是。”   袁夫人转过屏风,静默离开。   楚姒重新靠回窗边,目送着她直到不见。   她怅然地勾出一抹笑,迷茫丛生,她还有四个月就要及笄了,谢煜璟没来过府里一趟,他们的婚约像一条将断未断的线,她提心吊胆的期盼着他能过来敲定婚事,可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会送衣物送饰物,说明他有空,只是拖着时间罢了,或许真像家家说的那般,他没想娶她。   屋外寒风吹过,落雪坠地,绿竹过来扶她上了床,她缓缓闭上眼,再不乱想。   --   谢清妍一回府就去找谢煜璟,被仆从告知他在书房,便顺着路往北边去,还未转出廊下,杜忠就一脸愁容的出了书房。   杜忠看见她,连忙一抱拳。   谢清妍将手背到身后,故意关切道,“杜将军怎么了?”   杜忠讪笑一声,拱拱手急速走开。   谢清妍没趣的撇嘴,三两步跨进书房。   谢煜璟没看她,他舀一小勺水将香炉浇灭,提起下摆盘坐到锦席上,浅淡着声道,“她怎么样了?”   “还卧床,跟我说话都咳嗽,”谢清妍道,屈腿也坐下来。   谢煜璟眸色渐沉,翻两只小杯倒茶,推一杯给她,“怎么落水的?”   谢清妍吹一下热茶,小小的喝一口,“阿姒说是不小心滑倒,可我不大信。”   谢煜璟眉心微皱。   谢清妍置下杯,仰身在凭几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散漫的晃着,“我看她实在可怜,出府都不让,他们那一家子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好。”   建康的贵女出府结伴游玩是常事,被困在府中不让出的还从未听闻。   谢煜璟呷着茶,“南地贵族多拘谨,比不得我们爽气,你若心疼她,以后多去找她玩。”   谢清妍往小桌上一拍,挺起身对着他谄媚笑起,“阿兄,我邀请阿姒过来府里习剑,她答应了。”   谢煜璟眼皮未抬,音色平稳道,“你过分了。”   谢清妍朝后缩去,嘿声笑道,“我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修习剑术能帮她恢复康健,总比在闺房里强。”   谢煜璟颠两下茶杯,忽地一下将茶水泼进炭火里,只听滋滋两声火就灭了,他才道,“她会被人指指点点。”   “谁敢说,我撕烂他的嘴,”谢清妍柳眉倒竖,目火汹汹,蓦地她心头一跳,支支吾吾的看着谢煜璟道,“阿兄,阿姒还有几个月就要及笄了……”   谢煜璟夹起铁盖罩住炉子,脸庞未现半分思绪,“是得准备好及笄礼。”   他说的轻描淡写,淡然的让人看不出一点虚伪。   谢清妍心一横,咬牙问他,“阿兄,阿姒快十五了,你们的婚事难道不该说吗?”   谢煜璟看向她,“轮不到你操心。”   谢清妍霎时噎住,她匆匆自袖口里掏出个香囊,放到他面前,“阿姒让我给你的,她心里有你。”   谢煜璟腾手拿起那香囊,轻微一嗅,香气沁人心脾,他随意的将香囊系在腰间,与她笑道,“阿妍,你管的太多了。”   谢清妍大震,她睁圆了眼,“我听底下婢女说起,那个柳漪很是仰慕阿兄,阿兄留她在府中,是打算纳她为姬,还是准备娶她为妻?”   谢煜璟收起笑,神情阴冷的看着她。   谢清妍寒噤一瞬,她当即起身向他俯身道歉,“阿兄莫怪,我失言了。”   谢煜璟将手放到膝上,嗓声能刺伤人,“我留那个医女,仅是为家家的病,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回头领了罚别哭。”   谢清妍怯懦的瞥他,嘴里还在替楚姒说话,“阿兄,你岁数不小了,阿姒及笄后你们还是早早定下吧,她在楚家过的也不好,你娶她回来,也算是带她脱离苦海。”   她忖度着他的心思,把下面的话连着说出来,“你若不愿娶她,就不要再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她那般好,自有人会来娶她,你也别耽误她,骗了她的心,还要耍着她玩,这样太可恶了。”   谢煜璟的手攥成拳,闷声不吭。   谢清妍直觉天灵盖抖三抖,吐吐舌头溜了出去。   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偶有的几片枯叶掉到地上,被风卷起在空中翻腾几周又徐徐飞落,恰好钻进窗里,落在谢煜璟的膝头,他犹自失神,过了好久才醒转,他轻捏起那片泛黄的竹叶认真翻看着,想从中寻找出一点绿,他看了许久,除了发现竹叶黄中带黑,连一丝绿意都看不到,他目露绝望,放手任那竹叶跌落。   他的手抚上腰间的香囊流连忘返,过半晌,他轻轻将其解下来揣进怀中,提脚出了书房。   细雪降落,白了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西席:先生,老师 第7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7   楚瑶挨罚后老实了几天,见着楚姒虽还是藏着怨恨,但表面也能装出亲和来,倒也让楚姒安适了两日。   可惜好日子过的太快,她病好的差不多就没那么清闲了,楚府的规矩多,袁夫人更是大家出身,后宅的行礼请安都得照着办。   化雪的天出太阳也冷,绿竹极为小心的搀着楚姒踩在石阶上,地面浸着冰水,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待上了屋檐,两人互视着笑,楚姒放开她的手由她帮自己理衣裳。   “阿姐今日竟来看家家了,我还以为阿姐懒在院里不想出来,”楚瑶跨过台阶进到檐下,她穿一身蜜合色对襟袄,显得俏皮活泼,就连话里的讥讽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也似无意。   绿竹理好衣裳就站到一边去。   楚姒才有闲心偏头看楚瑶,只一眼就不再看她,抬腿欲走。   楚瑶急走两步拦住她,一双妙目在她周身打转,嘴一翘夸赞的话就吐出来,“阿姐穿这一身茱萸纹间色裙真美,阿姐这一病容色未减反倒增了几分,我见了都眼睛发愣。”   她夸得太刻意,叫人一听就觉得话里有话。   楚姒象征性的挑一下唇,茶色的眸子未有波动,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楚瑶冲她龇牙笑,“我想跟着阿姐一起去谢府练剑。”   楚姒合上唇,冷冷的看着她。   楚瑶凑近来,笑着歪一下脖子,“阿姐能帮我跟家家说一下吗?”   楚姒觑起眼,慢声道,“我的话家家会听?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去跟家家说不是更好?”   楚瑶嘴边的笑立刻平直,她站直身体,低眸俯视着楚姒道,“阿姐也太妄自菲薄了,你都能诬陷我推你下水,家家还就信了你的鬼话,你看,你在家家面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我为什么要带你过去?让你趁机接近他吗?”楚姒问她。   楚瑶抓着腰边的缎带绕在手指上玩,很肆意的又笑起来,“阿姐是觉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楚姒说,“家家已经警告过你一次,如果你还不老实,就等着家家收拾你吧。”   楚瑶哈的一声,夸张的朝后一跳,做怯怕状,“我好怕啊,家家为了你打了我多少次,我可太怕了。”   楚姒看她就像看挑梁小丑,抬步道,“你挡路了。”   “阿姐不带我,我只能自己去跟家家说了,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楚瑶道。   楚姒充耳不闻,走过她往主屋去。   袁夫人还在用早膳,看她们过来就让一旁的绾嬷嬷加了两副木箸,“今天巧,一起来了。”   绾嬷嬷置好食具便退出屋去。   楚瑶拉开凳子坐到她左侧,夹一块汤饼嚼着吃。   楚姒望着楚瑶那得意的面庞,默默坐到下首。   袁夫人给楚瑶盛了碗素羹,淡淡的跟楚姒道,“你身体才好,不用特意过来给我请安。”   楚姒眼神一灰,答好。   楚瑶喝着羹,做随意道,“家家,阿姐过几日是不是要去谢府?”   她嘴边沾了点米粒,袁夫人捏帕子帮她擦去,笑道,“你阿姐应邀去谢府玩,谢家小娘子和她亲的很,我看你阿姐也闷,就答应了。”   楚瑶撅一下嘴,“阿姐还没嫁进谢家,这般去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吗?”   楚姒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面部也僵硬起来。   袁夫人的温柔瞬间消失,她斜过楚姒,将手里的帕子扔到桌边,阴声说楚瑶,“阿瑶,分寸还知道吗?”   楚瑶立刻放下木箸,挺直脊背乖乖道,“我只是担心阿姐……”   袁夫人端茶抿一口,未应话。   楚瑶瞥她,“家家,阿姐一个人去恐落人闲话,不若我陪她一起去,有我在总不至于旁人会多话。”   袁夫人拿盖的手一顿,当真在思考着可行性。   楚姒望过楚瑶自得的脸,慢慢道,“家家。”   袁夫人分眼看她。   楚姒面有犹豫。   袁夫人道,“想说什么。”   楚姒咬一下唇,似下定了决心道,“家家,几日前阿瑶和我去朱雀街,他,谢煜璟入城时,阿瑶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喊大叫……”   “阿姐!”楚瑶慌得站直身,大声喝止她。   袁夫人一脸厉色,她看过她,问楚姒,“喊叫什么?”   楚姒神色戚戚,悲哀顿现,“……谢郎。”   楚瑶双腿一软,竟就当场跪倒。   袁夫人瞪着楚瑶,扬手猛拍桌子道,“你的脸皮呢!”   楚瑶抖擞着身,颤声哭道,“家家,阿姐说的您就信,您都不听我辩解的吗?”   袁夫人伸着手指直戳她的额头,“我早说过,谢家的人我不准你去招惹,你听进去了吗!谢煜璟是你阿姐的夫婿,你要不要脸!她性格软,你踩着她欺,你是要把她逼进绝境吗?”   楚瑶被她戳的朝后仰,倏然愤怒的打掉她的手,煞红着眼道,“家家!凭什么是她!嫁给谢煜璟的明明应该是我!”   袁夫人张起手抓住她的肩,寒声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嫁进谢家,你是楚家的女儿,你阿姐被他们绊住,我绝不允许你再落进去,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楚瑶顿时嚎啕大哭。   袁夫人双目发红,硬是不去哄她。   楚姒眸中升起水雾,轻眨一下就落掉。   袁夫人看她哭,瞬时心软,才想着要不要劝慰几句,绾嬷嬷从外边进来,低腰在门边,“夫人。”   袁夫人嗯一声。   绾嬷嬷便走至她身边,低头道,“郎主回来了。”   袁夫人哦着,没甚在意。   绾嬷嬷瞅了瞅楚姒和楚瑶,思忖着道,“郎主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言明是他新纳的姬妾……”   袁夫人噌的站起,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楚瑶看她离开了才敢起身。   楚姒递帕子给她。   楚瑶抓过帕子狠擦一把脸,又丢还给她,“你别落到我手里,总有一日我会还回来!”   楚姒卷起帕子转身就走。   楚瑶也跟着跑出去。   一出去就听到吵闹声。   抬眼去看,就见袁夫人眼眸尽是泪水,她声嘶力竭道,“楚昭鹤!谁让你把她带回来的!你把我袁氏放在哪里!”   袁夫人素来强势,她嫁给楚昭鹤这些年,无论楚昭鹤在外面如何寻花问柳,她都置之不理,只要别把人带回后宅,她只当这个男人死了,可是如今他堂而皇之的带人回来,完全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楚昭鹤静看着她发疯,竟还弯唇笑出,“袁芷浣,你的仪态呢?”   他身旁的那个女人娇怯怯的依着他,暗暗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袁夫人怔怔地注视着他,有倾她扬起头颅,目露鄙薄道,“楚昭鹤,你可真是出息,这建康众多氏族,也就你楚家在男女之事上惯常乱来,楚婉姮能未婚先孕,你也能不顾颜面纳姬入宅。”   “你住口!”楚昭鹤推开身旁的女人,慌乱的望向廊下楚姒,她正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上尽是茫然。   袁夫人一脸灰败,她悠长着声与他道,“你要她进门,可以,只要你我和离,随你纳多少人来。”   她说和离两字时,神情中的悲凉化为释然,她年幼时对楚昭鹤一见倾心,这些年的爱终于磨没了,她本来就是得过且过,若不是为了那一双儿女,她何必争到如今。   楚昭鹤烦躁的踢一脚院门,指着女人朝身后的仆从道,“把她送走。”   那女子包一眼泪还想抓他的手,“楚郎……”   两边仆从过来夹起她的两只手将人拖走。   袁夫人一身火气消尽,她疲惫的转过身,对绾嬷嬷道,“关院门。”   绾嬷嬷望一眼站在院门口的楚昭鹤,他脸黑的不能看,她嗫喏着道,“夫,夫人,郎主还在……”   “关门!”袁夫人呛声道,随后便快步进屋去。   绾嬷嬷左右为难,踌躇在那儿不敢动。   楚昭鹤哼声转步走开。   院里安静下来。   楚姒搭着绿竹的手欲走。   楚瑶叫住了她,“阿姐。”   楚姒拧眉回头。   “阿姐听过小姑姑的事吗?”楚瑶冲她微微一笑。   楚昭鹤这一辈嫡系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楚婉姮,楚婉姮十六岁入了宫,得承德帝司马骏疼宠,可惜第二年却难产而亡,承德帝悲痛至极,为其在紫金山修建了香潭庙,可谓厚爱非常。   这是楚姒仅知道的关于楚婉姮的一些事,还是从谢清妍口里听到的,楚家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位小姑姑,对于她一直是讳莫如深,包括楚昭鹤和袁夫人都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个人,就仿佛这位小姑姑不是楚家人。   楚姒闲闲地看着楚瑶,等她后面的话。   楚瑶走近她,隐含深意地凝望着她的面容,“阿姐有一双和小姑姑极像的眼睛,咱们楚家最像小姑姑的就是阿姐,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姐是小姑姑的孩子。”   楚婉姮难产死的,她这话分明就是在诅咒她。   楚姒仰视着她,挑起唇显笑,可那笑里含刀,能割破人心,“我当你在夸我,只是这话若叫家家听见,我想她定会想再教训教训你,阿瑶,你的嘴迟早要被打烂。”   楚瑶无所谓的摇摇头,跳过她欢快的走了。   她这样有持无恐,令楚姒皱紧眉,心底也存起疑惑,转而又觉得自己多想,她也就刁蛮任性,还能掀出多大的风浪。   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侧,带起温暖,她甩甩头,缓步出主院。 第8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8   树影绰绰,月光漫撒一地,他踩在白玉铺成的行道上迷茫的朝前走着。   有灯火随行在他身旁,他在这火光的牵引下缓慢的走进了一间宫殿。   他听到里面女人的说话声,只是不甚真切,心中仅一想,足下便不由自主地转过屏障,进到里间去。   屋里的摆设装饰很讲究,周边刻金琢玉,画彩曜紫,这居处主人非富即贵。   他心间徒生一股熟悉,尚未体会过来,那床畔便有女人低咳传出,他侧目去看,仅见床帏笼罩,微风拂过即见青帐摇曳。   女人探出一只手,那手纤细苍白,脆弱的似乎一碰就断,只听她哑着嗓子朝外喊人,“先生……”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调头寻视,就见一身竹青色长衫的女人端着药碗进来,她的身板劲瘦,面庞清秀中夹杂着英气,这个女人他认识,是夏岫英。   夏岫英走到床前,柔声朝里道,“殿下,该喝药了。”   里面人不出声。   夏岫英挑起纱帐,床上的人便露了出来,她躬身侧躺,细白的脸埋在枕头里余半面可见,那纤眉蹙起的弧度叫他见了登时心惊,他微张着唇想上前触碰她,可手伸到一半才惊觉,她们看不见他,他只是个旁观者。   夏岫英扶起她,将药碗递到她的唇边等她喝药。   她望着碗里的药,喃喃道,“喝了也没什么用。”   夏岫英眼一热,偏过话问道,“殿下,绿竹怎么处置?”   她闷声将药喝完,闭目重新躺回去,淡声道,“她招了?”   “招了,她收了皇后娘娘的好处给您下毒,”夏岫英低声道。   她冷淡的笑出来,“送到大理寺去吧。”   “好,”夏岫英立在床边辗转一会儿,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道,“殿下,这个您拿着防身吧。”   那把匕首极其小巧,刀鞘上也镶满了红宝石,甚是精贵。   他一眼就看出那匕首是他的。   她睁开一条缝,握住那把匕首看了看,随意塞在枕头下,她说,“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夏岫英悄声退走。   他候在窗边,脑中思绪混乱。   不知过多久,他再回神外边的天已是大亮。   他迷惑的看向屋内,那床边竟坐着个男人,他身着龙袍,神情担忧,“襄华,身上还不舒服吗?”   这个男人是承德帝司马骏。   床里人动了一下,喉音参杂着恭敬,“让父皇忧心,儿臣无大碍了。”   司马骏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周身,须臾伸出手想触碰她,却被她避让开,他的眉眼生出邪,就手握住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神里尽是□□,“长这么大,朕都没抱过你,现在朕碰一下都躲?”   她抬手推搡着,“放开!”   “真是恃宠而骄,朕将你当自己孩子疼,你便是这样对朕的?”司马骏将她的手压在一边,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抬起来,盯着她的唇轻笑,“他非要送你进宫,朕不答应都不行,你的母妃背叛朕,她死了,刚好你来替她赎罪。”   话落,司马骏低头就要吻住她。   他站在一侧惊怔,不过转瞬便冲上前去想将她从司马骏怀里解救出来,可他抻出手却愣住,他的手穿过他们的身体,根本无法和他们接触,他急躁继续张手,一遍遍都是徒然无力,他猩红着眼看着司马骏将欲强迫她,他忽地对着他们大声嘶喊,“滚开!别碰她!你敢碰她,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可他说什么,司马骏和她都听不见,他只能在一边极尽奔溃的拽拉着,徒劳的让人无可奈何。   她侧头躲过司马骏的吻,司马骏狠唳一笑,照着她的脸一挥手,打的她倒床不起,司马骏欺身而上,揪住她的衣裳便欲撕开。   他扑在床边,抖着手穿过司马骏的身体抚摸着她的脸,终是哀哭出来,“阿姒,阿姒,我对不起你……”   楚姒拼尽所有力气挣脱司马骏的手,自枕头下拿出匕首,猛地一刀插在司马骏的背上,他立刻疼的朝后倒去,口中涌出鲜血,睁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果然……”   后面地话未说完,司马骏就断了气。   楚姒颓唐的瘫倒下来,双目空洞的就像是灵魂被抽走,好半晌,她蜷缩住身子,将头埋进臂弯里。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伸长手覆在她的背上,幻想着这样就可以给她安慰,可惜他连碰都碰不到她。   夏岫英冲进殿里,看到司马骏的尸体顿时怔住,只在眨眼间,她便做出决断,她拉住楚姒道,“殿下,您再等等,郎主马上就进宫了。”   “原来你还是在他帐下,”楚姒红着眼望她。   夏岫英显出尴尬,迟疑着道,“我是遵郎主命令,来保护殿下。”   楚姒推开她的手赤足下地,萧瑟一身走出了殿。   他也想跟去,才走几步竟倏然不动,天旋地转便被带入混沌,他胡乱的冲撞着,没一处容许他逃出,他泄气的盘地而坐,合目静听周围声动,不消多久,便昏昏然的迷糊了。   屋外有人声,谢煜璟一瞬惊醒,他抬手摸了摸脸,一触即湿,梦中的人成了光影,他绞尽脑汁也记不清梦里的情形,他张开手掌贴在胸口处,玉石覆在那里,温暖润人,他的神魂都似被安抚住,不再惶恐不安。   谢煜璟长长的呼吸一次,拾衣穿上,那只香囊躺在枕头边,散发着浅淡的香气,他凝神看着,良久探腿下床,趿着鞋走进盥洗间做了洗漱。   再出来时,外面天微蒙蒙亮,他拉开门,门口站着几个沁兰院的婢女,他脸色渐沉,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几人中年长的一个婢女道,“郎主,老夫人不喝药,柳娘子劝了好久都没叫她喝下去……”   谢煜璟蹙紧眉,踏步出了院子。   清早还冷地很,走这一路都是冰碴子,踩得咯吱咯吱响,走过梨园时,恰见谢鎏逸提着一壶酒过来,他走的跌跌撞撞,一旁的仆从要扶他,也被他一把推开了。   谢煜璟等着他来,呵声笑道,“耶耶好兴致,醉酒撒疯,也不嫌丢人。”   谢鎏逸挑着眼瞧他,俄而便端起酒灌了一口,浪荡着声道,“我不是早丢了人?你到现在才知晓,晚了。”   他边说着话,人就要朝地上摔去,两边的仆从慌忙搀住他,才免得他脸朝地。   谢煜璟冷冰冰的乜着他,“耶耶自作自受,现今跟我抱怨有何用?”   谢鎏逸苦笑一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造下的孽,合该我受着。”   谢煜璟转过身不予理会他,漫步朝沁兰院走。   “阿璟,你执意信她,就没想过她说的也会有假?”谢鎏逸在他背后道。   谢煜璟停顿一瞬,少顷便快速进了沁兰院。   柳漪灰着脸跪在门边,颈侧沾满了刮痕,连下颌上都添了几条伤痕,一见到他,目下露一点委屈道,“郎君,老夫人还未喝药……”   谢煜璟睥睨着她,“去杏园让张大夫看看吧。”   柳漪伏地叩首,起身时侧眼幽怨的望一眼他,便垂首退离了。   谢煜璟将进门时,偏身跟带头的婢女道,“再熬一副药来。”   那婢女答声是。   谢煜璟推门而入,脚才踏进去,从里面就丢出来一只禁①,他歪身躲过,径自进了里头。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荀夫人站在屏风旁,满面阴冷,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皱纹密布,已看不出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世家夫人。   谢煜璟拉来一只木凳坐下,淡淡笑道,“家家日日闹,自以为闹得人心惶惶,可是您看,根本没人关心您,我也是被您的婢女吵醒了才来见您,家家吵来吵去,反反复复从未停歇,您吵到现在累不累,您看看您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后宅那一堆女人谁不是光鲜亮丽,您现在这样只会徒添笑柄,外头人正闲的闷,您刚好给他们找乐子,家家,您收敛一点吧。”   荀夫人阴鸷着眼瞪他,未几咧唇笑,“收敛?我为何要收敛?你们巴不得我安静,我安静了你们的良心就好过了,恶人也想升天,我便是死也要你们不得安宁。”   “从我出生到现在,您没消停一日,您疯了这么多年,荀家也没来看您一眼,若不是我,您能像如今这般受人照顾?我是您的儿子,是有义务来孝敬您,但是家家,人心是肉长的,您在我心上鞭笞久了,也会血痕累累,时间长了,我的心自然会寒,到那时我再不会像现在如此关心您,您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那等被人冷落的滋味,我想您一定不愿意品尝,”谢煜璟道。   荀夫人讥讽一笑,“威胁我,你试试。”   谢煜璟眉心生皱,“家家,您不过是仗着我对您的敬意,您折腾我,便以为能折腾他,殊不知,根本没人在乎您,家家您活到现时,得不到一丝青睐与爱重,他是个浪子,您当初一心要嫁他,他负了您还侮辱了您,可您连和离都说不出口,只知道胡搅蛮缠,家家,您当真不了解男人,他心在您身上时,您便是天上的神女,他的心野了,您就是天仙他也不会来看您,我若是您,就给自己一点脸面,别再纠缠下去,可您没魄力,他那般对您,您还想着他,家家,您说不让我们好过,您自己好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禁:魏晋时期的坐具   男主重生的梦,全文就这两个梦,到后面会加一个觉醒重生意识,两个梦,倒着看哈,希望能看懂呀,我写的时候好纠结,很怕写的乱七八糟,可能这一张回头会修,不过这是我目前修的版本里最满意的一版了,宝贝们看书愉快!么么哒!   记得回去看看第四张呀,改了一点东西,我爱真善美!!! 第9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9   荀夫人神色一定,思绪回溯到从前,她的面庞变得温柔,叙述出的话也温软动人,“谢鎏逸只是一个庶子,他娶到我才有机会掌谢家,谢家是一滩烂泥,他接手时遭多少人耻笑,因为嫁他,我的娘家人也慢慢将我剥离,那段时间着实难熬,我们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即使身处苦难我也甚觉幸福。”   “他攀上皇家便能将自己的结发妻子当作贱物任人欺辱,我瞎了眼,他娶我是为得到谢家,为了在朝堂立足,能邀君王入自己后宅,你说我还对他心存爱意,我贱吗!”   她的眸中渐渐显出水光,只在瞬息就转一脸憎恶,“他不死难消我心头恨,你不是说敬我,你怎么不杀了他!你杀了他!我就能好!”   谢煜璟肃穆着面,颈侧青筋迭起,良久他哽咽出声,“家家,我是不是他的儿子?”   荀夫人蹒跚着走近他,猛抓住他的前襟厌恶道,“你和他秉性一样,他能为权送妻,你也能为权娶妹,有没有血缘有什么关系,你们本就是蛇鼠一窝!”   “……您在我面前棱模两可,这么些年,您口口声声说我不是他的儿子,可我还是不信,家家,我若不是他的儿子,您会允许我出生吗?”谢煜璟扶住她的肩膀嘶哑着声问道,这句话他堵在胸口多年,时至今日才问出来,他在希冀着,她是骗他的。   荀夫人打掉他的手,嘲弄地笑着,“不是,你不是谢鎏逸的儿子。”   你不是谢鎏逸的儿子。   谢煜璟颓丧的朝后退,直退到门边停住,他一脸青白,呐呐出声,“我是杂种。”   荀夫人满目含泪,倏地背身道,“说得好,你就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我一时心软生下了你,你不帮我手刃仇家,还和他狼狈为奸,你那个可怜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你敢娶她,你就是乱/伦,你们生下的孩子也是杂种,谢鎏逸丢了谢家,你乱了谢家的血脉,哈哈哈……”   她报复性的大笑,每一声笑都践踏着他的心。   谢煜璟慌乱的扒开门,失魂落魄的朝外走。   门边的婢女端着药,瞧他出来急忙低头道,“郎主。”   谢煜璟挥挥手,她便进了屋。   他立在檐下仰望着天际,神思飘远。   约一刻钟,那婢女又出屋。   谢煜璟睨过她手中的空碗,举步往出走。   谢府空旷,随处可见青竹绿树,他走的很慢,沿着青石阶踱步,将走到菡汀院顿住脚。   院里三人还在练剑,见着他也停下来。   谢清妍拉着楚姒近前,笑道,“阿兄是过来看阿姒的吗?她才刚刚到。”   楚姒只感觉耳朵烫,她转眸看了看他,随即就低下头,羞意扑面而来。   谢煜璟望着她脸侧的红晕,涩意在胸腔中翻腾,连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谢清妍当他们两人害羞,自觉要做个和事佬,眼珠子在两人身上瞄了瞄,选了个恰当的话切入,“阿兄,我昨日还见你带着香囊,今天怎么就取下来了,那香囊阿姒特意说了可驱祟气,要贴身佩戴。”   楚姒咬一下唇,羞的快进土里去,她伸指戳谢清妍悄悄道,“阿妍姐姐你别这样说。”   谢清妍挑挑眉,笑得贼坏。   谢煜璟看着她们的小动作,忽而移开眼,回答着话道,“早起急着去看家家,忘在床上了。”   言下之意,香囊还放在他的床边。   楚姒眼睫颤动,嘴角都止不住向上翘,少女的心思在眼底显露无疑。   谢煜璟凝望着她,酸苦黏在舌头上,半晌他道,“阿姒,要是学不下剑术也别勉强。”   楚姒嘴边地笑顷刻不见,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想她来。   谢清妍也听出来了,她伸长手臂揽住楚姒,与她道,“阿姒,阿兄是担心你受累,修习剑术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伤到。”   楚姒浅浅颔首,脸边的绯色褪成了冷白。   谢煜璟负手于身后,挪步道,“你们继续练吧。”   他背身走的时候有一种匆忙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去。   楚姒瞧着他的背影,顿生失落。   谢清妍拍拍她的肩膀,推着她道,“我阿兄赶着出外兵,所以急了些。”   楚姒疑惑,“出外兵?”   谢清妍怕她不信,跟不远处的夏岫英道,“先生,我阿兄近日是不是军务繁忙?”   夏岫英将削好的两柄木剑给她们,笑着道,“郎主确实忙碌,几日前豫章郡太守上报,豫章郡遭齐国携兵压境,抢劫了大批蚕丝,今年各地战况激烈,那些庶民养殖的桑蚕被破坏尽,建康锦署就等着豫章郡这一批了,没想到被齐国给劫走了,本也算不得大事,但齐国陡然率人入境,我们连抵挡都来不及做,这次是抢东西,若下次他们直接攻打过来,那难免是一场祸乱,陛下下旨让郎主调出一批兵来,前往豫章郡驻守,以防再出现这种情况。”   谢清妍划了两下木剑,问道,“阿兄指派谁前去?”   “调的杜忠将军,”夏岫英抽出一条长带,让楚姒摊开手,她用长带包裹住她的手,防止练剑时受伤,“杜忠将军在洛阳一战中已能独立抗敌,郎主得留守建康,免得其他地方再出乱子。”   楚姒凝住眉,学着谢清妍提剑,“北府兵才从洛阳回来,还没休整又要出兵,这样岂不是要累垮,桓家的温铁军近年来未见征战过,为何陛下不用他们?”   “桓伊辞官后,温铁军成了桓家的府兵,就算陛下想调动,也得桓家任职才行,”夏岫英扶正她的脊背道。   谢清妍挽出一个剑花,嗤笑道,“桓渊之狡诈的很,陛下授他骑都尉,他推拒说自己疳积①,一个疳积算什么大病,我阿兄当初胫疽②都得去清剿陶氏,他就是贪生怕死。”   陶氏是北方的大氏族,当初都城还在洛阳,陶氏掌控着朝政,后来陶氏野心膨胀,竟想推翻皇室,自立为王。   司马骏势薄,听取谢家和桓家建议南渡,连夜撤出洛阳,迁都往建康。   陶氏占据了洛阳还不满足,还想将他们赶尽杀绝,领兵二十万直逼近淮河方才暂住脚,一直在河对岸徘徊,寻机渡河。   桓伊眼看着情势不对当即辞官,桓家的郎主也落到桓渊之头上,司马骏无法便只得提拔他,奈何他亦是胆怯,称病拒官。   是谢煜璟站出来,率八万北府兵夜奔淮河,趁他们松懈,半夜渡河冲杀了过去,那一场仗胜的惨烈,北府兵仅存活了三万人,谢煜璟也在此战中立威,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楚姒看着谢清妍的剑招,顺势也挽出个花,轻轻问道,“他阴雨天腿会疼吗?”   谢清妍望着她笑,“阿兄惯来能忍,我从不见他露过疼痛的表情,这事估摸只他自己知道了。”   楚姒缄默着声,手上的剑挥舞的愈发快。   她们练了约一个时辰,日头升上去,两人也汗津津。   夏岫英看她们气喘吁吁,便放了她们去休息,自顾收好木剑出府去了。   谢清妍拂掉额头上的汗,搀着楚姒回自己院子稍作洗漱。   再出来时都是一身清爽,眼瞅着快到晌午,谢清妍本想留她在府中用午膳,却又担心她回去遭袁夫人说,便送她出院子。   谢清妍的院子离杏园近,出谢府也得路过,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直走过杏园时刚巧见柳漪扭着细细的腰肢走出来。   她穿的不是谢府仆婢的衣裳,一眼就瞩目,再加上她生的娇美,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   楚姒看过也没往心里去,只急着要回府。   柳漪不认识她,但看见了谢清妍,莲步轻移上前来行礼,“女郎。”   谢清妍不喜她,冷声道,“柳娘子不待在沁兰院,过来杏园做什么?这谢府可不是你能随便跑的。”   沁兰院是主屋,荀夫人的住处,这个楚姒是知道的,她心下生疑虑,嘴里倒没好问。   柳漪软软道,“郎君看我受伤,便叫我过来杏园让大夫看一下。”   她如此说着,下颌也稍微抬起,果见那颈上有伤痕。   楚姒听了柳漪的话瞬时耳边嗡嗡作响,柳漪说的郎君不用猜就是谢煜璟,谢煜璟这般关心这个女人,她不是傻的,在之前他分明对她漠然的很,现下这个柳漪说出此话,她心口乍生出空,空的慌了神。   谢清妍瞧她怔忡出神,急急黑着脸赶柳漪,“还不快回沁兰院。”   柳漪福福身,打眼看了看楚姒,退身缓缓走开。   “阿姒,咱们快走吧,”谢清妍揣度着她的面色道。   楚姒愣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①疳积:营养不良(古代说法)   ②胫疽:胫骨骨髓炎 第10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0   楚姒出谢府没多久,谢煜璟就回来了,正见谢清妍坐在他院里吃枣。   “阿兄这是知道阿姒走了,才敢回府?”谢清妍吐掉枣核半带着讽刺道。   谢煜璟没理她,他才从营地出来,周身汗湿,只入屋内去做了清洗。   他出来的快,谢清妍一把枣才吃了一半,瞧着他着一身宽衫大袖,衣袂翻飞,莫名有一种出尘之感,她撇撇嘴道,“阿兄,你今日太过无情,阿姒走时都能看出来失落。”   院里的竹叶掉了大半,那竹枝上冒出了新的嫩芽,谢煜璟看的迷惘,嗓音低柔道,“楚家有人接她吗?”   “没有,”谢清妍气愤的从禁上起身,跺脚道,“只一辆牛车,连仆从都没几个,阿姒一个女孩子出门,他们也放心,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   谢煜璟捏紧手,“你叫人跟着了吗?”   谢清妍一懵,苦恼地将手一拍,“我就让她这么走了……”   谢煜璟揪住眉,匆匆奔走。   --   牛车行的慢,楚姒斜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绿竹从小柜子里抽出薄毯替她盖好。   楚姒在浑浑噩噩中嘟囔着道,“倒点水给我。”   绿竹哎一声,倒了水递到她手里。   楚姒呷一点水,神识逐渐回笼,她低着声道,“以后不去了。”   绿竹没听清,凑近她问道,“女郎说的什么?”   楚姒摇摇头,抬起手里地杯子继续喝。   马车忽然震了一下,她的手没拿稳,那杯水全洒到毯子上。   绿竹赶紧拉开毯子,才免得她身上沾湿。   只这一下震,牛车就停了,行道骤然纷杂吵嚷,车门也被人敲响,“女郎!快快出来!”   楚姒犹疑着挑开车窗,抬眼去看,恰见一辆牛车不避不让横冲过来,街头不少行人被撞倒,那车夫明显已经控制不住牛。   楚姒张大眼睛,当场吓傻了。   绿竹的反应快,她打开车门,扯着楚姒的手朝外拽,“女郎!快跑!”   楚姒被她拉的踉踉跄跄,才在车板上站定,那牛车已近一步远,绿竹先跳下了牛车,回身急道,“女郎!快跳下来!”   楚姒看着那牛车腿脚俱软,她战战兢兢伸脚,将欲跌落时,腰间一紧,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人揽进怀中带上了马。   楚姒战栗着身缩在他身前,脑后的长发全数漫落在他的手臂上,她抓住他的衣襟,仰头看人,从她的视线里,他的下颚线划拨着她的心弦,她无声的叫着他的名,“……谢煜璟。”   谢煜璟攥住辔头①令座下白马跑了一截才调转方向。   行道两侧的人惊呼艳羡一片。   那两辆牛车最终撞在一块,车夫都撞倒在地上。   有人拨开车门探出身,他的眼眸微眯,双颊带红,俊挺的脸上醉态毕现,身上松垮着一件亵衣,胸膛露了大半在外面。   建康现时还在寒冬,他穿的这样少一看就不正常。   谢煜璟解了披风遮住楚姒,他的手牢牢扣在楚姒的腰上,不让她有一点掉落的机会。   “这不是谢家郎君吗?大街上英雄救美,回头又是一段佳话,”那人干脆斜躺下来,支着头笑道。   谢煜璟没心情和他笑,冷声道,“桓冀,发疯找好地方,这街道不是你家的。”   桓冀捏着袖子给自己扇风,“郎君好威风,你能在街上骑马,我架个牛车碍着你的眼了?”   时下出行多坐的牛车,一来建康偏安一隅,贵族子弟慵懒放荡惯了,牛车又慢又稳,自是适合乘坐,二来则是连年战乱,马匹弥足珍贵,大都是用做战马,不轻易按马车,久而久之,牛车就是主要出行用具,谁若骑马上街,运气不好的还会遭人耻笑。   谢煜璟瞥着他,“你的牛车胡乱撞人,你自己吃五石散,你的牛也吃了五石散?”   桓冀大笑着指指他道,“凑巧,它虽然没吃五石散,我却让它喝了酒。”   谢煜璟驱着马到车前,自高处俯视低看着他道,“桓冀,你以为服用了五石散就能任性妄为?”   桓冀的眼睛盯着他手臂上的墨发,抹唇微笑,“何必置气,我惊了美人愿意当面致歉,就看你舍不舍得她再露出脸来。”   谢煜璟眸中闪厉色,“我会向陛下上报你今日恶行,你冲撞的是世家门阀,一个歉就想了,想的未免太美。”   桓冀搅一下耳朵,调笑道,“敢问是哪家女郎,我愿登门拜访,以示请罪。”   他言语里满是轻佻,丝毫未将谢煜璟的话当回事。   谢煜璟微起唇,笑便浮开,“看来温铁军确实够闲,你即是得空玩乐,我倒忙得够呛,整好豫章郡那边我指派的人少,不若我再与陛下提一提,也好让你们温铁军松动松动筋骨。”   桓冀一身懒散泄尽,他爬起来盘坐好,虚虚笼起身前的衣裳,道,“谢都督为博美人一笑着实拼命,我桓家不在朝堂,你就是和陛下说了,又有何用?”   “你都能服食五石散,想来身体康健,身为世家子,谁不在朝中任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若知晓你安康定会高兴,到时必定赐你职务,也省的你整日无所事事,尽会找人麻烦,”谢煜璟稳声道。   桓冀上挑起凤目,额际蹙出几道纹路,少顷他站直着身,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因我一时轻狂,冲突了女郎,所幸得谢都督相救,才使得女郎免遭伤害,还望女郎能原谅我的鲁莽。”   楚姒埋在谢煜璟胸前,耳边听着话正在忖度是否要回答他,谢煜璟拉转着马,嘴里轻喝一声,便带着她缓缓朝朱雀航②去,过程里未给他一点眼神,将他忽视得彻底。   桓冀注视着他们走远,身子重又倒回车上,他仰躺着轻笑起,随即从车里摸出来一把羽扇扇着,热气散去,温暖得恰到好处。   谢煜璟乘马过了朱雀航后,就在桥下面停住了,他揭开披风,低头看楚姒垂着目,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撑在他胸前,立显仓促无辜,他温和着声道,“要下马吗?”   楚姒撤回手,很轻的点一下头。   谢煜璟翻身下来,朝她张开双手。   楚姒呆呆地望着他,从他的眉落到唇,每一寸每一处都那般矜贵清雅,建康女郎最想嫁的郎君是他,而他此时向她展开双臂,这样美好的场景却陡然让她生出后怕,她的脑中忆起那个柳漪,柳漪亦是得他嘱咐看医,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对她若即若离,所有的言行都妥帖,妥贴的叫她找不出一点错,他或许对任何一个女人都如此,她如今的所思所想可能都是自作多情,恋慕一个什么也不了解的人就如在试探着湖水的深浅,一着不慎便会落进深渊再无生还的可能。   她想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他,一定忍受不了他纳姬,建康的贵女有很多善妒,她不是特殊的一个,连家家都不愿后宅有人,她只是想像她一般,如果他不答应,那她就和家家一样提和离,又或者干脆拒绝嫁给他。   楚姒艰难的移过眼,将手搭在他的掌间,借着他的力气下了马,她的腿还有点软,下来时不觉打飘。   谢煜璟扶着她没放开,她的手细绵柔软,握在手中不忍加重力道,那手腕上戴着金臂钏,更显粉白,瞧一下便挪不开眼,他下撇着唇线,克制住心中的悸动,直等到她站稳了才松手。   两人并肩入了乌衣巷,白马跟在他们身后,旁人远观,真是一对璧人,谁也不知他们各怀心思。   楚姒走了半段路,才想起绿竹,她转身往四处看,真的没看到人。   谢煜璟抿唇道,“你身边的婢女我方才也没看见,可能先回楚府了。”   楚姒颔首,随后道,“谢谢。”   谢煜璟低嗯道,“我也是路过。”   又是无话。   巷中走一半,谢煜璟侧眼看她,“袁夫人对你不好吗?”   楚姒定住脚,眼眸望到墙边的枯草上,良晌道,“她对我很好。”   她低着首,稠密的发柔顺的垂在细背上,自谢煜璟的位置看,很是乖巧,只有细看才能发现一丝悲伤。   谢煜璟轻声道,“阿姒,要我帮你吗?”   楚姒慌乱的抬头道,“她真的待我好。”   谢煜璟攥紧拳,面部显出轻松,“你别怕,我随口说的。”   楚姒没有怕,他说要帮她,她只觉得欢快,她才猜疑着他的不好,他便又露出好的一面来,叫她又喜又愁,先前的失落全抛掷脑后,她弯唇道,“你为何以为她待我不好?我是她的女儿,她虽表面严厉,但是内里却为我着想。”   谢煜璟缄默住,静看着她嘴边的笑,那喜悦他瞧见了便转不过眼,美煞他人,他逼着自己昂首,瞅着前头的府邸道,“快到了。”   楚姒收敛住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府门前候了不少人。   两人住了话,直走近楚府。   袁夫人双目隐寒,面上却亲切道,“阿璟,倒麻烦你送阿姒回来了。”   谢煜璟俯身朝她敬礼,“伯母见外了。”   他说的很谦逊,可话里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语气,听着很让人不顺。   袁夫人那装出来的好脸色有些维持不住,但还是好客道,“都是中午了,阿璟要不然在这里用膳吧。”   一旁的楚瑶也热情凑上来道,“谢……”   谢煜璟神色藏冷。   袁夫人一脚踩住楚瑶,疼的她龇牙咧嘴,她立时老实的退到后面,眼睛还偷着看他。   袁夫人呵呵笑两声,继续说着留客的话,“阿琰也在,听他说你们有些时候没见,刚巧你过来,在饭桌上也好闲话一番。” 第11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1   谢煜璟莞尔,“那我却之不恭了。”   他撂下话,偏头望了望楚姒,她面有怔神,也不知想些什么。   袁夫人笑着将人迎进府中。   大燕相比前朝各国都较开化,女人能结伴外出,士族显贵也会专门请西席先生教女子读书识字,就是有宾客入府,男女虽不能同席,但分席而食却也是正常。   午膳摆了两席,其中隔了屏风,楚姒和楚瑶居于里席,谢煜璟和楚琰、袁夫人三人在外席。   袁夫人指着案桌上的鲈鱼脍道,“阿璟,这道菜你应是没食过,这是吴中特产,今年雨水足,吴中那边的水塘鲈鱼颇多,底下农人赶着新鲜送来建康,这大冷天炖个鲈鱼脍正是香,你尝尝。”   婢女顺话盛一碗放在谢煜璟手边。   谢煜璟执勺舀起鱼肉进口中,入口便觉清香润滑,他赞道,“果然美味。”   袁夫人目中生得意,笑道,“你回去可带一些。”   谢煜璟笑着和她道谢。   袁夫人睨着楚琰,他正闷头啄酒,并不看他们。   袁夫人心中有气,嘴里道,“阿璟,我听阿琰说,往南的豫章郡出了乱子,你到时还要离开建康吗?”   楚琰一懵,连手里的酒都泼洒了些,他羞愤的瞪着袁夫人,欲要开口否认却被她一个眼神给摁回去了。   谢煜璟像是看不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温声道,“暂时还未有决策,约莫是不出的。”   “连年征战,你才多大,人也会累坏,陛下总不能一直指派你,这建康世家众多,何必一直要你外出,陛下该彻查各州郡的刺史太守了,他们手里都有兵,遇到外敌却不能阻挡,总要你前去应援,建康位于正中如何保证安全?”袁夫人试探着道。   谢煜璟勾一边唇,“伯母竟有此想法,委实高见。”   袁夫人瞧他神色亲和,趁势道,“地方掌兵者该守疆,如若不然他们手握兵权有何用?陛下该将这些流氓走狗清除,重新调武将入各方,也能保的边界安宁。”   谢煜璟晃动着酒水,偏眼望过楚琰,他一脸愤懑,直气的猛灌自己酒。   谢煜璟咂着酒,“世家子弟谁不是养尊处优,下派他们入地方,也得各家郎主同意,这一关过不去,地方州郡就只能任用那些胆大的身份相对卑贱的人,陛下不是不想任人为用,实在是内里太多阻隔,他的旨意不可能下到各家,建康富贵奢华,过惯了逍遥日子,谁也不会再想受苦。”   他只拣了简单的话提,若往深了说,这其中就复杂的多。   南移后,皇室已经式微,就连在建康定都都要看南方氏族的脸色,如不是司马骏机智,娶了楚婉姮,那建康这边的世家或许还不承认他,再后来陶氏打过来,谢煜璟携北府兵将其厮杀尽,这才彻底让吴人闭上嘴,现下除了建康,其余各地未有富庶,临近国界处更是动荡不安,司马骏带来的这批世家里,有私兵的就只有谢家和桓家、王家,谢家的北府兵是司马骏最为倚重的,桓家的温铁军昔年也是铁骑,可惜桓家人成了乌龟,宁愿躲在家中装病也不愿再为司马骏所用,王家则更拿不出手,当年在洛阳时,王家一度为洛阳第一世家,司马骏更是为讨好王家娶了王鸢韶为后,奈何难渡时,王家十万私兵尽数折损,现时已再不能重振雄风。   当然这话又要说回来,南边氏族比不得北方大族,有强大的兵力捍卫自身,他们靠的还是财力或名望,这也是司马骏不必忌惮他们的原因,这些软势力不会威胁到他的统治,但假如给他们机会培养私兵,按照这些吴人自私的性格,他的疆土迟早会被瓜分掉,他就会成为一个傀儡,所以即使吴人中有大志的,他也不可能会给他们出头的时机。   这一点吴人估计看不到,常年的醉生梦死,他们早已腐烂在富贵乡里,那些飘摇风雨他们避之不及,建康有美酒佳肴,也有昂扬肆意,是天下寒士和庶民最向往的圣地,战乱和疾病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缔造出盛世繁华的景象,可惜是假的。   谢煜璟给自己斟一杯酒,心中暗笑,不亏是安阳袁氏,总比旁人有远见。   袁夫人按住手里的木箸,弓眉道,“阿璟不瞒你说,我想让阿琰入地方州郡历练。”   这一声出,楚琰和楚姒皆惊住。   谢煜璟眉眼弯弯,将将要推辞,身旁人自座上起来“家家,我早说过,我志不在此。”   袁夫人眉尖渗出霜,“你志在和那些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半分本领的文士高谈阔论,他们身上的虱子都比你吃的米粟多,你和他们搅和在一起,你有过什么长进!除了平白惹一身酸腐气,我没见过你做出一件像样的事,你每日在御史台摘抄书籍史册,那些作古的玩意你抄的起劲,即是闲的抄书,你还不如去州郡。”   楚琰抖着唇,“您只按着您的思想来支配我,您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想从武,我也没有习武的天赋,阿璟当初从泥沟里爬起来要多久家家您看得见,您以为我能一步登天吗?我在御史台掌的是史籍,古籍中也不全是迂腐,先人的经历叫我看到了前景,我有一腔宏图,唯有靠我手中的笔才能实现,您让我弃文从武,您不如杀了我!”   他喊得凄厉,嗓声里带起的波澜刺得席中人心潮翻涌。   楚姒松开手里的勺任其沉入碗底,她的胸口闷堵住,眼中急速蓄出泪,她本来就不应该期望的,家家她会为了楚家牺牲掉她,她不过是楚家的弃子,只要楚家能重新立在世家之巅,她和阿兄都可以被当作铺路石,他们生来便没有自由,活着就是为了家族兴旺,只要楚家能重燃兴火,他们就得榨干自己的血肉,只有死才能解脱。 第1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2   一室安寂,就连呼吸都可闻。   谢煜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出声道,“伯母,您想调阿琰去何地?”   楚琰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谢煜璟对着他翘一下眉,笑意潜藏在眼底,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袁夫人叹一声,道,“我听说徐州刺史才被调离,徐州将好离我们楚家庄园近,阿琰过去不至于遭罪,阿璟,这事你能帮我在陛下面前提一提吗?”   谢煜璟品一勺菰菜羹,从容道,“伯母有所不知,徐州刺史之所以被撤职,是他在当地大肆引进流民,流民一入徐州就抢占庶民的田地,并且偷鸡摸狗之辈也层出不穷,这些流民都没有户籍,极为不安分,随时随地会出现暴动,据我所知,徐州上一年死伤就有数千人,且因此还引发饥荒,数万平民出走,徐州已不如往先了,我记得陛下到现在还未找到合适的人前去徐州,您要真的想让阿琰去,我或可与陛下说道。”   袁夫人听闻此话顿觉忧愁,她是有心磨砺楚琰,但也没想过要他受大苦,真像谢煜璟这般说,那徐州着实不能去,她再狠,也不能将楚琰往火坑里送。   谢煜璟看出她犹豫,便缓声道,“伯母,其实阿琰往后的路是很顺畅,御史台主管共计四人,他眼下虽只是个治书侍御史,但御史台中各院主事都近年迈,不出三年他就能在御史台中身居要职,您要想他从武,御史台专设有黄沙狱治书侍御史,掌刑狱,控四方罪犯,岂不比一个刺史强?”   袁夫人陷入沉思,良晌她坍下肩膀,失笑道,“是我想岔了,叫你看了笑话。”   她拧过头,瞧楚琰还跟她横眉竖眼,笑着斥他,“阿璟说的你都听到了,以后少进酒坊茶肆,那些文人嘴上说的一套又一套,你可曾见过他们出仕,他们真有能耐,各世家不会收纳他们作为门客?只你是个傻子,他们嘴上说的天花乱坠,那都是假大空!你说你靠笔成宏图,我就看着你能成个什么样的气候,御史台虽比不得当年你外祖的职位高,但好歹也是个百官畏惧的职务,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里面,你脑子里天马行空的荒谬思想都给我倒干净!要是敢做出落人笑柄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楚琰松了一口气,他感激的冲谢煜璟笑笑,随即向着袁夫人抱拳道,“家家所言我必谨记,断不会让家家失望。”   席上便恢复祥和。   处于里席的楚姒紧攥着手指,脸上却是苍白悲哀,家家在他面前如此,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拖累,她还没嫁进谢府,家家就能跟他开口要官职,等嫁进谢府,家家想狮子大开口都有可能,娶她就等于娶无穷的麻烦,他再善良心里也会有疙瘩,或许现时他不在意,但时间一久他哪里能忍,人心是肉长的,经不起折腾,再深的感情也会磨没,家家她当真一点也不顾及她这个女儿。   外席喝过一轮酒,谢煜璟看着他们心情尚好,便温温笑着道,“伯母,阿姒今日在街上差点出事,随行在牛车边的仅几个仆从,阿姒身旁的婢女更是丢下她就跑了,建康的女郎出行都要带数十人,她一个小娘子在外,街头各色人都有,没有仆从护卫,您看是不是不妥?”   袁夫人面有一讪,尴尬的笑道,“是我疏忽,本想着离谢府不远,阿姒带那么多人过去太张扬,所以就没备多少人随从。”   谢煜璟颔首,“若伯母嫌张扬,往后由我府里派人来接阿姒也可。”   他说的云淡风轻,话里的强硬却闻者都懂。   楚姒听着禁不住勾唇笑,他是向着自己的,这点小事他都放在心上,作为一个男人能心细到这种程度,她还胡乱揣测他,实该小人之腹。   “阿姐的嘴角快翘到天上了,将自己的私事随意告诉外男,阿姐还有脸笑,”楚瑶夹一只木箸搅着碗里的汤,那语气里的酸都溢了出来。   楚姒自顾饮着清水,不答话。   外席间,袁夫人和善的脸快欲维持不住,她僵着声道,“阿璟,阿姒还在闺中,你们还是隔点好。”   稍停一会儿,她又换出一副和蔼的模样,“我也是顾念着你们两人,建康遍地大嘴巴,谁家有些事那整个建康都会知晓,阿姒虽和你自小定亲,但往根了说,她还是个小娘子,万不能在她出嫁前受人非议啊,不然往后在士族圈可怎么抬起头?”   谢煜璟绕一下手指,笑得愈发和顺,“伯母说的是,但阿姒的安全更重要,名声长在别人的嘴里,阿姒只要听不见也没什么。”   当真是不顾及楚姒啊,在他心里楚姒或许等同于猫狗,名节坏了又如何?他又不娶她。   袁夫人的神色沉下去,良晌道,“劳阿璟烦忧,明日我会加派奴仆,再不会出现今日情形。”   谢煜璟粲然一笑,朝她敬酒道,“我敬伯母一杯酒,伯母是我见过的最通达良善的长者。” 第1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3   袁夫人受他奉承,艰涩笑着,端杯回酒。   这一场膳食下来,表面是两厢安好,内里就是五味陈杂了。   谢煜璟待不了多久就告辞了。   他一走,袁夫人再不用掩饰心头火,她先令绾嬷嬷将绿竹抓起来,又单叫楚姒入主屋。   楚姒低眉顺眼的离桌,转过屏风时,楚瑶幸灾乐祸道,“阿姐,你看这次家家还会不会轻易就被你迷惑?”   楚姒侧首睨她,“我未做过错事,家家是明事理的人,绝不会无事生非。”   楚瑶大口包一块肉片,狡黠道,“阿姐天真的可以,你辱了自己,也辱了楚家,家家再明事理也不会饶你。”   楚姒无意识的抓一下腰间的穗子,跨过门往主屋去了。   因是白天,屋内没燃灯,袁夫人靠在隐囊①上,脸色白的瘆人。   楚姒进屋站在门边,细声道,“家家。”   袁夫人微仰下颌,“阿姒,先时我就与你说过,做好分寸,你让谢煜璟送你回来,有想过让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吗?”   楚姒绞着手指,“家家,我和他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肢体触碰,难道这样也会让人挂在嘴边说吗?”   建康风气开放,男女也能站在一起闲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袁夫人会管她管的这么严。   袁夫人深着眸子看她,“男人最会在女人面前彰显自己,女人往往以为他是真心对自己好,殊不知不过是一厢情愿,阿姒,现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谢煜璟满心满意都是在为你考虑,在你的想法里,我是坏人了,谢煜璟才是对你好的人,对吗?”   楚姒失落的摇首,“家家,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袁夫人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子,道,“今日御道祸事确实是我始料未及,让你受惊了。”   她说的冷清,话语里并没有一点抚慰楚姒的意思。   楚姒嘴唇翕动,“家家言重了。”   那镯子上沾了点灰,袁夫人拽出帕子悠闲的在上面擦拭着,“阿姒,我提醒你一句,这次之后,所有建康士族都看得见你往谢府跑,你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随意进出未婚夫家,不管往后谢煜璟娶不娶你,你都会成为旁人的茶余笑料,谢煜璟娶你,他们说你们早已暗通沟渠,谢煜璟不娶你,他们会说的更难听。”   她停顿着话朝那镯子吹了吹,接道,“都往人府里凑了,还落得个被人抛弃的下场。”   楚姒双目一酸,埋头在胸前,有泪顺她的面颊往下流,她哽咽道,“您从未关心过我,您不想我去谢府,您可以在席间和他说,可您不想得罪他,又觉得我败坏了楚家的门楣,您奚落我我听着,这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家家,我到底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您的话也会中伤我,我再自我安慰,您是为我好,我也会悲伤难过。”   她仰起头,睁着泪眼直直的望着对面的人,“家家,做您的女儿太难了。”   袁夫人喉间堵住,那满腔的怒火在她无声的哭泣里熄灭了,袁夫人沉沉的盯着她,片刻答不出话。   楚姒抬袖子拭掉泪,提起衣摆跪倒在地,“您罚我吧,我当罚。”   袁夫人扔掉帕子,双手互握在一处,凌厉的眼眸眯成一条线,“回屋去,抄二十遍《孝经》。”   楚姒给她磕了一个头,佝偻着腰退出屋。   屋内袁夫人握紧拳头,愤恨只在一瞬就显现,谢煜璟不愿帮她,楚琰的热血是无用物,那位不会给楚家翻身的机会,她所做的努力全白费,得另谋出路了。   楚姒出来就听到绿竹的惨叫声,她候在石凳旁,静看着绾嬷嬷拿藤条抽打绿竹的嘴巴,一下一下打的她满嘴都是血。   时间不长,绿竹挨不住昏了过去,绾嬷嬷让两边的老嬷嬷将人抬起来,准备拉出去发卖。   楚姒连忙上前阻止,“绾嬷嬷,绿竹侍奉我的年数长,我没了她会不习惯,念在她是初犯,放她这回吧。”   绾嬷嬷长得慈眉善目,性格也温吞,即是她开口求情,她便没有再为难的意思,让那两人将人送回樟檀院,她搓一下手,语重心长道,“女郎,老奴说一句,这弃了主子的奴婢有一次就有二次,您这回是好心留了她,保不齐她心上还记恨着您,这罚说的不好听些,是因着您的缘故才打的,她从前再对您忠诚,这次后说不定就离心了,您留着她,自己要有个提防。”   楚姒点点头,转步走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隐囊:软性靠垫,出自《通鉴》   这张后男主逐渐狗男人化……… 第14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4   下午天阴了,宫中内侍入谢府传唤谢煜璟进宫。   谢煜璟将到德阳宫时,大雨倒下来,内侍手忙脚乱的撑开伞为他挡雨。   谢煜璟大步朝前,雨水过他足下绕道流去,只浸湿了他的鞋边。   他走到殿门前,扬袖往面上抹过,那两扇大门自内打开,内侍尖利的嗓音传出,“谢都督,陛下叫您进来。”   谢煜璟背手在身后,跨过门槛到殿内。   殿中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参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气味,闻着就让人作呕。   绕过屏障,就见那地上放着一人宽的丹炉,临左侧有一人盘坐在蒲团上,他打扮的像个道士,只面容浮肿,眼睑乌青,瞧着气虚的很。   谢煜璟皱起眉,伏地拜倒,“陛下。”   司马骏挥一下拂尘,吊梢眼微垂,视线落在他的背上,“阿璟来了。”   谢煜璟问道,“皇上叫微臣来,是为的豫章郡?”   司马骏吐纳一口气,闭目做冥想状,“你调了多少人过去?”   谢煜璟道,“北府兵才下战场,多数伤亡,能抽调出来的在少数,微臣目前只让杜忠领一万五千人先去了。”   司马骏不满意,“人太少了。”   谢煜璟挑一边眉,“陛下所言甚是,奈何微臣确实手中无人可用。”   司马骏从蒲团上起身,转到角落的柜子旁,自里面取出一只小瓶,倒了三粒丹药便急忙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道,“阿璟,朕只有你能用。”   谢煜璟凝视着地上的石砖,上面雕刻着飞天神像,栩栩如生,他出神道,“陛下的中军呢?”   中军直属司马骏,主要职责是守卫皇宫,保护司马骏的人身安全,不过必要时刻也会赴往地方作战,譬如南渡时,王家私兵被杀尽后,就是中军负责断后,但也死伤惨重,入的建康后一度无法恢复元气。   食过丹药,司马骏浑身燥热,他踢掉重台履,身体歪在榻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中军也就两万人,这二十来年他们都没有出过建康,不用朕说,你也该知道他们就是一群绣花枕头,真放他们去,只怕有去无回。”   谢煜璟便无奈道,“北府兵不能再出外,他们需要时间休息,陛下此时要人,微臣这里拿不出,不过……”   司马骏耷拉着眼问,“不过什么?”   谢煜璟说,“桓家的温铁军,陛下没想过重新重用吗?”   “桓家无人在朝,温铁军已然是府兵,朕就是想用,也没有由头,”司马骏缓过劲,在榻上翻了个身,他身上全是汗,精神也疲惫,困得要睡着。   谢煜璟盯着他,“那就赐他们官职。”   司马骏扑哧着笑,“个个都说自己有病,朕总不能让他们拖着病体上朝。”   “您说的是桓家嫡系那一支吧,”谢煜璟也笑,“桓家又不是只他们那一脉,旁支莫非就不是桓家了?”   司马骏捏一下眉尖,“你叫朕提拔桓家人,又是选的旁支,阿璟,你这算盘打的真精啊。”   谢煜璟将笑收住,“微臣的算盘是为陛下打的。”   司马骏转过头,看他道,“让朕来做坏人,你还说是为朕,就是迷魂汤也得是甜的,你这实在苦了点。”   谢煜璟舒展开眉,“温铁军目前在桓渊之手中,陛下想用,他却卧床不起,既然这个郎主不听话,陛下换一个听话的不好吗?”   “这能行?”司马骏反问他。   谢煜璟笑起,“他们能在建康扎根,靠的您,光想着得好处,一点付出都没有,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他们要敢抗旨,这建康的贵族圈里就再也别想融进去,能让他们进建康,那也能轰他们出建康。”   司马骏乐的拍手,“阿璟果然聪慧。”   谢煜璟目下幽暗,“陛下属意谁?”   司马骏微愣,“桓家旁支太多,光跟随来建康的就有荆州、冀州、幽州三支,这三支中又以荆州一脉稍显繁盛。”   “荆桓若真论起来,也不比嫡系那一支差,荆州地处江陵一带,近建康且富庶,嫡系能好吃恶劳到现在,大部分原因是他们这一支出钱供着,陛下,谁还想着养闲人,尤其这个闲人还压自己一头,”谢煜璟分析道。   司马骏挥着宽袖来回扇,“确实能提,没准他们还会感激朕救他们于水火。”   谢煜璟淡笑,“荆桓以桓冀为首,桓冀这个人善交友,性格也放荡不羁,常与庶民商贾打做一片,在下层百姓中有极高的声望,这样的人才陛下将他空留,岂不可惜?”   司马骏颇为赞同,“说到朕的心坎上了。”   谢煜璟说,“豫章郡随时面临着齐国侵扰,微臣去不得,但是他可以去,一方面这是个磨砺人的好时机,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安抚民众,咱们大燕地域辽阔,周边小国居多,以北以南常年受齐魏两国骚扰,微臣一人难抵两处,陛下趁时将他培养出来,至少捍卫疆土是极为可行的。”   司马骏点头,“朕这几十年从未睡过安稳觉,要是真能再养出个和你一样的人来,朕也能高枕无忧了。”   谢煜璟紧抿住唇。   司马骏乜着他,“阿璟,你二十了。” 第15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5   谢煜璟微微笑,“陛下竟然记得微臣多大。”   司马骏抬首仰望着悬在屋顶的灯,朦胧中似回到了过去,“朕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才有朕的膝盖高。”   谢煜璟没情绪的拉了拉唇线,笑里失了颜色,“微臣竟没印象。”   司马骏哼笑着,“冷情的很。”   丹炉还冒着热气,黏稠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大殿,谢煜璟突兀道,“陛下不开窗吗?不觉得呛?”   司马骏哦道,“那开吧。”   谢煜璟提拉起拖曳的前摆,缓缓行到窗边,伸长手臂轻推开窗,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窗框上,甚是赏心悦目,细雨扫了他满脸,他散着声道,“陛下,还有几天就要到祭孔日。”   司马骏晃一下脑袋,“你和朕说了有何用?这等民间祭祀朕懒得管。”   谢煜璟揩掉脸侧的雨水,道,“建康的祭孔活动一般在香潭庙举行。”   司马骏眼眸瞬间觑起,“朕快将阿姮忘干净了。”   谢煜璟缄默。   司马骏哀叹一声,“她是朕见过的最干净的女人,热情、温柔、善良,朕活了大半辈子,只在她身上体会到了爱,可她死的太早了。”   谢煜璟应话道,“她快要及笄了,陛下没有想过她吗?”   司马骏侧转身,“朕还真没想过。”   谢煜璟卷起袖子,朝他躬身道,“微臣告退。”   司马骏懒懒的嗯着,人就进入睡梦中。   谢煜璟晾在原地,听着他鼻息匀称的呼吸,不过咫尺,却像横插了一条鸿沟。   他的薄情叫人想发泄恨意都没地方去。   谢煜璟绷直着脊梁,转步踏出殿门。   --   雨下了一夜,天亮才将息,谢煜璟一醒来就睡不着了,他这些日子常做些古怪的梦,睁开眼又记不起梦里的人和事,只胸口会平添几分惆怅和悲痛,他翻身坐到门边的墩子上,望着院里那一树开败的梅花怔神。   院门被人推开,柳漪踮着脚走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像是怕被滑倒,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很能惹人眼,娇柔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生厌。   谢煜璟没分神给她,只专注的盯着梅树,前些天的雪已经冻掉了半树,这回雨水又冲刷掉仅剩的零星花朵,连番打击,这几棵梅树的花期算终结了,他忽然感到迷惑,人若到这种困境,还要怎么走出去呢?难道只有困死这一条路?   “郎君,”柳漪轻声唤他。   谢煜璟回神,歪一下头看向她,“何事?”   “老夫人的头风又复发了,”柳漪道,她悄然抬一下眼,正见他的目中全是不耐,她慌忙垂首,心间被难过包围。   谢煜璟举袖搭在腿上,“我请你来谢府是想让你医治好老夫人的病,而不是次次都来跟我说,她又复发了。”   柳漪颤着声道,“请郎君给我些时间,头风不可能一夕之间就治好,须得长期养护。”   她稍稍仰头,眼睛落到谢煜璟胸前的玉石上,眸子一亮,“郎君的这枚玉石可是独山玉?”   谢煜璟抚过胸前的玉,“有甚用?”   柳漪柔柔一笑,“郎君可否拿下来给我一看?”   谢煜璟取下独山玉递给她。   柳漪张手接过,纤细的手指似无意般划过他的指腹,莫名带起战栗。   谢煜璟有些微腻烦,但见她神色正常,不像是有意,便没出口训斥她。   “郎君佩戴独山玉可是因为神魂不安?”柳漪摸着独山玉,只觉触手生暖,神思亦宁静。   谢煜璟微点头,洛阳一行,他中埋伏受了重伤,只此一次便神识不宁,长见到许多混乱繁杂的景象和人,那段时日他几乎无法如同常人一般思考抉择,连行动都受阻,还是杜忠前去独山求来了这块玉,才使得他能恢复回来。   柳漪激动道,“郎君可有办法再弄到一块独山玉?”   谢煜璟凝眉,“独山玉可治头风?”   柳漪举高手,将玉石抬到他眼前供他观望,“此玉乃是玉中精粹,润魂驱邪皆不在话下,若将其研磨成粉,佐以芷草、川芎一起服用,不出三年老夫人的头风必能根治。”   “不过,芷草难采,杏园那边我也没见过,需得在高山上才可能见着,”她揣摩着他的脸色道。   谢煜璟捏起她手中的独山玉,细细观摩,半晌舒眉温笑,“真像你说的,独山玉三日之内就可送进府。”   “建康这一带仅有一座紫金山,祭孔日要到了,我到时候带你过去。”   他笑时连眉眼都添上了雀跃,平素肃寒的气息一扫而空,温润清贵便在谈笑间显露,最能动女儿家的春心。   柳漪怔愣的凝望着他,霎时忘情。   “阿兄!”谢清妍叫喊声从门边传来。   谢煜璟顺声去看,恰见楚姒立在那儿,眉尖紧锁,那往常见着他即生羞的眸子里盛载着悲伤,他噎住声,笑不自觉敛起,对柳漪道,“你回沁兰院吧。”   柳漪矮身答是,扭着腰款款走向门边,直到她们身边时,她又对着两人欠身施礼,那在人前一向柔和的眼神在盯向楚姒时,转瞬变作攻击性的娇媚,她挑着樱唇轻笑,倏然出了院门。   楚姒扶住一旁的树枝,一身霜寒,她强自稳住表情,与谢清妍道,“阿妍姐姐,我想回府了。” 第16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6   “阿姒,你等等,”谢清妍焦急的握住她的手,转脸叫谢煜璟道,“阿兄!你和她说话用得着靠的那么近?”   谢煜璟将独山玉重新戴回脖子上,施施然走过来道,“你们来找我?”   楚姒低下头。   谢清妍握紧楚姒的手,回答他,“夏先生告假了。”   “她家家生病,我许了她一天假回去探望,”谢煜璟道。   谢清妍瞪他,“那这么说,是练不成剑了。”   她如是说着,忽地一笑,“不如阿兄你来教我们。”   楚姒心跳加快,急忙拽住谢清妍,示意她不要说了。   谢清妍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仰着脸等谢煜璟话。   谢煜璟看着绯色席卷上楚姒的面颊,羞粉使得她窘迫,冲淡了她与生俱来的清冷,他启唇道,“你们先去菡汀院吧,我换一身衣裳就过来。”   谢清妍大笑着拉起楚姒跑出院子。   谢煜璟看着她们跑远,调身进屋。   --   楚姒执着木剑和谢清妍较量,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谢清妍抄剑敲了一下她的头,“阿姒,你还在想那个女人?”   楚姒摇头,转一下剑将她的剑挡了回去。   谢清妍带着她的剑在半空转了一圈,又绕回去刺向她的肩侧,“阿姒,她就是个粗鄙的医女,便是美貌也比不过你,你不需担忧,我阿兄眼界高,不会收她的。”   贴身的玉石都能拿出来给她看,再傻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楚姒笑一下,朝后退一步躲过她的剑。   谢清妍趁势追击,举步向前连刺她。   楚姒不得不往后急退,“阿妍姐姐好剑术。”   谢清妍唇角浅翘,眼睛往她身后瞟过,手里的木剑一个翻转,直冲她的面部而去。   楚姒匆促的挪脚,颈子后仰,整好靠进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温热的气息瞬时将她裹住,她登时心慌意乱。   谢煜璟一手托在她的腰间,一手圈住她的手,带起木剑转动,巧劲一使就化解了谢清妍的攻势。   楚姒软着手想脱开他,被他强硬地控住,他把着她的手和谢清妍过招,沉着声在她耳边道,“阿姒你看,她攻过来时,你在躲得同时也可以回击,如果你一味地躲,她会步步紧逼,待你退无可退了,那就只能束手就擒。”   楚姒赤红着耳道,“我懂了。”   连番挑刺,谢清妍最终招架不住,直被逼退到墙角处,她大声抱怨道,“差不多就行了!我都没地方躲了!”   谢煜璟便停了手。   楚姒在他怀里轻微地挣扎着。   谢煜璟俯首看她,她一脸红晕,那羞红顺着侧脸一直延伸到颈下,是美极了地情态,他却在这一刻大惊,他松开她站到一边折一只枯树枝道,“我逾矩了。”   楚姒的情思戛然断掉,她抓紧手里的木剑,指尖泛白,口里淡淡道,“没事。”   谢煜璟转开眼,随意划了两下树枝,叫两人跟着他学剑。   他们修习了近两个时辰,瞅着快到中午,才停下来送楚姒出府。   牛车停在大门前,三人刚出大门,却见那牛车旁还有一辆牛车,车身有珠玉红绸点缀,瞧着奢靡贵气。   谢清妍道,“谁家的牛车这么不长眼,停到这里来了。”   谢煜璟眸中带探究,少许时候,他对楚姒道,“阿姒,你快上车吧,莫让伯母等急了。”   楚姒点一下头,抬脚踩在马扎上欲钻进车里。   那旁边牛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人惺忪着睡眼探出头,正巧看见了楚姒,他眼里顿现惊艳,赞道,“南地美人都是这般风姿吗?”   谢煜璟目色骤寒,他冷声道,“桓冀,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楚姒在这说话间快速进了牛车。   车夫赶着车离开,其后奴仆跟了一路。   谢煜璟等他们全部走远,才盯着那醉态毕现的人道,“主人已候在门边,你这个客人还不下车是什么道理?”   桓冀伸一只脚出来,嘟囔着跟牛车里的人道,“扶我下来。”   倏尔有几个美姬先钻出,她们灵巧的跳下来,嬉笑着张手拖住桓冀的胳膊,将人扶下了牛车。   谢清妍站在谢煜璟身旁啧啧道,“真是骄奢淫逸,桓家到他手里往后只怕就没了。”   谢煜璟瞥她,“回府去。”   谢清妍耸耸肩,蹦跳着跑走了。   桓冀走近前,挥着长袖道,“谢都督不请我进去?”   谢煜璟背手在身后,转身道,“进来吧。” 第17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7   谢府的接待宾客一般在前堂,谢煜璟领着桓冀入堂内,那群美姬也跟着入内,一时莺莺燕燕群聚,原本肃静的厅堂俨然成了欢乐场所。   谢煜璟高坐在上,取下腕上的流珠细细的捻,“桓冀,你要是跟我谈事,这些女人就全清出去,要是想其他,谢府不欢迎你。”   桓冀歪靠在扶手椅上,肩上覆一双纤手轻柔的替他揉捏,他懒洋洋的晃着头道,“谢都督也太不近人情,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紧要,这些美女可都是我为您挑选的,只为报答您在皇上面前替我进言。”   谢煜璟笑,“让她们走。”   桓冀没趣的拍开肩上的手,不耐烦的扬手轰美姬们出门。   那些女人只得期期艾艾的退走了。   桓冀正身坐好,嘴边还有痞笑,“谢都督一副君子坐怀不乱的假正经,若是我没见过那等佳人,我就真信了。”   谢煜璟将手里的流珠丢在桌上,凉凉的望着他,“看来让你过府是错了。”   他躬身起来,准备赶人。   桓冀哎哎两声,再不敢嬉皮笑脸,“都督冷心人,我不过开个小玩笑。”   谢煜璟坐回去,“你要谢我,拿出点诚意。”   桓冀闲适的点头,随后在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契放在一边的案桌上,“这是我在益州的田产,都督看着笑纳。”   谢煜璟拿起地契看了看,旋即叠好收起,“你的谢意我收下了,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桓冀丝毫不气,他还笑道,“都督虽在陛下面前替我说了话,但也搅了浑水吧,陛下提我做了桓家主,还要遣我入豫章郡,都督不跟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吗?”   谢煜璟按了按指节,道,“你即承了龙恩,只想着好处一点力都不出,哪来的好事?”   桓冀呵笑,“都督使得一手好计策,您的北府兵可安稳待在建康了,我却要代替您出建康,好人全让您做了,我还得谢谢您?”   谢煜璟望他,“不愿意可以跟陛下请辞。”   “都督做的高明,这情我就不欠您的了。”   桓冀摇首哧笑,自椅上起来,踱着步出了堂。   他的走姿还如之前那般吊儿郎当,但背影里已显肃然。   大燕的教派众多,佛学、道学、玄学、儒学等等交错参杂,其中以玄佛合流①引领在前,道学只司马骏推崇,道家的长生学他极为沉迷,自古帝王慕长生,他也如此,这也导致皇族和士族信仰分离,而清高的学士犹以儒学为尊,像楚家便是其中典型。   正月已过,没几天就到了祭孔日。   各地祭孔多在孔庙中进行,但是建康这里例外,楚婉姮死后,承德帝修建香潭庙,楚氏重儒,这祭孔活动也就移到香潭庙了。   五更天寺庙的大门就开了,许多人早早聚集在那里。   楚姒到时就见谢清妍站在庙门口张望,绿竹搀着她过去,黑天瞎火的,两人一见着面都止不住笑。   楚姒哈一口冷气,将手插进袖口里,道,“阿妍姐姐来的早。”   她的眼睫上缀了白霜,配着她的脸,像个冰雪雕成的人。   谢清妍解下帕子帮她擦脸,“是我阿兄来早了,他昨晚就过来了。”   楚姒了然,待要再跟她说说话,楚瑶和楚琰都走来了。   几人互相见了礼,楚琰跟谢清妍道,“我这两日都不见你阿兄,原来一心忙在这个上面。”   谢家尚武,经学一类基本不通,这次能来香潭庙,说实话挺令楚琰吃惊。   谢清妍笑道,“阿姒还有两个月就要及笄,我阿兄看的紧,也担心她再有事就提前来了。”   楚姒红一下脸。   楚瑶冷冷的瞥过楚姒,将身子朝他们中间一站,直将楚姒挤到一旁,她做出一副极天真的样子去握谢清妍的手道,“阿妍姐姐,我们好些日子没见了,你还是这般漂亮。”   谢清妍觉察不出她们之间的暗斗,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小阿瑶也好看,你们楚家尽出美人胚子,往出来一站,都是顶顶耀眼。”   楚瑶嘻嘻笑着,“阿妍姐姐好会夸人。”   她佯作疑惑的四处看看,“怎不见阿璟哥哥?”   楚姒淡着眼看她矫揉造作。   谢清妍尴尬的笑了笑,伸手去牵着楚姒,侧头跟楚瑶道,“我阿兄有事,这会儿你只怕见不着他,咱们先进去转转吧。”   楚琰不便和她们女孩子一起,便道,“我不随你们一道了,我去看看那些寺人有没有将孔圣像搬出来。”   三人乖乖点头。   楚琰便左转入了大殿。   谢清妍左手拉着楚姒,右手握楚瑶,与她们道,“这间寺庙和阿姒一般大,那位容妃娘娘若还在世,你们必能见上一见,她的容颜犹如神女,我只在幼年见过一回,便再不能忘却。”   楚瑶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嘴里却甜甜道,“可惜我小姑姑去的太早,她那个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她语带忧伤,斜着眼看楚姒,眼里的嘲讽能刺穿人心。   谢清妍怅然道,“公主殿下养在深宫,今年也差不多要及笄了吧,只是无缘相见,陛下太过宠爱,宫门都不让出。”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玄佛合流:两晋时老庄玄学盛行,清谈玄风大畅,为佛学的兴盛提供了契机。汉末支谶传入的大乘般若学以假有本无(性空)来论证发挥“一切皆空”的思想,既适应了当时民众朝不保夕、普遍关注个人生死祸福的精神需要,也与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谈无说有的老庄玄学有相契合之处,故与玄学合流而蔚为一代显学,出现了盛行一时的“玄佛合流”思潮。当时的佛教般若学者,往往也是清谈人物,他们兼通内外之学,尤其熟悉老庄玄学。(解释查的百度,侵删。) 第18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8   她们走过神殿,参天高的鹅掌树经风吹,飒飒的响,枯枝相碰的声音无端生出一种凄凉。   楚姒仰望着它,寒风吹在树上,枝桠割裂了料峭冷意,莫名感觉到温暖,她梦呓般的说着话,“我们去哪儿?”   谢清妍一拍头,“你们还没用早膳,我带你们去吃斋菜吧。”   楚瑶抱住她的手臂,笑道,“不等阿璟哥哥吗?”   她从来时就一直将阿璟哥哥挂在嘴边,再蠢的人也能听出其他意思来,谢清妍转一下眼珠,自她手里脱开胳膊,道,“不用等了,他回来大概祭孔大典就开始了。”   楚瑶沮丧的奥着,然后老实的走到她们身后,再不显活泼。   谢清妍拽着楚姒悄悄和她拉开一段距离,才犹疑着和楚姒道,“阿姒,阿瑶亲你吗?”   楚姒怔一下,俄而道,“她小孩子性格,跟谁都亲。”   谢清妍将信将疑,“没见哪家贵女将外男看的这般重。”   楚姒眼神一灰,转话道,“阿妍姐姐第一次来香潭庙,还没见过这边的日出吧,待会儿我带你出去看,紫金山上的日出,是整个建康最美的景色。”   谢清妍陡时慌出,不过一瞬就镇定道,“还是别乱跑了,免得祭孔大典找不见人。”   楚姒想想也是,朝她轻笑一下没再就这个事说下去。   三人在后厢房稍作用膳,再出来时,天已大亮,东边天际红霞漫布,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出来了。   出来的早,一顿饭下来瞌睡也上来了。   楚瑶捂住口打哈欠道,“我想去补一会儿觉。”   谢清妍抚一下她的头,对着楚姒道,“你们姊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了觉,阿姒你也去睡会儿。”   楚姒答应着,慢慢转了步,往东边厢房走,楚瑶跟在她身旁一路无话。   谢清妍看她们进了房间才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她也有些困,便伸着懒腰回房歇了。   楚姒和楚瑶进到房内,楚瑶大剌剌张开四肢摊在床上,一点空隙都没留给楚姒。   楚姒立在床边看着她渐入睡,微叹一声,拉开被褥帮她盖好身子。   她踱着步走到窗边,刚入破晓,天边被绯色晕染,不消多长时间,太阳就会升起,初晨的朝气扑撒向她,她忽然一阵兴奋,急走出了房门,对坐在栏杆上打瞌睡的绿竹道,“绿竹,咱们去看日出。”   绿竹啊一声,规规矩矩站起来道,“女郎,要是被发现……”   她免不了还得挨一顿打,她不想再因为楚姒受罚。   楚姒主动攥住她的手,“我们偷偷去,她不会发现的。”   绿竹心内厌烦,嘴里却不得不顺她的意,“……听女郎的。”   楚姒扬起嘴角开怀笑,扯着她自后门溜了出去。   院里一静,没多久,楚瑶爬下床,趴在窗边确定无人,便偷摸着溜了出去。   香潭庙在紫金山巅,她们出来就见遍山松树,在这早春的霜冻里依然挺立,连叶子都还是苍翠欲滴,从山顶朝下看,便有凌虚踏空之感,似乎随时都能乘风飞天。   楚姒深吸着空气,胸中闷气皆扫去,她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峰,浅笑道,“绿竹,早几日害你受罚,你不要怪我。”   绿竹抽出手绢,将滴在她眼下的露水擦掉,“奴婢怎会责怪您?奴婢弃您独自跑回府,本就犯了大错,您不计较,还帮奴婢求情,奴婢再没眼色,也知您是真心待奴婢好。”   可是再好,她也只是个不得宠的主子,连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又如何能护她?   楚姒轻拂掉她的手,寻了块干净的地面,拿下帕子铺在上面,弯身坐倒,“你随我一同长大,府里只你最懂我,如果没有你,日子不知有多难熬。”   绿竹蹲在她身边,伸指朝东边大叫道,“女郎快看!太阳出来了!”   初升的太阳攀在峰顶,光线照射在她们周身,暖意即来。   楚姒启唇灿烈的笑着,直视着它。   仅片刻便觉得目眩,她以手挡眼转过脸,才要调侃时,眼睛定在半山腰处木成了雕塑。   山林的甬道口,有一男一女在其中缓行,男子着轻裘,面若冠玉,神情也是淡然自在,他身旁的女子肩背着竹篓,手里捻着一束不知名草植举到他眼前,通身的轻快即使楚姒看不见她在说什么,也能感觉的到他们之间相处的融洽,一如那日在谢府见到的场景,旁观者瞧见了都无法插话。   他们一路往下走,直接走到一辆停滞的牛车处,那女子上了牛车,牛车载着她悠悠然离去,男子站在门边,翘首看顾,待那马车行远了他才转身沿原路返回。   日头上去了,阳光照在人身上应该暖洋洋,可楚姒却凉彻心扉,她仅存的最后一点侥幸被抹杀了,她刻意忽视那个女子的存在,一再的暗示自己,他心里是有她的,到现在这些谎言全部被戳破了,她不过是在自以为是,他面对她时的疏远和拘礼她都能察觉到,她一味的找理由,为他粉饰太平,不到亲眼见到的这一刻她难以清楚自己有多愚蠢,那婚约诚如家家所言,是束缚住他的枷锁,一旦有机会,他必定要撕开,和她撇清关系。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当了真。   楚姒一身颓然,抬起手臂喊绿竹,“咱们回庙里吧。”   绿竹巴不得,连忙扶住她沿原路返回。   --   谢煜璟奔波了半宿,早已劳累不堪,本想稍作歇息,可一进禅院,那亭子里就窜出来个人,正是楚瑶。   “谢郎……”楚瑶走到他跟前细声细气道,眸中尽是小女儿家的仰慕,毫不遮蔽的袒露出来。   谢煜璟神色凌厉,“谁让你进来的?”   楚瑶看不见他的厌腻,痴痴道,“我想来见你,就溜过来了。”   谢煜璟寒声道,“现在出去,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瑶再不懂话这也能听的明白,她湿红着眼道,“我心悦你,你不要娶我阿姐好不好?”   她说的再直白不过,少女对恋慕之人总有满腔期望,只有撞了南墙才会想着回头。   谢煜璟转脚朝门口走,她陡然心惊,急切地想抓他的手将他拖回来,“谢郎!谢郎!你别走!”   谢煜璟一甩袖,拒绝她的触碰,他直走到院门边,对两边守着的侍从道,“送楚女郎回她的房间。”   侍从默默的走到楚瑶身前,客气道,“女郎,我们送您回去吧。”   楚瑶被他的无情伤透,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谢煜璟眉梢皱的打结,“你知道你现在在给楚家蒙羞吗?伯母知晓了,你定逃不了一顿打。”   这话见效,楚瑶还是怕袁夫人,她夷由着不知如何作答。   谢煜璟懒得等她话,挪脚往房里走。   楚瑶一见他要走,羞耻害怕全剖离,慌忙追上去,但被侍从给拦住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房,她素来的自信被打击的一蹶不振,这样狠心的男人,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瑶,你怎么在这里?”   楚瑶听到声音赶紧擦干泪水回身,就见谢清妍拎着篮子进院子,她踌躇着跟她笑,“我,我来看看阿璟哥哥……”   谢清妍瞧她眼眶还红着,心里猜出个大概,她将篮子递给侍从,拽住她的手道,“我阿兄忙,你可能无缘得见,祭礼要开始了,咱们去找你阿姐吧。”   楚姒瞅着那紧闭的门,恋恋不舍的点着头。   谢清妍便带人走了。   祭礼快要开始了,孔圣像被搬出了殿,放在那颗鹅掌树下,四周搭建了高台,数百个儒生跪坐在蒲团上,仰头瞻仰着雕像。   那长廊被竹帘绸布隔出了几十个小间,各家子弟坐在其中,观摩着圣礼。   楚姒坐在东边角,谢清妍坐在她的左侧,楚瑶则在她的右侧,耳边听着赞乐,她心不在焉的翻阅着案上的书。   谢清妍歪过身靠在她的肩上,小声道,“阿姒,阿瑶今早上跑去找我阿兄,我猜你蒙在鼓里。”   随着乐声,台上儒士一齐诵读《弟子规》①,诵音悠悠,催人生敬。   楚姒定在那祭台的碑文上,心在深渊中沉浮,她轻轻道,“让阿妍姐姐费心了。”   听不出一点气,嗓音空荡的似在敷衍。   谢清妍抬起头,抻手支着颈,视线在她的侧脸上流连,“阿姒,你难过了。”   楚姒的嘴角弯了弯,笑得没有温度。   谢清妍伸一只手覆在她的背上,“我阿兄眼里只有你,旁的人他瞧不见的。”   旁的人他瞧不见的。   旁的人是她,他瞧不见的是她。   讽刺至极。   楚姒扣着手边的砚台,轻微颔首,“嗯。”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弟子规》:孔子的   再大声喊一遍,我阿姒会雄起的!!!!! 第19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9   祭礼进行到一半,庙门打开来,涌出数个随从,桓冀跨庙门进来,与他一道的是个貌美小郎君,那小脸上大约涂了一层粉①,乍看倒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他的神情趾高气扬,踏进来的同时,一只花斑豹就在他的脚边,生人的气味令它不安,它时不时的发出低吼。   庙里的贵女不少,见着这只豹子都被吓住,有的甚至吓哭了。   那小郎君招摇的顺看台朝东走,一直走到谢煜璟的坐席前止住,他抬起下颌道,“我要坐你的座位。”   谢煜璟放下卷轴,执一只戒尺笑看着他,“这庙堂岂是你王旭晏放肆的?”   王旭晏一脚踩上案桌,眯着眼道,“你让不让?”   “你们王家礼佛,这里不欢迎你,”谢煜璟对着他的腿抽一戒尺,他立时抱着腿在地上跳。   只在他说话间,便有仆从前来,将王旭晏围住。   那只花斑豹挡在他身前,眦着尖牙威吓,唬地仆从都不敢上前。   疼劲过去,王旭晏又恢复成傲慢无礼,他指向那座孔圣像,大声道,“这间庙往后是我们王家的了,这个穷酸老头你们最好自己搬走,要不然过不了几天就会被砸成稀巴烂。”   楚琰早听的一头火,他拍着桌子斥他道,“王家小郎好生无耻,连容妃娘娘的庙也想独占,你问过我们楚家了吗!”   王旭晏抱臂讥笑,“一个死人凭什么占活人的地方,不如早早腾走,省的讨嫌。”   楚琰气极,下席就要和他理论。   谢煜璟按住他,冲着王旭晏凉声道,“滚出去。”   王旭晏耸耸肩,拍两下花斑豹道,“阿什,咬他。”   这一声出,那豹子噌的窜起,血盆大口一张,就要咬上谢煜璟。   场中诸人皆惊呼。   楚姒攥紧手,惊恐随之而来,她怕的快要喊出声,直面死亡的惧意令她暂时忘却了先时的难受,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受伤。   豹子的行动速度迅速,瞬间就冲到谢煜璟面前,呛人的腥臭味从它的嘴里散发出来,它的獠牙快要戳到谢煜璟的手背上。   谢煜璟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了三下,待它下嘴时,他抄起砚台猛地朝着它的牙砸去,只听一声痛吼,花斑豹两只前蹄捂着嘴往地上一倒,痛的翻身打滚。   楚姒一呆,顷刻间以手掩面浅笑出。   四周列座瞬间哗地大笑,女郎们娇羞着脸相互交耳称赞。   “谢家郎主当真气度无双。”   “郎君挺立如松柏,举手便能定人心。”   王旭晏听着周遭赞誉,一脸阴郁,他伸腿踢踢还在嗷呜叫的花斑豹,“没用的畜牲。”   谢煜璟抽出一块白帕细致的抹掉桌上的墨汁,散着声道,“还不滚?”   “你等着我耶耶来收拾你!”王旭晏狠瞪着他,旋而转步快速撤离。   谢煜璟揭开香炉,将里面的熏香燃着,袅袅檀香萦绕,将杂味驱除掉,他抬起眼帘,望着一旁看热闹的桓冀,“不走?”   桓冀捏着玉骨扇,摇了两下,“我是来观礼的,谢都督可不能无故赶客。”   谢煜璟吹吹茶水,不接话。   桓冀挑唇笑,漫步走过他,往墙角处踏去,走至楚姒坐处时,他侧转脸促狭地对她抛了个媚眼,挑逗地意味不言而喻。   楚姒愕然,片时便觉手心冒汗,这个人孟浪的可怕。   --   祭孔大典结束时,日头正高,各家都趁早下了山。   下山走的山路,楚姒和楚瑶平日出行多是牛车,鲜少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都走的颠簸,楚瑶还爱四处乱看,脚下也不注意,才到半山腰,她就绊到石头上,把脚给踢破了,后半段路楚琰不得不背着她。   一路倒再未出其他事,直到山脚,他们又和王旭晏撞上,他的花斑豹趴在石头上,脊背弓起,做出随时会进攻的姿势。   地上有一个竹篓,那些新摘的芷草都被碾烂了,王旭晏怀里抱着个女人,衣衫被他扯开些许,他一双贼手几乎快伸进去,那女人一见他们,哀哭出来,“郎君救我!”   她是柳漪。   楚姒望向谢煜璟,他的眸子揉满了暗色,怒意潜伏在他的面皮下,她很少见过他动怒,更别说是为了别的女人,她心想,他是真的钟情这个女人了。   她的眼眸缓缓下移,落在他的腰上,那里简单的系着一只玉带钩,她转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臂钏,忽地抿唇笑,她竟是到这时才看明白。   楚琰匆忙将楚瑶放下来,让她坐到石头旁,他走近前,大喝道,“王旭晏!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还有没有王法!”   王旭晏顿住手撇笑道,“我玩个女人你管得着吗?”   他太过厚颜无耻,楚琰张着嘴挤不出半句话回怼他。   “你玩的女人是我府里的医女,”谢煜璟那沉稳的喉音在一群人中炸出,“王旭晏,你想怎么死?”   王旭晏松开柳漪,推了她一把,邪佞的笑道,“这么巧。”   柳漪趔趄着往地上栽,被谢清妍扶住,她低着声道,“你不是早就回府了吗?为何和他搅和在一起?”   柳漪眼角带泪,瞄过她又怯怯的看一眼谢煜璟,才道,“车轮半道扎破了……”   谢清妍一肚子气发不出,她心虚的瞟楚姒,倒没见她看这里,稍稍定心。   谢煜璟睨过她们私下小动作,冲着王旭晏道,“确实巧,我来算算你今日做下的蠢事,大闹香潭庙,强抢良家妇女,你耶耶没教你积善行德,那只好我来教了。”   这话一停,数十个侍从列队将王旭晏和那只花斑豹围住。   王旭晏躲到石头后边,朝跟随的仆从挥手,“杀了他们!要是他们碰到我,你们回去全部得死!”   谁都怕死,那些仆从再胆怯,也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   楚姒捏紧帕子站到行道旁,看着他们乱斗。   “谢郎多情,我今日才得见,”桓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打着扇子轻飘飘的说风凉话。   楚姒垂下眼,不再看那边打斗,她的神情很愣,那眼落在路边的荒草上,不知眨动。   桓冀一直盯着她,忽而收起扇子,微有怜惜道,“有佳人在侧,谢都督竟只关心一个民女,冀见此情形,都想骂他鱼目。”   楚姒伧然微笑,“与你无关。”   桓冀捏着扇轴往肩膀上敲了敲,“我最见不得美人伤情,这天下的男人有多少自诩专情,可一转眼就能另觅新欢,往外传了,也不见人斥责男人寡情,只会夸赞其风流,而女人就可怜了,一旦被男人摒弃,就得受万人唾骂,着实可笑。”   楚姒敛住笑,张嘴欲答,可一时无力反驳。   桓冀弯下腰,蹲在草丛中,拔下了几颗枯草,手指翻动,不过一小会儿就编出了一只蚂蚱,他举着蚂蚱给楚姒。   楚姒攥住蚂蚱,微微笑一点,“多谢。”   桓冀撑着下颚翘唇。   楚姒偏过脸,手里的蚂蚱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桓冀唇边笑加深。   作者有话要说:  涂粉:魏晋时期男人化妆在当时超级流行,当时的审美和现在有点像吧,流行阴柔美。   男配一号可还行 第20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0   那头打的快要收场,谢煜璟随身侍从是北府兵出身,历经沙场,打几个仆从几乎是信手拈来,没两下就将人打退了。   谢煜璟移步到石头前,歪一下头对王旭宴道,“你踩坏了药草。”   王旭宴腿打颤,“……我,我叫人去采。”   谢煜璟笑起来,“采好了记得送到我府上。”   王旭宴赶紧点头。   谢煜璟理了理袖子,回身注视着楚姒,她手里捏着的蚂蚱栩栩如生,她的眼神四处乱飘,只有被人打趣她才会露出这样不自然的羞态。   他的余光朝旁边看,果然见桓冀蹲在她身侧,一脸肆意的笑,他立时脸沉,提步走去。   忽听耳边一阵风过。   谢煜璟定睛去看,那只花斑豹龇着獠牙越过他掠向对面。   他心头一紧,立刻摸至腰侧,手腕一转,便有一柄剑环腰而出,他快速奔向楚姒。   花斑豹的速度奇快,瞬息间就到眼前,楚姒傻在原地,脚都不知往何处移,但见它嗅了嗅空气,转头攻向了楚瑶。   楚瑶脚腕上有伤,根本没法跑,她张皇的乱抓着,正好拽住楚姒将她拉至身前,口里却还在呼救,“救命啊!”   楚琰人离她们远的很,登时急红了眼。   桓冀应急的快,猛拉住楚姒的另一只手,将她从楚瑶跟前扯离,顺势送她进谢煜璟怀中。   楚瑶失了人挡,当即惊惧哭号,她翻身想逃,可哪里有花斑豹快,它的前肢摁住她的伤腿,张嘴便是一口。   “啊!!!”   谢煜璟一手托抱住楚姒,匆匆将剑丢给桓冀,他避让到一旁,环着楚姒未让她下地。   桓冀反手握剑,抄身冲上前,压着花斑豹的后背,拿剑对着它的脖子一抹。   瞬时血喷涌出,花斑豹断气倒在地上,楚瑶两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一场闹事结束。   楚琰跑到石头边,抬起楚瑶的腿来看,那一口咬的太狠,她的脚都被咬穿了。   楚姒窝在谢煜璟的胸前,细指搭在他的肩上,她还有余悸,面色泛青,头伏在他的颈下控制不住颤栗。   谢煜璟轻抚着她的背,眼眸凝视着她,薄唇紧抿。   稍有平复,楚姒细着嗓子道,“……放下我吧。”   谢煜璟松开手,放她下了地。   楚姒便焦急的冲到石头旁。   谢煜璟追视着她的背,没盼来她回眸一眼。   桓冀看够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掏出一只干净的手绢,将剑上的血擦去,扬手将剑丢还给谢煜璟,“谢都督心苦的很呐,她都不看你。”   谢煜璟置好剑,弯腰捡起地上的蚂蚱,也扔还给他,“扎手的玩意不要随意送人,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一套。”   桓冀捏捏被踩扁的蚂蚱,放进了袖子里,“她吃的挺开心。”   谢煜璟拧眉,“我记得你明早就要出发去豫章郡,你不回去收整,在这里扯闲,看来是没将陛下的旨意放在心里。”   桓冀嗤一声,扬袖一甩,快步往不远处的牛车走,抬腿一搭,斜倚在车板上,随着牛车慢慢远离。   --   楚瑶的腿伤极重,大夫说很有可能致残,只能慢慢养护。   袁夫人惯来要强也免不得流泪。   这事闹得大,整个建康贵族圈都传了一遍,王氏惯来横行霸世,在建康这片地,他们仗着和皇族枝理相连,从不把吴人放在眼里,楚瑶受伤他们也没前来探望,袁夫人亲自上门,他们竟也拒门不见,楚家这一遭简直颜面扫地。   没有人同情弱者,他们都隐藏在黑暗里看热闹,看高兴了,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   当日晚,楚昭鹤进宫,在公车门和谢煜璟相遇了。   二人皆心中有数,自不多寒暄,径直入了德阳宫。   司马骏靠在绵席上,敞着衣领半眯眼,见他们二人便道,“聚到一起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楚昭鹤高举象牙笏,痛声道,“陛下!王家小郎放纵野畜伤了臣的女儿,现今竟闭府装死,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司马骏心不在焉的唔一声,“荒唐。”   楚昭鹤暗咬牙,接道,“陛下,微臣向来恪守己道,从不沾惹是非,他们王家欺人太甚,微臣只想要一个说法,求陛下做主!”   楚家比不得从前了,若在往日,断没有人敢如此对待他们,现今已大变样,他们势颓只能服软。   司马骏颔着首,“爱卿委屈了,朕明日就叫王闫衾入宫,定会帮爱卿训斥一顿。”   这话说的不疼不痒,就是场面上安抚人心的话,一转头或许就忘了,在他这里,吴人哪里比得上随他出生入死的王家,就算是王家做了点错事,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煜璟瞧他一眼便知他心里在像想什么,“陛下,王家人不止伤了楚大人的女儿。”   司马骏望他,“他们还干了什么?”   谢煜璟说,“王旭宴扬言要霸占香潭庙,过不了几日王大人大概就会派人过去拆庙了。”   司马骏的懒散陡时消尽,他阴郁着脸道,“他敢拆朕的庙?”   谢煜璟双手搭在膝上,淡声道,“此事满座儒士皆知,微臣若有一点说谎,您都可查到。”   司马骏眉间隐戾,他冲旁边的内侍招一下手,“去把王闫衾叫进宫来。”   那内侍便得令出去了。   约莫一刻钟,王闫衾进到殿里,他侧头在谢煜璟和楚昭鹤身上瞄了瞄,心里一计较,当先道,“陛下招臣进宫可是因楚大人的女儿?”   司马骏未吱声。   王闫衾便觉猜到了,他作冤屈状道,“陛下!小儿当时遭谢都督毒打,他养的那只豹子护主心切,才误伤了楚家小娘子,这事要真怪起来,原该是谢都督的错,臣的儿子是无辜的!”   谢煜璟和楚昭鹤对视一眼,闭嘴看他抹黑。   司马骏探手捏住桌几上的一只青釉龟,在手里把玩着,“听说你想要朕的庙?”   感谢在2020-07-17 17:20:28~2020-07-18 18:1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香茄子 10瓶;覃氏玄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1   王闫衾一慌,连忙摇头道,“陛下,臣就是再大胆也不敢贪图您的东西,您万不可听了旁人的谗言误会了臣……”   司马骏哦道,“要不要朕招几个儒士进宫来跟你对峙?”   王闫衾两嘴皮一碰,再编不出瞎话了。   司马骏抬起手猛朝他一掷,那只青釉龟整好砸到他的脑门上,打的他头昏眼花,倒在地上不敢起来。   “朕这些年不怎么管事了,你就以为瞒着朕什么都可以抢夺,香潭庙是朕给容妃建的,你们王家哪来的脸来在朕的地盘上拉屎撒尿,想来是朕待你们太好了,导致你们都快忘了自己是朕的臣子了吧!”   王闫衾连连磕头,“陛下!陛下!臣一时鬼迷心窍,您饶臣这次吧。”   司马骏也没想真罚他,只是给他一个警告,让他以后再不会有妄想。   “念在你是初犯,朕不追究,不过,你儿子伤了楚爱卿的女儿,你得给他一个交代。”   王闫衾霎时暗恨,嘴边倒恭敬,“陛下说的是,犬子伤人,臣回头会亲自上门求得楚大人宽恕。”   楚昭鹤冷声道,“本官的女儿腿伤难以痊愈,你说要本官宽恕,本官就宽恕,本官的女儿岂不是白受伤?”   王闫衾愕然,楚昭鹤向来唯唯诺诺,何曾如此强硬。   双方僵持不下,司马骏看的伤眼,便作和事佬道,“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既然你儿子欺负了人家闺女,不如朕给你们做个媒,往后就成了一家人,这一家人小打小闹的就不要计较了,笑笑就过去,大家和和顺顺才是好。”   谢煜璟道,“陛下,即是敲定,您得下达旨意,仅口头一句话,出了宫谁还能记得?”   他撂出话时,眼尾上挑,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楚昭鹤惊疑的看着他,他不是来帮他的?   谢煜璟唇边笑纹漾开,王家辱楚家他可以帮忙说话,但是楚瑶拿楚姒的命不当回事,他也要让他们吃个苦头。   王闫衾在旁边呃着声,也是有气没法出,世家里,他们楚家如今渐没落,这时和他们家结亲,完全就是白被他们占便宜。   司马骏笑睨着三人,立即拟了圣旨下发下去。   王楚两家联姻的消息震惊了建康,楚家的两个女儿分别被司马骏许配给了谢家和王家,王谢都是北方士族,楚家亲近他们,就等于疏远了南地一派,但北方士族也不一定会接受他们的示好,这就等于是两面不讨好。   楚家的境地艰难,南地贵族隐隐联合排挤楚家,在各个场所都或明或暗的使绊子,楚昭鹤连着几天没去酒肆,闷在府中栽花逗鸟,像是对尘世再无兴趣。   袁夫人为这事气的上火,跟他吵了好几架,到最后还是只能忍着吞下这口恶气。   春日暖阳,楚姒闻着鸟叫醒来,她举起手,便听金臂钏上珠玉琳琅清脆的响声,她的睡意就散了,她张开眸子,凝望着手腕,过半晌,她伸手将金臂钏脱下,起身放进了角落的柜子里。   恰闻屋外有人在跑,楚姒披着袍子开了门。   绿竹气喘吁吁的停在一丛连翘旁,撑着腿道,“女郎,您送去晓禾院的一双棉靴被,被剪碎了。”   意料之中。   楚姒转回屋做好洗漱。   绿竹摸不清她的想法,候在院里等她出来。   “随我去晓禾院看看,”楚姒趿着木屐出来,她穿着上鲜少讲究,艳色在这档口也不好穿,就索性随便着来。   绿竹看她手里托着两只护膝,“您还送?那边不会领情的。”   护膝是楚姒亲手做的,她熬了两个夜才做出来,手上扎了不少针孔。   楚姒递护膝给她,慢声道,“我送到就好,她的随她怎么处理。”   绿竹便闭嘴。   --   主仆二人才到晓禾院就听见里面的咒骂声。   “谁让你们把她的东西拿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滚呐!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以为我腿瘸了就治不了你们,我要让家家把你们统统都发卖了!”   婢女们怯怕的退到院外,瞧见她们两人,都躲闪着避让开。   楚姒抬手搭在门边,跨门进来,一眼就见楚瑶凶横着脸坐在轮椅上,她手里攥着一把剪刀,地上尽是碎布,那双靴子被她剪得不成形。   她恨极了楚姒,是楚姒抢走了谢煜璟,如果没有楚姒,和谢煜璟并肩的就是她,她也不会成了个跛子,受众人耻笑,更不会与王旭宴莫名其妙牵扯在一起,那样一个滥情的纨绔,根本比不上谢煜璟。   携着一身戾气,她想也不想就将手里的剪刀朝着楚姒扔了过去,只要她没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楚姒侧身避过,寒着声道,“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都是你!假如没有你,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楚瑶叫嚣道。   楚姒道,“你落到现在这般田地纯属咎由自取,你自己玩闹伤了脚,豹子闻见了你身上的血腥味才冲过来攻击你,可你却抓我来挡,种因得果,你自己活该,不是什么事都能推到别人身上,阿瑶你该长大了。”   楚瑶两手抓在扶手上,脖颈前倾,历来灵动的眼睛在此时被怨毒填满,她怪叫着,“你这个天煞孤星①!谁跟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结果,你生来就带着煞,克死了小姑姑还不够,因为你,楚家不受陛下重用!如今还连累我,你欠下了这么多债,你怎么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去死啊!根本没人喜欢你,谁见到你都怕,你就是瘟神!你早该随着小姑姑一起去死,你活着只会害人,你还嫌害的楚家不够吗!”   楚姒僵硬着脸,“你说我克死了小姑姑?”   “对啊,就是你,你生来就有不祥之兆,那夜太初宫突遭数匹狼围攻,天边现红月,陛下连夜调太史令入宫推演,”楚瑶忽然轻笑起,用最甜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话,“阿姐,你是天煞孤星,连陛下都怕呢。”   楚姒浑身一软,依靠在门上,她不敢信的问,“……我出生在宫里?”   楚瑶这时平静下来,她抱着手臂肆无忌惮的笑,“阿姐通透的很,不需要我点拨就明了。”   “……你的故事编的很精彩,”楚姒强打精神道。   楚瑶似笑非笑,“阿姐自欺欺人好玩吗?”   楚姒不语。   楚瑶仰靠着背,恢复成往日俏皮模样,只眉间生凶厉,“阿姐,不对,我该叫你表姐。”   楚姒接不了话,她的后背似遭水淋透,寒冷深入脊髓。   楚瑶交叉着腿,看她的神色逐渐惨淡,她接下去道,“阿姐现在该知晓家家为何不亲你了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啊。”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啊。   所以她才会漠视你,无论你是优秀还是平庸,她都不会在意,必要时还会牺牲你,你不过是个可怜虫,抬腿一脚就能踩死,谁会看到呢。   楚姒屏住气,努力不让眼泪流出,她说,“你胡说。”   楚瑶笑得大声,“鸠占鹊巢也敢如此正义凌然,你抢占了楚家嫡长女的位置十四年,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楚姓你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煞孤星:具有该命运的人总是会给周围的亲戚朋友等带来一系列的恶运,一般情况其家人会大多遭遇不幸直至 死亡。在命理学角度说,天煞孤星和杀破狼合称为两大绝命。两种命象都穷凶极恶,严重的能把身边的人都克死,所以天煞孤星也叫扫把星。扫把星就是一出生的时候,就给周围的人带来了灾祸,而且搞得鸡犬不宁,家无宁日,与他在一起,都会不得善终。(百度解释,侵删。)   格外提一句,加粗加大一定要看清哦,天煞孤星如果命中遇贵人,贵人一世相携,那么天煞孤星就会转运,成为最有福报的命星!!! 第2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2   “我姓楚是出生下来就定好的,若我不是楚家人,以家家的性格会留我在身边?”这一句话说的绵长,像是在问她,也像是楚姒在给自己找借口。   楚瑶双眉耸起,“那你去问家家啊!你问问她你哪里像她,阿姐,你的眉眼口鼻都不像她,你的身高也不像她,你和小姑姑如出一辙,这你自己没发现吧,就是不问家家,你问她身边的绾嬷嬷她也会告诉你答案的。”   “你赖在楚家,我也赶不走,这十四年陛下从未想过将你接回宫,你便安然自得的在这里生活着,没有人会在你面前揭露这些谎言,他们不说不过是念在小姑姑的份上,念在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能忍的就忍了,到现时,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争吵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不过是你身上那仅有的一点皇室血脉,说不定有朝一日你重回皇宫,楚家也能跟着升天,谢煜璟不留情面,楚家攀不到他了,阿姐,我可就指着你能帮我解除王家的婚约,”她句句带刺,要用言语刺死楚姒。   楚姒呼着气,眼中泪在打转,她蓦地侧过身,趔趄着逃离。   楚瑶一直绷着的脊梁放松,她徒然扬起嘴咧笑,边笑边摇头,直到蓄出的泪洒满脸她才停歇,树梢鸟乍飞,她被树荫笼罩,光线照不到她的身上,只余阴暗常伴。   楚姒一路跑回屋,避身躲进浴室,她抓过巾帕慌乱的往面上抹,她在心里一直辩解着。   楚瑶说的都是故意诓骗她的假话,她怎么会不是家家的女儿,她生长在楚家,家家为她准备的吃穿用具和楚瑶并无差别,除了平日冷淡了些,家家也没偏颇过。   她忽然停住手,任泪水划过下颚滴落。   ……怎么会没偏颇过,那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她衣食无忧又如何,没人关心她的想法,她长这么大,只能羡慕着楚瑶,楚瑶可以任性,她却不可以,楚瑶能够坦荡的说出自己的内心,她连想说的机会都不曾拥有,她幼时以为她是长姐,所以她必须稳重,必须在人前人后都要懂事乖巧,她才多大,她不过是想表现给他们看,她也想得到他们的重视,可是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她从前含着怨,怪他们对自己不好,现如今她才清楚,她做的再好,也不可能得到他们一句赞赏,她在最初就错了,错的离谱,她想改正都不行。   楚瑶要她去问家家,她怎么问,这层纸糊在他们当中,她一旦戳破,在这个家里就无法再过活,她没地方去,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她就像个落魄的乞丐,被人施舍了一碗粥就卑微的想要得到一碗饭,当发现那碗饭其实只是糟糠时,她张口拒绝都不会,只要能饱腹,是什么对于她这个乞丐来讲,都是奢侈的。   楚姒抱着头埋进臂弯里,犹如无头苍蝇般的胡思乱想着,倏地她一怔,匆忙起身冲出浴室,将角落里的柜子打开,抓起那只金臂钏重新戴回手上。   她蹲在那里,手指摩挲着金臂钏,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谢煜璟会来娶她,她会离了楚家,不用整日面对这些带面具的人。   柳漪的脸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眼中盈出湿,能怎么办,她的娘家人不会帮着她,她脱离娘家又落进另一个无底洞,她会被丈夫冷落,可能过的还不如在这里自在,她有的选吗?没有。   她想,就这样吧,谢煜璟真要那般对她,她便守着她的院子不出,至少在谢家她是主母,不会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   她倏然浅笑,苦楚都被她打包屏蔽住,只要谢煜璟能娶她,她便作耳聋眼瞎,从此当根木头。   --   到三月,气候暖起来,藏在屋里的人也想出门晒晒霉气。   上巳节那天谢清妍登楚府。   楚家一片愁云,谢清妍这时上门,他们自没心情招待人,任她进了楚姒院子。   楚姒这几日很不好,面容消瘦,人也沉默的多,见她来了,连笑都难看的很。   “阿姒,怎瘦了?”谢清妍担忧道。   楚姒为她斟一杯茶,道,“这两天换季,吃不下饭。”   她这是随口编出的话,旁人一听就晓得。   谢清妍没戳破,转过别的话道,“阿姒,阿瑶恢复的还好吧。”   楚姒嗯一下,坐到她身旁。   谢清妍饮一口茶,“她平素活泼,难为她受这份罪了。”   她是真的可怜楚瑶,时下讲求个全字,身体发肤是父母馈赠,亏损一丝,便是不敬不孝,纵使为他人祸害,往出了说,还是欠缺,况且眼下陛下又给楚瑶和王旭宴赐婚,受害者和加害者被捆绑在一起,便说是为了弥补受害者,忒的可笑。   楚姒绞一下手指,“我带你去看她。”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谢清妍叫住她,“阿姒,今天上巳节,我带你和阿瑶出郊外踏青好不好?”   楚姒抠着手,“家中没备兰草。”   每逢上巳节,男女老少都会在身上佩戴兰草,若不然都没法出门。   谢清妍在她手上拍拍,自腰间香囊中取出一束兰草,递与她道,“我特意为你和阿瑶多备了两束。”   楚姒没拿,只道,“先去看她吧。”   谢清妍笑笑,将兰草系在她的腰带上,“阿姒,我清楚你有诸多烦恼,但是你才这点大,忧愁不该是你所想的。” 第2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3   楚姒微颔首,执着她的手一起去找楚瑶。   楚瑶的院子近,她们踏步过去时,那院门半掩,但闻里面传出咔擦咔擦声。   谢清妍低着腰隔门缝往里看,正看到楚瑶拿着铲子在大肆铲除木槿花。   她微有愣怔,转头问楚姒,“阿姒你最近和阿瑶吵架了?”   楚瑶分明是在拿木槿花出气,而楚姒最爱木槿花,这个跟她相处过的人都能发现。   楚姒淡漠的摇一下头。   谢清妍便不好再问,她抬手敲门。   院门被拉开,楚瑶见着她们两人,脸上厉色稍收,冷笑着道,“阿妍姐姐过来有事?”   从前她一心想嫁入谢家,面对谢清妍惯来是亲热黏人,现如今她遭谢煜璟间接中伤,往先的那些儿女情思也断的干净,再与谢清妍相对,便也没了伪装的温顺。   谢清妍望了望楚姒,踱着步到她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木槿花,笑道,“阿瑶,我来看看你。”   楚瑶丢开铲子,转过轮椅正对着她,“阿妍姐姐看过了就回吧,我是病里的人,要是过了病气到你身上,那就罪过了。”   楚姒走近,沉着眼看她。   楚瑶侧脸瞥她,目光中的鄙夷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   谢清妍看的清,但表面上还作温和状,她拿出兰草,道,“阿瑶,上巳到了,这束兰草我想赠予你。”   楚瑶没急着答,眼眸在楚姒的腰间盘旋一刻,便笑道,“我行动不便,阿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清妍被她驳了话,一时倒不知怎么回她。   “给我吧,”楚姒拿过她手上的兰草,蹲身下来,将兰草用缎带绑好,系在楚瑶的胸前。   她的眉眼浸着沉静,贵气与温婉糅合在她的动作间,瞧一眼便得安宁。   楚瑶却只感心火上窜,她忽地将她一推,厉声道,“你做给谁看!别在我面前表现的一副屈尊降贵!”   谢清妍扶起楚姒,皱眉道,“阿瑶,阿姒是你姐妹,你怎可如此对她?”   楚姒摁住她,低声道,“她近来暴躁了些,并不是有意。”   楚瑶龇牙,“阿妍姐姐你听到了,我不是有意的。”   谢清妍的眉头蹙高,待要训她两句,袁夫人的嗓音在背后传出,“你们仨说的什么话,老远就听到声。”   楚姒和谢清妍分别冲她行礼,谢清妍道,“伯母来的巧,我才说想邀阿姒和阿瑶一起出门踏青。”   袁夫人身后跟着医女,那医女过去给楚瑶换药,极轻的解了捆绑的绷带,伤疤露出来,割裂了脚腕,使得原本纤巧的足变得丑陋,看的人不适。   袁夫人憔悴了不少,往日的矜骄被卸下,她道,“阿妍,阿瑶这样,我如何放心她出去?”   谢清妍便再难开口,倏尔她转脸看了看楚姒,想跟袁夫人说,带她出去。   楚姒一眼就看懂她的意思,她急切地拉住她,用眼神乞求她不要再说了。   曾几何时,她渴慕着能像个正常人一般随意出府玩耍,她被禁锢在这一方后宅,当初是袁夫人有意为之,如今她却被自己所困,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再招袁夫人厌弃,她谨小慎微的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能得过且过。   谢清妍拧住眉,最终跟袁夫人道,“是我任性了,伯母莫烦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的客套,袁夫人过耳便忘,只象征性的颔着首。   谢清妍不好再待,只能行礼告辞了。   她一走,院里三人皆默然。   袁夫人见楚瑶仅穿一件单衣,调头进了楚瑶屋里给她拿袍子。   “阿姐今日格外乖顺,”楚瑶捏着一枝木槿花,手一动,就扯散了花瓣,她笑着,“这是认清事实,知道自己是个谁都膈应的老鼠,索性就夹紧了尾巴,安分的做人了。”   楚姒低头注视着她脚边的花,只字不答。   楚瑶勾唇,“我要是阿姐,就得想想往后该怎么过,谢煜璟铁石心肠,就算你嫁给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阿姐若还一颗心吊在他身上,等着被他凌迟吧。”   楚姒目光顿现呆滞,张口时却吐不出话。   楚瑶无趣的松掉手,扳过轮椅背对她道,“阿姐,你若有手段,不如回宫去,楚家势颓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若能回宫,至少能助楚家重回巅峰,到那时就算是谢煜璟,也得仰望着你,阿姐与其将一身寄予到他身上,不如自己去争,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帮着陛下打压楚家?你若还做着嫁给他的春秋大梦,这梦也该醒了,他不会娶你的。”   楚姒怔住,她在楚家过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脱离楚家,她对皇宫感到陌生,便是想过离开楚家,她有限的眼界里也只能望到谢家,她想过嫁入谢家的生活,也想过谢煜璟会如何对她,可她不敢想谢煜璟不会娶她,她逃避这个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谢家于她而言是个避难所,她入了谢家,哪怕谢煜璟漠视她,她都可以忍受,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纵使再难走,她也会咬着牙走下去。   可是如果谢煜璟不娶她,好像也说的通,楚家败了,谁也不想提携落魄户,她唯一的筹码没了,谢煜璟凭什么会娶她?他们的婚约始于专横的权势,到后来也会亡于权势,没有人性,也没有风花雪月,他们在最初就被绑定,从前楚家势大,他们隐忍不发,如今楚家跌落,他们也能踩上一脚。   谢煜璟面对那个医女时言笑宴宴,那种与亲近之人相处散发出的温润是遮掩不了的,那个医女是他的心上人,建康贵族多清高,不顾身份地位强娶心爱之人也不是没有,谢煜璟不喜欢她,待她近乎冷漠,她早已看透,她不过是在逃避事实,只要他一日不提婚约,她就还在希望着他能娶她。   真是卑贱的叫人厌恶。   袁夫人出屋时,见她们两人诡异的沉默着,她上前来给楚瑶披好衣袍,目光落在那束兰草上,“阿妍给的?”   楚瑶点一下头,“阿姐给我系好的。”   袁夫人呵笑一声,伸手抚了抚兰草,“阿姒,阿妍待你倒是亲如一家人,连上巳节都要过来送兰草。”   楚姒低声道,“她对阿瑶也好。”   袁夫人直起身,低眼看着她,“阿姒,你去求谢煜璟吧。”   楚姒立时愕然,“我,我去求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人不说暗话,大纲它说,火葬场就在入宫时开启!(不开大纲就是狗,抱头逃走。) 第24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4   袁夫人捏住手,视线落在她因错愕而蹙成结的眉梢上,她忽地叹出气,摇首道,“没什么,我乱说话了。”   她不能毁了楚姒。   楚姒一身寒,湿着眼垂头。   袁夫人瞧着那地上被糟蹋的木槿花,扬声对两边的婢女道,“将这些木槿花移到我的院子。”   婢女们答是,便都悄悄地过去拿锄移栽。   楚瑶愤愤道,“家家!我院子的花为何你要挪走!”   “你既然不喜木槿,刚好我院里空了块地,将将给它们落脚,”袁夫人道,说着便蹲下来,解了锦帕兜手将那些碎了的花瓣捧住,“你拿它们撒气,它们无辜受累,你可曾听过万物有灵,招了孽障,往后再有祸事都是正常,阿瑶,这次的事你怎能怪到你阿姐身上?”   楚瑶愤恨的瞪着她,“若她不躲,我就能免遭一劫。”   楚姒心下荒凉,她把楚瑶平日的针锋相对都当作小打小闹,从不会记恨,在她的想法里,楚瑶是不经事的,即使做错了也是当时执拗,她潜意识里把楚瑶想的太过单纯,却一直没料到对方是真的拿她不当家人,她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十几载,长得只有年岁,情谊却与日俱减,到现在已然成仇。   袁夫人包住花,打好结丢给身后的绾嬷嬷,眉上凝成阴冷,“你的脚是豹子咬的,不是你阿姐咬的,你气她,她做错了什么?她站在一边好端端的,被你拉过去挡在身前,她回来没跟我抱怨一句你的不好,你反倒恨起她来,你怎么不恨王旭宴,不恨自己的运气差,豹子见着谁都不咬,偏偏盯着你不放。”   袁夫人是严厉,但事理上从不会欺楚姒,便是待她冷淡,也不会容楚瑶乱来。   楚姒走到袁夫人身边,手按住她的胳膊道,“您,您别说她。”   楚瑶瞬时红眼,“我瘸了腿,你们就母女情深,你们何曾顾过我?我恨她,我更恨王家人,可家家,你但凡想到我,断不会让我和那个王旭宴牵扯在一处,我难道还不可怜吗?”   袁夫人撇开楚姒的手,忙去拂她脸上的泪,“阿瑶,我不会让你嫁给王旭宴,就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护你周全,我已给你的舅父寄信,他会想办法断掉这桩婚事。”   楚瑶便止住泪,希冀的望着她,“舅父真的能吗?”   她的面容显出欢快,是许久未见的高兴,袁夫人爱惜的抚着她的脸,笑着道,“你忘了你外祖和杨太傅是知交好友?陛下再冷面无情,也不会不听杨太傅的话。”   楚瑶这时才心定,她爱娇的倚在袁夫人的怀里,“家家,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袁夫人欣慰的搂住她,嘴角带笑,与寻常母亲不无不同。   楚姒就站在她们旁边,静望着她们母慈女孝,这种母女之间的宿命连接她融不进去,她立在那儿都像是在打扰她们的温情,这样独一份的亲情她奢望了十几年,如今竟连奢望的权利都没有,她在这间宅院格格不入,她是入侵者,也是破坏者,没有谁欢迎她。   她的卑微示好只会让人憎恶,她最该做的就是要快点离开楚家。   谢清妍一回府先去找了谢煜璟,他才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她来了,开口道,“没出去玩?”   谢清妍微有丧气的摇头,“楚家一团糟,我不好邀阿姒出来。”   谢煜璟放下手里的象牙笏,抬腿斜靠在棉垫上,轻声问道,“她好吗?”   谢清妍支头看他,“阿兄,你这次真的太过了,王楚两家本就敌对,陛下给他们牵线,你也在其中搅混水,这样楚家彻底被压制,阿姒到底是你的未婚妻,你让她在楚家怎么过?我今日去看她,她瘦了许多,阿瑶更是对她凶,她瞧着还不如一个下人,阿兄,你娶她回来吧。”   谢煜璟指节轻动,转脸看窗外竹生绿叶,并不理她说的。   谢清妍心一横,猛拍一下桌子,“阿兄!还有半个月不到,阿姒就及笄了,你还是现在这个态度,她等不得了,你若没那个心,就放过她!”   谢煜璟侧眼睨她,“回你院子禁闭。”   谢清妍气的一脚踢翻案几,站起身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阿兄你就是个混账!”   她说完掉头就走。   谢煜璟抬手扶起案几,将压在底下的象牙笏重又捏在手中,他思忖片刻,折身出去了。   --   谢煜璟返回崇正门时,恰好见杨煦杵着拐杖出来。   谢煜璟冲他拱手敬礼,“杨太傅。”   杨煦负手在后,颤颤巍巍道,“老夫前脚刚进宫,你就跟来了,你这后生委实心狠,不把楚家摁死你是不罢休了?”   谢煜璟看着他,“太傅入宫为的王楚两家婚事?”   杨煦年过七旬,虽还担着太傅的职,却已算半隐朝堂,平日只在府中休养,甚少烦忧朝政。   楚家请他出山,这婚约看来是立不住了。   “王家小儿顽劣不堪,如何配得上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老夫看不过眼,过来训了陛下一顿,”杨旭摸着胡子,苍老的面庞上尽是得意,“陛下还是懂事的,老夫一说,他便放了圣旨下去,你的如意算盘被老夫打翻了,往后可不能再陪着陛下胡闹,世家纷争过多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若两相平和,才能长久。”   谢煜璟屏气答道,“晚辈谨记。”   杨煦往他肩上一搭,嗓音沙哑中带着威吓,“你们靠着楚家爬上来,如今楚家的血快被你们吸干了,做人要厚道,至少要留一口气给他们,好歹是南地大族,你们如此行事,只会令吴人心寒,有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楚家是落败了,但是他们曾经也辉煌一时,那些南地贵族个个都看的清,你们能灭楚家,也能灭他们,大燕乱了几十年,经不起内部再有动乱,你们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些世家联合就有的你们苦头吃,得饶人处且饶人,听我一句劝,放过楚家。”   谢煜璟抿住唇,良晌道,“太傅所言皆为大燕,楚氏清贵,素来我行我素,陛下也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并不是真的就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杨煦扑地一笑,拿手朝他指着,“侨人之中数你最鬼,大燕有你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25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5   他说着就叹气摇头,也不等谢煜璟回答,绕过他出了宫门。   谢煜璟驻足在原地,看他远去。   天边风云起,须臾便会落雨,他转过脚,疾步入内。   到得内宫前,隔远见德阳宫的门大开,谢煜璟近前,便有内侍迎上来,“陛下正等着都督。”   谢煜璟提摆进去,入殿时狂风大作,被吹散的落花有三两迭进窗,正好落在窗边人手里,遭他手一压,碎了彻底。   “阿璟,太傅让朕撤了王楚联姻,”司马骏丢掉花,拔下木栓,将窗户合上,“朕照做了。”   谢煜璟哦一声,“陛下看着很不情愿。”   司马骏挪到席上盘坐定,双袖搭在膝上,面色暗沉,“太傅说王家配不上楚家,楚家破败至今,王家却还盛极,朕倒还觉得楚家配不上王家,王楚联合,也是向建康众世家昭示,南北一统,再无偏见之言,这样不好吗?”   谢煜璟移到香炉旁,执起细钳将里面的火星掐灭,香味便淡去,他道,“陛下在理。”   司马骏望他,“搪塞过了,朕可看着你帮朕的,现在莫非想置身事外了?”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做什么,微臣只有遵照的份,”谢煜璟盖好香炉,选近旁的席子跪坐,“太傅有句话说的没错,王家确实配不上楚家。”   楚家背靠着袁家,袁家又和杨家相连,而王家除了出过王皇后,连私兵都拢不起,当今的情形,世家独大,在强大的世家体系里,皇族更像个平衡势力的一杆秤,稍有不慎便会被倾覆,在民间看,皇族是显赫的代表。其实只有权贵们才清楚,皇族的显赫要看他们的脸色,他们不高兴,皇族就是下九流。   司马骏摸着手里的垂棘①,道,“不成便罢了,朕也没限死了定要他们结亲,好在你们谢家还和他们有姻亲,这一头他们拒不掉。”   谢煜璟抬眼看他,“陛下真要微臣娶楚家嫡长女?”   司马骏挑眉,“娶啊,不娶怎么办?朕还想在建康安稳几年,逃亡的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朕不想再过那样痛苦的生活。”   “陛下已在这里安定,没有必要让微臣再娶她,”谢煜璟盯着袖边的花纹,眸色生出寒,“您认回她,然后楚家人自然会拥戴您,您当初畏惧楚家强势,如今楚家已衰颓,您只要伸手帮一把,他们会记着您的好。”   司马骏哼笑,“就怕他们记恨至今,归根到底,是朕害的他们被建康世家鄙视,有仇心的绝不会对朕抱有善意。”   谢煜璟摇首,“楚家人极清贵,输赢不会折断他们身上的傲骨,您若真能让他们心服口服,才真的是收服吴人,您不敢重用他们,一直将他们排挤在朝政之外,便以为这般就能保证您的政权不被动摇,您却疏忽一件事,举朝来看,文臣武将皆不可或缺,杨太傅一人顶了朝廷半边,他岁数已大,杨连修会继承他的衣钵,但是杨连修毕竟年少,未必能有杨太傅的魄力,您要是压在他身上,一旦大厦倾塌,您便也得受牵连之祸,不若趁机分权,让楚家趁势而上,两家共同助力,相互制衡,追随他们的儒士必定也会称赞您的贤德,文士重节,您还愁无才可用?”   司马骏将垂棘扔进了竹筒,“朕不想做冒险的事。”   谢煜璟看着他。   司马骏两只手搭一起,道,“阿璟,你说这么多,就为了不娶她?”   谢煜璟抿唇。   司马骏笑起来,“你为何不想娶她?”   谢煜璟道,“陛下知道为何。”   司马骏面露迷惑,“你的心思朕从何得知?”   谢煜璟神色顷刻冷峻,他拱手道,“微臣告退。”   他站起就要走。   司马骏陡时生怒,“朕让你走了吗?”   谢煜璟侧转脸乜他,“微臣还得出城郊练兵,陛下若想闲话,请找旁人。”   司马骏当即噎堵。   谢煜璟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司马骏抓起毛笔往地上狠砸,“竖子可恶!”   --   出宫时飘起了细雨,淋在面上带起的凉意透进了心底,街边行人走路匆匆,皆急着往家赶。   寒食将至,生者悼念亡故,活人祭死人志。   谢煜璟站在街角空着目,清寒袭身。   有仆从自东边来,行至他身旁跪倒,急急道,“郎主,府里出事了。”   谢煜璟睨过他,抬脚上了牛车。   大燕官员府邸一般坐落在宏武门到朱雀门这一段两侧,临朱雀门第一家就是谢家,这也昭示了谢家在世家中的超然地位,而跨过朱雀门,行半炷香时间就入了乌衣巷,正对着楚家门,是故两家要比别家近,却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谢煜璟下牛车就见谢清妍等在门口,满眼含泪。   他近前问道,“哭什么?”   谢清妍抹掉泪,抽咽着道,“……阿兄,耶耶中风了。”   谢煜璟神魂一震,匆忙进了府。   梨园聚了许多仆从,见着他过来,都自发的让开。   谢煜璟进门就听见那些姬妾在嘤嘤哭泣,满园吵闹,听的人心浮气躁,他立在那儿,沉声喝道,“闭嘴!”   女人们惧怕他,都不敢再发出哭声,只躲在角落里抹泪,谢鎏逸出事,她们这些姬妾就都没了着落,只消谢煜璟一句话,就有可能被发卖出府,残忍一些的,或许都活不了,这哭不是心疼谢鎏逸,是哭她们即将到来的厄运。   谢煜璟进了屋里,大夫围在床前,他一来,都是讪讪的神情。   他走到床前,只见谢鎏逸口歪鼻斜,口中控制不住流出津液,他顿在那里,张口叫他,“耶耶。”   谢鎏逸“呃,呃”两声,徒劳的挣动,颈侧的青筋暴起都没能让他说出一句话。   谢煜璟忽地呵出一声,他转身问一旁候着的老仆,“怎么中风的?”   “回郎主,老爷昨夜酒喝多了,路过秦淮河的时候非要下水捞月亮,老奴拦不住……”那老仆一下子跪地,苦着脸道。   谢煜璟咧唇一笑,“原来是自作自受。”   他回身踏出了屋,留一众大夫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垂棘:夜明珠 第26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6   谢鎏逸中风这事没几天就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外人唏嘘不已,谢家本事却是平静,只谢鎏逸的姬妾统统被发落了出去,这些姬妾都没有孩子傍身,谢煜璟当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谢鎏逸的姬妾再有机会添子,已有身孕的、膝下有子的则直接打发到乡下的田庄上,生死不管。   谢府经此后终于消停住,至少在世家餐宴中甚少能见到谢家人再出现其中,谢家成了士族口中神秘的存在,谢煜璟更是在权贵圈成了大肆讨论的对象,谁都想巴结上谢家,可谁都不敢向谢府递帖子,他手里的兵便是强权的象征,他屹立在权贵之巅,连司马骏想召见他都得看他高不高兴。   寒食过后,天气变得更舒适。   楚姒还是照常去谢府习剑。   她和谢清妍的剑术见长,夏岫英便选了个日子让两人开始用真剑练习。   “阿姒,还有十日你就要及笄了,”谢清妍将手里的剑一横,割下一朵兰花,她旋身转过,挨近楚姒,“赞者请的谁?”   楚姒竖剑挡她,“请的辛老夫人。”   辛老夫人是杨太傅的夫人,为人谦和,且有才学,是建康鼎鼎有名的才女,她能来当楚姒的赞者,简直是莫大的光荣。   谢清妍笑了笑,“我当初及笄时阿兄给我请的是韩夫人。”   韩家的门第要比谢楚稍低,但韩夫人却是和辛老夫人齐名的才女,谢煜璟能为她请来韩夫人,可见是疼着她的。   她笑得不如平时爽利,楚姒望了望她,犹疑着话问道,“谢伯伯如何了?”   谢清妍执剑的手微抖,“大概只能卧床。”   她挽剑于半空,对着楚姒直攻过去。   楚姒偏让过,“阿妍姐姐莫伤心,中风静养亦有好转的可能。”   谢清妍不在意的点头,“刚知道消息确实难过,现下倒没甚太大情绪了,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安分的待在府里,他没日没夜的在外面飘着荡着,死在犄角旮旯里我们都不定知道,好歹现在人在,不用我们再空担忧。”   楚姒缄默。   谢清妍提剑又刺向她,“阿姒,阿瑶的婚事解了,她如今开怀了吗?”   楚姒扬剑对上,和她缠斗在一处,道,“脾性好些。”   谢清妍唔道,“她年岁小,坏的秉性还能扳正,不过对外男还是不要太亲近,免得惹人非议,她上次在人前对我阿兄黏糊,亏得我阿兄守礼,否则她这名誉就毁了。”   楚姒听着话开始怔神,谢煜璟便是这样的,不喜欢的、不感兴趣的便会熟视无睹,即使对她也是强迫性的逼着自己待她好,其实外人或许看不出,只当她有福气,只有她自己清楚,他是责任使然,因为和她是未婚夫妻,所以必须要以礼敬她,如果这婚约一解,说不定他转头就会不认识她,他的薄情浮于皮下,唯有心细的人才会发现。   “阿姒!小心!”谢清妍的剑势太猛,未料到她会呆滞,这下根本收不回来,眼看着就要刺到她的胸前。   楚姒急忙避让,她的手反射性地遮在身前,将好被那剑划破。   夏岫英拔起腰上的佩剑仓促一挑,将谢清妍手里的剑打飞。   谢清妍往前一冲,捧住楚姒的手看,伤口划得不深,不过也出血了。   “两位女郎,练剑时还是少说些话,免得分神就出现误伤的情况,”夏岫英将剑插回鞘中,抬首望天道,“今日就练到这里吧,楚女郎快去杏园处理伤口,虽是小伤也得重视,以防留疤。”   她道完话,朝两人作揖,便退出了院子。   谢清妍扯下帕子给楚姒包扎好,扶着她起来往院外走,“我的好胜心太强,叫你遭了罪。”   “与你无关,是我走神,先生说的对,这伤是我该受的,”楚姒道。   院里的桃花开了,有半树压在墙头,桃香四溢,闻者皆欢喜。   谢清妍走到墙角处摘下一枝桃花,簪在她的鬓边,衬得她粉面含春,“阿姒,你生的真好。”   楚姒微臊,想将花拿下来,被她按住了,“别摘下来了。”   楚姒便随她去。   她们缓步到了杏园,杏园的门开了一半,站门口就看清里面的情形。   院子里有一张石凳,上面铺满了晒干的芷草,谢煜璟背对着她们坐在石凳上,在他对面分别坐着一个老大夫,另一个就是柳漪,他们手里拿着石杵在捣药,各厢都无话。   谢清妍踏步欲进门,楚姒拉住她,示意静等。   院里有了动静,柳漪将捣好的药粉推给了老大夫,那老大夫勾指抹一点药粉嗅了嗅,朗声笑道,“刚刚好。”   谢煜璟稍稍挺起背,“配药吧。”   他是背对着她们的,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从他的语气里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期待,这是楚姒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一种情绪,他是镇定的,沉稳的,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世家的典范,鲜少能在他的话语里感触到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他们的药配的很快,半盏茶都没到,那药就出来了,柳漪取了一些药粉冲水,半犹豫着推给他,“郎君其实不用亲身试药。”   谢煜璟没应声,端起碗欲喝。   柳漪匆忙摸了摸衣袖,从里面取出一包蜜饯,放在桌上,“药苦,郎君记得吃一颗蜜饯压压。”   谢煜璟还是没答声,手却伸过去捏了一个蜜饯放进嘴里。   难过随之而来,楚姒慌张的转过脚沿石阶回走。   谢清妍拦住她,急道,“阿姒,我们进去。”   楚姒连连摇头,“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清妍心生躁动,柳漪就像缓慢生长的藤蔓在楚姒和谢煜璟之间逐渐撕开一条破裂的缝隙,随之而来的便是她的枝桠向四周伸展,到最后终于将这条裂缝劈成了沟壑,那时候的楚姒和谢煜璟便会成了怨偶。   人心是禁不起折腾的。 第27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7   柳漪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们离去,笑意显露在她唇边。   谢煜璟放下药碗,起身朝外走。   “郎君,还得等药性发作了观察情况,”柳漪叫住他。   谢煜璟冷冷的看着她。   柳漪打了个寒噤,立时规矩的站到一边。   谢煜璟微仰下颌,冲老大夫道,“你随我去我的院子。”   老大夫哎一声,佝偻着身过来。   柳漪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郎君,这药只有我能配成……”   谢煜璟眼含厌烦,“我警告过你,如果再有小动作,就滚出谢府。”   他甚少对女人重话,即便再厌恶,也不曾用侮辱性的话来训人,他听得见背后有人,也瞧的明柳漪在故意做给人看,但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楚姒,他谋划的事情会伤害到她,他对着她时会满心愧疚,所以不如不见。   柳漪屈膝跪地,匍匐着与他求饶,“请,请郎君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煜璟盯着她不动。   柳漪亦不敢动。   谢煜璟眼底的烦腻剧增,终是忍耐着转过身出了院子。   柳漪汗湿一身,抚着胸口松了气。   谢煜璟走过青石板,将要入院就见谢清妍抱着手臂候在门边。   “阿兄舍得回来,我当阿兄在温柔乡中流连忘返呢,”谢清妍讥讽道。   他们剑拔弩张,老大夫在旁边不断地擦着汗。   谢煜璟望一眼老大夫,“你先进去。”   老大夫拱拱手,先溜进院里。   谢煜璟站定,“还想挨罚?”   谢清妍不怕罚,她瞪着他道,“阿姒是带着伤走的。”   谢煜璟顿生紧张,他克制着问道,“伤的重吗?”   谢清妍哈哈笑,“重不重你关心?阿兄趁早退婚吧,别再害她了。”   她踢开脚边的石子,大步离开。   谢煜璟握紧拳猛砸到门上,愤恨难消,苍凉见底。   --   牛车停在府门前,绿竹搀着楚姒下来。   那门前还停了辆车,车门前挂了一张木牌,上面刻着“杨”。   杨家来人了。   楚姒抬脚进府里,恰好见绾嬷嬷过来。   “女郎,夫人请您去主屋,”绾嬷嬷道。   楚姒踌躇着。   绾嬷嬷眼尖瞧见了她手上被帕子包住,那帕子上浸了血,她皱眉道,“女郎伤到手了?”   楚姒将手负到身后,不甚在意道,“不小心割到了。”   绾嬷嬷便催促她,“女郎先让医女替你处理伤口吧,夫人那边迟点去也无妨。”   楚姒感激的跟她道谢,随即转了方向去找医女。   绾嬷嬷瞧着她走远,也原路回了主屋。   袁夫人没瞧见她身后跟人,问道,“阿姒还没回来?”   屋内聚着不少人,辛老夫人并着一双孙儿孙女都在,绾嬷嬷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袁夫人弯唇笑,“老夫人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必瞒着,就当面说了。”   辛老夫人揭了盖饮一口茶,笑着往她头上戳了一把,“丫头会说话。”   绾嬷嬷便道,“女郎带着伤回来的……”   袁夫人眼眸一厉,“要紧吗?”   “瞧着还好,”绾嬷嬷回道。   袁夫人将手里的茶往桌上一放,怒道,“谢家太过嚣张。”   楚瑶拽一下她,她才发现自己失态,忙对着辛老夫人抱歉的笑笑。   屋门这时敲响,绾嬷嬷过去开了门。   楚姒进屋里,便见满屋子人。   袁夫人收敛怒气朝她招手。   楚姒走到她身边站好。   袁夫人便跟楚姒介绍人,“这位是辛老夫人。”   楚姒弯下膝施礼,“阿姒见过老夫人。”   辛老夫人微微笑两下,捏着楚姒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细细端量着,“小阿姒长得真细俏。”   她和蔼的抚了抚楚姒的长发,温柔道,“性子也好,乖的很,比我家阿秀招人疼。”   杨梓秀爱看美人,本还想和楚姒说话,遭辛老夫人这一通话,直鼓着嘴跟她生气,“祖母可给我留点面子吧。”   这话一出,一屋人都跟着乐。   辛老夫人抬手往杨梓秀的鼻尖上轻轻一点,“鬼灵精。”   她偏过脸和楚姒笑道,“你们姊妹没见过,阿秀比你大上半年,日后待一处你还得喊她姐姐。”   楚姒望了望杨梓秀,她是圆脸,笑起来眼眸弯弯,是极天真纯善的模样,楚姒张一下口叫她,“阿秀姐姐。”   杨梓秀连忙嗯道,“阿姒妹妹好。”   她热情的握住她的手,指着身旁的男子道,“这是我阿兄。”   她恰恰握到伤口,楚姒眉心起皱,倒没喊疼,片刻就恢复成平常,低首给他行礼,“阿修哥哥。”   杨连修看一眼她的手,那绷带上果然有血色冒出,他笑道,“阿姒不必多礼。”   婢女搬来一张杌,楚姒坐下来。   袁夫人道,“今日老夫人过来我倒失了礼数,原本该是我带着阿姒和阿瑶过去看你们,哪想你们先过来了。”   她和了一盏糖水递到楚瑶手里,看着她喝下去,“我们府里乱,连空都抽不出来,若不是杨伯伯出手,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便是晓得你难过,又怎能不帮你?”辛老夫人掸了掸袖子,朝楚瑶的腿上看,“王家那小兔崽子的恶行我早有耳闻,阿瑶好好的小娘子断不能进了火坑。”   她半身靠在垫子上,徐徐接着往下说,“这王谢两家都是虎狼,王家人还好对付,谢家就难了。”   袁夫人替她续茶,“谢煜璟尤胜虎狼。”   楚姒垂眸,唇不自觉抿紧。   辛老夫人瞥过楚姒,跟袁夫人道,“他们孩子在这里都不自在,让他们出去玩吧。”   袁夫人会意,叫楚姒道,“阿姒你带他们出去吧。”   几个小辈便都退出了屋。   屋内一静。   辛老夫人闭上眼,“阿涴,你甘心楚家就这么被人压下去吗?”   袁夫人神色灰暗,“不甘心又如何?楚昭鹤无用,陛下也不会让我们翻身,我想尽了办法,都没能找到突破口。”   “是你狠不下心,”辛老夫人道。   袁夫人噤声。   辛老夫人睁开眼,注视着她,“你有阿姒,只要她在你手里,那就是楚家翻身的筹码,养她十几年,是时候让她报答你们了。”   “陛下放她在这里十四年不闻不问,就是我想送她回宫,也怕陛下不认,她和谢煜璟的婚事是陛下赐的,明显就看出陛下不想认回她,阿姒是个废子,却能够牵绊住谢煜璟,陛下不会让她回宫,”袁夫人拧眉道。   辛老夫人笑,“那小郎君不是傻的,阿姒他可不想娶。”   袁夫人沉默,她也知道谢煜璟不想娶,如果可以,她都想将这门婚约退了,可是主动权在对方手里,就是退婚,也得对方开口。   辛老夫人揭开茶杯,任那热气袅袅上浮,她伸着指头在半空中描绘,“阿涴,你的心太软了。”   “陛下畏惧阿姒,绝不会容她在身边,我不能再丢弃她,”袁夫人道。   “以整个楚家为代价,值得吗?”辛老夫人望她。   袁夫人目露悲怆,不值得,楚家一年不如一年,楚昭鹤和楚琰的仕途几乎扼断,昔年楚家是建康这一带最顶尖的世家,大小士族无不以楚家为首,若不是楚婉姮昏了头,楚家何至于落魄至此。   辛老夫人支着手肘,温笑道,“楚家养了阿姒这么多年,阿姒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   袁夫人呷一口茶,思绪沉浸在她的话里。   “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王家能如此猖狂是由于皇后娘娘育有福王司马熙,福王将来成大统,王家势必如日中天,阿涴,楚家也能行此道,只要阿姒回宫,陛下必定会宠爱非常,”辛老夫人说,“陛下不想认她,无非是她这个女儿属实有害无利,只要让他知晓阿姒并不是无用的,那么他会迫不及待的接回她,”   袁夫人道,“阿姒的命数在那里,但凡惜命的都不会亲近她。”   “命数这东西玄乎,太史令的话便是真的?人都有一张口,好的坏的都能从那张口里说,只是太史令的嘴金贵,便人人都信奉,阿姒如今在楚家,她的命数得由你定,”辛老夫人一指戳向她,继续点拨道,“你们前不久才上香潭庙祭孔,在容妃娘娘的庙里出现祥瑞不足为奇。”   袁夫人紧锁双眉,心中忐忑沉浮。   辛老夫人浅笑着卧倒。   --   几人出了屋,站在院里倒尴尬的无话。   楚瑶牵住杨梓秀的手道,“阿秀姐姐,我带你去我院里玩。”   杨梓秀不好拒绝她,转头看了看楚姒和杨连修,他们两人站在廊下自成一派风景,她张嘴想要叫人的念头就熄了,俯身推着楚瑶离了院子。   等她们看不见人了,杨连修才侧头看着楚姒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楚姒不着痕迹的将伤手避到腰侧,“你看错了。”   杨连修古怪的睨着她,“你怕人知道?可是她们都知道了。”   他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楚姒震惊的盯着他,颤着唇吐不出一个字。   杨连修耸一下肩,“你别这么看着我,是那个老嬷嬷说的。”   楚姒紧咬下唇,急急的往台阶下走。   杨连修哎的一声,忙抓住她的手腕,“你跑什么?”   楚姒噙着泪望他,“松开!”   杨连修一呆,竟真的放了手。   楚姒踩着步匆匆往出走,快要出院子时,又被他拦住,楚姒侧过脸不愈看他。   “你为何哭?又不是我欺负你,”杨连修问道。   楚姒捏帕子拭掉泪,冷声道,“让开。”   杨连修摇首,“原来刚刚的乖巧都是装的。”   “阿修哥哥的温文尔雅便是如此?”楚姒道。   杨连修弯一下腰,凑近看她还红着的眼,“你为何哭?”   他离得太近,楚姒不自在的朝后退两步,只看着脚边的青草道,“关你什么事。”   杨连修讨了个没趣,却没一点不高兴,他说,“你的未婚夫对你不好吗?”   楚姒的神情发寒,没应话。   杨连修的脚捻在地上的枯枝上,轻微一动,那枯枝就断了,他冲着她歪头笑,“你看我怎么样?”   楚姒只当他在开玩笑,绕过他走了。   杨连修努努嘴,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挺好的。” 第28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8   下午出了太阳,谢煜璟醒来时那光线正好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晕中起舞,朝气的叫人喜。   “郎主身体可有不适?”老大夫坐在床边微声问着话。   谢煜璟揉着太阳穴,“没什么感觉,不过容易犯困。”   老大夫提笔记录,“郎主睡了三个时辰,期间很是安稳,这药猛了些,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使人昏睡不醒。”   谢煜璟点一下头,“让她重新配。”   老大夫收好手札,躬身退出去了。   谢煜璟先被下床,趿着鞋出去,正见夏岫英候在院里。   “何事?”   夏岫英拱手道,“郎主,洛阳的探子回报,魏人屯兵近二十万,藏匿于邙山中,可能随时会打过来。”   谢煜璟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洛阳现有多少兵?”   “您当初走时留下两千兵,当地刺史还掌有两万兵马,”夏岫英回道。   谢煜璟温温一笑,一弯身坐倒在席上,曲着腿道,“放将士们三天假,想回家歇息的都可以回去。”   夏岫英嗫嚅道,“洛阳战情危急,此时休假……”   谢煜璟瞥她,“我胫疽复发了。”   夏岫英当即闭嘴,眼睛在他的腿上打转,半晌道,“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谢煜璟嗯一声,悠然的拿起羽扇扇风。   夏岫英便要走。   “等一等,”谢煜璟叫住她。   夏岫英欠身问道,“郎主还有何吩咐?”   谢煜璟按住扇子,沉声道,“……阿姒伤到哪里?”   夏岫英心知他担忧,轻着话道,“伤到了手,将养几日应该就能好。”   谢煜璟压着声道,“她们剑术才刚熟,真剑不必急着让她们上手。”   修剑最终便是要以剑修身,只有真正用剑来切磋争斗,才能理解剑术的本源。   谢煜璟此话听着荒谬,但确实是关心则乱,夏岫英不好争辩,只好答应。   谢煜璟忽然站起来,走进屋里。   过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柄剑,他将剑丢给夏岫英,道,“给阿姒。”   夏岫英望着手里的剑,诧异道,“郎主将随身的佩剑给女郎,您用什么?”   谢煜璟抬眼盯她,“不要说我给的。”   夏岫英朝他抱拳,退身离开。   院中起一阵风,竹叶沙沙作响。   谢煜璟甩甩头,回屋接着睡了。   没几日,建康暗暗流出一个传闻,有人在香潭庙中见到了白鹿。   白鹿乃是祥瑞,平生能得见,于常人而言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事一出,太史令那边便有一番动荡,属官亲自去了香潭庙,在正午时进行演算,竟得出大吉的卦象。   司马骏大喜,连夜下发圣旨,让司空派人前去修葺香潭庙,且在国子学中分选德才兼备的学子入庙修行,直言道,修行满三年便自行入朝为官。   香潭庙归属于楚家,司马骏如此作为,也让楚家缓过来一口气,建康士族最会看人下菜,眼见着楚家有复燃的趋势,便又接纳了他们。   在谢府这一边,治中风的药也终于配成了,当时谢煜璟在梨园给谢鎏逸擦脸,柳漪和老大夫一同赶过来同他禀报这个好消息。   “真成了?”谢煜璟拧干棉布将其覆在谢鎏逸的唇角,细致的抹掉脏污。   柳漪往前一步,怯怯笑道,“郎君,这次配成的药最有效。”   谢煜璟望向老大夫,“她说的当真?”   老大夫抬手道,“柳娘子属实厉害,短短几日就能将药方配好,实在让我们这些从医的人汗颜。”   谢煜璟将手里的布放到脸盆上,对着谢鎏逸低笑道,“耶耶听清了吗?家家的病可以治了。”   他掖了掖被角,笑里寒凉,“耶耶得替家家高兴,她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解脱了。”   谢鎏逸目眦欲裂,赤红的眼里淌出许多泪,却一句话都没法说。   谢煜璟呵着笑,起身出了屋。   日头降下去,傍晚的凉意袭来,倒是有丝丝冻人。   谢煜璟站在院子里,瞧他们跟出来,他问那个老大夫,“她配的药方你会了吗?”   老大夫答一声,“药方看一遍就记住了。”   柳漪顿觉不妙,她惊道,“郎君……”   谢煜璟闻声才正眼看她,“这些时日多谢你了,该你的报酬不会少,你可以离开谢府了。”   柳漪的眼里登时蓄出泪,她颤着声道,“您,您让我一个孤女去哪里?”   谢煜璟暗下眸色,“我允你在府中住两日,两日后若你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谢府不会再收留你。”   柳漪的眼泪落下来,从前到现在对他的仰慕悉数化为了恨,她恨他的无情,她百般柔情都捂不暖他的心,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有在他心上划上一刀,他才能感觉到疼。   --   楚姒的手养了几日便好的差不多,谢清妍邀她来谢府。   楚姒本不想去,她还有几日就要及笄了,这个时候不好再往外出,但谢清妍盛情相邀,她不去又觉得下了她的面子,最终还是过去了。   短短几日,菡汀院里的桃花谢了不少,乍看上去却是萧条。   因她手有伤,便在院里置了席,两人坐在席上闲聊。   “阿姒,我听说香潭庙里出了祥瑞,可真有此事?”谢清妍剥了一颗甘蕉给她。   楚姒嚼着果肉道,“庙里人确实来府里说过,但我们没亲眼见到,倒不好当了真。”   谢清妍嘻嘻笑,“阿姒你可真是福星,那香潭庙前几日你才去过,便出了祥瑞,往后谁娶到你那都是祖上积攒的福气。”   她是无心说的,说出口就想自打嘴巴,这样的话最能伤人,她竟也不过脑说出来。   楚姒艰涩的露出笑,话在嘴边蹦不出,福星不是她,谢煜璟娶她也是不情不愿,她就是个让人厌憎的晦气物。   谢清妍挠一下头,将好见夏岫英过来,急忙叫道,“先生!”   楚姒从席上站起,向着夏岫英福了福身,“先生。”   夏岫英虚托她的手让她起来,笑道,“阿姒是不是还有两三日就及笄了?”   楚姒脸颊浮粉,“还有两日。”   夏岫英朗声笑,抬起手将一柄剑推给她,“瞧瞧喜不喜欢?”   那柄剑仅一眼便知是好物,剑鞘是黑铁锻造,其上有金玉镶嵌,夹杂着镂刻的龙螭,贵气逼人。   楚姒见着就喜欢上,她握住剑柄将剑拔出,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剑吟,剑身修长锋利,点点寒光缀在剑尖,仿佛随时能见血封喉,这是把能消金断玉的利器。   “多谢先生赐剑,我很喜欢,”楚姒道。   站在她们旁边的谢清妍面呈疑色,转瞬却又跟着笑,“确实是把好剑,先生偏心,竟只想到阿姒。”   夏岫英摇头笑,转脚出院子。   楚姒爱不释手的翻看着手里的剑,问道,“先生有些急,想来是有事。”   谢清妍叼一块酥糖,道,“她能有什么事,我阿兄放了她三天假,估摸是急着回家。”   楚姒奥一声,“他……近来好像很闲。” 第29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9   闲了也不会入楚府洽谈婚事,能拖就拖。   谢清妍循着话道,“阿兄犯了胫疽,暂时歇下来。”   楚姒心口微微一紧,“……严重吗?”   “春日一过大概就好了,”谢清妍哈哈两声,忽地往腿上拍两下,“阿姒你等在这儿,我回屋去拿个东西来。”   楚姒颔首。   她便快速跑了。   楚姒现下一颗心都放在新得的宝剑上,执着它便在院子里随性的挥舞起来,宝剑衬手,她之前习得的剑招都能展示的淋漓尽致。   耳边听的人进来,她只当是谢清妍,便反手转动,长剑一指,正指向那人,她这才看清来人。   来的是柳漪。   楚姒拿剑的手绷紧,她猛地撤回手,表情僵硬的转过身往席间走。   “女郎的剑术高超,我看着都不免赞叹,”柳漪轻笑着道。   楚姒停住脚,侧过脸看她,“你有事?”   柳漪莲步轻挪,向她走近,“我听闻女郎不日就要及笄,特来恭贺女郎大喜。”   楚姒道,“喜从何来?”   柳漪神色温软,“自是郎君与女郎的姻缘结成之喜。”   楚姒攥住剑柄,声音藏寒,“我和他岂是你能置喙的?”   “女郎性情温和,倘若嫁入谢府,会否同意郎君纳姬?”柳漪眨着眼,嗓音里的娇柔能缠断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楚姒通身冰冷,她绷着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柳漪的眼里便湿出泪,“我和郎君两情相悦,您怎能棒打鸳鸯?郎君若知晓女郎是这样的人,定会对您失望至极。”   她说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是鸳鸯。   楚姒只觉天旋地转,那种深入脊髓里的凉刺的她浑身战栗,她哑声道,“是他要你来的?”   柳漪捂着唇哀声啼哭,并不答话。   楚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直跌入黑暗中不复见光,她突然感到委屈,那些之前在心里暗示的话不能让她忍下去,她无法容忍这个女人,也不能接受谢煜璟会如此对她,她是个人,即使摒弃了自尊,也会心痛。   可是没人会可怜她。   她骤然举起剑,直指着柳漪道,“滚。”   你们都滚。   柳漪像是被吓住,嘴里怯声道,“这里是谢府。”   该滚的是你。   楚姒深吸一口气,剑朝她胸前进一寸。   柳漪便顿住了哭,眼里有笑泻出,她将身体抵在剑上,悄声道,“咱们赌一赌,我受伤了,他会如何待你?”   她忽然一用力,胸口就被剑戳破,鲜血涌出,滴在地上开出花。   楚姒匆忙抽回剑,面前的女人就站不住倒在地上,门口站着的男人映入眼帘,她瞪大了眼睛,无力辩解,“……她自己冲上来的。”   谢煜璟伫立在那儿,眼眸定定的望着她。   柳漪捂住胸口朝他呼救,“郎君救我!”   柳漪这样叫过两次,第一次时谢煜璟便让王家吃了个瘪,那这次呢?   这次他会怎么对她?   谢煜璟缓缓地走过来,直走到离楚姒两步远的距离停住,他还是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谢清妍蹿进来,一眼见到三人对峙,她急跑来,将柳漪拽起来,不顾她满身血,与谢煜璟道,“阿兄,此事必有蹊跷,阿姒不会无故伤人。”   楚姒翕动着唇,“我没想杀她。”   谢煜璟道,“你回去吧。”   楚姒眼眶一红,迅速的低下头,她撑着劲一步一步朝外走,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气力。   谢清妍推开柳漪,追了上去。   她扶住楚姒的肩,陪她离开。   等两人走远了,谢煜璟才侧眼睨过柳漪,叫候在一边的侍从,“把她轰出去。”   柳漪惊怔,倏然爬到他的腿边哭道,“郎君的心有多狠,您看不见她伤我?”   谢煜璟腾脚将她踢开,拂袖离去。   柳漪倒在地上痛哭,任仆从架住她往外走。   --   楚姒回到府中将到正午。   杨连修和楚琰在前堂下棋,瞧她过来,眼睛倒先瞄上了她手里的剑,他停下手里的棋,叫楚姒,“阿姒,你手里的剑不错。”   楚姒思绪紊乱,无心看他,只想着回樟檀院。   杨连修旋身到她跟前,略施巧劲夺走了她的剑,握住剑柄一拔,便有寒光现,“好剑!”   楚姒沉着眼道,“还给我。”   杨连修瞥到那剑锋上的血迹,撇嘴一笑,倒真的将剑还给了她。   楚姒快速绕进了后院。   杨连修坐回去,支手盯着棋面道,“阿琰,你妹妹又哭了。”   楚琰的好心情被破坏尽,他掷掉棋子,寒声道,“谢煜璟着实可恶。”   杨连修捡起落在地上的棋,道,“何不退婚?”   楚琰气颓,“没那么容易。”   杨连修将白棋下在正中,“受制于人的感觉确实不好。”   楚琰看着黑子周围的白子,“阿姒逃不了。”   杨连修皱一下眉,“谢煜璟也不见得想娶一个煞星。”   楚琰抠着棋子,“阿姒只是个普通人。”   杨连修伸过手,在他的棋笥里摸出一个黑棋,随手点在棋盘上,“想要反败为胜,就必须归位。”   黑子落,白子立时反被围住,楚琰舒展开眉眼,虚心问道,“我要怎么做?”   “香潭庙里出了祥瑞,这一功记在阿姒头上,”杨连修望他笑,“你交友甚广,只需你与人闲聊时随口提提,这建康城便会人尽皆知,不出一日就能传进宫。”   楚琰拧眉,“陛下会信?”   “管他信不信,”杨连修咕一口茶,“就是通知他这个事,太史令那边会有做为。”   昔日太史令能空断楚姒是祸害,如今也能夸赞她有福运。   楚琰大悟,起身朝他作拜。   杨连修弯眼笑,“我不是白帮忙的,我想娶她。”   楚琰一愣,“……你们才见过两次。”   杨连修扬起嘴角,“一见钟情啊。”   楚琰哑然失笑。   楚姒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她平躺在床上,高举起手腕望着金臂钏发呆,她回忆着过去,从她和谢煜璟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到现在的心如死灰,那些记忆中被抽取出来的美好片段再在脑海里浮现却不见从前的斑斓色彩,只余苍白的死寂。   欢喜是她一个人的欢喜,悲伤也是她一个人的悲伤,他从始至终没对她表露出丁点爱重,他就如一个旁观者,冷静的望着她在其中画地为牢,看她深陷在情爱中难以逃出,他只轻轻的说一声“你回去吧”,就将她空想出的所有向往悉数打碎,一点余地都不留,绝情的叫她想挽回都没办法。   楚姒卸下那只金臂钏,放它在枕头边,她的眸子凝视着上面的珠玉,良晌她揪住它狠狠的砸在地上,珠玉碎一地,那只金臂钏再不复之前奢靡,恰如丢弃在路边的烂物,无人重视。   楚姒的眼角划出泪,嘴边翘出笑,那笑逐渐扩大,蜿蜒至她的眉梢,她将脸埋在褥子里,笑出哽咽。 第30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0   谢煜璟立在堂前,静看树梢的黄鹂携枝筑巢,它们叽叽喳喳,上上下下翻飞在枝头,那股欢快能让任何人感触到,结新巢,孕雏鸟,往后一世同行,看遍千山春色,尝尽人间百味,再回首时,她还在手边,不消言语便是温情。   这样的美好,他不配拥有。   谢清妍回来见他这副恬淡模样只觉火大,不发一言的绕过他。   庭院四下静悄悄,过半晌,有仆从小跑着进来,对着他跪下,“郎主,宫里来人了。”   谢煜璟慢慢哦一下,道,“来的何人?”   “……看着脸生,”那仆从忐忑道。   “就说我病重,难见客,”谢煜璟说。   那仆从答声是,伏着身走了。   过夜时,谢煜璟睡得不安稳,隔远听见撞钟声就醒了,嘴里一阵渴,他翻身下床,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一杯水饮下去,屋外便有人在小声唤他。   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道,“怎么?”   那侍从膝跪倒,以头抵地道,“郎主,宫中内侍刘坚求见。”   谢煜璟拉开门,斜靠在墙边,“让他进来。”   他伸了个懒腰,回身依在窗边的三扇屏风榻上,两只脚搭着长杌,极其懒散。   刘坚进屋时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走近谢煜璟,陪着笑道,“扰了都督清梦,还望都督莫见怪。”   谢煜璟指一旁的凳子道,“刘黄门请坐,我腿疾未愈,不便起身。”   刘坚连连摆手,只苦着脸道,“坐不得,都督还是快快随我入宫吧。”   谢煜璟面上呈迷惑,“深更半夜贸然入宫,打搅了陛下我可担待不起。”   刘坚一张老脸皱的尽是褶子,他双手朝着他做拜,急道,“都督莫开玩笑了,正是陛下要见您,您随我回吧,陛下此时六神无主,您不要再与他置气了。”   谢煜璟笑着,“陛下神威在世,必能走出困境,我进宫也帮不到他什么,说不定还扰乱了他的思绪。”   “都督!陛下缺不得您啊!”刘坚匆忙道。   谢煜璟便没了笑,“看来陛下是真的急了。”   刘坚赶紧点头,“不敢耽搁,您这就随我走吧。”   谢煜璟晃一下脚,“我行动不便。”   刘坚哎呦两声,“哪能叫您走路,自是您怎么舒坦怎么来。”   谢煜璟嗤笑一声,朝他伸手。   刘坚殷勤的托着他的手,扶他出去了。   他们进宫时天蒙蒙亮,还有残星点缀。   德阳宫没点火,宫内一片漆黑,司马骏坐在蒲团上,面朝着三清神像,虔诚吟诵道经。   谢煜璟站在他身后,淡声道,“陛下叫微臣来,就是让微臣来听您念经?”   司马骏停声,瞥过他道,“来人,赐坐。”   内侍很快搬来椅子。   谢煜璟抬腿坐下,道,“微臣谢陛下体恤。”   司马骏道,“阿璟,你好几日没来看朕了。”   谢煜璟道,“微臣胫疽发作,没法出门。”   四下一静。   片晌,司马骏略微担忧说,“往先不是说恢复的极好,如何又复发?”   谢煜璟拂去袖上的折痕,道,“胫疽不能根治,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司马骏转过身,正眼瞧着他,“阿璟,洛阳出事了。”   谢煜璟做诧异状,“洛阳不是才安定?”   屋里暗,他的神色隐在黑色里叫人看不出虚伪。   司马骏按捺着肚中的愤怒,“三日前,魏人携二十万大军攻进洛阳,致伤亡人数有五万多,阿璟你竟一点都不关心。”   谢煜璟交叠着腿,愧声道,“耶耶病重,微臣一直忙于为他求医,竟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他的愧疚浮于表面,只会令听者生气,司马骏一手扣在案桌上,手背青筋凸起,嘴里却还温着话问他,“阿璟能出兵吗?”   谢煜璟一手托在下颚上,“不大能。”   司马骏咬牙接着问,“要如何才能?”   谢煜璟挺直身,笑出来,“殿下回宫之日,就是我出征之时。”   司马骏双目眯起。   谢煜璟望着他,“香潭庙出祥瑞,街头巷尾皆传是楚家嫡长女楚姒福运所致。”   司马骏还是不语。   谢煜璟抹唇笑,“太史令演算出有福星临世,陛下知道说的是谁。”   司马骏缓下声道,“不一定非要她回宫,朕允你不娶她便是。”   谢煜璟直视着他,“只有殿下回宫,此战才能胜。”   司马骏扼声,他这是在逼迫他。   谢煜璟整好以待的等他回答。   司马骏咬牙,“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天使们的安慰,这篇文我会认真写完的,不管过程有多艰难,因为我可能没有尝试过这种题材,之前写的也是小甜饼,所以这本我在一开始写的时候就很忐忑,特别谢谢你们鼓励我,写文到现在快一年了,其实我还是新手,我自己有很多不足,这篇文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还原我心里的场景,感谢你们陪着我,我会认真对待她,么么哒! 第31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1   三月二十八,大吉,宜婚嫁。   这一日楚姒满十五岁,是她的及笄日。   楚府清早就聚了不少客人,建康世家几乎全部到场。   楚昭鹤立在堂前,和客人寒暄。   袁夫人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确定没见着谢家来人,她胸中腾起一股气,却只能隐而不发。   辛老夫人剥开一颗花生,闲适的吹了吹,道,“叫阿姒出来吧,簪礼要开始了。”   袁夫人蹙紧眉,低声道,“谢家人还没来。”   辛老夫人吃掉花生,笑,“别等了。”   袁夫人青着面回头给绾嬷嬷递了个眼色,绾嬷嬷退到后院去。   半炷□□夫,楚姒着一身采衣姗姗而来,她未施粉黛,乌发披散及腰,娉婷婉约,初初看去,叫人感叹姝色难掩。   她低垂着脸,立在辛老夫人面前,有司捧来丝帕和发笄,袁夫人上前来为她梳发加笄。   堂内静谧,都看着他们动作。   袁夫人将发笄插于楚姒的发间就退回到座上,辛老夫人抬手正了正那发笄,便听有司唤一声,“笄者换衣!”   楚姒便随有司回房换衣。   再出来时,一身素色襦裙,她面向楚昭鹤和袁夫人,俯身跪倒,做了一叩首。   楚昭鹤欣慰的点头,虚托她的手起来。   有司这时又捧来发钗,袁夫人捏着钗斜插于发鬓中,对着她温柔一笑。   这是她第一次对楚姒展露出和善,不参杂质,是长辈对晚辈由衷的慈爱。   楚姒喉间一酸,转身面对着辛老夫人。   辛老夫人冲她眨眨眼,顺势摸一下她的发钗。   有司高声道,“笄者换衣!”   楚姒小步跟着她再回后院。   这一次过来,她着的是曲裾深衣,她如之前一般,向楚昭鹤和袁夫人再做一拜。   有司送上钗冠。   袁夫人帮她戴好,扶她起身。   有司第三次道,“笄者换衣!”   楚姒应声转回房,未几穿宽袖长裙入堂前,纤腰一抹,行动间窈窕轻缓,仿若仙人降世。   有女初成人,有女艳若神。   “笄礼成!”   随着这一声喊,楚姒的及笄结束。   院中设了宴席,宾客主人皆列席。   楚姒偷偷往四周看一圈,那丝最后的希望被折断,她木木的坐着,耳边是欢声笑语。   楚瑶撑着脸对她笑,“谢煜璟没来,阿姐好生落寞。”   楚姒的眼睛定在酒杯上。   楚瑶凑到她眼下,笑得放肆,“阿姐难过的样子真让人赏心悦目,不过我猜谢家的人会来的。”   她偏头看向大门,有人跨步进来,她喃声笑道,“来了。”   楚姒抬眼去看,谢家确实来人了,来的是谢毅,谢府的管家,他带了几十人,抬了数个木柜进门。   楚昭鹤一看是他来,便没了好脸色,他问道,“阿姒及笄,谢煜璟不过来,要一个管家来作甚?”   谢毅朝他拱手,随即自腰中抽出一封书信,“这是我家郎主的退婚书,楚家郎主请过目。”   满座哗然。   仆从托着那封退婚书到楚昭鹤跟前。   楚昭鹤打开它,上面是谢煜璟苍劲有力的八个字,“各听自由,两得相宜①。”   简单直白,一个字都不啰嗦,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楚姒划清界限,再不想和她有一点沾惹。   “伧鬼②可恨!”楚昭鹤一把揪住那信,狠声痛骂道。   楚姒斟一杯酒,一口喝尽,半滴泪不落。   她侧头招来绿竹,低声与她轻话。   绿竹顺从的走开。   谢毅挺着身板,面皮上还是和颜悦色,他侧身指向那些木柜,“这十五箱珍宝是我家郎主奉上来的及笄礼,还请笑纳。”   羞辱至极。   袁夫人自座上起身,扬声道,“这里岂是你一介家奴放肆的!”   绿竹领着仆从抬着箱子上前。   袁夫人朝楚姒望过,厉声赶人,“带着你们谢家的东西滚出楚府!”   说罢,府中众仆云集过来,作势赶人。   谢毅来时得谢煜璟命令,绝不惹事,他话已带到,便麻利的转身走。   堂中片刻寂然。   众客都纷纷起身告辞,只留楚家人在场。   楚昭鹤在堂内来回的走,气的一脚踢翻案桌,“谢煜璟果然是歹人!”   袁夫人睨他,“你若有胆量,进宫去在陛下面前说,咱们脸面全无,往后将彻底抬不起头。”   楚昭鹤偏脸瞪她,忽地冲了出去。   袁夫人眼里闪一丝精光,晃着步子回了主屋。   楚姒饮下第三杯酒,僵着身起来,她伸直手,绿竹过来搀住她。   “阿姐回去睡一觉吧,醒了要记得报仇,”楚姒坐上轮椅,她的婢女推着她缓缓出屋,“别人欠你的你要讨回来,你欠我们的记得还回来,皆大欢喜。”   楚姒踉跄一瞬,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   黄昏时,楚姒自睡梦中醒来,她迷蒙着眼要爬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托着她的头给她靠了枕头,她便看清了床头坐着的人,“家家……”   袁夫人红着眼对她笑,“睡好了?”   楚姒局促的抓住她的手,“您别哭。”   袁夫人摇摇头,柔声道,“阿姒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姒望着她,后怕慢慢席上她的脊梁。   袁夫人怜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阿姒,你不是我的女儿。”   楚姒的眼睫动一下,泪水止不住往下落。   袁夫人捏着帕子将她的眼泪擦去,淡笑道,“你要叫我舅母。”   楚姒呜咽一声,一把将她抱住,“家家,家家……”   袁夫人强忍着泪固住她的肩,迫她抬头,“陛下要迎你入宫。”   楚姒呆住,倏忽时间她无助的捧住袁夫人的手,颤着声求她,“我,我不想去,求求您……”   袁夫人猛将她搂住,哀哭出声,“我的阿姒,我保不住你……”   楚姒揪紧她的衣襟,呐呐哭道,“我不想去。”   “谢煜璟威胁陛下,不接你入宫他就不出兵,洛阳危在旦夕,阿姒,你进宫吧,”袁夫人哭哑了声。   她哭的真实,心底切实不舍,但也有藏不住的欣悦,谢煜璟的作为替她减轻了压力,不用她出手,楚姒就不会记恨她,她只要做出无奈的样子,便能拉拢楚姒,只要楚姒有决心,就不怕她不提携楚家,这里毕竟是她的母族。   楚姒一身气劲消散,她的眼前朦胧一片,只听到自己在问,“他要我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各听自由,两得相宜:百度出的。   伧鬼:魏晋时期吴人骂侨人的用语 第3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2   袁夫人抽噎着点头。   楚姒忽然将她推开,侧身背对着她,“家家也要我入宫。”   袁夫人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微不可闻的嗯一声。   楚姒便将头抱住。   半晌她道,“我想去香潭庙一趟。”   袁夫人温声道,“好。”   这一声落,屋内死寂。   等不到她再说话,袁夫人擦干脸上的泪,悄悄离去。   门关上,楚姒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   --   翌日一早,楚姒出府去。   出乌衣巷口,牛车被人拦住。   绿竹掀开车帘,正见谢清妍站在车前,其后跟了几十个家仆,个个身姿挺拔,乍看便知是北府兵抽调出来的。   谢清妍上了牛车,见楚姒闭目靠在车壁上,佯做轻松道,“阿姒,我听说你要去香潭庙,一个人多没劲,我陪着你吧。”   楚姒眼眸启开一点又闭上。   谢清妍讪讪闭住嘴,坐在她身边不敢再说话。   上到山顶已是正午,楚姒说累了,兀自回厢房休息。   天暗下来,她出了厢房,正看到谢清妍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她往廊下走,谢清妍紧跟上去。   快进神殿时,谢清妍忽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避过人朝后门跑去。   后门没人看着,谢清妍带她跑到门边就停住,自袖中摸出一袋金子递给她,“阿姒,快跑吧。”   楚姒怔怔地看着她。   谢清妍抬袖抹一下泪,催促着她道,“快走!”   楚姒冲她微笑着,立即抱住袋子朝门外跑去,她的身影隐约在林间,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谢清妍松一口气,回身关上门。   楚姒在山林中奔跑,夜晚下,林中鸟虫轻叫,她一点都不觉得怕,那种逃出生天的喜悦让她在黑暗中充满了憧憬,只要出了这片山,她就能远离那些人,她可以跑的远远的,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生火造屋,不再受这些穷凶极恶的人胁迫,也不用再整日哀伤,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种些花草,养些牲畜,忙时在生活中蹉跎,闲时看书打发时间,那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她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人,不想背负家国,她的肩膀太过稚嫩,不逃便是死。   她的衣袍被荆棘刺破,脚下有石子拦挡,林中的风呼啸而过,树叶梭梭响,犹如鬼哭,这些曾经令她生怖的东西都绊不住她的脚,她的嘴角笑开,欢欣飞上眉梢,她激动的想要大喊,却硬是憋住了,她在心底抚慰着自己,快了,快了,她就要甩掉那群恶狼,冲向自由,她会过的快乐,她会安然度过一生,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恶鬼被枷锁铐住,她终于重回人世。   她带着满身希冀顺小路一直下到了山脚,直到出了那片林,她的笑骤然止住。   月色下,一人立在小溪旁,他着一身素衣宽袍,面容沉静如玉,清风拂过时,他的衣衫被吹起,仿佛随时会羽化飞天,他如谪仙降世,却寒了楚姒的心。   楚姒蹒跚着脚要往山林中跑。   “阿姒,你要跑到哪里去?”谢煜璟在她身后浅声道,嗓音没有一点温度。   楚姒抬头朝四周望,林中皆是人,团团将她包围住。   她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倏忽转身看着对面的男人。   谢煜璟朝她伸手,“过来。”   楚姒朝后退一步,她煞红着眼,恨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这个人她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她数度退让,换来的是他步步紧逼,他有多狠啊,不将她逼死誓不罢休。   她拔出腰间的剑,直指着他。   谢煜璟放下手,道,“阿姒,你跑不出去。”   楚姒注视着他,神魂震颤,她想活,她想不被人束缚,但她的期冀落空了,她跑不掉,这天地何其广阔,她却被人囚禁在掌中任意揉捏。   身不由己,她宁愿死!   只在刹那,她迅速翻转剑往脖子上抹去。   谢煜璟霎时一惊,身体先过脑子飞快地掠过去,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那把剑就掉在了地上。   求死无望,楚姒一口咬住他的手,带着凶狠誓要将他撕碎。   谢煜璟任她咬,鲜血自她地嘴边往下流,直等她咬的气竭了,他挥手往她脑后一敲,人就晕了过去。   他抱起人缓慢地行走在路道上,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的脸色灰败一片,再不复从前的高傲冷漠。   --   楚姒被送进宫的那日,建康城中齐聚了人堆,欢送北府兵出城。   那样热烈欢庆的氛围里,参不进一点颓靡,在这些平民眼里,北府兵是战无不胜的,是庇佑他们安宁的守护神,天子也不如他们。   春季雨量大,才出发几日,便遭大雨降下,大军不得不在淮水暂歇。   天边雷声滚滚,将士们在营帐中闲谈话语,瞧不出即将要赴战场的紧迫。   谢煜璟遥望着远处的山,眼眸愈深。   他转身对夏岫英道,“你跟我进来。”   夏岫英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指示进了帐篷。   “我记得你家家身体不好,”谢煜璟沏一杯茶给她。   夏岫英诚惶诚恐托住茶,“劳郎主挂念。”   谢煜璟揣手在袖中,“这一仗我不能保证输赢,你家中缺不得人,我允你回建康。”   夏岫英懵然,“郎,郎主……”   谢煜璟对她笑笑,“你不用愧疚,我并不是白让你得好处,你得代我做一件事。”   夏岫英匆匆屈膝跪地,“郎主请吩咐。”   谢煜璟吁一口气,眸色渐沉,“伴在阿姒左右,护她周全。”   夏岫英凛声道,“是。”   谢煜璟看着她,“便说是我将你驱逐出北府兵,她会收你的。”   夏岫英弓起手,“郎主,我,我……”   她在北府兵中长大,早已将那些将士当作家人,她不想被剥离出去。   谢煜璟抬手对着她一压,道,“你依然是我谢家人,你只是去替我出这个任务。”   夏岫英湿红着眼给他磕头。   谢煜璟安然的受着,须臾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把匕首给阿姒防身吧。”   夏岫英双手捧住那匕首,将头抵在地上。   “我抽了五十精锐随你一起,”谢煜璟推掉茶壶,攥住酒壶饮一口,“走吧。”   夏岫英匍匐着退出了帐篷。 第3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3   洛阳地远,谢煜璟率兵夜行三个多月才抵达洛河,隐身于郁山中。   彼时洛阳已沦陷,流民四散,路边随处可见尸体。   魏国居荒北,行事向来野蛮,一朝攻破洛阳,遭洛阳繁华迷了眼,烧杀掳掠无所不做,洛阳贵族往南奔波数千里求援兵,反在半路被魏人劫杀,可见魏人凶残狡诈。   谢煜璟在郁山中守了三日,在山道旁斩杀了巡逻的哨兵,趁势令人乔装成哨兵伺机潜伏进洛阳。   与此同时,探子来报,在洛河以南,魏人于浅水区修建洛桥,随时准备发兵南下。   谢煜璟当机立断,派部下张焕率五万兵前往,言明按兵不动,待他收复洛阳再两面夹击,将魏人全力绞杀在洛河畔。   当夜,洛阳城北有微光现。   谢煜璟率领剩下的十六万人火速奔赴,直逼近城门口竟发现城门大开,城内空无一人。   将士们一时激动都要往里冲,被谢煜璟喝停,他大声道,“站住!”   将士们皆面面相觑。   谢煜璟抽出剑,寒声道,“有埋伏。”   这一声出,便听桀桀笑声。   四周突现数人,将他们层层围住,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面目黝黑,他洋洋得意的盯着谢煜璟道,“中原人我们又见面了。”   谢煜璟没看他,侧身回视着将士们,“你们怕吗!”   “不怕!”将士们铿锵有力的齐声回答他,他们原本就是流民,生死随时会在他们的眼前发生,谢煜璟将他们整编入伍,给了他们荣誉,也给了他们向生的希望,他们受百姓景仰,就要挡在百姓面前,纵使战死,也是无上荣光。   谢煜璟驱剑指向那人,“徐冲,犯我疆土也敢如此嚣张。”   “胜者为王,昔时是你们驱逐我们,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们要讨回来,”徐冲邪佞一笑,扬手打了一响,其后士兵手掌弓箭对准他们蓄势待发。   谢煜璟高喝一声,“列阵!”   十五万将士皆出盾,以他为中心层层加挡,形成一个严实防护圈。   谢煜璟向前一步,那阵型就随之移一步,毫不惧怕四周的弓箭手。   徐冲黑着脸喝道,“放箭!”   无数的箭雨便飞射过去,刺到盾甲上就掉落,伤不到北府兵一分。   徐冲气急败坏的喊道,“杀过去!”   魏兵得令立时提刀上前冲杀。   北府兵的盾甲也撤离,和他们拼杀在一起。   谢煜璟被数个魏兵包围,仗剑砍掉几个后,他吹一声口哨,就见一匹白马自黑暗中飞跑来,他抓住马鞍一个跃身纵上马,直朝着徐冲的方向杀过去。   长剑饮血,过道便有死人倒地,愣是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徐冲朝后退,手中拿着弩箭正对着他射过。   谢煜璟连躲三箭,抬起手里的剑便要刺他,却听箭羽噗呲入肉声,他的脊背一痛,差点从马上坠下来,他回头看人,那偷袭者已被他的将士砍倒。   徐冲激动的拎起大刀指向他,“谢煜璟已受伤,杀了他!”   周嘈魏兵闻声蜂拥而上,齐齐举刀对他。   谢煜璟忍着痛抵挡,策着马节节退却,北府兵一见他受伤,杀性被激起,皆奋不顾身的拦在他跟前与魏兵近身搏斗。   一时满场乱作一团,杀的难舍难分。   天边现鱼肚白时,一声尖锐的叫声在山林中响起,须臾之间,就闻嘶嘶声由远及近。   瞬息间就听见魏兵不断惨叫,纷纷倒地吐血而亡。   谢煜璟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只见满地被蛇虫盘踞,见者便毛骨悚然。   那些蛇虫像是有灵性,绕过专咬魏兵,不过片刻,魏兵就倒了大半。   徐冲惊惶地往高地跑,边跑边喊,“快跑!巫人来了!”   他一跑,魏兵立时颓败,四散远逃。   北府兵呆立在原地,足下蛇虫避过他们钻进了土中,仿佛从没来过。   神秘可怕。   晨曦来临,谢煜璟眯着眼朝太阳升起地地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老人,她佝偻着身朝他们走来,满脸堆笑。   谢煜璟从马上下来,朝她抬手行礼,“老人家。”   老人望着他,俏皮地晃了晃头,“人主少时长得很俊。”   谢煜璟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温笑。   老人围着他转了一圈,“我等了你很多年,却一直没等来你,好在现在也不迟。”   她伸出枯瘦地指头摸向他的胸口。   谢煜璟锁住眉想躲。   老人指着他胸前的独山玉道,“这块玉是我的。”   谢煜璟低下头将独山玉取下来给她,“杜冲向您求的?”   老人摩挲着玉,歪一下头道,“我应约而来取走你的帝命。”   谢煜璟迷惘,“您的话我听不懂。”   “我族得你庇佑才绵延百年,我应允了助你三回,这是第二次,”老人张开手覆在他的胸口处,口中念道,“郎君愿以命星换她重活一世,半生苦楚由你起,余生须得你尽力相护,她是死是活皆在你的一言一行。”   谢煜璟僵立在原地,脑中现出无数片段,楚姒的笑,楚姒的嗔,楚姒的痴,楚姒的哭,到最后全部定格在楚姒空洞着双目。   谢煜璟,我恨你。   谢煜璟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他突然记起来从前梦里出现的人,她倒在血泊中,至死都在恨着。   他蓦然捂住胸口,蹲着身跪在地上,他埋头在怀中,喉间漏出哭声。   他的阿姒啊。 第34章 v章万更   天启三十一年, 霜降,有落雨。   桓冀在新亭设宴。   世家贵子贵女皆应邀而至,襄华公主亦在其内。   公主府的牛车停在亭前, 桓冀立在石阶下, 唇畔带笑。   仆从婢女鱼龙而出,皆跪地静候车中人下来。   车门从里打开, 先跳下来的是一个干练的女子, 她伸长手对车里人道,“殿下,下来吧。”   里边人低应一声,一只纤细的手搭过来, 那手上的肌肤白皙薄嫩,似乎一捏就会破,只有万般轻抚才能养护。   她从车里出来, 清艳绝伦的脸映在黄昏的光照下,似镀了一层光,伴着那眼底的冷寂不像真人,犹如九天之上坠落的神女。   下地时, 只见长裙拖曳, 便有环佩琳琅响声。   桓冀眸中添暖, 走近她道, “殿下请随微臣来。”   他微俯身,侧手迎她入亭。   各席案大致落座了人, 他们一进去就吸引了数人目光。   世家子多风流, 见着漂亮女人难免转不过眼,更遑论如楚姒这般颜色,自是看直了眼。   楚姒走的慢, 她感受着这些人的视线,余光扫过他们或痴或呆的脸,心绪不曾有波动,直至廊道中,她的脚步一顿,眼落在左侧为首的席上,微微弯腰,“皇兄。”   司马熙指向下首席位,“做我旁边吧。”   楚姒点一下头,就席而坐。   东道主在上,桓冀列坐在右席最前,先掬一杯酒敬诸人,“冀昨日南回,与诸位已有三年未见,特邀诸位挚友在此续旧约,万莫忘了我这个草芥。”   席上诸人皆大笑,倒是欢乐多。   王旭宴叼着酒杯蹭到他身旁,道,“桓冀,豫章郡三年,你可有所获?”   桓冀将酒杯与他唇边的杯子一碰,笑道,“有所获,豫章美女多,谁去谁知道。”   王旭宴哼笑一声,将身倒回身后美姬怀里。   桓冀瞥过那女人,“王郎深情,这医女竟还是到你手上了。”   王旭宴侧昂头望了望柳漪,她便乖巧的低下头与他接了个吻。   席间各家贵子看着都张嘴笑他浪荡。   楚姒斜着眼看过,咂一口茶不再望人。   坐于亭旁的杨连修随手采一朵菊花往鼻尖轻嗅,“我听闻齐人被将军轰赶出边界,只敢隔江而望。”   他将手里的酒倾倒在菊花上,霎时菊香混合着酒香溢出来,他抬手朝着楚姒的方向递出菊花,“秋意浓,我赠菊与殿下,盼殿下看我一看。”   满场一静。   司马熙抻住脸,拿筷子敲碗,“襄华,他在跟你求爱呢。”   楚姒转过脸,眸光望着他手上的菊花,须臾移眼,待要答话,忽听亭外一声马嘶,有人踏进来,他一身盔甲,那俊秀的眼目染上风尘仆仆,神色肃穆,还如记忆中那般寒彻心骨。   她的眼底沉淀出冷,低头作入定状。   “我这宴风光,谢都督不脱战甲就赶了过来,”桓冀朗声笑,手在场下一挥道,“都督想坐哪里自便,我这宴规矩少,都督只要坐的开心,便是冀的荣幸。”   谢煜璟抬腿走向杨连修边旁的席位,行动间一手攥住那朵菊花丢在地上,提脚踩在上面极缓的碾着,“脏物污人眼,我看着不适,帮杨大人处理了。”   他弯身坐下,佩剑摘下放案上,通体威压收敛,他又成了高高在上矜骄冷血的勋贵。   “菊花是俗了点,殿下之德非牡丹不足以相配,”杨连修提酒壶再倒一杯酒,对他敬道,“都督入洛阳三年,杀退魏兵,解了洛阳之危,并且镇守在当地,使得洛阳得以重建,我敬都督一杯水酒,替洛阳的百姓感谢都督援救之恩。”   “我救的是洛阳,要谢也是洛阳百姓谢我,不用你代劳。”   谢煜璟往酒杯中倒一点茶,淌过后,将那茶水泼在案上的盆栽上,又斟酒来对着楚姒温笑道,“殿下,别来无恙?”   满座人立时屏气,楚姒的身份来历在贵族圈不是秘密,谁都知道她和谢煜璟的恩怨,现下谢煜璟如此作为,他们更想看楚姒的反应,是厌恶还是欢喜?无论哪种情绪,于他们而言都将是茶余笑料。   夏岫英俯身下来,端起酒壶给她倒酒。   楚姒一手摁住她,脸直面着谢煜璟,她的神情倨傲,眼神望着他时犹带嘲弄,她勾起嫣红的唇,笑里尽是不屑,“滚。”   宴中气氛凝固,无人敢发出响动。   谢煜璟低垂眸子一瞬,唇边笑意不减,他一口喝掉酒,安坐不动。   王旭宴可看够了笑话,他连拍着桌子,笑倒在柳漪身上,手不规矩的握着她的手把玩,与她调情道,“爱姬瞧见了吧,像他这种表面清高的男人,其实好治的很,就得像殿下这样不留情面狠狠斥责,他才会像狗一样回舔,贱呐。”   柳漪不敢看那边,胡乱嗯着。   座中人想笑都不敢笑。   杨连修撑着下颚对楚琰道,“我当殿下心似铁,如今看来,好歹看了我一眼。”   楚琰蹙眉,往楚姒的方向望去,她麻木的坐在那里,周边人声她都像听不见,仿佛再不会有人能让她侧目。   桓冀转动手中的指环,也笑,“殿下素来待人宽厚,但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都看在眼里。”   谢煜璟稳如泰山,他们的讥诮撼动不了他半分。   司马熙瞧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点了点手边的一碗肉糜对随侍道,“给襄华。”   那随侍便捧着肉糜到楚姒的案桌上。   楚姒低低谢一声。   司马熙嗯道,“空腹喝酒伤脾胃,用这个垫垫。”   楚姒便舀一勺准备放进口中。   谢煜璟侧眼朝她身旁的夏岫英瞥去。   夏岫英慌忙蹲身,阻止楚姒道,“殿下稍等。”   楚姒便停手。   夏岫英摸出银针往那碗中探了探,不见变色,才放心让她食用。   司马熙笑,“本王难道还会下毒不成?”   楚姒置了勺,道,“身边人过于警惕,皇兄莫怪。”   司马熙随意的挥了挥衣袖,翘着眉道,“警惕是好事,就怕过于警惕伤了人心,那就没法修复了。”   楚姒顿目。   那头杨连修捏扇子往谢煜璟桌上敲了敲,“谢都督的眼睛还是专注自身吧,没得招人厌。”   谢煜璟扯唇笑,“哪比得上杨大人多管闲事,沾上了谁甩都甩不掉。”   “我当都督是在夸赞我,这是我的优点,”杨连修打开扇子闲适的扇着,“都督是不管闲事,但我瞧闲事也不少,果然贵人事忙。”   谢煜璟噤声不语。   桓冀看够了他们唇枪舌战,侧身靠在垫子上,手执空杯往身后山泉中舀一杯清水来浇灌案边花草,“冀在豫章郡时,曾和杜冲将军一起喝过酒,杜将军与我畅谈之余,说到谢都督,常唏嘘谢都督忧国忧民,却忽略了宅中家里的小事。”   他话锋一转,眸子定在谢煜璟的面上,道,“我记得谢都督已有二十三,身边却无知心人,这样的年岁谁家郎君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都督也该筹谋终身大事了,总不至于要孤独终老吧。”   杨连修跟着道,“谢都督眼光高,没准整个建康的女郎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听说洛阳近来时兴分桃断袖,似那等权势人家多爱在身边养些秀丽的小倌,更有捧腹的,还要娶小倌入门当主母,都督不喜女郎,可是也有此意向?”   这话一出,便有人忍不住扑哧笑。   谢煜璟乜他,“这事我在洛阳都未曾听闻,却让你这个久居建康的吴人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陋习杨大人如此了解,要说你没点兴致我是不信的。”   杨连修按紧扇子,往后一靠,正靠到楚琰肩上,“谢都督瞧我们像一家人吗?”   谢煜璟拿筷子沾酒,在桌上划了几个大字,“不要脸。”   楚琰红着脸将杨连修推走,“阿修你过头了。”   在一边看好戏的王旭宴拍腿大笑,“哈哈哈,杨连修,我瞧你和楚琰般配极了!你们要有好事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定到场!”   杨家嫡子和楚家嫡子若真断到一起,那可太让他兴奋了。   杨连修伸指划掉那水迹,道,“我和楚家人自来就是一副亲和像,莫说阿琰,便是和楚伯伯站一起,那也像一家人,我祖母常说,我不娶楚家女郎实在对不起我生的这副好相貌,我觉着也是,楚家人出了名的貌美俊秀,也只有我这样的才能配得上。”   场下诸人纷纷笑骂着他脸皮厚。   王旭宴啧啧两声,忽又拍掌笑道,“我给你们看个人。”   正说着,那亭外就进来一人,散发披在身侧,着浅灰色袈裟,足穿芒鞋,脸生的白,秀雅俊俏的不像个修行人,倒颇有几分谢煜璟的神韵。   “他法号孚虚,我近日路过青溪,偶遇他晕倒在溪旁,我看他钟灵敏秀就将他带回府了,”王旭宴抖着腿,颇为自得的朝亭中众人炫耀道,“你们瞧着如何?”   “没你美貌,”谢煜璟道,茶水倒一半放在桌前看着热气往上飘。   桓冀抚着下巴自孚虚转到他的面上,调笑道,“确实。”   杨连修晃着扇子闲看,并不加入话。   王旭宴那秀气地小脸一瞬狰狞,俄而哼哼笑两声,“我听闻公主殿下夜里常有梦魇,我们沙门①素来修身养性,诵经最是凝神静气,孚虚出身伏寿寺,善念佛经,若殿下带在身边,这夜里也不必担忧多梦了。”   楚姒抬眼望过孚虚,正待说话。   “不可!”楚琰站起身,厉声道,“王旭宴,你存的什么心,殿下尚未婚配,你敢送人到她跟前,不怕陛下知晓治你的罪!”   王旭宴嗤声笑,“怎么了?我替殿下的身体担忧,特意寻的是出家人,你当所有人都如你们楚家那般门规森严,自己管不住自己,就制定出一堆戒律束缚,你们……”   一片水花迎面泼向他,将他的话截断。   王旭宴摸干净脸上的水,怒起身冲着老神在在的谢煜璟道,“你干什么!”   谢煜璟松开茶杯,任它滚到地上,“臭不可闻,我给你洗洗。”   新仇旧恨,王旭宴阴着眼瞪他,“谢煜璟,我给殿下选人,你不高兴啊。”   谢煜璟挑眉,“不高兴。”   杨连修抬扇柄打在案上,“我也不高兴。”   座下震惊。   楚姒吃完了肉糜,夏岫英递来帕子给她擦嘴,过程中没给他们一个眼神。   桓冀望了她半晌,倏忽笑道,“我倒觉得殿下可收此人。”   楚姒盯着他。   司马熙趁势道,“桓将军说说看。”   桓冀道,“这小沙弥看着老实,殿下收他一来能帮助殿下安睡,二来嘛……”   他的眼睛转向谢煜璟,上翘着眼尾道,“膈应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司马熙乐了,“这二才是目的吧。”   “那倒也不是,”桓冀无不可的翘嘴,“冀的想法简单,快乐这东西不分人和物,也不存在悖德与否,男人可以养姬妾,女人同样也可以圈男侍,世道总会将女人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殊不知不过是男人们想要将女人驯化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强给她们加上镣铐,其实剖开了讲,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寻欢作乐是常态,男人做的,女人也做的。”   这话委实违逆人伦,场下人听了都乍舌,却无人能出声反驳他。   司马熙冲孚虚招手。   孚虚缓行过去,双手合十与他行佛礼。   司马熙眯着双眼笑,“这皮相长得着实好,便是不用诵经念佛,光看着也下饭。”   他边说眼睛边往谢煜璟那边飘,笑声里充斥着鄙薄。   谢煜璟沉下目,“什么人都敢往公主府送,要是这人有歹意,你们怎么跟陛下交代?”   王旭宴兴奋了,“我送的人也是恶人不成?照我看,要说这满场上谁是大恶人,你谢煜璟当仁不让,殿下都没发话,你在这里嗷嗷狂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殿下身边的管事嬷嬷,也不嫌自己呱噪。”   谢煜璟凝眉,五指攥住,那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会暴起。   杨连修侧着目端详着他,未几与王旭宴道,“王旭宴,我瞧你就是心存不善,你找个这么像谢都督的,目的未免太过明显,就是安插人进公主府,也没你这……”   “这个人本宫收了,”楚姒打断他的话道。   她一说收,在场的士族个个目瞪口呆。   杨连修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殿下想要人陪,不若找我,我不仅善解人意,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对比这个只会敲木鱼的和尚好。”   楚姒瞄他一眼,不答。   孚虚自觉走到她身侧,将要跪倒。   谢煜璟寒着眉睨过夏岫英。   夏岫英将身往前一挡,整好阻了孚虚靠近,他只得退身往后,低眉顺眼的静候着楚姒传唤。   司马熙扬起唇角,“本王府里进了一批昆仑殇,味美甘甜,本王一人独享却不是滋味,将好今日诸位都在,本王便邀大家一起共享了吧。”   说话间数个婢女端酒穿梭于案席间。   酣甜的酒香萦绕在其中,引人入醉。   各人皆提杯饮酒,对这贡酒赞不绝口。   谢煜璟也抿了一口,他细细品道,“酒是好酒,不过这酒味太刻意了些,倒像是……”   “倒像是在里面放了什么调味的料,才使得这酒香的诡异,”杨连修劫了他的话道。   谢煜璟睨他。   杨连修晃晃头,看都不看他。   “怪道你们吃不出这酒,这里面可放了不少浮生散,”桓冀喝完一口,犹自不足,又着人添了一杯,“浮生一梦,喝过便生醉,情梦了无痕,过后谁知晓。”   他望向楚姒,看她手里的酒杯已空,忽地大笑,“福王殿下在酒中放此物,意在何为啊?”   司马熙淡笑,“本王的酒只送亲近之人,解亲人之愁,了座中客心上烦忧。”   “浮生散不过调味罢了,阿宴你说是不?”他瞥向王旭宴道。   王旭宴抚着柳漪的手,懒声笑道,“爱姬配的浮生散当然是一等一的美味。”   司马熙呵呵笑,他撂下酒杯,摇着身起来,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他一走,其余各家也都坐不住,零零散散的出了亭,一时亭中倒清净了。   那酒后劲极大,楚姒站起身就有点晕眩,夏岫英托住她的手才使得她能站稳。   她们沿着过道往出走,孚虚跟在她们身后,眼眸黏在那纤细的背上,藏不住欲色。   将要出亭时,楚琰急急叫住她,“阿,殿下……”   楚姒站住脚,侧脸冷的伤人。   楚琰眼中蓄出泪,“家家她很想你。”   楚姒的睫轻动了一下。   楚琰望着她,“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楚姒的脸一直对着亭外,声音在夜风中浅淡的听不出情绪,“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她入宫后,楚昭鹤官升司徒,楚琰更是出任御史大夫,连上三级,她确实不欠楚家了。   楚琰颤着肩喊她,“阿姒……”   楚姒一脚踏出,再不回头。   他失落的垂下头,杨连修蹭上前,搭着他的肩膀一齐走了。   座中空的只剩谢煜璟和桓冀。   谢煜璟目送着楚姒上了牛车才起来要走。   “谢都督,好马不吃回头草,即是断了姻缘,就不要再纠缠了,闹得谁都不好看,何必呢?”桓冀倒在案上,嘟囔着声道。   谢煜璟拍拍腿上的灰,走到马前翻身上去,轻喝一声驾,便跑远了。   __   新亭离公主府有一段距离,牛车到府门前已是深夜。   仆婢提着灯等在门前,候着她们下车。   夏岫英先下来,手里还搀着楚姒的胳膊,她昏昏沉沉的搭着眼,眼睛看不清地面。   跟在随从中的孚虚赶忙凑到牛车前,抬起手想扶她。   夏岫英眉一耸,朝随从斜眼。   便有人上前伸手勒住他的脖子,在他想喊叫时塞了一块粗布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黑暗中。   楚姒花着眼道,“……他们去哪儿?”   夏岫英下车,道,“换衣服去了。”   楚姒没精神的点头,脚往底下探。   夏岫英急忙去握她的手。   身后便听男人清淡的嗓音,“我来吧。”   夏岫英让到旁边,由他张开双手将人抱在怀里。   楚姒窝在他的臂弯里,眼眸中参着水,她昏头昏脑的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细声道,“放肆……”   男人微笑,踱着步往府里走。   两边的婢女紧随在他身后,皆作耳目瞎聋。   唯有绿竹看他眼熟,要上前去,却被夏岫英挡住,“让膳房熬些醒酒汤来。”   绿竹眼睛还望着男人的背影,疑问道,“他,他长得好像谢郎主。”   夏岫英抱住手臂,“这是王家小郎君送给殿下的随伴,你仔细自己说的话。”   绿竹后颈寒毛竖立,灰溜溜的退走了。   一路进内院,房屋早已点着灯。   谢煜璟环着楚姒入内室,径自上了榻,才要将她放下,却被她一下摁倒,她跨坐在他的腰上,双手撑在他的胸前,迷着眼懵懂的看着他,“你是谁?”   谢煜璟摸了摸面上的□□,道,“殿下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楚姒皱着眼,“我不认识你。”   谢煜璟抬臂搂住她的腰,一手揭开□□,笑问道,“这回认识吗?”   酒劲发作,楚姒的面色潮红,身上也热潮不断,她支不住身体趴倒下来,眼睛还执着的定在他面上,想要将他看清。   谢煜璟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颊,低哄道,“殿下看得清我吗?”   楚姒摇一下头,片刻又点一下头,她道,“你不是谢煜璟。”   谢煜璟凝视着她,眼中有笑,面容洋溢着柔,是极宠溺的神态,“我是。”   楚姒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决绝的似要咬下他的一块血肉。   谢煜璟拢住她的细腰,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着,感触着她赋予的疼痛,他的笑渐渐加大。   楚姒咬到牙酸都不松口,她满腔的恨意需要一个宣泄口,可就算这样也解不了她的恨,她忽然松了口,沙哑着声道,“我想杀了你。”   谢煜璟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要怎么杀?”   楚姒伸出手,极慢的抚到他的衣襟里,肌肤相贴时,她控制不住酥软,手下却在他心口的位置划出一个圆圈,“……把这里剖开,我想看看是不是黑的。”   她的脸在成年后终于长开了,艳的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无法用画笔来着墨,那眼尾点缀着风情,唇口张合间具是诱惑,声音低的像是在他耳边呢喃,不依不饶的讨要着他的性命。   谢煜璟托着她的脸近前,指节在她的唇瓣上轻轻触碰着,“给你剖。”   楚姒的手便成爪状,抓挠着他的皮肤,恨不得就这样徒手撕了他。   刺疼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他探首过去吻住她,细细密密的安抚着她破裂的心伤。   唇舌相碰时,楚姒的身子一顿,少顷她啃噬着他的唇,细齿碾压着他的唇肉,要将他嚼碎在这缠绵里。   血气充斥在这缱绻的拥吻中,殷红自他们的嘴角流下,她没停,他没呼疼。   她的舌勾扯着他的,如果可以,她或许就要将他绞杀在口中,可惜不可能,她吻得累了,低着话在他口中道,“……本宫要沐浴。”   谢煜璟束住她,便要翻身。   楚姒扣着他不让他动,“……滚出本宫的房间。”   谢煜璟抬手拔下她发间的那支簪,浓密的发散开,将她笼罩住,他拂开挡住她脸侧的鬓发,手轻缓地朝着她的颈抚去,他问道,“殿下知道我是谁吗?”   楚姒疲惫的睁开眼,一片模糊,她举手覆在他的面庞上,慢慢的摸索着,直摸到他的鼻尖,她停了,她跌落在他的怀里,喉间溢出吟声,“……不。”   谢煜璟撤出手,低首在她耳边道,“要奴服侍殿下沐浴吗?”   楚姒眨动一下眼,水珠掉落在他手里,她的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摸进了枕头里,带出来一把匕首,她毫不犹豫地竖起匕首照着他扎去。   谢煜璟轻捏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一齐戳到胸前,血透过布料滴到床上,她怔忡住了。   谢煜璟吻在她的耳边,“殿下不扎了吗?”   楚姒喘息着,手加了劲。   匕首一寸寸刺进肉里,他一点点的吻下来,剥开那件绛紫杂裙垂髾服,她纤瘦圆润的肩被迫露在空气里,她手上的力气全部抽离,匕首掉落,她蹙紧眉想逃,却被他揽紧,他埋首在她的颈窝里,翁声重复道,“要奴服侍殿下沐浴吗?”   楚姒低泣一声,“不要……”   谢煜璟抱起她往浴池走,她开始挣扎,奈何力太小,面对他犹如蚍蜉撼树。   谢煜璟赤脚到水池旁,选了浅水地放她下去,他蹲在岸上,瞧她靠在池壁上半合着眼,墨发在水中飘散,热气里,她像是引诱男人的水妖,他情不自禁的探手去摸她的脸,“殿下。”   楚姒疲累的睁不了眼,“……出去。”   谢煜璟挑起她的下颌,噙住她的唇轻吻,他小声道,“好。”   他放开她,悄步出去了。   楚姒的精神得以放松,人彻底沉入睡梦中。   谢煜璟转出浴室,就听见敲门声,他走到床前拿起□□重新戴好,才折回去拉开门。   “殿下睡了吗?”绿竹捧着醒酒汤立在门边,眼睛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转,见着他衣襟前的伤,她小小的惊呼道,“你受伤了,需要我给你敷药吗?”   谢煜璟启唇笑,“我是殿下的人,你不避讳?”   绿竹扯他袖子出来,顺手将端盘给他,轻声道,“郎君入府应与我目的相同。”   谢煜璟望了望那药碗,道,“什么目的?”   “自是谋殿下之命,”绿竹急声道,转而又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道,“我现在鲜少能近殿下身,皇后娘娘让你来,你我该配合,这样以后富贵荣华才有机会享用。”   谢煜璟凑到药碗旁闻了闻,道,“这里下了药?”   绿竹颔首,“下了少许金刚石粉,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谢煜璟阴寒着眸子,“她与你一起长大,你怎么舍得?”   绿竹攥住腰带道,“她顽劣不堪,每每出事就要我受罚,我虽是个婢女,但也想过做人上人,有她在,我便无法出头。”   谢煜璟点点头,端着碗回了房。   门合上了,他走至窗前,将那碗醒酒汤倒进花盆中。   屋外有黑影闪过,夏岫英的声音透进来,“郎主。”   “你去再烧一碗醒酒汤,你亲自端来,”谢煜璟道。   “是,”夏岫英疾走出内院。   空碗被谢煜璟丢在桌上,他转身回到了浴室。   楚姒没有再醒转,她睡得太沉,人浸在温水中快要被淹没。   谢煜璟赶紧下水将她捞到身前,牵着她的两只手放在肩侧,那水带湿了他的衣袍,两人贴的极紧,她的柔软细腻他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瞟过她的前襟,一掌控着她的腰,抬腿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忍着汹涌而来的欲来叫她,“殿下还洗吗?”   楚姒费力掀起一只眼,嘟哝着道,“叫先生。”   谢煜璟捏捏她腮边,“为什么要叫她?奴不好吗?”   楚姒紧抿住唇,头控不住伏倒下来,她无意识的反复道,“叫先生。”   她潜意识里将夏岫英当成最亲近的人,谁也替代不了。   谢煜璟拍着她的背,“我会对你好的。”   楚姒瑟缩一下,心口抽搐着疼起来,她拽着他的衣袖道,“……吃药。”   谢煜璟慌忙抱她起身,跑着到柜前,在里面取出一瓶控心丸,倒了一粒放进她的嘴里,直间她眉间舒展才缓过来一口气。   他搂着人坐到榻边的小杌上,剥掉湿衣给她换上了宽松的袍衫,才放她回榻里。   有人推开了房门,谢煜璟没回头,眼睛还望着床上熟睡的人,道,“公主府的医女到现在还不能让她的心绞疼根治?”   夏岫英递过来醒酒汤,道,“这病时重时浅,只能细心养着,万不能再负重。”   人心柔弱,伤的久了就会疼,到最后成了疾,再难治愈。   谢煜璟舀着汤喂进楚姒嘴里,“找机会抓到和绿竹接头的人。”   夏岫英应是,“您不能一直在这里。”   谢煜璟说,“我不放心。”   “殿下若知晓是您,更不会原谅您,”夏岫英踌躇着道。   谢煜璟喂完汤,将药递回给她,“我已经做错了很多事,现今只想追回她,我若不就近,她更不会回头看我,纵使她发现了,我也想赌一次。”   夏岫英张了张唇,到底没再多说。   --   鸡叫时,楚姒开始起热了,公主府里乱作一团,宫里也得了消息,司马骏急慌慌的赶过来。   医女才给楚姒把完脉,他进来就冲向床头,急声道,“襄华如何了?”   四周仆侍皆跪地,医女伏在地上道,“回禀陛下,殿下着了些风寒。”   司马骏提着的心才放下,他侧头对夏岫英道,“她身子骨弱,你们不看紧点,要真有事,朕绝不饶你们。”   夏岫英佝着腰道是。   司马骏的眼睛在屋里看了一圈,恰见角落里跪着一人,他看着陌生,扬声道,“你是何人?”   谢煜璟抬袖与他一拜,“回陛下,奴是殿下身边的随侍。”   司马骏皱起眉,“抬头让朕瞧瞧。”   谢煜璟泰然自若地仰起头,迎接着他的审视。   司马骏看到他地脸,脸色瞬间变差,斥道,“一副媚主相,谁准你进公主府的!”   夏岫英俯身道,“陛下,他……是王小郎君送过来的。”   司马骏黑沉着面,“来人!把他给朕轰出府!”   这一声惊醒了楚姒,她沙着声道,“父皇。”   司马骏赶紧放轻声,“朕吵醒你了。”   楚姒摇摇头,眸子望过谢煜璟,道,“父皇要赶他?”   司马骏拧眉,“他一个男人在你府里,回头外面人还不知怎么传。”   楚姒探指过去,在要碰到他时又缩回来,“他给儿臣念经的。”   司马骏便不好再说,心底却记着要给王旭宴教训。   恰好底下婢女端过来药汤,夏岫英上前用银针探了探,确定没毒,才捧着碗要给她喂药。   “给朕吧,”司马骏接过药吹了吹,拿勺舀一下要喂给楚姒喝。   手还没近前,房梁上一块木头忽地掉下来,他吓得朝后一退,药撒了一地,那块木头正砸在他坐着的位置,要不是他反应的快,那可能就砸到他身上了。   他赶忙将药碗还给夏岫英,面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襄华,你好生修养,朕想起来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得回去理政,等朕闲了再来看你。”   楚姒眼下灰蒙蒙,乖乖点头。   司马骏便如来时般一阵风离去,恰似逃跑。   他一走,房内静的出奇。   夏岫英重又捧来药给楚姒喝了,她侧卧回榻,眼眸注视着谢煜璟。   他的唇边有细小伤口,是她咬的。   谢煜璟上前两步,低垂着头道,“殿下可是要听奴念经。”   “跪到外面,”楚姒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夏岫英想出声制止。   谢煜璟瞪一下她,她便闭住了唇。   谢煜璟闲步出了房门,正跪在烈日下。   --   楚姒这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屋内已掌了灯。   她踩着木屐下地,恍惚着转过屏风往外走,拉开门时正瞧见院内还跪着人,她驻足在门前,低着眸看他,身形在晚灯下消瘦的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跑。   谢煜璟抬起头,仰视着她,“殿下睡醒了?”   楚姒往台阶下走,直走到他面前立住身,她冷视着他,“你昨晚对本宫做了什么?”   “奴都是遵照殿下的吩咐行事,”谢煜璟笑一下,望向她裸露在外的细足,寒秋霜重,她的身子熬不住,他好声道,“您回屋吧,外面冷。”   楚姒眯起眼,“本宫现在可以放你出府。”   谢煜璟止住笑,认真的凝视着她道,“奴是殿下的人,此生只愿追随殿下。”   楚姒隐在袖中的手微抖,她忽然转身往回走,快进屋时,她暂住脚道,“你起来吧。”   谢煜璟勾唇应道,“是。”   他立起身,随着她进了屋。   房内早有人摆了饭菜,楚姒坐到上首。   谢煜璟走到她身旁为她布菜,执箸时的身姿挺拔,不含一点低微,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上覆一层薄薄的茧,夹菜间的谨慎很让人有安全感。   “你习过武?”楚姒问道。   谢煜璟摊开手掌,“从前在寺里师傅教过些拳脚功夫。”   那边侧有牙印,看形状是女子所为,有些微暧昧。   楚姒沉目,“你的手很像一个人的。”   灯油快要烧尽,谢煜璟往里续了些,道,“您是说谢都督?”   楚姒垂首不语。   谢煜璟转到柜子边,拿出一双履鞋,蹲回到她脚边,伸出手掌来将她的脚托起来,轻缓地替她换下木屐。   楚姒看着他动作,半晌犹豫道,“……你说你要跟我?”   谢煜璟昂起首朝她笑,“殿下愿意吗?”   楚姒拿箸的手稍顿,依然夷由着问道,“你命硬吗?”   谢煜璟道,“奴少时曾算过命,是极凶悍的命格,所以父母不喜,殿下若介意,奴就离开吧。”   楚姒的唇畔微微挑起,“留下吧。”   谢煜璟凝望着她嘴边的笑,目露欢欣,“殿下该多笑笑。”   楚姒扒一口饭,“你真的是和尚?”   手上有咬痕,嘴巴也甜,她觉得他很会讨女人欢心。   谢煜璟生起炉火,将茶壶堆上去,“奴是俗家弟子,那些清规戒律只要记在心底就好,不用事事遵循。”   楚姒放下木箸,慢着步子上了罗汉床,“你会说些什么禅理?”   谢煜璟冲一杯花茶放到床几上,“殿下想听什么,奴就讲些什么。”   楚姒指一边的凳子让他坐,“儒家引经据典,道家修仙炼丹,佛家遁世修禅,本宫只懂得过且过,他们这些学派理说于本宫而言只像是镜中花。”   谢煜璟屈膝下坐时,膝盖跪久时得酸疼令他揪一下眉,“殿下的想法才是最现实的,人活着只为当下,那些空谈学说都是饱腹之人的闲谈,真要说起来,其实没用。”   楚姒看着他的膝盖,“本宫让你罚跪,你恨本宫吗?”   “奴昨夜冒犯了殿下,殿下罚奴是应该的,”谢煜璟欠身道。   楚姒便将眼目放空,她轻声道,“有的人生来就是大富大贵,有的人却卑微低下,这是宿命定的,谁也奈何不了,可是总有人会不甘心,活了半辈子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这是何等的悲哀,你们佛家说因果轮回,什么样的因才造成什么样的果,可才出生的婴孩有什么错,白纸一样的人,分明也没做过恶事,却生生因着命就比别人坎坷,公平吗?” 第35章 第二个万更来啦!   “不公平, ”谢煜璟拉过棉被替她盖好,眸光定在她的指尖,从前她身体好时, 那指甲盖上的粉色很是润泽, 如今她养在公主府中,却愈加脆弱, 指头上只余一层浅白, 削薄的像是一只手就能掐断,“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运气使然,但不是仅此而已, 只要肯拼搏,这枷锁就能挣破,从来人定胜天, 只看这人自己怎么想。”   楚姒看着那烛火晃动,道一声,“是吗?”   她打了个哈欠,闭目睡过去。   谢煜璟端详着她的睡容, 俄顷听到外面细微的鸟叫, 他轻着声走出去。   夏岫英站在院里。   “郎主, 益州那边的人参运进来了, ”夏岫英将名单递给他看。   谢煜璟粗粗看了看,道, “益州产药材, 那边的田产往后归你管,她缺什么都从那边运来,切不可让他人经手, 她身在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我回头会再调一千人给你,切莫出差错。”   夏岫英抱拳,“郎主即有心,与其置她于这危险处,当初为何不娶她?”   夜露降至,枇杷叶上有水珠滑落,谢煜璟放目过去,声线中潜藏着忏悔,“我犯了大错。”   害她受苦。   夏岫英弯腰退出了院子。   谢煜璟返回到屋内,过屏风时见楚姒微睁着眸子,他往前道,“奴又吵醒了殿下?”   楚姒明显一震,她带着浓浓的睡意道,“谁准你进来的?”   谢煜璟便知她没睡醒,他将脸靠近,与她鼻息相闻,“殿下要奴留下的。”   楚姒眨一下眼,纤长浓密的睫与他的交织在一起,莫名有一种眩晕感,她晕着眼道,“来人……”   谢煜璟伸手穿过她的后颈,托起她的头,与她贴着额头,热稍稍退了些,他吻一下她的鼻尖道,“奴在。”   这一吻太轻,轻的楚姒分不清现实和梦,她只借着本能说,“我想喝水。”   谢煜璟腾手摸到床几上,把花茶递到她的嘴边,促狭地问道,“殿下会喝吗?”   楚姒像受了蛊惑般的摇首。   谢煜璟低笑一下,一口喝掉花茶中的水转而衔住她的唇哺进她的嘴里,他的舌头挑逗着她的小舌,在听到她迷茫的微喘时,他印着吻往她的眼睑下,他徐徐道,“殿下还渴吗?”   楚姒无促的揪住他的衣裳,满脑子混乱,她像是清醒了,又像是还在梦里,她被他的吻困住,呓语道,“大胆……”   谢煜璟嗯着,勾住她的身子倒进自己胸怀里,他摸到她的手,握着它们来到唇边,他将吻烙在上面,虔诚的祈愿着,“我想殿下能一世安稳喜乐。”   不被邪祟阴煞困扰,不被世俗烦忧。   楚姒就在这时彻底惊醒,她猛地推开他,侧身倒进被里,“现在出去。”   谢煜璟跌倒在地上,他的衣衫敞开,胸前的伤口袒露出来,他抻起身爬上了榻,将她罩在身下,他说,“奴想伺候殿下。”   楚姒盯着那伤,懊恼在心头,可再见到那张相似的脸,她胸腔里的怒怨就激起,她抬手抵挡住他,寒声道,“现在出屋,要不然明天滚出公主府。”   谢煜璟一怔,旋即下床老实站好,“奴有件事要报与殿下。”   楚姒蜷起身将脸朝里,“说。”   谢煜璟行至窗前,手指捏了两下花盆中枯死的花枝,“殿下屋里的花死了。”   楚姒道,“本宫不想听废话。”   “这盆花喝了殿下的醒酒汤,可以说是代殿下死的,”谢煜璟抱着花盆过来,放到床几上,“殿下都不赏眼看看?”   楚姒侧转身,看着那枯死的花道,“你说有人要毒死本宫?”   谢煜璟淡声道,“殿下的婢女绿竹送来醒酒汤,当时殿下在沐浴,奴不慎将汤碗泼洒了,正巧撒在这花上,您看,它成了替死鬼。”   楚姒翻身起来,深着眼道,“绿竹和本宫一同长大,她为何要杀本宫?倒是你来路不正,本宫岂能信你?”   谢煜璟弓着腰,“奴只想给殿下提个醒,身边人再好也要提防,您不信奴,奴无话可说。”   楚姒道,“去令阁领罚。”   谢煜璟盯着她。   楚姒合上眸,“这几日不要过来。”   谢煜璟低应着退走了。   门关上了,楚姒再张眼,那枯枝上将开的花骨朵正掉落,她看在眼里,神情愈发莫名。   --   翌日清晨,楚姒入宫去请安。   公主府离皇宫近,几步路就到了宫门口。   恰好见谢府的牛车停在宫门外,冷风吹过,惊起寒栗。   夏岫英将斗篷披在她身上,道,“殿下咱们走快些吧,这天越来越冷了。”   楚姒点着头,脚下加快。   经过那辆牛车时,一只手推开车门,谢煜璟的脸露出来,他喊她,“可巧,在这里和殿下撞在一起。”   楚姒目不斜视,踏过门槛入行道。   细雨滴落,打湿了地面。   谢煜璟撑伞过来,遮在她的头顶。   楚姒停脚,微抬头看他,“本宫和都督不熟,都督不必施恩。”   她的脸侧被雨水沾湿,凉薄浸入骨,结成冰,就好像再不能捂暖。   谢煜璟在袖里取出白帕,想给她擦掉水。   楚姒避让过,脚也挪走,不愿与他同处一地。   谢煜璟便将伞扔给夏岫英,“殿下避嫌,这伞微臣借给殿下用,记得还来。”   夏岫英拿着伞,迟疑道,“殿下这伞用吗?”   “用,”楚姒吐一字道。   夏岫英便支着伞随她走。   谢煜璟跟在她们后面,长阶漫长,走过一半雨又停了,太阳从云里冒出来,光线照到地上的水迹,反出光,呈现出一种安宁的假象。   小内侍开了宫门,俯首迎他们入内。   才进门,就听见王旭宴鬼叫声。   “陛下!陛下!您饶了微臣这次吧。”   “微臣再不敢给公主殿下送人了!”   他抱着腿滚出来,地上的泥映了他一脸,红的白的黑的全混在一块,滑稽的很。   司马骏拿着鞭子追出来,吹胡子瞪眼的照他身上抽,打的他满地打滚。   王皇后在他后面抱着他的手,“陛下!襄华和谢都督过来了。”   司马骏才止住手,抬头见楚姒和谢煜璟立在廊下,他立刻换了副温和的笑脸,将鞭子丢给刘坚,冲楚姒扬手道,“身子好了?”   楚姒走到兰花边暂住,微微屈身道,“让父皇烦神,已大好了。”   她行完礼,又对着王皇后敬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王皇后面上的焦急一转,就变作了端方,她含着笑走近前,双手虚托着楚姒道,“早几日不见,看着又单薄了,府里短了什么,要跟本宫说。”   她们的手都没触到一起,旁人看是母女相亲,其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楚姒轻摇着头,乖顺的候在一边。   司马骏望向一边的谢煜璟,“阿璟有事?”   “微臣进宫来看看陛下,”谢煜璟说,他的身姿挺直,说话时恭敬地拜倒,瞧不出一点歪门心思。   司马骏看不懂他卖的什么关子,这幌子打的太虚,就是厌他都不好多说什么。   谢煜璟像是无意见到王旭宴,他故作困惑,“陛下为何打王大人?”   司马骏冷哼一声,“他该打!”   王旭宴抖两下,伏在地上装死。   寒风一动,吹的人打颤。   司马骏回身往宫内走,楚姒等人也都进去。   王旭宴狗着身也想进来。   司马骏怒目指着他斥道,“给朕就跪在那儿,再敢动,朕打断你的狗腿!”   王旭宴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谢煜璟温笑,“陛下是因为王大人给公主殿下送了个人去,所以才大动肝火。”   司马骏脸黑如碳,“你是给他求情来的?”   王皇后面色也现出些笑,“说起来,阿璟和阿宴算是一起长大的,若不是阿宴小几岁,他们可就是最好的玩伴了。”   谢煜璟抬唇笑,“陛下和娘娘有所不知,王大人不仅给公主殿下送了个男人,还在殿下喝的酒里下了浮生散,啊,微臣给忘了,那酒是福王殿下赐的。”   浮生散是何物,浸淫玩乐的人都知晓。   王皇后一讪,灰头土脸的隐到角落边,心里把谢煜璟骂了几千遍。   司马骏白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他急冲出去,朝着王旭宴狠踹了几脚,犹不解气,他揪起王旭宴,甩手给了他两个耳光,打的他倒在地上动不了。   司马骏才阴着面冲王皇后道,“你教的好儿子!”   王皇后眼角泛湿,“陛下您应当知道阿熙爱玩,他并不是有意的……”   司马骏竖着眼,“他不是有意,襄华能喝酒?朕说过多少遍,襄华的身体差,那些伤身的东西不能让她碰!”   他连跺了几脚,对刘坚道,“传旨去福王府,让那蠢货禁足半月。”   王皇后登时泪崩,她扑到司马骏的手边,哀求道,“陛下,阿熙也是您的儿子,您疼襄华臣妾知道,可阿熙都是成年的人了,您为了这种事罚他,让他以后在朝臣面前怎么抬起头?”   司马骏挥开她,“襄华进宫那日心疾突发,朕花费了多大精力才将她养好?那混账但凡顾及一点,就不会这样做!今日他能借机欺负襄华,明日他就能想办法谋朝篡位!”   他勉强镇定住,压抑着声看着对面垂泪的女人,“你们王家的陋习他学了十成十,皇后,你觉得他像朕的儿子吗?”   王皇后惊慌的上前,“陛下,阿熙生的最像您,您看着他长大的啊!”   司马骏攥着眉,良久他叹声道,“朕也是疼他,他这个德行朕将来如何放心将大燕交付于他?这次就算了,你得空训训他。”   王皇后抹掉泪,与他福了福身,低声告退了。   她走远了,谢煜璟躬身道,“陛下,其实这事也怪不到王大人身上,那浮生散是王大人的姬妾所配,要真说最当罚的,还是那名姬妾。”   王旭宴赶忙爬前来,点头如倒葱,“谢都督所言甚是,微臣都是受了那女人的蛊惑,一时昏了头……”   司马骏瞪他,“狗东西!别把罪责全退到她身上,没你授意,她敢配?”   王旭宴便委屈了,“微臣只知浮生散是个享乐物,自是想着要给好友们都尝尝。”   司马骏摸过窗边的拂尘,往他脑门上敲了好几下,“把你那姬妾叫来,朕那丹炉整好空着,朕要看看将她这个妖精投进去,能炼个什么玩意出来!”   王旭宴抱着头麻溜的跑走。   谢煜璟弯了弯嘴角,眼望向楚姒,她木着脸,方才的争吵好像一点也没听进去。   “阿璟,你还有事?”司马骏回坐到龙椅上,阴郁的注视他。   谢煜璟说,“杜冲在豫章回来了,打退齐人除了桓将军,他也有一份功劳,微臣想替他讨一个赏。”   司马骏抠了抠手指,“朕知道了。”   约莫半晌,他纳闷道,“还有事?”   谢煜璟提起下摆往地上叩去,“微臣心悦公主殿下,特向陛下求娶殿下。”   司马骏眸中起幽,他忽然明白了谢煜璟为何一定要楚姒回宫,手执兵权,再娶公主,最后一步就是要抢夺皇位,真是狼子野心。   “我不嫁。”   司马骏滞住,视线瞧向楚姒,她的脸细白艳丽,没有情绪的看着人时像个木偶,她走到当中,跪在地上向他道,“儿臣不想嫁给谢都督。”   司马骏抚着手里的阴阳环,作愁眉苦脸状和谢煜璟道,“阿璟,你看见了,襄华不愿嫁给你,朕就她一个女儿,舍不得让她难过,要不然朕给你挑个县主或者乡主,虽说品阶上低了些,但也是亲王的女儿。”   谢煜璟缄默,良久出声道,“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即是殿下不愿,就当微臣没提罢。”   司马骏翘唇,不再说。   将好内侍进来说话,“陛下,王大人回来了。”   司马骏淡淡嗯一声。   楚姒适时道,“儿臣告退。”   “等等,”司马骏喊住她,转而对一边的宫女道,“去把那件紫貂裘拿来。”   宫女退走,约莫一小会便捧来裘衣。   司马骏示意她给楚姒披好裘衣,“回去歇着,父皇空了会来看你。”   楚姒温顺的应下话,缓步走了。   谢煜璟也紧跟着道,“微臣也不扰陛下清修了。”   司马骏也没想留他,随他走了。   他们出去时,正巧王旭宴带着柳漪进来,楚姒直接略过走了,谢煜璟瞥他们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他们没在乎那两人怨毒的目光。   --   宫墙边长满了青苔,楚姒走在石阶旁,和谢煜璟隔了一段距离,快要出宫门时,楚姒不慎踩到青苔上,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张手抓夏岫英,还没碰到人,就被谢煜璟从后面托住腰稳住了。   她推他。   谢煜璟没放,“殿下当心。”   楚姒定住,“别碰我。”   谢煜璟放开手。   她立刻避开。   谢煜璟望她笑,“殿下不谢微臣吗?”   楚姒挪步欲走。   谢煜璟快速挡在她面前,“微臣替殿下出了头,殿下竟这般无礼?”   楚姒偏一下头,叫夏岫英,“先生。”   夏岫英再装不了死人,她硬着头皮去,提剑卡在他们之间,“谢都督离远些,殿下不喜人亲近。”   谢煜璟乜过她,望着楚姒,“阿妍十分想念殿下,但又见不到殿下,殿下能准她来公主府看看您吗?”   楚姒绕过他,“阿妍姐姐想来就来。”   谢煜璟亦步亦趋,“微臣也想来。”   楚姒侧眸,“庙小容不下都督这尊大佛。”   “微臣愿意委曲求全,”谢煜璟调侃道。   出了宫门,瞧不见那些内侍宫女 。   楚姒冰着脸回头,仰视着他,他的面颊呈现出一种苍白,嘴唇上布了几道细伤,不知是在哪里招惹来的。   她道,“都督从前最讨厌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怎么现在反过来了?你不觉得你这样会让人感到厌恶吗?”   谢煜璟微弯一下腰贴近她,“殿下厌恶微臣说明心里还有微臣的一点位置,只要能解殿下之愤,您怎么厌恶都行,微臣甘之如饴。”   楚姒觑起眼。   片刻,她与夏岫英道,“把伞还给谢都督,免得他有缝可钻。”   夏岫英只得还了伞。   谢煜璟扬眉笑,才想着和她再说说话。   便有牛车行过,车帘掀开,桓冀懒着声对他们道,“殿下和谢都督站在风口说话不冷吗?”   楚姒挑一边唇,“桓将军能送本宫一程吗?”   “冀的荣幸,”桓冀踏出半身,朝她伸手。   楚姒搭手过去,借着他的力上了马车,裙摆拂过,不留一尘。   谢煜璟眉际沉云积压,看着那辆车晃晃悠悠的行走。   “……郎主,”夏岫英嗫嚅着叫他。   谢煜璟说,“跟上去。”   夏岫英冲他拱手,匆匆追车走了。   --   牛车行的慢,坐在里面的人很容易散漫走神。   桓冀从座下拉出一个食盒,将茶点放在小桌上,“殿下今日怎不坐车”   楚姒捡一块糕点看了看,“本想走走,未料遇到煞神。”   桓冀咂着茶水,“谢都督好像对殿下回心转意了。”   楚姒咬一口糕点,没应。   “殿下的府邸和谢都督的府邸挨近,遇到也是正常,”桓冀道,他朝外瞧一眼,撇嘴笑,“公主府到了。”   楚姒起身欲走。   “微臣能进殿下的府里讨杯茶吃吗?听说殿下这里有上好的涌溪火青,不知有没有口福能品尝一二,”桓冀面露神往,他捋掉腕上的衣袖,那素日的风流倜傥都被收敛,仿佛求的不是一口茶,而是珍宝。   楚姒觉得好笑,回头问道,“将军爱茶?”   桓冀手指在桌上点两下,“世间绝色微臣都爱。”   楚姒拉帘出去。   桓冀勾唇,挑帘出走。   楚姒立在府前,侧身等他,“本宫府里还有翠片,将军要一起尝尝吗?”   “求之不得,”桓冀翘眉笑。   公主府的后院宽阔,奇花异草遍地,都是从宫中华林园移栽过来的,司马骏宠楚姒,恨不得将宫里的好东西都搬到她的府里去。   东边角有个花厅,他们进去时早有婢女备了小炉在烧茶。   楚姒靠进棉垫中,扬手朝对面指去,“自便。”   桓冀坐倒,伸指捏住一朵开的正艳的木芙蓉①端详,“这花长得好,但无味,实是缺憾。”   楚姒摸着指头,“谁也不会完美无缺。”   茶水沸腾,桓冀揭盖瞅着,“殿下说的对,可缺憾才会让人惦念,没有瑕疵反而会遭人遗忘。”   楚姒低首,“将军今年还出建康吗?”   桓冀提着小壶倒茶,“微臣的出调,得看陛下。”   他暂停一瞬,嗤笑道,“还得看谢都督。”   “凭什么要听谢煜璟的话?”楚姒没抬眼,她轻着声发问,转而接下去说,“将军并不比他差。”   桓冀呷茶,“因为微臣是他提起来的。”   楚姒交握着手,“他这般厉害了吗?”   今日在宫中,她看的明显,司马骏忌惮谢煜璟,但也怕他,只得假意奉承。   桓冀嗯道,“谢都督从来就是人上人,殿下还是单纯,两句话可不能就让微臣和他对着干,毕竟微臣势弱,还不想被他捏死。”   楚姒的手握拳,思忖着话要说。   夏岫英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道,“殿下,奇香阁那位病倒了。”   奇香阁里住着孚虚。   桓冀饮尽茶水,笑着站起身,“殿下忙,微臣先走一步。”   他慢悠悠朝花厅门外走,少顷又回身盯着那木芙蓉道,“殿下府里的木芙蓉开的甚好,可否割爱赠微臣一株?”   楚姒朝站在一边的婢女递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捧起花盆随着他一道走出。   楚姒脱掉紫貂裘,将身体窝进靠垫中,“叫大夫去看看。”   夏岫英关好窗,浅声道,“殿下不过去吗?”   她想了想,加一句道,“孚虚说很想念殿下。”   楚姒低着眸。   夏岫英拿过一边的毯子往她身上盖去,“殿下不必压着自己。”   楚姒将脸埋进毯中,“病的重吗?”   夏岫英点头,“伤口没及时处理,又着了寒。”   楚姒凝住眉,良晌她翻掉毯子。   夏岫英托着她的手道,“殿下去奇香阁?”   楚姒未语。   夏岫英抿唇扶着她出了花厅。   奇香阁在西面,进了院子夏岫英就守在院门口没往里走。   屋门是半掩的,楚姒推门跨进去,往里走,直走到里间隔门站住了脚。   男人□□着上身背对她,那背上有一块伤疤,巴掌大,瞧裂痕即知从前伤的深,他的身躯挺拔,肩膀宽厚,手臂和脊背上虬结着结实的肌肉,乍看有些懵,很难想象外表温雅的人有这样健硕的身体。   他听到响动,侧首看人,“殿下来了。”   楚姒移过眼,“你病了。”   谢煜璟扯下木施上的宽袍,随意穿好,他站在窗边,脸色惨白,嘴唇也开裂,他浅笑着,“如果奴不生病,殿下是不是就不来看奴了?”   楚姒踱过来,立在桌前,还是不看他,“本宫有些事要跟你说清。”   谢煜璟向她走来,“殿下要说什么?”   他身上有一种很夺人眼目的气势,分明人是温和的,但看人时却难以言喻的焦灼。   楚姒曲起指,强逼着自己和他对视,“本宫留你在府里,只想在闲散时听你说些佛理,其他的望你收起想法。”   谢煜璟的脚和她的脚抵在一起,他微垂下头与她相近,面上也泻出难过,“殿下说真的?”   楚姒禁不住后退,“你太目无尊上了。”   谢煜璟进前一步,“殿下是奴的主人,殿下要奴做什么,奴便遵照您的话去做,奴自问循规蹈矩,殿下此话未免太伤奴的心。”   后面是桌子,楚姒退无可退,她的手臂支在桌上,难堪的偏头道,“你说本宫是你的主人,你现在像个奴仆的样子吗?”   谢煜璟低下身,双臂撑在桌边,将她围在胸前,“殿下并不抗拒奴,您在口是心非。”   楚姒心下惊住,想也不想推了他一把。   谢煜璟站不稳,身体晃着坐到凳子上。   她的力道能有多大,若是平时哪能将一个大男人推的歪歪斜斜,仅是他伤着,经她这一推,那胸口又渗出血来,他苦笑道,“殿下确实不喜奴,您能和桓将军相谈甚欢,到了奴面前却是嫌恶。”   他忽而落寞垂下眼,“奴的身份低下,哪里配和桓将军那样的人相比?”   孚虚的眉眼和谢煜璟本身足有七分像,伤情的模样看在楚姒眼里异常别扭,她梗着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   谢煜璟怅然一笑,“殿下从来不会正眼看奴。”   楚姒侧低头,“本宫不想看到你的脸。”   谢煜璟苦涩的垂着嘴角,“因为奴像谢都督。”   楚姒闷声不答。   谢煜璟站起来,走至木柜边,探手从抽屉只攥出一把小刀,他捏布擦了一遍,回身坐回到凳上,他递出那把刀,对楚姒道,“殿下不喜奴的脸,那请殿下帮我剔除。”   楚姒望着那刀尖锋利的光刃,心跳开始不规律,恨在往外泼洒,她一手执住刀柄,难以自制的锥向他。   谢煜璟面带笑,由着那把刀抵在他的脸侧,他慢慢闭上眼。   楚姒的手开始颤,她的眼睛逐渐生红,那些恨需要一个宣泄,这样好的机会,她却下不了手。   她竟下不了手!   谢煜璟等了很长时间,她迟迟不动,他便又睁了眼,目光流连在她湿红的眼尾,他的心间涌起柔情,手不自觉抚住她的手,“殿下心软了。”   楚姒圆瞪着眼,如避蛇鼠般的撤开,那把刀就在这动作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   谢煜璟浅浅地笑,“殿下对谁心软,对奴心软还是对谢都督心软?”   楚姒当即抬脚就走。   “殿下,”谢煜璟在后面叫她。   楚姒心中犹如被万千蝼蚁啃咬,她硬声道,“你在试探本宫。”   谢煜璟捡起那把刀,“奴贪心的很,只想独占殿下的心,殿下心里住着别人,奴是那人的替身。”   楚姒忽然转脸斥他,“你住口!”   谢煜璟将那刀戳在伤处,咧唇笑,“殿下看到了吗,它在滴血。”   刀尖刺进肉里,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胸膛流下去,逶迤没进衣袍中,血腥中藏着勾引。   楚姒慌忙冲去抢掉刀丢在一边,“你疯了!”   谢煜璟张开手臂搂住她,“我疯了。”   楚姒抓他手,身体在他掌中挣扎。   谢煜璟兜手环着她坐到自己膝上,他将下颚窝在她的肩侧,极细的唤她,“殿下……”   热度从他的脸传递给楚姒,鲜血染红了她衣襟,他的渭叹让她狠不下心,“孚虚,如果想要往上爬,不用这般做,本宫放你出府,允你为官。”   谢煜璟一震,倏尔将她抱紧,他像个无理取闹的稚儿,与她撒娇,“奴想一辈子陪着殿下。”   他慢慢抬起头,眸子专注的看着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您将奴看成是谁,奴都不在乎。”   楚姒愕然。   谢煜璟凑近她,炙热的爱恋从他眼中透出,偏执沾满他的脸,他沙哑着嗓子道,“我的殿下……”   楚姒怔愣的望着他靠近,看他唇边新伤灼灼印在眼前,那些伤痕和她今早在谢煜璟的唇上见着的极为相似,她骤然惊神,推拒着道,“孚虚,本宫对你没有情意。”   谢煜璟滞一瞬,俄而他露出悲伤的表情,“那殿下对谢都督呢?”   楚姒神色生冷,“本宫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谢煜璟自嘲的笑着,须臾松了手。   楚姒从他腿上下来,眼瞥到他的胸前道,“你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谢煜璟点点头,他一手搭住桌子,忍着头晕艰难起身,踉跄着往床边走,刚过木架旁,他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软着腿往地上倒。   楚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谢煜璟看她,“麻烦殿下了。”   楚姒紧蹙眉,扶他回了床。   谢煜璟半闭着眼卧在被中,已没气力再做其他事。   血还在流,不消一会儿,这张床就会被他的血沾湿,楚姒立在床前半晌,道,“药在哪儿?”   谢煜璟往床头摸去。   楚姒探身将一只小箱子拎出来,她打开来,从里面取出纱布和药膏,细致的为他清理伤口。   谢煜璟凝望着她,“殿下竟会做这样的事。”   楚姒往伤处搽药膏,漫不经心道,“以前也受过伤,见过府里的医女怎么做的,就记下了。”   谢煜璟的眸中洋溢着愧疚,“殿下当时难过吗?”   楚姒帮他缠好纱布,唇边有笑出,“难过。”   谢煜璟注视着她,胸腔里的亏欠无处可诉,他对不起她。   楚姒打好结,将药箱放到桌边。   天暗了,她捻起火折子吹着,随后点好灯,她侧立在灯前,身形单薄。   “本宫那时年少,总会寄希望给他人,撞了南墙都不知回头,其实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己倒霉。”   她吹灭火折子,继续叙述着话,“本宫这样的命,谁会真心待本宫,那时无知,别人的一点好就会让本宫产生幻想,对方那般冷淡,本宫竟也痴傻的以为他是有情的,他那样的人,哪里会看得上本宫。”   谢煜璟颤一下眼睫,“他,他若不是有心的……”   楚姒摇摇头,“有没有心又如何?都过去了。”   谢煜璟抿声。   楚姒侧目,“你休息吧,本宫走了。”   “殿下!”谢煜璟急忙叫她。   楚姒疑惑的看他。   谢煜璟支起半身,“奴,奴想喝药……”   楚姒睨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   谢煜璟作虚弱状,“奴还在发烧。”   “你当本宫是你的婢女不成?煎药的事也想本宫做。”   楚姒甩一下衣袖,绕出了屋。   谢煜璟失笑一声,歪身倒进床里睡过去。   楚姒转出屋,见两个婢女蹲在廊下磕着瓜子说笑,她站到她们身后。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位一生病,殿下就来看他了。”   “正经说起来,府里近殿下身的也就他一人,我原以为殿下兴头过去了,这位基本也不会再得宠,现在看,以后咱们还是敬着点吧。”   “你们的主子病了,你们坐在这里闲话,是想等本宫来替你们熬药?”楚姒凉着声道。   那两个婢女慌忙伏倒,瑟瑟发抖的磕着头,“殿下恕罪,奴婢现在就去起炉。”   楚姒道一声嗯,“本宫就算不来,这院子的主人还是孚虚,你们也还是他的奴婢,没有主子受奴婢气的道理,若再叫本宫发现一次,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婢女互视一眼,忙磕头称是。   楚姒便下了走廊往院外走。   夏岫英立在松树旁,道,“殿下,杨家小娘子过府来见您。”   楚姒踩在青石上,“几个人来的?”   夏岫英道,“她一人,杨大人没来。”   楚姒便松了口气。   --   楚姒在前堂见了杨梓秀,她进来时,杨梓秀斜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捏着木签,正戳着果盘里的橘子往嘴里塞。   “殿下,我在这里等了快一炷香,您可算来了,”杨梓秀咽下果肉,唇边漏一星半点汁水。   楚姒递帕子给她擦嘴,“这么晚了,阿秀姐姐等的饿了,要不然在这里用膳吧,我们边吃边说。”   公主府的伙食好,杨梓秀在这里吃过几回,一早就惦记上了,“殿下,叫厨子加一份芋子酸臛,我可太馋了,每每想起都要流口水。”   楚姒听着笑,“阿妍姐姐记吃。”   说话间便让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   杨梓秀咦的一声,“怎不见你的婢女绿竹?往先你常带在身边。”   楚姒顿一瞬,道,“她现在在外院伺候。”   杨梓秀奥道,“她做了错事?”   “我房里丢了些首饰,月前查出来是她偷去卖了,”楚姒搀起她往后屋走,“我也舍不得罚她,就调她去了外院。”   杨梓秀皱眉,“殿下,这算背主了。”   楚姒抿一下唇,“她和我是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可我心底还是将她当半个姊妹,她做了错事,我也罚了,往后也不用她,只让她在府里住着,真要逐她走,我实在不忍。”   她们进了屋里,那桌上备了些水果点心。   杨梓秀先溜到桌前坐好,蓄着茶水道,“殿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姒说,“这话生分,我和你是极亲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杨梓秀半撑头望她,脸上的神情倒是严肃,“殿下重情是好事,但难保有人会仗着殿下这份好心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她如今能盗窃,以后为钱谋害殿下性命也属正常,归根究底,她没将殿下当成主子,殿下如何,她并不当回事,她一心只想着自己,这样的人,留到最后定成祸害。”   楚姒迟疑着,“她只是个婢女,目光短浅了些,所以贪财,真要说害人,她做不到的,我和她最亲,我也最了解她,她没那个胆子。”   婢女进来摆饭,置好后又都垂首离去。   杨梓秀提箸夹菜吃,“殿下,您想过吗?她能做出盗窃的事,说明她没有敬畏心,一个人没有敬畏心,一心为利是很可怕的,今日或许无事,但难讲她以后会为了利做出祸事,况且她爱钱就说明她不甘屈居人下,殿下说和她亲,那意味着她也将殿下当成是同等位份的人,您的身份尊贵,还罚了她,她会存恨的,保不齐她会伺机报复。”   楚姒扣下木箸,“我记下了。”   她舀了碗汤,啄着汤水道,“好几日不见你,近日忙的什么?”   “哎!您不说我都快忘了来的目的,”杨梓秀拍拍脑门,咂一口小酒道,“我祖母后日六十大寿,特特要我过来请殿下,殿下届时有空吗?”   她哦了一声,忙摸出请柬摆在桌上给楚姒看,“来的都是熟人,不会让殿下拘束的。”   楚姒瞅着请柬一时难答应。   杨梓秀撅着小嘴道,“殿下来吧,我祖母老早就念叨说您一定要来,您赏个脸来一趟。”   楚姒失声笑,“阿秀姐姐都这样求我了,我再不去,岂不是过分?”   杨梓秀得意的撇嘴笑,“殿下不用担心会被我阿兄骚扰,他在我祖母面前最是老实,断不会做出坏事,殿下不必担心。”   楚姒低下眼,没甚意义的嗯着,她不是担心被杨连修骚扰,她是不想见楚家人,看到他们她就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是个没人喜欢、没人要的可怜虫,那些时日太苦了,她不愿再回顾。 第36章   隔日懒怠, 楚姒睡得迟,醒来日头已很高了。   屋外有人敲门,她应一声, “进来。”   夏岫英推门进来, 轻声问道,“殿下起来了吗?”   楚姒拿过外袍披身上, “起来了。”   夏岫英没进去, 站在屏风外道,“殿下,谢家小娘子进府来见您。”   楚姒唔一声,匆匆做了洗漱走出来。   到了前堂, 恰见谢清妍在屋外晒太阳,她的面庞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气韵也温润下来, 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娘子了。   她微俯身和楚姒行礼,楚姒托着她的手笑道,“阿妍姐姐稳重许多。”   谢清妍红一下脸,“殿下也长大了, 我许久未来见殿下, 殿下莫要怪我。”   楚姒坐到绵席上, 拉一下她的手, 示意她也坐倒,“怎会?在我这里, 阿妍姐姐永远是最好的, 我也永远感激阿妍姐姐在我危难时提供的帮助。”   谢清妍道,“我实在是羞于来见您……”   楚姒搭手道案桌边,微笑道, “没甚事,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想约你出来与你道一声谢。”   谢清妍挠一下头,“不当谢的。”   楚姒支着下颌望她,“阿妍姐姐议亲了吗?”   谢清妍咬一下唇,点了点头。   楚姒抱住腿,“昨日在宫里,谢都督替杜冲将军求赏,阿妍姐姐将来是要嫁他吗?”   谢清妍嗯一声。   楚姒歪过头,侧看着她,“杜冲将军无身家背景,阿妍姐姐嫁过去就是低就,你愿意吗?”   谢清妍笑着,“我只是个庶女,论起来和他也没差多少,我只想求一个如意郎,并不求他如何富贵。”   楚姒凝眸轻笑,“阿妍姐姐看得开。”   谢家人在顶上站惯了,那些仰视他们的,他们只会俯视,她以为谢清妍会如谢煜璟一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却未想人是有不同的。   谢清妍搓一下手,“殿下,我和他也不是纯粹的,我阿兄将我嫁给他,是想将他拉拢住,杜冲起来了,迟早有一天会飞走,只有给他羁绊,才能留住他,你看,人生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如意,但我不想那些不好的,我只念着欢乐,那就不会这么苦了。”   楚姒轻眨眼,“你对他有意吗?”   “有啊,”谢清妍折一枝桠,在地上画出个乌龟,“我虽然听我阿兄的话,但也不会事事遵从,如若我不满意,我也不会憋屈自己,我阿兄再强硬,也不可能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楚姒抬脚踩在那只乌龟上,碾压过让它消失,她说,“你比我幸运。”   谢煜璟宠谢清妍,所以她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可她那个时候孤苦无依,楚家人当她是货品,将她打包供在货架上,随时等人来买,谢煜璟退货了,他们就想将她推进宫,她无力反抗,因为没有人帮她,所有人都在将她往悬崖口推,她顺他们的意跳了崖,却落进一片暖阳里,她有了疼爱她的父皇,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不怨那些人,却独独恨谢煜璟,他以权势威逼,让她无处可逃,即使如今身在公主府,她依然难以松懈,他的眼睛还盯在她身上,她如待宰的羔羊,只要他乐意,她随时会被他宰杀。   谢清妍丢掉枝桠,牵住她的手道,“殿下,我想同您说一件事。”   楚姒嗯声。   谢清妍迟疑着道,“殿下,那日您走后,我阿兄就将柳漪赶出了谢府,他是想着您的……”   楚姒神情变得冷淡,她抽走手,眼转向院中,“阿妍姐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清妍缩回手,口里还在替谢煜璟解释,“我,我知道你们之间误会重重,但我阿兄他真的在乎……”   “阿妍姐姐你若是来做说客的,就走吧,”楚姒打断她的话,撩衣起来欲走。   谢清妍跺一下脚,“殿下,他送您入宫,是他的专横,但他当初仅是怕您在楚家受欺辱,才出此下策,您入宫以来,可曾再受人白眼?我晓得您恨他,可他何尝不难过?”   楚姒折过身,嘲弄地对她笑,“在阿妍姐姐的眼里,他快是全天下最痴情的人了。”   谢清妍揪着手不知如何作答。   院里的香樟树生长的茂盛,树下置了秋千架,楚姒提着衣摆坐上去,蹬腿摇晃着,“我和他有婚约时,他在府里养着女人,我及笄那天,他送来退婚书,我不愿进宫,他逼我入宫,我出逃,他带人围堵。”   她随着秋千飘到半空,声音空灵的听不出情绪,“阿妍姐姐说这是爱,这算爱吗?这怕不是恨吧,我思来想去,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这般对我,如今到你的嘴里却成了爱,这样的爱谁能承受得了?”   谢清妍抖着唇,“我家家患有头风,柳漪恰好会医治这病,我阿兄才一直留着她,洛阳沦陷了,陛下催促着我阿兄出战,如有时间,他必不会在您及笄那日退婚。”   她咽一声,眼中逐渐聚集出泪水,“我曾在他面前说过,您在楚家过的苦,他才生了送您回宫的念头,这世道不是殿下您看见的太平,在建康之外,多的是流民匪徒,我那时和您一样天真,只以为您能逃离建康,有了钱到哪里都能活,可是我阿兄带我出城郊看了一圈,我才后悔当时放您走,您根本跑不出去,一个携带巨款的弱女子就像是一块肉,一旦被人盯上了,您能跑得掉吗?”   楚姒踮脚在地上,凝目不语。   谢清妍吸吸鼻子,“我不是他的说客,我只是见不得你们反目成仇,各有苦衷,我不想您一生都在怨恨他。”   楚姒唇角绷直。   谢清妍看得出她在思考,便又加一句道,“殿下,香潭庙出祥瑞,街头巷尾人人都说您是福星现世,那祥瑞是香潭庙里的人说的,有谁真的见过吗?香潭庙是儒学庙派,归属于楚家人,您觉得这事偶然吗?还有,您那日说去香潭庙,转头楚家就派人来与我阿兄说了,坏人是他做,他们安坐家中就能收利,殿下,您说是我阿兄逼您回宫,楚家的人又何尝不在逼您?您恨了他,便不会再恨楚家,他们平步青云,我阿兄却要背负您的恨意。”   楚姒一颤,酸涩自眼中出,“我去香潭庙,真是他们告诉谢煜璟的?”   谢清妍重重点头,随即竖起指头道,“我向天发誓,如有一句虚言,我必遭天打雷劈。”   楚姒呵着笑,“阿妍姐姐真是煞费苦心,这样毒的誓还是收回好,我现下已不再想着从前的事,望你也不必纠结过去。”   谢清妍抓她的手,“殿下!我阿兄是有错,但他真的是一心为您。”   楚姒嘲弄的注视着她,“阿妍姐姐是谢家人自然是站在他的角度想,你刚刚说他没办法才在我及笄那日退婚,说来说去他一样是要退婚,敢情我还得体谅他退婚?他对我无意,退婚我无话可说,可他借洛阳危机强送我回宫,我何德何能有此殊荣?”   谢清妍难堪道,“您在楚家也不快乐……”   楚姒翘一边唇笑,“关他屁事。”   谢清妍答不上话。   楚姒抬步往屋里走,“你劝不了我的,他伤害了我是事实,你说的话都是在替他辩解,我被迫经历,如今照你的话都是我活该遭受的,他成了我的恩人,阿妍姐姐的话让我听着恶心,你还是回去吧。”   谢清妍立在屋前,颓败窘迫。   夏岫英抱着剑靠在墙边,“女郎尽力了,不必伤心。”   谢清妍问道,“阿兄怎么样了?”   夏岫英努嘴,“病着。”   谢清妍笑一下,“阿兄该回府了。”   夏岫英耸肩,“我劝不动他。”   谢清妍摇着头,“随他吧,不过家家的病大好了,他得回来看看吧,都三年没见了。”   夏岫英将剑杵在地上,“我到时候跟郎主说。”   谢清妍便走了。   --   谢煜璟得了谢清妍的话隔日回府。   他去沁兰院时,荀夫人坐在水池边撒鱼食,桌上置着药,已无热气环绕。   “药冷了,家家再不喝,药效会没那么好,”谢煜璟坐到她对面淡声道。   荀夫人并不看他,“不去侍奉那个半残,凑到我面前想要我骂你?”   谢煜璟端起鱼食悉数撒进河里,看着那些鱼相互争夺,他笑了,“家家狠起来,当真没把我当儿子。”   荀夫人喝掉那碗药,身体后靠到凭几上,“好笑,你一个贱种还指望别人拿你当人?”   谢煜璟也往后靠,“我是贱种,那也是您生下来的。”   荀夫人神情立时阴森,“你骂我。”   谢煜璟手指交错,从容道,“我只是重复家家的话,另外。”   他的笑隐去,眼中有凶露出,“家家总说我不是耶耶的儿子,想要我们父子相残,您也不怕现世报?”   荀夫人怔住,须臾恶声问道,“那个残废告诉你的?”   谢煜璟轻笑,“耶耶都说不了话了,您觉得他能告诉我什么?”   荀夫人握拳,“旁人的话那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对,我说你今日颐指气使,原来是真当自己出身正统了,梦可以做,但别把梦当成现实,你的身份不正,这谢氏落在你手里,也算是一种报应。”   谢煜璟道,“您是不是还在等着耶耶死,他死了您再告诉我他确实是我的父亲,这一切都是陛下造成的,您悔不当初,我要替您报仇,替耶耶报仇,对吗?”   对,这就是前世的轨迹。   谢鎏逸被他糟践死,因为争夺帝位,司马熙不得不将楚姒囚禁在宫中,以此为要挟让他退步,王皇后寻机对楚姒下毒,并且污蔑楚姒不是司马骏的亲生骨肉。   他间接害死了楚姒。   荀夫人眼神变得阴毒,“我遭人侮辱,这些年你反倒和那些侮辱我的人相亲,我要你杀谢鎏逸你不杀,我让你远离那个禽兽你甘愿为他所用,我生了你,你却不知感恩,若我知道有今日,在你未出生时我就该让你胎死腹中。”   谢煜璟温着笑,眼里有泪光,“家家,您害了我。”   荀夫人一颤。   谢煜璟望着她,“在您心里,我是您复仇的工具,您憎恶着我,却又不得不依附我,您觉得这是我欠您的,我就应该听您的话,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得遵从,所以我退了楚家的婚,耶耶重病后我将他囚在梨园中,您还不满足,您想要我亲手杀了他,我若杀了耶耶,我就是弑父,家家,纵使他罪大恶极,我也下不了手。”   荀夫人神情立时狰狞,她扬手对着他的脸打过去。   谢煜璟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抛到一边,他冷冷的乜着她,“家家,您骗了我十几年,今后我再不会听您一句话,谁欠您的我会去讨,但是您别再想将我当傻子糊弄。”   荀夫人抖着手按在栏杆上,“滚,滚啊!”   她捂着脸蹲到地上,痛哭不已。   谢煜璟抬腿转身,恰见那门栏边站着谢清妍,她一脸惊愕。   谢煜璟走过去,扯着她离开。   两人出了院子徘徊在外面。   谢清妍掩不住话问他,“阿兄,你退婚是家家的缘故?”   谢煜璟绷着脸。   谢清妍呆问着,“家家骗你什么?”   谢煜璟皱眼,“不该问的别问。”   谢清妍没怕他,接着往下问,“她骗你,你和阿姒是兄妹?”   谢煜璟脸色愈寒,“你胡说什么?”   谢清妍忽然笑开,“你和阿姒是误会,我要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就不会再恨你了,阿兄,她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你敢跟她说这件事,我今晚就送你去乡下,”谢煜璟阴冷着声威胁她。   谢清妍缩后颈,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因为告诉了她,她更不愿和他再有接触,司马骏伤害了他的母亲,他伤害了她,一报还一报,她会不知所措,只知逃避,到最后也会和司马骏疏远,她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宠着她的人,她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卑微只有他见过,他不能将她的依恋剥夺。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说了,这谢家以后没有你的位置。”   --   辛老夫人的生辰宴设在傍晚,宴请的人几乎包罗了建康大半贵族。   楚姒是和司马熙一同去的,到了才知谢煜璟也在其中。   他站在灯下,望着她笑得温柔。   楚姒移过眼,跟着司马熙在席位上坐好。   杨连修飘到谢煜璟身旁,将身一挡,“谢都督来我府上是为贺寿,还是入座吧,老是站着占地方不说,也遭人厌。”   谢煜璟拂开袖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眼睛都没在他身上留过。   杨连修弯唇笑,旋即转到楚姒身旁的座位坐好,他斜歪身瞅着楚姒笑,“几日不见,殿下又清瘦了,虽说当朝以瘦为美,但我还是偏好丰腴,殿下胖些好看,瞧着福气。”   楚姒不理他。   谢煜璟隔着席叫杨连修,“你的席位在这里?”   “那不然?”杨连修冲他挤挤眼,自得道,“这位置可是我祖父排的,我能随意坐?”   谢煜璟脸发暗,杨煦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忠君爱国,杨家看来早已不安分了。   杨连修笑得贱兮兮,“我记得谢都督最不爱参加这些宴席,怎么如今到处乱窜?”   谢煜璟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杨太傅亲自请人,我能不来?”   杨连修望一眼楚姒,悠闲道,“都督惯来目中无人,来不来不都是自己高兴,都督今日看来是高兴了。”   谢煜璟转着酒杯,“你这么关心我高不高兴,我快以为你对我有别的意思了,但我心有佳人,不断袖,你还是找别的人吧,我瞧桓将军不错,你们正配。”   杨连修哈哈笑,“都督算盘打的精,将好替你解决了阻力是吗?”   谢煜璟端茶喝,不接话。   那边楚家人也进了院子。   袁夫人当先看到了楚姒,立时现激动,她走至楚姒的案桌前,局促的捏着手帕笑道,“臣妇见过殿下。”   楚姒没抬眼,“舅母不必多礼。”   袁夫人讪住,她酸着眼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是不是恨我?”   楚姒冲她笑笑,转瞬低头不与她答话。   楚昭鹤将袁夫人拉到一边,防她再说出别的话,他抬手对楚姒和司马骏分别行礼,便带着人往自己的席位走。   楚琰推着楚瑶跟在后面。   经过她时,楚瑶倨傲的冲她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表姐,表姐可比从前看起来大气多了。”   楚姒的笑加深,“承你吉言,也盼你能站得起来。”   楚瑶震怒,霎时就要起身。   楚琰摁住她,忙对楚姒道,“殿下安坐,我们过去了。”   他们欲走,司马熙这时倒瞄上了楚瑶,他淡笑道,“阿琰,这是你妹妹?”   他的相貌传了王家那一派,眉眼具是浓丽,却又不显女气,再加上那爱玩的性格,素来受女子欢迎。   楚瑶偷偷打量着他,嚣张的神色全消散,倒有红晕爬上来,他比谢煜璟长得更俏,是最符合吴人审美的长相,很能勾人。   楚琰道,“确是舍妹楚瑶,她不常出门,殿下鲜少见到。”   司马熙哦一声,眸子在楚瑶面上扫过,笑得越发轻浮。   楚琰便推着楚瑶走开。   宴席差不多开始,座中杯盏交互免不了,各人闲话几句便入夜。   “襄华,前日是我不好,害的你生病,”司马熙在袖里摸出只白玉凤纹钗给她,面有歉疚道,“这算我的赔礼。”   楚姒接过簪,温声道,“皇兄也是无意,实在是我身体差,反倒让你挨了说。”   司马熙撮一口酒,眼往谢煜璟的方向瞧过,没见他看这边,才开口随意般的问话道,“我看你这个表妹有点意思。”   楚姒浅声道,“皇兄感兴趣?”   司马熙摸摸下颌,眼尾一勾,递了个媚眼给频频望过来的楚瑶,果然见她涨红着脸,娇羞异常,他嗤声笑,“我可没说。”   对面楚瑶低头不知和袁夫人说了什么,倏忽就退了席,由着婢女推走。   司马熙将杯子一撂,酒洒在袖子上,后边的婢女忙上前给他擦拭,他拂开婢女,对楚姒道,“我去换件衣裳。”   楚姒点头。   他一走,杨连修又来劲,借话道,“没有福王殿下在身旁,殿下是不是很不自在?不若我陪殿下说说话,也好解闷。”   楚姒微有不耐烦,“你祖母寿辰,你不过去孝敬?”   杨连修朝辛老夫人那边瞥过,一堆妇人围着她,有说有笑的,他道,“殿下瞧见了,我祖母这会儿只怕把我忘了。”   楚姒拧住眉,不欲睬他。   杨连修也不泄气,他笑着,“我和殿下第一次见面就不太愉快,殿下至今都对我冷脸,可我对殿下是一片真心,殿下就不能摈弃偏见,试着和我相处?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呢?”   楚姒瞟他,“阿修哥哥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本宫对阿修哥哥没有偏见,只是觉得你呱噪,本宫素来不知如何和话多的人相处,除非阿修哥哥愿意改掉这个毛病,没准本宫就有耐心和你好好说话了。”   杨连修现出苦恼,“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自来善言,一时半会哪里能改过来?”   “你也知道强人所难,殿下都这么直白的嫌你,你不还是往上凑,”谢煜璟冷不丁道。   杨连修偏过头笑,“殿下刚刚还叫我阿修哥哥,她不过是和我玩笑,也就你当真。”   谢煜璟寒眸。   杨连修咂嘴,“我听着哥哥两个字,心里就舒坦。”   谢煜璟眯起眼,置在案上的手已握成拳。   将好辛老夫人冲杨连修招手,杨连修咧咧嘴,过去了。   那四排席空的只剩楚姒和谢煜璟两人。   谢煜璟看着她的侧脸,道,“殿下,那只钗丢了吧。”   楚姒执起钗插到发间,低头喝汤。   谢煜璟坐到杨连修的位子上,劝道,“这钗不衬殿下,殿下还是拿下来吧。”   楚姒松开勺,正过身和他说,“谢都督,本宫的东西轮不到你来说,本宫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谢煜璟抬手想拔下来。   楚姒挥开他的手,她的眼角瞥到那手,将好见到他手上的咬痕,她厌烦的转过头,胸中又是郁结。   谢煜璟黑着眸,“殿下为了和我置气,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值得。”   楚姒讥诮的瞪着他,转而起身往后院走去。   谢煜璟紧跟着离席。   杨府的后院空旷,楚姒沿着小路漫无目的的乱走,直走到假山旁,却听见有人说话声,她轻着脚走近,探身去看。   “殿下也退席了?”这是楚瑶的嗓音,包含着一种少女怀春的羞意。   司马熙笑了一声,“席间多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就出来晃晃,不想撞上你。”   楚瑶连嗯了几下,柔柔道,“殿下给人的感觉和别的男人不同。”   司马熙俯下身,翘起唇与她相近,“阿瑶妹妹知道什么是男人?”   楚瑶紧张的看着他贴近,两颊绯红,她做过不少大胆的事,但是第一次和男人靠的这么近,那种刺激和兴奋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尊贵的男人,她很想尝试一下,如果成功了,她就能翻身,她会成为大燕的皇后,以后所有的女人都只能仰望着她。   楚姒盯着他们越来越不堪入目的动作,惊愕的朝后退,不巧就踢到石子上,那石子发出响声,惊动那两人。   楚瑶裸着肩捂住胸口,拽着司马熙道,“我,我听到声音……”   司马熙放开她,挪步朝假山方向去。   楚姒抖着腿不敢动,正准备豁出去跑开时,身后忽然贴上一人,他搂住她的腰,迅速的抱起她躲进了假山里。   司马熙围着假山外转了一圈,将好听见一声猫叫,他放松警惕,回去继续和楚瑶快活。   楚姒趴在男人胸前,听着外面男女淫乐,一时五味陈杂。   “殿下的钗我收了,”谢煜璟低首在她耳边轻轻道,伸手拔下了那只碍眼的钗。   楚姒抓他的胸口,推搡着他,“松开。”   谢煜璟一指抵在她的唇上,探近她道,“嘘。”   楚姒吓住,闭着唇躲他。   谢煜璟环紧她,让她不得不倚在他的怀里,他低声道,“殿下别动。”   楚姒在他的肩膀上狠锤了几下,都不能让他放手,她咬牙悄声道,“无耻!”   谢煜璟放大笑容,手绕到她的脑后按着她的头到颈下,“殿下能叫我一声阿璟哥哥吗?”   楚姒震怒,伸指掐他的脖颈。   谢煜璟疼的一颤,抻手捞住她的下颚抬起来,蹙眉道,“猫儿?”   楚姒凶厉着眼瞪他。   谢煜璟勾勾唇,掐着她的细下巴道,“叫一声。”   楚姒猩红着眼,“你把本宫当什么?”   谢煜璟一呆,脑中出现卡壳,他突然发现自己用错了方法,自己的行为完全是在强迫她,她不喜欢不高兴,他都不懂,他只以为让她看见自己,她就能回头,却忘了她是恨自己的,无论他如何表现,她都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松了手。   楚姒连退到另一边,警惕的盯着他。   谢煜璟张了张唇,徒然无力道,“别怕我。”   楚姒侧过脸,再不看他。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声音静下来,那两人离开了这里。   楚姒急急往外走。   谢煜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将过小亭旁,他喊她,“殿下再往前走就要到茅厕了。”   楚姒顿时定住,回头道,“你真恶心。”   谢煜璟扯一下唇,“殿下往后还是离杨家人远一些吧。”   “还有,福王殿下的东西最好不要收,他没有表面那般亲和,他给殿下的东西里都动过手脚,”谢煜璟提醒道。   楚姒没吱声。   谢煜璟取出袖中的钗,顺手丢进了池塘里,“殿下不会真以为杨连修恋慕您吧。”   楚姒眉间起皱。   “殿下是陛下最心爱的小女儿,只要娶到您,就能在权势上更进一步,”谢煜璟规矩的站在原地,神色温和真诚,“谁娶到了殿下,就有争夺天下的资格。”   楚姒退却一步,呵声笑,“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谢煜璟摇首,“他们谋皇位,我谋你。”   楚姒攥紧手,冷声道,“我不会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   谢煜璟眼中现悲伤,“我不想死心。”   楚姒转步往回走。   谢煜璟扣住她的手腕。   楚姒眉中泛寒,“别碰我!”   谢煜璟颤抖着手放开她,上一次她说这话他只当她在闹脾气,他只要哄哄她就会消气,他想的太简单,他们从退婚那一次就回不到过去,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的姻缘斩断,她不会等在原地,将来她会嫁给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他没有机会了。   谢煜璟低下腰,极轻的问她,“殿下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楚姒挺直身,转过他跨步走远,她的脊背细削笔挺,在夜里都不曾颤栗,决绝的让他束手无策。   --   宴散的早,谢煜璟出了杨府在行道上踱步。   公主府的牛车自他身侧飞过,快的他想喊一声都来不及,他放空着眼看牛车慢慢消失,胸腔里的苦涩溢出来,倾诉不能。   他走到乌衣巷口,正见谢清妍提着灯笼等在那儿。   他走近前,谢清妍焦急抓住他的袖子哭道,“阿兄,家家和耶耶都,都死了……”   谢煜璟只觉双耳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在问,“谁死了?”   谢清妍拽他往回跑,泣不成声,“……家家杀了耶耶,然后上吊了。”   谢煜璟被她拖到府门前,白色帷幔铺在屋檐上,仆婢跪在院中低哭,他失魂落魄的进了门,直走到堂前,那里并排放着两个棺材,牌位上写着他父母的名字,他木楞楞的念出来,“谢氏谢鎏逸之灵位,荀氏荀卿之灵位。”   这一声出,他的眼尾漫布赤红,他轻轻的喊人,“谢毅。”   谢毅谨声道,“郎主请吩咐。”   谢煜璟道,“关上门,向外昭告,谢府不接前来吊唁的人。”   谢毅答一声,“是。”   谢家发生动荡,整个建康都在关注,可谢府却闭门不接来人,这事便能惹来非议,却也有人猜测谢鎏逸夫妇死的蹊跷,可到底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   再过一月,建康正入冬。   下了一夜的雪,鸡叫时楚姒在睡梦中醒来,她披着袄子站在廊下,地上满了一层白,干净的不忍踩踏。   院外能听见跑步声,夏岫英撑在院门边喘着气道,“殿下,这边有一棵梨树被雪压塌了。”   楚姒随她去看梨树,果然在通往花厅的那一截路上横着一棵梨树。   谢煜璟站在路边,指挥着那几个奴仆合力搬运上板车。   “殿下,是孚虚瞧见这树倒下的,他喊人也没人理,只好找到我,”夏岫英在楚姒身边道。   楚姒抿声。   奴仆们准备将树拉走,谢煜璟笑着和他们说等一等,他走到树边,寻了一根婴儿臂粗的树枝用刀截下。   “孚虚,”楚姒唤他。   谢煜璟顿了顿,挪步过来,直走到竹树下才停住,他欠身道,“吵到殿下了。”   楚姒望向他手里的木头,“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谢煜璟缩回手,将木头塞进衣袖,温声道,“奴想雕刻一个小物件。”   楚姒对这个没兴趣,淡着话道,“你身子好了吗?”   谢煜璟嗯道,“谢殿下关心。”   他变了,不再像之前那般黏着人,楚姒微有不自在道,“本宫去你院里坐坐吧。”   谢煜璟说好。   进到奇香阁内,就见窗边摆了张琴,楚姒好奇道,“你会弹琴?”   “会点,”谢煜璟坐下来为她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听者便安神。   琴是雅物,需要富贵才能养的住,他一个小沙弥不仅会武,还会这样的乐器,实在怪异。   楚姒沉目从他面上到身上打量,最终看到他的手,那里的咬痕鲜明,她看见了就想起谢煜璟手上也有一块,那是她咬的,不同的人却在相同的位置有一样的疤痕,着实难辩解,她出声道,“你习武用的什么兵器。”   谢煜璟将手按在琴上,良久道,“剑,用的剑。”   楚姒挑眉,“巧的很,本宫用的也是剑,等哪天晴了,你来和本宫切磋。”   谢煜璟弯唇,“好。”   天边大亮,有婢女过来道,“殿下,宫里送来一批新茶,您要过去看看吗?”   楚姒便起身道,“叫岁禾去请桓将军,就说本宫请他来吃茶。”   婢女悄悄走了。   楚姒偏头望了望谢煜璟,他低眉顺眼,唇边还噙着笑,之前见过的疯狂都像是假的,他变得像个出家人,禁欲温顺,言行保持在让她舒适的距离,可她就是觉得诡异,这个人不对,从头到脚都不像是平民,她得想办法查清他的身份。   她散漫的出了屋。   谢煜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吹了一声口哨。   夏岫英现在屋内,对着他拜下,“郎主。”   谢煜璟肃着脸道,“她生疑了。”   夏岫英踌躇,“殿下最讨厌人欺骗她,她若发现我们设局……”   谢煜璟沉眸,“绿竹查的如何?”   “和她接头的是一个叫汪怀的人,一般约在子时,就在公主府南苑,那里有一个狗洞,能供一人进出,”夏岫英回道。   谢煜璟说,“那她一定会想办法再给殿下下毒,能拿到她的毒药吗?”   夏岫英点一下头,“您要是想,现在就能拿到。”   谢煜璟摸出那截梨木,用小刀细致的刻着,“拿一点给我,抓她的事你不要经手,让岁禾去做,她是殿下的人,你今晚就退出公主府,那一千人留给殿下,随她差遣。”   “益州的田契你亲自交给殿下,只说是用其他地契换来的,她的药不能断,这田契必须掌在她手里,”他补充道。   夏岫英呐着声,“可,可……”   谢煜璟浅笑,“岁禾不会听你的,我知道。”   夏岫英闭上嘴。   谢煜璟吹去木头上的碎屑,美人的脸就出来了,他抚抚道,“她只听殿下的话,殿下现在很依赖你,是因为她以为你和她同病相怜,她把你当成共情的对象,一旦你离开,她就会移情到岁禾身上,你是我麾下的人,她要是发现会更加心伤,必须让她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人,这样她才能真正站直。”   夏岫英锁住眉,“可我退出的理由是什么?”   谢煜璟刻完那木头,拿布轻擦着木头美人的脸,道,“杜冲要和阿妍成婚了,豫章只有温铁军独大,你替杜冲过去半年,半年后我会让你重回北府兵。”   “殿下和桓将军交好,我去豫章瞒不住温铁军,殿下也迟早会晓得,到时候她只要稍稍细想,就能明白来龙去脉,”夏岫英道。   谢煜璟抬头看她,“阿英,你想留在殿下身边吗?”   夏岫英哑然,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自认是谢煜璟的部下,即使到了公主府,也从未改变过想法,楚姒待她很好,但是也不能和自小长大的亲人相比。   谢煜璟笑了笑,“你看,你并不想呆在这里,你走的时候只需推到我身上,就说我准你回北府兵,她会懂得,在她看来,当初是因为她,我将你赶走,如今也可以因为她,收你回来,我在她心中已是不堪的人,不在乎再多一点恨了。”   夏岫英立时跪倒,冲他磕头,“我全听郎主的。”   “但是郎主您呢?”她惊问道。   谢煜璟凝视着手中木头人,柔声道,“她恨了这么久,总要发泄出来,我想她好好的,不受病苦,也不因我怯惧。”   --   桓冀来的很快,他不是空手来的,顺道还带了几尾红鱼来,道是送个福运。   一进花厅就闻见茶香,桓冀称赞道,“这碧螺春新鲜,香的很。”   楚姒捏团扇挥了两下,道,“本宫有个问题想请教将军。”   桓冀翘唇,“殿下原来不是请微臣来吃茶的?”   楚姒提起茶壶倒茶,“茶余说些闲话,将军有没有兴致?”   “殿下请讲,”桓冀咪口茶道。   楚姒支手在桌上,皱眉道,“本宫近日发现一件奇事,同样的伤疤出现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连位置都很吻合,将军觉得可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榨干了,这里说一下,从明天开始,晚上九点准时更新,保底三千字,尽量日四日五日六,然后怎么说,今天评论区的意见我都看了,我也做了反思,这篇文写到这里,好的坏的建议我都接受,我能保证的是它he,虐男主,后面会甜,这本书一开始是安排在今年三月份写的,但是我怕掌不住笔力,所以三月份开了一篇小甜文,因为那本书我可以稳住,然后现在评论区的话让我更加清楚认识到我错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的故事架构在这里,必须先虐,往死里虐,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才能甜,我知道可能很多人看不到这里,但是我想跟留下来的小伙伴说,我没有骗你们。 第37章   桓冀将茶咕完, 慢条斯理的说,“便是双胞胎,身上也会有不同的地方, 疤痕这种东西是后天造成的, 总不能两个人被同一物伤到吧,还恰好都伤在同一处, 就算是巧合, 这也说不过去。”   楚姒拧住眉头,“如你所说,本宫见到的其实是一人?”   “殿下久居深宫,可能不了解一些奇门秘术, 民间有一种易容术,可以将人的脸换成他想要的样子,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随他开心,微臣听殿下描述的有点像这种,”桓冀说。   楚姒眼睫微跳,脑海中谢煜璟的脸和孚虚的脸慢慢重合, 她忽地一把握住扶手, “可是这两人我之前都见过, 他们确实是两个人。”   桓冀撑下巴笑, “所以必然有一人没了。”   楚姒顿入沉思。   有婢女端着药进来,“殿下该喝药了。”   楚姒嗯一下, 捏勺搅着药, 药香顷刻就飘出。   桓冀闻着味道,笑说,“这人参味正, 倒像是益州产的。”   “将军连这个都知道?”楚姒边喝药边道。   桓冀捋平衣袖上的皱痕,道,“微臣往先在益州那边有一处田产,不过后来送人了。”   楚姒咂嘴,“将军阔绰。”   桓冀翘起二郎腿,挑旁的话讲,“月前谢都督的双亲突然逝世,殿下想必知晓。”   楚姒撇开茶杯,“这事本宫不关心。”   桓冀呵呵笑两声,“殿下先前不是一直想对付谢都督,现下正是好时机。”   楚姒不解,“本宫记得你上次说,你畏惧他,如今怎么就转了态度?”   桓冀狡黠道,“是人都不喜被压,谢都督过于强横,我自是能忍则忍,但他现时弱了,我当然想趁机脱离他的掌控,如果能顺势将他打入深渊,何乐而不为呢?”   楚姒眼眸微动。   桓冀观察她的神色,“殿下舍不得?”   “没有,”楚姒一口否认道。   桓冀微挑眼角,“咱们大燕最重孝道,谢都督双亲离世,他却阻挡亲友前去吊唁,说明他父母死因必有鬼,殿下真想扳倒他,只要稍作引导,让百姓们误以为他做出不孝的事,这样他在百姓中的威望将被击垮,民望甚重,一旦他被那些庶民抛弃,自然会有人替您惩罚他,墙倒众人推,他不会长久的。”   楚姒盯着他,“这手段有些卑劣,将军三两句话却要本宫去做事,本宫虽不聪明,但也不笨。”   桓冀歪在凭几上,“殿下听过与虎谋皮吗?冀就是那只虎。”   楚姒攥住手,眉梢打结。   桓冀痞笑,“微臣吓到殿下了。”   楚姒说,“他掌着北府兵,北地还得依靠他坐镇,本宫虽和他结怨,也不想就此事令北地再掀动乱,你的提议本宫不能做。”   桓冀道,“北府兵没了他也会有别人,举朝来看,将帅不止他谢家,其他世家也能担起这个责任,微臣以为,建康盼着他让出北府兵的贵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楚姒脸色有些差,“本宫不想做。”   桓冀噗嗤笑,“即是如此,微臣勉为其难去做吧,殿下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他弹弹膝盖上沾到的水渍,穿鞋欲走。   楚姒匆忙道,“你敢做,不怕他会找你算账?”   桓冀转过脚,望着她道,“微臣不仅想让他名声扫地,还要他永远也爬不起来。”   他又弯着眼把话抛给她,“殿下不会和他告密吧?”   楚姒翕动着嘴唇,到底吐不出话。   桓冀眼中又露出怜悯,“殿下受苦过多,若殿下瞧得见微臣,微臣愿做殿下马前卒,绝不会像他那般对您。”   楚姒低着头,“你亲近本宫只因为本宫是公主。”   桓冀莞尔,“殿下心思纯粹,您想让旁人看的见您这个人,不会因为您的身份高低而对您的态度摇摆不定,这本来就不可能,大凡活在世间,人都会以一个利字为先,有的人是为钱,有的人是为权,只有极少数人是真的为了感情,微臣虽风流,但却实在爱慕您,您何不考虑微臣,断不会让您遭受从前的委屈。”   楚姒曲起手指,“将军的爱慕没有定性,本宫只想要一心人。”   桓冀抿嘴笑,旋身出了花厅。   楚姒斜躺倒,闭目冥想。   夏岫英从外面进来,当头一跪,“殿下。”   楚姒盘住腿,淡笑道,“先生请讲。”   夏岫英抬起脸,愧疚涌进眼中,“殿下,郎主允我重归北府兵……”   楚姒脸上的笑瞬间撤没,她寒声道,“他当初弃你,你不恨?”   夏岫英将头抵在地上,“殿下,我是在北府兵中长大,那些将士是我的兄弟手足,郎主让我走时,我痛不欲生,我,我想和他们一同在战场上厮杀……”   楚姒蹲到她面前,牵着她的手细声道,“先生,你为什么不恨他?”   为什么会愿意再回去。   他不要人时便能将人轰地老远,要人时,一招手就能如愿,这是为什么?   夏岫英眼中雾蒙蒙,“我,我是流民出身,没有郎主我早死在南下的路上,他不仅给了我食物,也给了我居所,郎主只是让我走,我在建康的居处他都没有收回,如今他说我可以回去,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楚姒放掉她的手,了然道,“原来我们是不一样的。”   夏岫英沉默,只有眼泪还在流。   楚姒抽下帕子,为她拭泪,“先生想回就回吧,我不拦你。”   她不会再傻傻的求着别人,想走的她不会留。   夏岫英对她磕了三个头,须臾摸出一张田契递给她,“殿下心疾用的药全是从益州运过来,这田契也是用冀州以北地产换的,殿下万不可给别人保管。”   楚姒端详着田契,少顷叠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夏岫英往下交代,“我手下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都只听殿下的调令,如今我要走了,一千多人不能随我一起走,殿下自凭处置吧。”   楚姒抱腿坐到地上,笑了笑,“你替我养了一千多人?”   夏岫英惭愧,“都是从逃亡建康的流民中挑选出来的,殿下若嫌弃,也可让他们自行离开。”   楚姒晃一下身,柔柔的望着她道,“先生为我养出了府兵,你是在为我做好事,我哪里会嫌弃?”   夏岫英不敢和她对视,“我不在殿下身边,殿下往后要照顾好自己,岁禾可用,您尽可指派她。”   楚姒轻启唇,“她会像你一样吗?”   岁禾是她在宫中捡回来的,进公主府后就被她扔给夏岫英了,她很少用她。   夏岫英点头,“殿下救她于水火,她视殿下为主。”   岁禾曾是王皇后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因为打碎了一只琉璃碗,被王皇后下令杖毙,楚姒当时恰好过去请安,就顺手将人救下了。   “她在门外吗?”楚姒问道。   夏岫英朝外唤一声。   一个人极快的蹿进来,她小跑着到她们跟前扑通跪倒,弯着月牙眼对楚姒笑,“殿下!”   她生的玉雪可爱,圆圆的小脸上皆是崇敬,让楚姒心情倏忽一松,“你想跟随本宫?”   “嗯嗯!”岁禾连连点头,她忙不迭道,“我,我想给殿下报恩!”   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说话都不会绕弯,曲意奉承还不会,真挚的叫人不忍辜负她。   楚姒摸摸她的头,“好。”   夏岫英一走,公主府的人事调配全落到岁禾头上,岁禾虽然年纪小,但办事老道,与人打交道更是圆滑的很,不过几日就和府里人打成了一片。   隔一日,楚姒入宫去请安,和司马骏说了那一千人。   “既然收了一千多人,自然要将他们归编入公主府,”司马骏道,他瞧着精神很好,双目灼灼有神,但面色青黑,皮肤虚浮肿起。   楚姒担忧的看着他,“父皇又吃了丹药?”   司马骏慈爱的笑道,“阿宴那个狗崽子献上来的女人有点用处,她竟然能帮朕炼丹,以前的丹药朕吃了总浑身不自在,倒是她炼的丹药朕吃了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相信假以时日,仙丹一定能大成,到时连带着你们一起都能长命百岁。”   长生只是传说,多的是吃丹药吃死的,楚姒怕他出事,软声劝道,“柳漪心术不正,父皇您别轻信她,您脸色不好,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司马骏摆摆手,“她敢搞小动作,朕立刻斩了她。”   楚姒咬着唇。   司马骏下了座,坐到她身旁,“朕从中军里抽一千人给你,凑个两千,这样你的府兵才是正经成型,不过你府里多是女子,也没有幕僚,府兵还是需要统领的,要不然朕给你调一个进府。”   楚姒轻摇一下头,“儿臣有人选了。”   司马骏试探着伸手在她头上抚一下,没感到哪里不适,但也很快收回了手,他极和蔼道,“襄华你也大了,朕估计留不了你几年。”   楚姒小心握着他的袖摆,“儿臣才在父皇身边三年……”   “还是小孩儿,朕再多留几年也没人敢说,”司马骏柔笑道。   楚姒羞红了脸。   司马骏褪下颈间的貔貅玉推给她,“这玩意儿朕带了十几年,听说能辟邪,你戴身上,朕安心。”   楚姒听话的戴好。   司马骏欣慰,他算算时间要去处理政务了,便道,“回去吧。”   楚姒屈膝一下,俯着身退走。   --   小年前一天,天晴了。   奇香阁那边邀楚姒过去听经。   楚姒洗漱过后,正见岁禾支着脑袋坐在廊下逗鸟,“你快把它逗死了。”   岁禾缩手,跟她嘿嘿笑,“殿下,这雀子好玩。”   楚姒拿下墙边挂着的剑,“奇香阁外蹲了人吗?”   “早安排好了,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就能进去抓人,”岁禾拍拍胸脯道。   楚姒深吸着气,提剑出了院子。   她们走到奇香阁时,那院门大开,绿竹从里面出来,脸带着笑,嘴里也欢快的哼着小曲,直看到她们,她才绞着手俯腰给楚姒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楚姒随口问道,“怎么来奇香阁?”   绿竹缠着腰边的缎带,眼睛四处乱转,“孚虚大师说殿下要来听经,奴婢想着也没事做,就做了些点心送来。”   楚姒踏过门槛,温着话道,“你有心了。”   绿竹忸怩着笑,“殿下好久没尝过奴婢的手艺,怕殿下忘了奴婢。”   楚姒回身看她,“不会的。”   绿竹格格笑,蹦跳着走了。   楚姒也笑,自小到大的玩伴就算犯错,心底还是会念着她。   院里摆了两张绵席,谢煜璟坐在右边,他穿的白色袈裟,手边放着一本经书和一把剑,见着她先对她双手合十,“殿下是先听奴说经,还是先跟奴比试。”   楚姒走到桌前,伸手拣一块梅花香饼翻看,“你说。”   谢煜璟拎着剑起身,“清晨还是练剑的好。”   楚姒松手,任那块饼掉地上,她拔出剑,一翻身朝他刺去。   谢煜璟避开,扬剑在半空中挽出数道剑花,他握剑的姿势、出剑的招数全是楚姒熟悉的。   楚姒阴郁着眼看他近身,反手攻上去。   谢煜璟只挡不攻,被她逼得节节后退,直退到墙边他突然放弃防守,任她刺过来。   楚姒执剑抵在他胸膛前,沉声道,“谢煜璟,你竟敢戏耍本宫。”   感谢在2020-08-04 21:26:10~2020-08-05 20: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们就大发慈悲的告诉 6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谢煜璟撕开人/皮/面/具, 艰涩道,“我没有戏耍你。”   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哪怕掩藏了身份, 哪怕卑贱如狗。   楚姒的目光冷冽如冰, 攥剑的手禁不住颤动,“本宫现在就能杀了你!”   谢煜璟垂下头, 眉间有痛苦破裂出, 他缓缓的唤她,“阿姒……”   “闭嘴!”楚姒赤着眼,手里的剑立刻刺出,直戳中他的胸口。   她真的恨啊, 这一剑没有一点犹豫,疼的他顺着墙往地上倒,他一手撑在地上哑着声笑, 笑声慢慢变大,大的周围人都能听见。   楚姒蓦地惊住,手一动就从他的伤口里拔回了剑,她极力保持着冷漠, “自己滚, 还是本宫叫人将你扔出去?”   谢煜璟扶到墙边, 忍着痛起身, 他低眸看着脚边的花,那上面沾满了他的血, 红的热烈, 他说,“我没有戏耍你。”   如果重来,他定不会这样做, 他只是太急切了,他想求她回头,捧她在掌心竭尽一生去宠爱,可她不信他了,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在怀疑,她把他当作洪水猛兽,唯有赶尽杀绝才会心安。   楚姒赤着眼叫人,“岁禾。”   岁禾跑过来,“殿下要我绑人吗?”   墙边人煞白着脸,侧低着头仿佛随时会倒下,楚姒看着他,嗓音都控制不住发抖,“……把他丢出去。”   岁禾扯了扯绳子,朝谢煜璟走去。   “等等……”谢煜璟有气无力道。   岁禾顿住,回头望了望楚姒,“殿下,他说等等。”   楚姒绯唇紧抿。   谢煜璟朝岁禾伸一只手,道,“你过来扶我。”   岁禾撅一下嘴,不情不愿的掐着他的胳膊将他拎了起来。   谢煜璟道,“我有点饿,你扶我过去吃几块点心。”   岁禾凶神恶煞的瞪他一下,但还是搀他到了席边,旋即就将他一扔,正好摔在桌上。   谢煜璟卧在桌边,胸前的血顺桌子往下流,他眼前发黑,手摸索到盘子上拿了一块梅花香饼往嘴里塞,他吃的很慢,吃到一半时,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入殿下府邸和阿英没关联,殿下不必记恨她。”   他喘一口气,那饼拿不住掉下来,他费劲力气捡起,继续吃着,“殿下府里的点心就是比别的地方美味,尤其这饼里掺了红信石粉,酣香甜美的很。”   楚姒怔怔地听着他说,视线里他的嘴角已有黑血涌出,她眼睛发酸,一个字都说不了。   岁禾嗫嚅着声对她说,“殿下,他好像中毒了。”   他咀嚼的吃力,嘴里皆是腥甜,胸前、桌子上都沾满了血污,他叹一声,抬手抹了抹嘴边,“这盘梅花香饼是绿竹做的,她已被皇后娘娘收买,殿下不死她不会善罢甘休。”   楚姒眼中积着泪,仍然强作镇定道,“本宫凭什么信你。”   谢煜璟便在这时脱力,手掉到桌旁,他望向她,眼里皆是悲痛,“子时去,去南苑,殿下即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姒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她突然一阵心慌,她抬脚一步上前,正踩到血迹上,她低下身一把将他手里的饼打掉,愤恨着道,“你以为在本宫面前装可怜,本宫就会原谅你?”   谢煜璟偏头一口血吐出,他摸到衣襟里取出一只小包,耗尽气力举到她面前,“这是红信石粉,她屋里一定还有……”   那只小包已是鲜血淋漓,楚姒呆呆看着,眼泪终于往外淌。   谢煜璟等不来她接,手失力跌落,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呼吸开始急促,将要晕厥时,有水滴到他的额头上,他无声的说道,“别哭。”   他彻底昏迷。   楚姒弯腰拣起小包,木着声道,“把他扔出府。”   岁禾挪过来,戳了戳谢煜璟的脸,“他好像没气了。”   楚姒团住头,泻出声道,“送回谢府吧。”   岁禾哎一声,叫人抬起谢煜璟走了。   谢煜璟满身伤被丢在谢府门口,登时引来了无数人围观,不过一个时辰他负伤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他中了红信石的毒,好在摄入的不多,大夫用药给他催吐了几次,才从鬼门关把他的命拉回来。   谢清妍坐在他床前哭红了眼,守着他半宿才见他醒转。   “怎么不去睡?给我倒点水,”谢煜璟咳两声,只觉嗓子干的要冒烟。   谢清妍赶紧给他倒水让他喝下去,她紧锁着眉道,“阿兄,阿姒对你没心了。”   谢煜璟手微动,将杯子给她,“再去接一杯。”   谢清妍顺着话又倒一杯给他,她纠结着声道,“阿兄你别去找她了,她,她想你死啊……”   谢煜璟一口呛到,半身伏倒窝在床畔边猛咳,谢清妍急拍他的背,眼里又湿了,“我再不会撮合你们,她怨怪你,便能拿你的性命不当回事,阿兄,你别和她纠缠了。”   谢煜璟扯掉她的手,背身倒回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里空洞一片,他喃喃道,“阿妍,你和杜冲的婚事二十五就办了吧。”   谢清妍脸发红,“太急了。”   谢煜璟转头盯着她,“所有人都知道我重伤,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只信杜冲,北府兵交到他手里我还能拿回来,阿妍,你帮我这回。”   谢清妍扭过身,“他替你掌北府兵,也不用我立刻就嫁过去。”   谢煜璟攥紧拳,“北府兵只交给谢家人。”   谢清妍揪着帕子,低应道,“我顺了你的话,那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的?不要再去找阿姒。”   谢煜璟蹙起长眉。   谢清妍便知劝不了他,但还是道,“我成婚那日,不想请她来,可以吗?”   谢煜璟闭住眼,“随你吧。”   谢清妍有些开心,又道,“年后洛阳的茶花该开了,到时候阿兄能和我们一起去洛阳看花吗?”   谢煜璟睁开眼,冷冷道,“我不想去。”   谢清妍眼角含泪,“她不要你了,你怎么这么固执?”   谢煜璟翻过身,“出去。”   谢清妍擦掉泪,大声道,“她但凡对你还有意,绝不会伤你,你的爱算什么东西,她根本不会给你回应,她只记得你做下的错事,你再弥补她也不会看到,在她眼里,你永远是坏蛋,她现在是公主,自有人围在她身旁巴结,你凑上去她只会憎恶你,错了就没有机会改正,她说你伤害她是事实,便能拿捏这个一直怨恨你,那你呢,你被伤害了算谁的?你自己都不在意,还想她会看你一眼,阿兄,你怎么卑贱到这种地步?”   谢煜璟拉一下被褥,将头盖住,再不动一分。   谢清妍气的踢了两脚凳子,摔门而出。   --   那天夜里,楚姒在南苑将绿竹和汪怀一起抓到,她坐在南苑的石阶前,瞅着地上的两人,半晌问不出话。   绿竹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哭着求她,“殿下开恩……”   楚姒说,“我待你不好吗?”   绿竹抖擞着身不敢应话。   楚姒淡淡的笑着,“你想要钱财为何不跟我说?皇后能给你的,我难道会缺?还是你本就想要我死,钱不钱的在你这里只是顺便。”   绿竹咽一下口水,答不上来。   楚姒掀起衣摆盘坐在地上,面露难过,“从前你犯了错我只是小惩,所以你胆肥了,以为我会一直纵容你,我纵容你是念着你曾经对我的好,现如今呢,你要杀我,你杀我还想我开恩,我再善良也做不到。”   她朝后方武卫招手,“送她进大理寺。”   绿竹一下子竖起眉,怨毒的看着她,“你说你待我好,你待我好在哪里?我因你遭毒打,还差点被发卖,到头来还得谢你,你成了公主,我不过是拿了一点首饰,你就将我赶至外院,那些比我晚来的丫鬟个个耻笑我,我跟随你这么多年,你给过我什么!我找你要钱,以你的性格你给了第二天就会要我走,在你心里,所有人都必须不求回报,无条件的对你好,只要出一点差错,你就能将人一棍子打死,我命苦跟了你,我难道还不能自谋出路?”   楚姒懵住,“你拿我的性命自谋出路还有理了?”   她彻底没了善心,让人速速送她走。   院里静寂。   岁禾牵着她往回走,嘴里啧啧道,“殿下,我能问您问题吗?”   楚姒嗯声,“想问什么?”   岁禾回过脸冲她傻笑,“谢都督要死的时候,殿下为什么哭?”   楚姒暂住脚,脑中浮现出谢煜璟惨白着脸晕在血泊中的景象,她的眼睛渐渐湿润,睫毛上挂了水汽,仿佛随时会坠落,她微微翘起嘴角,“喜极而泣。”   岁禾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蹦蹦跳跳的拽着她朝前走,“殿下讨厌他,他就该死。”   楚姒合一下眼又睁开,“死了好。”   岁禾哈哈一声,“那他死了殿下还讨厌吗?”   楚姒张合着唇,那两个字梗在喉中蹦不出。   岁禾就懂了,她转而苦恼道,“假如他没死呢?殿下是不是要继续讨厌他?”   楚姒不走了,她停在一棵树桩旁,晚灯映照下,那树桩上的年轮一圈一圈看的清清朗朗,她想起那时谢煜璟就站在这里,身姿板正笔挺,温温热热的指挥着人搬树。   她笑一下,“不知道。”   岁禾抓了抓头,“以后不见面就好了,反正殿下又不待见他。”   楚姒仰起头,眼泪流进她的鬓角里,她软软的笑起来,“那就不见他了。” 第39章   大理寺连着御史台, 这事瞒不住楚家人,到第二日清早,楚昭鹤和楚琰就王皇后毒杀楚姒一事, 请求司马骏废后。   杨连修紧随其后上书斥责王氏这些年的恶行, 两方合力将王家推到了悬崖边上,一时满朝文武都不敢再站王家, 生怕被其连累。   司马骏更是震怒, 立即下旨废掉王皇后,将她贬为贵嫔,司马熙入宫求情都没能让他撤旨,反倒被司马骏狠狠骂了一顿, 责令他入宫中春/坊学习,禁止他再出入酒坊茶肆。   王皇后一倒台,王家没了耀武扬威的气势, 在各个场合都夹紧尾巴,再怕触犯圣怒。   自此过后,楚家重新崛起。   权势动荡下,街坊中又有流言传出, 谢家二老实为枉死, 多半是被谢煜璟暗中杀害, 所以谢煜璟才不准人前去观葬礼。   谢煜璟不念亲情有目共睹, 谢家当初易主时,谢煜璟曾将他的那些庶弟悉数放到边远的田庄里, 有不从的则直接剥夺谢家子孙的身份, 从族谱中划掉。   这流言也就更有真实性,没几天谢煜璟的声誉就在百姓中败尽了。   官员德行出问题,御史台便有权力弹劾, 原本谢楚就因为退婚的事撕破了脸,现今谢煜璟落难,楚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楚琰连夜入宫求司马骏将谢煜璟撤职。   恰逢谢煜璟受重伤,这大好时机,司马骏怎么可能会放过,半夜就下旨罢了谢煜璟。   这道圣旨由刘坚传到谢府,他去的时候,谢煜璟卧在榻上,正在修补一只破碎的金臂钏。   “谢都督,陛下有旨意给您,您还不快快下床接旨,”刘坚昂着头,鄙夷的瞥着他。   谢煜璟捏着一块玉石小心的装在金臂钏上,头都不抬道,“刘黄门见谅,我前日受伤,现下站不起来。”   刘坚哼一声,将圣旨甩给他。   谢煜璟草草瞄了两眼,笑得两眼弯弯,“这么说,我现在算提前养老了?”   刘坚抬腿挑一个凳子坐,“您既然不在朝中任职了,那北府兵是不是得交还给陛下?”   谢煜璟拿布擦了擦手,斜着眼看他,“交还?我既不任职了,北府兵当然就只能退居幕后,成为我谢家的府兵,刘黄门用交还这两字不妥吧。”   刘坚噌的站起,“谢煜璟!北府兵不是你谢家的私有物,朝廷养着他们,他们自然属于朝廷,你难道还想独占不成!”   谢煜璟乜他,“北府兵吃的是我谢家饭,朝廷有拨过款给他们?我们白给朝廷做事,到头来你们还想抢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伤了就好不了吧。”   刘坚背上渗出汗,结巴着道,“北府兵出身流民,本就是我大燕的子民,这天下的子民都是陛下的,北府兵也不例外。”   “那这么说,我也是陛下的了?”谢煜璟讥笑道。   刘坚眼皮一跳,半天接不上话。   谢煜璟摊开一块白布,把金臂钏包好放进了床头柜中,他淡声道,“你来晚了,我已经将北府兵的统领权交给了杜冲。”   刘坚又气又怕,“你,你敢不经陛下同意……”   谢煜璟眯了眯眼,“等我伤好了,我亲自去找陛下谈谈,相信到时候陛下一定会体谅我。”   刘坚咽着口水,趔趄着朝屋外跑了。   谢煜璟接了圣旨,北府兵却还是掌在谢家手中,原本司马骏是想趁机将谢煜璟赶出朝堂,这下倒好,朝堂是赶出了,连带着北府兵一起赶出了,说是有杜冲统领,但杜冲只听从谢煜璟,只要谢煜璟一个不高兴,北府兵就能撤回建康,大燕北门打开,只等着魏人随时侵占。   偷鸡不成蚀把米,司马骏岂能甘心。   翌日一早,楚姒过去请安时,司马骏与她抱怨了这个事。   “这狗杂种当真狡诈,说是不当值,却叫杜冲顶上去,朕空欢喜一场,”司马骏气的捶桌子。   楚姒垂眸,“父皇想要北府兵。”   司马骏倒一颗丹药兑着水喝掉,“世家门阀手掌兵权实属正常,朕也不是非要将那些兵捏在手里,但谢煜璟就是个混蛋,嘴上说敬朕,却常拿兵权逼着朕给他做事。”   他说着朝楚姒看了看,道,“朕被他掐着脖子,夜晚睡觉都不踏实。”   楚姒犹豫一瞬,“北府兵如今在杜将军手里,父皇不用怕了……”   她实在单纯,看人看事常流于表面,并不能理解深意,这是她的可爱之处。   司马骏唉一声,“傻孩子,杜冲明日就要和谢煜璟的妹妹成婚了,北府兵在他手里不就等于在谢煜璟手里,朕都有点后悔将他罢官,他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朕,可朕还得依靠他,眼下朕算是和他决裂了,往后他要是一个不如意,朕有的苦吃。”   楚姒缄默。   司马骏将手里的拂尘掸了掸,思索道,“朕倒有个想法。”   楚姒望一眼他,等着他往下面说。   司马骏道,“襄华,谢煜璟伤成那样都没说你一句,可见在他心中你是极重要的。”   楚姒指尖生白,她细声道,“儿臣和他没关系。”   司马骏的脸发皱,“若父皇要你帮忙,你帮吗?”   楚姒揪着衣角,嗓音低的难听见,“儿臣不想嫁给他。”   司马骏听着声苦笑,“朕又何尝想将你嫁出去,但是这个人拉拢不了也除不掉,朕心难安啊。”   他忽然灵光一闪,一手摁在桌边道,“襄华你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第二次。”   楚姒唇瓣微颤。   她的表情太为难,司马骏眼一热,哀求道,“你帮帮朕,他死了朕才能高枕无忧。”   楚姒紧咬唇,睫毛抖得飞速。   司马骏从座上走下来,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歉声道,“朕没有办法,他只要活着,朕随时随地被他威胁,朕舍不得将你嫁给他,他贪心不足,昔日朕将你许配给他,他嫌你地位卑下,现下你回宫了,他又想娶你,他哪里是疼惜你,不过是借着驸马这个身份来谋求其他,朕不除他,这大燕迟早要改姓谢啊。”   他的泪水缓慢淌下来,无奈道,“朕年纪大了,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就没得好活,你和你皇兄又不经事,到那时还不由着他谢煜璟掌控,襄华,朕只要一想到死后,你们兄妹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朕就寝食难安,可是朕无能,根本动不了他,就是这样好的机会,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有你去,他对你松懈,断不会想到你会再出手。”   楚姒六神无主,蜷着手指慌得手足无措。   司马骏抹一下脸,瞬时就要往地上跪。   楚姒连忙拦住他,焦急道,“父,父皇,您别这样……”   司马骏反手抓着她,死死盯着她道,“你答不答应?”   楚姒心如油煎,双眸已是泪满,她道,“他死了也有杜冲将军,儿臣就算杀了他,您也得不到北府兵。”   司马骏素来宠着她,见她落泪又是心疼,可嘴里还在说狠话道,“你说你不嫁他,朕以为你对他没有儿女情思,现在朕让你去杀他,你却推三阻四,原来先前都是在做样子,其实你心里早有他,不过是气他之前抛弃你,所以你才故作姿态,朕养你几年,竟比不得一个外人,朕算是白养你了。”   楚姒心下一紧,急声道,“儿臣去,儿臣去……”   她的眼泪越落越多,手还牢牢地抓住司马骏,她害怕他松开,害怕他不要自己,她哭的打嗝,双目盯住他都不敢眨眼。   司马骏悲泣一声,一把将她抱住,与她哭在一处。   日落时,楚姒出了德阳宫。   岁禾走在她前头,看她浑浑噩噩,便拽她的手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瞧着神不守舍的。”   楚姒道,“没甚,可能没睡好吧。”   她微抬头,正看到司马熙靠在墙角处搂着个宫女在亲吻。   司马熙也看到她,他推开宫女,吹一声口哨,“巧了,你还没出宫。”   “这里是德阳宫,皇兄还是收敛点吧,”楚姒淡淡道。   司马熙勾一边嘴角,“我下学了,路过这里遇到个小宫女,和她谈谈心都不行?”   楚姒蹙眉,“皇兄不想被父皇看见又挨骂吧。”   司马熙脸色变得阴沉,少顷似笑非笑道,“照你的意思,父皇看不见就没事了?”   王皇后出事,他又被罚,司马骏只宠楚姒一人,怎叫他还能维持好脾气。   楚姒懒得和他打嘴仗,挪脚就走。   “襄华,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司马熙在她背后道。   楚姒置若罔闻,快步出了宫门。   司马骏抹了抹嘴唇,笑得邪佞。   --   二十五日天不好,建康一早被浓雾环绕,街道的车马都行的慢,生怕撞到。   公主府的牛车停在谢府门口,楚姒挑一边帘子朝外看,谢府的大门紧闭,无人来迎。   楚姒低着眼,叫岁禾道,“你去喊门。”   岁禾一溜身蹿下车,跑到谢府门前抬脚踢了两下。   门里人不耐烦的骂一声,但还是开门了。   岁禾叉着腰对探出头的小厮道,“我们殿下来你们竟敢闭门不接客,还不快让你们主子滚过来!”   那小厮二话不说,砰的一声关上门。   岁禾竖起眼“嘿”的一声,伸脚朝门上踹。   那门又开了,谢毅自里面走出来,眼见她一脚踹上来,连忙避开。   岁禾一脚踹空,差点摔倒,她翘翘鼻子,凶道,“你们谢府这么没规矩,让我们殿下等在外面!”   谢毅瞟过她,径自到牛车前弯身拱手,“不知殿下过来,还请殿下恕罪。”   楚姒掀开帘子,由岁禾扶下牛车,朝他微笑道,“阿妍姐姐出嫁,本宫自是要来的。”   这话有点厚脸皮,她才伤了谢煜璟,谢府也没给她送请柬,她自己过来,总让人觉得尴尬,却又不能将她拒之门外。   谢毅浅浅一笑,朝里伸手,“殿下请。”   楚姒冲岁禾使了个眼色,她机灵的跳上牛车从里面拎出个礼盒,扬手丢给谢毅边旁的小厮。   楚姒便上了台阶进到府里。   谢清妍的婚礼是临时办的,几乎没请客人来,府里安静的都不像个办喜事的场所。   楚姒沿着左边石阶走,那些花草上都缀着红绸,看着喜庆,却又无端的透着一股死气,她藏在袖中的手有汗沁出,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直走过竹林,就见谢清妍身穿嫁衣站在廊下。   楚姒提着裙摆跑两步到她跟前,注视着她上了妆的脸夸赞道,“阿妍姐姐今日很美。”   谢清妍俯视着她,轻声问道,“殿下来干什么?”   楚姒心跳如鼓,伸出双手拉住她,“我,我来祝阿妍姐姐新婚快乐。”   谢清妍闭一下眼,张开时有泪闪现,“还有呢?”   楚姒上到屋廊,在她跟前垂着头,不答一话。   谢清妍抽出手,移过脚往廊下走,“殿下能来我很开心。”   楚姒随着她走,鼻间能嗅到梅花香,她小声问道,“阿妍姐姐婚后还会呆在建康吗?”   谢清妍没回头,“可能去洛阳,阿兄会和我们一起。”   楚姒默然,片刻道,“还回来吗?”   谢清妍转头望她笑,“不回来了。”   楚姒怔忡一下,心口空的像被人盗了一块肉。   谢清妍朝外面摘一只梅花别在发间,她的脸庞在梅花的映衬下艳丽妩媚,她笑道,“殿下难受了?”   楚姒道,“我没想到阿妍姐姐会离开这里。”   谢清妍点点头,与她一起进了屋,杜冲守在桌前,瞧她们进来了,当先起身道,“不知殿下前来,寒舍简陋,殿下莫嫌弃。”   楚姒摆摆手,随他们坐到桌旁。   谢清妍给她斟一杯清水,“殿下不能喝酒,这水勉强凑数吧。”   楚姒浅抿一口,弯眼笑笑,旋即望了望四周,没见着谢煜璟。   “殿下是在找他吗?我阿兄卧床不能起身,”谢清妍道。   楚姒将手放在桌下,不知如何作答。   谢清妍看她似愧疚,又有些心软道,“殿下不喜他,他也不能上桌,刚好两不相见,多自在。”   楚姒张一下唇,到底还是默不作声。   谢清妍瞥了瞥杜冲,杜冲立刻会意,起身出去了。   谢清妍舀了碗汤给她,温声道,“殿下今日能过来,想来是后悔几日前做的事了。”   楚姒喝一口汤,转别的话道,“杜冲将军看起来很听阿妍姐姐的话,阿妍姐姐有福气。”   谢清妍红着脸笑,“你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楚姒摸了摸衣兜,拿出个极小的玉如意往她手里一放,“只这一个,我在府里找的。”   谢清妍摩挲着小玉如意,道,“我知道你在讨我开心。”   楚姒便又不说话了,只闷头喝汤。   谢清妍自以为摸透了她的想法,支着头道,“但凡你下手轻点,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我阿兄那日差点就死了,诚然他有错在先,又藏进你的府邸,但你一点都不念旧情,捅了他一剑还不满足,又让他吃了毒药,前夜我守在他床前怕的要死,他虽强硬,但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你这般伤他,叫我怎么受得了?”   楚姒的神色微有黯然,良晌道,“毒药是他自己吃进去的。”   谢清妍瞧她也不好受,但还是气不过,“你即是来了,想必心有悔恨,左右他也不会怨你,你来这一趟算是白来,这桌菜吃过后便回吧。”   楚姒撂下勺,似做了极大的努力道,“我能去看看他么?”   “殿下是真心的?”谢清妍不敢信她。   楚姒看着面前的空碗,恍惚嗯着。   谢清妍打量着她,一时竟难辨她的心事。   谢毅自外面进来,俯身道,“女郎,郎主听说殿下来了,正要下地过来。”   谢清妍恨铁不成钢,气道,“他就不能消停会儿?”   说着便又对楚姒道,“殿下想去就去吧。”   楚姒低着眉转出屋去。   谢清妍冲谢毅一跺脚,“你过去看着他们,绝不能再让殿下伤到阿兄。”   谢毅作一下揖,快步跟着走了。   --   楚姒进到院子里时,能闻见药香,她紧皱着细眉站到屋前,朝门里看。   谢煜璟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里摆弄着金臂钏,她看的清明,正是之前她砸碎的那只,被他修复好了。   楚姒立在门边动不了,突然转身要走。   谢煜璟看到门口的衣角,喊道,“谁?”   谢毅就在外面回道,“郎主,殿下来看您了。”   楚姒便停住脚,抬腿跨了进去。   她顺手将屋门掩上,外面人看不见里头。   谢煜璟难得露笑脸,“没想到你会来。”   楚姒的目光从他的伤口处看过,凉声道,“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谢煜璟勉强笑着,低下头道,“没死成,让殿下失望了。”   楚姒侧过脸。   谢煜璟尽量坐直身子,他凝望着楚姒的侧颜依恋道,“殿下不是来看我的吧。”   楚姒捏着衣袖,并不作声。   谢煜璟偏头看向窗外,谢毅一脸紧张的望着这边,他抻手关上窗,轻声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楚姒还是不言语。   谢煜璟的眉间凝结出忧伤,他笑一下,喉间酸涩的差点道不出话,“您想要我的命是吗?”   感谢在2020-08-06 19:57:59~2020-08-07 19: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楚姒默默无言。   谢煜璟下了榻, 撑着墙朝她走来,“那些谣言是殿下传的吗?”   楚姒看他越走越近,直走到自己面前时, 那白色亵衣的前襟有鲜红透出, 她愣神道,“不是。”   伤口裂开了, 那钝疼锥的谢煜璟不得不弯腰, 他的嘴边还挂着笑,“那殿下一定知道是谁了。”   楚姒错过眼,“不知道。”   谢煜璟轻嗯一声,“我死可以, 但请殿下听我一言。”   他的睫毛又黑又长,说话间都在轻微的抖动,楚姒看不见他眼里藏的情绪, 只瞧到他惨白的唇上起了皮,她道,“你说。”   谢煜璟有些撑不住,扯过禁窝进去, 半合着眼道, “他今日要您来杀我, 明日也能要您做其他事, 他是宠您,但在利益面前, 您就变得渺小了, 他会为了利益牺牲您,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人,或许是桓冀, 或许是杨连修,到那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您推出去。”   楚姒眸起阴冷,“你休想诋毁他!”   谢煜璟掀起眼望她,“殿下,我有点渴,您能倒杯水给我吗?”   楚姒气消一半,转到桌边给他倒水。   谢煜璟摸出那只金臂钏,数着上面的珠玉,数到第四十八颗,她将水端来,他仰头说一声谢,咕了半杯水就将杯子放到小桌上,他便微笑起,“杀吧。”   手边匕首现,楚姒浑身都在颤,她的眼眸泛红,手里的匕首像是千斤重,提起时她的眼泪就落了。   谢煜璟抬起手帮她抹掉泪,“不哭。”   这一声落,匕首就全数插进了他的胸腔里,他痛的痉挛,口腔中尽是血,他抿着唇侧头将血水吐出,舍不得沾到她一分。   但那血到底还是溅到她的指头上,他抽出白帕,沾了杯中水一点点帮她擦净,他沙哑着嗓声道,“我能求殿下一件事吗?”   这样卑微至极的语气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楚姒看着他嘴角边不断淌出的血,忽然点了一下头。   谢煜璟眉间舒展,捏起那只金臂钏为她戴上,他疲惫的倒进禁中,眸子定在那细白的腕上,微叹道,“真好看……”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嘴角也耷拉下去,他要死了。   楚姒急剧喘着气,眼泪难以自控的涌出,她突然慌起来,返身冲出屋外,一把揪住谢毅道,“叫大夫!叫大夫!”   谢毅朝里一看,忙不迭冲出了院子。   楚姒站在院中,雾气沾湿了她的衣裙,一身霜华,寒凉刺骨。   大夫很快赶来了,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时谢清妍和杜冲。   谢清妍赤红着双目一把将楚姒揪住,“你杀他一次还不满足,你有多恨!是不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你才能放过他!”   楚姒怔怔地呆住,只知哭泣。   “你怎么能杀他,他爱你啊!”谢清妍声嘶力竭地在她耳边喊着,她摁着她的肩,声音因抽泣而颤抖,“他只是以为你们是兄妹,他想好好保护你,他连贴身的佩剑都送给了你,你却拿那把剑杀他!”   楚姒迷茫的看着她哭,“那把剑不是先生的?”   谢清妍拽着她朝外走,一路直行到菡汀院,她踹开门,拉她进了院子,满园盛开的木槿在冬日里活得朝气蓬勃。   “这里的每一棵木槿都是他亲手栽种,你走后这个院子他不准任何人进来,他有多爱你,他连在你面前表露都没有勇气,你想他死,他就去死,你要他怎么办!”   谢清妍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看着滑稽的很。   楚姒的目光落在她晕散开的腮红上,脑中迟钝的回想着她说的话,问出道,“他以为我和他是兄妹?”   谢清妍哭停了,猛推她道,“你走。”   楚姒捉住她的手想挽留,“阿妍姐姐……”   谢清妍挥开她,背过身冷冷道,“谢府不欢迎殿下,请殿下现在离开。”   楚姒莫名害怕,她还想问清楚,身后岁禾扯着她走,“殿下咱们走吧。”   楚姒张开手朝谢清妍伸去,“我……”   谢清妍扬声道,“来人!送客!”   仆从走上前,恭敬地给楚姒施礼,“殿下请吧。”   楚姒只觉胸口阵痛。   岁禾急急地拉她离开。   刚出谢府,那大门就迅速合上,岁禾冲着门呸了一口,扶着楚姒上了牛车,她在柜子里摸出药瓶,赶忙倒出一粒让楚姒吃下,才咧嘴道,“我说殿下来谢府干嘛呢?原来是给那个老色鬼插刀子,插得好,让他再敢冒犯殿下。”   楚姒捏着鬓角道,“去皇宫。”   岁禾挠挠头,伸头到外面叫车夫转方向走御道。   进宫时已是黄昏,司马骏正在用膳,瞧她过来先叫人添了碗。   饭菜明明很香,楚姒却还是能闻见血腥味,她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呕意藏不住上来。   司马骏停了箸,“襄华……”   “儿臣听您的话杀了他,”楚姒道。   司马骏明显愣住,须臾仰声大笑,竟是连拍着手叫好,“朕就知道,他会死在你的手里。”   楚姒脸发木,问道,“父皇,您和荀夫人什么关系?”   司马骏一讪,眼神飘忽不定,“朕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楚姒垂首,“谢煜璟是您的儿子吗?”   司马骏面有难堪,矢口否认道,“胡说什么?他是谢鎏逸和荀卿的儿子,跟朕一点瓜葛都没有。”   楚姒颔首,还是问道,“真的吗?”   司马骏梗一口气,半晌唉叹着道,“朕当年和谢鎏逸是至交好友,常去他府里做客,不想有次酒酣过后,睡在他府中,醒来时就,就发现荀卿在朕的榻上……朕当时醉的一塌糊涂,真不知会出这档子事,自那以后,朕再也没去过他的府邸。”   楚姒唔一声,似痴傻了般起身朝外走。   司马骏在她身后道,“襄华,朕跟你说的是实情,断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旁人的那些鬼话你不要信。”   楚姒没回头,径直出了宫。   --   那日晚,谢家人火速搬离府邸,连夜出建康,一路往北去了洛阳。   翌日楚姒在后院的池塘里钓鱼,桓冀过来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她。   “谢家人一走,殿下当先放松了,”桓冀翻了一页书,啧啧道,“他们走的倒是快,微臣就是好奇,殿下去了一趟谢府,是怎么做到让谢家人火烧屁股似的跑出了建康。”   鱼线深了深,楚姒起钓,一尾红鲤甩着尾巴被勾了上来,“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的好。”   桓冀吃吃笑,“那微臣再跟殿下说个事。”   楚姒将红鲤放进竹篓里,再度甩钩垂钓。   桓冀哈一口冷气,笑道,“微臣在豫章郡那边的驻军传回消息,夏曲督遭齐人偷袭,受了重伤,已从豫章郡撤离,约莫过个十几日就能到洛阳与谢家会合。”   楚姒心底发寒,道,“这么说,南部已经被你们温铁军悉数掌控了。”   桓冀耸了耸肩膀,“不好听,微臣听令于陛下,南部自然是陛下的南部。”   楚姒放下鱼竿,紧了紧身上的裘衣道,“本宫有些累了。”   桓冀托着下巴看她,“殿下身姿柔弱,合该叫人好生呵护,您瞧微臣如何?”   楚姒睨他,“不如何,桓将军过于威猛,本宫喜欢温柔小意的男人,最好是能任打任骂,本宫心情不好便想拿人解气,桓将军若能愿意被本宫打上两回,本宫或许能考虑考虑你。”   桓冀显苦恼,“殿下真有这癖好?”   楚姒挑唇,“谢家人跑的快吧。”   桓冀点点头。   楚姒侧头支着脸对他笑,“我捅了谢煜璟,估计离死不远了。”   桓冀不寒而慑,“……没听说。”   楚姒晃了晃手腕上金臂钏,“这你见过吧。”   桓家从前也生活在洛阳,金臂钏这种女孩儿物事就算没见过也听过,桓冀拧住眉,“您捅了他,他还赠您金臂钏?”   楚姒红唇翘起,“是啊。”   桓冀眉头一跳,嘴边笑差点绷不住,“您这样是会嫁不出去的。”   楚姒无辜的眨眨眼,“桓将军才说的话又忘了。”   桓冀规矩的坐好身,笑得温文尔雅,再没有一点轻浮,“冀虽好美人,但也仅爱柔情似水,似殿下这等蛇蝎美人,冀望之却步。”   楚姒单手捻起茶杯喝着,“桓将军如今势大了,不会走谢家的老路吧。”   桓冀撅嘴,“殿下高看微臣了,他谢家只是退出了建康,手里二十万北府兵却还是很重的,微臣虽占了南地,可手里的温铁军也就九万人,说实话,和他们还是没法抗衡,殿下与其担心微臣,不如担心担心谢家人会不会造反吧。”   杯中水轻洒出来,楚姒勉强稳住情绪道,“他们不敢。”   “不敢?”   桓冀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殿下这般对他们,他们造个反不过分吧。”   楚姒捏住手,“只要有本宫在,他们就不会。”   桓冀噗地笑,“殿下太自信了,谢煜璟没死还可能,谢煜璟要是死了,您可就等着他们以您杀他的名义来讨伐吧。”   楚姒眼中显一丝落寞,“他不会死的。”   桓冀站起身抖了抖腿,将书丢桌上,“与殿下这么多日畅谈,冀对殿下很敬佩,还得感谢殿下让微臣有机会翻身做主人,以后微臣会做好臣子的本分,再不来打搅殿下。”   他鞠躬三下,摇着身离开了。   楚姒收起鱼竿,朝后喊人。   岁禾抱起竹篓,朝里瞧了瞧,不多不少将将五尾,她龇牙道,“殿下不钓了吗?”   楚姒敲一下她的头,“晚上烧个鲤鱼汤吧。”   岁禾高兴极了,她舔了舔唇,疑惑道,“殿下不是想老色鬼死吗?怎么又说他不会死?”   楚姒脸庞变冷,“送厨房去,要不然晚上不留给你吃。”   岁禾便把问题忘了个干净,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走了。   塘中起雾,楚姒望了会儿便回去补觉。   这一觉睡到傍晚,岁禾敲门将她吵醒。   楚姒披着衣裳出来,“吵什么?”   岁禾道,“殿下,袁夫人来了。”   “不见,”楚姒抬手关门。   岁禾忙拦住她,道,“她哭欸,可惨了,您不见吗?”   楚姒黑着脸,须臾还是随着岁禾去见袁夫人。   袁夫人等在前厅,双目又红又肿,可见来之前就哭了不少时候。   楚姒瞥着她,“舅母来找本宫有什么事?”   袁夫人站起来,急走到她面前,慌乱的抓她的手道,“殿下,您救救阿瑶吧。”   楚姒抢回手,淡声道,“她怎么了?”   “她,她……”袁夫人一脸羞愧,辗转踌躇半天,才咬牙道,“她怀孕了,孩子是福王殿下的。”   楚姒听着话眉上起了厌恶,“舅母要本宫怎么做?”   袁夫人稍微定下心,她重坐回椅子上,道,“您能去跟殿下说上两句,让陛下替福王殿下和阿瑶赐婚。”   楚姒插着手,倏忽一笑,“舅母找错人了吧,您不应该去找皇兄吗?”   袁夫人额际隐一丝戾气,“福王殿下不认,臣妇实在没办法才过来找您。”   楚姒有些纳闷,“他都不认,您还想着让阿瑶嫁给他?”   袁夫人皱着脸,“阿瑶都那样了,不嫁他能怎么办?”   楚姒顿觉好笑,“舅母是个极要强的人,从前本宫不过跟男人说几句话,您都会斥责,如今在阿瑶身上,出了这样不堪的事,您不想着先将她的孩子打掉,反而上赶着嫁女儿,您再疼阿瑶,是非轻重也得分清,让她嫁皇兄,王家人会答应吗?”   袁夫人被她说的下不来脸,讪讪道,“……臣妇劝过她,她犟得很,不肯落胎。”   “那就给她灌药,这点小事也要本宫告诉你们?”楚姒满脸不耐烦,看都不看她道,“您别指望皇兄会娶她,本宫往白了说,皇后是咱们家扳倒的,皇兄恨不得杀了我们,就算他娶了阿瑶,也不会让她好过,您不是最疼她,您舍得将她推进火坑?”   袁夫人沉住眉,答不上话。   楚姒乜她,“您为了振兴楚家可谓殚精竭虑,阿瑶嫁皇兄,您是不是想将楚家绑成王家的附庸?还是觉得本宫站的不够高,你们想另攀高枝。”   她抠了抠手上的蔻丹,耸着眉道,“那也得人王家看不看的上你们,舅母想好了,您眼下做的决定可是关乎楚家未来,别到时候反悔了怪本宫没提醒您。”   袁夫人瞬间颓败,她微微屈膝,“臣妇明白了。”   楚姒便闭住眼睛。   袁夫人眸光微颤,“殿下如今连看一眼臣妇都嫌烦吗?”   楚姒勾唇,“舅母要本宫怎么看您?”   袁夫人朝她走一步,伸手想抚她的脸。   楚姒面色发暗,甩手拍开她,“您在做什么?”   袁夫人叫她,“阿姒,你在怪我。”   楚姒突地站起,压着怒气道,“您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晚上黑了走夜路不安全。”   她大步往出走。   袁夫人连忙握住她,“入宫是谢煜璟的主意,你气我不留你,可你有想过当时楚家的情形吗?没落的贵族就是丧家犬,我是被逼无奈才放你走,如果有别的出路,我绝不会送你入宫。”   楚姒攥紧拳,数度忍耐却还是忍无可忍,她阴厉着眼瞪她,“我去香潭庙不是您告诉谢煜璟的?”   袁夫人一惊,呐呐着道,“我,我……”   “为了让我进宫,您在外散布香潭庙出祥瑞的谣言,还说是我招来的,”楚姒嗤笑不已,“我一个天煞孤星都能被您传成福星,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袁夫人慌乱的解释道,“不是,香潭庙真的出了祥瑞,我如何会传这种谣言,太史令说你是福星,这话是他们说的,你就算生气,也得看清楚事实,那些人想挑拨你和我的关系,所以才故意这样对你说的。”   楚姒哼一声,回过脸笑道,“舅母,如果是阿瑶您愿意舍弃她吗?”   袁夫人呆住。   楚姒笑冷下来,大踏步走出去。   感谢在2020-08-07 19:23:11~2020-08-08 17:2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天启三十二年秋, 司马骏携众人进雨花台狩猎。   时至正午,各方都在行宫中稍作歇息。   楚姒换了一身胡服,长发高高束起, 纤腰一抹, 端的英姿飒爽。   她转出门,去到正殿内, 恰见司马骏环着柳漪在说悄悄话, 不知说到什么,司马骏兴奋的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父皇,大臣们都在外面等着,”楚姒冷眼看着他们。   柳漪羞红着脸道, “时辰到了,陛下莫要让大人们空等。”   司马骏爱怜的摸一下她的脸,站起身道, “你歇着,朕回去就给你封赏。”   楚姒退到门外等他出来。   将过半炷香,司马骏满面喜意走出。   楚姒冷不丁道,“父皇为何事喜?”   司马骏抚着胡子朗声笑, “没想到朕这把岁数了, 竟然还能有第三个子嗣。”   楚姒温笑, “柳漪有孕了?”   司马骏快慰的点头, “她有福,自她入宫, 朕通体清爽了不说, 连子孙运都上来了,朕还以为就只有你们兄妹两个孩子,看来是老天爷怜悯朕, 派她来解救朕。”   楚姒跟着他朝外走,“柳漪出身不好,父皇纵使宠爱她,也得考虑实际,封赏万莫太过,以免遭朝臣非议。”   司马骏在她肩上拍拍,“这个朕自是晓得。”   两人出了行宫,刘坚擦着汗过来,“陛,陛下……”   司马骏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刘坚为难的瞥一眼楚姒,嗫嚅着道,“谢,谢家郎主等在行宫外……”   司马骏还沉浸在高兴中,并没听清他的话,只挥挥手道,“让他进来就是。”   刘坚哎哟一声,“陛下,是谢煜璟啊!”   司马骏那细长的眼一睁,侧头怀疑的望楚姒。   楚姒心跳飞快,她骤然脱下金臂钏甩给岁禾。   岁禾捧着金臂钏道,“我给您扔了?”   楚姒瞪她,“送屋里去。”   “奥,”岁禾鼓鼓腮,掉头跑了。   司马骏扯一下楚姒,阴恻恻道,“你不是杀了他?”   楚姒小心的看他,“刀是捅到底……”   司马骏单挑着眉,“这狗贼命这么大。”   楚姒观察他的脸色,犹豫道,“儿臣,再杀他一次?”   司马骏唉一声,“他又不傻,前两次是你趁他不注意,再来一次他都会躲,把他逼急了他要是狗急跳墙,朕哭都没地方。”   楚姒便低头。   司马骏看不得她失落,又笑着哄道,“朕知你向着朕,上次那般不愿你都为朕去做了,朕都记在心上,你别有负担,朕断不叫你再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楚姒轻轻笑一下。   司马骏对刘坚道,“让他滚进来吧。”   刘坚两条眉毛直往下垂,一张脸快苦出水,憋着声去传话。   司马骏连叹数声,急走上台端坐好。   楚姒坐在他身侧,与司马熙相邻。   “襄华,你瞧那不是谢煜璟?”司马熙斜眼朝下面看,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楚姒侧眸瞟过那人,他站在一群人中,犹如清风明月,她倏地收回眼,凉飕飕道,“皇兄,你看那不是阿瑶?”   司马熙瞥向台下,果见楚瑶望着自己,一脸幽怨,他腻烦转过眼,嗤道,“你们楚家倒是狠,说断就断,不过你这个妹妹瞧着不行,还想往我身上贴,你没跟她说我瞧不上跛子吗?”   楚姒不咸不淡道,“皇兄惹来的情债,倒让我去说,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也没叫我去阻止,你享受完了,就想甩了她,也得她同意不是?这孽缘你自己受着吧,有能耐你就跟父皇说。”   司马骏脸一青,眼中掀一丝阴狠,旋即哼笑一声,自不多说。   正值秋高气爽,日头顶高高,司马骏也不罗嗦,直言道,“今日你们自行打猎,截至酉时获得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诸人皆山呼万岁,转瞬便散开,各寻猎物去了。   只余谢煜璟还站在台下。   司马骏一手汗,还装作镇静的模样和他笑道,“阿璟你回来了,朕快一年没见你,你在洛阳待的都舍不得回来,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煜璟也微微笑,“劳陛下挂念,草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司马骏一口老血差点气吐出来,他呵呵笑着,“阿璟这是怨朕卸了你的职?这也不能怨到朕头上,实是御史台那边逼着朕要给个交代,朕若不答应,他们回头就得痛批朕昏庸,好在现在事情过去许久,等朕回宫了就让你官复原职。”   谢煜璟瞅一眼楚姒,她一直低着头,瞧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他背手在腰上,从容道,“草民知陛下难处,这事怎能怪到陛下头上,在草民心中,陛下做事自有道理,不过官复原职就算了吧,草民歇息一年,不受政事烦忧,饭都多吃一碗,官职草民早就不想了,您留着给其他人吧。”   司马骏一哂,嘴边笑变得难看,“既如此,等你哪日想回朝朕再为你授职。”   他如坐针毡,尽力绷直身子道,“阿璟这次回来带了多少人?”   谢煜璟数了数箭筒中的箭羽,道,“也没多少,将将八万。”   司马骏一下站直,快步走到台前,颤着声问道,“那洛阳就剩十二万人在驻守?”   十二万哪里能扛得住魏人大军?   谢煜璟拉一下弓,摇头笑,“陛下有所不知,草民的北府兵新招了十万人,草民这里有八万,还有二十二万留守在洛阳由杜冲坐镇。”   司马骏奥奥两声,陪笑道,“阿璟有打猎的好兴致,要不朕随你一道。”   他谄媚的有点过,楚姒听的直皱眉,原想将他拉回,但又不好再吱声,就只能坐着当木头。   司马熙跳下台,走近谢煜璟拍一下他的肩道,“阿璟,我和你一道吧。”   谢煜璟眼眸闪过楚姒,又溜回来在他面上转了转,笑道,“好啊。”   司马熙就背上弓箭和他并肩入了深林。   司马骏照着树狠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账!这个混账!”   楚姒站到他身后安慰道,“父皇,洛阳没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司马骏猛地转头,看到她怯怯的眼神怒气一瞬间消失,他吁出一声,在她头上摸一下,道,“父皇没事,就是看到他气,你也去玩吧,给父皇抓一只兔子回来。”   楚姒弯起眸,带着岁禾也跑进林中。   雨花台这一带是整个建康树最多的地方,她们一入林就见不到其他人影。   岁禾牵着楚姒在草中慢行,俏皮道,“殿下,您想抓什么?我想抓只大老虎。”   楚姒扯一下她的马尾,道,“见着大老虎不跑,就你这小身板它一口能吞下两个。”   岁禾跺脚,“殿下少看不起人,我以前还打过狼。”   楚姒故意做惊讶状,“本宫头一次知道,你竟这般厉害。”   岁禾骄傲的哼哼着声,朝前跑两步,朝四周看一遍,眼睛定在西面的一棵树,她转头冲楚姒嘘一声,悄声道,“是鹿。”   楚姒踮起脚隐约看见两只鹿角,她紧张道,“这么远,你能射的到吗?”   岁禾往胸脯上一拍,抽出一只箭拉满弓迅速的射了出去。   这一箭极准,正正好射到鹿的屁股上,那只鹿一疼竟就带着箭飞快地在林中跳跃,转眼就看不见踪影。   岁禾将袖子一撸,就要追上去。   楚姒忙按住她,“跑了就算了吧,再找找其他的。”   岁禾好胜心强,拂掉楚姒的手,纵身跳出草丛,与她道,“殿下在这里等着,等我把它抓到就回来找您。”   她跑的特别急,楚姒在后面喊都没将人叫回来。   楚姒蹲在原地一时呆住,半晌想着先出去。   她一起身,就见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谢煜璟,他不知看这边看了多久。   楚姒急忙侧过身,踌躇着要不要径直走过他,不予理会。   谢煜璟朝她走来,距离她几步远停脚,他柔笑道,“殿下,别来无恙?”   楚姒心口生酸,偏过脸不语。   谢煜璟凝视着她眼尾的一缕红,浅声道,“殿下又长大许多,我老了。”   楚姒闷声道,“你没死。”   谢煜璟轻嗯着,“被青要山的巫女救了。”   楚姒抿着唇。   谢煜璟指了指她的头,“发上沾了草。”   楚姒随手抹掉,脸还是侧对着他,“皇兄呢?”   谢煜璟歪一下头,“被您表妹缠住了。”   楚姒便无语。   谢煜璟道,“阿妍没回来,她怀了孩子,约莫年底生产,您要是想她,只有明年才能见到了。”   楚姒拧过脸,“你来干什么?”   谢煜璟抬头看过四方,道,“我得到情报,福王殿下已在这围场里设下埋伏,想要取殿下性命。”   楚姒脊背发凉,“他不敢的。”   才话落,便听咻地一声箭响。   谢煜璟执弓一拉,一箭射出,正将那支暗箭击落,他冲楚姒道,“殿下,蹲身。”   楚姒慌忙往下蹲。   谢煜璟急冲到她身边,抽出三只箭照着对面猛射去。   他将手抵在唇下吹出口哨,一匹白马自林中奔来。   谢煜璟跃身上去,朝楚姒伸手道,“殿下。”   楚姒瞥他一眼,忍着惧怕起来。   “得罪了,”谢煜璟俯下身一把将她勾住带上马,他长喝一声,“驾!”   白马撅起前蹄高声嘶叫,一刹那就转了方向冲东面奔去。   数十个黑衣人倾巢而出,紧追在他们身后。   谢煜璟驱着马冲入深林中,疾风刺脸,他从马腹下拿出一件大袍遮住楚姒,以免她的脸被风刮伤。   楚姒绷直身体,尽量和他少有接触,耳边有箭矢飞过,他就手抓住,迅速放进袖中,另一只手策着辔头规矩的不贴近她,周到的让她感觉不到一点不适,可是她的思绪异常混乱,混乱的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   那些黑衣人如敏锐的猎狗,不杀到他们不罢休,连追着两人直到天黑速度才慢下来。   夜幕下,白马变得显眼,谢煜璟挥鞭子让马冲了一截,他选了个下坡路停下来。   “殿下下来吧,”谢煜璟跳下马,抬手道。   楚姒望过他,手还是搭过去由他扶下马,不过落地就甩开他的手,匆匆钻进草中。   谢煜璟拍拍马头道,“走吧。”   那匹白马晃了晃尾巴顺着路坡飞驰。   谢煜璟弯腰蹲到楚姒身旁,静听着那些黑衣人追了下去。   尘雾弥漫,半刻钟才安静住。   谢煜璟先探出头,朝各处巡视确保无人后,他低声道,“可以出来了。”   楚姒扯过袍子丢还给他,返身要进林子。   “殿下,今晚还是不要再进去的好,”谢煜璟将衣袍搭在胳膊上,又怕她误会接着补一句话道,“福王殿下一次不成,说不定还会来第二次。”   楚姒道,“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   谢煜璟取出那只箭递给她看,“他们很聪明,伪装成我的人来杀您。”   那箭标上明晃晃的刻着谢字,生怕无人知道这是他谢煜璟的人做的。   楚姒喉间发紧,“也有可能是你嫁祸给他。”   谢煜璟微顿,少顷他自箭筒中抽出箭让她看,“我的箭从来不会写谢。”   上面镂刻着一枝极小的木槿花,乍看不明显。   楚姒移过眼,将唇咬紧。   谢煜璟将箭插回筒里,挪过脚在草中寻觅,俄顷他拔箭照着那黑处一射,只听细细的吱声,他走近将那东西拎起来,正是一只竹鼠,他笑笑,“殿下随我来吧。”   这地方杂草太多,谢煜璟吹了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楚姒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的颠簸。   好在没多久他们寻到一处水源地,就在这里暂时歇了。   篝火升起,谢煜璟将洗干净的竹鼠架在火上烤,他坐到楚姒对面,注视着跳跃的火星道,“殿下想好回去怎么办吗?”   楚姒锁眉,竟真想不到如何跟司马骏说。   谢煜璟翻一下竹鼠,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能杀殿下,我替殿下杀了他吧。”   楚姒眉间皱出,“不用你管。”   谢煜璟解开腰间的左边腰间的香囊,拿出一点调味的小包,往竹鼠上撒了些,“不给他教训他不会老实的,您打算就这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  竹鼠现代是养殖的,不算野味。 第42章   楚姒兀自不言, 眼睛盯着那香囊看了看又转走。   竹鼠烤熟了,谢煜璟用小刀一点点切好铺在白帕上,与她道, “野外简陋, 让殿下遭罪了。”   楚姒没吃过竹鼠,有点不敢下嘴。   谢煜璟先捡了一块进嘴里, 道, “宫里的美食多,往往吃惯了再吃些乡野小吃,会觉得格外美味。”   楚姒便也拣着吃一块,果然肉嫩肥美, 她缓声问道,“阿妍姐姐过的好吗?”   谢煜璟伸手在清水中,闲适的划着, “她能吃能喝能睡,快成猪了。”   楚姒没忍住笑了一下,不过极快又冷下脸不说了。   晚风吹过,凉意袭来。   谢煜璟递袍子给她, “穿上吧。”   楚姒只低头吃肉, 并不接。   谢煜璟道, “这不是我的衣裳。”   楚姒侧眸端详那大袍, 像女人穿的,她心内怪异手还是拿来重新穿了。   谢煜璟往火上又架了两根柴, “我有个事想跟殿下说, 但是怕殿下不信。”   楚姒将头搭在膝上,愣愣的望着火焰,“什么事?”   谢煜璟挑唇, “陛下只有您和福王殿下两个子女,其他的都是假的。”   楚姒有点懵。   谢煜璟说,“陛下这些年喜好炼丹食丹,那些丹药大多有毒,其实他的身体差不多耗损尽,这是他子嗣缘单薄的原因。”   “……今早父皇跟本宫说,柳漪有喜了,”楚姒说。   谢煜璟笑一声,“您信吗?”   楚姒有些呆,“御医请脉能查出来真假。”   谢煜璟捏着树枝在地上乱划,“她有孕也不代表是陛下的。”   “你……”楚姒惊得抬头看他,倏忽她拧声道,“即使她从前跟过王旭宴,也是过去了,她在后宫这么久,那孩子不是父皇的,难道是炼丹炼出来的?”   谢煜璟拿新帕子给她,“嘴边沾了油。”   楚姒面上顿时如火烧,拽过帕子胡擦了一通。   谢煜璟老神在在的看她,“殿下心思纯,后宫虽说不常见男人,但也不代表没有,中军统领崔岩不是男人?”   楚姒揪着帕子,“全是你猜测。”   谢煜璟笑,“柳漪这样的人,昔日能在您面前污蔑我和她不清不楚,现在私通个男人好像不算奇怪。”   楚姒声线起寒,“她若真敢做,父皇不会饶过她。”   司马骏估计还没发现人就凉了。   谢煜璟低笑着,转话说回到司马熙,“您这次没事,福王殿下定还会有下次,殿下真就打算息事宁人?”   他转话转的太快,楚姒一时搞不清他的意图,只道,“他和柳漪有何关联?”   谢煜璟翘眉,“柳漪肚子里那个如果是男胎,福王殿下就会变得可有可无。”   楚姒没懂,“你才说柳漪私通,她肚子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回头父皇都不会让她活命。”   谢煜璟摇首,看着她笑得柔和,“但陛下现在还不知道。”   楚姒一震。   那匹白马踏着水奔来,直停到谢煜璟身侧,低下马头在他面上蹭了蹭。   谢煜璟伸手在马腹的袋中取出水袋,转开来对楚姒道,“殿下喝点水解解腻。”   楚姒接来,小小喝一口,别扭道,“你想干什么?”   谢煜璟摸了摸白马,轻推一下它,它便乖乖的走到一边去吃草。   “柳漪怀孕是个好机会,陛下不再将福王殿下当作唯一的继承人,我杀了他,陛下顶多难过一些日子,回头就会更加重视柳漪,”谢煜璟道。   楚姒脸一沉,倏地将水袋朝他手里一扔,“你,你做这么多,就是要父皇更爱柳漪?你那么帮她,她的孩子如果不是父皇的,就是你的!”   谢煜璟哭笑不得,“我身在洛阳快一年了。”   楚姒便知自己失态,她扭过身不自然道,“你不用跟本宫说这些。”   谢煜璟望着她道,“杀了福王殿下,再揭穿柳漪,这样再也不会有人害您。”   楚姒瞟过他,匆匆道,“父皇只有皇兄一个儿子。”   谢煜璟说,“陛下还有您这个女儿。”   楚姒没听进他话里的意思,“你杀皇兄,父皇就找不到人继承皇位。”   谢煜璟盯着她,“谁说没有人。”   楚姒肚内又开始气,“你不是父皇的儿子,皇位你别想了。”   谢煜璟被她拧巴劲逗笑,“殿下可爱。”   楚姒偏头望向河中,“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煜璟收敛住笑,唤她,“殿下。”   楚姒看他。   谢煜璟丢掉树枝,望着她的眼眸深邃,“我要这天下都被殿下踩在脚下。”   楚姒神魂震颤,脸上的情绪从惊到慌再到难以置信,她抖着声道,“……我不要。”   谢煜璟笑着,“那就不要,我去揍他一顿。”   楚姒抓一颗石子甩河中,心内的惊涛骇浪终于平复。   一夜过的平静,天边显鱼肚白时,楚姒被谢煜璟叫醒。   “应该是有人找来了,我先走,殿下呆在这里不要动,他们会来接您,”谢煜璟纵身上马驰进了草中,片刻人就不见了踪影。   楚姒揉一下眼,才要起身恰听见岁禾喊叫,“殿下!殿下!”   她伸了个懒腰,“在这儿。”   岁禾带着一帮侍卫冲过来,哭着脸冲到她怀里,抱怨道,“我还以为殿下被老虎吃了,原来殿下跑这里逍遥。”   楚姒揉乱她的头发,“你的鹿呢?”   “早打到了,”岁禾翘起鼻子道,她绕着楚姒转一圈,用手拽她的袍子,“这哪儿来的,我昨天没见殿下穿这衣裳啊,好看是好看,但又艳的很,殿下眼光何时这般好了?”   “你闭嘴吧,”楚姒扯回袍子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父皇他们呢?”   岁禾朝她后面努嘴,“呶,这不就来了。”   楚姒转身,果见司马骏一脸焦急的跑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确定没受伤一颗心才放下,他抚着自己的胸膛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朕找了一夜,生怕你也遇到意外了。”   楚姒呆一下,道,“谁出意外了?”   司马骏立直身咳咳两声。   岁禾拔了棵狗尾巴草叼嘴里,“殿下,您的表妹她死了。”   楚姒脑子转不过弯,“死了?”   岁禾吐掉草,一脸唏嘘道,“死的惨,被人从山崖推下去了,侍卫找到的尸体都成了一滩肉。”   她打了个寒噤,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了搓,“吓人。”   楚姒一忽儿想到司马熙,她问道,“有抓到凶手吗?”   “这怎么抓?悬崖那里又没侍卫看守,她自个儿跑那么远,谁能料到?”岁禾道。   清早冷的很,司马骏脱下麾衣让楚姒穿上,道,“隔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跟朕先回吧。”   楚姒按住司马骏道,“父皇,儿臣也是遭人追杀才避到这里。”   司马骏眸子杀气起,“谢煜璟这个狗杂种!他竟敢,他竟敢……”   “父皇,不是他,”楚姒连忙解释,她含糊着话道,“他帮儿臣将杀手引开了,儿臣才得以躲在这里等您带人找来。”   岁禾咦声,“殿下,他不是和福王殿下在一起吗?”   楚姒也做疑惑状,“本宫当时在林中乱跑,他忽然现身让本宫躲进草里,他自己策马引着那群杀手往其他方向跑了,本宫也不太清楚。”   司马骏哼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演的一出戏,故意博取你的欢心。”   楚姒耳侧生灼热,轻声道,“父皇,有派人跟在皇兄身边吗?”   司马骏当她担心,笑道,“他能有个什么事,昨天打了不少猎物回来,倒是给朕长了脸。”   他说着又面露心疼道,“这小兔崽子为了打猎不要命,手上和腿上都伤着,生怕被人抢了头筹。”   “皇兄没事就好,”楚姒慢慢低眸,“儿臣表妹那事,舅舅和舅母他们知道吗?”   “唉,早晓得了,老两口子当场就哭倒,”司马骏抚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你别伤心,朕一定会将凶手抓到,还他们一个公道。”   楚姒点一下头。   司马骏便带着她往回走。   岁禾蹿到她旁边,极小声道,“所以这袍子是老色鬼的?”   楚姒脸侧生绯,赶紧横她一眼,“别说话。”   岁禾抱着手朝后,嘴里叽叽咕咕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您就是假正经。”   楚姒朝前急走两步,就是不理她。   一行人回了行宫,都累的够呛,司马骏跟楚姒草草吩咐两句就回殿内补觉了。   楚姒回了自己的那间殿,稍作洗漱后也想着再睡一觉,前头门被敲响,岁禾隔着屏风道,“殿下,袁夫人来了。”   楚姒便知睡不了,她坐到桌边,先蓄一杯花茶,道,“让她进来。”   袁夫人苍白着脸入里间,冲她屈膝道,“臣妇参见殿下。”   “免礼,”楚姒将花茶放到桌边,伸手指着一旁的凳子道,“舅母坐吧。”   袁夫人坐下来,双手捧着茶抿一口,她浑身发颤,没多久就红着眼落泪。   楚姒静看着她哭,直等到她哭的停不住,她才说道,“您过来就是跟本宫哭?”   袁夫人瞬时止住泪,满眼愤恨道,“殿下,阿瑶一定是福王杀的。”   楚姒搭手在桌上,淡淡道,“本宫向前就跟您说过,要断就断的干净,你们来猎场却把她也带来了,她来做什么?打猎吗?” 第43章   袁夫人面色灰败, “这猎场来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阿瑶的腿脚不好,常年闷在府中, 臣妇带她出来是散心。”   楚姒托腮, “猎场也有皇兄,您若没私心, 断不会让她来。”   袁夫人眸中闪过悔恨, 她突然按住楚姒的肩道,“您是楚家出身,他杀了您的妹妹啊!您怎么能无动于衷,难道那十几年都不能偿还您的恨?臣妇遭了报应, 您却在幸灾乐祸,从前您最善良,您的心呢?”   楚姒看着她的泪水蜿蜒至满脸, 她的眼里全是无助,是被逼到绝境崩溃时才有的神情。   楚姒伸出手指揩掉她的泪,细声道,“我当初就是这般, 您念过我吗?”   袁夫人寒栗着身, 她要起来。   楚姒摁着她的手, “家家。”   袁夫人嘴唇微动, “你,你叫我什么?”   楚姒微笑起, “我叫您家家。”   袁夫人猛将她抱住, “阿姒,阿姒……”   楚姒垂着手,“您不要我了。”   袁夫人抱紧她, 痛哭道,“家家对不起你。”   她也只是个人,她的爱会偏,心也会歪,她疼自己的女儿胜过一切,她的私心在那里,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楚姒听着她啜泣,胸腔里的不甘一瞬间消散,她张手回抱住她,软声道,“本宫不怨您了。”   对不起没用,怨念也没有用,人要往前看,她不想将自己锁在终日幽怨的枷锁里,她的人生还那么长,这些人会和她绑在一起,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解开心结,他们不重要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气。   袁夫人悔恨交加,“您想回来吗?”   楚姒摇头,推她坐好,“阿瑶死了,您想报仇本宫能理解,但没人会怀疑到皇兄身上,您就算让舅舅上报给父皇,父皇听后除了会对楚家离心,对皇兄构不成任何伤害。”   袁夫人沉眸,“殿下说的是,但福王如此狠毒,倘若来日他登基为帝,楚家断没有活路,就是殿下您他亦会不容。”   楚姒道,“父皇只他一子,这是他猖狂的原因。”   袁夫人道,“王室不只他司马熙一人,就算没了他,陛下还可以从亲王那边过继孩子,大燕不是缺了他就转不动。”   楚姒眯住眼,“本宫忘了这茬。”   袁夫人道,“王家现在势弱,福王再得圣心也无人助力,现在虽不是好时机,但想扳倒他却轻松。”   楚姒凝目,“阿瑶这事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昨日又重获父皇欢心,想必回去就会得到嘉奖。”   袁夫人阴狠的笑着,“他生性风流,常流连在街头,在宫中憋了这么久,总会寻机跑出来,到那时……”   楚姒看她,“他有武卫,想暗中下手没那么容易。”   袁夫人怒极,“岂能让他逍遥法外!”   楚姒提竹签拨一下烛火,也陷沉思。   袁夫人注意到她手上的金臂钏,诧异道,“这,这东西……”   楚姒面颊泛红,捋顺衣袖将其遮住。   袁夫人不好追问,接着之前的话道,“王鸢韶被降为贵嫔,您觉得她会老实吗?”   楚姒啄着茶水,夹一块豌豆黄品尝,“她会想办法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现在柳漪怀孕,父皇身边没人伺候,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袁夫人将手往桌上一拍,“王家人想起来,也得看看其他世家答不答应,王鸢韶得了圣眷,以她的性格定会再给殿下下套。”   她想着脸上显出担忧,“臣妇送两个人进公主府吧。”   楚姒摇手,“她的人进不来公主府,本宫的府兵不是摆设,她只能在宫内设局。”   屋门又打开,岁禾溜进来凑到桌前道,“殿下,我瞧见陛下进了王贵嫔的屋。”   楚姒敛住眉。   袁夫人怒极反笑,“看来上次的教训他们没吃够,臣妇回去就让阿琰再参一次,陛下若能扛得住世家压力,就尽管宠幸那个女人。”   楚姒说,“舅母暂且忍耐,父皇即是去了,说明他有兴头,这档口御史台再有动作,父皇会起厌心,反而是将他往那边推。”   她轻叹一声,“楚家无兵权,往根说父皇是不会惧怕的,在他看来楚家和王家没甚区别,都是靠着王族后裔才起势,仰仗他却还想支配他,他会起杀心。”   袁夫人一悸,立时明了,只道,“臣妇糊涂了。”   楚姒露一丝疲惫,“皇兄应该回去就会被解禁,到时那些酒坊须得表兄舅舅多加留意,他定还会逗留。”   袁夫人看出她累了,低低应一声便退出了屋让她休息。   隔日下午才回宫。   司马熙在猎场中抢的头筹,司马骏龙颜大悦,当天就将他解禁,外加赏了一堆珍奇宝物,任谁都知道王鸢韶毒杀楚姒在司马骏这里算过了,他们王家又有起来的趋势。   管不到这些,楚姒倒有其他事要做。   杨梓秀向公主府递了帖子,邀楚姒一同去游湖。   秦淮河近的很,都不用坐牛车。   楚姒到的时候天已大黑,河面上漂了不少画舫,隔老远看倒有意境。   杨梓秀拉她上了舫,两人坐在船头闲话。   “殿下,本想早几日找您玩,但家中事多,倒耽搁了,”杨梓秀往小炉里放了点熏香,拿团扇挥了挥,香气飘出来沁人心脾。   有歌声传来,楚姒朝河上看去,正见不远处泛着一叶小舟,船夫划着桨纵情高歌,谢煜璟就坐在他身边,穿的朴素,不仔细看都认不出他。   楚姒收回视线,耳畔热的难耐,她随意找话道,“忙的什么?”   杨梓秀仰着头望天上的星星,“我阿兄的婚事。”   楚姒微愣,“定的哪家?”   “还没谈妥,是范阳卢家的嫡女卢笺,不过我阿兄不想娶,”杨梓秀噌的爬到她边上,撅着小嘴道,“殿下,我阿兄还想着您。”   楚姒垂首,“卢氏算北地大族了,有钱有兵,配你阿兄足以。”   杨梓秀唉一声,“哪那么简单的,王家也掺和进来了,现在卢家一直不松口,照我看,我们家就是走个过场,还是他们王卢两家联姻。”   楚姒对她笑,“北方大族占优势,但阿修哥哥人品万里挑一,比王旭宴好了不知多少,卢氏不至于眼瞎到将女儿嫁给那种人。”   “谁说的准呢?”杨梓秀没精打采道。   片晌她一手搭在楚姒肩膀上,鼓着嘴摇她,“您把我阿兄说的那么好,可您怎么就不动心,我阿兄这些时日被祖父管的忒惨,又加上前段时间府里多了一批门客,阿兄都空不出时间来见您,您也不想一下他。”   楚姒无奈的笑,“我和阿修哥哥天生不和,这情真连不上,你府上为何多门客了,我记得现在秋时,各家招收门客多在春日,怎么变了时间?”   杨梓秀摘一颗葡萄丢嘴里,“我哪知道,全说是从涪陵郡逃难来的,听说那边被夷人袭击了,大批流民都聚过来,目前被拦在郊外,陛下那里还没发话要如何。”   夷人楚姒还没听说过,她好奇道,“那岂不是又要打仗?”   杨梓秀吐掉葡萄籽,烦躁的抓头,“我们家出不了人,还得要桓家和谢家抽人去。”   “温铁军在南地脱不开,北地更不能让北府兵离开,”楚姒眉间生愁,也担心道,“父皇难办了。”   河面有鱼跳出来,杨梓秀扳了半块糕点扔河里,“夷人相对齐人和魏人要温和,他们长居山林,并不喜欢侵占别国领地,这次古怪,我祖父已经派人过去调查了,应该过几日就能解决。”   楚姒回视后方,那只小舟还在,不过起了雾,看的不太清。   “阿秀姐姐,杨太傅调人去也不保险,若是有去无回那就麻烦了,”她在案上趴着,眼眸忽闪。   杨梓秀看着她的眼睫扑动,笑道,“殿下操心的多,您要真担心,不如看看我阿兄,他都快焦头烂额了。”   “为何焦头烂额?”楚姒问道。   杨梓秀抬扇子在她额头点了点,“流民太多,目前没法放进城,我阿兄在想办法将他们安置好,不过难得很,建康太小了,这么大波来人根本装不下。”   楚姒挠一下下巴,“建康装不下,周围其他地方应该也可以吧。”   “傻,那城外都是荒地,您让他们住荒地,吃西北风啊,”杨梓秀道。   楚姒乍舌。   杨梓秀左右晃了晃脖子,看时辰不早了,便道,“咱们回吧,这天也没多好。”   楚姒点点头。   两人上岸后同走了一截路就分道扬镳了。   夜里静得很,走路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楚姒耳边一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跳快的像要蹦出来。   岁禾扛着剑大摇大摆的走在她身侧,嘴里嘟囔道,“殿下,老色鬼都快跟到门口了,您还装听不见,我都替您害臊。”   楚姒脸上的热不断涌上来,她抬肘戳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岁禾将剑往地上一按,气道,“我不管您了!”   她跑的飞快,先冲进了府里。   楚姒也想走快。   “殿下,”谢煜璟喊道。   楚姒尴尬的转过身,抬起手里的灯笼朝他看去。   晚灯下,他着一身灰衣静立在墙边,他的眉目弯出笑,浅声道,“我想送殿下一个人。” 第44章   他的手边牵着一个小童, 生的粉雕玉琢,对着她甜甜笑起,“小殿下。”   分明是七八岁的稚儿, 说起话来却极为老成, 诡异的叫人惊恐。   楚姒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打了个寒噤, 迟疑着声道, “你们……”   “这位是青要山巫族的长老羌无,可唤她药老,”谢煜璟介绍道,转而又微微俯身, 恭敬地对着小童道,“药老,殿下便交给您了。”   药老皱皱小脸, 蹦蹦跳跳的朝楚姒跑去。   楚姒怯惧的朝旁边退,“你,你别过来。”   药老停住脚,委屈的转头和谢煜璟道, “她怕我。”   谢煜璟噙着笑, 走到楚姒身边, 柔和着声线道, “殿下别怕,药老幼年曾不慎吃进毒草, 所以外貌一直停留在孩童时期。”   楚姒不安的看了看药老, 偏过身低低道,“本宫不想收她。”   药老噌噌跑到谢煜璟腿边,拽他的手道, “小殿下不要我就算了吧。”   谢煜璟按住她的小手淡笑一下,轻轻和楚姒说,“药老的医术高明,能医治殿下的心疾。”   “我不仅医术高明,我还会占卜算卦,设蛊驱虫,整个巫族除了族长,就属我最厉害,”药老自夸道,那白白的脸蛋上尽是得意,她生怕楚姒不信,从随身的小袋中摸出算盘,挠着头做了一算,“小殿下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过有谢郎君相配,小殿下以后一定能否极泰来。”   楚姒羞红了脸,埋着头不答。   谢煜璟咳一声,挑话道,“药老也不是我求来的,听说殿下在益州有田产,益州那边出尧花,药老想跟殿下讨要一点尧花。”   楚姒斜眸看过他,又移过脸道,“她真能医治心疾?”   药老负着手皱眉道,“小殿下的心疾又不算大病,我连这个都治不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谢煜璟也道,“我的刀伤就是药老医治的。”   药老咂嘴一声,唏嘘着道,“小殿下下手忒狠了些,谢郎君凉了半截,要不是我妙手回春,你可能就真见不到他了。”   楚姒有些窘迫,她仓促的瞄谢煜璟,没在他脸上看出恼怒的神情,她便又垂目道,“尧花是有的。”   药老撇撇嘴,迈着短腿到她跟前,抢过她的灯笼左看右看,“我还想要花灯。”   谢煜璟松了气,眸光望着楚姒道,“殿下能满足药老的要求吗?”   楚姒轻点一下头。   谢煜璟抿嘴笑一下,旋身准备出巷子。   谢府在乌衣巷以东,这会儿他却往反方向走,不像是要回家,楚姒斟酌半晌道,“你去哪儿?”   谢煜璟侧转身看她,“天晚了,殿下回去歇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楚姒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片刻就想不起来,她看着他隐进了黑暗中。   药老抓着她的手往公主府拖,“小殿下走吧。”   楚姒便只能回府了。   却说在街角的酒肆里,司马熙酒足饭饱后就和众人道别走了出去。   福王府离御道有一截青石路,往前是司马熙爱玩想凑个流觞曲水出来,结果修到一半他兴致没了,就又让人给拆掉,这块地光秃秃的,连树都没有,夜晚更是走的颠簸,就是牛车过去都得颠上七八回。   司马熙坐在牛车里晃晃悠悠都快睡着了,牛车突然停住,震得他惊醒,他不耐烦的朝外道,“好好的停什么车?”   外面无人应话。   司马熙还晕乎着,他扶着车壁掀开车帘,眼睛还没看清周围,迎头便被人揍了一拳,将好打在他的鼻梁上,疼的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须臾便有人上前一脚踩着他的脸极狠的碾。   司马熙推拒着手,大声骂道,“你敢打本王!别让本王抓到你,否则一定会将你五马分尸!”   黑影明显顿住。   司马熙便以为他怕了,阴笑着道,“现在收手还能来的极,本王既往不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那黑影一手揪住他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打的他昏头耷脑。   黑影扯着他沿河道走,一直走到下游,水汽在夜里格外重,冲的人直想打喷嚏。   司马熙胆战心惊的仰着头跟他求饶,“……好汉饶命,本王给你黄金珠宝,你放过本王吧。”   黑影扬脚将他踹下河,迅速消失在岸边。   司马熙攀住水里的石头,瑟缩着爬上了岸,歪躺在河畔,他又冷又怕,一时惊吓过度,就那么昏了过去。   翌日天将明,大街小巷都传着福王遭人暗算的消息,这事不光彩,福王被打的鼻青脸肿,还好福大命大被人从水边救了起来,没人可怜他,都觉得是他惹得风流债太多,遭仇家报复是他自己活该,不过是在坊间凭添了一条笑料,谁还会在乎他死不死的。   楚姒起床时听闻了此事,药老靠在窗边,手里解着九连环跟她扯嘴皮子,“小殿下猜谁打的福王?”   楚姒穿好靴子坐桌前喝药,红着耳朵不应话。   药老顿感无趣,将解好的九连环扔了一地,又跑秋千架上去玩了。   岁禾捡起那些环,对楚姒道,“殿下,这小屁孩儿一点都不靠谱。”   楚姒将药碗推一边,扬一下头道,“外头起雾了么?”   岁禾将环收在盒子里,扯下木施上的披风道,“天怪的很,雾里出太阳。”   楚姒由着她给自己穿上披风,慢慢走出了屋。   清早人少,入宫那段路分外安静。   将过内宫牛车被拦下,楚姒从车里出来,正见谢煜璟候在门口。   他如今不是朝臣,穿的是平日常服,倒比官袍更潇洒,他等她走近,便随她一道往行道去。   楚姒的余光一直看着他,“父皇要你进宫?”   谢煜璟低嗯,缓缓走上前道,“涪陵郡被夷人攻占了。”   楚姒思索着话,待要说个什么,后面传来杨连修的声音。   “谢煜璟,你都不是朝臣了,怎么闲逛到宫里来了?”杨连修站到楚姒右手边,讥讽他道。   楚琰也跟过来,先给楚姒敬礼道,“参见殿下。”   楚姒弯一下唇,温声道,“表兄不必多礼。”   楚琰勉强咧一下嘴,便不再插话了。   杨连修瘦了不少,他和楚姒笑道,“殿下是来给陛下请安的吧。”   楚姒也挑唇笑道,“阿修哥哥和表兄入宫是为建康城外的流民安置问题吧。”   “看两位大人胸有成竹的神情,想来已经想到解决方法,”谢煜璟适时点出来,他不动声色的冷视着杨连修,眸光若剑刺着他。   杨连修浑不在意,乐道,“办法自然是有。”   他耸耸肩膀,欠扁的冲他咧笑,“偏不告诉你。”   谢煜璟的脸阴寒,“稀罕。”   杨连修嗤道,“确实稀罕,毕竟这样好的主意只有我和阿琰才能想得到,像你这样的莽夫可不会有这本事。”   谢煜璟呵的笑出,“谢某今晚在醉枕轩设宴,杨大人赏个脸来么?”   “来,你谢煜璟的宴谁敢不来,”杨连修将手架到楚琰的脖子上,笑嘻嘻道,“不仅我来,阿琰也一块。”   谢煜璟乜着他,良晌给了他一个白眼道,“恭候大驾。”   杨连修转一下眼珠,促狭地望过楚姒,“既然是你谢煜璟的宴,哪能把殿下给忘了,殿下到时也过去玩吧。”   楚姒有些踌躇,正想着要拒绝掉。   “殿下晚间若得空,便来玩吧,醉枕轩的五味脯是一绝,殿下可来尝尝,”谢煜璟道,这种宴会在他看来去不去都一个样,去了坐席上吃吃美食,闲听宴上诸人扯皮,不去也没甚,他倒不用顾忌在楚姒面前针对杨连修了。   楚姒没说去还是不去,她理好衣袖,偏头匆匆看过谢煜璟,道,“德阳宫到了。”   一行人便都熄了话,由内侍引进去。   里面烟雾缭绕,闻得人想吐。   谢煜璟走几步到窗边将窗门打开了。   烟散去,就见司马骏双目煞红,呼哧着气伏在榻上。   不知是在发怒还是嗑药磕多了。   楚姒走过去,倒了一杯清水给他,担心的跟刘坚道,“去叫太医。”   刘坚抖着拂尘应是,退身欲出去。   “朕没事,”司马骏饮过水稍微冷静些,他的额头和颈侧布满了青筋,情绪的激动令他无法立刻恢复成平日的镇定,他恨声道,“要是被朕抓到是哪个狗崽子,朕一定要屠他满门!”   楚姒便知他是为司马熙被打一事生气,她瞟过谢煜璟,他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她便低垂着眸站到屏风边。   刘坚帮司马骏穿好龙袍,扶着他站好,也沉默的隐在角落里当哑巴。   “你们倒一起来了,杨爱卿,楚爱卿流民的事想到对策了吗?”司马骏捏着茶壶又灌了一口水,沉着眸看向他们二人,“朕可等的够久了,这事再解决不了,你们两个想好后果。”   杨连修对他拱起手,朗声道,“陛下,微臣和楚大人确实想到了一个不能算办法的办法,不过还得陛下您决定能不能施行?”   司马骏立时露出喜悦,他急不可耐的催促道,“什么办法?快说出来!”   感谢在2020-08-11 16:04:58~2020-08-12 15: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紫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健康城是容不下人, 但是城外荒地多,一旦将这些荒地开发出来,分给那些流民耕种, 就能解决流民滞留问题, ”杨连修缓缓道。   楚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城郊本就荒芜, 不若利用起来, 如果陛下有心,建成附城也未尝不可,附城挡在建康之前,等于给建康多加了一层防护。”   这个主意是真的好, 流民能妥善安居,建康这里也不怕被冲击,可谓是两全其美, 但这主意好是好,实行起来却难得很,开荒不是三两句就开成了,朝廷得统筹, 流民的住处、吃食都要提前规划好, 这里面朝廷承担的压力最大, 一个不好极有可能就会引发暴动。   司马骏泛起愁, “办法是好,但人员调转太麻烦, 光开荒这一块, 就得拨军队过去,司空那边还要人去修建房屋,这么一算下来, 就有一大笔开支,今年各地的收成不好,度支尚书今年统计上来的税收也比往年少一半,这一时还真拿不出那么多款。”   楚琰偏头看过楚姒,朝她笑了一点,倏尔他说道,“微臣代表楚家捐献五千两白银。”   杨连修跟着道,“杨家也愿献上五千两白银,望能解流民温饱。”   司马骏这才满意的弯唇,他抬眼看向谢煜璟。   谢煜璟揣着袖子眼观鼻鼻观心。   司马骏蹙起眉头,但还是温着话道,“阿璟呢?”   谢煜璟抹唇笑,“草民不在朝中任职,这钱还轮不到草民交吧,再说了,北府兵三十万人还要草民供养,哪还能拿得出其他钱给流民,陛下与其找草民,不若找找桓将军,毕竟他们桓家遍地有田产,随便给五千两不算个大数目。”   司马骏心头火直蹿,可愣是不敢发,他呵呵笑道,“朕倒忘了阿璟负担重,正如阿璟所说,各家有余钱的都该捐一些,不能只让你们楚家和杨家出钱。”   他朝刘坚扬了扬手,刘坚立刻会意,须臾就端来笔墨纸砚。   司马骏写好圣旨,对刘坚道,“速速昭告下去。”   “是,”刘坚双手托着圣旨火速出了殿。   一事了,司马骏满身轻,他坐回到龙椅上,散着声道,“城郊流民能稳妥处理,功劳算在杨爱卿和楚爱卿头上,朕想了想,将好九卿中空了两个位置,那司农寺卿和太常寺卿回头就你们两个顶上去吧。”   大燕沿袭旧制,举朝以三公九卿为首,其中九卿中尤以司农和太常最重。他们两人能上去,往后各家都会以这两家为先。   楚琰难免激动,立时伏地谢恩。   杨连修却还没动,瞧神色有一丝迟疑。   司马骏抖着腿道,“杨爱卿可还有话说?”   杨连修转脸望着楚姒,冲她眨眨眼。   楚姒迷惑,才想看清他的神色,他已弯身跪地。   “陛下,九卿难敌微臣心中一想。”   司马骏哦一声,称奇道,“你心头想的什么?朕看看能不能满足你。”   杨连修抬袖一拜,正声道,“微臣恋慕公主殿下已有三年,望陛下怜臣痴心,替臣撮合撮合,微臣感激不尽,唯以尽忠相报。”   司马骏挂在面上的笑凝住,他瞥过楚姒,心里倒在掂量,杨家的门第清贵,又是累世公卿,杨连修本人也是德才兼备,谈笑怡人,和楚姒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况且他又苦恋楚姒,往后楚姒嫁过去定不会受苦。   司马骏这般想着就动了心思,不过儿女婚事上他曾经说过要尊重楚姒,他柔声问楚姒,“襄华,杨爱卿的话你听见了,你是个什么想法?”   楚姒没什么想法,她没想过嫁杨连修,杨连修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爽朗肆意,他的城府很深,她看不清他,又岂会对他有其他情思。   她往前走来,待要答话,谢煜璟却挡道她身前,讥诮着声道,“陛下,草民听闻杨大人已和卢氏嫡女议亲,如何又爱慕起了殿下,杨大人的未婚妻若是听见了,也不知得多伤心。”   司马骏眸子明显阴厉,他沉声道,“杨爱卿果真有此事?”   杨连修现出一点窘迫,但还是坦荡的解释道,“此事尚未谈妥,卢家一女说了两家亲,王家那边也派人过去了,祖父已将人遣回,这事算吹了。”   谢煜璟咂一声,“这么说,要是卢家人只认你杨连修,你也就不会在陛下面前说恋慕殿下三年了?杨大人真是好计谋,卢家不行还有殿下,你把殿下当成下家了吧。”   司马骏额际的青筋突突直跳,大手一挥道,“朕不同意,朕的女儿岂能随意任人侮辱,念在杨爱卿这次有功,朕当没听见你的话,要是下次再在朕面前油腔滑调,朕得和太傅说道说道,省的你整日不着调。”   杨连修急得冒汗,“陛下,您不能听谢煜璟的话啊,他对殿下早有企图……”   “行了,行了,”司马骏搅了搅耳朵,根本不想听他辩解。   杨连修攥紧手抿嘴不再多言。   司马骏从丹药瓶中倒出一枚药吃下去,良晌笑着问谢煜璟,“阿璟,涪陵郡那边你能抽人过去吗?”   谢煜璟清浅的勾起唇,“约莫难了些。”   他难什么!他手里有八万人,这八万人随意拨五万过去都能稍微抵挡住夷人。   司马骏磨牙道,“阿璟,你能想办法腾出三万人吗?朕这里会让中军一道,绝不叫北府兵单独前往。”   谢煜璟微俯身,慢慢道,“陛下,草民手里的八万人实际上都还只是半吊子,是草民在洛阳收的最近一批人,目前都还没整编入伍,况且他们的武器都还没配齐,放他们去涪陵郡,陛下您放心吗?”   司马骏压着怒意道,“那莫非只能看着涪陵郡被夷人抢占?他们现在能夺涪陵郡,往后野心大了,还会抢占其他地方,朕假如放纵了这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煜璟颔首,也做忧虑状道,“陛下说的在理,涪陵郡自然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占去,不过眼下草民委实拿不出人,陛下有想过其他人吗?”   司马骏抚着阴阳环,深思了片刻,道,“朕的中军有两万人,倒是能让桓爱卿将豫章郡那头的温铁军调三万出来,但那里也就九万人,本就是堪堪对抗齐人,这般一转,那里也守不住了。”   谢煜璟说,“陛下尽管调人去,缺的那三万草民补上。”   司马骏阴郁着声问道,“你不是说你的人目前不适合出调吗?”   “豫章郡无战事,草民这三万人过去只算顶个数,论起来还是要听从温铁军指示,并不会出大状况,涪陵郡却不一样,那里需要的是真正能作战的将士,温铁军过去正合适,草民相信,桓将军也一定会以大局为重,”谢煜璟缓缓分析道,他的嗓音温和而闲适,说这些话时,一点威压都听不出,像是真的在为司马骏考虑。   涪陵郡事态紧急,根本无法再拖,司马骏从他这里讨不到人,便只能往桓冀身上想,他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   谢煜璟的唇挑了挑,再不多话。   殿中人皆静,不免有点尴尬。   司马骏急着找桓冀,没空再跟他们扯话,直接叫他们全退走了。   出了德阳宫,杨连修和谢煜璟又开始针锋相对。   “谢煜璟,你奸诈的太过了吧,让桓冀调人过去,自己却安插人进豫章郡,你是想把大燕包吞了?”杨连修睨着他笑道。   谢煜璟挑眉,快走几步到内宫门外,道,“杨大人晚上不见不散。”   “哼!”杨连修甩一下衣袖,对着楚姒拜了拜就和楚琰一起上了牛车。   谢煜璟目送着牛车远去,眼眸里的阴寒藏不住渗出来。   “你为何诓骗父皇?”楚姒立在门边,静看着他道。   谢煜璟歪过头温笑道,“我没骗陛下,那八万人确实不能用,他们是我来建康前在洛阳附近收整下来的流民,甭说打仗,他们连我的命令都偶尔不会听,需得将他们训练出纪律性才能放出去,要不然只会添乱。”   楚姒有些微发窘,只将脸转去看御道旁的柳树道,“本宫错怪你了。”   谢煜璟一手抵在唇前闷咳,将笑忍了下去,“我回来时,阿妍买了一套皮影叫我带给殿下,殿下要么?”   楚姒局促的捏着手,犹不信道,“……皮影真是阿妍姐姐买的?”   谢煜璟唔着,“我替殿下教训了她,她现下已不会再跟殿下犯执拗了。”   楚姒一脸绯,她小声道,“不怪阿妍姐姐,是本宫不好。”   谢煜璟的心似被蜜糖包裹,他柔软着声道,“我觉得殿下顶顶好。”   楚姒愈加难堪,想走又不想走。   谢煜璟走向自己的牛车,掀帘子探手进去捧一个方盒子出来,他冲蹲老远的岁禾道,“你来。”   岁禾翻一个白眼,倒还是过去了。   谢煜璟把盒子给她,道,“这东西不能碰水,放高处才能藏得住。”   岁禾道,“你懂这么多,还说这是你妹妹买的,也就殿下信了你的鬼话。”   谢煜璟懒懒的瞥她。   岁禾摸一下脖子,挪脚跑到楚姒跟前。   楚姒便踩着脚搭子上车。   谢煜璟含着笑道,“殿下晚上不要忘了醉枕轩的宴。”   楚姒匆忙进了车里。   岁禾朝他吐了吐舌头,“殿下才不来。”   谢煜璟哑然失笑,只看着那车驶进了御道渐渐没影。   感谢在2020-08-12 15:31:00~2020-08-13 15: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醉枕轩的宴楚姒还是去了。   谢煜璟选了个临水的厢房, 座中五六人,不热闹也不冷清。   楚姒的案桌临东边窗,一侧头就能看得见窗外水景, 花灯铺了满水, 掩去了白日的浮躁,看着静心。   座次没讲究, 谢煜璟看人都到齐了, 抬手扯了一下墙角边的线,便有银铃声响起,片刻功夫有婢女端着酒菜进来,为诸人布食。   菜品各不相同, 到楚姒这里单独有一份蜜水,楚姒饮了一口,甜度适中, 正适合她的口味。   “殿下不饮酒,这蜜水是我叫他们单调的,”谢煜璟呷着酒水道。   杨连修斜望着他,冷笑道, “谢煜璟, 你给殿下献殷勤, 献的有点明目张胆了吧。”   谢煜璟夹一块五味脯进嘴里, 慢慢嚼着道,“这话还给你自己, 我对殿下是一片赤忱, 不像你包藏祸心,口蜜腹剑说的就是你。”   杨连修嗤笑出来,冲他挑眉道, “你也好意思说出赤忱两个字,你若真对殿下赤忱,就不会引诱陛下出调温铁军,你贼心不死,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楚姒一碗蜜水喝尽,捏帕子擦过唇兀自忽略他们。   谢煜璟扬起手对窗外打了一响,瞬时有龙灯跃出水面,乐声于四方起,引得路边人围观。   楚姒也被吸住目光,看着那水上的舟并到一处,舞姬临舟跳跃,灵动的像是河里的鱼儿化身,很能让人生出欢快的感觉,楚姒不自觉就弯起眼,眸光里盛着欣悦。   杨连修敲敲楚琰的头,讥讽道,“真是懂女人心,样样都备全了,像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哪像他可把事情都提早算好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楚琰不好说什么,只尴尬的笑两声。   谢煜璟乜他,“我只做事,从不会废话,你和我反了,你能有这么话,却没做出过一件能得人欢心的事,光怨天尤人,谁见着都烦。”   杨连修寒着眸瞪他,“看来这宴是吃不好了。”   谢煜璟随他看,慢悠悠道,“谢某有个事想问问杨大人。”   “问,”杨连修灌一杯酒,压着火气道。   谢煜璟双手覆膝,挺直着腰身道,“吴人厌弃侨人是自来就有的,我就没明白,为何杨太傅会替你去跟卢家说亲,卢家嫡女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并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好相貌,以你杨连修挑剔的眼光,断不会看上她,要说是想得卢家得兵权我却是有点信的。”   杨连修沉着脸道,“卢家的老太爷与我祖父交好整个大燕都知道,昔年也曾开过玩笑说过亲,如今卢笺及笄,我祖父才有心想为我说定,怎么,只许你谢煜璟有娃娃亲,就不准我也行此道?”   谢煜璟没搭理他,转而偏过头对楚姒道,“殿下,您听见了,他是有心想娶卢笺的,或许他还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卢家给他兵,您给他权,杨氏惯来道貌岸然,他处心积虑想要娶您,便是见着您貌美良善,纵使他往后再另纳他人,您也不会苛责他。”   楚姒眉间蹙出,倒未有话。   杨连修立时怒起,“谢煜璟!我岂会有你那般龌龊,我对殿下一片真心日月可表,莫要用你那狭隘的小人心思来揣度他人。”   “揣度?”谢煜璟似笑非笑的瞥着他,俄顷他瞟过楚琰,淡着声道,“你们杨家人聪明着呢,别人都是你们手里的棋子,你们只需几句话就能让人听从你们的指示来帮你们达成所愿,到头来你们还是清清白白,谁也不能说你们一句不是。”   杨连修眯起眼,嗓音中的愤怒快压制不住,“你什么意思?”   谢煜璟嘴边的笑溢出,目光柔柔的望着楚姒道,“香潭庙出祥瑞不是袁夫人想出的,是辛老夫人点拨了她,街坊皆传殿下有福引得祥瑞降世,乃是杨大人给楚大人出的点子,再稍微和太史令通通气,殿下就成了福泽万世的福星,说起来还得感谢杨大人,要不然殿下还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楚姒指节轻颤,眸子里已有水波出,但她还是犹疑着去问楚琰,“表兄,他说的是真的?”   楚琰羞愧难当,举袖掩面与她抱拳道,“……因谢煜璟辱没您,我在阿修跟前抱怨,他才和我说了这个法子,实时为了殿下您好。”   楚姒脸色明显一冽,愤懑渐渐爬上她的眉梢凝结,任谁都看的出她随时会发火。   杨连修心中有愧,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谢煜璟灰着脸道,“我对不住殿下,但我却不能容忍殿下遭人操控,你说是为了殿下好,却不知他杨连修就是想要将殿下推入宫,然后他再乘虚而入,博得殿下好感,他想娶的是殿下吗?他想娶的分明是公主,当初我……退婚后,他但凡真对殿下有心,就会立即上门来提亲,可是他却装缩头乌龟装了三年之多,等殿下成长起来,得陛下宠爱了,他倒有脸来说自己爱殿下,这爱需要多少金钱权势镶饰,殿下至今还蒙在鼓里,对她公平吗?”   楚姒一瞬气颓,她站起来道,“本宫想回去了。”   杨连修疾走到她面前,一改往日的轻浮,他的神情里有些许歉疚,“殿下,您不要只听谢煜璟的一面之词,我断没有那么想过,我对殿下从来都是怜惜,殿下曾受过情伤,我深知殿下最厌恶他人欺骗,又怎会冒着被您鄙弃的风险……”   “阿修哥哥,”楚姒突然出声喊断他。   杨连修扼住声,紧张的注视着她。   楚姒将手放进袖中,神态从容温和,她说,“阿修哥哥是极好的,本宫不会因着他的话将你想差,但也希望阿修哥哥能明白,本宫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即使没有他的这些话,本宫也不会倾心于你,至于你们杨家人支使本宫的舅母和表兄,这事本宫难以接受你们的辩白,你们做了,那就是你们的错,不管是为本宫好还是有其他原因,你们都在瞒着本宫,本宫就如棋子被你们捏在手里,你们没有人问过本宫愿不愿意。”   她转一下身,面目已冷然,“此事就过去吧,本宫不想再回忆。”   杨连修慌乱的伸手想去将她的脸扳过来。   谢煜璟眸色彻寒,长手一拉将楚姒挡在身后,他敛眸成缝,眼里已有杀意,“殿下的话你没听懂?”   杨连修捏紧拳,犹自不甘心。   楚琰赶忙过来拉住他往外拖,“阿修我们走吧,等殿下想通了她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杨连修满面颓败,只能随他一道离去。   厢房里剩了他们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   谢煜璟蹲到楚姒桌前,自袖中摸出一个罐子,往她碗里倒出一点蜜汁再兑水搅拌,他绵声道,“殿下席上没吃什么菜,腹内太空不好,再喝点蜂蜜水吧。”   楚姒顺着他的话坐回到座上,捧起碗小口啄着。   谢煜璟抿着笑看她喝。   楚姒饮了一半放下碗,细指在桌边不安的抠着道,“阿修哥哥没你说的那么坏。”   谢煜璟撑着搬来小凳坐好,撑着下颚道,“殿下为他报不平?”   楚姒撇一下唇,拆穿他道,“他没说的那般喜欢本宫,但也没你说的那般可恶,你故意抹黑他。”   谢煜璟摸了摸鼻子,“殿下气我么?”   楚姒不自然扭过脸,弱着声道,“……没见过你这样赖皮的。”   她的唇边沾了一点汁水,她自己混不知觉,   谢煜璟翻开白帕递给她,道,“擦一下嘴。”   楚姒匆促的捏住帕子往嘴上抹一下。   谢煜璟把那些碗碟堆到另一个案桌上,方便她往桌上靠,他轻着话道,“殿下觉得我赖皮?”   楚姒不理他,只垂着头往地上看。   谢煜璟手指微动,想去碰碰她,但还是忍住了,他寻话道,“殿下想出去看看吗?”   楚姒向窗外瞄一眼,那龙灯漂远了,许多行人追着龙灯到下游,这边聚的人少去,晚夜又清净下来。   她开口拒绝道,“太晚了。”   谢煜璟算算时辰是有些晚了,他惋惜道,“这宴吃的也没甚意思,早知道还不如请殿下去听戏。”   楚姒小小的说他,“谁都没你吃的开心,把他们都气走了,还拿本宫当挡箭牌。”   谢煜璟咧嘴笑着,“殿下今日怎地如此不饶人,我也没说错他们什么啊。”   楚姒悄悄瞪一下他,口里道,“……本宫知道你的意图。”   谢煜璟理顺袖口,作聆听状道,“我有什么意图?”   楚姒脸微羞,不和他再扯话。   谢煜璟眺望着外面,月上梢头,人都往家归,他嘘着气道,“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公主府吧。”   楚姒站起往外走,拖拖拉拉道,“不要你送。”   谢煜璟低笑不止,但还是跟着她走出了醉枕轩,瞧她上了牛车,快进车里时,他叫她,“殿下,重阳那天,我能带您去爬山吗?”   楚姒思考着怎么回答他,待要说时,一边的岁禾抢在她前头道,“去去去,殿下能不去吗?缠得这么紧生怕她跑了。”   感谢在2020-08-13 15:36:40~2020-08-14 15:3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谢煜璟淡笑不语。   楚姒羞窘的扯着岁禾进了牛车。   牛车缓缓往前走, 楚姒掀一点帘子往外看,就见他坐到牛车外跟在后面,眸光定定望着这边, 她面颊急速红起, 噌的关上帘子。   岁禾磕着瓜子睨她笑,“殿下脸都快烧着了, 高兴啊?”   楚姒拿过桌边的书看, 并不答她。   岁禾呸呸两口,“我都快看不清殿下是个什么想头了,杀完他又和他黏糊,鸡皮疙瘩掉一地。”   楚姒翻一页, 长睫微动,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   岁禾没趣的翻身倒小榻上,呼呼睡去。   谢煜璟一路送她们到公主府, 直看到人进去了才放心转回谢府。   月明路静,牛车晃晃悠悠就行到了谢府。   谢煜璟纵身下车,正看到桓冀勾着一只酒葫芦靠在大门前对他痞笑。   谢煜璟背着手往府里走,经过他时眼皮都没抬。   “谢郎主瞧不见我?”桓冀张手抵在他胸前, 阻挡他进府, “您没话要跟我说?”   谢煜璟挥开他的手, 侧过身靠到门的另一边, 道,“桓将军大晚上来就是要跟我叙旧?”   谢毅到门边对他们两人道, “郎主和桓将军入茶室吧, 站门边唠话免不得叫人听见。”   两人互视一眼,就都进了府。   进到茶室里,婢女为他们添好炭火默默退下。   桓冀扔掉酒葫芦, 坐到靠窗的席位道,“冀自问这一年乖顺,从不惹是生非,便是公主殿下,冀也未在她面前出现过,您一回来就要我又出钱又出兵,当我冤大头?”   谢煜璟弯了弯眼,“从不惹是生非,这话不对。”   桓冀眼眸沉沉。   “流言那事我是找不到源头,但获利的却是你,你在这其中推波助澜该是少不了的,”谢煜璟斟好热茶放到他的手边,随后捏着钳子翻了翻火炉,让火烧的旺一些,“阿英在豫章郡遭齐人偷袭,你们温铁军没一人去援助,桓将军做的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桓冀转一下茶杯,探身吹着热气,道,“齐人太过狡诈,使计诱夏曲督入陷阱,温铁军反应过来时,她已遭齐人重伤,如果温铁军不过去,她还能远奔洛阳来找您?我若真想从中作梗,夏曲督这个人就不会让她活。”   “桓将军都将自己说成一个大善人了,”谢煜璟拉过凭几靠住身,微抬起头道,“杀了阿英,你怕不是想要温铁军自此消失在世界上,留她一条命,好歹能在我面前装个无辜,南部又不算个顶天的大地方,于我谢家而言可有可无,但是对你桓冀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大燕四方,以北出洛阳,魏人称霸,只我谢家能扛得住,以南豫章郡,齐人虽凶狠,但他们人少,温铁军和他们相对绰绰有余,况且豫章近建康,周边地产富饶,商贾聚集,想要以后培养出一个如洛阳那般繁华的城何其容易,把它盘踞下来,作为你们桓家的大本营,实在是太适合了。”   桓冀抿着茶,唇边笑起,“你们谢家抢了洛阳,我占一个豫章不行?齐人伤的夏曲督,我能将她救回,就是我大度,您不感恩就算了,反倒在陛下面前对我落进下石,是我桓冀太能忍让,使得你都快忘了我其实并不怕你。”   谢煜璟一手点在桌上,嘲弄的看着他,“不怕我便不用去涪陵郡?”   桓冀伸着手指在唇上抹了抹,“即是改变不了,我当然是跟陛下提了些条件。”   谢煜璟敛住眉望他。   “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条件,就是跟陛下说了,如若这次我凯旋,想要公主殿下嫁给我,”桓冀交握着手,随意的晃着腿,“陛下可真考虑了。”   谢煜璟一手捏紧茶杯,阴声道,“你做梦。”   杯中水饮尽,桓冀自顾提壶倒茶,“我这不是被您逼急了,公主殿下这样的美人炙手可热,我当然要趟一回,即使回头娶不到,那气到您也算是件高兴的事。”   谢煜璟看他,“听说近日将军常和福王殿下流连酒肆,将军是个妙人,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桓冀也看他笑,“福王殿下平易近人,从不会咄咄逼人。”   谢煜璟抢过他的壶,“左右逢源不一定是好事,即是跟了福王,就不要再肖想公主殿下。”   桓冀耸一下眉,盖住茶杯道,“肖想吗?还不是您逼我的。”   谢煜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扳指,那上面刻了一只木槿,花枝将将缠绕着整个扳指,柔弱而美丽,他抚摸着那花瓣,笑道,“想要温铁军怎么消失?”   桓冀通身的懒散一消而尽,他死死的盯着他,“谢郎主果然狠,遣我入涪陵郡,还要我老老实实的让出豫章郡,您逼我到这个份上,难道不怕我拉着大燕一起同归于尽?”   谢煜璟挑起眼尾乜他,“你不会的。”   桓冀深目,“确实不会,您嚣张不了多久。”   谢煜璟张手打哈欠,伸长手臂对外道,“夜深了,将军还是回去歇息吧。”   桓冀将那半杯茶泼进炉中,便听滋滋响,他迅速起身朝外走,“这大燕是司马家的,卧榻岂容他人酣睡,你作孽太久,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谢煜璟微眯着眼等他走远,才喊道,“进来。”   夏岫英翻窗跳进,单膝跪地道,“郎主。”   “涪陵郡查清了吗?”谢煜璟淡问道。   夏岫英皱一下眉,沉重着声道,“如郎主所料,魏人侵占了夷人的国土,如今夷人无家可归,涪陵郡只是第一步,他们必定会屯地重建家国。”   谢煜璟觑着眼道,“让杜冲警惕魏人,我料这夷人早已和魏人结盟,桓冀入涪陵郡很有可能会和这两方势力对阵,只怕他挡不住,到时西线溃败,北边定还会有动荡。”   “是,”夏岫英踌躇半晌,观察一下他的脸色,才道,“那西边您不管了吗?”   谢煜璟道一句稍等,他转身出了茶室。   过一会儿,他再进来交给她一封信道,“将这封信给青要山巫族的族长渊青。”   夏岫英抱拳,一跃身又消失不见。   谢煜璟甩了甩脑袋,转出门回屋睡了。   --   隔天下雨,楚姒没入宫,在府里看岁禾指挥小丫头挖水沟,以防水淹了后院,快到晌午时,袁夫人过来找她。   她淌过脏水,急急的走上来道,“殿下,昨晚阿琰回去被人在路上捅了一刀。”   楚姒当即惊住,“表兄伤的严重吗?”   袁夫人满脸恨,“要不是我叫人去接,阿琰定活不成。”   楚姒牵过她的手进屋,反手合上门,才寒声道,“皇兄做的?”   袁夫人探进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那人咬舌自尽了,只留下这把刀。”   楚姒接过刀,细细观量,俄而被她在刀柄的边侧看到一个水字,她皱紧眉道,“果然是皇兄,他把上次挨打的事算到表兄头上,顺便警告我们,最好不要想着报仇。”   袁夫人气的掉眼泪,“臣妇已忍无可忍。”   楚姒将刀放到桌上,照她坐过来道,“这两日皇兄常去酒肆,舅舅和表兄可有发现他和什么人交往密切?”   袁夫人擦掉眼泪,与她道,“正要和殿下说,他如今和桓冀玩在一处。”   楚姒摩挲着桌面,道,“桓冀不日就要走,他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   袁夫人按住她的手,正声道,“王卢两家确定联姻了,婚事定在腊月。”   楚姒呵一声,起身慢慢朝窗边踱,“这么急,看来王家不是奔着卢笺去的,是指着他们手里的兵呢,卢家的兵算算有六万,不多,但加上桓冀的九万温铁军,那就可观了。”   袁夫人一时满面愁容,急得如灶上蚂蚁,“断不能让他们成,王氏本身就有零散的几千府兵,这般情形,我们就只能被他们压死。”   楚姒双手搭在窗台上,凝眉道,“很难阻止,得想办法提前让皇兄失了父皇的信任。”   药老坐在石阶前,手里端着果盆边吃边往水里丢,岁禾戳她的头道,“糟蹋粮食,你不怕遭报应。”   药老仰头朝她吐了一口,果盆一扔,迈着小短腿朝楚姒跑来。   岁禾抹掉脸上的果屑,拔出剑在她后面追,“小鳖孙,我活剐了你。”   药老瘪瘪嘴,指着她跟楚姒告状,“小殿下,她欺负我。”   楚姒拽一下她的小辫子,道,“本宫看到你先惹她的。”   岁禾一看楚姒要帮她,就得意的翘着头道,“殿下帮我治治她。”   楚姒冲药老道,“你进来。”   药老背着手老气横秋的跨过门站到墙边道,“小殿下不会真帮她吧。”   楚姒关上窗,蹲到她身前笑道,“药老能替本宫算一卦吗?”   药老往兜里摸出算盘,照着盘面随手一划,指针飞速转动直停到狼图,她苦恼道,“小殿下近日恐有灾。”   楚姒看不懂那盘面,但还是抬手朝她敬道,“请药老赐破解法。”   药老翘翘鼻子道,“小殿下出门记得带上我就好,有我在您身边,邪祟不侵。”   楚姒歪头笑,“药老想要什么?”   药老的眼珠子瞄到袁夫人身上,她的小手一指,大剌剌道,“我要吃她家的鲈鱼,要她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熙有四点水。 第48章   没几日就到了重阳, 谢煜璟起的早,去公主府天才蒙蒙亮。   他候在门前,等楚姒走出来, 她似还有睡意, 双眸泛着水意,瞧着比素日要乖。   谢煜璟随她走到牛车前, 她一脚踩上小凳往上走, 她踩的不稳,那小凳移一截。   谢煜璟怕她摔下来,抬手托住她送她上去了。   楚姒一上牛车当即清明,她立刻拍掉那只手, 一头钻进车里。   谢煜璟掬着笑让到旁边。   “我也要上车,”药老走到他腿边,朝他伸手道。   谢煜璟提着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放上车, “我们去爬山,药老去爬的动吗?”   药老抱着小手臂,鄙夷道,“当我想去?小殿下太缠人, 非得我去。”   岁禾跳上车, 半闭着眼靠在车门上, 掐一把药老白生生的脸蛋, 道,“说的殿下多黏你似的, 不是你非得跟着来?”   药老被她拆了台, 抬脚踢她一下,一转身就溜进车里。   岁禾磨着牙在外面骂她,“死矮子, 待会儿上山别求我带你。”   谢煜璟翘一下眉,“小点声,殿下看着还累。”   岁禾鼓鼓腮,气道,“就你体贴!”   谢煜璟挑唇笑,旋身绕到后面牛车去。   他们出行带的人不少,一路浩浩荡荡行往栖霞山。   牛车不能上山,到山脚就都停了。   楚姒仰头往那山巅看,恰有一座亭在上面,云雾缭绕让那亭子看着不真实。   “那是碧云亭,临亭相看,能远眺数千里,”谢煜璟站在她身旁道。   楚姒瞅他一眼,提着下摆上石阶。   谢煜璟跟在她后面。   她走累了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楚姒回头看,就见岁禾和药老两人落下一大截,边吵边闹一时不可开交,她想着要过去训人。   谢煜璟偏头看她有些气喘,便让随后地仆役递来水壶,“殿下喝些水。”   楚姒确实口渴,推辞地话一时不好说,她拿过水壶连喝了几口,道,“为何要来这里爬山?”   谢煜璟眯眼注视着远处地古刹,道,“佛门重地我一早就想领略,所以就带殿下来看看。”   他话里有玄机,楚姒听着迷糊,“你不信佛。”   “再往上走一段吧,太阳要出来了,”谢煜璟笑一下,没就这个话接着说。   天际红霞翻涌,柔和地光线穿过云层射出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   楚姒小声嗯一下,继续沿着山路走。   到的碧云亭时,太阳整个露了出来。   楚姒侧坐在石凳上,怔怔地看着远山。   山影重重,绿树相间,有古寺隐于山林,那种出尘地静谧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描绘。   谢煜璟抚一下衣袖,坐她旁边轻轻道,“好看吗?”   楚姒不由自主地颔首,眸子定住都不舍得转。   谢煜璟自食盒中端出清粥小菜,放一只勺到她手里,“殿下用膳吧。”   楚姒回过神,捏着勺慢慢吃粥。   岁禾拖着药老跑进亭子,寻到长凳歪倒,拉着声对楚姒道,“殿下,您都不等等我们,我被这小丫头拖得差点累死。”   药老站在长凳上,放目远看,少顷蹲下来摸一颗糖塞嘴里道,“和尚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巫族供奉的图腾才漂亮。”   谢煜璟啄茶一口,与她笑笑,“前日我才传信给你们族长,说不准明年这些和尚庙就全被你们的图腾换上。”   药老咬着糖咯咯笑,“你这个小郎君坏得很,又骗我们族长帮你做事。”   谢煜璟抬茶对她敬一下,谦虚道,“钱货两讫的买卖,算不得欺骗。”   药老翘鼻子哼一下,又趴回栏杆。   楚姒放下勺,悄声问道,“你做的什么买卖?”   谢煜璟倒一杯清水给她道,“小本买卖。”   楚姒蜷了蜷指头还是接到手里,她喝一口,把心底的疑虑问出来,“你要灭了王家?”   谢煜璟睨过长凳,那两人都趴倒睡着,他放低声道,“我若跟殿下说了,殿下会跟您父皇说吗?”   楚姒蹙一下眼,一手支着下颌思考。   谢煜璟朝她坐近一点,声音更低了,“殿下答应吗?”   他靠的近,清冽的气息随之压来,楚姒想逃又没动,她羞红着脸将头往下低,翁声道,“你远一点。”   谢煜璟显出苦恼,“可这是秘密,我说的声音大了,她们都能听见。”   楚姒瞥到长凳,心中有气,“她们都睡着了,你故意的。”   谢煜璟讪一下,坐直身道,“药老装睡。”   药老被点到,坐起身挠着头,“你们挨一起我怕看了长针眼。”   嫣红沿着楚姒的脸延申到她的耳畔,她陡时站直,急着往外走。   谢煜璟一手捉住她,柔笑道,“她小孩心性,殿下何必和她置气?”   楚姒甩一下没甩开,她急急道,“本宫气的是你。”   谢煜璟长眉微皱,只得放手道,“是我鲁莽了。”   楚姒立在原地绷着身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药老捅了篓子,忙将岁禾踹醒,“陪我采药去。”   岁禾一翻身闭着眼道,“你自己去。”   药老摸出几颗糖,在她眼前放着道,“我给你糖。”   岁禾立时睁眼,抢过糖拽着她出了碧云亭往草多的地方去了。   亭里剩他们就更显尴尬,楚姒便也想走。   谢煜璟顾不得矜持,忙道,“殿下别走。”   楚姒侧眸瞪他。   谢煜璟老实道,“殿下还想听吗?”   楚姒辗转思绪,还是转回去坐下了,她赌气道,“你要是再耍滑头……”   谢煜璟低下脸道,“我就随殿下处置。”   楚姒闭住唇,闷闷不应。   谢煜璟淡淡翘唇,放眼去看亭外山景,道,“巫族多居山间,他们善驱蛇虫,天性单纯,却也比一般人聪慧,盖因他们生来便能掌人运道,有利便有弊,老天爷给了他们凌驾于常人的能力,也让他们比常人更具有敬畏心,他们甘愿为蛇虫鸟兽奴仆,世代供奉着它们,以此来获得这些生物的庇佑。”   楚姒寻着他的视线去看那些寺庙,“你刚刚说让巫族代替佛学。”   谢煜璟挪过眼望她,笑吟吟道,“让王家倒容易,但是得将他们的连带势力一起连根拔起,这就难得多。”   楚姒眉心生结,担忧道,“王、卢、桓三家联合,动辄兵连祸结,连根拔很难。”   “不难,”谢煜璟的手肘搭在桌边,语气轻松的与她道,“我只问殿下一句话。”   楚姒有些慌,她的眼微微垂下来。   谢煜璟收住笑,正色道,“殿下还是坚定之前的想法,不杀司马熙?”   楚姒小幅度摇头。   谢煜璟绵绵笑起来,“殿下懂事了。”   楚姒轻哼一下,眼睛微微挑起看他,“你打他,他就捅本宫表兄,你一点事都没有。”   “殿下想我有事吗?”谢煜璟盯着她的眼睛笑问道。   楚姒的眼神躲闪,嗫嚅着道,“你无孔不入……”   谢煜璟喝一大口水忍住了笑,愣是说回去道,“桓冀入涪陵郡,这一仗他打不赢,等他败退时,我让渊青前去相助,温铁军战败的名声算他头上,陛下定不会再器重他,司马熙也会渐渐疏远他。”   “你开给巫族的条件是什么?”楚姒问道。   谢煜璟手往桌上敲敲,道,“凡我谢氏在一日,誓以她巫族信仰为己身信仰,并设庙供香,以示敬厚。”   他说完忽然转话问到她身上,“殿下觉得可以吗?”   楚姒的脸侧又热出,她抠着指甲道,“那是你们谢家的事。”   谢煜璟温和的注视着她,“殿下总爱口是心非。”   楚姒转过身,声如蚊呐,“本宫不想听了。”   谢煜璟交叠着手,看她耳朵通红,他微微笑道,“殿下随我来山上,估计陛下该知道了。”   楚姒便起了紧张,她起身道,“本宫要下山。”   她的紧张牵动着谢煜璟,他抬起手触到她的肩头,只这一下,她就震颤,但没像之前那般抗拒。   谢煜璟抚着她的细肩微施力,让她重新坐好,他慢声道,“我给殿下说些往事,殿下愿意听吗?”   楚姒抿一下唇,点头道,“是关于本宫母妃吗?”   “几十年前的建康还不似现在这般奢靡、华贵,我耶耶和陛下初来建康是遭了无数白眼,建康的贵族重名望和气节,权欲不能让他们接纳外乡人,我耶耶和陛下是一路北逃来的,入建康本以为会安定,却未想会被这群士族抵制,”谢煜璟掀开茶壶,往里面倒了些茉莉花茶,重又冲水泡好,给她斟茶,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慢的像是在回忆里卡住,“我耶耶是个风流人,只要他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女人,建康的贵族他虽融不进去,但建康的女人他倒是熟悉了一遍。”   谢煜璟说到这里,抬眼往她面上瞧了瞧。   楚姒挪一下脚,犹疑着声道,“他盯上了本宫的母妃?”   谢煜璟轻摇着头,安抚性的笑着,“我耶耶是品性差,但他好高挑美人。”   楚姒纤长的眉错愕耸起,半晌又落下显出气。   谢煜璟促狭地弯起眸探头看她道,“我和他相反,我只爱矜骄的纤弱美人。”   楚姒偏头嘟囔道,“你也嘴上抹油,和你耶耶一样风流。”   感谢在2020-08-15 16:05:14~2020-08-16 16:2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谢煜璟便照着她的话抹了下嘴唇, 道,“没油。”   楚姒不看他,她的双睫抖得飞快, 那脸颊上的晕红散不去。   谢煜璟不再逗她, 重说到往事上,“你的母妃性格活泼, 常与闺中密友外出游玩, 巧的很,我耶耶便与那闺中密友相熟,不仅相熟,还长在一起玩乐, 那密友在出行前约了我耶耶,我耶耶那日有事没去成,就推给了陛下, 陛下欣然前往,在那次后,陛下与你母妃互生了情愫。”   他停歇话,看她脸色如常, 才又接着往下说, “建康就这么大, 哪家贵女一打听就都心里有数, 楚家瞧不上陛下,或者说, 南地士族都瞧不上北人, 当时陛下求娶数次无果,楚家更是迅速将你的母妃定给了周氏,奈何当时周氏已势颓, 我耶耶从中施压将这门亲中断了,楚伯父还与我耶耶大打了一架,不想倒打成了好友,他们常处在一道,渐渐的楚伯父也就不再抗拒北人,甚至松口想成全陛下和你母妃,但袁伯母却不同意,甚至为这事请动了袁司徒,袁司徒当时联合南地十几个贵族要将我耶耶和陛下赶出去,虽然最后没成功,但也让那些南人和陛下彻底结怨,你的母妃便是在这关键时刻怀上了你,楚家再据理力争也没办法,只能任她进宫。”   楚姒眉尖挑起,心中已是巨浪滔天。   谢煜璟起身站到柱子旁,折一株紫菀放她手里,“殿下是不是觉得陛下可怜?”   楚姒把玩着花枝,低声道,“时人观念所致,父皇他受了诸多磨难,但也得偿所愿,算不得可怜。”   “他当然不可怜,”谢煜璟挥了挥袖子,侧身坐到亭边的长凳上,半身依着凭栏,一手托着下颚望向远处,“他这个人疑心病重,得了你母妃后才宠爱没多久,就开始怀疑你母妃和我耶耶有勾搭,彼时你的母妃将要临盆,我耶耶不过在朝堂上贺了一句大喜,他便耿耿于怀,在晚间和你母妃大吵害的她提前生产,这才导致她难产。”   楚姒霎时惊怔,她倏地起身,急走到他面前,将花枝抛他面上,颤声斥道,“你胡说!”   谢煜璟弯一下唇,张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让她近身边,他注视着她快要哭的眼软声道,“殿下,他保护不了你。”   楚姒陡时落泪,咽着声道,“父皇不会害我。”   谢煜璟抚去她的泪,爱怜的望她笑,“他身边现在有王鸢韶和柳漪,这两个人都恨你入骨,陛下再疼你,也会为她们迷惑,你瞧不出现在陛下已偏向她们?”   楚姒战栗着身,眼泪落满面,她的眼神变得无助,她徒然的怯怕着。   谢煜璟抬手去触她的腰,没察觉她抗拒,才敢抱她到腿上,他的手掌着她的头放进自己的臂弯里,他肃声道,“别怕。”   楚姒揪住他的衣襟,只极小的啜泣。   谢煜璟轻轻抚她的后背,听着她一下下的抽噎,唇高高挑起。   他在心底渭叹着,他的阿姒又回来了。   楚姒哭了一小会儿才歇住,她的脑中清醒不少,但还是觉得丢脸,只藏在他胸前用很低的声音反驳道,“你故意说他不好,然后我就会来找你了。”   谢煜璟低头看她,仅看得见她眼尾还有湿意,他揩她的眼角,“他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楚姒抬眼慌乱地瞅过他,扭着身想下去,“你放我下来。”   谢煜璟拨掉她的鬓边发,伸指碰了碰那玉润的耳垂,道,“我想抱抱殿下。”   楚姒一愣,立时含羞的往他怀里埋。   谢煜璟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脊背,沉长着声道,“他在人前做好人,背你后就能将你当货物贱卖了。”   楚姒捶一下他,还替司马骏说话,“他答应我不会让我做不喜欢的事。”   谢煜璟双眉弯出欢悦,长声道,“桓冀跟他求娶了你,他没拒掉。”   楚姒有些懵,忽而仰头道,“桓冀说以后对我敬而远之,又怎会求娶我?父皇都没跟我说过,你是在骗我。”   谢煜璟覆住她的手,摇了摇,“桓冀自己跟我说的,你若不信,回头下山你去问陛下。”   楚姒抽不开手,窘着声道,“你随棍上。”   谢煜璟一时没听懂,“嗯?”   楚姒另一只手抵在他颈下,拧着眉瞅他,“打蛇随棍上。”   谢煜璟唉着气,“那你还想打我么?”   楚姒微微撅一下唇,不应了。   谢煜璟深着眸凝望她,“有个事殿下可能不清楚。”   楚姒道,“什么事?”   谢煜璟轻笑一声,“王鸢韶嫁给陛下之前曾和卢士恺有过一段情,不过王家当时在洛阳算一等世家,卢家到底低了一截,再加上陛下当时讨好王家人,所以王鸢韶才选择嫁给了陛下,往根子说,王家人市侩的很,极重权势,他们只会和上面的人交好,比他们差的便会一脚踢开,现如今王家又想和卢家联姻,说白了其实是想借卢家人的手重回第一世家。”   楚姒塌下肩,无奈道,“我阻止不了他们。”   谢煜璟扶住她的肩,“就是要他们成,王鸢韶对卢士恺旧情未了所以促成小辈婚约,陛下难道傻的么?”   楚姒呆一下,“父皇会信吗?”   谢煜璟刮一下她的鼻尖,道,“陛下和卢士恺有五分像。”   楚姒懵懵道,“父皇会暴怒,王贵嫔就失宠了。”   谢煜璟嗯着,“说不定还会怀疑司马熙是不是他亲生的。”   楚姒乍舌,“皇兄生的那么像父皇。”   “他也像卢士恺,虽然卢士恺前年死了,但是只要见过卢士恺,就都会知道司马熙更像他,”谢煜璟眯着眸子笑,手在她的眼下抚了抚,道,“我耶耶和你母妃那些莫须有的谣传在陛下心里是个疙瘩,王鸢韶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她敢做,我要她从此只能住冷宫。”   楚姒将脸贴在他的颈侧,细声道,“父皇若知晓我和你走的近……”   谢煜璟抱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要是不许你跟我亲近,你听么?”   楚姒双手挂到他的后颈,支吾着声道,“你要还是骗我……”   “以前的事算么?”谢煜璟试探着声问道。   楚姒瞪着他,鼓了一下脸。   谢煜璟轻掐一下她的脸侧,道,“阿英是我要她来你身边的,你的那把匕首也是我的。”   楚姒恼一瞬,垂着眸道,“你还进我府里了,你还占我便宜。”   谢煜璟立刻举手发誓道,“我谢煜璟对天发誓,如果我以后再欺骗殿下,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楚姒看着他发完毒誓,一点也不阻止他,她依赖的靠进他怀里,喃喃道,“我只原谅你这次,假如你再瞒我,以后我就躲得远远的,再不会让你接近我。”   谢煜璟笑得欢快,一手揽住她的肩道,“不会了。”   楚姒嘴边笑出一些,倏忽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蹭了蹭,道,“父皇不喜欢你。”   谢煜璟偏头盯着她道,“我也不喜欢他。”   楚姒掀一只眼望他。   谢煜璟随她看,只道,“相看两厌,他只要待你一直好,我能让着他,但他要是借着对你好来逼你做其他事,我断不会饶他。”   楚姒眨一下眼,喜悦在脸上藏不住,她将手蜷在他的掌心里,嗫喏道,“阿妍姐姐还气我。”   谢煜璟的指腹轻缓地捏着她手上地软肉,道,“真不气了,不过你得哄哄她,她心里的坎儿过不去。”   楚姒侧脸挡住眼睛,闷着声道,“她都不回来。”   她哄也哄不到人。   谢煜璟低头在她耳边道,“洛阳那边再过两个月要开群芳会,想不想过去看看?”   耳边有温热环绕,楚姒拘谨的捂住耳朵道,“父皇不会同意我去。”   谢煜璟拿下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那你想去吗?”   楚姒敛住眼底的渴望,张一下唇又合上。   谢煜璟从袖里取出一只翠羽菱花簪,放进她手里道,“在洛阳买的,一直想给你。”   楚姒端量着簪子,它的外形比一般簪子纤细,簪身刻着数朵桃花,却是玉色里参杂着淡红,在簪头则缀着用翠玉雕成的菱花,相互交映,精致的瞧一眼就舍不得放。   她执着那簪子插在鬓侧,正称的她面容娇弱含润,冲散了她素日的冷色。   谢煜璟触一下她的脸,重又道,“洛阳比建康繁华,往前没入建康时,陛下长居洛阳,我若跟陛下提一提北游,陛下会答应的。”   楚姒面露向往,“那边真那般好吗?”   谢煜璟笑着,“没建康安定,但富商多,吃喝玩乐的花样更多,你若嫁过来,我带你吃遍洛阳美食。”   他说嫁时那眉梢挑起的弧度叫人脸红,楚姒烧的一脸粉,她只知往下低头,细齿磨在唇上道,“你得寸进尺。”   谢煜璟轻托起她的下颌,眸光柔和的望在她唇上,怜惜道,“别咬。”   楚姒臊的没处躲,手抓着他的袖子紧张道,“我要下山。”   谢煜璟一只手托着她的腰没让她动,他俯身凑近,望着她的唇道,“都红了。”   感谢在2020-08-16 16:23:18~2020-08-17 15:1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10瓶;2955718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楚姒侧脸避过他道, “你别动手动脚。”   谢煜璟便规矩了,松手放她下来道,“快过晌午, 下山吧。”   楚姒看了看四周, 纳闷道,“她们跑哪儿去了?”   这话刚落, 那两人就从草里钻出来笑嘻嘻, “我们等半天,你俩就这样?”   楚姒脸微涩,道不出一句话。   谢煜璟站过来,故意冷脸道, “看来殿下待你们太好,以至于你们没大没小。”   药老蹦过来,背着手在他腿边绕一圈, 颇有姿态道,“果然是得宠了,小殿下都还没说我们,你倒先指手画脚起来, 转头小殿下若是嫁过来, 岂不是我们这些人都得看你脸色行事了?”   谢煜璟浸着笑, 俯身对她做躬, “药老严重,还得依仗药老将殿下的身体调理好。”   药老摆摆手, “过个把月就差不多了, 洞房生孩子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谢煜璟立直身瞥一眼楚姒,她偏着脸并不看他们,装的像是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岁禾拍拍腿上的灰, 丢药草在桌上,拿手点点桌子道,“你们都不是正经人,我今日算看明白了,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我一个小丫头都看着脸红。”   药老蹦跳两下,极其赞同道,“对对对,脸红,脸红。”   楚姒有心辩驳,“是他不正经,和本宫没关系。”   谢煜璟抿嘴笑,“是我不正经,确与殿下无关。”   岁禾一身恶寒,一翻身跑了出去。   药老在她后面追,“你别跑!你还要背我下山!”   谢煜璟看她们顺着山路下去,才对楚姒道,“我们也走吧。”   楚姒唔一声,随他一同出亭下山。   --   楚姒和谢煜璟同游栖霞山在下午就被司马骏知晓,他自是愤怒不已,直接招楚姒入宫训斥她。   楚姒入宫不是一人,药老跟她一起过去的。   当时王鸢昭还伴在司马昭身侧,他才吃了丹药,又加上怒火,一直哼哧喘着粗气。   楚姒候在门边,等着他喘匀气。   “襄华,你何时这般糊涂,朕道你乖巧听话,没想到被他三两句话就哄的随他到处逛,你的婚事朕还没定,往后那些世家谁还敢来与你议亲?”司马骏支着手靠在枕头上,脸色赤红。   王鸢昭慌忙给他顺背,柔声道,“陛下消消气,公主殿下年少单纯,恐是受谢煜璟哄骗,您好好与她说,她断不会不听。”   楚姒的眸光在她慈善的面上扫过,福身道,“父皇,那丹药您还是别吃了吧。”   司马骏正是急怒时,听不得她说其他,只一心想让她认错,他煞着眼道,“你还教训到朕的头上,朕要你别和谢煜璟来往,你听不出来?”   楚姒敛住唇不答。   司马骏阴冷着眼瞪她,正好王鸢昭端茶过来让他喝,他烦躁的打开,那茶杯摔地上水渍溅一地,王鸢昭当即跪倒,作害怕状,他伸手将人拉起来,握着她的手腕道,“朕没忍住倒冲你发火了。”   王鸢昭捏着手绢往眼下擦了擦,“陛下也不是有意的。”   楚姒沉着脸听他们郎情妾意,心底寒凉一片。   司马骏盯着楚姒道,“你现在大了,朕的话你也不当数,从前你不是跟朕说不喜他,不愿嫁他?如今反倒和他厮混在一处,若是他威逼你,你同朕说,朕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叫他糟蹋你,但朕瞧你是情愿的,他回建康才几日,你就与他如此亲密,昔日朕让你杀他,你说你杀了,朕当时还奇怪,杀了怎么还能活?现在看你早想和他有纠缠,朕叫你杀人反而让你对他更生了情,你是朕的小女儿,朕管的严,本想着给你挑个好夫婿,没想到你一心扎在那个混账身上,你们情缠的紧,朕现下说你你也不知羞耻,只等他再将你抛弃,你才知晓你错的多离谱。”   他掀眼瞄到她旁边跪着的药老,她张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对他咧着嘴笑,他的气又有些不顺,嗓音已快压不住怒道,“你进宫带个奶娃娃来,是想跟朕说你已不愿待字闺中,一心想为他生儿育女?”   楚姒伏地磕一个头,惨白着脸道,“她是儿臣府里的医女,父皇要不要让她给您诊治一番?”   药老骄傲的耸耸小鼻子,“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司马骏黑着脸,“朕没病!”   药老嘟嘟嘴小声嘀咕道,“我看你都病入膏肓了。”   司马骏抄起枕头对着她砸去,他凶狠着声冲楚姒道,“朕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对朕的?”   药老抱着头蹲到角落里,再不敢多话。   楚姒看了他半晌,良久她道,“儿臣都是为了父皇好。”   司马骏只觉一股气直冲咽喉,他突然伏在榻边剧烈咳起来。   王鸢昭赶紧拍着他的背劝道,“陛下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也不能怪殿下,谢煜璟向来会哄人,殿下随了容妃娘娘,脾性天真纯善,哪里经得住男人的几句话?您这几日多和殿下说说话,她总会听您的。”   司马骏蓦然一顿,只在这么一刹那,他就想到一些旧事,他缓缓起身,向着楚姒挥一下手道,“你回去公主府禁足。”   楚姒低低道是,转身出殿门时,她踌躇着问道,“父皇是想将儿臣许配给桓将军吗?”   司马骏眼神闪烁一下,还是回答她道,“桓冀家境优渥,为人也谦和忠诚,不比那狗贼更好?他主动向朕求娶你,这说明他是真心喜爱你,等他从西边回来,朕就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省的你再心思飘忽。”   楚姒扶在门边的手曲起,硬声道,“儿臣不想嫁给他。”   司马骏爬起来,赤脚下地朝她奔去。   王鸢昭匆忙拦住他,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回榻上,“陛下息怒,殿下不知事,您不能跟她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等以后她嫁给桓将军了,就知道还是您对她好。”   司马骏怒火中烧,厉着长眸瞪楚姒道,“不许出公主府,再叫朕听见什么风言风语,朕就打断你的腿!”   楚姒垂着眸一旋身出了殿门。   药老搀着她一路小跑,没多久就不见人影。   司马骏长叹一口气,呆坐着只余额际筋络突起。   “陛下,您放宽了心,谢煜璟要真想娶殿下,为何当年拒婚?眼下他们才情热,您越说殿下越不听,等过了这阵,殿下知晓谢煜璟不想娶她,她自会乖乖听您的话,”王鸢昭安慰他道。   司马骏摇一下头,“襄华倔得很,没那么容易就回头。”   王鸢昭勾一下唇,目光一转也作叹气,“从前容妃娘娘和谢鎏逸玩的好,如今到后辈这里,殿下也绕不过谢煜璟这个弯,也不知是不是孽缘,当初陛下生容妃娘娘的气,现时又烦殿下的神,臣妾大逆不道一句,要他们两人是兄妹也就没这么可烦的了。”   司马骏眼眸一眯,脸色阴沉如水。   王鸢昭扶着他躺下,笑道,“您睡吧。”   司马骏闭紧眼,心间疑虑涌现,再难清除。   --   出了宫门,天已黑的看不清路。   岁禾抬着灯送楚姒上牛车。   车帘一掀,正见谢煜璟端坐在里面,她恹恹地放下帘子,侧坐到一边道,“你来做什么?”   谢煜璟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拉进怀中,噙着笑道,“不想我来接你吗?”   楚姒一手撑在他胸前,斜脸躲过他的笑道,“你放开我。”   谢煜璟一懵,倏忽他抱她坐到小榻上,轻捏着她的下颚道,“才进了一趟宫,就打算跟我生分,你又后悔了么?”   楚姒难堪的低着眼不接话。   谢煜璟的脸庞露出委屈,“先时说好的一转脑全没了。”   楚姒攥着衣角,只闷声不吭。   谢煜璟抬着脸搭在她的肩侧,卑微着声求她,“别不要我。”   楚姒立时心颤,她笨拙的伸出手搂住他,细声道,“我没。”   谢煜璟揽紧她的腰肢,将脸贴在她的颈窝处道,“陛下骂你了?”   楚姒嗯一下,“他要把我嫁给桓冀。”   谢煜璟仰起脸,指尖描绘着她的面庞,道,“我杀了他。”   楚姒惊慌的抓住他,“你别伤害他。”   谢煜璟抵着她的额头轻微笑着,“我要杀桓冀,我要杀了陛下,岂不是叫他得逞了?我不想你再恨我。”   楚姒身体放松,眼睛看着面前男人的脸极不适道,“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谢煜璟挑一边眉,唇微移亲在她的脸侧,道,“我想把你揣兜里,谁也抢不走。”   楚姒瞬时脸热,怔怔地摸着脸道,“你不能亲我。”   谢煜璟低低笑,头往下低一点张唇覆在了她的嘴角,他吻的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怯意,生怕会惊吓到她。   楚姒彻底呆了,她的眼发直,唇紧紧的闭着,连身子都迅速紧绷起来,她的记忆回溯到孚虚的那段日子,她被他强势的亲吻,连反抗拒绝都那般无力,可现在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她的心跳在加快,心尖上有期待和恐惧,但不妨碍她想去尝试这种新奇的触觉,但她不知道怎么做,她的迟钝在这时好像成了一种阻力。 第51章   谢煜璟将舌抵在她的唇角处, 悄悄道,“张一下嘴。”   楚姒盯着他的鼻尖,似受了蛊惑般的张开唇, 那舌头便乘机溜进来试探性的碰了碰她的细舌, 她有些怯惧的朝后仰头,却被他一手托住, 顺势牵住那小舌挑逗。   楚姒攀住他的脖子, 在他细密的亲吻里失了方向,那细细的眉蹙出了娇气,她软着身倒在他手中,断断续续的喘出声, 她呜咽出来,“……我想回家。”   谢煜璟背身倒进榻,一只手圈住她的腰放她趴在怀里, 他的吻越加轻,轻的像是在哄她,他缓缓地从她唇边撤出,吻顺着她的唇角一点点向旁边印, 他的唇停在那湿红的眼尾处, 辗转缠绵, 他低声道, “我带你回家。”   楚姒仰起脸来看他,他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爱重, 仿佛眨一下就会洒落出来, 她举起手往他面上摸,一直摸到他的眼睛上,她惶恐的叫着他, “谢煜璟。”   “嗯,”谢煜璟笑起来,手指抹去她的泪道,“再唤一声。”   楚姒小心翼翼的将唇压在他的嘴边,咕咚着话道,“谢煜璟。”   谢煜璟紧揽住她,噙着她唇上的细肉一点点的啃噬,他舍不得用力,即使这样亢奋,他还是耐心的抚慰着她,他通过着唇齿间悱恻纠缠向传递着自己的心疼。   他心疼她。   他在爱她。   楚姒从害怕逐渐变得羞涩,她感觉到他的手很严实的抱住自己,他的气势变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缩在他的胸怀里任他宠爱,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她不想跑,她想在他的掌心中生根发芽,在他的呵护下刁蛮任性,她太需要他的爱,哪怕只有一丁点她也不愿放手。   她蜷住身体,闭着眸讨要他的吻,她喘的又轻又小,手窝在他颈下乖巧的不像话,她哑着嗓子道,“你亲……过我……”   谢煜璟叼够了她的舌才依依不舍放掉,转而亲在她的耳边帮她说下面的话,“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那细颈绷直,在他触碰的那一瞬立刻酥倒,就连搭在他肩侧的手也含羞似的要收回。   谢煜璟捏住那只想跑的手,放到唇边道,“又羞怯了。”   楚姒眼眸晕沉,偎在他胸前轻喃着,“够了……”   谢煜璟没放开她,单手拢着她往上提了提,将她整个人紧紧的团在身前,他长长的笑出来,“小祖宗。”   楚姒抬手遮住脸,羞粉落了满脸,她赌气道,“父皇不准我见你,你还不下车。”   谢煜璟拉下手,挑着她的脸,探头又去亲,“还没亲够。”   楚姒皱皱鼻子,和他亲在一处。   牛车便在这时停住,岁禾拿剑往车上敲,“到公主府了!”   谢煜璟托着楚姒的脸越吻越缠,楚姒拍打两下他,唔唔着声叫道,“下车……”   谢煜璟压着她吻到快喘不过气才放开,他支着她的细腰道,“我走了?”   楚姒一手抵在唇下,揪着他的衣襟不作声。   谢煜璟失笑,“不想我走?”   楚姒便草草松手,懊恼道,“你快走。”   谢煜璟开怀笑出,旋即放她下来,挑着帘子跳下牛车没进夜色中。   楚姒回忆中方才的情形,心间溢出的甜蜜让她害羞不已,她拉过毯子埋进榻中,一个翻身滚了滚,欢快涌上全身。   --   谢煜璟没回谢府,他径直入了宫。   彼时司马骏才用过膳,正陪着柳漪说话,恰听他来了,那才平复好的怒气又掀起。   他不敢在谢煜璟面前发火,只能骂骂咧咧的跟柳漪抱怨两句,随后就让柳漪退走了。   谢煜璟人还候在殿外,瞧柳漪挺着肚子走过来,嘴角露一丝讥讽。   柳漪走到他跟前站定,直直的望着他,“谢郎主深更半夜还要来打搅陛下,就是要说事,也得挑个正常的时间吧。”   谢煜璟乜过她,抬脚往殿内走。   柳漪霎时一怒,死盯着他的背影道,“总有一日,本宫要你后悔从前所做的事。”   谢煜璟脚步未停,一直走到里头。   司马骏靠在垫子上,将手里的阴阳环丢到床侧,道,“阿璟这么晚来为的什么事?”   谢煜璟跪地道,“草民听说陛下要把公主殿下许配给桓将军,不知这听说是真是假?”   司马骏脸泛黑,“襄华跟你说的?”   谢煜璟望着石砖上的花纹,笑一下,“桓将军说的。”   司马骏便有些坐卧不安,他露出和善的神情,“阿璟起来说话吧,老跪着腿疼。”   他朝两边内侍示意,便有人端着椅子过来让谢煜璟坐下,谢煜璟拍拍腿上的灰,慢声道,“桓将军在草民跟前吹嘘,若他能得胜归来,陛下就允诺让殿下嫁与他,草民寻思着陛下向来公私分明,自己儿女的婚事绝不会牵扯到朝臣,这话定是桓将军胡说的。”   司马骏脸色青白一片,狰狞只在瞬息显露便又消失,他搓了一下手,又是那副老好人的面孔,“襄华不小了,朕一早想给她挑个合适的夫君,这满朝适婚的青年就这么几个,且还个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朕才一直没舍得将她许出去,将好这次西边出乱子,若桓冀真能打退夷人,那也是难得的将才,襄华嫁他不亏。”   谢煜璟哦的一声,手在椅把上抚了抚,神色变得悠然,“那他要是输了呢?”   司马骏微讪,“他总不至于连夷人都打不过吧,要真这么没用,朕又怎会让襄华下嫁?”   谢煜璟有节拍的敲着椅子,缓声说道,“草民刚得了消息,夷人的老巢被魏人占据,西边那一片除了有夷人,还有魏人。”   司马骏惊得站起身,瞪着眼道,“当真?!”   谢煜璟抬眼笑,“草民骗您也没什么用。”   司马骏望着那笑忍不住颤抖,他艰涩的扯起唇道,“阿璟即是得了这个消息,应该是有办法应对吧。”   谢煜璟噜嘴嗯道,“有是有,但是草民现在不算朝中人,这种边防重地草民也没权利插手。”   司马骏走到他面前,温和着笑道,“阿璟自是有权利插手,朕对你向来信任。”   谢煜璟垂目做入定状。   司马骏的笑保持不住,只得低声下气道,“阿璟要怎样才会插手?”   谢煜璟舒展笑容,眯眼对他道,“公主殿下的婚事还望陛下不要操之过急,否则草民只能束手无策了。”   司马骏捏紧拳,半晌却还是服软道,“朕不会让她嫁给桓冀。”   谢煜璟微颔首,又道,“还有两个月,洛阳的群芳会就要到了,届时草民想邀请陛下和殿下一同去参赏,不知陛下答应否?”   昔日洛阳沦陷,司马骏差点就被陶氏诛杀,在他心里,洛阳始终是不安全的,要他过去,几乎等同于要他退位,谢氏如今盘踞在洛阳,他携皇族过去哪还有机会再逃,但现在他已是孤立无援,中军已被他派去西边,桓冀也不在建康,皇宫的守备形同虚设,他若拒绝,恨有可能激怒谢煜璟,谢煜璟的那五万兵不是摆设,只要他想,这皇宫就能换人住。   司马骏在殿内踱着步,良晌他打着商量道,“洛阳的群芳会朕已有很多年没见了,但朕一把老骨头跑来跑去实在累得很,要不然就让襄华一人过去吧,她代朕去看,回头她回来给朕说说朕也算是去过一趟了。”   谢煜璟露出一点失落,“殿下独身一人过去恐是不愿的,要是有人能给殿下作伴就好了。”   司马骏压着气道,“襄华和你妹妹玩的好,她去洛阳断不会觉得孤单,没准还会乐不思蜀。”   谢煜璟歪头看他,“毕竟是离家,再好的玩伴也抵不过思乡之情,若有人同去,殿下必定会高兴许多。”   司马骏的脸冷下来,须臾道,“那依阿璟的意思,朕必须去?”   谢煜璟耸眉,“那倒也不用陛下亲自前往,草民看柳淑仪和殿下年纪相仿,正适合做伴。”   司马骏眼中冒火,怒道,“她怀着孕如何能远行?”   谢煜璟呵笑起,“您都舍得让殿下去洛阳,送一个淑仪难吗?”   司马骏踉跄着后退,未几他怅然道,“朕应了就是。”   谢煜璟冷眼看他,嘴边问出一句话来,“陛下,在您心里,公主殿下算什么?”   司马骏一手捂住胸口,悲痛道,“襄华是朕最宠爱的女儿。”   谢煜璟点点头,倏忽站起身朝他走来,一句一句道,“殿下是您最宠爱的女儿?您先让她嫁桓冀,以此来拉拢他,好让他能和草民对抗,现在发现桓冀靠不住了,就赶紧把他一脚踢了,转头将殿下送给草民,您疼她这句话简直就是个笑话,您是在为您自己说的吧,您这话只能感动您自己,谁还当真呢?”   司马骏眼中浸泪,突地抓着他的肩膀道,“朕没想将她给你,她这些年在朕膝下,你问问她朕有没有让她受过苦,你若不逼朕,朕何故要作此抉择,说到底不还是你的错!”   谢煜璟拂开他的手,温声浅笑着,“草民没有强逼,草民只是问陛下答不答应,就算不答应,西边草民也不会坐视不管,但您没为她考虑过,您首先想到的是您自己,说到底您最爱的仅是您自己,您把殿下当成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谁出的钱多,谁出的力大,那个人就能得到她,您忘了,她是个人,她对您满是濡慕,您呢?您把她当女儿吗?”   感谢在2020-08-18 12:19:45~2020-08-19 12: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倾城 41瓶;29557180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司马骏青着脸道不出话。   谢煜璟掸了掸袖上的褶皱, 笑得肆意,“这大燕是您的,大燕的子民也是您的, 您有能耐就自己护好, 别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让她站出来替您顶事。”   司马骏呵一声,“阿璟, 你这般念着襄华, 朕感激的很,但你和朕没什么不同,她入宫是你亲自送进来的,你敢说在你心里对她是纯粹的?朕是有私心, 但朕待她不亏,她身为皇族,享受着皇室特权, 自然也得承担责任,这是注定好的,纵使是朕也没法保她完全。”   谢煜璟点点头,只道, “草民有错, 错不该将她送到您身边, 您的话对, 往后她和柳淑仪入洛阳,陛下也不必挂念她了。”   司马骏抬袖抹泪, 俄顷他木着声问道, “你让她没名没份的跟着你,叫她往后怎么活?”   谢煜璟弯唇不答。   司马骏突地一震,结巴着声问道, “你,你从没想过娶她?”   谢煜璟立起身,朝他鞠躬,“草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娶殿下,奈何因为一些事,让草民和她生了误会,才拖延至今,陛下如今也不愿将她嫁给草民,草民如果不用些非常手段,您如何会允草民娶她?”   “借口!”司马骏怒斥一声,旋即背身站在窗前阴声道,“襄华单纯不代表朕好骗,男人是什么样的朕最清楚,谁都爱乖顺美貌的女子,你现时不过是将她当一个可消遣的玩意,等腻味了你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而她就只能受万夫所指,朕是她的父皇,断不会让她糟践至此,朕宁愿她嫁给别人,也不会容你随意玩弄她,朕的女儿只有别人捧着她的道理,绝不允许有人看低她。”   谢煜璟那浓长的眉扬起又舒平,他道,“看低她的不是您吗?王贵嫔对她下毒,您不还是照样宠信王贵嫔,柳淑仪给她下浮生散,您还能让人怀孕,陛下您的话您自个听着不害臊吗?她在这宫里被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两个女人暗害,您却还怡然自得的和她们腻在一处,您这个父皇当的还不如草民这个外人,您也好意思说您对她好,您的好就是要她嫁给不喜欢的人,以巩固您的权势,您说草民把她当玩意,不过是真怕草民借着她的身份篡位,您也不想想,草民真想造反,您的这些心思能挡得住?那二十二万北府兵不是摆设,草民能只身入建康,就是与您坦白了说,草民不屑当皇帝,这个皇位您爱坐多久就坐多久,只要您一直疼她,草民愿意替您守着这个国家,但您没有让草民放心,您在不停的伤害她,草民纳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司马骏心下一空,陡时软着腿坐倒,他启开唇半晌又闭住,只余一脸颓败,蓦地他颅内一闪,一个想法莫名跃出,他迟疑道,“你……是不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谢煜璟哼笑一声,抬手告辞道,“陛下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草民还有事就不多陪陛下胡扯了。”   他走的飞快,几乎是眨眼就再见不到人。   司马骏怔怔地望着门外,心潮迭起久久难以平复。   王鸢昭捧着衣裳进来,瞧他发呆笑问道,“将才和柳妹妹遇到,说您接见了谢煜璟,这会儿怎地呆住了?”   司马骏朝她招手,“你过来。”   王鸢昭放下衣裳,走到他身侧道,“陛下叫臣妾何事?”   司马骏面上阴晴不定,犹疑着道,“当年容妃和谢鎏逸走的极近,朕都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些猫腻,可那会儿朕和谢鎏逸交好,总不想将疑心放他身上,现在谢煜璟这般关心襄华,但朕又瞧不出他对她像是男女之情。”   王鸢昭捏帕子遮嘴笑,“陛下若真担心,直接了当地验一验殿下的血脉不就成了。”   司马骏脑子里还转着谢煜璟说的话,这会见她笑得阴险,当即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寒声道,“先时的教训看来你还没吃够,还想再欺襄华,朕就是再宠爱你,你也别忘了襄华是朕的女儿。”   王鸢昭半边脸迅速肿起,她屈身跪下,睁着泪眸望他道,“臣妾从前糊涂叫身边人挑唆才对殿下起邪念,现在蒙陛下垂爱,早就惶恐不已,只一心想为陛下分忧,哪里还会想着那些歪门邪道?”   她已不年轻,但保养得当,形貌楚楚动人,司马骏瞧着她哭立时心软,托着她的手扶人起来,道,“朕见不得你们有纷争,你们能和平相处朕是最开心的。”   王鸢昭拭掉泪,腼腆的笑道,“臣妾往后都将殿下当自己女儿待,这膝下有儿有女当是美事一桩。”   司马骏眉眼放松,抚了抚她的手道,“你有这心,不枉朕疼你。”   王鸢昭便做羞态,未几道,“陛下还想查查殿下和谢煜璟之间的关系吗?”   司马骏双眉一拧,叹声道,“朕是想查,但怕伤了襄华的心。”   “殿下向来孝顺,定不会因这点小事就与您离心,况且查清楚也是为了安心,不是最好,若真是……”王鸢昭犹豫着话说不下去。   司马骏蜷着手往额头拍了拍,下了决心道,“若真是,朕就以她做要挟,让谢煜璟让出北府兵。”   王鸢昭眼中划过一丝狠厉,转而温热着笑,“如今容妃娘娘和谢鎏逸都不在世,想要眼明正身就只有一个办法。”   司马骏问,“什么办法?”   王鸢昭往灯盏中倒了些灯油,看那火光亮堂起来,她徐徐道,“滴骨认亲。”   司马骏扣紧手,眉中已是肃然。   --   翌日是雾天,谢煜璟入公主府走的后门,进院子时被药老绊住。   “小殿下还睡着,你这会儿来不合适,”药老挥着蒲扇赶他走。   谢煜璟看她端着药包,问道,“药老是准备给殿下煎药?”   药老掌着那比她身子还大的蒲扇趾高气扬道,“我不给她熬,她的那些丫头你能放心?”   谢煜璟答声“确实,”随手接了药包道,“我来熬吧,您睡觉去。”   药老玩心重,经他一说就把蒲扇甩给他蹬着两条小腿溜出了院子。   谢煜璟卷起袖子蹲在栏杆边,开始生火煎药。   楚姒从门里出来正看他给炉子放炭,她倚在门边挑唇笑,“这事你也会做?”   谢煜璟顺着声回头,只见她穿了宽袍,瘦条条的立在那儿,估摸风一吹就能带着人飘走。   “行军打仗什么都得学点,要不然临时没大夫岂不要等死?”药起热了,谢煜璟往里面放了点水,又架了两根柴,“我吵醒你了?”   楚姒走过来蹲到他身边,捡着柴翻看,“早醒了,药老坐这里都磕半个时辰瓜子,我就是出来看看天,没想到你来了。”   药煮沸了,谢煜璟盖住火,端着药罐进屋里。   楚姒跟他后头进去,乖乖坐在窗边等药。   汤药烫的很,谢煜璟端来还冒着热气,他坐在她右手边,轻声笑,“我昨晚和陛下吵架了。”   楚姒侧身靠进他怀里,小小声道,“你又逼他。”   谢煜璟环住她的肩,舀着药给她喝,“他一个老头子,整日上蹿下跳搞些旁门左道,我不说说他,他没个分寸。”   楚姒吃吃笑,仰头贴近他耳边道,“你也是老头子。”   谢煜璟给她喂完最后一勺,低头亲一下她,“我老牛吃嫩草了。”   楚姒缩下脸倾身窝紧他,翁着声道,“我还没漱口。”   谢煜璟探手穿过她的膝盖下面抱她坐到身上,蜷指抹掉她嘴边的药汁道,“我不嫌弃你。”   楚姒眸中添出喜悦,脸上却有涩然,只歪头依偎着他悄悄道,“你以前待我特别冷漠,我看到柳漪和你说话心里很羡慕。”   谢煜璟反手合上窗,颔着头近她唇边道,“我厌恶她。”   楚姒翘着唇笑,抬首去吻他,“我也讨厌她。”   谢煜璟张口让她的小舌溜进来,纵容她在自己的唇舌中放肆,他望着她绯红的脸边,嗔怪道,“现在学坏了。”   楚姒抱住他的脸蹭蹭,“你疼疼我。”   “好。”   谢煜璟反客为主吮着她的唇缓慢的舔舐着,直听她细小的吸气声,他挪着头吻在那细颈上,慢慢的往下磨,磨的她泣出声,颤颤巍巍的耸着肩往他唇下躲,他有些把持不住的覆到她的肩头,吻变得急切起来。   楚姒捏紧衣襟和他脸贴着脸,不愿和他分开一点。   她被扯下一边衣裳,消瘦的蝴蝶骨露在谢煜璟的眼下,他吻过后察觉到她在抖,才勉强稳住心神,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他的手却还紧紧的锁着她的腰身不放,他们亲密无间,拥在一处久久不愿动。   楚姒摸到他的腰间,攥着那只香囊道,“好旧了,你一直带着。”   谢煜璟理好她的袍子,扯开毯子将她包住,他勾着唇笑,“装小物件能用到。”   楚姒解开那香囊,从里面摸出个木雕美人,那脸颇有几分她的神韵,她羞声道,“你雕我干吗?”   感谢在2020-08-19 12:15:44~2020-08-20 13:0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谢煜璟抚着她的长发, 笑了笑,“那时候你跟我闹别扭,我以为我们永远都好不了了, 就想着刻一个小人出来, 我以后就让她陪着我终老。”   楚姒松掉那个小美人,举起双手抱住他, 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她软声说,“她没我好看。”   谢煜璟指节触到她的脸,禁不住笑,“你好看。”   好看的他从年幼惦记到如今。   楚姒的腮边呈出一抹红, 她将脸放在他的掌心中,轻轻蹭着,那喉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你会一直疼我吗?”   年少时受到的伤害在她的心尖留下了疤痕,即使知道他爱着自己,也想得到他一遍遍的承诺,她的胆怯只有在这些承诺中才能平复。   谢煜璟捧着她的脸在唇边亲吻, “疼进了骨髓里, 到死都放不下了。”   楚姒迷离着眼追逐他, 吻变得黏稠, 她执着他的手放进毯中,细着话跟他撒娇, “我难受。”   谢煜璟的手立时震住, 理智告诉他要撤走,但他的手不听使唤在缓慢的朝上攀爬,直到最顶端他终于停了, 他的身体发硬,衔着她的唇瓣也有些用力,“小坏蛋。”   楚姒的眉尖簇出纤弱,身体绵软成水,只想任他为所欲为,她蜷在他的身前,低低浅浅的吟出声,“……你摸我了。”   谢煜璟倒进了罗汉床里,覆身压着她吻,手还在停在那处不动也不撤,他想对她做些什么,但却一直在强忍着,自控力在逼着他稳住心神,他恋恋不舍的将手拿出来,缠绕着她的发道,“摸了,你不用怕我跟别人跑了。”   楚姒窃喜的笑出,闭着目抱住他的头不愿放,“想要你一直抱着我。”   想要和他一直黏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谢煜璟托着她的腰身让她跨坐在腿上,他的吻一直没断,从她的唇绵延到她的眼睛、她的鼻子,最后流连在她的颈侧,她似没骨头般窝在他怀中,不断低低喘息,他能从中听出她的欢愉,他拥紧她,在她耳边道,“我的乖乖。”   楚姒掀一只眼望他,“我不是你女儿。”   谢煜璟扑哧笑,“你是我女人。”   楚姒烧着脸偏头避过他的视线,道,“你还没娶我。”   她的头发很长,长的过膝,这般转动头,那长发也跟着坠到谢煜璟的手臂上,谢煜璟理顺其中的乱发,含笑道,“过几日我带你回洛阳,我们成亲。”   “父皇不会同意的,”楚姒垂下眼眸,失落道。   谢煜璟拍她的背,“陛下答应你去洛阳了,他还让柳漪过来陪你。”   楚姒瞟他,“你居心叵测。”   谢煜璟挑挑眉,摸过桌边的茶给她喝,“他自己不愿去,我只能挑个人代替他,我瞧着柳漪不错,他也觉得不错,这才定下的。”   楚姒心里起了疙瘩,抿过茶垂头道,“你觉得她不错,所以你想把她也带去洛阳。”   谢煜璟捏起她的脸,认真道,“陛下不要你了,我要找个能治得住陛下的威胁。”   楚姒眼睫一颤,眸中生出水,“不会的。”   谢煜璟伸指擦去那泪水,道,“他问我,我是不是把你当妹妹。”   楚姒有些迷惑,“父皇是以为你对我只是兄妹之情。”   谢煜璟扯了一下唇,“没准他在怀疑我们是真兄妹。”   楚姒缄默住。   谢煜璟观察着她的神色,接道,“不管他怎么想,我都想带你回洛阳。”   楚姒牵住他的手,落寞道,“你把柳漪带去,是想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吗?”   谢煜璟勾她的小指摇晃,“忘了我说的,柳漪的孩子不是陛下的,我把她带去洛阳,只是想让陛下老实,往后咱们在洛阳就不用怕他背地搞小动作。”   楚姒欺身抱着他,夷由着道,“洛阳那么远。”   谢煜璟垂头望她,“不想过去吗?”   楚姒低低道,“想跟着你,但建康待久了,有点舍不得。”   谢煜璟俯下身和她说悄悄话,“把这里的东西都带过去,陛下是带不走了,但是楚家可能愿意过去。”   楚姒轻笑起来,细指攥住他的袖子往里钻,“你好过分。”   她的指尖沿着他的胳膊攀爬,爬到臂弯处时停住,她不高兴的挠他痒痒,“不回建康了吗?”   谢煜璟捉住她作乱的手,抿着笑道,“回的,只是建康现在很危险,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只有带你去洛阳,我才放心。”   楚姒便又高兴了,她合着眸去亲他,涩声道,“喜欢你亲我。”   谢煜璟一点点地啄她,“太黏人了。”   楚姒一声哼在喉中,贴着他的唇道,“我不要了。”   谢煜璟将那一句话吞进口中,抱着她滚进褥子里,吻的又重又缠,似要将她彻底拆吃入腹。   楚姒抓着他的腰怕他跑,嘴里却发出怯怯的泣声,“你不准压着我磨。”   谢煜璟动了动身体,将她压得更紧,只唇放轻了,坏声道,“我走了。”   楚姒张着泪眼望他,“不要走。”   谢煜璟摸摸她,哄道,“不走。”   楚姒精神放松,疲困随之而来,她半合着眼喃声道,“我想睡会儿。”   谢煜璟歪过身放她躺倒,静看着她睡着。   她睡得时间不长,没一会儿就醒了,醒来时看谢煜璟靠在床边看书,她坐起来,懵着声道,“你没走啊。”   谢煜璟放下书,扳开木栓将窗户打开,日头很高了,光线落进窗户里,照的人生暖,他淡着笑道,“才要走的,但想起来你没吃早膳。”   他下了床绕出屏风,再进来时手里拎着食盒。   楚姒趿着木屐坐到桌边,看他给自己布菜,道,“有点吃不下。”   “才睡醒是有饱腹感,但早上不吃不行,”谢煜璟递给她一双木箸。   楚姒搅着粥,还有点迷糊,“我还在禁足,你进府里不好。”   谢煜璟往她碗里夹了些肉丝,“我看你吃过就走。”   楚姒便低头吃粥。   谢煜璟不时往她碗里放菜,两人虽没话倒也怡然。   那碗粥快见碗底时,院里传来岁禾地叫唤声。   “殿下,宫里来人了,要您速速入宫。”   楚姒便撩了碗箸,和谢煜璟道,“我要进宫了。”   谢煜璟递来帕子让她擦嘴,“我也走了。”   他抚一下她的肩,快速转出屋。   楚姒伸了个懒腰也走出屋去。   --   谢煜璟出了公主府,正见谢毅候在府外。   “郎主,刘坚来请您入宫。”   谢煜璟拂掉袖上的露水,散漫着声道,“就请我?”   谢毅面容寒肃,“陛下想挖老爷的坟。”   谢煜璟双眸眯起,阴着声道,“让他挖。”   谢毅称是。   谢煜璟叫住他,“你带一千人过去盯着刘坚,若他敢在老爷的棺材上动手脚,当场诛杀,你亲自送老爷的棺材来。”   “是,”谢毅谨声离开。   谢煜璟背着手上了牛车,闭目时耳边有风声过,夏岫英出现在车里。   “你回来了。”   夏岫英单膝下跪,急声道,“郎主,杜将军受伤了。”   谢煜璟睁开眼,先道,“西边如何?”   “巫族已经出发,昨日传信来正潜伏在苍山,只待桓冀兵败再行动,”夏岫英奉上信道。   谢煜璟拆开信看,未几他拿出火折子将信烧掉,道,“杜冲怎么伤的?”   夏岫英道,“杜将军入伏虎山勘察,不慎落进陷阱里,那陷阱一看就是魏人留下的,只怕他们早已蠢蠢欲动。”   谢煜璟沉思片刻,道,“杜冲受伤时,在场的人多吗?”   夏岫英肃声道,“杜将军伤的右脚,回去时他才与我说出受伤的事,目前知道他受伤的只有我和女郎。”   谢煜璟微凝眸,良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替他分担一些军务,在我回洛阳之前,断不能让人知道他受伤,让他暂时歇在府中,对外只说阿妍要生产。”   夏岫英道好,转而在袖中取出一只小盒放到桌上,“这是女郎给殿下的。”   她说完便迅速退出去。   谢煜璟打开那只盒子,里面放了一副细耳环,灼灼生辉极是精致,他咂嘴笑过,盖好盒子收进袖中。   牛车行的慢,到外宫已过了晌午,他从牛车上下来,侧头看了看公主府的牛车,正见岁禾靠在那儿剥栗子吃。   他叫她,“殿下一个人进宫的吗?”   岁禾嚼着栗子肉,虎着眼瞪他,“殿下到哪儿不有那个小毛头跟着,那小毛头就是你这个老色鬼派来的。”   谢煜璟不甚在意的笑笑,转身走进宫去。   内侍等在内宫处,引他往苷芙宫走。   苷芙宫住着王鸢昭,现下司马骏直接让他过去,看来是有她王鸢昭的事要掺和进来。   他在宫门口见着楚姒和司马骏对峙,她的脖颈僵直,脸也沉的难看。   司马骏却讪着脸,一直在对着她笑。   瞧他过来了,司马骏才恢复成素日的威严姿态,“阿璟来的太晚。”   谢煜璟仰头看了看天,道,“草民在家中刚用过早膳,您就叫人来挖草民家的祖坟,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司马骏泻出点尴尬,“你要是不愿意,不挖了就是。”   “挖人祖坟还有愿不愿意一说,陛下这不是逼着草民愿意吗?”谢煜璟将手背到身后,懵懂的望着他,“即是要挖,那也得给草民一个理由。”   “他说要验明我的身份,”楚姒突然出声道。 第54章   谢煜璟将手往下一垂, 目光朝苷芙宫里看,果见王鸢昭和司马熙两人,他们都垂着头, 看不清这两人的神色, 但总逃不过是在幸灾乐祸。   他扬唇笑一笑,道, “原来在陛下眼里, 殿下的身份算不明的。”   他侧眸望过楚姒,她很难过,满面灰心完全暴露在人前,根本无法遮掩。   他不能上前去安慰, 这一遭时是她必须要经历的,过了她便再不会为没有必要的人心伤,污渍必须要剔除, 她这个人才能重新站起来。   司马骏咳嗽两声,眼神飘忽道,“襄华的血统自来遭人质疑,她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朕如何能忍?就索性让她验清身份, 这样也不会再受人非议。”   谢煜璟点着头, 并不应话。   气氛一时焦灼。   好在没多长时间, 有小内侍走过来,道, “陛下, 谢老爷的棺材抬在宫外候着了。”   司马骏疑惑,“刘坚怎不进来?”   那小内侍迟疑着答不上话。   司马骏急着验人,这话说了就忘, 他挪步转向早候在一边的太医道,“你过去选好骨头。”   那太医畏畏缩缩的随着小内侍就要退走。   “等等,”谢煜璟喊住他们,调头与蹲在一旁看戏的药老道,“劳烦药老过去盯一盯。”   药老嚼碎果子咽下去,拍手道,“好说好说。”   她迈着小步子跟在那两人后面出去了。   司马骏锁着眉头转身进门里。   谢煜璟缓步走近楚姒,悄声道,“进去吧。”   楚姒眼眸轻眨,还是沉着脸往那门边站,分毫不想入内。   谢煜璟有些无奈,倒也没再劝她,只随她一同站在外边。   太医和药老很快回来,与之一起的是一截被呈上来的骨头,像是做过处理,那骨面灰白,乍看竟不觉得恐怖。   太医跪地道,“陛下,这截腿骨完好无损,最适合用作滴骨认亲。”   他把谢鎏逸的骨头拆分掉才选了这截,这就等于是将谢鎏逸的尸首拆分了。   谢煜璟眉间已有凶厉出,愣是忍耐着没发作。   司马骏急催着楚姒道,“襄华去验吧,这一次过后朕再不会容人污蔑你。”   楚姒周身都在打颤,最终还是向太医伸手。   太医敬声道了句“得罪,”捏着小刀割破了她的指尖。   鲜血流出,恰好滴在骨头上,不过片刻那血就融进了骨头里。   场中人皆震惊。   司马骏一拳打在墙上,气急败坏道,“枉朕那般信任他们,他们竟早已背着朕珠胎暗结!这对狗男女骗得朕好苦!”   楚姒醒过神,惊慌失措的叫他,“父,父皇……”   “你别叫朕父皇!朕给人带了绿帽子,还要替他们养你这个野种,朕恨不能现在就活剐了你!”司马骏瞪着她恶声咒骂,那神情里的厌恶和恨悉数倾倒出,他只想撕了她。   王鸢昭上前捧住他的手,心疼道,“陛下何必为了个野种置气,气坏了身子岂不叫她得意?”   楚姒张口道不出话,她强忍住哭泣,颓丧着脸就要往下跪。   谢煜璟匆忙上前将她扶住,讥诮道,“滴个骨就能认亲,陛下就这么好骗?您要不要让在场的人都上去往草民耶耶的骨头上滴一滴血,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准?”   药老踱过去,拽过太医手里的刀,往自己手上割了一下,她抠抠搜搜的挤出一滴血掉到那骨头上,便立刻将伤指塞嘴里,慷慨着声道,“我的血精贵的很,勉强给你们看看效果。”   那滴血一如之前那般,迅速融入了骨头消失不见,就仿佛它们是天然的血水交融。   众人又是一惊。   司马骏那犹带着怒气的脸又泛起惊疑,一时竟难辨其中真假。   谢煜璟瞧出他不大信,只道,“陛下如不信,您用您自己的血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司马骏忙伸出手对太医道,“给朕割一刀。”   王鸢昭急着拉他,强自狡辩道,“陛下,您是万金之躯,如何能为着这点小事要伤自己?”   司马骏反手将她推开,抢过太医的刀快速割出一道口子,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血,随着那血落下,化在骨头里,他的心上便浮满了愧疚,他颤着声去叫楚姒,“襄华……”   楚姒眼下一湿,侧身不应他。   谢煜璟站到她身前,挡住了司马骏的目光,他说,“陛下因着一些人的随意抹黑,将殿下置于如此尴尬的地步,殿下是您的骨肉,您竟也能信一个害过她的人鬼话,您不是想知道殿下是不是您亲生的吗?简单。”   他往药老瞥一眼。   药老兴冲冲的从胸前掏出个白盒子,揭开来就见里面有一只淡红色的小虫子,她得意道,“你们那什么滴骨认亲,滴血认亲都不靠谱,人的骨头埋在地下早被虫蚁咬穿,融个血有什么难,真想验血亲,得找我,我这只花花蛊最会帮人找亲闺女、亲儿子。”   她捏着那虫近司马骏跟前,要往他手臂上放。   司马骏吓得朝后一退,将好被王鸢昭扶住,“陛下小心,切不可任由人放蛊,蛊虫诡异,说不定是他们想害您性命。”   司马骏听过蛊虫的厉害,也是怕,当然不敢让她近身。   药老回头看了看谢煜璟,“他怎么这么胆小?”   谢煜璟凝眉笑,“陛下的性命自来比别人珍贵,宁愿信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也不愿信草民一次,殿下在您眼里就不值得您冒险一回?”   司马骏望一眼楚姒,羞愧的低下头。   楚姒冷声问道,“蛊虫可以放我身上吗?”   药老嘟嘴道,“我花花蛊就闻闻血味,以此来判断血亲,这也怕,怂的要命。”   她将蛊虫放到楚姒的指尖,那蛊虫盘桓在伤口上,未几它细细的叫出一声,舒展翅膀竟飞了起来,它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选定方向,直冲着司马骏飞去,司马骏抖了一下身,到底要紧牙关没躲开,那蛊虫飞到他的掌中吐出一粒红点,将将点在他的手掌正中,须臾便又飞回到药老的白盒中。   药老倒了点甜汁在白盒里,看着它吃的津津有味,她才悠悠然道,“陛下老头,你看见了吧,小殿下就是你女儿,亲生的,谁也赖不掉。   司马骏更是难堪,他柔声对楚姒道,“襄华,是父皇不好,你别怨怪父皇。”   楚姒抬袖拭掉泪,绞着唇还是不睬他。   谢煜璟眸子里隐笑,提醒司马骏道,“陛下,王贵嫔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您就打算这么过?”   司马骏稍有怔忡,片刻怒火喷发,他旋身抓住王鸢昭,眯着眼骂她,“贱人。”   司马熙慌忙上前劝道,“父皇,母妃只是关心的过,她素来温柔,岂会做小人之事,您不能听了谢煜璟的几句话就忘了母妃……”   “住口!”司马骏喝断他,眼中厉色剧增,“你们母子都是蛇蝎心肠,你们糊弄朕,让朕对襄华生疑心,好让你们有机可乘,朕一时不查着了你们的道,再别想让朕来第二次!”   王鸢昭害怕的跟他求饶,“陛下,臣妾一时妄言,不是真心想陷害公主殿下,您饶过臣妾这……”   司马骏不等她说完,对着她的脸狠狠打了三个耳光,他还是不解恨,伸腿又往她身上踹,连踹了好几脚,瞧她倒地上吐血才收了脚。   司马熙慌忙跪在他脚边,悲声哭出来,“父皇,母妃是有错,但您就能完全听信他谢煜璟?那小女娃是他的人,蛊是她养的,自是听她的话,她便是使个计诱您想错,您能看的出来吗?”   司马骏脸寒如冰,才要骂他,却听谢煜璟说出话,“福王殿下即说到草民身上,那草民再当着陛下的面胡言乱语一番,草民曾听先父说过,王贵嫔未嫁陛下之前,曾与卢士恺互生情愫,那卢士恺与陛下颇为相像,草民斗胆说一句,福王殿下是像陛下,但福王殿下更像卢士恺。”   他对着司马骏弯眉浅笑,“陛下应该还记得卢士恺的模样吧。”   司马骏的眼神阴冷下来,他低下头盯着司马熙,半晌道,“阿璟,那女娃的蛊能借用一下吗?”   司马熙惊叫道,“父皇!”   司马骏不答,只阴沉沉的瞪着他。   司马熙顿时垮下肩瘫倒在地。   药老这时出声道,“借不了,借不了,我的花花蛊快被你身上的毒血毒死了,再用一次,别说甄别人,估计要直接挺尸。”   她摊开手给他们看那只蛊虫,果见那蛊虫歪在地上抽搐,瞧着好像随时就要死。   司马骏便息声,但心内却疑虑具生。   楚姒立在一边看够了他的左右徘徊,只福身道,“儿臣先告退。”   司马骏张唇想要和她再说些体己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她退出宫外。   谢煜璟也弯身道,“陛下向来不会留可疑之人在身边,这两人即是不可信了,希望陛下怎么对公主殿下的就怎么对他们,可别让殿下对您失望透顶。”   他说完也抬手作别,“先父的骨头无用了,草民就带他先出宫了,草民可不想他死后不得安宁。”   感谢在2020-08-21 16:22:48~2020-08-22 13: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他转身朝外走, 将过门槛时,见谢毅候在那里,他又调头望向司马骏道, “陛下不是好奇刘坚去哪儿了吗?草民的管家能为您解答一二。”   谢毅膝跪在地, 朝司马骏叩首道,“小的参见陛下。”   司马骏眉际阴郁, 问道, “刘坚你知道在哪儿?”   谢毅朝后招手,便有侍卫抬着一具尸体过来。   “回禀陛下,刘黄门开墓时,想要在老爷尸身上撒药粉, 小的一时失手,将人错杀了……”   司马骏探目瞅一眼那尸体,确实是刘坚, 不过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刘坚是他身边最信任的内侍,死了就意味着能给他办事的人又少了一个,他不由气道, “纵使他意图动谢鎏逸的尸骨, 你也不该杀他。”   谢毅露出后悔的神色, 痛声道, “当时刘黄门偷偷摸摸拿了融骨粉往老爷身上撒,小的一着急就想推开他, 哪想就那么巧, 他的头撞到棺材上,将将被一颗钉给扎破了脑袋,小的就是想救他也束手无策, 小的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融骨粉是个绝妙的药物,骨头上只要撒了它,别说是血,就是水都能融到骨头里,刘坚往谢鎏逸的尸首上撒融骨粉,不用猜都清楚就是要让楚姒在司马骏面前翻不了身,刘坚和楚姒从没有过节,不至于会结仇,害她十之八九是为了谋财,这稍稍一想,便能知道,他是被人收买了。   司马骏面色铁青,他倏地转头,眸光已是阴狠一片,他扬指朝向王鸢昭道,“你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当朕已经傻到任你为所欲为了?”   王鸢昭惊怕的朝他爬,声声血泣,“陛下,臣妾知错了,您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司马熙也从颓唐中慌神,连忙往地上给他磕头,“父皇,母妃跟了您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在她这些年服侍您的份上,饶过她吧……”   司马骏冷哼一声,“来人。”   几个小内侍怯着身上前。   司马骏将身背过,凉薄着声道,“赏她一杯鸠酒。”   司马熙一下惊怔,片晌他抱住司马骏的腿哀哭道,“父皇,她是儿臣的母妃啊,您看在她生了儿臣的份上留她一条命,哪怕将她驱赶出宫儿臣也不敢多话。”   司马骏踢开他,顺手给了他一耳刮子,“她是你母妃,襄华还是你妹妹,她害她时怎么没想过现在的后果,襄华一个女孩儿,又不跟你争皇位,她何至于连她都不容,朕看她就是心肠歹毒,这种毒妇朕绝不允许她再苟活在人世!”   内侍已将毒酒送来,王鸢昭惊恐的朝后退,“不!不!陛下,您杀臣妾,您念过这些年的情吗?臣妾和您夫妻二十五载,您削了臣妾的后位还不够,现在您还要送臣妾去死,您好狠的心!”   “朕狠心,你杀朕女儿,朕不杀你儿子就是最大的仁慈!”司马骏抬腿踹一脚在一边踌躇的内侍,催促道,“给朕灌下去,朕要亲眼看着她死!”   那小内侍抖着手朝两边人挥手,便有人上前按住王鸢昭。   司马熙纵身要扑过去,“母妃!”   还没到跟前,就被人擒住双手推到墙边,他眼睁睁看着那内侍端起毒酒,不顾王鸢昭的挣扎掐着她的脸灌了下去。   片刻时间她就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鲜血从她的嘴里流出,她费劲力气朝司马熙抬手,那眼里的恨悉数倒出,将他彻底淹没。   地上女人逐渐没有了声息,司马熙急速的呼出气,片刻他就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谢煜璟收脚出门外,笑笑道,“陛下倒是果断地很。”   司马骏阴森的看着他。   谢煜璟对他湾湾腰,道,“草民这辈子都是陛下的子民,也绝不会让外地入侵我大燕,凡陛下在世一日,草民必定竭尽全力护佑陛下的江山。”   司马骏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还是肃寒着声道,“你跟朕表忠诚,朕信你一半,但襄华是朕的女儿,朕还是不能让她受苦。”   谢煜璟颔首,“草民不日就要带她回洛阳,陛下的淑仪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上路了?”   司马骏捏紧拳,“阿璟你非得将朕逼迫至此?”   谢煜璟转身朝外走,“陛下信草民一半,草民也不敢全信陛下,草民出发的那日,希望陛下能如约将柳淑仪送来,否则西边草民就保不住了。”   司马骏呕着气看他走远,才有空看到司马熙,他烦躁的叫人抬走,也出了苷芙宫。   没有谁瞧见司马熙的眼眸开了一条缝,那眼底的恨意见者必心惊。   --   公主府的牛车还等在宫门前,谢煜璟懒得管旁人的眼光,纵身跃上了牛车。   他掀帘进去,就见楚姒垂着头靠在车壁上发呆。   “怎么还等我?”谢煜璟坐她身边,侧眸望她,“难过很了?”   楚姒颤一下睫毛,朝他伸出手。   谢煜璟便抱她坐进怀里,他带着她缓缓摇道,“他杀了王鸢昭。”   楚姒怔一下,旋即躲进他的衣服里,“我不想睬他了。”   “真的吗?”谢煜璟调侃出声。   楚姒唔着声,手攀着他肩上的带子缠着玩,“他还会有下次。”   谢煜璟捏捏她的手指,低声笑,“跟我去洛阳。”   楚姒挺身去吻他,“你会对我好吗?”   谢煜璟托着她的下颌细细咬,咬的她往他身前依,他勾着她的舌游曳,在她檀口轻喘时说出了话,“我只对你好。”   楚姒在他口中笑,“你会像他那样怀疑我吗?”   谢煜璟一掌扶在她的腰间,免她软倒下来,他的眼睛盯在那塌出娇弱的腰肢上,喉结动了动,“你说的我都信。”   楚姒皱起细长的眉,挪着身和他紧紧贴住,她扭了一下腰,小小的咕声道,“想挂你身上。”   谢煜璟溺声笑,“想怎么挂?”   楚姒牵着腰后的那只手来到腰带边,她吻到他的脸,嗓音细弱中带着诱惑,“我不会。”   “我教你,”谢煜璟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扯散了腰带,趁她恍惚间溜了进去,她挣动一下,喉中轻轻地哼出,“……不想学了。”   谢煜璟拨走散落的头发,单指挑着她的脸道,“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楚姒被他掌控在手里,迷茫而无促的摇一下头,她的颈子支不住的朝后到,弓起的弧度足以勾起任何人心痒,那脑后的长发缘着她的动作不得不垂直,颤泠泠的拂在他的膝盖旁,一扫一扫生怕他注意不到。   他的眼中显出痴,嘴里却还装出失望道,“不给我看吗?”   楚姒泻出一声喘,迟缓的将眸子睁开,那眼中氤氲雾气,含着水控诉般的望着他,仿佛他再说一句话,她就能将泪滴下来,他将唇覆在她的眼睛上,手下一松一紧听出她难耐的一声叫,才慌张的腾出来手,束住她的腰往下压。   楚姒动一下身,难受道,“你停……”   谢煜璟一身都是火,经这句话愣是停住了,但还是扣着她不让动。   楚姒捉住他的头发轻拽一下。   谢煜璟便松了些劲。   “要舅舅他们和我一起去洛阳?”楚姒抱住他的手,疲糜着声道。   谢煜璟低眼注视着她脸上的红晕,“我回头会同他们说。”   楚姒沉思片刻,道,“他们不会听你的。”   “不去就绑着去,跟他们客气什么,”谢煜璟道。   楚姒摇头笑,“我来说。”   谢煜璟随意道,“楚琰还想靠自己的笔杆子出人头地,你说不通。”   “绑去他们会怨我,”楚姒惆怅道。   车停了,谢煜璟帮她理好衣裳,搀住她道,“下去说。”   楚姒赖在他怀里,嗫嚅着声,“要你抱我。”   谢煜璟兜手抱起她,颠了颠道,“不怕人看见?”   楚姒抿嘴笑,“不怕了。”   谢煜璟便弯腰钻出车,搂着她出来,恰见楚昭鹤和袁夫人立在门边。   他从容的落地、松手,放人站在地上,只偏头对楚姒笑,“来得巧。”   楚姒嗯一下,在楚昭鹤夫妇惊愕的目光下牵住他道,“别走。”   谢煜璟攥紧她,带着她一起走到那两人面前,道,“楚伯伯,袁伯母。”   楚昭鹤和袁夫人面面相觑,未几僵着脸笑道,“你们……”   谢煜璟道,“进府说吧。”   站外面确实不好说话,几人便都进了公主府。   楚姒领他们进了自己屋,谢煜璟将门窗全部关上,背身靠在墙边道,“我打算带殿下回洛阳。”   “回,回洛阳?”楚昭鹤瞪大眼睛道。   谢煜璟点头,“建康已不太平,想必你们已知晓早上在宫内的事,你们楚家现在和王家算彻底撕裂,往后定是形同水火,陛下只有福王一子,只要福王没事,往后那张龙椅就是他的,殿下我不可能放她在这里,你们若愿意随我一道,洛阳必有你楚家一席之地。”   袁夫人突然直起身,“南人入北,还想在侨人遍地的洛阳起势,简直是痴人说梦,我楚家纵使再畏惧王家,也绝无可能去洛阳,到时遭你谢家人压制,我们想跑都没地方去。”   感谢在2020-08-22 13:04:51~2020-08-23 13: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557180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谢煜璟抚着手指, 坐正身子道,“照您的话,便是死也要死在建康?”   袁夫人梗住声, 噎得说不上话。   谢煜璟站起来, 捧着茶壶给她倒茶,“柳淑仪会和殿下一道随我去洛阳。”   袁夫人惊住, “陛下肯?”   谢煜璟与她笑, “您说呢。”   袁夫人缄默住。   谢煜璟转过她给楚昭鹤斟茶,道,“陛下这次杀了王鸢昭,说明福王在他这里的分量不算什么了, 柳淑仪肚子的那个若是男胎,皇位就不一定是福王的,与其置身于险地, 不如抽身出来,等柳淑仪生产后,这天下才能知道属于谁的。”   楚姒皱眉看他,似有话说, 但到底没说出口。   楚昭鹤摸一把胡须, 觑着眼道, “确实可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①。”   袁夫人看过楚姒,道, “陛下即是愿意让柳淑仪和殿下前往洛阳, 说明在他心里,柳淑仪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多少分量,亲王有十几位, 只要陛下想,就能从旁支过继一位世子,届时我们远在洛阳早已离了重心,王家起不来,我们也势颓,两厢一来,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全白费。”   谢煜璟放下茶壶,笑看着她,“在伯母这里,我谢家是死的?”   袁夫人目中显厉色,“你伤过殿下,殿下单纯,但我不信你。”   谢煜璟笑敛住,直直注视着她道,“我有错,往后我不会让殿下受一点苦。”   袁夫人盯着他不应。   “舅母,”楚姒出声唤她。   袁夫人望向她,目光变柔,“殿下,臣妇不放心,您不能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您忘了他当初做下的恶事?”   楚姒弯眼笑,“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您不要拦着我们好吗?”   袁夫人弓起手指,手背青筋迭起,良久她泄劲般地靠在椅子上,道,“好。”   谢煜璟促狭地对着楚姒眨眨眼,旋即正声道,“建康不久定会掀战乱,王卢联手,这里已大半算是他们的地盘,西边有巫人,桓冀战败后必遁逃回建康,到时他入福王麾下,福王的气焰又会大增,他一心想要皇位,纷争不会少,留在这里,你们就是瓮中鳖,他想杀你们易如反掌,唯有出了建康,才不用怕他们的威胁,往后也能留的机会反攻。”   楚昭鹤和袁夫人互视一眼,道,“我楚家连着袁家,更与杨家交好,福王想杀我们,也得看看其他两家愿不愿意,出建康是个好主意,但你说福王杀我们,也得看他能不能扛得住其他两家的压力。”   谢煜璟一只手放在桌边,随意的点着,“杨家不会再助你们了。”   楚昭鹤眉一拧,话绕在嘴边没出,楚琰受伤的这些时日,杨家就来过一回,说的也是场面话,到后面便是杨连修和杨梓秀都没再来过府里,他本想跟杨家提提楚琰和杨梓秀的婚事,也一直搁置到现在,杨家确实疏远他们了。   谢煜璟道,“杨煦老奸巨猾,一早盯上了殿下,想要杨连修娶殿下,好让他们杨家能离皇权更进一步,奈何殿下的心从没在杨连修身上停留过,杨煦转头就去与卢家议亲,若没有王家搅和,这门亲早结了,你们只当他杨家仗义,在你们楚家衰落时全力相助,却没想过一句话,无利不往,他们是最沽名钓誉的权贵,凡是对他们有利的,他们会以亲和的姿态来就你,一旦你们没了利用价值,他们比谁都跑的快。”   他的眼眸没了笑,就能看出其中的阴狠,他挑着眼尾从楚昭鹤看过袁夫人,“咱们打个赌,楚家迁往洛阳,他杨家必会去巴结王家。”   袁夫人脊背沁出汗,眉间蹙起的纹路久久下不去。   室内静寂,无一人再说话。   那壶茶快凉透时,袁夫人叹出声,“你说的不无道理。”   楚昭鹤也叹道,“阿璟,世家迁地不是小事,我和阿琰还有官职在身,卸职后便是赋闲在家,入洛阳完全会沦为你们谢家附庸,殿下在哪儿,我们自是愿意在哪儿,但楚家不能被捆绑,否则叫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谢煜璟点一下头,“楚伯父考虑的对,楚家必然是独立的,你们虽赋闲在家,但您和阿琰是士子中最崇敬的名士,洛阳繁华且没有别家进驻,佛学和道学在那里行不通,但儒学却盛行,有一句话叫洛阳纸贵②,您的言行得众儒士竞相模仿,更有人将您和阿琰的著书誊抄下来珍藏,在洛阳,您的声望极高,洛阳的那些大儒更是盼望能有机会与您切磋,纵使您不为官,您也能凭借自身的才学将楚家立起来,我谢家不过是满门武夫,能与楚家结亲,在外人来看,是我谢家人攀了高枝,他们会赞颂您不在乎门第,您不用担心楚家会没落,去了洛阳,楚家会比在建康更强盛。”   楚昭鹤被他夸得满面通红,连摆着手笑道,“罢罢罢罢,我说不过你。”   袁夫人将手帕打打,半咸不淡道,“就这么定了吧,明日我让阿琰把官辞了,你们收拾收拾,尽快走。”   谢煜璟说一声好。   楚姒有些欢快,“舅舅,舅母在这里用过膳再回吧。”   袁夫人看她开心便也笑着颔首。   四人在公主府用了顿饭,倒也相得甚欢。   下午楚昭鹤和袁夫人就告辞回去了。   楚姒卧在房里午睡,谢煜璟坐院子里晒太阳,看岁禾叫仆婢收整东西。   楚姒的院子木槿最多,各色品种都有。   岁禾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三种,这么多想全带走不大容易。   谢煜璟叫她,“挑她喜欢的挖出来,洛阳那边都有。”   岁禾撅一下嘴,“你又不是我主子,我干嘛听你的?”   谢煜璟交叠上腿,闲闲道,“我过会儿跟殿下说一声,让你一个人留这儿。”   岁禾当即怂了,转头老实挑花。   屋里忽地一声咚。   谢煜璟站起来匆匆入了屋,就见楚姒惺忪着眼站在桌边,她把茶壶打翻了,身上全是水。   谢煜璟失笑一声,走近她马吊她嘴边的水道,“渴了?”   楚姒嗯一声,指指身上道,“不小心洒到。”   谢煜璟搀着她进了浴室,让她坐在水池边的小榻上,他先给她把头发束起来,才拿了干净衣服来,道,“我出去等你。”   楚姒拽他的手,含羞的望着他。   谢煜璟心热起来,蹲身到她腿边道,“我来么?”   楚姒偏一下脸,那绯红已然藏不住。   谢煜璟勾着她的腰进身前,慢条斯理的帮她褪掉脏衣,指尖不可避免与她的肌肤相触,她乖巧的趴在他的手臂上,墨发披了满背,细白从发中透出,又艳又纯。   他控制不住手摩挲在那细削的肩侧,便听她细小着声说话,“想去水里。”   谢煜璟覆唇在其上,感受着她的战栗,他道着嗯,一手搂着她下了水。   温水含着热气,楚姒双腿着不了力,只能被他托着,她抬手伸进他的领口中,破碎着声道,“我冷。”   谢煜璟便敞开衣裳将她包住,两人肌肤相亲,楚姒受不住的抖,谢煜璟摁着她的腰浮进水里,他难以克制的噙住她的唇吻,急切又热情。   楚姒如幼兽般伏在他的臂弯中,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他在啃噬着自己,她迷乱的划一下水,身子被迫沉下去,锥疼只在这片刻间将她破开,她疼的盘不住他的腰,只低低哭出来,“我要死了……”   谢煜璟变得缓慢,背靠到水壁上,让她能熬过这疼痛,他一遍遍的抚摸着那湿掉的头发,给她安抚道,“你会活得长命百岁,我会陪着你。”   楚姒倒吸着气揪紧他,她委屈道,“……那你先出去。”   谢煜璟一顿,啼笑皆非道,“别闹。”   楚姒便落泪了,她挣扎一下,疼的更厉害,霎时不敢再动了,只急着抬头想说他,却见他眼里冒着热,那眼神似要将她吞吃入腹,她瞪他,“你不听话了。”   谢煜璟有些无奈的揽紧她,他也难受的很,想动又不能动,只得哄道,“我走你还得疼。”   楚姒微皱着脸,一低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徐徐地呼气。   待她缓过劲,身体里又有了麻,她抠一下他的手心,张着唇在他嘴边偷亲,“不够……”   谢煜璟噗地笑,旋即掌住她的头矮身入了水深处。   血色融在水中,晕着热雾燃起蚀骨暧昧,有人哭哑了声,那哭泣娇的黏腻,直让人恨不能永久沉浸其中。   夜深时,谢煜璟拢着人上了岸,才放进床,就听她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想跑了?”   谢煜璟接一点清水来哺进她口中,摸她的脸道,“都把我想成什么人?”   楚姒抓着那手紧紧抱住,气道,“老色鬼。”   谢煜璟侧身躺上来,捏捏她的脸道,“小妖精。”   楚姒便缩进他的怀中,打着哈欠喃声道,“你能抱着我睡吗?”   谢煜璟搂紧她,在她额头上吻一下,“睡吧。”   楚姒的精神彻底放松,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初刻拍案惊奇》   洛阳纸贵——套用了一下名字。 第57章   出发去洛阳的那日, 建康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牛车行过, 那雪就被淤泥玷污了。   司马骏一早候在城门口, 他旁边站着一脸不情愿的柳漪,脸上还挂着泪。   谢煜璟和楚姒下了牛车, 与他们面对面相视。   “陛下很守约, ”谢煜璟道,眼睛往柳漪的方向转了转,接下句话道,“柳淑仪的牛车我们已经备好了, 您的身子金贵,还是先上车吧。”   柳漪噙着泪娇娇的叫司马骏,“陛下, 臣妾不想去……”   司马骏讪着脸瞥过楚姒,还是张手往柳漪肩上抚着道,“就过去替朕看个花会,年后朕会接你回来的。”   柳漪便再无推脱的言辞, 只能哀怨瞅着他。   司马骏灰着脸松开手, 轻推她道, “去吧。”   柳漪攥着帕子低哭, 便有婢女上前搀着她上了牛车。   司马骏直看着她进里面才回神想到楚姒,他揣着手, 对楚姒笑的艰涩, “襄华,此去洛阳要多保重。”   楚姒低眸道嗯,偏过脸拉拉谢煜璟的手道, “咱们走吧。”   谢煜璟握住她,对司马骏道,“陛下,此去山高路远,殿下您不必想念,草民会照顾好她。”   他转身就要带着楚姒上牛车。   “……等等,”司马骏急声叫道。   谢煜璟和楚姒回头看着他。   司马骏眸中盈出泪,疾走到楚姒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封诏令给她,“襄华,这是朕给你的嫁妆。”   楚姒喉间酸苦,只轻声道,“父皇自留吧,舅舅和舅母会给儿臣添置嫁妆的。”   司马骏老泪纵横,抖着手将诏令塞进她手里,他亏欠道,“朕对不住你,你让朕补偿一回吧。”   楚姒望着那诏令,良晌说出话道,“儿臣不怪您。”   便是这句话,让司马骏捂袖痛哭,他倏地生了一丝希望,殷殷与她道,“公主府朕给你留着,如果,如果你回来,朕不会再由着人欺辱你。”   楚姒掀起眼看他,“父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儿臣往后嫁给了谢煜璟,他在什么地方儿臣就在什么地方,您不必担忧儿臣,您照顾好自己,儿臣就放心了。”   司马骏心凉一片,他擦掉泪,勉强笑出,“朕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朕,天不早了,朕不能耽搁你们,你们走吧。”   楚姒凝视着他,“父皇,丹药别吃了吧。”   “不吃了。”   司马骏摆摆手,笑着扭头坐上了步撵,内侍抬着他进城,其后跟着长长一串人,却掩不尽悲伤。   楚姒瘪一下嘴,低头时眼泪就落了。   谢煜璟环着她上车,牛车缓缓地行进,他抱人靠进榻里,手抚摸着她的背,听她一声声啜泣,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哭了一阵,又昏昏沉沉睡过去,谢煜璟掀帘去看外面,雪变大了,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像是要将这天地吞没,他哈了一口冷气,从塌下扯出炉子,生火热粥。   楚姒闻到粥的香味就醒了,她伏在枕头上,手里还抓着诏令,人也懵懂的很,她说,“谢煜璟,父皇会没事吗?”   谢煜璟舀粥到她嘴边,看她吃下去,“不知道。”   楚姒的眼睫动了动,打开诏令来看。   烟平六州全数成了她的封地,她心中难受,慌得想将诏令撕毁。   谢煜璟按住她,道,“就让他疼你一回吧。”   楚姒仰视着他,“给了我这六州,皇兄会更恨他。”   谢煜璟把粥全数喂完,才慢声道,“这是他欠你的,你若不要,他会更加自责,你收下这六州,全算给了他一个安心。”   楚姒坐起身,把诏令给他,“你帮我收着。”   谢煜璟没接,只笑道,“嫁妆得自己留着,哪能给夫家?”   楚姒方才的难过消散,又羞红脸侧垂头道,“不嫁你了。”   谢煜璟歪身倒在她跟前,皱眼做出伤心状,“你要抛弃我?”   楚姒伸着细指戳他脸,脸边热的出不了声。   谢煜璟抚上那只细腕,将那只手压在唇上,他一点点的吻着,看她缩紧腿,眯着眼半咬下唇,便轻微拽过手腕,任她失重的倒在他身上,他沿着那纤细的腕子朝上吻,听着她渐渐的细喘,他满身燥热,就势将她压倒,他叼着那软肉,轻笑道,“我在干什么?”   楚姒矜持的躲一下,没躲掉,在半推半就中被他占了便宜,她揪紧半落的衣衫,推不走身前的脑袋,她酥着身往被里钻,纤白的颈被他噙在口中似要吞噬尽,她啐他,“你下流……”   谢煜璟如一尾鱼也钻进被中,三下五除二就将她镇压了,他吁着气也喘道,“讨不到好。”   楚姒水眸微睁,耸着肩还想让他走。   牛车便在这时震一下,她被激得差点叫出来,愣是紧闭着唇瞪他。   奈何她没了劲,这瞪人更像是嗔怪,怪他不用力些,不疯魔些。   谢煜璟便再难抑制,反手捏被团着人藏进被里。   随着那牛车间断性的摇晃,偶尔能听见从被中溢出一两声低吟。   雪下停时,牛车的窗被人从里面打开,谢煜璟散着衣裳侧坐在榻边,单手揽着楚姒让她伏在肩侧,他淡淡道,“建康的雪就是存不住,这就停了,再行一段路,估摸雪都看不见。”   楚姒身上还酸,半合着眼道,“……我不想跟你一个马车了。”   谢煜璟低眼瞅她,“又怪我?”   楚姒拽他衣袖遮脸上,“你臭不要脸。”   谢煜璟拨掉袖子,让她无处可藏,他轻捏那细下巴起来,探首吻她,“憋久了。”   楚姒敲他肩,唔唔声道,“……停。”   谢煜璟意犹未尽的吻紧她,直看她快哭出来,才恋恋不舍的放开道,“停了。”   楚姒推一把他。   谢煜璟就放手随她躺进榻。   楚姒问他,“你说柳漪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是我父皇的,那你为何跟舅舅他们说,柳漪生产后,天下局势会变。”   谢煜璟翘起眉,“不这么说,他们岂会愿意跟来?”   楚姒玩着他的手指,忧心道,“谎言迟早是要戳破的,柳漪的孩子血统不纯,皇兄若查出,我们这一招就完了。”   谢煜璟低眉笑起,“柳漪不蠢,她跟崔岩的勾当没几人知晓,只要她一口咬定孩子是陛下的,就没人敢说不是。”   楚姒有点不开心,“她背着我父皇做下这种事,要真的生出孩子,对我父皇未免不公平。”   谢煜璟系上衣带,拉过大氅穿好,道,“她想生孩子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楚姒欢喜起来,“你别骗我。”   “总把我想的坏,”谢煜璟捏她耳朵,她扭身避开。   他还想追,牛车戛然停住。   “怎么了?”谢煜璟朝外看。   谢毅立在车前,欠身道,“郎主,柳淑仪说肚子疼。”   谢煜璟思索一会,开了车门要出去。   楚姒牵住他的衣角,不想让他走,“你要过去看她。”   谢煜璟憋笑,“她肚子疼,便是要我去看,我不过去,不是不顺她的意,回头她再说要死了,岂不是晦气?”   楚姒哼一声,松手道,“她很会勾人。”   谢煜璟给她掖好被角,道,“从前我瞧不见她,如今她都大腹便便了,我更瞧不见。”   楚姒藏在被子里笑。   谢煜璟自柜子里摸出一本书给她,道,“看会儿书。”   楚姒靠着枕头,拿书翻着看。   谢煜璟弯腰跳下了车。   他没直接去柳漪那边,先绕过那辆牛车去后面,正见药老和岁禾两人在车里干架。   他立在车边敲了敲窗,那两人才歇手。   药老拍拍衣服上的灰,做出极正经的样子道,“找我有事?”   谢煜璟朝她拱手道,“柳淑仪说肚子疼,还望药老过去看看她。”   药老鄙夷的啧啧声,“她能有什么病,这一路要吃要喝,我们在后面看着都烦,我看她是无病呻吟。”   谢煜璟道,“劳您去看一次,我好让她老实点。”   药老撇撇嘴,跑出牛车对岁禾道,“臭丫头,等我回来收拾你。”   岁禾扒拉两下乱发,抓着桌上的果盒子对她扔过去。   唬地药老急朝谢煜璟道,“快抱我下去!”   谢煜璟慢条斯理的拎着她的衣领将人放下地。   药老一下地就捂着鼻子朝后退,呸谢煜璟道,“你这个小郎君招摇的很,当别人闻不见那身味?”   谢煜璟厚脸皮的笑一下。   药老咦两声,拿出个药瓶往他身上倒几下,旋即跑着步超前走,“小殿下身子弱的很,你可惜护些,别磨得人下不来床。”   谢煜璟露一点窘迫,抬袖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味,想来是她嗅觉灵敏才闻得见。   俩人到了柳漪车前,就听见那车里女人哎呦哎呦着声在叫唤。   谢煜璟瞥过车边的婢女,道,“开门。”   那婢女胆怯的上前,解了门栓将车门打开。   谢煜璟阴着眼望里边人,就见柳漪歪着身倚在车壁上,蹙眉娇啼,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   柳漪见到他人,立即止住声,只抿着唇盯他,那眼里有愤恨和幽怨。   谢煜璟挪过眼,将药老提上牛车,道,“给她看看得了什么毛病,在这里叫的生怕人听不见她疼。”   感谢在2020-08-24 12:10:03~2020-08-25 12: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小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柳漪惊慌的掀被遮住自己, “别过来!”   药老哼哼着声,“不过来就以为我治不了你?”   她在腰间扒拉出个哨子,对着嘴吹出声, 须臾就听见细细簌簌的响声, 一只蜈蚣沿着窗爬了进来,正盘踞在桌上仰起头对着柳漪摇摆。   柳漪啊的一声尖叫, 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涕泪横流, “本宫肚子里还有龙种,你们敢这样对本宫,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药老挠挠头,转脸看谢煜璟。   谢煜璟咂一声, 道,“别弄死了就好。”   药老兴奋的搓搓手,使唤那蜈蚣, “红红,让她尝尝你的厉害。”   那蜈蚣翘了翘尾巴,慢悠悠的往榻上爬去。   柳漪抓着枕头朝着它猛砸,“走开!”   那蜈蚣身形很小, 她不仅没砸中它, 还让它钻进了褥子里, 片刻时间, 它就摸到她的脊背上,一直往上爬行, 爬到她的劲项上才停住, 伸口便咬。   “啊!”   巨疼袭来,柳漪卧倒下来,阵阵抽搐, 她哭嚎着,“谢煜璟!你好狠的心!”   药老无趣招招手,那蜈蚣便松了口,乖觉的游走了。   柳漪抖着手抚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然肿起,她怯怕的爬下来,目光盯着谢煜璟道,“你不能杀本宫,你杀了本宫,你手里没了筹码,你别想再扳回局势。”   谢煜璟睨她,“说的好,我当然不能杀你。”   药老蹦到她跟前,拿脚踢她,“你们皇宫的人都这么怕死啊,我的红红可是药虫,你不是说你肚子疼吗?我让它以毒攻毒,保证你肚子再也不疼了。”   柳漪滞住,未几她恐慌的抱着肚子大哭起来,“你对本宫的孩子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让他安分点,免得吵到旁人,”药老龇着小虎牙冲她笑,又邪又恶,“你看它不是乖的很。”   柳漪瘫倒在地,痛哭不止,“它是无辜的,你们如何对本宫,本宫都可忍受,但它还未出世,你们下此毒手,不怕遭报应吗?”   谢煜璟冷视着她,“你的孩子之所以遭罪,是因为你这个母亲,你在它没出身前就给它造了孽,不过是孽力反噬罢了。”   柳漪双眸赤红,“我有什么错!你们这些人标榜自己无辜,我难道就不无辜?是你谢煜璟带我入的建康,又将我踢出府,我何曾对你报复过,我入了宫也只是安分守己的呆在陛下身边,你们的纷争我没参与过,凭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些罪责!”   谢煜璟朝她走一步,定在车板前,他眼眸微眯,厉声道,“你入谢府前,我告诫过你,不要动旁的心思,你动了,那就是你的错,你与王旭宴勾结,给殿下下浮生散,就这一条你死万万次都不足以偿还你对她的伤害,你现在能活着,得感谢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没它,你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柳漪呆住,少顷她大笑出来,那笑声并不见喜悦,全然是悲凉,“你有没有心?你看不到我的情深,只当我狠毒,她是世家贵女,她是公主殿下,所有人都捧着她,那我呢!我只是个庶民,在你们这些贵族眼里,我怕是连条狗都不如,你们能随意践踏我,而我不过是想争一争你们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被你鞭斥的体无完肤,谢煜璟,你这般狠,你的公主殿下她知道吗!”   谢煜璟乜过她,侧头对药老道,“别让她流产了。”   药老背着手绕过牛车,鼓鼓嘴道,“我红红又没毒,她嚎的跟要死似的,真丢人。”   柳漪一怔。   药老丢一颗药丸给她身旁的婢女,道,“喂她吃了,省的鬼哭狼嚎,还当是我们要谋害她。”   那婢女捧着药塞进柳漪嘴里,小声道,“淑仪娘娘,奴婢扶您起身。”   柳漪恍惚着由她扶起,待要坐回床时,她倏地朝谢煜璟道,“你们挟持本宫,是想在洛阳另立新都。”   她说的极肯定,那眉色中都参杂着欢腾。   谢煜璟瞥着她笑,“你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都未知,能不能生出也未知,只要陛下在一日,我谢氏就只认陛下,陛下死,也只认他指定的继承人,你想做太后,这美梦可以破了。”   柳漪身子一倒,颓废的倒在榻中,“你让本宫来建康,仅是为她报仇。”   “知道就好,”谢煜璟背身离开。   柳漪合住双目,任泪洒下。   --   谢煜璟上到牛车里,见楚姒下地蹲在案桌边,手里捏着一只竹编蟋蟀翻看。   他耳朵翻红,抿声道,“怎么摸到这上面去了?”   楚姒晃了晃蟋蟀,笑道,“你编的?”   谢煜璟表现得很是散漫,嗯着道,“没事的时候编出来的。”   楚姒挑着眉奥出声,“我从前都不知道你会编这个。”   谢煜璟翻身上榻,捡起一边书随意翻了翻,自不多话。   楚姒也爬上来,张开腿坐到他腰上,她丢开那本书,抻着脸道,“我想听你说。”   谢煜璟抚着她下颌道,“说什么?”   楚姒垂下眼,腼腆道,“你明知故问。”   谢煜璟松手搭着她的细腰,懒声道,“真不知道。”   楚姒羞红着脸低首在他胸前,细弱着话道,“你学桓冀。”   谢煜璟像是没听见,“嗯?”   楚姒将手抵在唇边,半遮着脸不说了。   谢煜璟浅浅的笑,“你喜欢的我都想做给你。”   楚姒耳热起来,拿手揪他衣襟,将他的头往下拽,“想再听一遍。”   谢煜璟笑意加大,他伸出双手将那张绯粉的脸托起,与她鼻尖相近,他低沉着声道,“你喜欢的只有我能做给你。”   旁的人他绝不容许趁机而入。   楚姒呆呆地看着他,她突然抬手摸他的眼睛,道,“好怕你又变回以前那样。”   谢煜璟眨一下眼,长睫拂过她的手,带起一片痒,“不会。”   楚姒弯眼笑,抬首亲一下他,觉得不够,又亲一下,还不够,她便抱着他的脸缓慢亲吻。   谢煜璟闭着眼感受她传递来地欢快,心跳如鼓。   楚姒空出一只手覆在他的心口处,那里起伏的很快,想藏都藏不住。   她小小声道,“你心跳好快。”   谢煜璟凝望着她不语。   楚姒看到他发红的耳侧,她惊奇道,“你害羞了。”   谢煜璟拿过水杯喝一口,道,“没有。”   楚姒侧脸靠在他的心口处,笑意盈盈,“谢煜璟。”   谢煜璟拉过被盖好她,“嗯。”   “像做梦一样,”她说。   谢煜璟揭开窗,朝后方看去,建康城已经看不见了,只余一片天地茫茫,细雪又下起,有一些吹进来,他放空着眼喃喃道,“像做梦一样。”   楚姒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中,柔声道,“什么梦?”   谢煜璟包住那只绵软的手,郑重地放在唇边吻了吻,道,“梦里我带着你回到洛阳,你为我生下儿女,我为你打下一座城。”   楚姒仰望着他,笑起道,“我想一直呆在你怀里,你到哪里都带着我。”   谢煜璟抹掉她眼尾的泪,也笑,“好。”   楚姒眉心蹙起又放开,她想起别的事,“柳漪入洛阳会住哪里?”   谢煜璟道,“我耶耶在洛阳有不少宅子,随便捡一间出来给她住不成问题。”   楚姒扯了扯唇,“我不想看到她。”   谢煜璟嗯道,“她进了宅子我会派人去看牢她,她想出来没那么容易。”   楚姒便放心了,她依恋的抱住他的手臂,再没话了。   谢煜璟低眸注视她,“北府兵这一年都在征募新兵,咱们回去大概能招满十万左右的人。”   楚姒合计一下,“这么说,北府兵都快满四十万人了。”   谢煜璟道,“还是少了,原本想扩招到五十万,奈何流民多体弱,想挑几个身强力壮的没那么容易,况且他们大部分不服管教,我带去建康那八万人,到如今磨出来的也就五万。”   楚姒一愣,“所以那三万不听话的,就被你发配到豫章郡了?”   谢煜璟弯唇。   楚姒犹疑着,“他们进豫章郡,基本是在温铁军的掌控下,你就算想磨搓他们,但放在温铁军手里,回头岂不是给他们送人?”   谢煜璟浅浅微笑,“说的好,这人是我送给他桓冀的,但是估摸他用不了。”   楚姒疑惑,“当真?”   谢煜璟合上窗,道,“那三万人是我专程为他挑的,或多或少都因着饥荒患上一些病,纵使温铁军驯服了他们,也不能用起来,除非桓冀出大钱给他们治病,他再有钱,三万人也治不起。”   楚姒遮着手笑,“你好坏。”   谢煜璟碰碰她,道,“北边魏人逼紧,又占了夷人地盘,他们势大了,我北府兵也得翻一翻,便是他们没强多少,多征的这些人也可分派出来,以防建康那边出动乱。”   楚姒疑惧,“你当初说建康会乱,乱的不是朝局?”   谢煜璟眼眸变深,叹一声道,“乱的是人,桓冀一败,说明中军也败,陛下手中只有那两万中军,崔岩若在西边失利,意味着陛下再无守备军。”   楚姒直起身,抓他的肩难过道,“我不想父皇有事。”   感谢在2020-08-25 12:55:34~2020-08-26 12:1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谢煜璟垂眸望她, 倏忽侧过脸看向窗外。   楚姒有些微愧疚,踌躇着摇摇他。   谢煜璟抿紧唇,复又凝视着她。   楚姒伸手圈在他脖子上, 讨好地歪头对他笑, “他是我父皇。”   谢煜璟矮身侧躺下来,虚虚拢着她, 眼里地深能淹没任何人, 他张开唇道,“福王不会杀他。”   楚姒近他脸前,贴着他的唇轻轻吻,那吻带着小心翼翼, 像是怕伤到他,又像是怕吓跑他,这些年里他独自承受下来的苦在这个吻里被她揭穿了, 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可怜他心疼他。   她父皇欠下的债,她会用一生来偿还,那些苦最终都会变成甜, 他们会远离从前的是是非非, 只在自己的居所欢声笑语。   谢煜璟煽动着长睫, 终是回应她, 他们吻在一起,如共生的枝蔓, 从此再不会有人能将他们拆散。   --   抵达洛阳是在一个月后, 夏岫英在城门口迎到了人。   谢煜璟牵着楚姒下牛车,沿着行道往谢府走,顺便指指随后的牛车跟夏岫英道, “阿英,送柳淑仪去城西的宅子,多派点人去看守,以防她逃。”   夏岫英道一声是,带着人将柳漪的那辆牛车驱走。   楚姒回身去寻楚昭鹤和袁夫人,却不见他们身影,纳闷道,“舅舅和舅母人呢?”   谢煜璟笑着,“刚进城就直奔新府了,新府和咱们的府宅近,走小半炷香就能到,回头我带你过去。”   楚姒点一下头,又窘迫道,“要不我住舅舅那边吧?”   谢煜璟立在府门前,转了目光往里看,“阿妍来了,你想躲也躲不掉了。”   楚姒着慌去看人,果见谢清妍挺着肚子走出来,她瞧着养的好,整个人肉乎乎的,看着就福态。   谢清妍托着腰抬一下脸,冲楚姒半冷不热道,“阿兄还真将殿下带来洛阳,我当殿下不愿来呢。”   楚姒难堪的很,侧仰头看一眼谢煜璟,他嘴边微翘,专注的盯着她。   楚姒便有了勇气,她歉声与谢清妍道,“阿妍姐姐,我跟他来了,从前的事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盼你不要跟我置气。”   谢清妍撅着嘴斜眸瞪她,“倒学会了泼皮无赖,我可不吃这一套。”   楚姒嗫嚅着不知怎么办,又看了看谢煜璟。   谢煜璟忍着笑往她头上抚摸一把,顺手在袖中摸出个盒子,打开来给楚姒看,“阿妍嘴硬,这耳环是她叫我带给你的,我忙着事就给忘了,今日见着她倒叫我想起这桩事来,我替她转送给你。”   楚姒抿笑一下,接过那小盒端量,那副耳环打的好,细润玉盈,正合着她的喜好,她拘谨着声跟谢清妍道,“阿妍姐姐送的耳环我很喜欢。”   谢清妍强壮的黑脸瞬间垮掉,她跺一下脚,恼声道,“阿兄你就帮着她吧!”   这般说着,她旋身要府里走,也不知是不是扭到腰,她哎呦着声叫唤起来,“啊!这小混蛋又不安生,快来扶我一把,忒疼了。”   谢煜璟推一下楚姒,“快去扶。”   楚姒烧着脸跑过去,搀着谢清妍的胳膊,殷勤道,“阿妍姐姐,我扶你。”   谢清妍哼一声,倒没推开她。   几人这才入了府。   楚姒随着谢清妍往里走,一路都能见着各色木槿,只现下隆冬,没开出花,她偷眼看了半晌,又侧头瞅谢煜璟,他跟在后面也看她,两人一时都不舍得错开眼神。   “这些木槿都是阿兄叫人从各地运来的,入土也是阿兄亲自动手,你过来了,他怕你不适应,连院里的一应物事都备的妥帖,”谢清妍上了台阶,寻到堂屋里坐到椅子上,“你再不能做害他的事了。”   楚姒坐到谢煜璟身旁,柔柔看他道,“不会了。”   谢清妍揉揉脸,耸着肩道,“鸡皮疙瘩掉一地。”   楚姒赤着耳朵垂下头,眼睫轻颤,羞得再道不出话。   谢煜璟伸指挑她的小指头,勾着扯了扯。   楚姒便将头垂的更低,手却不舍得放开他。   谢煜璟将手边的茶揭开给她喝,转头对谢清妍道,“阿妍,杜冲的伤怎么样了?”   谢清妍拿过一颗橘子剥着吃,“好的很,躺屋里睡着呢,都快成猪了。”   谢煜璟笑出,“你自己夫君到你嘴里成猪,没个德行。”   谢清妍撇一下嘴,吐出一粒籽道,“他老抢我吃的,本来就跟猪一样。”   谢煜璟卷一下袖子,照果盘中拿了个石榴剥开给楚姒,看她接手小小的吃着,他才与谢清妍道,“让他再养个把月,伤好了再出去。”   谢清妍唔着,“阿兄即是回来了,那杜冲受伤的事还要瞒着吗?”   谢煜璟道,“不用瞒了,消息放出去吧,南边的人和魏人巴不得听到这消息,他们早等不及动作了。”   谢清妍颔首,她转转脖子,张嘴打哈欠,“就为见你们,我午觉都没睡。”   她支着身起来,便有婢女来扶住她,朝外走。   楚姒吃过一半石榴,放桌上道,“阿妍姐姐是不是快生了?”   谢煜璟翘着腿,拿起那石榴一粒粒捡出吃进嘴里,道,“就这两个月,赶早的话,孩子大概一月就会出生。”   楚姒挠一下手,道,“我想给她准备个礼物。”   谢煜璟笑起,拉她往出走,“凑巧,过几日群芳会就来了,我带你去街上玩,顺便给她挑礼物。”   楚姒随着他往东边走,院里花草多,香气沁人,她走着便又想黏他,只拽住他道,“我想要花。”   她说的孩子气,谢煜璟低笑出来,顺手摘一朵红山茶别在她的鬓侧,印的她脸俏生生,他弯腰将她抱起,一路进了屋里。   楚姒窝在他手臂间不想动,半个身子倚在他胸膛上,软的像是要跟他生在一起,她轻着声道,“不想去榻上。”   谢煜璟便坐到摇椅上,放她跨着身坐在膝上,他碰碰她的嘴唇,道,“黏人精。”   楚姒捉那只手放在胸前,蹙眉道,“这里有点点不舒服。”   谢煜璟动一下,她便眯住了眼,唇张起,能看见里面细红的小舌不安分的颤着,他擒起她的下颚,眸子暗沉的端视着,那只遵循她嘱托的手就变本加厉的捻动起来,她吸气起来,极娇的瞪他道,“……你不好。”   谢煜璟登时眼热,低身包住她的唇品尝,将她说的不好都吞掉,他的手指转到她腰边,熟练的帮她解掉外袍,让她无处遁逃。   她懒着腰承他发力,合眸想喘出,但被他全吃在嘴里,她低低泣开,生出了想逃的念头,却被他掌住后颈,她跑不掉。   谢煜璟拔下那密发间的玉簪,浓长的墨发倾泻而下,直直垂落,正好掉在他的膝头,她掀一只眼瞄过,才要抱怨,那鬓侧的红山茶就落了,正跌到他们相抱处,她抖着声说他,“不要你了……”   谢煜若有似无的嗯声,低身去咬那花,将它压近粉团用牙齿轻触,触地她彻底泄了劲,只能任他胡来。   这一场酣畅到晚灯点明时结束,楚姒被谢煜璟抱着回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婢女早已布好晚膳,谢煜璟揽她到外屋去,盛了碗骨头汤喂她。   楚姒有些许疲惫,半闭着眼道,“杜冲受伤,之前隐瞒了,为何现在又放出消息?”   谢煜璟扒一口饭,就着她的汤碗咕一口,道,“隐患不能一直留着,得找时间引出除掉,才能长久安宁,现下正是好时机,我回来洛阳,杜冲也好的差不多,魏人和福王若知杜冲负伤,必会蠢蠢欲动,就要乘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楚姒揣测着他的话,道,“你是说皇兄会起兵?”   谢煜璟夹一块鱼肉给她,温声道,“也不定就起兵,陛下身边如今仅他一人,他若聪慧,该是隐而不发,只等陛下传位后再有动作,就怕他蠢,急着复仇,那到时候势必会有兵戈起,陛下就只能被逼着退位,建康群狼环伺,只要动兵,咱们这边地也会被牵连,魏人和齐人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大燕内乱。他们也想在其中分一杯羹,那就是内外交困,咱们洛阳这里往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楚姒咽下鱼肉,从他怀里坐起,扣着他的肩膀道,“皇兄是有仇必报的性格,王家得势,他手里就有了兵权,再加上桓冀的九万兵,届时父皇就是一块肉,我怕他会对父皇下死手。”   谢煜璟道,“不会。”   楚姒困惑,“他能杀我,同样能杀父皇。”   谢煜璟续了杯清水让她喝下去,然后放她卧进棉椅里,他剖析道,“陛下是天子,福王想登大统,就得让陛下承认他,他要真敢杀陛下,那十几个亲王岂是傻的?到时群起而攻之,皇位就成了众人都能竞得的宝物,福王再恨陛下,也得留陛下一条命,除非他想让大燕从里面被亲王瓜分,龙椅不只他司马熙一人能坐,那些亲王个个都有儿子,宗室讲究个德行,司马熙若对陛下犯杀心,他就会被宗室驱逐。” 第60章   楚姒闭着唇未说话。   谢煜璟扯了外衫穿上, 道,“咱们婚事这月初六就办了吧。”   楚姒抠一下棉布上的花纹,“初六是后天, 你好急。”   谢煜璟蹲到她身边, 专注的看着她道,“你歇在我屋里, 总不能没名份, 外头人都看着,过不了几天流言蜚语就能满地飞。”   楚姒抬眼看看他,臊得低头,微有气道, “我明日就搬走。”   谢煜璟舔一下唇,可惜道,“府里其他院子都没木槿, 只我这屋木槿生的好,你若要搬走,花就没得看了。”   楚姒双手抱住腿,脸边红云出, 她细小声道, “那你把院子给我, 你去其他院子住。”   谢煜璟撅嘴笑, “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占了我的人, 还要赶我出院子。”   楚姒悄声说一句, “我没占你人。”   她羞得没法再说话,只默声将脸埋下来,她觉着自己太放纵了, 根本离不了他似的,只想被他一直占有。   谢煜璟噤住声,抻出手往她怀里去,柔声道,“还酸吗?”   楚姒轻手挠他,便软了身扭一下,她张着艳红的唇小声说他,“你把我变得好奇怪。”   那件才穿上的外衫又被谢煜璟脱下,他近身压着楚姒,像是极关切的在帮她看身体,“哪里奇怪?”   楚姒那黛色的眉微微皱起,一只手遮在唇边开始呜咽,“……我想找大夫看看。”   谢煜璟手下的动作缓慢,又轻又拖沓,他紧紧看着她面上欢愉与难受交织,只道,“大夫看不好的。”   楚姒侧歪着头,一手抓着缀在腰边的长袍,她细白的腿不着力,在半空踢蹬着,就被谢煜璟捞起来挂到腰上,她含着水的眸子颤了颤,怨他道,“我离不开你了。”   “那不是挺好?”谢煜璟缓缓行进,他的力道重的像是要将她彻底碾成泥,让她再没有骨头,只能依靠着他生长开花。   楚姒有些昏,但还是顺从的靠着他,迎接着他的征伐,她喜欢和他肌肤相亲,没有布料阻隔,绵软相碰,她愿意溺死在这种春情里。   她觉得自己浪荡极了。   “……要是有人发现我这样,”她迷着眸子蹭他的脸,在他的亲吻里低低笑出来,“好舒服。”   谢煜璟缠着她,一手揽起她回了床上,他们一起倒进被里,他才想起她说的话,只攻势更猛了,他沉着声道,“没人发现。”   楚姒缩着肩侧过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又没力的放开,她难过了,“我得病了是吗?”   谢煜璟拂开遮在她眼边的碎发,道,“没有。”   楚姒绞住他的腰,无促的摇头,“我得病了。”   谢煜璟的身体便停住,他托起她的头,凝望着她的眼眸道,“你没病。”   楚姒弯起唇,拉着他倒进床里。   红浪翻滚,春宵过后便是沉寂。   五更天谢煜璟从床上起来,楚姒困乏的抓他手,“……你要走吗?”   谢煜璟将她手放回被里,在她唇边吻着,“得去军营看看。”   楚姒便被安抚住,昏昏然睡了过去。   谢煜璟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没见她醒,才匆匆穿好衣裳出了屋。   这个点天还是黑的,他顺着长廊往下走,正走到南苑去,那边的屋子还亮着灯,可见里面人没睡。   他走到门边敲了敲,岁禾骂骂咧咧的开了门,“大半夜的,谁这么缺德过来找人。”   正见谢煜璟冷着脸立在门前。   她抓一下头,抱手道,“你不陪着殿下,跑过来骚扰我们,明天我就跟殿下告状去。”   谢煜璟道,“你们没睡,让药老出来。”   岁禾踢一脚门槛,朝里喊,“狗崽子,你主子来找你了。”   药老吃掉刚剥好的香蕉,将香蕉皮往她头上扔。   岁禾磨着牙要揍她。   药老便一溜烟蹿了出去。   岁禾哼一声,砰的关上门。   谢煜璟坐到石阶上,朝天上看了看,月明星稀,黑夜就好像一直不会过去,他收回眼,跟药老道,“她有点不对劲。”   药老坐到栏杆上,晃着小腿道,“小殿下的心疾都治好了,还能有什么病?”   谢煜璟沉目,许久道,“她爱缠人。”   “女人不都这样?”药老瞅他笑,龇着牙凶巴巴道,“小郎君你很不厚道,这就开始嫌弃她了。”   谢煜璟摇头,“不是,她怕很多东西,即使呆在我身边,也还是怕我跑,哪怕我走远一点,她都会警觉。”   药老跳下地,站到他跟前,道,“这病我可治不了。”   谢煜璟沉默住。   药老摸出个糖来吃,嚼着道,“得你呵护了,她幼年父母不亲,姊妹不近,又遭你始乱终弃,成年后在皇帝陛下那里被利用驱使,这病算心病,要你宠着疼着,万不能让她再受苦,否则极有可能会崩溃,到那时神仙也救不了。”   谢煜璟笑一声,“算不得毛病?”   “这算什么毛病,就是富贵病,日子久了她自己就能好,我回去睡了,”药老伸伸懒腰,返身跑回屋去。   谢煜璟吁出一口气,散着身也出了院子。   日头升上去,谢清妍进院子来看人。   那屋半合着,她推开走了进去。   绕过隔门,就见楚姒还躺床上睡着,腮红脸润,细肩半露出来,有点点红痕覆在上面,叫人瞧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看。   她坐到床边,浸着笑叫人,“殿下。”   楚姒松动一下眉头,眼睁了半条缝,见着是她,才慌忙爬起来,道,“阿妍姐姐怎么过来了?”   她身子细,穿宽袍松松垮垮,爬起来时腿还发着酸,不得不依在枕头上,强作随意的与谢清妍笑,只她不知道,她这身姿看着妩媚柔弱,一瞧便知是经了那事。   谢清妍端详着她,眼中显笑,“你个小懒虫,都日上三杆还不起床,阿兄走时叫我过来陪你,哪知你睡到现在,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楚姒面露窘态,“我,我起迟了。”   谢清妍摆一下手,踢掉鞋子钻进被窝里,道,“昨晚就不见你们出来,还以为阿兄要把你藏着不让见人。”   楚姒脸红了,“……没有。”   谢清妍牵她手,握了握那手腕道,“细了,回头得养胖些。”   楚姒这才敢和她对视,“阿妍姐姐还记得我多重?”   外间婢女进来摆膳。   谢清妍让那婢女搬了床桌上来,吃食都摆在那上面。   楚姒掀被下地稍做了洗漱,再回来,就见谢清妍已经吃起来了。   她有些吃不下,半身卧在床里看着她吃,“阿妍姐姐现在胃口真好。”   谢清妍帮她舀了碗清粥,道,“等你像我一样了,你也会胃口好。”   楚姒面颊起粉,捏着勺搅粥,只抿嘴不接话。   谢清妍催她,“吃些粥,我等你吃完就走。”   楚姒拧着眉,道,“早起没甚胃口。”   谢清妍撑着手道,“你们后日就要成婚了,阿兄已经把婚讯放出去。”   楚姒便舀着粥送嘴里,“他昨晚说了。”   谢清妍对她笑,“南边估计也会知道。”   楚姒嗯道,“父皇一早就知道我会嫁给他。”   谢清妍咂一下嘴,“只怕你父皇不愿,殿下义无反顾?”   楚姒知她是在试探她,她当即抬头,看着她道,“我想嫁他。”   谢清妍审视着她,“我阿兄对殿下一片真心,殿下杀了他两次,他却只想对你好,如果殿下入洛阳,还是带有目的,那后日的婚礼我定不会让它继续。”   楚姒急着抓她手,道,“我没有目的,我来洛阳就是要嫁他的。”   谢清妍盯着她,“殿下能发誓吗?”   楚姒立即竖起手指,道,“我发誓,若我再伤他,就叫我不得好死。”   谢清妍放松笑出,待要说话,屋门被踢开,谢煜璟从外面走进来,直走到床前,望着她道,“阿妍,你出去。”   楚姒连忙道,“阿妍姐姐来找我玩。”   谢煜璟没应声,还是看着谢清妍道,“出去。”   谢清妍起身下床,她立在他面前,直声道,“阿兄,我对殿下没有恶意,我只是不能接受她嫁给你是因为别有用心,我自然是想你们好,殿下这个誓发了,我也知她是恋着你,往后我再不会揪着先前的事不放。”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   “陛下不要她了,阿妍,你别再伤她,”谢煜璟道,他说这话时神情凛然,是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样子。   楚姒低着脑袋,侧身靠进床里,再没插话。   谢清妍愣住,“……陛下不要殿下?”   谢煜璟道,“往后她会在洛阳安家,楚家也过来了,这里会是她的故乡,你不要老是说旧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谢清妍拍一下脑袋,冲楚姒赔笑道,“委实是我小人之心,殿下当我之前说的就是个屁,往后谢家就是你的家。”   楚姒扭头对她笑了笑,“谢谢阿妍姐姐。”   谢清妍搓了搓手,讪笑着道,“既然阿兄已经回来,我就不留这里碍眼了。”   她迅速走开了。   谢煜璟俯身下来,摸摸楚姒道,“别难过。”   楚姒仰起脸看着他,“你会像她那样想我吗?”   感谢在2020-08-27 11:57:01~2020-08-28 12:1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谢煜璟将床桌撤下来, 摇首道,“忘了之前我说过的?”   你说的我都信。   楚姒心间的那点惶恐就都被甜蜜取代,她支起身, 抬起双手挂到他的脖子上, 怯声道,“我怕你哪天就不要我了。”   谢煜璟拢着她, 随手扯来裘衣让她穿上, 他温笑道,“我还怕你不要我,我年纪大了,怕你往后看上旁的小年轻, 嫌弃我老。”   楚姒便欢悦起来,依在他身上不愿下去,“你会嫌我烦吗?”   谢煜璟失声笑, “怎么就嫌你烦了?”   楚姒有些不好意思,她紧贴着他,轻声道,“你说我黏人。”   谢煜璟笑得大声, 他腾身歪到靠椅上, 揉着她的腰道, “都不记得我的话, 从前我说想揣着你满地跑,你黏我我还巴不得。”   楚姒满心欢喜, 将脸靠在他的颈窝旁再没问话。   --   初六那日是个大晴天, 谢府早早开了门,从前门到后院各处都张灯结彩。   北府兵列在谢府门前,个个身姿挺拔, 身穿赤红盔甲,威武喜庆。   谢煜璟这颗铁树开花,娶得还是公主,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了,早有老百姓成群结队聚在街道边,手执鲜花瓜果,只等他们出来便要掷送。   将过巳时,谢府门大开,谢煜璟从门里出来,他身着大红喜服,面上尽是喜悦,其后跟着杜冲,他行走如风,瞧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有将士牵白马过来,谢煜璟旋身上马,侧头看门里。   正见里面楚姒蒙着红盖头被袁夫人搀出来,她的腰肢细软,着的那身喜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衬着她的腰纤瘦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掌住,她走的很慢,脚步也很轻,不似北地女子那般风风火火,这种温柔似水的气韵只有南地水土才能蕴育出,她的柔,刻进了骨子里,纵使经历了千般风雨,她依然温软,只叫人想将她托在掌中肆意宠爱。   她走下了台阶,袁夫人将她的手放给一边的婢女,婢女搀扶她上了牛车。   袁夫人瞧着楚姒上牛车,那一刻仿似心都空了,她把她嫁出去,往后她是谢家妇,从此脱了楚家,她再也不会回头看她这个舅母一眼,在她心里,谢煜璟成了她的天地,往后也会为他开枝散叶,他们会恩爱非常,不必再受苦楚。   她的小阿姒成人了。   只在这一瞬,观望的人堆里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恭喜谢家郎主娶得如意美人。”   倏忽便有无数花果朝着他们投来,北府兵列阵挡在车前,阻隔了这些人的热情,牛车缓缓行动,沿着盘武道前进。   路边过道皆被花束瓜果淹没,牛车过街,便有铜锣声响,欢乐在每一个脸上显现。   谢煜璟策着马领在前方,他很兴奋,又在心底生出恐惧,前世的事现在回忆就像是一场梦,梦里的人没死,被他娶回来珍藏,梦里的事没发生,他为她立起来一个坚实的后盾,免她受苦,让她在他的怀抱中随意撒娇,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牛车,她确实安坐在牛车中,她会是他的妻子,会与他同枕而眠,余生都不会再遭人遗弃。   他蓦地朗笑出,惧怯散尽,唯余幸福在心头。   送亲队一路东行到谷水处停住,谢煜璟下马站到水边,那水边放着神案,供奉着海螺神,有仆婢在地上放好蒲团,只等人来祭拜。   谢煜璟走至牛车前,伸手在车门前敲了敲,那门就开了,从里边伸出一只纤手,他自然的接住,握着它柔声道,“要下来拜一拜。”   楚姒矮着腰蹲在车前,踌躇着要跳,腰间便一紧,一晃神就被谢煜璟抱了起来。   围观的人轰地一声笑,发出艳羡的称赞。   楚姒止不住羞,在他身前悄着话训他,“你一点都没正形。”   谢煜璟弯了弯唇,放她跪倒。   他也跪在她左侧。   两人对着那姻缘神叩了三首,便有人来拿过他们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   谢煜璟重又牵住楚姒,带着她来到白马前,道,“要乘马鞍打我。”   楚姒咬着唇,嘟哝道,“我不会骑马。”   谢煜璟环着她抬高,直接抱她跨上了马,他又翻身下来,一旁的侍卫递上来鞭子,他将鞭子塞到楚姒手里,道,“往我身上打一下。”   楚姒有点难办,她不舍得打他。   盖头挡着她,瞧不见她的神情,只看到她定在马上,旁观的人原先还乐呵呵,就都闭声等着她。   谢煜璟看出她手抖,知她心思,便道,“打完我,就是我的人了。”   这话一出,楚姒就忙不迭抄着鞭子象征性的抽他。   其余人格着声笑,间隔有人道,“原来是心疼夫君啊,南地女郎多情至此,真让人向往。”   谢煜璟拿下她的鞭子丢给杜冲,踩着脚蹬上了马,团团将楚姒圈在怀中,他笑着道,“我带你回家。”   只听一声“驾”,白马飞驰出去。   楚姒伏在他的颈边,伸指咬住,才免得惊叫出,她在他耳边道,“你就不能慢点。”   谢煜璟哈哈笑,“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你,还要我慢一点,我都嫌太慢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你锁在房里。”   楚姒耳边泛红,乖巧的回抱着他的腰,也细细道,“想要你。”   白马跑的快,片刻就回到了谢府,他着急的抱下来人,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后院。   屋内一切喜事用具都备好,他支着秤头挑开她的盖头,就见一张落了新妆的美人面羞怯怯的往他身上靠,他端来交杯酒与她一同喝,酒入肚中,他就扔掉了杯子,一口吻了下去。   楚姒闭着眸随他吻,她感觉到肩侧衣衫被剥离,心内更是渴望他疼爱,但理智尚存,她抵着他道,“……外头要你出去。”   “杜冲在应付,”谢煜璟与她面对面坐在床里,他按着她的腰压身,看她耐不住叫,他心热的想把一腔血都洒给她,冲动立显,他要将她完完全全的侵吞,她细软的骨肉里往后只能流淌着他的气息,她的眼底也只能印出他的身影,从此以后,她会被他捧在手心,只要她想,万事都能奉上。   楚姒微睁眼仰望着他,指尖触着他的脸,一点点的碰着,她的手在颤,没什么力气,但就是固执的想摸他,她绵着声喘气,问他道,“你会纳姬吗?”   谢煜璟顺着她的背,“有你这个磨人精,别的人哪能容进眼里?”   楚姒抱紧他,呢喃道,“别离开我,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谢煜璟呼出气,顺势压倒她,在她惊诧时,猛扣着她的腰逞劲,眨眼间就将她拖进了迷情中。   长灯泣泪,直到灯芯烧完,床上人都没歇。   这一场□□到后面只听见楚姒蔫蔫的叫唤,屋外候着的人都不好近前,只能退出院子。   隔日黄昏时,那扇门开了,谢煜璟衣冠楚楚的立在门前,完全看不出他才从床榻下来,他叫人去备膳,旋即出了院子,一路过廊檐,入了堂屋。   杜冲坐在席上烧着茶,夏岫英也端坐在一边,瞧他来了,两人连忙起身敬道,“郎主。”   谢煜璟捏捏鬓角,懒声道,“南边怎么样了?”   杜冲替他斟茶,“郎主料事如神。”   谢煜璟抿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司马熙反了?”   杜冲嗯声,“您从建康回洛阳,路上都耗了一个月,西边巫人传来捷报,夷人被他们屠尽了,只桓冀和崔岩受重创,差点遭魏夷两方合力绞杀,这两人精的很,一见情势不对,就立刻弃了涪陵郡逃回建康,陛下震怒之余,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停了停,解释道,“中军这次惨,崔岩打了先锋,那两万人全数被魏人杀了,就连崔岩也受了重伤,桓冀初初还想挡,后面又遭夷人追攻,才不得不退走。”   谢煜璟笑,“崔岩是个废子,他死不死陛下估摸是没在乎的,桓冀不死,陛下才心安,可是桓冀如今向福王投诚,陛下身边能用的人没有一个,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杜冲道,“郎主说的是,福王已起事,在十日前逼陛下退位,卢家又搬入了建康,目前建康以王、卢、桓三家为首,不过也有机智的贵族早早搬离了建康,照现在情形来看,建康只怕是混乱不堪。”   谢煜璟问道,“杨家呢”   “整个朝堂,杨煦是第一个向福王表忠诚,他德高望重,只他认了福王,后边的那些个追随者就都承认了福王,有不顺从的,都被杀了,”杜冲往炉里加了些碎炭,起身去把窗户开了,“还有件事。”   谢煜璟望他。   杜冲坐回到席上,叹声道,“福王将留在建康的亲王悉数囚禁起来,有子的都没活成。”   谢煜璟咂一声笑,“有点脑子,杀了宗亲,他就是唯一一个皇位继承人。”   杜冲皱着眉,“如今内外局势混乱,以福王的脾性,定不会放任我们不管,他拉拢不了我们,就只能想办法将我们除去。”   谢煜璟说,“他当你受伤,才敢有此动作,要是知道你已恢复,我猜他定悔的肠子都青了。” 第62章   “我们手里有柳淑仪, 他不会善罢甘休,”杜冲道。   谢煜璟沉吟,“阿英, 近日魏人可有动作?”   夏岫英扣住杯子, 敛眉道,“西边一役, 魏人暂时老实, 目前并没有看到他们有动作。”   谢煜璟眯着眸子,“福王不念亲情,强逼陛下退位,这乃是违天命, 桓冀助纣为虐,我等才是正义之师。”   杜冲和夏岫英正襟危坐。   谢煜璟翻过四个空杯,以指将其中三个汇到一起道, “卢家、王家、桓家这三家合起来的兵零零总总算起来有十五万。”   他一指点在单放的杯子上,“我北府兵共计三十七万人,便是分出十七万出来,也能完全碾压他们。”   夏岫英却有犹疑, “福王已登位, 若我们南征, 只怕会激起民愤。”   “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退位让他也是名正言顺,我们若出兵, 反而会被他扣上造反的帽子, ”杜冲补充道。   谢煜璟绕着手上的念珠,笑道,“他名正言顺, 那咱们就把他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夏岫英和杜冲相视一眼,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谢煜璟往那四只空杯中倒满茶水,他捏着独放的杯子呷一口,顺势将杯中半杯水全数洒在那三只杯上,水波晃动,落了半桌,他说,“散布出去,福王并非是陛下亲生子,他的生父是卢士恺。”   两人具是惊喜,“福王真是卢士恺的儿子?”   谢煜璟挑一边唇笑,“不是。”   杜冲明白了他的意思,“福王出身一旦有问题,皇位他必定坐不稳,我们讨伐他会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   谢煜璟点点头,“洛阳往后会定都,建康自此后便会没落,北地才是中心,我们要想长久,福王必须除掉。”   夏岫英支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准备。”   谢煜璟压了压手,道,“稍安勿躁,先传谣言。”   夏岫英了然。   谢煜璟说,“调十七万兵出来,我亲自过去,阿英你和杜冲守在洛阳这里,绝不能让魏人趁乱攻进来。”   杜冲也起身,对他抱拳道,“郎主放心,凡我在此,断不会让洛阳陷入危机。”   谢煜璟往他肩上拍道,“阿妍的身子不宜出行,你在她身边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杜冲脸微红,傻笑道,“我会照顾好她的,您别担心。”   夏岫英这时想到了件事,问道,“您走要带殿下一起吗?”   谢煜璟转眼看窗外,岁禾沿着石阶跳上来,一路顺廊上往过来跑,他抬腿从座上下来,道,“带的。”   夏岫英欲言又止。   谢煜璟朝门外走,“不用担忧,她不会拖累我。”   他说完话人就走了出去,将好跟岁禾碰上面,岁禾抱着手臂哼哼道,“你敢把我们殿下一人丢在屋里,我早知道你想当负心汉!”   谢煜璟睨她,“听说你杀过狼?”   岁禾自豪的仰着头道,“这都被你知道了。”   谢煜璟浅笑,“过几日我要带着殿下去打仗了,你跟我们一起吗?”   岁禾惊愣,“打什么仗?”   “福王逼退了陛下,我得替殿下将他赶下皇位,”谢煜璟道。   岁禾哦一声,赞同道,“我是殿下的侍卫,殿下在哪儿,我自然是在哪儿,即是要去打仗,怎么也不能少了我?”   谢煜璟颔首,眸子带笑意,“早前在公主府,那两千府兵在你手下,我瞧你管的挺好,即是入了我谢府,也当给你些人护殿下安危。”   岁禾呵呵两声,“你真会算计,想用我直说,还要绕着弯往殿下身上拐,你这老色鬼心真坏。”   谢煜璟被她骂也不生气,只问道,“你干不干?”   岁禾一侧身,脑子想过道,“让我听你指派也成,不过……”   谢煜璟皱一下眉,倏地放平道,“不过什么?”   岁禾咧着虎牙笑,“我要单独住一个院子,再不要和那个小缺德住一起。”   谢煜璟嗯,“都应你的。”   岁禾如了意,笑得也欢快,“你叫我给你打仗,我得当老大。”   谢煜璟说,“没让你冲锋陷阵,给你两万人,回头听我调令。”   两万人能比的宫中中军人数了,岁禾乐滋滋道,“成,这两万人都是我的了,那你得给我个官当当。”   谢煜璟笑道,“让你做中郎将。”   岁禾耸着肩嘿笑,“你可不能反悔。”   谢煜璟朝院外走,“我言出必行。”   岁禾乐的跑走。   主院门半开着,天黑了一点,屋里上了灯,谢煜璟透过窗看楚姒靠在罗汉床边吃东西,昨日她累过了头,现下那眼底还残着疲倦,瞧着惹人怜。   他走进屋里,拉了件大袖袍给她披好,道,“怎么醒了?”   楚姒望一眼他,将碗放到一边,偏过脸道,“睡不着了。”   谢煜璟抚一下她的脸庞,拿过枕头垫在她腰下,让她躺的舒服些,他温声道,“不想看到我?”   楚姒将眼闭住,眼睫轻颤,腮边落了红,她无声道,“我说不要了的。”   谢煜璟歪在身边,盯她唇道,“听不见。”   楚姒弯起腿,软着腰躺进他的手臂里,怪他道,“你不顺着我。”   她如今变得娇弱异常,满身的尖刺都被拔除,软白的皮肉暴露在谢煜璟的手心里,唯他一人身系,纵使说着怪罪的话,也是让人心肠发软,只想好好疼她。   谢煜璟凝视着她眼下的青色,歉声道,“你说一刻也不想和我分离,我就激动了些,确实磨得太过,叫你身子受罪。”   楚姒揪着他的袖口,道,“起来就难受到现在,你也不在。”   谢煜璟温着笑,手帮她理顺长发,“以后我克制些。”   楚姒便垂着脸躲进他的衣服里,“本来喜欢的……”   谢煜璟挑她下巴起来,眼睛凝在那绯唇上,“重些就不行了。”   楚姒就回想起昨日的荒唐,身体又酥又绵,只皱着眼说他不好,“我好些日子都没出去了,现在床也不能下,身体整日不得劲,我不要你了。”   谢煜璟灰着脸,“我都二十五了,夫妻敦伦本是常事,叫你说的我跟禽兽似的。”   “你本来就是禽兽,”楚姒推一把他,气着声道,“外头人都看着,你总不让我出去,他们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谢煜璟捏她手,“还有几日就要到群芳会了,我带你去看花,洛阳冬日就这一次会最好看。”   楚姒微微笑出,“我想买些花籽回来。”   “满院子的花,夏天招虫,”谢煜璟道,但也没不让她买,“洛阳的牡丹最负盛名,回头移几朵进来。”   楚姒抠他手,“阿妍姐姐生产在一月,我给她买个什么呢?要不然替孩子做件衣裳吧。”   谢煜璟包住那只作乱的手指,道,“买个孩儿带的富贵镯子吧,是个好彩头。”   楚姒嗯一下,缩他身上不动了。   谢煜璟看她眼睛快要闭上,存着话想说又不愿扰到她。   楚姒含糊着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谢煜璟唔声,“福王登基了。”   楚姒的睡意被惊没,她张大眼慌道,“我,我父皇……”   谢煜璟安抚着笑道,“被逼着去当太上皇了。”   楚姒愁眉起,“皇兄不会让他好活的。”   谢煜璟便说,“所以我准备南伐。”   楚姒难免担忧,“打得过皇兄吗?”   “小看了你的夫君,”谢煜璟邪着声笑,伸指在她鼻尖点一下,“我带你打仗去。”   楚姒抱着他的胳膊摇,“我不能为你冲锋陷阵,你带我可能会被我拖沓。”   谢煜璟摇首,“不有岁禾?我刚升她做中郎将了,让她代你给我立功。”   “……原来是想用她,那你还说带我,”楚姒鼓着嘴道。   谢煜璟作憋屈状,“你的侍卫有本事,都能杀得了狼,我让她去打个把逆贼,也是为了将来你身边有个顶事的,也不怕说被我要挟,那是你公主殿下自己厉害,夫君都得听你的。”   楚姒腻着声笑,圈住他的脖颈道,“那你还这么坏,我成这样都不陪我。”   谢煜璟摸一下她的腹部,与她窃窃私语,“会不会有了?”   楚姒便翻身背对着他,道,“没有。”   谢煜璟从后方环着她,憧憬道,“阿妍都快生了,我们也要加把劲。”   他靠的近,楚姒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涩声道,“你拿开。”   谢煜璟念念不舍的后退一下,道,“你黏我,它就黏你。”   楚姒双手捂住脸,羞愤出声,“你一点都不体面,成日说话带混,你见不得我开心。”   谢煜璟抹一把自己的脸,苦恼道,“横竖我是个大恶人,你都被我这个恶人抢房里了,我还不能你侬我侬,这不是叫我死吗?”   楚姒侧一半脸,眼角的余光飘在他面上,也是内疚加羞涩,“我不舒服,你歇一歇。”   谢煜璟贪心的揽着她的腰身,讨价还价道,“那你舒服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楚姒脸边的绯蜿蜒,只低着声道,“反正今日不行。”   谢煜璟柔笑出,将她抱回怀里,抚着她道,“不闹你,睡吧。”   楚姒叹息一声,合上眼睡去了。   感谢在2020-08-29 12:25:22~2020-08-30 13:1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mifumi666 3瓶;希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没几日群芳会就到了, 这会展开在丰温馆,连着花街商巷,远观都可见络绎不绝的人群。   谢府的牛车停在馆门前, 谢毅候在一边, 等谢煜璟牵着楚姒下车,笑道, “楚家大郎君都快跟人争得打起来了。”   谢煜璟和楚姒互相瞅一眼, 道,“进去看看。”   他们刚进门,就听见里边人的吵闹声。   “皇室血脉自古不容人玷污,即是有个这遭恶名, 他司马熙凭甚能登皇位,他无德无道,这种人便是死也得任人唾弃!”   楚琰红着脸粗着脖子冲对面的儒生大声驳斥。   那儒生也不甘示弱道, “那司马熙即使有血统嫌疑,只要他姓司马那他就该继承大统!”   楚琰呵出笑,扬手拿起水杯猛灌一口,道, “他能姓司马, 是陛下赐给他的, 若他不起事, 就是剥了他的姓,他也没奈何!”   “什么陛下, 现在要称太上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是被司马熙钻了空子,那他就只能咬牙受着, ”另一个儒生上前道,他斟一杯酒,直走到楚琰身边,对着他鄙薄轻笑,“你们楚家狼狈逃入洛阳,你恨司马熙正常,但,与我们何干啊?”   他说完朝楚琰敬酒,“在下直肠子,望莫见怪。”   楚琰没回他那杯酒,他提起前摆安坐在椅子上,讥笑一声,道,“你们不会以为,司马熙之乱,对你们没有影响吧。”   围坐的人立时噤声。   谢煜璟牵着楚姒寻了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下,静观那边的动向。   楚琰注意到他们,倒没跟他们打招呼,只瞥过又与那些儒生论战道,“建康沦陷,整个大燕如今基本被南北割裂,司马熙绝不会允许在座的诸位如此逍遥,他手上有大批将士,想要过洛河冲杀过来,何其简单,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孺子竟以为这只是我楚家一家之祸,可笑!”   那几个儒生便生起了愁云,须臾有一人道,“这大燕的皇帝谁做对我们都没有影响,如果司马熙真率兵前来洛阳,我们也可以和他谈条件,他无非是想要我们承认他,只要我们应下这话,何愁他会起杀伐?”   楚琰将要说话。   谢煜璟这边却忽地将手一拍,那一声响极重,桌子都震得裂开了,在场得儒生皆循声去看,就见谢煜璟阴着面坐在那儿,双目中的杀气尽显。   他长什么样,洛阳的本地人都见过,是故一见着他的面,那些儒生就都怵起来,个个闭嘴成了腌鹧鸪。   谢煜璟立起身,伴着楚姒一起走到堂中,淡声道,“士子志气,当顶天立地,不为强权低头,你们身为我洛阳人,竟连这点气节都没有,你们读的书就是教你们做软骨头?”   儒生们束着手,羞愧难当。   谢煜璟冲楚琰笑一下,道,“楚家郎君说的很对,司马熙出身不正,还妄想让天下人承认他,我谢煜璟第一个就不认。”   馆中人都不敢接声。   谢煜璟道,“即日起,谁若再敢说出这种软弱无能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这洛阳不缺你这个人待,你想去投诚,我送你去。”   那几个才说出话的人皆冒冷汗,频频拿袖子擦,但也没本事在他面前强话。   谢煜璟冷瞥他们一眼,弯身和楚琰做了一敬,就调头带着楚姒望馆后方去了。   沿道都是花草,因着有炭火恒温,所以那些花开的比春日还热烈。   谢煜璟摘了一朵玉兰别在楚姒发间,温柔道,“你脸生的太艳了,这花配不上你。”   楚姒爱听这话,人也软乎的往他肩上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又想对我打坏主意,我不要听。”   谢煜璟心痒的很,揽着她的腰朝后方晃,沿边有人路过,都不敢看他们。   这般过了三四个花圃,入了厢房内,有仆从逐个将花束送进屋内,楚姒坐在谢煜璟腿上只抱着他不放,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能不能看见,她说,“我不像个正经夫人。”   谢煜璟挥手让那些小厮下去,屋里花香浓郁,他摸着楚姒的腰道,“你再正经不过了。”   楚姒咬一点唇,有些微怯懦的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怨他道,“以后都不跟你上街。”   谢煜璟探进了她的裙子里,他严肃着声道,“带我出去丢人?”   楚姒唔一声,眸中起了水汽,她陷进他怀里,并紧腿道,“你别……”   谢煜璟就跟个入定的老和尚一般,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的道,“夫人怎么了?”   楚姒只觉得身上像被藤蔓缠住一般,需得有个人来帮她解脱才能欢畅,她扒他的衣裳,扭着纤细的腰自己往下压,嗓音中的妩媚遮不住掉出来,她抓住那只坏手,又想拿出来,又想他更坏一点,她抉择不了,身子又是难以抑制,她嗯着声碾他,“你都不动……”   谢煜璟就动一下,将冲动都竭力阻住,“施主这样不好。”   楚姒跟着泣了一下,只得垂着泪缓缓挪身又不得不坐回去,那种封在骨子的难耐令她不愿离开他,她伸指绕到他的头发上,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小师傅,你看看我……”   谢煜璟侧眸盯在她脸上,看她妖娆的靠在他肩侧,细绵的腰肢被迫撑起又落下,她很慢,也很轻,这种缓劲对两人而言都只能算是隔靴搔痒,但谢煜璟突然就起了兴趣,他喜欢看她自己找寻乐子,她沉浸在快乐中油然生出的欲色,艳的叫人想按在掌中反复品尝。   他还是没动,“阿弥陀佛。”   楚姒有些熬不住,自暴自弃的攀着他哭,“好累……”   但她还是紧紧的吸附着他,一点放手的想法都没有。   这一场煎熬到茶凉时进入尾声,她一点劲都没了。   谢煜璟那续起的力在这时彻底爆发,拢着她的人起身,转到后面的歇息室里将她肆意疼宠,只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将过一个时辰,再出来时,谢煜璟神清气爽,楚姒眼角余红,糜着身被他拥在身侧,她不太高兴,“说好看花的。”   谢煜璟指了指满屋子的花,道,“这不都是。”   楚姒脸都没了,只匆匆看一遍,恼道,“你满脑子龌龊。”   谢煜璟脸皮厚,“将才虽然是我起的头,但是你也从了,我们这叫如胶似漆,水乳交融,不能算我龌龊,要是我强迫了你……”   楚姒抬手遮半张脸,垂下脖颈臊着声道,“我不爱这个,你别把主意打我身上。”   谢煜璟叹息道,“我也不爱。”   他拿起桌边的披风帮她遮好全身,道,“出去吧。”   楚姒腿还在颤,只能依着他走,“会被人指指点点。”   谢煜璟索性抱起她,从厢房的后门出去。   谢毅低着头为他们引道,一路过了几个商铺,停在一家卖小儿衣饰的店铺前。   早有仆役过来迎他们进去,里头是竹子盖成的房,谢煜璟随意挑了一间进去,将楚姒放进椅子上让她休息。   他自己给谢清妍挑礼物。   老板将店铺里的饰品悉数陈列在房内,谢煜璟相中了一对脚镯,拿给楚姒看道,“我瞧这个不错。”   楚姒观摩着那脚镯上得花纹,道,“像是给女娃带的,要是阿妍姐姐生了个男娃,这就不能送了。”   谢煜璟把镯子放桌边,又瞧了一遍,看上个平安锁,道,“平安锁不分男女,送这不会出差错。”   楚姒点着头,“这个好,寓意也好,阿妍姐姐定喜欢。”   谢煜璟让老板将平安锁装盒子,他想想又拿了那锁,道,“讲不定你给我添个女儿,这镯子我给她带。”   楚姒脸泛红,“没完了,得多久的事。”   谢煜璟倒真当回事,一并把它买了。   饰物买的快,两人准备回府,却见谢毅从门外进来,一脸慌张,“郎主……”   那老板自觉退走,谢毅道,“郎主,城西那边出事了。”   城西的宅子住着柳漪,谢煜璟拧眉道,“她又折腾什么?”   谢毅俯身道,“柳淑仪上吊了。”   楚姒抓着谢煜璟的手,由他托起,她道,“她故意这样,就是想要你过去看她。”   谢毅支吾着声道,“倒,倒也不是……”   谢煜璟沉声问道,“死了没有,没死不必跟我说。”   谢毅搓了搓手,道,“她没死,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谢煜璟立时阴沉下脸,倏地他凉声道,“过去看看吧。”   楚姒抿紧唇撤回手,侧身不动。   谢煜璟握住她的肩哄道,“就看一次,我给她一个了结。”   楚姒这才勉强同意。   城西的宅子在涵西巷,地方不大,周围的邻居也少,再加上靠近坟场,鲜少有人在这边徘徊。   谢煜璟带着楚姒过去时,那条巷子里静悄悄的,分明是白天,愣是瞧不见一个人,只走到头才见到那宅子,侍卫看守在门边,瞧他们过来,赶紧开了门。   谢煜璟和楚姒入后院,就听见那屋里女人哀哀的哭声,听着是真的惨。   楚姒有些不适的向谢煜璟靠拢,谢煜璟抱着她一起进到屋内。   他们立在屏风边往里间榻上看。   那榻上沾了不少血,柳漪蜷缩在榻上,目中的恨在见到他们两人时彻底爆发出来。   “你们来干什么!想看本宫的笑话,你们做梦!” 第64章   楚姒背身不看她, 只垂首立在窗前。   谢煜璟搬来张长杌拢着她坐下,嘴边落半分笑道,“你的笑话, 我们都看够了, 现在就是来定夺你的生死。”   柳漪的瞳孔张大,凄厉着声道, “杀本宫?哈哈, 本宫寻死你们不让,非要亲自动手,你们这些人自持清贵高傲,便将其他人当成货物一般践踏, 你们觉得这是正义,你们站在众人之上,你们比谁都残忍!天理昭昭, 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楚姒厌烦的瞟过她,“我们没有践踏你,你自己不爱惜你自己,落到这个地步, 都是你自己求来的。”   谢煜璟弯唇笑, “你若安分守己, 今天不会是这种下场。”   柳漪支起半身, 抖着声道,“本宫沦落至今, 难道不是你的缘故?”   谢煜璟望过楚姒, 淡淡回复她道,“这么说,那日你落入土匪窝, 我就不该救你,好让你在那匪窝里过的快乐,是吗?”   柳漪愣住,半晌道不出话。   谢煜璟交叠着腿,极温和道,“再怎么算,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还让你有地方可待,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若你没有耍心机,我还能勉强容你,但你一再挑战我的耐心,三番五次的寻机滋事,到头来竟还怨恨我,你怨我什么?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反倒是你从中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放在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身上,杀你应该都不足为过。”   柳漪眸色渐颓,失力般的跌倒在床上,她蓦地哭出来,“我,我只是爱你……”   楚姒立时起身,转身就要走。   谢煜璟反手牵住她,也随她一同起来,半点目光都没分给柳漪,他环抱住楚姒,道,“回家吗?”   楚姒眉心的那点怒气就被浇灭,她嗯着声,头侧靠在他的臂膀上,“回吧。”   谢煜璟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屋子。   他们没再回头,一路快速出了院子,像是怕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纠缠住。   柳漪目中最后一点期盼被扼杀,她定定的看着那院门,看着他们并肩在阳光下相依偎,那是她曾经最想得到的东西,她挣了半辈子,却连对方的一点余光都没得到,她说爱他,他不信,她自己都不信,起初只是看中了他的权势,她不想再被人欺压,只要抓住机会她就毫不犹豫地往上爬,见着他的第一眼,她就将他视作最完美的目标,俊美的贵公子有谁不爱,不爱也能培养出爱,那时她以为她的那些温柔小意会俘获他,可却低估了他的狠心,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万千宠爱,她的爱她的逢迎于他不过是寻常女子的爱慕,他见得多了,腻烦了,所以她开始剑走偏锋,没想到却遭到他愈加厌恶。   或许真如他所言,打从一开始,她如果像楚姒那般乖顺柔弱,那他没准会分一些怜悯给她,是她自己毁了自己。   谢煜璟和楚姒出了那间宅子,谢毅跟在他们后面道,“郎主,她还留吗?”   谢煜璟送楚姒上车,自己也跳上了车,“不留。”   谢毅道一声是。   牛车缓慢驶出了巷子,细雨飘过,小巷被阻隔在雨中,没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楚姒蜷身在谢煜璟怀里,垂眸不语。   谢煜璟一直望着她,手臂揽在她身侧紧紧不敢放。   良久,楚姒瘪嘴,将脸藏到他的颈边,小着声道,“我好难过。”   谢煜璟抚在她唇边,低声道,“我爱你。”   楚姒的心跳一停,倏忽剧烈跳动起来,她抬起眼眸注视他,“我想再听一遍。”   谢煜璟笑一瞬,眼睫低垂,将将与她交错,他吻到她的嘴角,在她怔神时,重复那三个字道,“我爱你啊。”   楚姒窃喜的笑出,旋即抓着他的手放肩上,极娇的跟他道,“要你摸摸。”   谢煜璟摇头笑,顺她意探了进去,他看着她颤颤巍巍的卧在他膝头,她的面庞盈润出粉,眸色含出水光,她张着口啃他的手臂,不疼,密密麻麻的酥,酥的他想就此将她困在身下,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说,“好喜欢和你在一起。”   “嗯,”谢煜璟没忍住,低头去叼住那细粉怜宠。   她呼着气喘,将身子送给他,任他百般爱抚,她又后悔了,说道,“我要坏了……”   牛车停住,谢煜璟拉起斗篷将她包住,矮身下车,直冲入府,再不出院。   那晚涵西巷失了火,火大的能将黑天照明,这场火烧了整整一夜,至五更天被人发现,大火扑灭时,那巷深处的宅子已烧成了灰烬,一点东西都没留下,一切都化归成了原点,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十二月底,洛河被厚冰冻住,谢煜璟摔十七万将士踏过洛河,一路进发到秦淮河北岸才驻足扎营。   司马熙在建康慌了神,连夜让桓冀整兵,前去抵挡谢煜璟攻势。   桓冀率十五万人守在南岸,并未主动出击。   两方僵持了半个月,竟没正面冲突一次。   直至一月中旬,气候变得更冷,双方将士都有些耐不住。   却说这天黄昏时下大雪,谢煜璟叫了岁禾过来。   岁禾才睡起来,一头乱发跟蓬草一样,进了营帐大剌剌的坐倒,道,“找我干嘛?”   炉子上热着酒,谢煜璟捏起那酒斟进杯子里,推一杯酒给她道,“桓冀守在前方半个月了,这么僵着不是办法。”   岁禾喝掉酒,“别啰嗦一堆,就说事。”   谢煜璟歪一下头,冲她作揖,“我需要你带两万人潜入敌后方,到时候我们前后夹击,将他们绞死在这里。”   岁禾拍两下腿,道,“好办,我怎么做?”   谢煜璟从抽屉中取出地图,铺开在桌上,伸手指着秦淮河上游道,“从这里渡过,他们不会注意到上游还会有人。”   岁禾点点头,起身朝外走,“我不在,殿下你看好了。”   谢煜璟说,“放心。”   岁禾便掀了帘子出去。   谢煜璟收好地图,也走了出去,落雪飘下来,他耸了耸肩,踱步朝主帐过去。   进帐一片漆黑,他缓声道,“怎不叫人点火?”   没人应他。   谢煜璟叹出声,照着记忆摸到桌边,取出火折子将灯点着,他侧身道,“不省心。”   这般说着,他又偏头去寻人,将好被他见着那床榻上的美人。   她没穿衣裳,半闭着眼陷在宽大的白虎皮中,墨发披了满身,白腻掩不住,只余那虎皮半遮住她的腰身,她似乎醒了点,绯唇浅张道,“你不来。”   谢煜璟眼底愈深,提步朝她走,道,“冷吗?”   楚姒摇一下头,又点一下,“燥。”   谢煜璟侧坐下来,俯视着她道,“我让人把炭火撤了?”   楚姒说一声“不要,”拽过虎皮挡在胸前,撑起脸看他,“好多毛,隔着衣裳戳人。”   谢煜璟捏她的下巴,眸光黏在她唇上,道,“哪里?”   楚姒那细细的黛眉蹙起,“不要虎皮。”   她的腿缩起来,那脚踝细的想叫人捉在手中把玩。   谢煜璟做出苦闷状,道,“行军打仗没这么多讲究,褥子也有,但一呆就是几月,这天也没得晒,不及虎皮方便。”   楚姒从他手里撤回脸,旋身滚到床里,不高兴道,“那我也要穿盔甲。”   谢煜璟爬过来,将她困在床角处,轻斥道,“胡闹。”   楚姒抿一下唇瓣,侧身不瞧他,“凭甚你们穿的,我就不能穿。”   谢煜璟的视线落在她腰边,心里丈量了一下,确定是盈盈一握,才道,“盔甲重,打仗逼不得已才穿,寻常人哪喜欢穿它,你瞧着我们穿的威风,但你穿了只怕撑不起来。”   楚姒伸手打他,“不要虎皮。”   谢煜璟近身一步将她抵住,笑道,“忍忍。”   楚姒支开腿,紧揪着虎皮道,“你把衣裳拿给我。”   谢煜璟覆住那只不安的手,眸中暗沉,“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衣裳?”   楚姒羞意上来,只微微垂首,紧靠着床壁道,“不好。”   谢煜璟卸了甲衣丢床头,团身压来,让她无处可逃,他全身的劲道都迸发出来,鼻息间便能闻见灼热,她想躲没躲掉,反被他扣住欺负。   楚姒攥住手堵着唇,啜泣禁不住在喉中泻出,她撑不住这凶横,摆首与他求饶道,“不,不……”   那浓长绵密的发撒在脚边,如枷锁般缠在她的脚腕上,她脱了力歪身往旁边倒,却又被谢煜璟摁住不让动,她哭的更怯,嗓子眼里皆是呼气,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不好,“你趁人之危……”   谢煜璟轻挑一颗泪,放在唇边尝,赞道,“甘甜。”   楚姒的双手无力搭在他的手臂旁,被迫受四面八方攻击,她浑浑噩噩的往他胸前躲,却被他变着法子闹腾,她再不能跟他横,只软着声道,“……你不疼我。”   “我在疼你,”谢煜璟捞起她的一只细腿放在身侧,覆身将人压了下去,“我这么疼你。”   楚姒轻叫一声,就被他彻底拖入情梦中。   入夜能听见鸟雀声,营帐中的灯火变得微弱。   谢煜璟坐在床侧,拧干毛巾给楚姒擦脸,他轻声道,“我要走了。”   楚姒疲乏的望着他,不想他走。   谢煜璟在她的眼边吻了吻,道,“快睡,睡醒了,我们就赢了。”   楚姒送上唇与他接吻,唔着声道,“小心。”   谢煜璟勾她的舌亲昵,“别怕,他们打不过我。”   楚姒嗯着笑,乖乖躺回床上,闭眸睡去。   谢煜璟伸了个懒腰,径直出了营帐。   --   夜里寒凉,那雪倒下停了,偶尔能听到枯枝掉落的声音。   桓冀睡的不踏实,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倏地听外面吵闹声,他登时惊醒,慌忙拿起床边的长戟冲了出去,正见营地四周慌乱,谢煜璟和岁禾一前一后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这些集结而来的将士个个胆颤,已有人暗暗想跑。   桓冀纵身跳上马,一戟刺中那想逃的人,喝道,“谁要是敢临阵脱逃,别怪我杀人不眨眼!”   那些将士便都抖抖擞擞的拿着武器站直。   他眯着眼望向谢煜璟,恨声道,“谢郎主,你竟然敢踏过秦淮河。”   谢煜璟挑一边唇,拔出剑对身后的将士道,“杀过去!”   这一声下,北府兵长声喊,“杀!杀!杀!”   气势震人魂。   只在瞬息,他们便冲杀了过去。   桓冀回头去看,后方岁禾也带人冲了过来,他如困兽被这两人夹在其中,只能被逼着背水一战。   北府兵杀气太烈,早已震慑了那帮将士,这会儿冲来,那些人都没了迎敌的勇气,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北府兵以压倒性的优势杀的不敢反抗。   谢煜璟策着马逼近桓冀,与他打在一起,他的神态很轻松,和他交战时犹如猫戏耗子。   桓冀心知败局已定,他驱马转身,对他笑道,“谢郎主惯来凶狠,杀的冀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谢煜璟长剑翻转,凉声道,“废话太多。”   桓冀道,“永州的田产我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   谢煜璟微笑,“杀了你,你的田产都能是我的,我为何要放过你?”   桓冀驱着马后退,道,“不杀我,我能为你所用。”   谢煜璟呀一声,笑,“我不用可疑之人。”   桓冀眼神变阴,“谢郎主委实可怕,逼得冀一再退让,到头来却说是冀可疑,倒打一耙的功力真厉害。”   他反手旋转长戟,朝他直直刺去。   谢煜璟啧的一声,将剑插回剑鞘中。   桓冀眼中精光大闪,毫不留情的对着他砍下来,直听噗呲入肉声,那把长戟无力的倒在地上,桓冀犹不明白的盯着自己胸口的剑发怔,他嘴角的血不断往出冒,马儿受了惊,长嘶一声,他便不受力的倒了下去,他的眼前黑成了一片,仅耳边听到女人嚣张的声音。   “这一功算我的!”   他想喊,想骂谢煜璟,但声音堵在喉中被掐断,他的身体逐渐冷却,眼睛里的光尽数熄灭。   他死了。   谢煜璟捏着缰绳转头,冲对面洋洋得意的岁禾笑道,“算你的。”   他想了想道,“帮个忙。”   岁禾爽声道,“直说。”   “劳驾去豫章郡一趟,那边目前没有驻军,我怕齐人进犯,”谢煜璟道。   岁禾哼声瞪他,“你主意真多,把我从殿下身边支走,她可就只有你护着了。”   谢煜璟笑起,“只是让你暂时过去,待这边安定了,我会派阿英过来替你。”   岁禾奥了声,表情松动道,“你再给我五万人。”   谢煜璟从袖中摸出调令,扔给她道,“随你。”   这一战到天明结束,那十五万人被北府兵杀尽。   谢煜璟分给了岁禾七万人,独留余下的六万兵重回营地。   他一身血气,楚姒被冲醒了,迷迷糊糊的要往他怀里靠,“好怕你有事。”   谢煜璟扯掉带血的披风,抱着她道,“怎会?我说能赢的。”   楚姒抱住他的腰,“你最厉害。”   谢煜璟乐的笑,拽过宽袍给她披上,待要系腰带时,她扯一边肩出来,包着他的手往上放,“他们说,打完仗的人身上煞气重,要用女人的胸怀才能散掉……”   谢煜璟摸一下她的头,帮她穿好衣裳,道,“他们胡说的,那是畜生做的事。”   楚姒笑吟吟,转而还是拿着他的手贴在身前,委屈道,“肚子里翻江倒海,想吐。”   谢煜璟轻手帮她揉了揉肚子,道,“药老来看了吗?”   楚姒红着脸点头,她圈他的头往下,咬他耳朵道,“她说我有了。”   谢煜璟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他慌乱的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一时竟六神无主。   楚姒遮着手笑,“头次见你这样。”   谢煜璟搂起她,大声笑道,“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楚姒蹭蹭他,“想生好多个。”   谢煜璟被她说笑,“傻。”   旋即想起其他,道,“我们先回建康吧。”   楚姒乖巧的依着他,任他抱自己出了营帐。   北府兵长驱直入建康。   建康城中已成一片空,谢煜璟带人直接冲入了皇宫,随处可见内侍宫女四散奔逃,宫中已是一片混乱。   楚姒伴在他身侧,忧心道,“我父皇会没事吗?”   谢煜璟对她笑笑,“不会有事。”   他们一同进了德阳宫,那宫门前早已不是往先见到的那般整洁,碎物遍地是,两人入的宫内,转过屏风,就见那窗边倒着司马熙,血从他的颈项处流下,湿了一地,他的双目半睁,面上的愤恨依稀可见。   一把剑掉在地上,他是自杀的。   谢煜璟挡到楚姒眼前,拥着她朝外走,“我们去找陛下。”   司马骏被司马熙囚在苷芙宫,被人救出来时,已有些神志不清,只瞧见楚姒才醒神。   “襄华,朕对不起你,”司马骏握着她的手哭道。   楚姒连忙回握他,掬着笑道,“父皇,儿臣从没怪过您。”   司马骏擦掉泪,怅然地跌坐下来,沉目道,“这皇位朕也不想坐了。”   谢煜璟出声道,“柳淑仪听闻建康沦陷,陛下成阶下囚,悲伤之余竟引火自焚,草民没有救回她,陛下节哀。”   司马骏愈加悲痛,兀自泣不成声。   楚姒抬头看谢煜璟。   谢煜璟抚过她的肚子,道,“陛下,她有孕了。”   司马骏霎时惊喜,道,“襄华,朕,朕把皇位传给你的孩子吧……”   楚姒不知如何作答,她抓谢煜璟的袖子,想问他的意见。   谢煜璟对她安抚性的笑了笑,才转头和司马骏道,“陛下想清楚了吗?”   司马骏灰败着脸靠在榻边,冗长着声道,“朕的身体熬不住了,亲王子嗣都被那孽子屠杀,朕没有办法。”   他忖度着看他,“朕不想把皇位交到外人手上。”   谢煜璟勾唇,“我没意见。”   他的孩子成了皇帝,楚姒将会是这世间身份最高贵的女人,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辱她,谁也不能再伤害她,这至尊之位本就应该是她的。   他的女人,他要万人景仰。   --   建康劫难遭尽,又得获新生,司马骏勉强撑着坐回龙椅,当晚他就下旨撤了杨煦的太师之位,并且将杨连修也赶出了朝堂,杨家可谓是从九天之上跌落,再也爬不起来。   王卢两家串通司马熙谋反,司马骏更不会饶他们,直接下旨判处死刑,死后不入建康城,只能曝尸荒野。   建康逐渐恢复往日的朝气,但由于士族的外逃,使得这里再不复从前的繁荣,司马骏再想办法,也不能使它完全重现昔日奢靡。   经多番抉择,他不得不听从谢煜璟的建议迁都洛阳。   到年底,楚姒诞下一对双胞胎,谢煜璟疼宠异常,为其子取名谢钰,幼女名为谢怜卿。   隔年春,司马骏终是熬不住,草草退位,让谢钰登基,未防稚子年幼遭人胁迫,他特特求得谢煜璟重新回朝,职任大司马,以佐幼帝临朝。   至此,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里就算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