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妾》 作者:宁洛云   文案:   薛令微因母长公主失势而被废为庶人,并发配离京。后来穷困潦倒之际,则被皇帝作为舞姬重新赐给东厂督公。皇帝要她秘密监视那太监的一举一动,待除掉那权宦,就恢复她曾经的一切。   只是她事先不知道,这个被皇帝视为眼中钉的宦臣,是伺候过她多年的奴才。   薛令微觉得,自己还是找个机会逃回去过自己朴素的日子好点——   谁知赵珒将她盯的死死的,铁了心的绑着她不让走了。   赵珒:“不是要监视我?我浑身上下你想监视哪里,都随你意。”   1.本故事背景仿照明朝,纯属虚构,请勿考究。如果某些地方不合看官心意骂角色可以,但不能骂作者鸭~   2.本文he,有前奏。佛系妖艳女主,男主斯文败类假太监,后期有强取豪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主角:薛令微,赵珒(jin)   =============== 第1章 楔子   成德二年的寒露,薛令微躲在柱子后,悄悄望着殿中被押着跪下的一男一女。   公主府的奴仆们垂首默立在两侧,偌大的殿内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无形之中让人倍觉压抑。   上面坐着的那个模样艳丽华贵的女人,是当朝成宗皇帝的姐姐,已故文德皇后所出唯一的女儿,先帝熹宗最宠爱的嫡长女,元曦长公主。   也是薛令微的母亲。   前年冬月,皇太子因厌胜之术东窗事发被废,更因涉诅咒熹宗和其他皇子触怒熹宗被赐白绫,而与东宫有牵涉以及皇太子一党的朝臣官员,或被流放,或被诛九族。去年立春,熹宗暴毙,便是由长公主一力排除残存异己,辅佐异母弟三皇子朱放登基为帝。   元曦长公主手段狠辣,权势滔天,就连皇帝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更遑论是——   背叛。   跪的笔直的那个男人冷峻的望着座上的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薛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长公主的声音清晰传来,夹杂着不言而喻的盛怒。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薛谊紧紧握着身旁女子因为常年劳作而长满薄茧的手,“其实你早该知道的。”   长公主看着下面十指紧扣的男女,觉得万分刺眼。   薛谊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她狠狠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对情深义重的男女:“薛谊,你忘了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没有本宫,你连一个员外郎都做不上!如今你却跟这个女人暗度陈仓,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薛谊听罢,只是淡淡一笑:“公主言重了,她是我的元配,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的暗度陈仓?我薛谊一生只忠于一人,此生再容不下别人!”   “她早就已经不是你的妻子,本宫也是你明媒正娶的,你才是本宫的丈夫,那年本宫早就对你说过,你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但你就是不能背叛本宫!”   “呵,若不是公主以权势压迫,我怎么会活得如此没有尊严?公主要的我从来都不稀罕,公主错就错在当年执意要我休妻,这天下男子千千万,公主又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薛谊?是公主迫人在先,并非我所愿,所以,这从来都不是背叛!”   薛谊身边的元配贾氏看到长公主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害怕的拉了拉薛谊,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长公主盛怒的眼底浮现几丝不轻易察觉的悲哀,片刻,她沉着声音质问:“所以,这些年,你顺从本宫,其实都是为了保住这个女人?”   薛谊没有回答。   长公主的手指攥了攥,好一阵,才又问了一句:“薛谊,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本宫?”   她没有发觉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的颤抖。   薛谊看着她的脸,垂了下眼眸,没有回她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事到如今,公主想要如何惩罚我,我都毫无怨言,但我只求公主,”薛谊俯首磕了一个头,“能放过贾氏!”   长公主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向了贾氏。   须臾,她笑了一下。   “薛谊,你真是可笑。”   薛谊俯在地上,忽然惊恐的抬头。   他看到长公主眼里无尽的恨意和杀意。   “你为了这个女人三番两次的背叛我,我怎么可能放过她?”长公主妆容艳丽的笑容只让他背脊发凉,“真的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跟她的事情么?!薛谊,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亲手杀了她,我便既往不咎。”   贾氏听到这话,惶恐的看向薛谊。   一旁的侍卫收到长公主的示意,拔出佩刀,递到薛谊面前。   薛谊惊恐的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柄剑,没有反应。   贾氏紧紧抓着他,低低唤他:“薛郎……”   薛谊侧首看着贾氏,眼神里有无奈,悲凉,还有无尽的柔情。   这样深的柔情,长公主从来都没有在薛谊的眼里见到过,他对她,有的只是惶恐,尊重,就如同臣下一样。   沉默了许久,薛谊依然没有接过那柄剑,握着贾氏的手也愈发的紧。   “若是公主不能放过她的话,那我——愿意跟她一起死。”   “是吗?”长公主的神色一点点冰冷,“动手。”   旁边已经准备好的两个奴人上来就将薛谊和贾氏扯开,薛谊被侍卫押着,而贾氏则被拖到一边。   “放开她!你们要干什么?放开她!——”   贾氏慌乱的喊叫,手脚挣扎,可还是敌不过那两个人,她的双手被一个奴仆别在身后,另外一个则将麻绳套上了她的脖子。   薛谊想要去救贾氏,奈何被人押的死死的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氏挣扎,最后气绝死去。   贾氏死后,薛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在地上,惊恐的看着贾氏的尸体。   长公主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薛谊,念在女儿的份上,本宫便放过你这一回,下次——”   薛谊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对上长公主的眼,那里面尽是一片黯然,声音也是极为平静,“不会有下次了。”   长公主还没细想他这话的意思,薛谊便已经捡起刚才的剑,自刎了。   薛令微怔怔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片刻,她又朝母亲望去。   她看见她母亲的眼里,有一瞬的错愕,怔忡,还有最后心死的凉薄。   她母亲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不管是何种手段,包括她的父亲,吏部侍郎薛谊。   薛谊是熹宗正宣年间有名的才子,玉树临风,倾慕的女子不绝,却唯独情终青梅竹马的元配贾氏。   薛令微怔怔的站在柱子后许久,直到奶娘前来寻她。   长公主才知道薛令微一直都在这里。   她本不想让薛令微看到这样的事,后来,长公主以看护不利之罪,将薛令微的奶娘处死了。   那之后,薛令微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她待在自己的偏殿内,不理任何人。   她并非是因为父亲。她的父亲不喜欢她的母亲,也不喜欢她。所以她们父女并没有什么深的感情。   而奶娘不同,奶娘是从记事起就陪在她身边的人,比她的母亲还要亲的人。   母亲疼爱她,将她放在手心里宠,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对她的要求从来没有反驳过。   唯独这一次。   两日后,薛令微午睡起来,坐在榻上透过窗子,看外面不断飘落的银杏叶。   飘飞的银杏叶间,突然掠过一只漂亮的纸鸢。   她眼前一亮,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跑了出去。   薛令微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没有看到那只纸鸢。   “郡主。”   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好听轻柔的声音。薛令微循声望过去,只见银杏叶飞掠过的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十四五岁俊美的少年。   他长得可真好看。   少年浅浅的对她笑着,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拿出方才她看到的那只漂亮的纸鸢。   他朝她走来,将纸鸢递给她:“郡主可是在找这个?”   他的笑柔柔的,如春风,化开了薛令微几日的沉郁。   薛令微接过那只纸鸢,因她身份尊贵,母亲不许她随意出府,所以她并没有怎么见过这样的玩意儿。   “郡主可喜欢?”少年蹲在她身边,“若是郡主喜欢,那奴才就教郡主怎么将它飞起来,如何?”   “好。”   少年牵着线,在院内绕着圈跑起来,直到将那只纸鸢放到空中。   然后少年将线团交到了薛令微的手里。   薛令微看着高高飞起的纸鸢,极为高兴,只是她玩到最后,不小心将最后的线也给放了。   回头想要找那奴才,却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廊下。   而那奴才,俯身跪在她母亲的脚边。   “你这小奴才,倒是有点法子,也不枉我将你从宸妃宫里带回来。”长公主见女儿终于高兴起来,便朝她招手:“姌姌,过来~”   薛令微来到长公主面前,行礼道:“母亲。”   长公主蹲在薛令微跟前:“你可还生母亲的气了?你喜欢玩这纸鸢,我便叫这小奴才多给你做几个,好不好?”   薛令微看了眼俯首在一边的少年,说道:“那母亲能不能将这小奴才赐给女儿?”   “你若是瞧得上这小奴才,母亲给你就是。”长公主说罢起身,对地上的少年说道:“从今以后,你就跟在郡主身边吧,要尽心伺候。”   少年道:“奴才叩谢长公主殿下隆恩。”   “平身吧。”   少年这才从地上起来,卑躬的站到一边。   薛令微走到他跟前,细细的瞧着他:“你叫什么?”   少年抬眼,拱手低头回禀:   “奴才,赵珒。”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明朝昂,温油指教谢绝按照真实历史考据,看故事为主,开心就行么么哒。   其实历史上的明朝公主只能嫁给平民。 第2章   赵珒成了薛令微的侍奉奴才。   公主府里不是没有其他太监,且公主府里的奴仆太监,无一不是容貌周正。   长公主好美,又一直喜欢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不论是不是太监,但凡她瞧得上的,基本都要带回公主府。长公主容貌艳丽,作风张扬,更有“荡.妇”的名声在外,虽有不少人背地悄悄议论,但依然有不少官僚子弟趋之若鹜。虽市井之间名声狼藉,但长公主权势盖天,心狠手辣,朝堂虽有人对其不满,却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即便是薛谊在世的时候,也无权过问长公主的私生活。   薛令微悄悄撞见过母亲与受她宠爱的太监亦或是所谓‘太监’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她从心底讨厌那些太监,认为太监都是那一副模子。   可她却喜欢瞧赵珒,大概是因为他的温和。   赵珒是从宸妃宫里被长公主带来的,如果那日她没有瞧上赵珒,问母亲要来,恐怕赵珒也会和公主府里的其他太监一样。   长公主喜欢赵珒的模样,毕竟赵珒在府里所有男人里,不论是脑子还是模样,都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长公主喜欢什么都会不择手段夺取,唯独不会反驳女儿一切,包括女儿瞧上的。   薛令微自小除了母亲,便是跟奶娘最亲,奶娘被母亲处死之后,她便没了什么说话的人,处死薛令微的奶娘后,长公主大约是后悔过,想要重新物色能讨女儿开心的人,好在她无意从宸妃宫里瞧上的这一个,顶了极大的用处。   深秋寒凉,大概是在风里玩耍太久,傍晚要用膳的时候,薛令微便忽然发起了高烧,还开始不断的冒冷汗。   薛谊被长公主处死之后,对膝下唯一的女儿更视为命。薛令微感染风寒,长公主忧急怒斥奴才照顾不周之余,便直接唤了太医院的院首到公主府,为薛令微瞧病。   一直到深夜,薛令微的高烧才逐渐褪去。   因如今是赵珒伺候薛令微,薛令微染病,长公主便鞭责了赵珒。   薛令微大热退去,人仍然虚脱无力,意识不清。还得需要人寸步不离在榻前守着,不断换敷热巾。   深夜,薛令微的床榻前便只剩下长公主和赵珒,原本长公主是想守在女儿榻前等着她醒来,却不想皇帝传旨,要她入宫有事相商。   虽然放心不下女儿,但她扶持为帝的是先皇诸多皇子中最无才能的一个,朝堂之间的某些事,还得须由她去定夺建议。   长公主虽然罚了赵珒,但对赵珒伺候薛令微这几日还是较为满意放心的,她看着跪在榻边的赵珒,冷声吩咐:“你要好生照顾郡主,不得再出差错。”   “奴才遵命。”   长公主这才转身离去。   赵珒回到榻前,看着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突然虚弱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曾经的什么,他愣了片刻,眸光淡淡,伸手去将薛令微额上的面巾换下。   他才刚要将浸过热水拧干的面巾重新敷在她的额上,薛令微却缓缓睁开眼了。   她小脸苍白,满脸都写着难受,看到他,大约是因为身子不爽,所以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弱弱的喊了他一声:“赵珒……”   在薛令微睁眼的那一瞬间,少年的眼恢复往日的温和,仿佛方才的清冷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他跪在她的床榻前,微微俯身,低声问着:“郡主,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薛令微将小手伸出锦被,赵珒不解她为何意,但还是将她的手重新放回锦被里,轻声说道:“郡主,您病还未好,小心着了凉。”   “不~”薛令微眉头微微一蹙,将双手重新伸了出来,声音软软的,红了眼睛,哭着说:“我难受……”   话语间,她就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奶娘。   赵珒没由来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她就忽然抱住了自己。   “郡主……?”   他跪在榻前,身子微微俯着,身子僵在那里,明显不知道怎么哄她。   “奶娘,奶娘……”   赵珒见她哭的伤心,也不知道她现在意识究竟是不是清醒了,但踌躇了片刻,还是轻轻抱了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薛令微是想念奶娘的,她出生之时并非足月,自幼身子体弱,时常害病,每每身子不爽,奶娘都会抱着她哄她。   “姌姌很想奶娘,奶娘怎么不给姌姌唱歌了?……”   赵珒有些无奈,道:“郡主,奴才是赵珒,不是郡主的奶娘……”   大概是听到了这话,薛令微这才抬头,扬起哭红的一张脸,还在抽泣。但她认出了他,顿了片刻,这才又道:“那你就像我奶娘那样,抱抱我。”   “……郡主是千金之躯,奴才……”   薛令微听了,张嘴就哭。   赵珒觉得头疼,曾经家道未落败之时,他亦是过着被人伺候的日子,虽然如今对自身处境已经能泰然处之,可……他哪里会哄孩子?   只不过见薛令微又哭起来,他便只得妥协,将她抱起来。   虽然这个九岁的小郡主瞧自己喜欢,但若真的招惹她哭,长公主那里恐怕还是不好交代。   薛令微见他跪在榻边,对他吩咐:“你坐到榻上来。”   赵珒照做。   薛令微直接挪了一个身子,躺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就像以前抱着奶娘那样,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大概是因为风寒后的头痛,以及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她又低低难过的哭起来。   赵珒揽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过了会儿,又听她道了句:“你唱首曲子给我听。”   赵珒:“奴才不会唱曲子。”   她的身子还有些烫,赵珒将先前的热巾敷在她额上,她安分的闭着眼没动。   “我想要母亲。”   “长公主去了皇宫了,大约明日才能回来。”   她软软的在他怀里嘀咕,语气里还是能听出她病着难受:“……赵珒,你怎能不会唱曲子?母亲身边那几个太监,他们都会,虽然比奶娘的差远了……”   赵珒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郡主可吃过蜜糖?”   她想了想,“什么蜜糖?”   “那是市井之间小孩子喜欢吃的玩意儿,等郡主病好了,奴才便给郡主带些来,如何?”   须臾,只听她淡淡应道:“好吧……”   ……   第二日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薛令微的风寒差不多要好了。   她醒来在母亲怀里撒了会娇,却四下不见赵珒踪影。问起母亲,才知他一早出府了。   只要是女儿高兴,长公主不会细致过问赵珒要用什么办法。   母女二人话没几句,赵珒便回来了。   她好奇他手里呈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玉罐子,跳下母亲的怀,蹲到俯身在地上的赵珒跟前,“赵珒,你干什么去了?”   赵珒将那只白玉罐子呈给她,双目清明:“这是奴才昨夜答应郡主的。”   薛令微隐约记起,掀开盖子,才知这是他昨夜说的蜜糖。   薛令微喜欢甜食,不同于百花蜜,这蜜糖的甜更得她喜欢。   .   赵珒是薛令微的贴身侍奉奴仆,他的睡榻就在薛令微的不过五米的偏室。   夜里,赵珒还未彻底入眠,被褥里便钻进了一团微凉的柔软。   他在昏暗的烛光里讶然起身,看着安然在他身侧躺下对他忽然起身同样觉得诧异的薛令微,错愕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些冷,你这里暖和,我想跟你一起睡。”   “郡主,这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长公主殿下知道了……”   薛令微蹙眉:“你是个太监而已,哪里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见赵珒依然僵在那里,她拉了一把被褥,“快躺下来,冷极了。”   薛令微现年不过九岁,赵珒于她不过是替代了奶娘的存在,加上平时母亲的作风和行为,她根本不觉得有何不妥。   “……”   赵珒错愕的看着她,一时没了话。   薛令微想到什么,挪近了一些:“你不必担心我母亲会责怪于你。我天生体凉,以前都是奶娘先给我暖了被褥的,奶娘如今没了,秋冬之季,自然就是你帮我暖被褥。”   赵珒沉顿片刻,大约是想明白了,道:“既然如此,郡主怎能睡在奴才下榻,既然郡主体凉,要暖被褥,唤奴才去郡主那里便是了。”   之后,赵珒便叫薛令微重新回到自己的睡处,虽然确实是别扭,但他还是上了榻替她暖被褥。   薛令微见他同意,笑嘻嘻的自然而然朝他靠近。   赵珒浑身一滞,但也任由她卧在自己怀里,替她掖好锦被。   “赵珒,你可真暖和。”锦被下传出她浅浅的声音,“你身上跟我奶娘一样好闻。”   赵珒:“……”   他这十五年,可从未跟人这样躺在一处过,就算是以前与他胞弟,记事起也是早早就分开睡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本就是她的奴才,必定要哄好她。   薛令微在被下抱着他,十分喜欢这样依着他的感觉。   须臾,赵珒道:“郡主,奴才毕竟是下人,此事还是不要叫长公主殿下知道。”   ——他不敢保证长公主若是知道此事,会给他什么结果。   他如今行事必须谨慎。   锦被下,薛令微的声音囫囵的传来:“嗯嗯……”   一夜好眠,当薛令微彻底入睡之后不久,赵珒便回到了自己的榻处。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有注明说过了男主前奏奶妈存在,他们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邪念,女主现在只是单纯喜欢男主,很单纯的那种,男主也是,人家都是为了生存…… 第3章   立春之后,乍暖还寒。薛令微畏寒怕冷,一入冬她就爱喝肉汤暖身。   薛令微曾经对奶娘的依恋,早就被赵珒抚平。她从未见过赵珒这般什么都会的奴才,甚至比她奶娘还有能耐。赵珒不仅模样长得好,那一双手也生的漂亮,白皙修长,不仅会帮她梳那些她都弄不清楚的发髻,教她读书写字,甚至,还能做出比她奶娘做的还要鲜美的汤。   她知道赵珒原本出生于一个家道中落的书香世家,所以会读书写字,根本不足为奇。   薛令微喜欢极了赵珒,喜欢日日粘着他。即便是除夕入宫庆新年,她都要带上赵珒。长公主府和皇宫里的宫人知道这小太监深受安阳郡主的喜欢,对他便亦有几分客气。   薛令微虽然身为皇室贵女,因为母亲的缘故。即便是要入宫与表姐昭仁公主一起学习那些繁文缛节,她若是不愿,也无人敢逼迫。   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是薛令微的生辰。   长公主在朱雀楼设宴,王公大臣甚至是皇帝都会来到这朱雀楼,为长公主之女庆贺生辰。   薛令微趴在铺着狐衾的软榻上,无聊的翻着手中的一本书,等着赵珒进来帮她梳头。   外边夕阳刚刚没入西山,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前往朱雀楼。屋子里烧着地龙极为暖和,她忽然不想出去了。   好一会儿,赵珒才来。   薛令微丢掉手里的书,从榻上坐起,“赵珒,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奴才去给郡主拿衣裳了。”赵珒将盛着衣裳的托盘放在一边,拿了把象牙梳绕到她身后,开始帮她梳头。   其实一开始梳头这事并不由赵珒做,只是某朝赵珒临时代替婢女为薛令微梳了一个头,自此,薛令微便一直让赵珒做了这事。   十岁的姑娘发髻并不复杂,而且赵珒做事总比一般人细致。   上元佳节京城华灯葳蕤,街市热闹非凡。朱雀楼内歌舞升平,道贺之声溜须拍马络绎不绝,皆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说话。   成宗皇帝命人将一颗夜明珠呈于薛令微跟前,温和笑道:“安阳,这夜明珠你可喜欢?”   ——这个坐在最上方的一国之君,其实只是一个听从她母亲,并无什么实权的傀儡罢了。   纵然薛令微见过诸多奇珍异宝,但夜明珠这种东西却是算罕见的珍宝,而且这颗又极为通透,泛着银白色的微光,很是好看。她高兴的起身行礼回谢道:“安阳很是喜欢,谢过皇帝舅舅。”   见薛令微确实喜欢,成宗暗暗舒了一口气。谁人不知这安阳是他皇姐的心头肉?   他这一国之君的位置全仰仗皇姐,倘若皇姐说要废黜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个侄女,他亦要百般的讨好才行。   只是宴席才刚开始没多久,本应该守备森严的朱雀楼忽然响起两声婢女的尖叫,接着,楼内便起了大火。   火势极为迅猛,王公大臣以及舞姬乐姬顿时乱做一团,锦衣卫和金吾卫立马出动,只是未等亲卫军围护,便有十几名刺客趁乱出现,利器直逼长公主和皇帝。   长公主瞳孔骤缩,慌乱的往一旁躲闪,裙摆被利剑斩下一截,或许是因为事发太过突然,长公主虽是躲闪及时,但也因为太过惊慌差点滚到地上,幸好西厂的郑厂公及时赶过来搀扶住她,将她送到锦衣卫的保护屏障后。   长公主惊魂未定,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还在原地坐着,已经吓得呆滞。   而那名刺客见刺杀长公主不成,便将矛头对向了薛令微。   “安阳!——”   薛令微听到母亲这一声喊就往母亲那方向看过去,回头便见一道寒光刺向自己。   与此同时,忽然有人抱住她,整个身子有一瞬的腾空,随后她与那人一起落在地上,滚到柱子边。   赵珒救下薛令微之后,本想将她送到长公主身边去,只是刺客在楼内大肆砍杀,在这顷刻之间锦衣卫和金吾卫也开始厮杀起来。   趁着刚才要杀薛令微的那个刺客已经被锦衣卫指挥使出手杀死,赵珒忙抱着薛令微躲到另外一边的死角处。   混乱之中,各种嘈杂的声音冠绝于耳,其中薛令微还听到母亲震怒的声音。   这场火和刺杀都是有预谋的。朱雀楼内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浇上了油,这座大楼很快就会被大火吞噬干净。   赵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便将薛令微护在自己怀里往另外一个门跑去。只是刚打开那道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刀,赵珒眼疾手快拉着薛令微往后躲,但右臂上还是挨了一刀。   那刺客看到赵珒的脸,错愕了一下,但那刺客竟没有继续杀他们。等他们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赵珒只得将薛令微藏在大火不会烧到的楼角,叮嘱她:“郡主,你先好生待在这里,奴才回来或者锦衣卫找到你之前,千万不能出来。”   “赵珒,你要干嘛去?”薛令微还未从这样的变故中缓过来,见赵珒要离开,便害怕的拉住他,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手臂上的伤。   “朱雀楼里里外外都是刺客,奴才先去探探情况,确认安全才能带郡主出去。郡主一定要在此藏好,不要出来。”   赵珒安顿好受惊的薛令微,便立马转身离开。薛令微伸手向拉住他,结果抓了一空。   薛令微只得老老实实的躲在这里,将脸埋在肘间,害怕的不敢乱动。   赵珒又重新回到刚才要出去的那道门,这条小道上同样尸体横陈,有刺客的,也有锦衣卫的。   赵珒蹙着眉,往前往看去,惊愕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剑锋回转,将那两名锦衣卫一剑封喉。   少年的剑尖滴着血背对着他。赵珒快步朝他走过去,唤了那少年一声:   “阿珩!”   那少年听到声音刚要回头,利刃刺穿骨肉和喉头的闷哼同时响起。   ——   薛令微在楼角处躲着,一直等着赵珒回来。   她等了很久,赵珒都没有回来。   楼内的浓烟越来越大,虽然大火没有烧到她这里,但浓烟却依旧蔓延到她这里了,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越来越慌,只得出去,不然没被烧死,也会被烟呛死。   赵珒走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去的是哪里,只是赵珒久久的没有回来,她很是担心他。   薛令微只得贴着角落小心翼翼的,朝朱雀楼的后大门逃。每年生辰母亲都会在这里设宴,所以她对朱雀楼极为熟悉。   但没走几步,她就被浓烟呛的意识不清,也不知是绊到谁的尸体,她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郡主!”   薛令微听到声音费力的睁开眼,那人已经来到她跟前将她抱了起来。   不是赵珒,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总旗池台。   ——   朱雀楼的大火照彻了整个黑夜。   薛令微被池台救出去之后,朱雀楼基本成为了一座火楼。而皇帝和长公主以及一行王公大臣早已撤离到朱雀楼外的安全地带,由禁卫军保护着,一个个惊魂未定狼狈不已。   一向心思镇静,运筹帷幄的长公主在看见薛令微的身影之时,失措的拂开护在她身前的禁卫军,将薛令微紧紧的抱在怀里,并当场晋升池台百户的职位。   锦衣卫的孙指挥使带人一队人与西厂的郑厂公已经来到皇帝和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放开女儿,恢复如常,美目之中尽是冷厉:“情况如何?”   孙指挥使回禀:“刺客已经全部剿灭在楼内。”   “可有活口?”   “抓到几个,但都自尽了。”   长公主听到自尽,怒斥了一声:“废物!”   孙指挥使赶紧屈膝跪道:“是下官疏忽!”   皇帝见长公主不悦,赶紧好言:“皇姐不必生气,这群刺客都死了就是好的。”然后又问孙指挥使:“这群刺客是什么来头?”   孙指挥使顿了顿,看了眼皇帝和长公主的脸色,继续回禀:“似乎……是已故废皇太子的暗部余孽。”   “呵……原来是那一群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罢了。”长公主在听到孙指挥使的话后,眼底的怒色渐盛。“朱雀楼守备森严,他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所幸是皇上龙体无虞,孙指挥使,此事你一定要查个明白!恐怕今日是有内鬼。”长公主说罢,朝他身后的锦衣卫中扫了一眼:“陈镇抚使去哪里了?”   “这个……下官也没有见到他。”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若有所指:“锦衣卫司毕竟是离皇上最近的亲卫,孙指挥使作为锦衣卫最高指挥官,用人时可别大意了。”   孙指挥使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与西厂关系最密,但对他们锦衣卫,始终不予信任。   “下官明白。”   薛令微没有听刚才他们说了什么,她一直在人群里找赵珒,朱雀楼的大火都被浇灭了一半,她还是没有看到赵珒的影子。   皇帝和王公大臣陆续回宫回府,长公主也准备带薛令微回去。只是薛令微一门心思的想找到赵珒,甚至挣脱开了长公主的手,继续往人群中遥望。   长公主生怕她又出什么事,忙上前拉住她,轻声斥责:“安阳,你胡乱跑什么?”   薛令微没找见赵珒,心里头越来越难过,开始大哭起来。   长公主只得蹲下身抱过她,唤她乳名哄着:“姌姌不哭,吓坏你了吧,咱们回府就好了……”   “母亲,赵珒呢?我要赵珒——”   长公主一听,环顾了下四周,这才发现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赵珒。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电脑瓦特了,修过以后大纲什么的全没有了,今天重新又写一遍,生气。   最近天冷,数据也冷——   好想剧透男主…… 第4章   在朱雀楼内的时候,是赵珒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姌姌,结果现在却是池台将女儿带回来的。   “母亲你快让人去找赵珒,我要赵珒!”   “好好。”长公主拿哭起来的女儿根本没有办法,问一旁还未离开的池台:“你是在哪里找到郡主的?可有看到她身旁的那个小太监?”   池台回禀:“卑职找到郡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身边有任何人。”   长公主听罢,怒道:“真是胆大包天的奴才!这种时候他竟丢下郡主一个人逃了!若是死了也死有余辜!”   薛令微急了:“不,不是这样!赵珒是为我寻路去了,他为了保护我还受了伤,所以才先将我藏在那里的!母亲,我不要他死了,我要赵珒,我要赵珒!……”   薛令微一想到赵珒可能死了,就觉得无比难过。   “好好,母亲依你就是。”长公主对自己府里的侍卫吩咐道:“等火灭了,你们去找那小太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主府里的人都认识赵珒,找起来也容易。   倘若不是因为薛令微对那姓赵的小太监看的重要,长公主根本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太监的死活。   薛令微本来不肯回府,她要见到赵珒才能心安。但今夜发生了这样凶险的事情,长公主身份尊贵,她们不可能继续在此逗留,谁也说不清楚这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刺客。   薛令微只得先随母亲回公主府。   回府以后薛令微不肯入睡,纵然是长公主亲自哄她,她也不肯。   长公主从没有看到薛令微对一个奴才有这样喜欢过,倘若那赵珒不是太监,恐怕……   不过,薛令微终归十岁的年纪,等了没多久,没撑住困倦睡了过去。   入冬以来,晚上基本都是赵珒给她暖被褥,此事长公主自然一直都不知道。今夜夜里并不算冷,但薛令微已经习惯晚上身边有赵珒,所以睡不到半夜,她便惊醒了。   一醒来,她便问守夜的婢女赵珒的消息。   婢女回她,赵珒在一个时辰前便被人抬回府里了,身上有伤,但却没有性命之虞。   薛令微一听赵珒受伤,赶忙穿上衣裳,在婢女的带领下奔赵珒所在的地方。   赵珒的重伤在胸膛,薛令微去的时候,他还在昏睡,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   薛令微喊他不醒,以为他快死了,趴在他身上哭了半天,直到御医不停劝慰赵珒性命无虞,明日会醒过来,她才安了心。   第二日,薛令微刚醒不久,果然看到了出现在她床榻前活生生的赵珒。   她鞋都顾不上穿,从床榻上跳下来,惊喜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她的个头才及他的腰,所以伸手便紧紧的抱住他,不肯放开。   赵珒略显苍白的脸一滞,眼神之中明显的错愕。   “赵珒,昨天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怕你真的死了!”   “赵珒啊,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会难过死的!”   “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担心了一夜,晚上都没有睡好,昨天本来想看见你再睡觉的,可我实在太困了……”   “赵珒,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你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丢下我!”   赵珒怔怔的看着抱着自己一句接一句,最后忽然仰着小脸对自己下命令的小姑娘。   顿了片刻,他回应一句:“……好。”   赵珒养伤期间,一如既往的住在郡主的寝殿内。长公主为了女儿,甚至命太医院院使亲自来公主府为赵珒治伤。   薛令微依旧成天黏着赵珒。不过,或许是赵珒受了重伤受了惊吓,自从那之后,他就没有以前那样爱说话了。   也没有以前那样喜欢对她笑,总是心事重重的。   不过薛令微还是喜欢他。赵珒不是锦衣卫或者禁卫军那种人,那日的事情让她两日才彻底缓过来,更何况是赵珒?   于是,她便给他讲笑话,趁母亲不在,威逼母亲的那几个男宠给赵珒唱小曲儿。   素日长公主的男宠们虽然表面上对赵珒客气,实际并不把赵珒当回事,私底下他们还会讥讽赵珒。让他们给一个不放在眼里的太监唱小曲儿,他们平时是不可能愿意的,只不过——谁叫这小郡主,是公主府的小祖宗?   就算平日长公主再喜欢他们,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量觉得自己在长公主心中的分量敌得过安阳郡主。   “叫你们唱个曲儿,丧着个脸干什么?是不愿给本郡主唱了?”   那男宠打了个哆嗦,忙笑道:“奴才哪敢……”   “那就好好唱,否则……”   “是,是……”   男宠不敢有微词,生怕这小郡主一个不高兴在长公主面前说点什么,自己这小命可就悬了。   一曲终罢,薛令微见坐在一边的赵珒表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致。问道:“赵珒,你有没有高兴一些?”   赵珒起身,俯身拱手道:“郡主……”   薛令微跳下椅子,走到那两名男宠跟前,质问:“昨日你们如何言语羞辱赵珒,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今后若是叫我再听到你们如何为难赵珒,我叫你们不仅在公主府待不下去,连京城你们也别想继续待下去!”   那两名男宠立马跪地叩首,直呼不敢了。   “下去吧,既然你们仗着自己会唱曲子,那就去后园给我对着唱,唱到天黑我母亲回来为止,胆敢停一下,你们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那两名男宠毕竟是见识过长公主手段的人,长公主溺爱小郡主,若真是小郡主喜欢,长公主不一定真的会留他们,于是在领了吩咐之后,打着颤去后园唱曲子去了。   “郡主,这两位先生毕竟深得长公主殿下的喜爱,郡主这样罚他们,长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了……”   “只是叫他们练练嗓子罢了,我母亲一向顺着我,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奴才,唱一两个时辰不打紧,谁叫他们平日里总与你过不去?”   赵珒怔愣了一下。   “赵珒,你觉得心里痛快了吗?”   赵珒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最近我见你总是闷闷不乐的,就想要你开心一些。”薛令微抱住他的手臂,“你都不对我笑了,你笑笑,好不好?”   赵珒怔怔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令微见他不说话,皱起眉头:“赵珒!”   赵珒回过神,这才对她扬起一个笑容。   “赵珒,你放心,你是我的人,谁都不敢对你怎么样。不仅仅是刚才他们两个,这府里的下人谁私底下为难你,你都要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赵珒望着她的眼凝滞了片刻,然后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   “奴才遵命。”   ——   四年过去,薛令微正好十四岁。   每隔两日她都要去宫中读书学习,与皇子公主们一起,教他们诗书的原本是薄太傅,只是一年前薄太傅辞官,便由薄太傅的侄儿,去年的殿试状元,翰林院侍读薄寻喻接任教习。   又是一年的寒秋,这夜薛令微照样与赵珒睡在一起。只是第二日凌晨梦醒,只觉得腿间黏腻极其不舒服,赵珒便起身掌灯。   接着薛令微便是一生惊叫。赵珒回头,只看到望着床榻不知所措的薛令微。   “赵珒!我……我受伤了!”   赵珒眉头微微一锁,将灯点好,迅速回到她床榻前,发现她原本躺过的地方竟有一滩血渍。   不仅如此,连她的寝裤上也都染上了一片。   赵珒怔愣须臾,很快便明白过来。   然而薛令微并不明白,她睡觉睡得好好的,无缘无故的就突然流血了,这对她来说刺激不小,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受伤了!   接着,她就觉得小腹有些闷闷的难受。   “赵珒,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赵珒看着差点要哭出来的薛令微,红着脸别过头去,对她解释:“郡主只是来葵水了……”   后来赵珒唤来婢女,为薛令微收拾干净。第二日长公主知道以后,便找来一个嬷嬷,告诉薛令微这等事宜。   嬷嬷说了很多,薛令微没怎么记住,只知道这是女子都会来的东西,虽然她还是不大理解,为什么只有女子才会流血。   薛令微以为赵珒知道这是葵水,所以就认为太监可能也来这种东西,毕竟太监不算男人。不过等晚上她按照往常再与赵珒睡在一起的时候,赵珒却不愿意了。   “郡主不能再与奴才睡在一起了,若是郡主怕冷,奴才大可以先替郡主将被褥暖起来。”   “这是为何?这几年我们不都是在一起睡得么?有什么打紧?”   赵珒红着脸,有些头疼,“郡主已经十四,不再是小孩子。决不能再与其他男子有太近的接触。”   薛令微还是云里雾里,站在床榻边拉住赵珒:“你说的我大概懂……可是赵珒,你只是一个太监啊,又不算男人。”   赵珒:“……”   赵珒:“郡主葵水已至,还有一年便要及笄,届时要嫁为人妇,有些道理,郡主一定要懂得。”   “什么道理啊?”   “……郡主不再是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女子,且郡主身份尊贵,出嫁之前不能再随意与别人共卧一榻。”   薛令微:“你又不是第一日与我共卧一榻,怎么今日就不肯了?我一个人睡实在是冷,而且我都习惯睡时身边有你了。”   赵珒只觉得头胀。   作者有话要说:  姌姌不把人男主当男人。   今后男主会让她感受到什么是男人。   ps:真太监的赵珒其实已经死了。 第5章   前两年他就不愿跟她睡在一起了。那时候她胸前疼痛,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病症,后来才知道那是女子发育。赵珒知道这意味什么。只是薛令微根本不把他当男人看待,在她眼里,他更多的只是一个太监,甚至只是她曾经那个奶娘那般的存在。   薛令微见他怎么都不肯,便有些生气了:“你不愿就算了!明日我就去找一个更好的小太监来为我暖床!多的是想为我做这事的,不差你一个!”说罢便独自钻进被褥里,背对着赵珒。   赵珒顿了顿,只俯身道:“郡主好好安歇,奴才这便先告退了。”   薛令微刚才只是说的气话罢了,她才不舍得换掉赵珒。只是没想到赵珒真的退下,她便在心里盘算明日一定要另外找个小太监来气气他。   不过睡到半夜,薛令微便被小腹疼痛痛醒了。   只因她体质偏寒,初次来这事便要受罪。   赵珒听到动静,立马起身前来查看,然后又宣了婢女和嬷嬷,给她熬了一碗汤药喝下这才慢慢好起来。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就已将近夤夜。   薛令微身子不舒服,被褥里没有往常的热度,心里就越来越闷。   “郡主,你可好些了?”   薛令微侧身面朝里躺着,不理卧榻边的人。   “郡主?……”   薛令微轻哼了一声,赌气一般回道:“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其实这晚上被褥里没有赵珒在时暖烘烘的感觉,她觉得一点都不舒服。她就不明白了,赵珒怎么会突然之间说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躺在一起了?   赵珒确实倍感无奈。这已经不是几年前了,薛令微年近及笄,他若是还继续与她这么躺在一起,亲密接触,即便他隐藏的如何好,也不敢保证她某日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大局当前,他实在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只是……   沉默了半晌,就在薛令微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话,准备闭上眼睛重新入眠之时,就感觉到赵珒的手伸进被褥里探了探,然后就听到他低低叹了一口气。过了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赵珒才又开口询问:“……若是奴才依了郡主,郡主……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薛令微一听,顿了一下,当即就坐起身来,不久前因为身子不爽脸色的难受顿时荡然无存。乌黑顺长的长发披散在肩和胸前,昏暗的光映着她眉目分明的脸,眸中欢喜油然跳跃。   当她满是笑意的眼与自己相对时,赵珒神情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薛令微往里面挪了挪,掀开锦被一角:“快点,夜里好冷的。”   赵珒只得躺了过去,本来想跟她保持一点距离,结果刚一躺下,薛令微的手就从被褥下像往常那样圈住他,挨着他。   赵珒不动也不说话了。过了会,见薛令微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悄悄将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往床沿挪动。   才刚挪动一点,那一双手便又紧紧圈住他,身子紧紧往他身上贴。   不仅如此,她还伸过一条腿别住他的双腿,故意作出一副恶狠狠的语气:“赵珒,你再敢跑?!——”   娇软的身躯紧紧黏着自己,赵珒哪里还敢多动一下?   她那句看似恶狠狠的警告说的时候语气低低的,是贴着他的颈侧说的,因薛令微的声音本就倾于甜柔,所以她平日里放狠话的时候根本没什么真的凶狠,反而,还有点让人欲罢不能。   长公主是本朝相貌最出众的女子,令不少男子为其倾倒折腰。薛令微遗传了长公主和薛谊的好样貌,小时候就生的极为耀眼漂亮,这几年又出落极为出众,早就已美貌名动京城和朝堂。   虽然薛令微与长公主眉眼隐隐相似,但长公主性格专横,五官妖媚,眼神高傲犀利,极具侵略性让人不敢过度直视。而薛令微却不同,虽眉眼生的妖媚勾人,性格和眼神却与长公主极不相同。   ——那张原本略带几分侵略韵味的眉眼,却在无形之中渗透着春水温柔。   她若非是生在权贵之家,没有长公主的庇佑——   赵珒望着帐顶的眸子越来越深。   察觉到赵珒没有再动,薛令微这才满意了:“赵珒,你好好睡着别乱动了,我还是有些难受。”   赵珒收回思绪,开口问道:“那郡主现在抱着奴才,和刚才没有抱着奴才其实还是没有分别了……”   “不!不是!”薛令微抱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一些,生怕他会走一样,“你身上暖和,比烧的地龙还要暖和,一会儿我肯定就不会难受了……我警告你,你不要妄想找借口下去!天明之前你都不能下去!你得把我焐热了!”   赵珒感受到她紧紧抓着自己,还出言威胁,便低低笑了一下,道:“奴才不走就是了。郡主这手上的劲可松一些。郡主已经是大姑娘了,怎能还如孩子一样抱着奴才?今夜郡主不舒服,奴才就依了郡主了,只是日后可不能随便这样了。以后郡主会有自己的夫君,不可能抱着奴才睡一辈子的。”   薛令微一听,仰起脸道:“以后就算是我嫁人了,我肯定也会带着你,这京城谁人不知你是我的人,有我在,谁也不敢说你半句。”   赵珒:“……”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不愿意了?”   薛令微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会嫁人,她对那什么未来夫君也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和概念,她只觉得,有母亲和赵珒,此生足矣了。   “郡主。”赵珒顿了顿,问了她一句:“你真的很喜欢奴才?”   “喜欢啊!”薛令微不假思索,“我肯定是喜欢你的啊!”   赵珒知道她所谓的喜欢,只是很单纯的喜欢。   她不过十四岁,他也不会跟她说的太多,她也不可能理解,毕竟自己待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   后来,赵珒都再也没有跟她说过类似的话,直到政.变的前一天。   又过了一年,薛令微年满十五岁。及笄之礼过后不久,长公主和皇帝便挑选了国子监祭酒王大人家的公子王世仁为安阳郡主的郡马,成婚之日定在两个月后的立夏之日。   王世仁今年正好十八,身姿挺拔,容貌清隽,满腹经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透着儒生的气质。薛令微以前倒是见过此人一面,虽说满嘴的之乎者也,擅于高谈论阔,但见到她的时候却连说话都说不完全,而且此人无聊极了。她对此人并无兴趣,也不懂什么男女之情,成亲对她来说大概只是一个名头而已,即便成亲了,她的生活也不会与曾经有什么不同。   薛令微见过许多人,但谁都不如赵珒好。她不傻,那些对她趋之若鹜的男子,大多奔着的,都是她身为摄政长公主之女的身份。   谁也没有赵珒那样的本事,知道如何让自己开心。   与王世仁见面拢共不过两次,一次是在半年前的皇宫偶然遇见,一次就是这回选定郡马之事。后来婚事定下,王世仁亲自上府找过薛令微好几回,只是薛令微都叫赵珒去打发了。   王世仁谨记父亲在府中之时的教导,长公主是当朝权势最大的人,与长公主府攀好关系,那就等于是有了一个强硬的靠山,何愁前途漫漫?只要哄得这安阳郡主的欢心,他王世仁想要什么,还愁没有吗?   虽然他王家私底下都认为全朝男子去讨好一个女人看待一个女人的眼色行事是最没有骨气的事情,甚至曾经不屑这种事。可自从见过安阳郡主,王世仁就不经意改变想法了,这郡主不仅仅是漂亮——还是非常的漂亮。   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是自诩堂堂七尺男儿,但为了前途,他还是能屈能伸的。   王世仁总认为自己的仪表和气质都是没有问题的,他私底下调查过,安阳郡主被长公主保护的太好,至今都没有接触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男人。而他风度翩翩,只要稍加用心攻克,郡主芳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王世仁实在太过自信,他没有想到安阳郡主即便与他有了亲事,也不肯随便见他。   见不到安阳郡主,他还怎么施展这浑身解数?   更让王世仁想不到的,是安阳郡主不仅不愿见他,还叫一个太监出来打发他!   更气人的是,这太监明明只是个奴才,却在他跟前甩脸摆谱子!   王世仁知道这太监就是安阳郡主身边最得宠的那个奴才。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王世仁仗着自己是未来郡马,怎么可能还将赵珒放在眼里?   “上回便与王公子说过,郡主不愿见王公子,王公子还要几次三番上公主府打搅,岂非是要惹郡主生气?”   “本公子乃安阳郡主未来的夫君,你如今态度嚣张的拦着本公子,可知尊卑之礼?”   王世仁面色不悦,本来他以前在心里就看不惯长公主豢养男宠这种事,母亲作态女儿效仿,这白脸小太监八成也是安阳郡主的宠奴,这样一想,他更看不惯了。 第6章   王世仁也不再与赵珒多说,直接想略过他进去。   赵珒也不让,伸手拦住他,他往哪里走,他便往哪拦。   “大胆!”王世仁恼了,“本公子看在安阳郡主的份上才给你这狗奴才几分脸面,别不识抬举!”说罢,就要一手推开赵珒。   赵珒纹丝不动,依旧挡在他面前。   王世仁没想到这小太监看起来平平,身板倒是硬实,加重了劲又要推他。   还未碰到赵珒,王世仁就被赵珒截住了手腕。一个大胆还没出口,就听见赵珒低声平静的说了一句:   “郡主不喜欢你。”   这句话算是惹恼了王世仁。郡主喜不喜欢他,还轮得着一个太监来告诉他?   王世仁收回自己的手,冷笑一声,出言嘲讽:“狗仗人势的本公子见过不少,但还没见过你这么有种的。即便郡主看重你,你也只是她的奴才,与她的夫君,依然有天壤之别,待本公子迎娶郡主成为郡马之后,你就会知道奴才,永远只是一个奴才!”   赵珒听了这番羞辱的话,并未有丝毫的动怒,他笑了笑,眼神里的讥讽仿佛要把王世仁刺穿,只听他语态依旧平静:“王公子说的在理,奴才只是伺候郡主的一个奴才,可王公子又何必如此高看自己,虽然今后有郡马这个头衔,可实际上,你又何尝不是郡主的奴才?王公子又何必看不起奴才呢?”   这番话更是刺激到了王世仁,他本就是一个自命清高不凡的人,被这样明着戳痛处,还是被一个奴才这样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世仁被气得一巴掌往赵珒脸上打过去,赵珒本可以避开,但眼角瞟到不远处那个往这边走来的身影时,便生生承下了这一巴掌,并顺着力道跌倒在地。   王世仁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手上的劲可不小,这一巴掌他是卯了十足的劲的,看见赵珒被自己一巴掌打在地上,顿时就觉得胸口里的气出了不少。   “狗奴才!竟敢对本公子如此不逊,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恐怕就不知道我这未来郡马的威严!”说着,王世仁又往赵珒肚子上踹了一脚。   王世仁忙着出气,根本没发现薛令微已经往这边来了。   薛令微听婢女说那王世仁怎么也不肯离开,又见赵珒久久的不回去,便想过来看看,结果就看到这混账居然对赵珒出手!   那清脆的巴掌声落在薛令微的耳朵里,接着她又看到王世仁一脚往赵珒身上招呼,心顿时揪了一下,愤怒喊了一声:“给我住手!”   王世仁听到薛令微的声音刚回头,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薛令微一把狠狠推开。   接着王世仁就看到薛令微扑倒赵珒身边,关切的询问:“赵珒,你可有大碍?”   赵珒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一道手指红印,眉头痛苦的拧着,却还是对薛令微说道:“奴才并无大碍。”   薛令微将他搀扶起来,“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没大碍?”然后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快去请个郎中来。”   王世仁从旁人处听到说安阳郡主很是看重她身边那个太监,却没有想到,这奴才对郡主竟是如此的重要。竟能叫她关切至此,并亲自搀扶请郎中!   当王世仁看到薛令微怒视着他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真的触到霉头了。   赵珒站稳之后,薛令微便两步到王世仁跟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王世仁捂着脸,怔怔的瞧着她,“郡主……?”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郡主的人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郡主……”王世仁是真觉得委屈,“你怎能……我可是你未来的郡马啊!而且是这狗奴才先对我出言不逊——”   “狗奴才?”薛令微听他这么称呼赵珒,更怒了几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没有我的允许,你竟也敢仗着你未来郡马的身份对本郡主的奴才动手,你以为你当了郡马,就能为所欲为了?!”   “郡主……”   “来人!给本郡主好好教训这个狂妄之徒!”   薛令微话音刚落,便有公主府的侍卫将王世仁拖到一边,揍了一顿。   “赵珒,你还疼不疼啊?”薛令微用绣帕轻拭他有点出血的嘴角和红肿的脸,然后又轻轻揉了揉他的腹部,“你这里呢?”   赵珒摇头:“王公子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道,奴才无碍……郡主还是手下留情,毕竟王公子是郡主未来的夫君,打的狠了王祭酒那里怕是……”   “怕他们作甚?谁叫他先对你出手的?”薛令微瞥了一眼被打的滚在地上哀嚎的王世仁,“你即便是奴才,也只是本郡主的奴才,要打要骂只有本郡主可以,其他人算什么?”   薛令微也只是想给王世仁一个教训而已,没几下就叫停手了。   王世仁这心里更堵了,一边被打不说,还要看着郡主去心疼别的男人……不,是太监。   他堂堂未来郡马,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没根儿的奴才!   那瞬间王世仁觉得自己所有的自尊都被人践踏在地碾碎成泥。   “滚吧,以后没有本郡主亲口允许,不得再上公主府打搅我!成婚之前也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王世仁还能说什么?心中纵然有怨气和不甘,他也不敢在公主府造次。   “是,是……”   薛令微没再理会他,与赵珒离开。   王世仁觉得自己真是得不偿失,早知道这奴才在郡主这里如此重要,就不该跟这奴才起什么冲突。   现在好了,他连收拢郡主芳心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他依旧还是未来的郡马,那奴才再得薛令微的喜欢,也只是一个太监。连男人最基本的人道都没有,能给郡主人间极乐的,还是他完完整整王世仁。   那日之后,王世仁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薛令微。就算是偶尔一次在皇宫门口碰见,王世仁谨记薛令微的话,行了个礼就匆匆避开。   王祭酒知道儿子那日去公主府因为一个太监被打了的事,虽然忿忿不平,可也只能作罢。   安阳郡主做了他王家的儿媳,就代表王家能在朝廷有一席之地,想到这里,他们也只能罢了,挨打就挨打了,只要这郡主能嫁进王家就行。   别人虽然不知,但王祭酒却明白的很。儿子虽然成日高谈论阔,实际却只是个过嘴上功夫的纨绔子弟罢了,喜欢抱不平,却又性格懦弱,实在不是什么能成大器之辈。长公主能选中他的儿子为郡主夫婿,不过是因为王世仁是王家唯一的子嗣,王家在朝廷又没有多大的势力,长公主要的,就是一个各方各面都不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女婿。   今日长公主入宫,将薛令微一并带了去。   长公主与成宗皇帝议事之际,薛令微便带着赵珒去了仁昭公主的寝宫。   仁昭公主朱映月与薛令微年纪相仿,二人自小就不对盘,一见面就吵。   成宗皇帝膝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仁昭公主,一个便是只有两岁的小皇子。   多年来仁昭公主作为成宗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自然荣宠无限。但仁昭公主因畏惧她那位身为长公主的姑母,每每与薛令微发生争执,她总是先退一步的那个。   即便如此,但因二人身份尊贵,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也就互相吵闹着玩到了大。   今日薛令微是给朱映月带了一件物件过来,因不会再此逗留,赵珒便在寝宫门口等候。   不多时,宫道上就迎面走来了一位模样极为华丽,略显圆润的妃嫔,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   赵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宸妃。   宸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走近了才觉得这个奴才有些隐隐眼熟,再走近了一瞧,虽然熟悉他的外貌,却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赵珒先一步作揖行礼:“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   宸妃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奴才模样倒是少见的出众,只是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么眼熟?难道这小奴才在自己宫里当过差?   “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本宫瞧着你,怎么这么眼熟?”   “奴才赵珒,是安阳郡主的侍奉奴才。”   这么一说,宸妃就想起来了:“啊……原来是你啊,六年前长公主从本宫宫里强行要走的那个小太监?”   赵珒顿了顿:“回禀宸妃娘娘,正是奴才。”   “听说你很得安阳郡主的心。”宸妃继续打量着他,笑了一声:“当年你就是凭着这一副好皮囊和一张巧嘴儿进了本宫的宫里当差,若不是长公主瞧上了你,本宫还真不愿将你送出去,本以为你就这样被长公主收了,没想到,你竟被安阳郡主给瞧上了。”   宸妃想起当年她也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太监。自己与长公主不对盘,长公主为了报复竟强行带走了她最喜欢的奴才,那个喜欢作威作福的女人,叫她好一段时间才彻底消气。   本来是想不起来这事了,结果今日又一次见到这小太监,他已经褪去当年的少年之气,这相貌和身形在宫中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只可惜……偏偏做了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位置怎么看都像是古言女主……   明明只是个单纯的古言,总觉得自己在写r文一样什么鬼!   相信我,本故事真的很单纯,很清新……   还有,元旦快乐!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看到来自土拨鼠作者的祝福,祝我仅有的读者们暴富平安健康!   还有一更,敬请期待。么么qiu 第7章   “如今见着你,本宫还真是后悔,当初长公主带走你的时候,没有跟她拼一把强行将你留下来。你若是当初一直留在本宫身边,本宫早就助你飞黄腾达了,哪里像现在这样,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奴才?”   赵珒不动声色:“承蒙宸妃娘娘抬爱。不论侍奉谁,都是奴才的荣幸,奴才绝无半分怨言。”   宸妃勾了勾唇,“听说郡主要成婚了,你若是哪天不愿跟着郡主了,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为本宫效力——”宸妃走近赵珒,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下颌,指甲细细刮过其脸颊,轻叹:“这长公主府的粮食还是不一样啊,一个男人的皮肤竟也能如此细腻干净。”   赵珒听出了宸妃言外之意。宸妃的父亲吴贯中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也是除去长公主之外,朝野之内最有权势的人,所以这才有宸妃在后宫数年不倒的地位。吴贯中老谋深算,在朝野扎根颇深,与长公主相互制衡,明里暗里的斗了不少,费尽心机铲除对方。   宸妃微微俯身:“真是可惜啊,你这小太监是个太监。当初你可说过愿意追随本宫来着,你若是现在还想回来,本宫就问安阳郡主,把你要回来,如何?……”   宸妃根本不知道赵珒在盘算什么。她打算将赵珒从长公主府要回来,一是喜欢这奴才的皮相,放在自己宫里也赏心悦目。二就是想膈应膈应长公主,反正最近长公主有把柄握在她父亲手里,长公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小太监跟她闹开。那女人虽然专横,但也是一个讲究面子的人……   赵珒刚要开口说话,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狠狠一扯,他一个趔趄后站稳,薛令微已经背对着站到了自己跟前。   宸妃似乎也被她推了一下,幸好由婢女扶着才没踩到自己的裙摆摔倒。   “安阳郡主,你!……”宸妃脸上划过一丝怒色。这小丫头真是随了她母亲了,行为竟如此粗鲁!   “宸妃娘娘宫里的奴才不够么?竟开始打起本郡主这里的主意了?”   宸妃又恢复了高贵的模样:“郡主这是什么话?你这奴才,本来也不是你的。本宫只是要回属于本宫的东西罢了。”   她堂堂宸妃还不至于畏惧这么一个小丫头,纵然她是长公主之女又如何?   薛令微:“宸妃娘娘好端端的说什么笑话呢?你说这本郡主的奴才是你的,那他身上可是写了宸妃娘娘的名字?”   宸妃一时语塞,刚才被薛令微推了一下她已经很不高兴了。原本她就不喜欢长公主,这安阳郡主,她更不会放在眼里。“安阳郡主,本宫念在你年纪小不与你争执,但本宫还是要告诉你,这小奴才,本宫是要定了。”   宸妃挑衅的看着这张与长公主有六分相似的脸,仿佛像呛了长公主本人一样痛快。   “宸妃娘娘说要就要,真是一点客气也不讲。”   “郡主,你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本宫会亲自问长公主将你这小奴才要回来,长公主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奴才,枉顾本宫的父亲,内阁大学士——”   宸妃话里的意思薛令微不太明白,不过,她越来越瞧不顺眼宸妃是真的。   这么些年,宸妃仗着母家的势力在后宫一直很嚣张,她与母亲互不顺眼,更将她那软弱无能的舅舅吃的死死的。   旁边正好路过两个太监挑着一担水往御花园的方向去,薛令微见了,三两步过去,捡起里面的水瓢舀了一瓢水,回头便往宸妃的脸上泼过去。   往日宸妃与长公主起争执的时候,最多都是言语攻击,哪里像薛令微这样,一言不合就往人身上泼水的?   宸妃与她的婢女们顿时就惊叫起来。   “你!安阳郡主!你太放肆了!”   薛令微将水瓢一丢:“我这是让宸妃娘娘知道知道什么是收敛和适可而止,连本郡主的人都敢盘算,你难道不知道我安阳郡主的人是招惹不得也碰不得的?就凭你也想学我母亲,回去好好照照自己的样子吧!宸妃娘娘可记住了,以后见到本郡主都要绕着走,这回事泼水,下回泼在娘娘脸上的,可就不一定是水了!”   宸妃又气又恼,被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瞪着眼睛忿忿的望着薛令微主仆二人剑尖离去。   薛令微不愿继续留在皇宫,边去向长公主说明想先回公主府。长公主想到自己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还说不完,便叫人护送她先行回去。   一直到回府,薛令微都没有跟赵珒说一句话。   赵珒知道她在生气,所以也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的候在她身边。   最后,是薛令微先忍不住了:“赵珒,是不是我不跟你说话,你就不会跟我说话了?”   “奴才不敢。”   薛令微一屁股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你就没看出来我不高兴?”   赵珒:“奴才只是怕一说话,郡主会更不高兴。”   薛令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气,他这回怎么云淡风轻的,也不像以前那样说好话哄她。   难道是真的想在自己成婚之后去宸妃那里不成?   薛令微从栏杆上下来,气呼呼的走了。   赵珒随着跟上。孰料,她却忽然回头,皱着眉头重重说道:“别跟着我!”   等她转身继续走,赵珒便又继续跟上。   赵珒大概猜到她是因为什么生气。她向来爱对他耍小性子,大概是她知道无论她怎样他都能容忍她。   他的确能够容忍。   ——只是他终归还是不忍伤害到她,只不过分离这种事情,迟早都要习惯的。   他们不可能会一直像现在这般一直在一起。   薛令微对他太过依赖,他在这几年也习惯了有她,甚至早就对她萌生了一种割舍不下的情结。   他知道他绝不能真的这样。   薛令微知道赵珒一直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她其实在等他哄哄她,只要他说今后不会去投靠宸妃,她也就不生气了。   可赵珒偏偏一句话也不说。   薛令微心里头那股劲越发别扭,她稍稍侧首看了他一眼,见他离自己有三步之远。于是忽然跑了起来,窜进了公主府后园的乱石假山丛间。   她趁着甩开赵珒的空隙,爬上了假山的洞缝里藏了起来。   薛令微现在不想看到赵珒,但看不到他,好像更不高兴。   进退都不是,她干脆就在这里坐了下来。   好一会儿,四周都静的没有什么动静。   眼看着快到酉时了,薛令微坐不住了,再加上她又有点饿了。   这个赵珒,公主府就这么大的地方,他不可能找不到自己。他这是故意不来找自己的!   薛令微越想越气,一个奴才而已,值得她这样上心?若是他今后真的不肯再跟着自己,大不了她先不要他,然后,永远也不再理他,是生是死都不理了——   “真是狼心狗肺!”薛令微啐了一声,从两米多高的假山上慢慢爬下来。距离下来还有几步的时候,她攀着壁岩,不经意侧过脸,就看到赵珒正站在石壁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在视线交汇之时,赵珒询问了一句:“郡主不生气了?”   薛令微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赵珒没来找她,而是他一直都在这下面等她下来。   薛令微一步跳下来,横了他一眼,继续离开。   赵珒紧随其后,相差半步跟着她。   没两步,薛令微就停了下来,眉头轻皱:“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赵珒顿了顿:“郡主现在就厌烦奴才跟着郡主了?”   薛令微听到这句话愣了下,眸光逐渐黯淡下去,嘴角下沉。   风拂过她额前的刘海儿,露出弯弯细长的眉。   然后,他便见到她无声红了的眼。   她垂着眼,有点刻意隐瞒自己的难过,可还是被赵珒看了个一清二楚。   赵珒心尖上的某个地方被悄然触动,有什么在一点点化开来,面上却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他善于隐藏,薛令微不知道,其实他最怕见到她这个样子。   片刻,赵珒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郡主若是真的不想见到奴才,那奴才便先回避一下,等郡主气消了,奴才再出现在郡主面前,如何?”   见她不说话,赵珒便准备离开,反正他就候在不远处,不会走太远。   薛令微见他转身就走,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仿佛他真的要离开自己了一样,一下子就哭出声来。   赵珒才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哭声,回头便见她蹲在地上,脸埋在肘间闷声的哭着。   赵珒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双臂虚虚的圈住她的哭的颤抖有的身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本来还想着是时候有点距离了,结果……   ——还是罢了。   赵珒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言哄道:“奴才不走了,奴才一直陪着郡主如何?”   薛令微一听这话,本想止住眼泪,谁料这眼泪竟然不受自己控制,越来越汹涌。   赵珒浅浅叹了口气,像以前一样,将她轻轻拥住。   ——前一刻还在凶狠的与宸妃争执,现在竟能在这里哭的如此无助。   薛令微顺势搂住赵珒的脖子,脸枕在他的肩上,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赵珒……你别回宸妃那里去,好不好……”   “郡主今日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郡主不给出去的,谁能夺走?”   薛令微这才慢慢松开赵珒,抬头看他:“你心里,也不能有去宸妃那里的想法,不仅是宸妃,除了跟着我,你以后都不能再跟别人。”   赵珒抬袖替她轻轻拭干眼泪,无声笑了笑:“奴才哪里都不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老妹儿们!~ 第8章   薛令微心里那股难过的劲这才好点了。   赵珒跪坐在地上,薛令微则跪在他的腿上,重新抱住了他。   赵珒轻轻搂着她,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脸上凝着几分复杂的神绪。   须臾,他抬起眸子望向天边,霞光将他琥珀色的眸子映的明亮。他问道:“郡主就这样相信奴才?”   “你不会骗我。”她的脸枕在他的肩窝里,揉了揉因为哭过而微涩的眼,忽然想到什么,从他肩颈处离开看着他:“你这样问,该不会真的会骗我吧?!”   赵珒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却忽然问她:“郡主……有多喜欢奴才?”   “很喜欢。”薛令微依旧回答的没有一点迟疑,“所以赵珒,我才会舍不得你去伺候别人,当别人的奴才。”   “若是有朝一日……”赵珒停顿了一下,“郡主因为要成婚,必须舍弃奴才,郡主会如何选择?”   薛令微没有细想这其中的意思,觉得赵珒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不会啊,即便我成婚了,也不会舍弃你的。”   “郡主一直都不明白奴才的意思。”   “什么?”   “郡主舍不得奴才,是因为奴才是郡主的奴才,还是因为别的?”   薛令微越发糊涂:“赵珒,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郡主一直说喜欢奴才,那郡主可知,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看到薛令微越来越茫然的脸,不等她说话,他又接着问道:“郡主想知道么?”   薛令微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但好奇心迫使她想去知道。小时候,她所知道的一切来源于奶娘,奶娘死后,便是都来源于赵珒。   往日她有什么疑问,赵珒总能很快的就让她清楚明白,可今日这个问题,她越听得越来越糊涂。   男女之间的喜欢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她也从未去想过。   “你既然知道,那你就快告诉我。”   赵珒却道:“这种事情,说不明白。”   “那怎样才能明白?”   赵珒望着满眼疑惑的她,一瞬不瞬,沉默了片刻,对她道:“郡主过来。”   薛令微凑近了一些,静等他说话。   赵珒垂下眸子,一吻映在她柔软的唇上。   唇间温软的触碰让薛令微顿时一怔,瞪大了眼。   一直以来,赵珒都从未主动这样逾越过。虽然薛令微不懂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可她却一点都不反感。   赵珒的吻似蜻蜓点水,很快离开,晚霞光辉的覆盖下,他却红了脸了。   薛令微愣了半天,才听他轻咳了一声:“郡主可明白了?以后万万不能跟男子像跟奴才这样,肌肤之亲,只能是喜欢的人才能做的。”   “赵珒,你可真是大胆啊。”薛令微嘴角慢慢浮出浅浅的笑,“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   薛令微半懵半懂,因为跟赵珒太过熟悉,即便是亲了也不觉得害臊,但赵珒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虽然与薛令微朝夕相处几年,可刚才那事,还是叫他的脸红了半天。   薛令微又坐在他的身上,原本他觉得做这事简单,可没想到……   深思游走间,薛令微忽然捧住了他的脸,对着他的唇亲了下去。   赵珒错愕。   薛令微:“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更何况,赵珒是个太监,又不是男人。   “赵珒,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薛令微看到他满脸通红,脸色别扭,“你不喜欢我亲你啊?”   赵珒何止是脸红,连浑身都有点莫名的燥热起来。薛令微坐在他怀里,又跟他凑得这么近,说话的时候气息又是吹在他的脖子上——   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对她有一丝那种想法和情绪。   薛令微的手感觉到他的脸有些热,还以为他是不是受风寒了,刚想说去请个郎中,身后就传来长公主震怒的一声:   “放肆!”   薛令微下意识回头,见母亲与一众奴仆已经朝这边走来了。   赵珒先一步松开薛令微,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待长公主走到他们二人跟前的时候,他们刚好站起来。没等赵珒请安行礼,长公主便扬起一巴掌狠狠的往赵珒的脸上打去。   赵珒脚下一个趔趄,脸侧被指甲划了一道血痕。   薛令微心一个咯噔,赶忙搀扶住赵珒,“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怒不可遏,她刚才看到了什么?她尊贵的女儿竟然与这奴才如此亲近不知界限!   “下贱的奴才,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轻薄郡主!你说,你刚才对郡主做了什么?!”   薛令微将赵珒拦在身后:“母亲,你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不关他的事!”   长公主痛心疾首的看着放在掌心里宝贝的女儿,指着她:“安阳,你也是!你堂堂长公主之女,怎能任由一个奴才对你做出这种事?”   “赵珒没对我做什么,都是我愿意的!母亲你不该打他,赵珒是我的奴才,就算你要打他也得先问问我,而不是这样上来就打人!”   “你!”长公主平日里忙着帮成宗皇帝管理朝政,没怎么注意女儿的事情,她一直知道女儿喜欢这个奴才,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能护这个奴才护到这个程度,竟然一点身份也不顾!   “你竟然为了一个奴才顶撞你的母亲?”长公主越来越恼,“前段时间你为了这个奴才对王祭酒家的公子大打出手也便罢了,今日又为了这个奴才对宸妃出手我也可以不管,可现在却让我看到这样的事,安阳,你对一个奴才太过看重了,我要好好考虑,该不该继续留着这个奴才!”   薛令微看到长公主眼中的杀意时,便有些怕了,她将赵珒死死护在身后,道:“母亲,若是没有我的意思,赵珒也不敢逾越,你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迁怒赵珒!”   长公主正在火头上,又听薛令微如此维护赵珒,就如同火上浇油,“安阳,你这样做,传出去,无疑是要你的母亲叫朝野上下耻笑!”   赵珒从薛令微身后走出来,跪地俯首道:“长公主殿下息怒,是奴才的罪过,还望殿下不要责怪郡主。”   长公主冷笑一声:“倒是个知道护主子的奴才。”她居高临下审视着赵珒,“不过,本宫是饶你不得了,留着你,只会败坏郡主的名誉!”   “母亲,你要对赵珒做什么?”   “安阳,没了这个奴才,你会找到更好的。况且你不日就要成婚,身边的奴才,也确实该换换了。”   薛令微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她的母亲对赵珒已经起了杀意。   “那女儿就不成婚了!母亲若是要杀他,我就再也不理母亲!”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母亲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一点也不明白?!”长公主再一次将目光移向赵珒,“这个奴才来历可疑,潜在我公主府几年,恐怕绝非什么善类!”   这也是长公主近日以来不经意之间才查到的端倪,加上最近在朝野里出现了对她不利的局势,虽然不能真的确定这个赵珒到底有没有问题,但当下关头,容不得她大意。   “赵珒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绝非是母亲认为的那种人!”薛令微抓住长公主的手,软下声音哀求,“母亲,今日之事是我错了,是我不懂得分寸,可你不要迁怒赵珒,不要杀他,女儿求你了!”   长公主并不理会薛令微的哀求,对身后的侍卫吩咐:“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给本宫押下去砍了!”   见侍卫要上前来抓赵珒,薛令微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知道母亲会突然出现,正好发现他们,又会如此动怒想杀赵珒?   薛令微推开要上前来押赵珒的侍卫,挡在赵珒跟前跪下:“母亲,母亲我求你了,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你若是真的将他杀了,女儿也不活了!”   薛令微知道即便长公主再动怒,也扛不住她以死相逼。   长公主愣了愣,笑了一声:“安阳,你最好不要跟母亲开这种玩笑。”   薛令微正色道:“母亲若是不信,那就当着女儿的面杀了赵珒,但女儿保证,在他们的刀落在赵珒的颈上之前,母亲会先看到女儿的尸体。母亲若是不信,那就跟女儿赌一赌吧!”   从小到大,她从未跟长公主闹成这样。但是长公主要杀赵珒,她不愿赵珒死,只能跟她的母亲赌一把。   她母亲在朝野翻云覆雨,手段精明。她自认不是母亲的对手,可她却深知,自己是母亲的软肋。   长公主其实并不大相信薛令微真的能为了一个奴才去死,不过,这一个奴才,的确没必要让女儿以性命作为赌注。   长公主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个奴才在女儿心里的位置,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奶娘。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的语气才稍稍恢复平静,“安阳,你倒是长了本事了——好,我答应你,不要这奴才的性命,只是他不能再留在公主府伺候你,甚至,不能再留在京城。”   薛令微红了眼:“母亲,能不能……”   长公主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容反驳道:“安阳,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他离开,二就是让他死。”   薛令微跪在地上,埋着头,紧紧抿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地上。   她抬起手背擦了把眼泪,看了眼俯身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赵珒,隐忍哽咽着声音问长公主:“若是我选择第一种,母亲是不是真的会放过赵珒的性命?”   “安阳,你连母亲的话都不信?”   薛令微舍不得让赵珒离开,但更不愿让他真的死。活着,以后起码还能想个办法让他回来。   死了,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良久,薛令微才艰难的应了一声:“……好。”   当赵珒被推搡着赶出公主府的时候,薛令微跟在不远处。   这些年,她习惯身边有赵珒了。本想一直跟着,奈何被侍卫和婢女拦住。她只得目送赵珒走出公主府的大门。   赵珒走到大门口边上的时候,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公主府的大门渐渐合上,彻底隔了赵珒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还是加上这段结尾好点。   被长公主发现是男主为了离开长公主府故意的。男主心性凉薄没他哥温柔,但确实喜欢女主。每天一个漂亮对你又好的姑娘天天跟你亲近要是一点喜欢都没有那不成缺心眼儿了?除非人家不是女主……   前面这样写前奏是不是真的无聊慢热到实力劝退?真的太凉了,心塞—— 第9章   赵珒离开了京城。   公主府的人其实一直躲在暗处跟着他,直到出了城门。   长公主既然对他产生了怀疑,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他的活口。   不过,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出了城门之后,赵珒便将那二人往偏僻的地方引过去。   今日之事,实则是他故意为之。若非如此,又怎能名正言顺的离开公主府?   一直暗暗跟着他的两人见四下无人,见赵珒忽然停了下来,干脆就拔刀现了身。   赵珒淡然的看着他们二人,看了眼周遭静谧的风景和旁边的湖水,将身上的包袱丢在地上,神色出奇的平静:“这里的确是个埋人的好地方。”   那二人一步步走到赵珒跟前,“你这奴才受公主府恩惠庇佑多年,如今长公主殿下要你死,我劝你顺从一些,免得到时候死的不痛快。不过你这奴才倒是很会挑选地方,你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另一人跟着哂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蠢的奴才,郡主也是你这腌臜的阉人好染指的?”   “你们错了。”赵珒笑了声,再抬眼时,那里面皆是杀气。   那二人莫名一怵,总觉得眼前这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阉人有点诡异。   接着,他们便听赵珒云淡风轻的又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你们。”   ……   赵珒离开之后的三天,薛令微就病了一场。   长公主放不下薛令微,但近日朝野不安,她那胸无才略的三皇弟向来没什么主意,都要凭她在背后操持大局。她不能长期留在公主府陪薛令微,便将她带在身边。   没想到,皇太子虽然早就死了,可他的部众和亲信,却无处不在渗透,不论是朝堂,亦或是后宫。甚至以一种不可压制的风势朝她压来。   她自知在朝野树敌颇多,为皇权手上尽沾鲜血。多少人表面顺从恭维于她,但若有能除掉她的机会,争先恐后者恐怕并不在少数。   就算是由她一手推上皇位的无能三弟,也都在忌惮防备着她,想夺回实权。   三法司那几个老匹夫与内阁首辅自成一党,说她牝鸡司晨,祸乱朝政。这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未料没等彻底铲除这几人,局势便开始不利于她了。   当年皇太子那一案牵连了许多人,多人被杀。若有朝一日她压不住这群想要反扑的人,等待她的,就是灭顶之灾。   最近,薛令微基本都是待在皇宫里,和仁昭公主住在一起。   这样也好,省的待在公主府,她就会想起赵珒。   这期间,王世仁大概是受到了长公主的命令,白日里总进宫陪薛令微。   薛令微只觉得王世仁聒噪,几次踢他出去。   仁昭公主打趣她:“王公子怎么着也是你未来的郡马,你为了一个太监这么对待他,以后嫁过去了可怎么好?”   “他也可以不娶我。”   仁昭公主趴在她身边:“要是那个赵珒是个正常的男人,你还能寻他做你的郡马,可他是个阉人啊,怎么叫你安阳郡主如此念念不忘?难怪姑母她要恼怒你了,堂堂郡主竟然喜欢一个太监……”   薛令微语塞半天。她是对赵珒说过,要赵珒不是个太监,郡马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姓王那小子?   赵珒离开有半月了,音讯全无。薛令微还悄悄盘算着,等成婚之后,搬去自己的封地安阳,那时候就能将赵珒找回来了。   只是没几日,长公主却做主将她与王世仁的婚期提前了,原本是一个月后的立夏,如今却要提前在五日后。   她想着早日成婚就能早日将赵珒找回来,对此就没有意见。   王世仁也知道这朝中的形势,长公主如此着急嫁女,想必是怕自身难保之日,牵连女儿。   王祭酒和儿子私底下也曾商量过多事之秋理应自保,虽然长公主势力明显不如往日,可若是他们提出作废这桩婚事,长公主因此恼怒想杀他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本想等到朝堂易主之时,可他们还是算不过长公主,竟然将婚期提前了。   虽然婚事匆忙,可薛令微出嫁那一日,仍然极为风光奢华。   王世仁空有腔调,实际上极为软弱无能。本来还觉得依当下形势,娶了这安阳郡主就等同是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但当掀开她的盖头看到她的美貌之时,顿时就觉得其实能得到这副皮囊也不错。加上他又多喝了几杯酒,越看着她,这身体某处就越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燥热,恨不得立马将她压在身下,好好一番享受。   终于熬到成婚了,也不枉之前他那样窝囊的受这娘们儿的气。   王世仁刚抱着薛令微想翻云覆雨一展雄风,结果就被她一脚狠狠踢开。   薛令微不喜欢王世仁挨近自己,就随意一脚踢开他,没想到正中王世仁老二,只听他一声哀嚎便滚落到床下,痛的他半天爬不起来,冷汗直流。   “郡主,你!……”   “你想干什么?!”   “……”王世仁心里直骂娘,咬着牙道:“难道出嫁之前嬷嬷没有告诉郡主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我不要这千金,你也不要碰我。”薛令微摘下凤冠,从床上下来,“我要回公主府了,你自己睡吧!”   之前嬷嬷是教导她过,她大概懂得洞房花烛夜要干什么,只不过,她实在是不愿跟个不喜欢的人做比睡在一起还亲近的事罢了。   王世仁懵了,新娘子洞房之夜不跟她洞房,这是什么道理?   “郡主,郡主……”王世仁眼睁睁看着薛令微离开,想起身将她拉回来,奈何自己根本起不来,只得唤下人去请郎中来给他先诊治。   以薛令微的身份,如今她想做什么,依然没有人能轻易说她什么。即便是新婚之夜她回了公主府。   那之后两日,她没有回王家,王世仁也没有来寻她。   这两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虽然这两日都不在公主府,但公主府的守备却比 以往增加了两倍。   黄昏时分,长公主回来了,召集了所有人马和亲信,前往皇宫。   薛令微多多少少知道最近母亲的处境,她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知道个大概。   “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好生待在这府里,哪里都不能去。”   长公主面色凝重严肃,薛令微心里忽然开始不安起来。   但她还是回了一句:“好,我就在府里等着母亲。”   长公主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抱了抱这向来宠在手心里的女儿,很久都舍不得放开。   她一直将女儿保护的太好,若是她倒了……   长公主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即便薛令微不似她那般有城府和手段,但她也不愿在这种时刻继续给她构造什么假象:“姌姌,如今你已出嫁,若是朝堂易主,那些大臣不会有理由杀了你。母亲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往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可明白?”   薛令微顿了顿,忽然问道:“母亲,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长公主先是一怔,随后才忽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这不足为奇,她做的事情,她的女儿基本都知道。   皇太子与长公主并未决裂之前,关系也并不好,可皇太子与薛令微之间的舅侄关系却很好。   须臾,长公主说道:“生在帝王之家,他不死,便是我要亡。”   无人能定究竟谁对谁错,只不过是立场和利益的不相同。   薛令微惶惶了一夜未眠,她还是害怕,害怕赵珒不在了,连母亲也会回不来。   第二日上午下了很大的一场雨,伴随而来的,还有母亲当年构陷皇太子以厌胜之术谋逆,残害上百口无辜性命的罪行的消息。   还有先皇熹宗之死,也是长公主所为。亲口当着满朝文武说出此等罪行的,正是成宗皇帝。   长公主早就料到或许她这个草包一样的三皇弟会反咬她,却没有想到竟是以先皇之死反咬她。谋杀先皇陷害皇太子,让她必死无疑。   皇太子以及当年蒙冤被杀的牵连进此案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平反,而长公主则被当场绞杀。   而长公主府的所有人都要被赐死。   传信的人刚回公主府与薛令微说完,围剿公主府的人马便到了府门外,是西厂的人。   公主府的大门被砸开,来人见人就杀,气势凶猛,与长公主原本安排在府内的守备厮杀起来。   “皇上有旨,公主府余孽一个不留!”   说话的人,正是昔日与长公主关系最为紧密的西厂厂公郑提督。   “阉狗!你难道忘了昔日长公主殿下是如何提拔你的?!”   郑厂公被此话激怒:“既然你对长公主如此忠诚,就下去与她作伴吧!”   整个公主府在大雨中被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血色,一如当年的东宫。   薛令微躲在寝殿内,仿佛闻到了外面的血腥。   寝殿的门紧紧闭着,外面走廊上厮杀不止,薛令微被两个婢女护在身后,惊恐的看着门外血液飞溅的影子,   一声巨响,门被两具尸体狠狠砸开,那两具公主府侍卫的尸体倒在她们脚边,吓得她们尖声大喊。   几个西厂番子提着刀进来,雨水和血水洒落一地。   护在薛令微身前的两个婢女立马被那几个番子抓起来,两剑刺死。   薛令微惊恐往后退,那两个番子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将手里已经杀死的婢女往旁边一丢,举刀朝薛令微杀过来。   薛令微往后一个趔趄绊到在地。   她跌倒的同时,听到好几声血肉被破开的声音,抬头之际,温热的血液便溅到她的脸上。   她回头,要杀她的那几个番子已经倒在血泊里,而站在她跟前的是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她凝眸看去,下意识就觉得几分眼熟。   那男人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一手将遮着面的斗笠摘下,冷峻的面容逐渐映在薛令微的眼里。   薛令微瞳孔骤然一缩。   时隔大半个月,她再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却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   “赵……赵珒?” 第10章   赵珒的表情淡淡的,脸上并未有过多的情绪。   接着,赵珒的身后便响起郑厂公的声音:“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赵珒。”   郑厂公看到地上那几具西厂番子的尸体,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当看到赵珒身前的薛令微时,他便明白了:“咱家还以为是什么能劳烦你亲自过来,还对咱家的人动手,原来竟是为了旧主。”   “公公若要因此斥责属下,属下也无话可说。”   郑厂公掩去眼底的那丝犀利,笑了笑,“咱家哪能为了几个没眼力见的奴才斥责你啊——”郑厂公走了过来,目光移向薛令微,“不过,这安阳郡主,也不能留。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咱家知道你伺候她多年,她对你一向不错,可在她眼里,你也就只是一个奴才。”郑厂公说罢又添了一句,“可别忘了,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孩子,斩草除根这话,不用咱家跟你多强调吧?”   赵珒冷笑了一声:“厂公是害怕今后被寻仇?”   郑厂公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公主府的其他人或许是可以放一条生路,可她不行,纵然长公主自作聪明的将她提前嫁了出去,但今日,她必须得死。”   “果然是公公的行事风格。”赵珒握着长剑的手指关节分明,“但这公主府里的人谁死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郑厂公眸色一沉,自从看到赵珒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这奴才是来护着安阳郡主的,“可见,你是想跟咱家对着干了?”   “公公此言差矣,安阳郡主如今只是王祭酒家的儿媳,长公主伏诛,安阳郡主免去一死,主子说对你我都说过,要留安阳郡主的性命。然而今日公公的人却因不认得郡主而误杀郡主,是真的不认得还是假的不认得,公公心里其实早已心知肚明。若是今日属下没有过来,安阳郡主一死,公公也可以说是下面的人误杀,推卸责任,反正主子也不会真的为了一个死去的罪妇之女而奈公公如何。”   郑厂公目光犀利,笑了一声:“你果然不简单。以前是咱家小瞧了你。难道你就不怕留下她,今后她会为她母亲报仇?长公主的女儿,可绝非善类。”   “属下不知,公公竟会畏惧一个即将成为庶人的女子,好歹公公今日的位置是仰仗长公主得来的,即便长公主失势被杀,公公难道就不念一点旧情?”   郑厂公与赵珒接触三年,这奴才实际上是什么人他早就看清,这是一个嘴上说念旧情,实际却比谁都要心狠手辣的货色。   “赵珒,咱家可记得,你做起事来要比咱家无情多了,如今却劝咱家念旧情,你莫非是真的异想天开,喜欢上这小郡主了不成?”郑厂公冷笑,眼神已经不复来时的轻松,“你就不怕咱家将你的事情捅到主子那里去?”   “那也要公公还能安然的踏出公主府。”   “你威胁咱家?”   外面大雨滂沱,赵珒重新将两扇门关上,插上门栓。   郑厂公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   “不是威胁。”赵珒云淡风轻的语气中隐隐翻涌浓烈的杀意,“是我今日,本就是来送公公一程的。”   郑厂公瞳孔骤缩,他早就存了除掉这小子的心,只是没想到对方比他更早动了杀意。   眨眼之间,对面的剑以疾风之势朝他袭来,郑厂公拔刀抵挡,退后好几部。   薛令微趁机爬到柱子后,惊愕的望着转眼就刀剑相向的二人。   她这段时日无时不刻想着重新将赵珒找回来,带他一起去安阳郡,可今日重新见到他,她全无半丝应有的欣喜。   因为眼前的赵珒,根本就不同于曾经她认识熟悉的那个赵珒。   曾经的赵珒,根本不会武功!   几招之间,郑厂公就被赵珒压制住只能守不能攻,他本来以为以自己的身手和刀法,拼尽全力赵珒也奈何不了自己,他不大清楚赵珒的身手,但若是交手,他们最多两败俱伤。可事实他错了,赵珒的身手远比他想象中要高。   这真是他认识的那个赵珒?   赵珒根本不恋战,郑厂公的武功不低,他必须尽快解决掉他,以免招惹更多的西厂番子到这里。   郑厂公身上被伤了好几处,他根本顾不得那些伤口,因为赵珒一直在破他的防守,直驱他的致命之处。   “赵珒,你若杀了我,主子那里你如何交代!”   “郑厂公太自以为是了。一个做过背叛这种事的奴才,主子怎么可能真的留着你呢?”   郑厂公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恨恨的盯着赵珒:“你们竟敢合伙骗咱家!”   “厂公明白的太晚了,下去好好陪你的旧主吧。”赵珒趁他晃神,一剑砍下他拿刀的手,郑厂公一声哀嚎未止,头颅又被赵珒一剑砍下,与身体相继落在地上,砸倒了绘着精美牡丹的屏风,溅上一道血渍。   薛令微惊恐的瞧着郑厂公瞪的浑圆的眼,浑身颤抖,捂着嘴不敢出声。   赵珒将剑上的血擦拭在郑厂公身上,擦干净后再收回剑鞘。一步步走到薛令微跟前。   薛令微看他走近自己,背贴着冰凉的柱子,无法后退。   赵珒屈膝蹲在她身前,看她如惊弓之鸟,便握住她一只颤抖的手腕。   “起来。”他淡淡说道。   薛令微抗拒的收回自己的手,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害怕看到这张脸的这一天,如同修罗一样令她恐惧。她低着头,迫使自己发出声音:“……你不是赵珒。”   除了这张脸,她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曾经那个赵珒的影子。   “我是。”   “赵珒不会杀人。”——不会在说话或者看她的时候如此冰冷,不会满身杀意没有一点温情,也不会让她感到如此恐惧。   “我一直都会杀人。”赵珒语态平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杀过许多人。”   薛令微怎能相信她每天视若月光的这个人,其实早就满身杀戮——   赵珒起身,接着说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想跟你做个了结。虽然我与长公主不共戴天,但你这几年待我不薄,我不会将你母亲的过错迁怒于你,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前提是在你今后都会安分守己之前。”   “所以,这些年你是故意留在公主府,当我的奴才的?”薛令微抬头看向他,“你一直都在骗我?”   “是。”赵珒没有否认,“皇太子一案沉冤昭雪,不久之后,朝堂会易主。”他将剑丢到她的怀里,“你若是想为你母亲报仇,不必等以后,现在就能杀了我。”   薛令微怔了怔,沉默许久,颤抖的握住剑柄,那上面还有赵珒手掌留下的余温。   顿了顿,她问:“你也是当年皇太子一案里的受害者?”   赵珒默认。   薛令微叹了口气,“我母亲为了权利杀了许多人,有今日局面,也是因果。”她起身,将剑还给赵珒,“若是这样,你也报了仇了。我不会杀人,用不了这种取人性命的东西,所以……就算两清了吧。”   赵珒沉默片刻,从她手上收回剑:“既然如此,那便两清。”   薛令微很清楚这个两清,就是与他从此划清界线,形同陌路,过往种种,皆在罪孽与血债之间化作云烟。   “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等结束会有人接你回王家。”赵珒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你很不一样,叫我在紧要关头之前,要保你一命。”   薛令微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什么?”   “没什么。”赵珒没有继续说下去,“你该庆幸,你与你的母亲不一样。”   之后,赵珒重新戴上斗笠,消失在雨帘里。   薛令微被接回王家以后,便接到了一道圣旨。   虽然她已出嫁,与长公主一事没有关联,逃过被赐死的结局。但她却因此被废为庶人,王祭酒也被罢官,全家被逐出京城,一起发配福州,不得再回京城。   王祭酒接到圣旨,当场心症发作暴毙。   草草的办了王祭酒的丧事,薛令微便与王世仁和婆婆王陈氏一起踏上前往福州的路。   短短几日,薛令微便从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郡主,变成荆钗布裙的妇人。   离京那日,他们坐在马车内,两道围满了看戏的百姓,窃窃私语。   王陈氏听着外面嘈杂,恨恨的瞪着坐在她对面的薛令微。她做官家夫人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这个扫把星。   “真是晦气!也不知道咱们王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薛令微对王陈氏明里暗里的辱骂,置若罔闻。   出了城门,嘈杂声越来越远,薛令微才掀开一点布帘,望着越来越远的京城。   这应是她最后一眼,她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这个既繁华,又有无数是非之地。离开是好的。她曾是这座皇城最显贵的郡主,但今后,这座皇城的一切,都与她再无相干。   王陈氏见她探头出去看,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恋恋不舍呢?!今后你可只是我王家的儿媳,别再想用你曾经郡主的那一套!”   薛令微没有理会她。   “嘿你这死……”   王世仁见王陈氏要发作,想到接下来可能会没完没了,便觉得头痛,于是制止:“娘,算了,你消停一点!还嫌事情不够大吗?有什么事咱到了再说。”   他可不是好心为薛令微说话,只是不想听王陈氏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吵架,那声音他实在受不了。   王陈氏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妇人,但想到儿子昨夜说的话,也便将这口气压下去了。   她上下打量薛令微。虽然这丫头坑苦了他们王家,没了什么价值。但起码传宗接代应该还是可以的。   等到了地方,可得让她儿子好好使把劲,早日让这死丫头怀上她王家的子嗣!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母子怕是不知道赵大人的厉害—— 第11章   前往福州的路赶了大半日,在日落之时,他们抵达到第一个小镇,在客栈先落脚下来。   王世仁只问掌柜要了两间房,薛令微自然而然去了王陈氏的房间,可王陈氏却冷言冷语将她赶了出来。   王世仁前来安慰她,告诉她先去自己房中歇息。   王陈氏待她刻薄,王世仁倒暂且没有,态度还一如从前。因王祭酒刚刚过世是因为她,虽然对王世仁的态度心存怀疑和犹豫,可薛令微最终还是架不住王世仁的热情劝说,被王世仁带到了他的房间。   薛令微知王世仁对她肖想已久,而且今日他又只开两间房,虽然是说今非昔比往后日子要精打细算,可长路漫漫,她对王世仁还是要有防备。   王世仁低声下气千哄万哄终于将她哄来,一进房门,就将门栓拉上。   薛令微见他的动作,自己果然还是疏忽了,她本以为王世仁饱读诗书,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王世仁步步紧逼,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他岂能轻易放过?   薛令微见他逼近,什么话也不说,手里直接多了把剪刀,对着自己的喉咙:“你若是再敢接近一步,我立马就死在你面前。”   王世仁诧异她为了防备自己,身上竟然一直藏着把剪刀。看到薛令微视死如归的样子,他真怕她把自己给扎死了,到时候给自己惹上麻烦,一番好言劝她冷静,然后暂时作罢。   王世仁被她赶出去之后,她就将门栓别上了,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生怕一开门就会给王世仁一个可乘之机。   可等薛令微晚上入睡之后,王世仁竟用匕首悄悄挑了门栓溜了进来,一把掀开薛令微的被褥,抱住她就要解她的衣裳。   薛令微惊慌失措的推他,想去拿藏在枕下的剪刀,结果被王世仁先一把夺过,丢到床下。   王世仁早就按捺不住了,面对薛令微这样即便穿着荆钗布裙也美的不可方物的尤物,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读书人的儒雅形象?他不顾薛令微的呵斥和乞求,俨然一头饥饿了许久的豺狼,野蛮的撕扯她的衣裳,说什么也不放手。   “薛令微,你好好的跟了我,纵然如今落魄,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王世仁喘着气将她的双手制在头顶,用腿压住她乱动的腿,新婚那也他可是尝过痛楚的,所以为了今夜他做足了准备。   眼看着王世仁扯开自己的衣裳对着自己的脖子和肩头就是一堆乱啃,薛令微害怕的大哭。而那王世仁一边忙不迭的扯下自己的裤子,又要开始扯她的,一边又按捺不住兴奋的对她道:“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从了我又如何?即便不从今夜也由不得你——”   薛令微彻底绝望,她想自己是真的逃不过了。   然而王世仁才刚扯下她裤子的腰带,胸口处忽然就像被什么狠狠一绞,痛的他五官扭曲。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五脏六腑便是一阵说不出的剧痛,顷刻之间,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便重重栽倒下床,再没了动静。   薛令微惊魂未定,被王世仁松开之后,就赶紧坐起来穿好被扯得凌乱的衣裳,缩在墙角,低低抽泣。   片刻后她逐渐冷静下来,才恍然发现王世仁掉下床以后,一直就没了动静。   她抑制着内心的恐惧,贴着边往床头挪去,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到倒在地上的王世仁,一动不动。   薛令微好容易鼓足了勇气下床,避王世仁好几步远,颤抖着手点了灯。   点了灯以后整间屋子都亮了不少,薛令微本想带好自己的东西逃走,可回头猛地见到七窍流血微微睁着眼睛的王世仁,吓得她又是一声惊叫。   王世仁死了,死的极为莫名其妙。   半夜客栈里突然就这么死了一个人,掌柜立即报了官。王陈氏大半夜对着儿子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几次差点昏过去。   后来仵作验尸,说王世仁是死于突发恶疾。   王陈氏怎能相信?王世仁平日身体好的很,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是突发恶疾?   虽然王世仁的死薛令微也疑惑,那根本就不像是什么突然恶疾,倒像是中毒。不过她根本不去想那么多,对她来说,王世仁死得其所,即便王陈氏会因此事刻薄于她,但以后却不用经历像今夜这般的噩梦。   王陈氏一边喊冤,一边指着薛令微辱骂:“定是你这扫把星害死了我儿子!害死了我家老爷不算,还害死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贱人——”   王陈氏声音尖锐,知县嫌她太吵,叱令她一句:“闭嘴!再吵本官就把你抓到牢里去!”   此事也就草草告终,只是离开之时,那知县和仵作看薛令微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天气渐热,王世仁的尸体不能再路上停留太久,只能夜以继日的赶往福州,途中再没有过多停留。   ————   一年后,福州。   这将近一年,薛令微的日子过的极为清贫,说不好,其实她觉得自己还算过得去。   王陈氏总是刁难她,平日里一文钱都不给她保管,全收在自己身上。薛令微厌烦极王陈氏,但也总有法子对付她。   薛令微刚到福州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或许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之前的十六年,她被母亲极好的保护在那座公主府里,从未尝过什么人间百态。后来过了这种日子,她竟也渐渐习惯了。   除了有个总是处处刁难她的恶婆婆,其余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王陈氏一直记恨薛令微,千方百计的要她难堪痛苦。甚至会在街坊四邻之间阴阳怪气的讥讽薛令微曾经是郡主的身份,不过街坊四邻听过也就笑过,根本不信。若是这王家的小寡妇真是一年前因谋逆之罪被赐死的元曦长公主之女,怎么可能还能活着到这里?那位长公主可是罪恶滔天的罪人啊!   王陈氏说的有板有眼,也有半信半疑的人私底下找薛令微询问:“你婆婆说你是长公主之女,说的头头是道的,还说你们王家原本在京城做官,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薛令微一边洗择来的菜,笑了笑:“这样的话,你们当笑话听就好了。”   “我就知道,你婆婆是吹牛的!”那姓张的婆子上下打量薛令微,左右看王陈氏不在,低声道:“你年纪轻轻,这么早就守寡也怪可怜的,更何况你婆婆待你一点也不好,连件新衣裳也不舍得给你买,要不要我介绍你个活计?就凭你的姿色,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薛令微早知道张婆子是做什么的,她跟自己也不是说这么头一回。薛令微便还如上回那样回她道:“先谢了张婆婆的好意了,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   张婆子见她几回都不为所动,便索性放弃了:“真是油盐不进,活该被你婆婆苛待……”   第二日傍晚要吃饭的时候,薛令微忽然想起一日都没看到她养的阿黄了,出门去寻了一圈都没有寻到。   阿黄是半年前她捡回来的一条小黄狗,平日最喜欢黏着她,极为听话,绝不会去哪里。   薛令微只得挨个人询问,最后回去,还是平时与她较为合得来的刘家媳妇儿遇到她的时候告知,上午路过张婆子家的时候,看到她儿子正在院子里杀狗,看起来像是她养的阿黄。   张婆子爱吃狗肉人尽皆知,薛令微听了便赶去张婆子家里,看到院子里挂着的一张狗皮,立马就认出了那是她的阿黄。   薛令微又难过又生气,取下狗皮就闯进张婆子的家里,却发现王陈氏居然也在,两个老婆子正围着一锅狗肉吃着交谈甚欢。   见薛令微忽然闯进来,两人皆是一愣。   王陈氏见她手里拿着那张狗皮,便知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也没想着要瞒她。今日张婆子来家里找她,给了她一笔可观的钱,说只要薛令微去镇子做她介绍的活计,日日都有数不尽的银两。王陈氏自然知道张婆子说的活计是什么,反正不是她做,她自然就答应了。出门的时候,张婆子瞧见阿黄,馋了嘴瘾,也没想着要吃阿黄,谁料王陈氏倒是很大方,逮着狗就送去她家炖了。   薛令微平日里没发过什么大火,但今日吃阿黄这事,确确实实是触到她的霉头了。而王陈氏又理所当然的说了句:“一条狗而已,吃了便吃了,你摆出这副脸子给谁看啊?!”   薛令微当即便去掀了那锅狗肉,汤水四溅,烫的张婆子和王陈氏乱窜。   “你这个扫把星!反了你了!——”王陈氏伸过手来就想抓住薛令微的头发抽她,却被薛令微轻易避过,一把狠狠推开,坐在那口锅上。   “我叫你们吃我的阿黄!我叫你们吃!”薛令微边哭边将张婆子家砸了一通,“我让你们吃!”   张婆子早就避开,在薛令微砸东西的时候,去喊了儿子。   “造孽啊!我王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害死了我家老爷,又害死我唯一的儿子,如今又对我动手!造孽,造孽啊……!”王陈氏身上沾了汤水,对着一屋子的狼藉开始哀嚎起来。   张婆子的儿子是个痞子,平日对薛令微有些花花肖想,看到薛令微将自己家砸成这个样子,当下便有了恼意,一把扯住薛令微的手就往外拖,薛令微踢中他后脚跟,他一痛恼意更盛,直接将薛令微丢到地上,一脚抬起准备往她身上踹去。   脚没抬起来,一根木棍便横空飞来打中张痞子的脸,若没有张婆子在后面扶着,恐怕张痞子就摔在地上了。 第12章   “他娘的,是谁打我?!”张痞子捂着脸,朝门口看去。当看到来人时,眼里的恼怒更添了几分。   “是我。”门口传来李木匠的声音。   李木匠将薛令微从地上搀扶起来。张痞子顿时就不爽了:“姓李的,你来干什么?!”   “姓张的,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对女人动手?”   “关你娘的屁事!”张痞子一直看李木匠不舒坦,今日李木匠又出手打他,他的火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姓李的,怎么着?想英雄救美?”张痞子走近李木匠,眉骨处扬起一抹嘲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喜欢这小寡妇,怎么着?要为这小寡妇出头?”   李木匠冷眼看着张痞子的挑衅,道:“我不想跟你纠缠,只是你若是敢动她一指头,我定会废了你。”   “哟呵。”张痞子笑了一声,“还敢威胁老子?我就动她了,有本事你来废了我?”   李木匠平日里寡言少语,张痞子也不止一次对薛令微言语轻薄过,张痞子看他不舒坦,李木匠何愁不是?一听张痞子有这种要求,当即一拳就往张痞子脸上招呼了过去。   张痞子鼻子被打出血,踉跄后退两步。   张婆子见儿子被打,尖声惊叫了一声。将街坊四邻都引了过来。   张婆子两手叉腰,仗着自己是个妇人,嚣张的指着李木匠嚷嚷:“你竟敢打我儿子?!”   李木匠阴着脸警告张婆子:“你若是也掺和,我连你一起打。”   张婆子对薛令微动的心思李木匠怎会不知?只要这婆子敢先动一下,他就能连她一块儿打。   “娘你让开。”张痞子冲上前来,拨开张婆子一拳往李木匠这里招呼过来,李木匠眼疾手快避过,顺势与他扭打起来。   以往张痞子和李木匠根本没有动过手,李木匠看起来没有张痞子那样强壮,可身手却十分灵活,没几下就将张痞子制服在地上。   张痞子脸上挨了好几圈,眼睛都青了,鼻子和嘴里都被打出了血,张痞子受不住了,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才连连求饶。然而李木匠根本没有一点要停手的意思。   张婆子那叫一个心痛,大喊大叫着要去拉李木匠,但李木匠正在火头上,她也不敢靠的太近,怕李木匠真的连自己也打了,只得转向了薛令微:“王家媳妇,你赶紧劝劝他,若是真把我儿打死了可怎么办?!”   薛令微也是头一次看见李木匠打人如此凶猛,她生怕李木匠将张痞子打出个好歹来招惹上没必要的麻烦,这才赶紧去拉李木匠劝道:“李大哥,算了,停手吧,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李木匠听到薛令微的声音这才停了手,狠狠放开张痞子的衣襟从他身上起来。   张痞子被打的头昏眼花,要不是张婆子搀扶,他一时半会根本起不来。   李木匠冷着脸,扫了王陈氏一眼,吓得王陈氏一个哆嗦不敢说话。   “若是再叫我看到你动她一根手指头,或是你们谁悄悄的对她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就不是简单的这样算了!”   张婆子听了心里一惊,没想到平日里这姓李的闷不吭声,却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   张痞子尝到苦果了,连连说是。   李木匠警告完,面对薛令微的时候,紧绷的脸才缓了缓,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妹子,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薛令微看了一眼张婆子母子和王陈氏,这才跟李木匠出去。   围观的村民在李木匠过来的时候自觉避开一条道,他们可从不知李木匠打起来人如此凶狠,而且李木匠来历不明,孤身一人,平日除了薛令微,也不见他与其他人有多的交流,现在见识到他的厉害,回头村民在背地里恐怕又少不了一番议论。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   李木匠一出声,村民赶紧四散离开,不再围在这里。即便是有贪恋薛令微美貌想多看几眼的,都不敢继续多瞟一眼,生怕李木匠那拳头下一个落得就是自己身上。   薛令微跟着李木匠离开,却没想到李木匠直接将她送回了家中。   李木匠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上下,身材精瘦,左脸有道两寸长的旧疤,相貌五官也不算俗气。他是在薛令微和王陈氏来到这里的后一日入村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世,甚至是名字他都未曾完整的透漏过,只是整日做些木工维持生计,薛令微刚来这村子时,因容貌太过惹眼而引来过几只苍蝇,但几次都被李木匠恰好路过化解了危机,村里因此传了些风言风语,说李木匠与薛令微之间关系微妙,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敢有其他男人敢再打薛令微的主意。   李木匠明里暗里不少维护薛令微,薛令微也曾疑惑怀疑过,但李木匠对她也仅仅是出于维护,并无其他龌龊的心思。   也正是如此,薛令微才会更加疑惑李木匠的动机。   “妹子,今日虽然我帮你出了头,但难保那张家母子不记恨在心报复于你或是我,我这里倒没有什么关系,但今后你万事要留个心眼,一旦有事一定要立马找我,姓张的老婆子和你婆婆已经开始在你身上打起小算盘来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薛令微大概明白了他说的小算盘是什么。张婆子之前与王陈氏的关系并算不得好,如今却肯坐在一起,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李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木匠平日甚少与人接近,但对她的事却总是格外上心。   “恰好路过听到的。”李木匠淡然应答。   “李大哥,多谢你几次三番的维护我。”   “没什么,不过徒手之劳。”李木匠看了眼她手里那张阿黄的狗皮,他知道阿黄是薛令微唯一的寄托。想了想,他继续说道:“改日我去镇子上,帮你重新买另一条狗回来吧。”   薛令微牵强一笑:“谢过李大哥,不过……还是不必了。”   阿黄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养过得一只狗,如今被人杀了,心里十分不好受。她不敢再养了,她怕自己会重新失去。   李木匠看她表情失落,他不会安慰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最后只道:“那我便回去了,有什么事便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正要离开,薛令微叫住了他:“李大哥,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李木匠知道她要问什么,不过他依然不会说:“你还是别问了,知道的多了也无用。”   薛令微看着李木匠消失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李木匠的木工其实做的一般般,虎口和手掌的薄茧也不像是做木工磨的。   薛令微或许一早就揣测出了什么。只不过她没有将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   就像李木匠说的,有些事情她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薛令微去河边洗衣裳的时候,顺道将阿黄的皮埋在了河边,她坐在埋着阿黄的旁边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   等她重新回去,夜色已沉。而王陈氏已经在家里等她许久了。   薛令微没有理睬她,阿黄的这道坎在她心里根本过不去。   若是以前,王陈氏如此嚣张,以她那时的性子,早就命人杖责她到爬不起来了。   这一年多的起落变化非但没有将她变得如王陈氏那般极端,反而将她的心性磨平了不少。   “薛令微,你倒是可以啊,居然背着我,跟那姓李的木匠勾搭上了?”   薛令微一边晾衣裳一边装聋,她多数时间不跟王陈氏争执,是因为知道跟王陈氏这般蛮横不讲理的妇人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争执的,只会白白让自己越来越烦闷。   平时薛令微闷声不响王陈氏说两句也就懒得继续了,但今日李木匠为她将张婆子的儿子打成那个样子,还让她刚到手的钱全部赔了回去,这口气就咽不下。她一把将薛令微手里的衣裳扯过丢在地上,不满道:“薛令微,你是聋了不成?你竟敢与那李木匠私下苟且,你可对得起我死去的儿子?!”   薛令微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她不轻易动怒,却也绝对不是随便都能欺负的。   “你不要污蔑我,你何时看到我与李木匠苟且了?”   “我污蔑你?你这一副狐媚样子,平日里装的正经,要不是那李木匠在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了,会为了你去打那张痞子?!”   薛令微见她说的难听,哂笑:“别说我跟李木匠没有什么,纵然是有什么,你又能如何?!”   这话可把王陈氏气的不轻,指着薛令微的手指都在颤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狐媚子不会安分守己,不会为我家世仁守寡!”   “这一年我忍着你,不意味着我什么时候都要忍着你,你说话还是注意一些,免得日后无人给你送终!”   薛令微会对王陈氏忍让,是因为王家的确是因她而落到这步田地,但曾经的那丝儿不安,也被王陈氏给消磨殆尽了。   “薛令微,你怎么也是长公主之女,竟能说出如此没有教养的话来!”   “这可都是跟婆婆你学的。”薛令微故意咬重婆婆二字,她平时从不称呼王陈氏是婆婆,如今这样说就是明着讽刺。   王陈氏气得头发昏,指着薛令微,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好,好,你行!别逼我让你今后都过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木匠走了,姌姌的种田生活也即将结束了。   应该能猜到李木匠的身份吧? 第13章   王陈氏放完狠话就没有再跟她争执下去。   薛令微见她气成那样子,心里简直痛快。王陈氏不继续聒噪她求之不得。   第二日早晨,薛令微吃过早饭便下地锄草去了。虽然厌恶极了王陈氏,但她还是给她留了一碗粥在桌子上。   等回来,那份粥丝毫未动,已经干了,而屋里也不见王陈氏的影子。   同时,王陈氏的衣裳物件全都不见了,家里的银钱也全被搜的一干二净。   王陈氏留了一张纸在她的床头:“我就看你还怎么跟我嚣张,你就死在这穷乡僻壤里吧!”   薛令微只是冷冷一笑,王陈氏做的够绝,家中一丝值钱的都带走了,真当是不饿死她不罢休。   那一小块地的庄稼根本等不到成熟,即便是成熟了,那点庄稼也卖不到什么钱,薛令微只能做点针线活赚个几文钱。   没过几日,米缸见了底。   张痞子被李木匠揍过一顿之后,几日都不敢来招惹薛令微。后来得知王陈氏离开的事情,观察了几日,趁李木匠不注意,悄悄躲在村口,等薛令微回来经过的时候,将她拉到了角落里。   张痞子出现的太过突然,薛令微被他狠狠一拽撞在墙上。   薛令微蹙着眉头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张痞子又往外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稍稍放了心。回头看薛令微拧着两道眉看着自己,心里又开始躁动起来。张痞子将她从上往下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小寡妇生的可真是漂亮,这张脸连生气都是这么诱人。   要是这小寡妇跟了自己,可是他张痞子的福气。   薛令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便想从他身侧离开。   张痞子伸臂一拦,薛令微怕他碰到自己,又往往后退。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这光天化日的,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张痞子走近一步,“听说你那婆婆走了,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你一个柔弱女子这样下去日子可不好过啊,难不成,你真决定就这么一直守寡下去?”   “这与你何干?!”薛令微根本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你最好还是把路让出来,不然我就喊人了。”   “哟?威胁我?”张痞子不以为意,继续跟她说道:“你要不要考虑下我?我老大不小了,正好你是个寡妇,嫁给我不是正好?虽然我平时脾气暴躁了点,怜香惜玉还是懂得的。你嫁给我,我绝对对你很好,整个村子的人都不敢欺负你,说你闲话,你看如何?”   薛令微只觉得恶心,这话在一年多前,王世仁妄图侵犯她的时候也说过。   薛令微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举起挎在手臂上的篮子就往张痞子砸过去。但这对于张痞子来说就是挠个痒而已,这样一来,反倒是叫张痞子有了抓住她的机会。   “我说王家小寡妇,你这是干什么呀。”张痞子捉住薛令微的手,趁机狠狠的揉了揉,嘴上说的是一套,可看着她的眼神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你说你丈夫死的早,也没快活过几回吧?那人间极乐你可享受过几回?这么一直守寡实在太不划算了……”   “滚开!”薛令微的篮子早就被张痞子丢在一边了,薛令微只能狠狠掐他,想要他松开自己。   张痞子呼痛几声,笑的更加变.态了:“哎哟……可真舒服,你下手再重点,再重点——”   薛令微被他恶心透顶,抬腿踢他,张痞子顺势捉住她的腿,趁机捏了好几把。   被捏大腿那一刻薛令微惊慌的大喊,开始躲张痞子的手。张痞子一下就被刺激出了兴头,在薛令微的躲避和喊叫中他竟然越来越兴奋,此刻除了想多占几下便宜,其他的都被他抛之脑后。   “你喊吧,喊得越大声越好……”这小寡妇不光模样长得好,连声音都好听的甜到他心窝子里去了,“可真是个怎样都勾人的小狐媚子,你那短命的相公可真是福薄……”   张痞子话音未落,颈侧悄然贴上一道冰凉。   “放开她。”李木匠的声音冷冷响起,架在张痞子脖子上的柴刀又欺近一分,“不然我现在就叫你去见她死去的丈夫!”   张痞子一听是李木匠,立马就放开了薛令微,薛令微赶紧跑到李木匠身后,平复心情。   “李大哥,你看你,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你这刀——”虽然对李木匠了解不多,可张痞子就是下意识认为,他真的会杀了他。   李木匠收了柴刀,眼里的那道冰冷让张痞子浑身一怵。   “张痞子,我从不说空话。”李木匠将柴刀递给他,“自己选择剁一只手吧。”   张痞子脸色煞白,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这……李大哥,我其实没对她做什么,你就……你就放过我这一回,我绝对不再犯了,是我不长记性,没记住李大哥的话,李大哥就……”   “别废话,既然没长记性,就该付出点代价!”李木匠走近他,“或者,你是想让我代劳。”   “不,不——”张痞子后退一步。   李木匠冷厉的看着他:“手和脑袋,你还是选一个。”   “你……姓李的,你还敢杀人?你真当没有王法了?”张痞子声音不由得尖锐几分。   “不信我敢不敢杀人,你可以试试。”李木匠不废话,“快点!”   张痞子没辙了,只能求助薛令微:“这……妹子,是我错了,是我龌龊,是我行为不正……”张痞子说一句就打自己一巴掌,“妹子,你可行行好,要是剁了手,我这后半辈子可不得成了废人了?……”   李木匠冷笑一声:“看来你真的是嫌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多余……”   张痞子瞪大了眼,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看到正好路过的张婆子,于是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高呼:“娘!娘!”   张婆子听到声音看过来,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李木匠和薛令微堵在角落里,儿子满脸恐慌,而那李木匠手里提了把柴刀。   张婆子立马联想到什么,不禁后脖子一凉。   张痞子趁机推开李木匠,跑到张婆子身边,催促着木讷住的张婆子:“娘,你愣什么?快走,快走!”   张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母子二人赶忙离开。   李木匠从角落里出来,只是看了这对母子的背影一眼,没有追上去。   薛令微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情大概就是结束了。   “今日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张痞子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薛令微不敢想像,要不是李木匠一直保护她,她会遭遇到什么。   李木匠回头,询问:“没想到这张痞子居然还敢对你动心思,没吓到你吧?”   薛令微之前的确是被吓到了,但现在是好多了。所以就摇摇头。   李木匠没多说什么,只对她道:“你跟我来。”   薛令微没有问李木匠要去哪里,李木匠一直保护她,她对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   李木匠将薛令微带到了自己家里,随后交给了她一袋银子。   薛令微捧着那袋银子怔了怔:“这是……?”   “这是我余下所有的钱。”   李木匠知道王陈氏走了,没有给薛令微留下一点东西,日子必定会越过越艰难。   薛令微不愿无故收他的钱,但李木匠说自己有事要离开几日,这几日照顾不了她,硬生生将那一袋银子都塞到她手里。   “这里面的银两足够你度过一个月,我离开不会很久,顶多几日,这几日你好生照顾自己。”   薛令微苦涩一笑,她当郡主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魄至此。   她曾经不知道自己落魄之后会艰难到什么程度,但好在上天待她不薄,纵使从云端跌落到尘埃,好在的是依然有对她好的人。   薛令微悄悄红了眼眶:“多谢李大哥。”   “不必言谢。”李木匠不太放心她,只是事出紧急,他不得不离开几日。   薛令微信誓旦旦:“这银子日后我定会还给你。”   李木匠只摆手:“不必。”   “这些银钱也是李大哥一分一文挣来的,我哪有白拿之礼?若是李大哥看得起我,便允我这银子是向李大哥借的。”   李木匠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深思熟虑一番之后,问她:“妹子,今后你一个人这样过着,其实并不容易,所以……”   “所以什么?”   “等我办完事情回来,你可愿跟我离开这里?”李木匠攥了攥手指,对她说出这话,总有点无措,但又怕唐突到她,便又添了一句:“我知道妹子是个好姑娘,世道无常,一个弱女子又怎能真的平安无虞的过完一生?我实在不愿看到妹子继续受苦受难,你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虽然我并非大富大贵之人,但我定能用我的性命,护你一生周全。”   薛令微垂眸沉思了许久。   李木匠见她沉默,又说了一句:“若是你不愿,我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若是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无忧之地。”   须臾,薛令微回道:“那我就先等李大哥回来罢。”   李木匠听罢,原本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脸放松了不少。   他像是坚定了什么,对她温和一笑:“我很快就会回来。”   薛令微其实一直都在猜测李木匠或许是母亲留下的人。   除了母亲,谁还会为她想的如此周到呢?   李木匠对她很好,她最感激的人就是他。她想来想去,自己除了这寥寥余生,也没有什么能回报李木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家姌姌是个很佛系不钻牛角尖的好姑娘。   她没有经历过太多感情问题,只分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她现在处理这种问题也不会去复杂化,只会选择她觉得比较好的,她对李木匠就是不讨厌和感恩,亲妈解释这么多就是天使们不要误会姌姌是个花心滥情的姑娘啊—— 第14章   李木匠第二日一大早便离开了,走前并没有与薛令微告别。   薛令微刚准备去镇子上买些油米和菜回来,便听说了张痞子半夜死在自己家里的事情。   是被人一剑穿了心。   据说张婆子早上发现的时候,张痞子倒挂在床边,眼睛睁的大大的,脸上惊恐的表情未来得及消去。   他被杀之前是被人先用帕子捂住了嘴,所以张婆子才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张婆子早年就死了丈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张痞子的死对她刺激不小,几次反复哭昏过去之后,一直念叨是李木匠和薛令微合伙杀了她的儿子,还嚷着要报官,只是没等去报官,她就因受不了刺激疯了。   张婆子年轻时是个娼妇,村里的人背地里都瞧不起她,加上她后来又干骗良为娼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早就厌恶极了她。如今一疯,见到人就又抓又扯,大伙干脆就将她锁在她的家中不允许她出门。   但张婆子疯癫之前的话还让被村民记在了心里,本来那李木匠就让村民几分胆惧,加上之前王陈氏经常说薛令微是个扫把星,克死公公又克死丈夫,与她沾边的都没有好下场,如今王陈氏离家了,张痞子被人杀死,张婆子又疯癫了,李木匠还忽然不知所踪,这更加叫村民认定薛令微的确是个晦气的人。人云亦云之后,村子里不论是谁见到薛令微,纷纷躲避不及。   薛令微去刘家找刘家的媳妇,想要还之前暂借的银子。过了好一会,刘家媳妇才出来,只是眼睛红了,像是受了委屈。   “刘嫂,你怎么了?”薛令微关心的问了一句。平日刘家媳妇对她不错,前几日她拮据问她暂时借点银子,刘家媳妇都是二话不说就悄悄借了。   “没什么。”刘家媳妇红着眼,低声道:“妹子,以后你暂时先别来找我了,我婆婆和我家那口子实在是……”刘家媳妇不好意思说下去。   薛令微明白她的意思,她如今被全村孤立,刘家媳妇与她接触,定少不了被婆婆和丈夫责备。她淡淡一笑:“刘嫂,我知道,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还你银子,日后我不会主动再来找你。”   刘家媳妇见她不生气,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妹子,实在是……”   “我明白。你好好的别太难过,我先走了。”   刘家媳妇看着薛令微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为这姑娘抱不平。明明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反倒落到这步人人孤立的田地?   只是她虽然为薛令微不甘,但还是不敢反驳婆婆和丈夫……   张痞子的死旁人或许对李木匠只是怀疑,但薛令微却能八成肯定,这事是李木匠做的。   昨日她去他家中,他从衣柜里拿银子的时候,她就隐隐看到有一柄剑。   如今她被安上了个煞星的名头,全村人不敢接近她,她反倒清净。   等李木匠回来,她也就不必待在这里了。   薛令微以为自己余生会一直这样平庸下去,她觉得平庸其实有平庸的好处,她也没有再想过自己要重新得到什么荣华富贵。   等李木匠办完自己的事情,重新找个地方清清静静的过完余生也挺好的。   起码在今日的黄昏之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盛夏之末,天气越来越凉快起来。薛令微蹲在院子里淘米,起身之时,院门栅栏旁边突然多了两个年轻男人。   看那两个人的穿着,像是富人家的公子和随从。   那随从对薛令微说道:“姑娘,天色已晚,能否暂借一宿?”   薛令微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个人脸生不说,这村子位置偏僻,无缘无故多出两个过路人,还专门问她借住,想想就不大正常。   薛令微端着米,道:“你们出这个村子再走五里地,那里接近镇子,有客栈。”说罢,她没再理他们,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薛令微刚将米蒸上,往灶里丢了两根柴,又从篮子里捡出两个地瓜用火钳埋到下面的炭里,然后准备洗菜。   不多时,房门被人敲响。   薛令微本来不想去理,但敲门声一直在响,她将火钳先烧红了,再去一看究竟。   如今她一个人住,万事都要留个心眼,这一年她别的本事没涨,力气倒是长了不少。   村里的人避她不及,她猜测应该还是那两个人。   “谁?”薛令微试探的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外面又响起那个随从的声音:“姑娘,还是我们。”   “你们怎么进来的?”   院子围着的栅栏有一人高,寻常的人也不可能轻易翻得进来,除非是有点身手的。   “姑娘不必如此防备我们,我们主仆二人专程来到这里,就是来找姑娘的。”   薛令微警惕起来,须臾,她问道:“我不认识你们。”   “你我多年未见,自然是不认得了。”说这话的不是那个随从,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说罢,顿了顿,接着说道:“论起辈分,我倒是要称呼你一声表妹。”   表妹?   薛令微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你们是京城来的?”   门外的人却回:“天色渐晚,若是我们一直这样隔着一扇门说话,难免会引来其他的眼睛。”   薛令微隐隐猜到门外那男人的身份,他说她是他的表妹,但能称呼她为表妹的人为数不多,除了仁昭公主朱映月,就是曾经的皇太孙,她的那位表哥朱赟了。   当年皇太子舅舅和这位表哥对她都不错,只是皇太子被赐死之后,先帝流放了当时只有十岁的皇太孙朱赟,之后薛令微与其再也没有见过。   大半年前,成宗禅位于先皇太子之子朱赟,年号天顺。   长公主府被抄,她被废为庶人发配这里,都是朱赟的手笔。那些朝堂之间的事情她管不着,只是,这位才刚登基的新帝,怎么会无故来寻自己?   思索片刻,薛令微还是开了门。   朱赟见她手里拿着一只火钳,其实他对这个曾经受尽万千宠爱的表妹还是很有印象的。只是见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小郡主如今荆钗布裙的朴素模样,不免有极大的落差。   薛令微能从朱赟脸上找到几分皇太子舅舅的影子,她收起火钳,避开一道条:“那就进来吧。”   薛令微关上门后,见朱赟打量着家里,她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的,你们就将就着坐一下吧。”   朱赟并不觉得这贫寒的家里有什么,曾经他被流放的时候,为了躲避长公主的暗杀,过的都是风餐露宿的日子。   虽然对这位表哥已经生疏,但薛令微还是不少待客之道,给他们泡了壶茶。   “你们先坐着吧,我还在做饭。”虽然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可薛令微是没忘记灶房里的饭还在煮着。   “先等等。”朱赟叫住薛令微,然后吩咐随从:“郭真,去帮她煮饭。”   “是。”郭真虽然是个金吾卫统领,但烧火做饭这事他也做得。   朱赟看她站在那里不动,道:“不必拘谨,过来坐。”   明明是薛令微的家,可如此一看,她反倒像个外人。   薛令微坐到了朱赟的对面,她摸不透朱赟突然前来是为什么,她这样的身份,即便是他真的有事要找她,也不必亲自前来吧?   朱赟看出她的疑惑,道:“我来福州微服私访,所以顺路过来寻你。”   如果不是这样,他的确不可能会亲自过来找她。   薛令微也不说别的:“我如今已是一个庶人,我也没有我母亲那样高明的手段,你们其实不必担心,我会做蓄谋报复这种事。”   想来想去,薛令微觉得,能让当今皇上亲自过来的原因,可能就只有这个了。   当初郑厂公不就是怕她今后会报复,所以才想借机杀她的吗?   他们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朱赟听了,笑了笑:“你倒是坦白。不过,你的确没有做出蓄谋报复的能力。所以我来的原因不是这个。”   薛令微不解:“那是什么?不如就直说了吧。”   朱赟见她爽快,索性就直说了:“姑母与我父亲的恩怨其实不过是帝王之家的无奈。本来你我之间就并无过节,姑母做的那些事我更不会埋怨到你身上,如果真要计较,你我两家的事情其实也两清了,除去那些,你我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亲人无多,其实我也不愿看着你在这里苦一生。”   “那你的意思?”   “允你回京。”   薛令微听到这四个字,浑身一滞。   “我可以找任何理由恢复你安阳郡主的身份,让你不再受人践踏,不再为柴米油盐所累,前提是,你要与我一心,帮我做一件事。”   “我不会回去。”薛令微没有多想,断然回绝,“我现在过得虽然清贫,但并不是不好。”   “是吗?若是这一年没有人保护你,你真的以为自己会比现在好么?”   薛令微一时无言。朱赟说的的确是事实。   顿了顿,她还是回他:“纵然如此,我也没有要回去的理由,我有人要等。”   “是在等那位一直保护你的木匠?”朱赟说罢,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她单纯,“你真的以为,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这么死心塌地的保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那木匠?你就没有怀疑过,那木匠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故事里,都要有个表哥。   这个表哥跟女主没有暧昧关系。 第15章   “那些我不想管。”薛令微对李木匠倒是说不上什么喜欢,只是她觉得朱赟太聒噪了,“不管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都要事先跟你说清楚,如今我除了会种菜锄地,其他的什么也不会。你让我回京城垦荒种菜的话倒是可以——”   朱赟差点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好在他悄无声息的掩饰过去了。片刻,他道:“不用你会别的,你只要还记得怎么跳舞就行。”   薛令微狐疑的看了他两眼:“依你的意思,只要跳跳舞,你就能恢复我郡主的身份?”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   薛令微依然不可能答应:“即便是那样,我也不会回去,我的身份必定会引起很多人的议论和怀疑,与其身陷那样的漩涡之中,我倒不如在这里安得自在。”   更何况,李木匠还说了要她等他回来,她怎能食言?   “倘若是那木匠不在你身边了,你还能说出安得自然这样的话吗?”朱赟说道,“你可知,那木匠其实是赵珒的人——”   薛令微听到这个名字,眉骨下意识动了动。   “这个名字你应当比我熟悉。那木匠这两日会离开,其实是我将他引开的,赵珒将他安插在你身边监视你,其实也是为了防止你不安分——”   薛令微沉默半晌。她猜想过李木匠的身份,就是没有想到他是赵珒的人。   朱赟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你不安分,那木匠的刀随时就会落到你脖子上,你可明白?”   相处将近一年,李木匠虽然寡言少语,但他却是真的对她好。朱赟说的这些,她一时无法全信。   朱赟来这里,自然是做了要她回去的打算。他继续说道:“那木匠可能对你有了别的心思,也可能对你说过什么话。但你觉得,一个拥有锦衣卫身份的人,真的能说放弃就放弃?”   薛令微错愕的看着朱赟须臾,“你说……李木匠,是锦衣卫?”   “表妹,你身为长公主之女,在某些事情里,一直都不能置身事外,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你会明白。”   李木匠若是锦衣卫,他怎么还可能带自己离开,去找什么所谓无忧之地?   “李木匠不可能护得了你一时,他是锦衣卫,他连自己的安稳生活都无法保障,又如何给得了你想要的安稳呢?更何况,他待在你身边本就是有目的,他听命于赵珒,若是跟你走了,赵珒会给他什么样的下场,你想知道么——”   薛令微沉默了许久,“你说这些,无非就是要我回京。”   “其实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表妹,路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难道真的想自己的命一直都被赵珒掌控着?这又算是什么安稳?”   薛令微细细的想了许久,原本以为李木匠是母亲留下来的人,若是跟他离开也没什么,只是李木匠不仅是锦衣卫,还是赵珒的人,她还怎么可能继续跟李木匠一起离开?   朱赟见她犹豫,以为这一年她是真的跟那木匠产生了感情,“你若固执的继续等在这里其实也是无用,那木匠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不会再回来?”   朱赟道:“他是赵珒的心腹,我不能留他。”   薛令微蹙着眉,也没去管朱赟和赵珒之间有什么纠葛,听到朱赟说不能留李木匠,声音不禁提高了一个度:“难道你杀了他?”   “知道你对那木匠有感情,我当然不会真的杀了他。我只是将他困起来了,不过我现在不杀他,不代表真的会一直留他,他的性命,如今可以说是掌握在你的手里。”   “难道,你是想让我用回京交换李木匠的命?”薛令微冷笑了一声,“我这个庶人居然要当今皇上亲自来要挟,为的只是让我回京,恢复我郡主的身份。我不懂你们这些阴谋阳谋,但也知道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朱赟也不否认:“这不是要挟,而是选择。你不防想想,若是恢复了郡主的身份,拥有一个郡主应当有的权利,你还需要依靠其他人保护你吗?当一个拥有自己封地的郡主,总比当一个轻贱到尘埃里任人践踏的蝼蚁强,不是么?”   薛令微想找点话反驳朱赟,可思来想去,朱赟说的在情理之中,她根本没什么理由反驳。   她想起这一年的经历,除去往日那些华丽的身份和名头,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若是没有李木匠,自己恐怕真的会过的很凄惨。   须臾,薛令微直接问道:“你让我回京城,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朱赟仔细的看着她的脸,道:“我虽被流放多年,但也听说安阳郡主容貌舞姿冠绝天下,放眼京城,的确找不出第二张像你这般出尘绝艳的女子,你只要在中秋宫宴上蒙着面跳一支你最擅长的舞即可。”   薛令微知道定不是叫她去跳一支舞这么简单,便接着问了一句:“然后呢?”   朱赟继续回道:“然后,你会成为东厂提督的妾。”   薛令微听罢,笑了一声:“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即便是你我多年未见,你还恨我母亲,那也不必要用这种方法羞辱我吧?”   ——堂堂一国之君找到自己,甚至拿人要挟,就是为了让她去给人当妾?   “你未免将我看的太小家子气。”朱赟道,“这一年你住在这偏远的地方,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不了解。姑母与我父亲纵然曾经姐弟相残,却从未让权利落于旁人之手过,如今东厂的那位提督在朝堂的权利越来越大,肆无忌惮,大半年前吞并西厂,十二监,二十四衙门皆在他管辖之下,朝堂之间一人独大,所以我必须要对其加以制衡,而你就是我放在他身边的眼睛。”   薛令微:“所以你让我回京,其实就是让我去监视别人?可你们朝堂之间的明争暗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我母亲那样精明的手段,做不出什么颠覆权利的事情。”   “如果你不愿恢复郡主的身份,这些跟你自然就没有关系。但你要想清楚,如果不打算回京,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在这里过了一年,应当不用我跟你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子想活下去,最终会走上哪条路。”   薛令微语塞半天,她当然明白,在这样的世道,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活的会有多艰难。   “即便我答应了,那东厂提督应该绝非善类,若是你将我赐给了他,他又怎会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位提督是个精明人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接近的了他。”   朱赟却极为肯定的回她:“你放心便是,你绝对是这世上,唯一让他抗拒不了的人。”   “该不会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薛令微打趣了一句。   朱赟挑了挑眉:“可以算是。”   朱赟如此肯定她真的有用,薛令微也就不过问太多了,她弄不明白朝堂上的事情,但既然朱赟说她可以,那就可以吧。   “你也知道,我已嫁为人妇,要是那位东厂提督因此介意,可不关我的事情。”   长公主揽权的时候,东厂的权利在西厂之下,一度形同虚设。虽然郑厂公是个公公,但当时的那个东厂提督却不是,宦臣当道,那位东厂提督是郑厂公一手提拔的,名义上也是郑厂公的义子,一直为郑厂公鞍前马后,只是薛令微没有想到,一年多的光景,那位东厂提督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朱赟道:“这些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利用好你的色相取悦他,得到他的信任便可,你放心,东厂提督是个太监,即便你成了他的妾,他也对你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事。”   “我怎么记得东厂提督并不是个太监?”   “你说的是上一任,那个早就追随郑厂公去了。这回这个东厂提督,确实是个太监。”   薛令微一听就放心了,没有多想其他。   朱赟本来以为要薛令微同意此事会很难,他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即便是薛令微因为长公主的事情记恨不肯,他也有法子让她同意。却没有想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想的清楚。   顿时,朱赟对这个表妹心生一丝怜惜。片刻,他对她道:“君无戏言,等大权彻底稳固,除去权宦,届时你便是功臣,名正言顺的恢复郡主的名号和封地,也不会有人因你母亲的做过的事而对你诟病。”   薛令微没想过要成什么功臣,她只要一个真正让她安稳的容身之地活着就行。   “什么时候启程?”   朱赟见她爽快,便道:“我此番是避开所有的耳目出来的,你我不能一起,否则会先惊动东厂。明日我会派郭真先送你去应天府江宁县,先在那里准备几日。你还有什么疑虑,都可以一并提出来。”   薛令微顿了顿,道:“那个,如果说要我回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跳舞的话……你还是找个舞娘先教教我吧。”在朱赟不解的目光下,薛令微坦诚道:“其实我不知道是谁将我的舞姿吹成冠绝天下的,我其实从未在他人面前跳过什么舞,我也从不会跳舞,会跳舞的是仁昭公主,我顶多是陪她练过几下而已——”   薛令微的确不会跳什么舞,那几年不知道怎么的,这名头就起来了。刚才又听朱赟说起什么冠绝天下这种名不副实的话,着实让她心虚。   朱赟:“……”   长公主很是疼爱薛令微,除了读书识字,其他薛令微不爱学的,长公主从未逼迫过。   所以这些年下来,薛令微还真是没什么才艺傍身。真要让她说一件自己会的,那可能就是种菜了—— 第16章   半个月后,中秋节的前一日的下午,顶着细雨,薛令微回了京城。   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薛令微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长公主府被抄那一日,就意味着京城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地。   今夜薛令微与荣娘暂时在客栈里落脚,待到明日中午,会有宫里的人来这里接她。   “姑娘,在明日宫里的人来接你之前,切记不要乱走。”荣娘将门关上后,对正在解头巾的薛令微嘱咐。   “你放心,我哪里都不会去。”除了客栈,薛令微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荣娘其实是担心她会回公主府。虽然薛令微作了保证,她还是半信半疑。但荣娘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也就直接跟她说了:“即便姑娘念旧,也不要轻易回那里去。”   薛令微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荣娘说的那里是哪里。“我没什么好念旧的,而且我对于京城来说本就是最容不下的人,荣娘你不必多虑。”   荣娘听她这么说,这才放了心,“姑娘明白就好。”   荣娘是江宁县一间歌舞坊的女掌柜,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目清丽却不苟言笑,这半个月薛令微便是一直跟着她学习舞蹈。荣娘极会跳舞,教导起人来也从不心慈手软。薛令微在跳舞这件事情上没有一点天分,平常若真叫她学一支舞半个月根本不可能成,然而荣娘就是在这半个月逼得她硬生生将那支水袖舞给学会了。   薛令微不知道荣娘的来历和身世,只知道她曾救过朱赟一命,很得朱赟的信任,不然朱赟也不会将她直接托给她,又叫荣娘亲自带她回京。   “明日中秋宫宴上,姑娘可要记牢了舞步,不能出一点差错。”   “若是不小心忘了该如何?”   “那你就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出丑了,一旦出丑,或许就会有人立马认出你。”   “可他们迟早都要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朱赟既然叫她回到了这里,要她去给东厂那位当妾,要恢复她郡主的身份,那她就不可能不被人所知。   荣娘道:“姑娘,你得清楚一件事。你回来的目的,是替皇上除去羁绊,稳固皇权,其他人什么时候认出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东厂的那位对你的态度。“   薛令微其实听不明白荣娘的意思。   荣娘看她茫然的表情,也不打算跟她解释那么多了:“总之,你只要按照皇上的要求做就是了。明日宫宴上,你要做的就是将舞跳好,在除去那东厂太监之前,对外,你都不能承认你就是曾经的安阳郡主,你只是与安阳郡主容貌十分相似的女子罢了。”   薛令微也不多问了。既然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她就照着安排走就是了。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退路,总不能真的再回福州,而且她跟李木匠也不可能再像之前打算的那样了。   “那我尽量不跳错好了。”   荣娘看着她,想起教导她这大半个月的过程就头疼。薛令微简直是她见过最不会跳舞的姑娘。即便是薛令微身段天生柔软,可学那支舞,算是叫她吃尽了苦头。   一向严谨的荣娘也不期待薛令微将那支舞跳得如何优美了,只要她别忘了怎么跳就行。   吃过晚膳后荣娘嘱咐几句话就出去了。薛令微一个人待在房内练了几遍那支舞,确定自己熟记于心了,这才准备就寝。   虽然她在跳舞这事上没有天赋,但她还是不愿真的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丑。   入睡后,她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即便是真的可以回公主府看看,薛令微也不愿回去。并非是她不念旧,而是那日血流成河的公主府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与那场噩梦一起的,还有赵珒。   那晚朱赟在跟她说起朝中之事的时候,她都刻意避开了赵珒。朱赟也没有跟她过多提起。   她早已潜意识的当曾经那个赵珒随着那日公主府的所有人一起被杀了。   翌日午时一过,薛令微便与荣娘一起,被秘密接入宫中。   原本要在宫宴上跳舞的是荣娘坊中的一个较有名气的舞姬,此次是打着江南第一舞姬的名头来的。   名义上,这江南舞姬是户部尚书请来助兴的。   宫宴开始之时,夜色微沉。   百官纷纷入席,赵珒最后一个到来。   当初皇太子一案昭雪,即便是身为皇太孙的朱赟册立为储君,若想要在一夕之间在京城彻底站稳也并非易事。长公主伏诛弊端尽显,朱放庸碌无为被迫主动禅位,以内阁首辅为首的一干人在朱放禅位后,欲要新帝册封宸妃吴氏为太后,妄图掌控新君,把控朝政,结果最终都被赵珒铲除的一干二净。   赵珒的手段满朝皆知,这是一个比昔日西厂的郑厂公还要狠上数倍的角色。他替新帝铲除异己,稳固大权,合并东西两厂,执掌十二监与二十四衙门。不过这大半年的时间,地位就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珒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时候,百官纷纷自觉噤了声。   “微臣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朱赟坐在上方,淡淡一笑,“赵督公来的时辰正好,快入席吧。”   原本中秋佳节宫中并不设宴与文武百官同庆,朱赟登基之后首次设宴,彰显君臣一心。   席间,大臣们轮番先是褒赞一番朱赟是政治明君,又接着吹捧赵珒。溜须拍马之姿尽显无余。   赵珒笑笑,抬起酒杯回敬。   大臣们溜须拍马也是点到为止。赵珒虽然表面看似温和,实际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罢了。况且马屁拍过头,很容易拍在马蹄上。   也难怪摄政长公主会栽在此人手中。   宫宴进行到一半,户部尚书曹默起身道:“皇上,正好趁着这佳节之宴,臣特地命人去江南请了最有名的舞姬来此献舞,为宫宴助兴。”   朱赟颔首:“爱卿如此有心,那便开始吧。”   丝竹管弦声起,两列舞女从两侧出来,甩袖轻舞。   赵珒坐在一边,相比其他大臣,他极为淡漠,于这场佳宴,他仿佛只是一个身外之人。   他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   李焱已经消失半个月,连同一起不见的还有薛令微。在李焱和薛令微失踪以后,其他探子告诉他,李焱其实早有与薛令微一同归隐的想法。此番一起失踪,或许是李焱故意为之。   赵珒听后沉默了许久。   ——若真是这样,也罢。   之后他没有再命人追查李焱的踪迹。并去锦衣卫司销毁了李焱的所有档案。   朱赟见他失神,道:“赵督公可是觉得这太过无聊?”   赵珒收回了思绪:“皇上知道臣向来不喜歌舞。”   朱赟深深一笑:“听说曹尚书带来的这名舞姬容貌舞姿皆倾国倾城,朕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这时,东厂掌刑千户钱汝匀已经来到席间,“督公。”   赵珒抬眼看他:“何事?”   钱汝匀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赵珒听罢,眯了眯眸。   接着,赵珒起身,对朱赟道:“皇上,臣有私事不得不回去处理,恐不能陪皇上到佳宴结束,还望皇上恕罪。”   朱赟不紧不慢回道:“赵督公,纵然是有天大的事情,还是先看完这支舞再回去不迟。”这句话刚刚说罢,朱赟便指着正好出场的那一抹红色身影道:“美人已经出场,赵督公可得给这个面子啊。”   赵珒心中起疑。以往这样的场合,他若要离开,朱赟不会留他。   不过,赵珒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只不过是一支舞罢了,也没有必要急于这一时驳了君王的面子。   薛令微身着一袭红色水袖舞衣,蒙着红色面纱,拽着一根丝绸凌空踏步而来,最后看似平稳的落到地面。   这个动作她练了好几天才练会,但是出场那一瞬看到这大殿之上纷纷投来的目光,还看到一些熟面孔,不免慌了一下,落地的时候差点踩空,幸好最后稳住。   她庆幸脸上有这块面纱,不然她的表情定会被众人一览无余。   接着琵琶鼓弦响起,薛令微又赶紧跟上舞步,转身甩袖,极力跟上节奏,仔细回想舞步,努力跳得优美一些。   毕竟是顶着红菱姐姐的招牌,她总不能坏了她的名头,还是尽力而为吧——   大臣们本来对江南第一舞姬期待万分,这舞姬身段是很柔美,但这舞姿好像也没让人觉得那么惊艳,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蹩脚……   朱赟看着薛令微卖力跳着,有的地方甚至还用力过猛,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他下意识的去瞧赵珒,只见赵珒同样看着那抹红色身影,脸上依然与之前看着其他舞姬的表情一样,淡漠的没有丝毫波澜。   一舞终毕,薛令微汗都要下来了。   以前当郡主的时候光看别人跳舞,如今自己亲自跳这么一回,真是比什么都要煎熬。   不过她觉着,自己跳得应该不错,起码舞步和动作她全跳对了。   “好——”朱赟鼓掌称赞,“不愧是江南第一舞姬,果然一舞倾城。”   既然皇上都如此称赞,大臣们即便是昧着良心,也要跟着附和几句。   “这江南第一舞姬果真名不虚传。”   “有幸见到此等绝色舞姿,倒不枉活这一回。”   “……”   朱赟再次将目光移到赵珒身上,问:“赵督公,你觉得如何?”   赵珒:“臣不懂舞,难以回答。”   “朕是问,赵督公觉得此女如何?” 第17章   赵珒的目光这才又重新移到俯首在大殿之中的红色身影上。   然后淡淡的说了句:“甚好。”   “既然赵督公觉得好,不如朕将此女赐给你,如何?”   朱赟不是第一次赐给赵珒女人,虽然太监无法像正常男人一样,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喜欢女人。此前郑厂公的府中便是侍妾成群。   然而朱赟赐给赵珒的女人,大多最后都因‘恶疾暴毙’。   薛令微跪在大殿之中,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刚才那支舞跳得她头晕,所以刚才朱赟和其他人说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进去,直到后面,她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句让她觉得有点耳熟的声音:   “那臣便谢皇上隆恩——”   这个声音——   薛令微怔愣片刻,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谁都没有看到。   朱赟依然坐在大殿之上,朝她看来,仿佛刚才那道声音只是她的幻觉。   “红菱姑娘舞姿倾城,朕将你赐给东厂赵督公为妾,今后,你便好好服侍赵督公。”   曹尚书见薛令微愣在原地,赶紧出声提醒:“红菱,还不叩谢隆恩?”   薛令微回神,这对君臣的双簧已经落幕。   “民女叩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薛令微跪地俯首。   ——   宫宴还未结束,薛令微换下舞衣,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被一辆马车直接送去了那位督公的府邸。   那位督公刚才是在宫宴上的,不过她当时一门心思的想着舞步动作,并未仔细观察。   即便当时没看到那位督公是什么样也不打紧,让她更为在意的是赵珒。   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在文武百官中找到赵珒的身影。   离开时有些匆忙,而且今夜所有大臣几乎都到了,薛令微想,或许是她没有来得及看仔细。   因为她离开之前,确确实实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若是赵珒今夜也在,是不是会认出她,她不确定。她此次是秘密回京,无人知晓。   而且赵珒知道她不会跳舞。大概也不会猜到朱赟会将她带回京城,并赐给别人做妾。   薛令微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她有点后悔没问赵珒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了,知道了日后也好避开着点。   毕竟朱赟说,赵珒安排人在她身边,除了保护,还有杀她的意图。   只因为她是摄政长公主之女,所以京城的人都那么防备她,高看她也会如她母亲那般有颠覆权利的手段和能力。这帮人也真是吃饱了喜欢庸人自扰,如今她一无所有,在福州穷的甚至都差点吃不起饭了,哪还有什么本事去跟别人阴谋阳谋。   离宫前,荣娘给了她两粒红豆大小的黑色药丸,装进她的簪子里,叫她要小心藏好。因这药丸子在重要关头有大作用,若非是皇上吩咐,她绝对不能乱用这两粒药丸。   薛令微当时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   荣娘眼神意味深长,只回她了一句:“是能叫那太监连最后的还手能力都没有的好东西。切记,时机不成熟,这东西千万不能拿出来乱用,也不能让那太监发现了,否则,你就会有性命之忧。”   薛令微一听有性命之忧,就牢牢记住了。   她最后问荣娘:“那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总不会要七年八年的吧?我可听说了,皇上赐给那督公的侍妾下场都不好,如果真要七八年,我可能还不一定活到那个时候……”   荣娘道:“不会那么久,只要你与皇上一心。”荣娘握住她的肩头,看她被蒙在鼓里,忽然有些不忍,但皇上嘱咐过,若是薛令微知道自己要成为的是谁的妾,她不一定真的会同意。   之前荣娘以为长公主的女儿必定就是那副娇贵跋扈的模样。不过这半个月与薛令微的接触,让她有些出乎意料。将一个单纯简单的姑娘重新搅进这场暗藏汹涌的局,荣娘竟然萌生一丝不忍。   他们让薛令微回来,就是因为知道赵珒与薛令微曾经感情匪浅,赵珒极为谨慎,不管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还是赐给他的女人,都被他除的一干二净。若非是知道赵珒一直派人保护薛令微,或许朱赟还不会想到让薛令微回来。   赵珒对薛令微的态度如何他们并不能十分把握,明确来说,薛令微就是一颗棋子。可在权利这张棋盘里,谁又不是棋子?   薛令微哪里有这群人想的那么复杂,她想要恢复郡主的身份得以庇佑,必然要有所付出。更何况她是给太监当妾,又不必真的出卖身体,虽说是答应朱赟监视那东厂太监,但她觉得自己最好的还是看情况委曲求全……   荣娘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薛令微说的太细,想的简单一点未尝不是好事。临了,她只最后嘱咐她:“做一切事情之前,都要先顾及好自己的安危。”   即便荣娘不嘱咐,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思绪纷乱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在外说了句:“红菱姑娘,已经到了。”   薛令微掀开布帘,便看到府邸门口有重重守卫,而两三个戴着佩刀的人已经朝她这里走了过来,看起来像是东厂的番子。   “是红菱姑娘?”为首的那个男人询问了一句。   之前因为皇宫人多眼杂,所以薛令微脸上一直蒙着面纱,她从马车上下来,回道:“正是。”   “那就随我入府吧。”那人审视了薛令微两眼,几乎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冷不热的。   薛令微挎着自己的包袱就跟着那几个番子入了府。   这位东厂提督太监的府邸修葺的极为气派宽敞,四处都有守卫在把守巡逻。让薛令微一下子就想起曾经公主府的守备。   番子将薛令微领到一间卧房,似乎正是那督公的住处。   只是一进门,两名番子便突然按住了她,几下就用绳索将她的手脚绑了起来,按着她跪坐在地上。   薛令微见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绑她,难免慌神:“你们这是干什么?!”   番子取下她的面纱,道:“这是督公的规矩。”   “什,什么规矩?那你们也不能绑我!”薛令微不知怎的就想起曾经与仁昭公主闲话时得知西厂的郑厂公私下一些人尽皆知的癖好,就是将他府里的侍妾脱光了绑起来鞭打。   薛令微慌了,该不会这位督公也有这样让人恶心的癖好吧?!   她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先跟朱赟问个清楚!要这太监真的跟郑厂公一样对她,那可真是天地无门了!   “什么规矩督公来了你便知道了。”番子见她不老实,厉着声音警告:“你最好安分一些!若是惹督公不高兴,你就别想活着到明日!”   “可、可你们能不能别绑我?”而且这几人还将她绑的那么紧,真要是那督公要对她做点什么,她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闭嘴!”那几名番子只当她跟曾经那些被赐进来的侍妾无二,而且并不认的安阳郡主,所以对她的相貌也没觉得有什么惊奇的。接着,那番子便又拿出一根黑色的布条,将她的眼睛蒙住。   视线黑下来的那一瞬间,恐惧四面八方朝薛令微袭来,手脚绑着还不算,连眼睛都要蒙着。这下她连说话都开始有些颤抖了:“你们、你们蒙着我的眼睛作甚?”   “哪有那么多问题?别妄想挣脱绳索,安静的在这里等着督公便是!”   之后,薛令微便听到门合上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远,房内归于寂静,静的甚至只能听到她自己的颤抖声。   若是那太监真有郑厂公那样的癖好,甚至比郑厂公还要变|态的话,她该怎么办?   不行,即便她已是个庶人,她也不能叫一个太监那样羞辱自己!   薛令微被蒙着眼看不见,只能趁那太监没回来之前先想办法挣脱开这绳索,到时候要是那太监真这么对她,她就跟那阉人拼了!   坚定了想法,薛令微便开始尝试挣脱手上的绳索,那绳子绑的太紧,将她的手腕磨的生疼。   才刚挣扎没几下,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薛令微停下动作竖耳倾听,那脚步声是往这里来了,并且越来越近。   薛令微浑身僵滞,只觉得一阵寒意覆盖了她全身。   当门被打开那一瞬间,薛令微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身子也随着颤了颤。   即便是她再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片刻,门又被人合上。   薛令微大气也不敢出,心狠狠的跳着,浑身就像坐了针毡一样难受。   那人开始往她这里走来。接着,她感受到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薛令微感觉自己头上悬了把刀一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仿佛只要她稍稍动一下,就会万劫不复一样。   那人也不说话,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温热的手指刚碰到薛令微,她便如被什么刺到一样颤抖了下,身子绷的更紧了。   那人勾着她的下巴,气息压迫而来,又移到她的颈侧,吓得薛令微一瞬忘了呼吸。 第18章   薛令微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人的脸挨自己颈侧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温热的气息随着那人的呼吸轻轻扑在她的脸还有脖颈上,薛令微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紧紧抿着唇,怕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那人只在她颈侧轻轻一嗅,然后就放开了她。   薛令微并没有因为那人放开自己而觉得放松半分。那人虽然放开了她,可一只手却搭在了她的肩上,绕到她身后。   接着,原本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忽然将她半边衣裳扯到臂弯,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和大半个漂亮白皙的肩背。   以及蝴蝶骨上那枚拇指大小的粉色胎记。   薛令微左背一凉,便再也克制不住强忍着的恐惧,咬着下唇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公、公公,放过我吧,我求你了!……”薛令微手脚都被绑着,硬跟这太监反抗一定行不通,她哭的浑身颤抖,不住哀求,除了哀求,她想不出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她是真的害怕了,早知道这太监也有这癖好,她即便是在福州沦落到乞讨,也不会听朱赟的话回来。   被个太监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赵珒看着她突然哭的如此委屈绝望,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又将她的衣裳拉好。   “原本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你。”赵珒终于出声,说完前面这句话,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的唤了她一声,“薛令微。”   薛令微立马止住了哭声,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即便是一年多不见,她依旧十分熟悉这个声音。   是赵珒。   知道这人竟是赵珒之后,薛令微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珒自她身前屈腿蹲下,将蒙着她眼的布条摘下。没有了隔着视线的障碍,二人四目相对。   薛令微红着一双眼,微微张着唇,错愕的瞧着身前的赵珒。   赵珒看着她惊魂未定又诧异的表情,拿着布条的手肘搭在屈起的膝上,道:“既然如此怕我,怎么又想不开的想做我的侍妾?”   她哪里是想不开?她是根本不知道这东厂督公就是赵珒啊——   朱赟和荣娘竟诓了她?!   “怎么不说话?”赵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我……”薛令微支支吾吾半天,本想着回京后避开点赵珒,却没想到朱赟要她帮着对付的人就是赵珒,她当时根本没有将赵珒跟东厂提督联系在一起,朱赟又从未跟她明说过这就是同一个人。他不明说,八成就是清楚自己若是知道真相,定不会轻易同意。   如今跟赵珒这么突然的相见,还成了他的侍妾,这让她一时连接受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去说其他的?   “我原以为一年多未见,你会有话想跟我说。”   若是以前,薛令微定会跟赵珒喋喋不休,只是如今……眼前这个赵珒已不是昔日的赵珒了,她怎还能像以前那样?   见她语塞,赵珒忽然轻笑了一声。   薛令微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得恍若隔世。他真是会骗人,骗得她深信不疑。   “真是难为皇上,为了把你赐给我做妾,用整个宫宴做局,我倒没有揣测过他会找你,更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再回来。”赵珒以为她真的跟李焱去别的地方了,本来还想着若是李焱成为她的归宿,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事到如今,薛令微就等同是哑巴吃了黄连,根本无话可说。   赵珒身子往她跟前倾了倾,“你回来,是因为想我?”   “不是!”薛令微下意识利落的反驳。   赵珒了然,又接着说道:“那就是想为你母亲报仇了?”   “也,也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她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在福州过不下去了,回来想等他死了,好恢复郡主身份而已。   “是因为恨我?”   “不……也不恨。”她哪里敢当着他的面说恨他?   赵珒也不追究她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伸手将她落在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对她温柔的笑道:“一年前,若是你说你要为你母亲报仇,你可知道我会如何对你?”   薛令微知道他如今的温柔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虚无。   明明眼前的人就曾经的人,同样的一张脸,她看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知他已不是曾经的赵珒。   她低声回道:“应是……会杀了我。”   赵珒笑了两声:“你明白就好。”   薛令微不免心惊,当时她并未想过赵珒去公主府救她的同时,也打算杀她。   须臾,她问他:“你恨我母亲,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还要过问我的选择?你难道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我从未担心过这样的事情。”赵珒欺近她,双手环过她两侧,解她手上的绳索。薛令微的脸因为他的靠近贴在他的肩前,远看去就像是二人紧密相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绳索被解开那一刹那,薛令微发酸的胳膊这才好受多了。不过因为之前想要挣脱,所以手腕上便留下了两道勒痕。   她在被解开绳索之后,往后挪了挪,与赵珒错开一些距离,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依旧蹲在那里的赵珒瞅了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便像被什么刺到一般收回自己的视线,埋着头自顾自的解自己脚上的绳索。   今日的薛令微穿了一身胭脂色的交领衫裙,于现下的秋夜来说这衫裙实属是单薄了。发髻上只别了一支步摇,长发同样用胭脂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妆容也是被细致的描画过。   这都是荣娘给她这么打扮的,因为真正的红菱素日里就是穿一身红。而且荣娘还对她说,如此打扮会更能让这东厂督公喜欢自己。   她本以为,荣娘和朱赟无不论如都不可能会害她,可谁想到——终归是她太过天真。   赵珒的目光从她手上的动作移到她的耳垂上,红色玛瑙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贴着脸侧摆动。与一年前相比,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风尘。   赵珒收回视线起身,然后俯身拉住她的胳膊,是想将她拉起来。谁料却让她惊了一下,睁大双眼有些惊慌的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她竟如此畏惧他——   赵珒不动声色,硬是被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薛令微差点就要撞到他怀里,好在她及时的后退了两步。   赵珒见她退后,将她拉向自己一步,眉头轻轻拧了拧,“你这么怕我?”   薛令微虽然心里的确是怕的,但嘴上还是小声的说了句:“不怕……”   只听赵珒笑了一声,“是当真不怕?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规矩?”   薛令微哪里知道他的什么规矩,但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规矩,她又不免想到郑厂公,于是战战兢兢的问了句:“什、什么规矩?”   “来这府里的女人,第一天晚上都要验身。”赵珒说的就像真的一样,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不好,便又添了一句:“要自己脱去身上的衣裳……”   话还没说完,薛令微就惊恐的瞪大了眼,她不知道赵珒什么时候居然也有这种癖好了,便一下子跪了下来,俯首在地上求饶,打断了赵珒接下来的话:“赵珒,你放过我吧!你不要那样对我,我从未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你不好过,你就看在以前的份上,放我走吧!我不会留在京城了!”   薛令微哭的极狠,赵珒必定以为她回来是为了复仇,所以才会这么对她,可她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此时若是她动之以情,或许赵珒就心软放过她了。想着她便又抱住赵珒的腿:“赵珒,赵珒,我真的不是要像你复仇的,我没有我母亲那样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啊,你就看在以前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你就放我走吧!……”   赵珒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怕到如此,以前只要是朱赟赐给他的女人,或是别人送给他的,他都会命人彻头彻尾的验清此人身份和本事,只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亲自做。况且,他也不会这么对她。   听她哭的聒噪,赵珒对抱着他腿的女子说了句:“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若是知道东厂提督就是你,我说什么都不会回京城的,就算是饿死在福州也不会回来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被赐给你做妾……”   她是真的错了,她宁愿回福州,她不要恢复什么郡主身份了——   孰料,赵珒听到她这段解释,眸色一沉。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被赐给别人,也不愿意被赐给我?”   薛令微觉得这话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一个劲的说:“赵珒,你放了我吧,我也不是真的想回这京城的,你放了我,把我送出京城,我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你先起来。”   “赵珒……”   赵珒明显已经开始有几分不耐烦:“若是再抱着我的腿哭着不起来,我真的要叫人来验你的身了。”   薛令微不敢继续哭,生怕真的被扒去衣裳验身,又怕赵珒不高兴像解决以前那些女人一样解决她,就赶紧从地上起来。   “赵珒……”   赵珒打断她:“你叫我什么?”   薛令微愣了愣,看到赵珒的表情后反应过来:“公公……”   赵珒眉头一皱,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   薛令微捂着额头看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他不让她叫他名字,那叫一声公公,有错吗?   赵珒:“记住了,以后,要叫我大人。” 第19章   薛令微也不在乎他要她叫他什么了,只要赵珒放过她就好:“……好吧。”   刚应完,赵珒便又不轻不重的敲了她额头一下:“怎么一点礼数也没有?依你今后的身份,你应该对我说‘是’。”   薛令微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赵珒的意思,“你……”   “皇上如此有心,身为人臣,怎能辜负圣上美意?”   薛令微放下捂在额头上的手,“赵珒,你的意思,是要留我在这里?”   “你来,不就是为了留在这里?”   “不。”薛令微反驳,“今日之事你权当是个误会,你跟皇上之间有什么跟我无关。我现在只想回去。”   “回去?”赵珒微微欠身,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故意问了一句:“想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福州!”朱赟想除掉赵珒,又将她送到他身边,赵珒怎么会不知道其用意?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会留一个皇上的眼睛在他身边,可如今,赵珒却说要留下自己——   薛令微想了想,觉得赵珒大概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赶走她,于是深思熟虑了片刻,对他道:“你不如趁夜将我送出京城,两三日后再说我暴毙而亡,你我虽然一年多不见,但我知道你如今的本事,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赵珒听了她的话,对认真思虑此计划的她说了句:“你是想叫我欺君?”   “只要皇上不知道,就不算欺君。况且这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常事?暴毙在你手上的女子又不是我一个。而且京城里没有什么人知道我回来了,即便是赐给你赵督公的侍妾又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注意。”   赵珒:“你这计划的确周全,也确实可行。”   薛令微见他有同意的样子,刚想趁热打铁,便又听他接着说道:“只是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我可以直接杀了你,那样更叫皇上深信不疑。”   薛令微的表情逐渐凝滞。   “薛令微,你的这个建议很是不错。你是第一个将自己的死安排的如此明白的人,省的我操心了。”   “我、我……”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是留在这里,还是——”赵珒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我送你走?”   虽然赵珒没有明着说出来,但薛令微却觉得他说送她走,就是他说的,直接杀了她。   薛令微心一颤,她不敢确定赵珒会念着以前的感情不杀她,可她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   最终,她试探的问了他一句:“可以……送我走么?”   “当然不行。”赵珒回道,“我也并非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你曾经待我不错,我不会杀你。可帮你上演金蝉脱壳这事是欺君,若是出了什么纰漏,皇上想要以此治我的罪顺理成章。况且,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对我使的反间计?先骗我送你离开,然后再让皇上中途抓我一个人赃并获……”   薛令微听得诧异,“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   “你费尽心机的来到我这里,如今又说自己想走,薛令微,你何时学会这招欲擒故纵了?”   薛令微听他如此扭曲自己,气的脸红:“你太自以为是了,你道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骗人又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吗?!”   “既然是皇上让你回来的,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可想过今后如何跟皇上交代?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你以为你真的走得了?”   “这不用你操心,你只要送我走就好!”薛令微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朱赟那里要怎么样,她现在只是想离开这里。   “纵然你我一年前就没有任何瓜葛,但我念着往日的情分,还是不忍看你犯下欺君之罪。”赵珒煞有介事般的说道,“那支舞学的想必极不容易,就想这么前功尽弃?”   薛令微语塞,她现在的处境可谓是进退无门,彻底搅进这趟水里了。   抬眼对上赵珒的眼眸,她发现她真是一点也看不懂他,知道她来他身边的目的,不但不把她赶走,还叫她不要前功尽弃?   如果他肯放她离开京城,她愿意前功尽弃——   薛令微清楚若非成功金蝉脱壳,皇上怕是不会放弃她这颗棋子,可偏偏赵珒不肯帮她,不愿意冒这欺君之险。   “你真的以为,再回了这京城,想脱身就能脱身吗?”   薛令微越想越闷,心里头越来越堵。   纵然是之前王陈氏为难她,张痞子轻薄她,她都没有觉得有多少过不去,但那时候因为又李木匠护着她,而现在,只有她自己。   朱赟之前说的不错,没有人保护她,她若是离开,又能去哪儿?回福州根本不可能了,她也不可能继续跟李木匠在一起。   薛令微深感自己的无力,剥去母亲在世之时的庇护和郡主的名头,她什么也不是。   这样想着,心头那股酸劲便越来越浓,让她倍感难过和失意。   赵珒见她忽然红了眼眶,接着无声落泪,她抬手狠狠擦去自己的眼泪,紧紧抿着唇不出声。   赵珒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晶莹,语气放轻了几分,“怎么这样难过?其实你想走,也不是不可能。”   薛令微听了,立马抬头问他:“那我怎样才能走?”   “你若是听话,我觉得高兴了,兴许就放你走了。”   薛令微看他说的认真,虽有几分信,亦有几分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你信或者不信,就像你刚才说的,最后都是我一句话的事,不是吗?有些事情,你总该要明白的。选择与否,不还是在于你?”   薛令微抬头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她是无话可说。   “今夜就到此为止。”赵珒见她不说话,也不与她继续为难,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接着,便有奴仆推门而入。   “带红菱姑娘去她的住处。”   “是。”那两个奴仆来到薛令微身边,道:“红菱姑娘,请吧。”   薛令微便跟着那两名奴仆出去。不过刚走两步,薛令微便忽然停了下来。终于还是决定问一句:“在宫里的时候,你就已经认出我了?”   赵珒淡淡回道:“没有。”   ——他的确是觉得身形眼熟,可当时没有想到的确是薛令微。   薛令微没有继续问下去,由此可见,赵珒和她,都被朱赟蒙在鼓里。   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薛令微原本顶的就是红菱的名头,所以赵府里的人都称她为红菱姑娘。   赵府之中,大多都是男仆和守卫,而女婢的数量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薛令微的住处被安排在赵府的东苑,去了东苑,薛令微才知道除了她,还有另外两名赵珒的侍妾,分别唤作玉如和青妍。玉如住在西苑,青妍则同于薛令微住在东苑。   青妍与薛令微同岁,性子温和,与薛令微很是投缘,相谈甚欢。青妍本是吏部何员外郎外室所生最小的女儿,因其父亲为诌媚赵珒,便被送了过来给赵珒做侍妾。   薛令微本来以为赐给赵珒的侍妾全都被‘暴毙’了。   青妍笑了笑:“我能活到现在,大概是大人看我安分。”   “死的那些女人,都是不安分的?”   青妍想了想,道:“其实也要看是哪种不安分,比如西苑的玉如姑娘,她的那种不安分,大人便很喜欢……”   薛令微有些好奇:“是哪种不安分?”   青妍压低了声音:“自然是能让大人高兴的那种不安分,像没了根子的男人,想寻求快活,自然要另辟蹊径,就比如曾经西厂的那位郑厂公……”青妍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人听到一样,“但能让没根的男人得到他们觉得所谓的快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可那位玉如姑娘就做到了。所以这府里,大人不在,便是她在耀武扬威。”   薛令微听了,心里开始唾弃赵珒。   她曾经一度以为赵珒与其他太监不一样,谁知那一切竟都是他演的!   她忽然想起从赵珒住处离开之时,他对自己说只要让他高兴,他就能放自己走。   薛令微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问青妍:“那你知不知道,赵……”薛令微差点顺口叫出赵珒的名字,“那玉如姑娘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才让大人高兴的?”   虽然薛令微想到或许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好事,但她总得要知道。   青妍摇摇头:“我没有真正的伺候过大人,所以不知道。”   薛令微有些意外,“难道只有那个叫玉如的伺候过大人?”   青妍点点头。“我也是最早来到这府里的人了,所有大人的侍妾里,也只有玉如真正在夜里去大人的房里伺候过。”   薛令微想起曾经听说的一些太监的隐私,又联想起在夜里赵珒或许会对那个叫玉如的做什么事情,心里又是连番唾弃。   她还是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那也就是说,只有玉如知道让大人高兴的法子?”   “可以这样说。”青妍道,“不过,那玉如极不好相处,你若是想问她那个法子,恐怕不成,她不会轻易告诉你。”   “怎么?难道她还怕别人知道了,夺了她的宠爱不成?”   青妍道:“正是。我也是因为安分不去招惹大人,所以玉如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平日也不会寻我的茬,可之前其他人却与玉如一样,都想要大人的另眼相待,但最后都莫名暴毙而亡,其实我怀疑,这事多半是那玉如做的。”   虽然知道那些侍妾其实并不是死于玉如之手,可薛令微还是觉得背后一凉。能在赵珒身边跟那么久的女人,定非善类。   她若是想离开,就不能坐以待毙,择日定要与那玉如正面交锋。 第20章   薛令微静静的在赵府里待了两天。   自那晚以后,赵珒便没有来过问她。而且这两日赵珒似乎都在东厂,晚上只回来过一回,是那夜西苑传来动静,薛令微她们才知道的。   这两日赵珒不在,薛令微正好寻找机会出府。因为府里的女眷若是想要出去,必须要先请示过赵珒。   薛令微怎么可能去请示赵珒?   “安分”的在府里待了两日,终于等来了一个青妍要回娘家看望生病的母亲的机会。何家的人对青妍这个外室女本来就不看重,若非是她成了赵珒的侍妾,何家根本不会过问她们母女。   何家的下人来告知青妍母亲病重的消息时,赵珒并不在府上。后来府里守备卫的卫长钱仲去东厂请示过赵珒后,青妍才得以回去。   青妍听闻母亲病重焦急不已,得到允许后立马便要出府随何家的人一道回去。而在卫长去东厂的途中,薛令微早已向青妍提出陪她一同回去,若是何家的主母想要为难她,她也好有个帮衬。   青妍同意了。   之前青妍就与薛令微说过,何家主母是个厉害角色,经常去她们母女的住处为难她们,后来她入了东厂督公的府邸,她的母亲这才被接到何家居住。   谁料,薛令微连赵府的大门都还没跨出去,钱仲便赶来将她拦下:“督公只允许青妍姑娘一人回去。”   虽然薛令微足够谨慎,但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拦下。她挽着青妍的胳膊,道:“青妍待我不错,她一人回去我不放心,所以我想陪她同去。”   钱仲看了她们两眼,也未与薛令微多言,只道:“既然如此,那就容我再去请示督公一声。”   薛令微见钱仲说着就要走,忙松开青妍,喊住他:“等等!不、不用了。”   钱仲回头,义正言辞:“红菱姑娘不是要与青妍姑娘同去?二位姑娘都是服侍督公的,出入府门必定要请示过督公,否则,这便是我的过失。”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薛令微真的怕他去惊动赵珒,若是被赵珒知道她要出府,赵珒必定会想到她出府是干什么,如此一来,恐怕会弄得很难看。   钱仲询问了一句:“红菱姑娘的意思是?——”   薛令微挤出一丝笑容:“我是觉得,青妍母亲还病着,钱卫长再去请示督公来回又要麻烦费时,耽误青妍望母心切,所以我便不去了。”薛令微说罢,握了握青妍的手嘱咐了一句:“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你这两日要好生照顾自己。”   青妍对此并无怀疑,对她笑了笑:“红菱姐姐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薛令微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青妍离去,然后返回东苑房中,暗暗苦恼。   赵珒明确说过,他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的前提下是她要安分。所以这两日薛令微都表现的极为安分顺从,她有点担心钱仲会不会将自己要出府的事情告诉赵珒,倘若是告诉了赵珒,赵珒前来质问,她又该如何应对?   她越想越恼。暗暗骂自己蠢笨,怎么为了那郡主之位回了这狼窝虎穴之地?   虽然薛令微搞不清君臣之间的博弈,但赵珒将她留下来,明显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他们君臣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是失心疯了才要来涉及一脚。弄得自己如今进退两难,还不如在福州被王陈氏为难的时候,起码那时候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见见外边的天。   本来以为东厂提督就是个老太监,若这个人不是赵珒,朱赟和荣娘如何安排她把这太监往死里整她都没有任何意见,可偏偏这个人是赵珒,赵珒对她了如指掌,而她所了解的那个赵珒却一直是个假的,且不论她根本没有那种本事,若真要她对赵珒下手,她也不可能真的忍得了这个心。   可她总不能真的一直安分待着。   这两日虽然薛令微并未将赵府的地形熟悉完全,但她起码最能确定的是有个地方相对不叫人轻易察觉。   那就是平时下人们如厕的茅房。   这个位置位于赵府的西南角,除了下人们如厕,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她只要避开一点,就能从这里出去。   昨夜薛令微便想了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就用这个办法,可跟青妍出去一事落空,不得不让她用这个法子。   她得趁赵珒不在的时候速去速回。   等到中午的时候,薛令微草草用过饭,便对东苑的两个丫鬟说自己要午眠,将她们骗走后,又等了约莫一刻,她才溜了过去。   确认茅房内以及四周无人,薛令微这才将旁边的几块砖石捡起垒在一起。墙约有一丈高,她还须得踩着茅房边上的木架才能爬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终于爬上墙头。   茅房所处的位置旁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小槐树,刚好将薛令微遮挡了不少,即便是有人过来,她只要赶紧跳下躲到后面也是可行的。   她又回头仔细观察了一眼身后,又小心翼翼的看墙外的情况,确认安全,这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翻下去。   薛令微成功逃出去后,赶忙逃出怀里准备好的头巾,将脸围了个严实,这才赶忙前往荣娘早与她约定后的茶楼。   薛令微并不确定荣娘还在不在那间茶楼等她,之前他们瞒着她东厂提督是赵珒这事,也不知道出趟府会如此艰难,所以就没有明确说自己什么时候会来见她。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荣娘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等她出来。   荣娘见到她的装扮便清楚一二,她给薛令微倒了一杯清茶,道:“我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能出的来。”   薛令微窝了一肚子的火,“我没想到,你们竟这样骗我!”   荣娘听了,将那杯温度正好的茶递给她:“其实也并没有骗你。”   虽然气愤,可薛令微因为逃出来的紧张口干,还是接下来荣娘倒的茶,两口喝尽。   “怎么没有骗我?你们没有告诉我你们说的太监是赵珒!”   荣娘笑了笑:“纵然是没有告诉你那权宦是曾经伺候过你好几年的奴才,可回这京城,终还是郡主你自己愿意的不是么?”   薛令微虽是气他们骗自己,但对荣娘这段话确是无言以对。   她放下茶杯:“算是我一时迷了心窍。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仅凭那几年我对赵珒不错,他就能什么都由着我么?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郡主何出此言?你怎知赵珒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情谊呢?”荣娘道,“若是真的对你没有一点情谊,他怎会派人暗中毒杀你的夫君王世仁,又派人悄悄的保护你一年呢?”   薛令微一怔,错愕的睁大了眼:“你说,王世仁的死,是赵珒做的?”   “郡主难道就不怀疑当时王世仁为什么死的那么蹊跷?”荣娘勾了勾唇,握住薛令微的手,“倘若赵珒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亦或是他因你母亲全家被诛憎恨你,就不会为你做这些。”   倘若不是荣娘告知,薛令微根本不会想到王世仁是赵珒让人毒杀的。   可回想离京的路途上,她与王世仁母子根本没有分开过,赵珒又是何时给王世仁下毒的?   薛令微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在公主府撕下伪装,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杀过许多人——   是啊,她曾经认为的文弱到需要她保护的小奴才,其实手段比她想像之中还要狠的多。   荣娘又继续说了一句:“所以,不管赵珒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程度,但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叫他有不一样的对待。”   薛令微收回思绪:“纵然是他对我比对旁人有些不一样,但你们将我送到他身边,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我是待在他身边做皇上的眼睛的么?我纵然是暴露在人前,用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别人只会知道我只是与长公主之女有相似的容貌而已,他诚心要杀我就绝不会念及什么旧情,你们对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实在是太过自信了,即便是我留在他身边,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冒险出来,就是想要离开,当初我同意回来是我的无知,还请你转告皇上,希望他念着一丝表兄妹的亲情,放我离开京城。”   荣娘听了,默不作声。   薛令微有些急了,不过想到自己如今还被困于牢笼有求于人,只得尽量放软语气:“荣娘,我们虽然相处的不久,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想除掉他这事,我根本做不来,他对我知根知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荣娘静静听她说完,道:“纵然是皇上同意你离开,那么赵珒同意么?”   薛令微脸色一滞。   荣娘了然:“皇上与赵珒之间,就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棋局,自你入了这棋局,除非有胜负,否则你便不可能轻易全身而退。”   须臾,薛令微说道:“所以我还是不可能离开了?”   “纵然你万般不愿,但朝堂之间的水哪能是说涉就涉,说退就退的?”荣娘低低叹了口气,“所以,身为棋子,只能成功,决不能败。”   薛令微冷笑。   她连生死都难以掌握,哪里管得了他们的成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你尽管说你的,认真了算我输。 第21章   “郡主,你也不要埋怨皇上,皇上曾经允诺你的都会给你,皇上与你其实是各取所需,而赵珒却是拿你当棋子。”荣娘双手握住薛令微的手,语重心长:“你好好想想,一年多前长公主府血流成河,你的母亲被下令绞杀于西华门,这一切,赵珒可都脱不了干系啊。”   薛令微缄默着,被荣娘提起这事,她便又想起充斥着血腥的长公主府。   那样的场景让她永生难忘不适。   薛令微只得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样的场景。   荣娘见她听到此事脸色不好,确认长公主府的屠杀依然是她心里的坎。如此,荣娘竟放心了许多。   “事到如今,只能前进,不得后退。你要记着,赵珒他对你不一样,但他终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就像你说的,他还是可能会杀了你。站在权势上的阉人本质都一样,这不必我给你强调了。你必须要让自己狠起来,甚至要比赵珒做的绝,这样才会有出路,你可明白?”   薛令微听罢,笑了一声。   “你叫我要记得一年前血流成河的长公主府,要记得赵珒对长公主府做的一切,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真要让我记得我母亲的仇,皇上不就是我最大的仇人?”   荣娘神色一滞。   薛令微觉得好笑:“你们担心我要为我母亲复仇,又怕我不记得长公主府的仇恨,我真不明白了,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一向能言善道的荣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皇太子一案牵连了许多人,我母亲跟我说过,权利之上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一旦落败,就会比蝼蚁还要不如。我母亲手上沾满鲜血,我还能活着已经是上苍眷顾,可你们偏偏要让我掺和进你们的事情中来,你们难道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我真的会成为第二个长公主?”   荣娘顿了顿,道:“你不会。”   “是,你们都知道我不会,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让我成为你们的棋子。”   荣娘竟没想到,薛令微虽然单纯,可其实并不糊涂。   “郡主即便是真的想离开,也不是现在。”荣娘道,“朝中局势赵珒一人便掌握了一半,皇上就算是皇上,可他登基一年不到,各方各面都根基都未彻底稳固,皇上不能一下子抽走赵珒手上的权利,只能一点点抽丝。”   事到如今,薛令微也认了。   “你想离开,也要得到赵珒的信任,因为你现在是他的人。”   “我根本不了解现在的赵珒,如何得到他的信任?”   荣娘道:“投其所好,把他当成原来的赵珒。”   薛令微垂着头没说话,荣娘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又道:“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   “什么事?”   “去赵珒的卧房,把印玺偷出来。”荣娘说道,“你也知道赵珒是司礼监掌印,所有呈给皇上的奏折都需要先过赵珒,倘若是赵珒将印玺弄丢,你觉得皇上会治他什么罪名?”   “你说的轻松,去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这种事情,若是被他抓到,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所以你要得到赵珒的信任。我只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可在虎穴内如何正确生存,就要靠你自己。”荣娘说罢,又添了一句:“这,就是抽丝的第一步。”   薛令微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不顾自己能不能做到,就把自己推到虎穴里,最后又来对自己假惺惺说什么即便同意她也不能再全身而退。   她算是明白了,跟荣娘是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还是要靠自己。   “越早除去赵珒,郡主便能越早恢复身份和荣华富贵,还望郡主仔细斟酌。”   薛令微有些烦躁,但还是应下:“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要回江宁县了,一个多月后应该才会回来,你日后若是能找到机会出来,有什么事情便来这里找茶楼的女掌柜。”   荣娘这么一说,薛令微便明白了。这间并不显眼的茶楼,都是朱赟安插在市井之间的探子。   事情交代完毕,薛令微便离开茶楼,匆匆赶回去。   她出来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了,本来以为赵珒不放她走,逃出来跟荣娘商量一下离开的事情,没想到,荣娘这边却说已经无能为力。   她就不该光看表面凭着小时候对朱赟的记忆,就盲目相信朱赟。   薛令微逃出来的地方正是一条偏僻的后巷。但她生怕会有人在茅房里,便在爬上墙头之前,凭感觉往茅房位置丢了一块石头。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她才从周围捡了几块砖石垫脚,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墙头,攀上墙头之前,她顺势将垒起的砖石踢散,谨防赵府的守卫经过这里会发现异样。   但刚准备从墙头下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夹杂着钱仲的声音隐隐传来。   “抓住他!”   薛令微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偷偷逃出府被发现,一个激灵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就从一丈高的墙头上跳了下来。   这慌慌张张的一跳,却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薛令微腿上的力道一个不支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响起短暂的一阵刀剑声,接着,又归于平静。   薛令微藏在茅房后半天都不敢出去,她都想好守卫来这里抓她,她又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   薛令微自认胆子并不壮,今日这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可一直藏在这里并不是可取之法,她还是得出去。   不过左脚似乎崴的不轻,走一下都要疼的喊出声来。   可眼下这个情况,薛令微哪里管得了脚伤如何,只要安然的回到东苑就好——   刚拖着伤脚从茅房后溜出来,便碰到了因为闹肚子前来如厕的后厨杨师傅,杨师傅见到薛令微愣了下,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位红菱姑娘竟会用这边的茅房。   见薛令微愣愣的看着他,杨师傅便先出声问了句:“红菱姑娘可是要用茅房?”   “不、不用。”薛令微想想这话回的不对,又赶紧补了一句:“我刚用好。”   杨师傅肚子闹的厉害,也没空管薛令微,不过因为薛令微是赵珒的侍妾,身份怎么说都比他们高一些,礼数上还是不能懈怠:“那……那小的……”   薛令微立马一瘸一拐的走开,道:“你急就快去吧。”   “小的失礼了。”杨师傅赶紧三步做两步冲向茅房。   薛令微也没有停留,朝东苑赶去。左脚越走越疼,她咬紧牙关一瘸一跳的奔向东苑,想着平安溜回房间得找点什么活血化瘀的药来擦擦。   可要命的是,才刚要翻过走廊栏杆溜回去,钱仲便忽然出现叫住了她。   “红菱姑娘!”   薛令微循声望去,便看到钱仲带着一队人匆匆往这个方向赶过来,吓得一哆嗦,才刚抬起的腿又赶忙放下去。   钱仲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红菱姑娘刚才是……?”   “啊,我啊……”薛令微装作无事人一般,“我刚要回房。”   钱仲狐疑道:“可这不是通往东苑的路。”   “呃……我知道,我觉着无聊,就四处走走。”   “红菱姑娘若是无事就不要乱走,今日府里入了刺客,还未抓全,倘若姑娘碰到贼人,遇到不测便不好了。”   “好,好。”薛令微没闲心管府里入了什么刺客,“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回房好生待着。”   “红菱姑娘且慢,刚才可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薛令微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未曾见过。”   钱仲了然,说道:“那红菱姑娘就回去吧,刺客没有抓到,姑娘便不要四处走动。”   “钱卫长的话我记下了。”   薛令微生怕钱仲看出她的异样,强忍脚上的疼痛,虽然做不到完全掩饰,但好在钱仲并未管她。   “站住——”   薛令微还没走几步,赵珒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接着便听钱仲毕恭毕敬的喊了句:“督公。”   赵珒的目光越过一众守卫,对不远处的人又说了一句:“过来。”   薛令微身上开始冒冷汗,即便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赵珒是在跟她说话。   努力镇静了一下,便扭过僵硬的身子,低着头朝前方的人行了个礼:“大人。”   她不敢抬头看赵珒,生怕赵珒会看出她的蛛丝马迹。   “是你?”   头顶又乍然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薛令微觉得分外耳熟,便抬头看去。   竟是池台!   池台如今已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看到她的时候,只是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年朱雀楼大火,最终是池台救她出火楼。池台虽平日寡言少语,但薛令微对他的印象一直都还算不错。可如今再见,她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红菱。   不经意间,薛令微下意识触及赵珒的视线,又赶紧缩回目光,垂下脑袋。   池台没有再理会薛令微,因为此时此刻还有更值得他上心的事情去做。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屋檐,握着绣春刀的手一紧,平静的说了句:“她已经走了。”   “一时半会她还离不开京城。你还是尽早找到她微妙,此人亦敌亦友,却始终是个祸患。”   池台没说什么,带着部下离去。   薛令微手心里都是汗。她逃出去见荣娘这会功夫,赵珒居然回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奴家……”   赵珒见她如此惊惧,便道:“正好,你随我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薛令微抬头,赵珒已经转身。   她只得跟着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赵珒会给姌姌看什么? 第22章   薛令微跟着赵珒去了前院。她看到前院围满了守卫还有东厂番子,院子中央跪着两个赵府的下人,被几个番子用刀押着。   那两人身上都各自挨了轻微的刀伤,并不致命,如此看来就是之前薛令微听到的那阵动静了。薛令微注意到,这二人虽然穿着赵府下人的衣服,可脸却极为陌生,甚至二人望着赵珒的眼神里,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薛令微本来还能强忍脚上的痛意,但这样走路她实在受不了,而且因为一直在走,脚越来越痛。等到这里的时候,她只能保持正常站立,半步都走不了了。   赵珒站在阶上,对那二人冷笑了一声:“幕府的人,就如此按捺不住?”   薛令微听到‘幕府’二字,有些错愕。   ——这二人竟是东瀛人?   “若非我故意放你们进来,你们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人,就能随意进出这里?”   这话虽然是赵珒对那二人说的,可却听得她一阵心虚。   那二人知道自己落到赵珒手中不会再有什么活路,干脆一心求死:“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赵珒听罢,没有立即理会那二人,而是先侧首看向身旁的薛令微,问她:“你可知我到底要你看什么?”   薛令微忙收回目光,垂下眼,嘴上不言,可心里却在暗暗诽腹。   ——莫不是要她看杀人?   “总低着头做什么?”赵珒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望着她略为慌乱的眼眸。淡淡的笑了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奴,奴家……”   “你好像在心虚啊。”赵珒看似极为无意的问了一句,却让薛令微瞬间胆战心惊。   薛令微以前就不会说谎,纵然现在比以前会掩饰了些,到底还是不成火候,她知道赵珒兴许看出她的慌乱了,她甚至觉得他问的那句话都是故意问的。   不过赵珒没有继续就她心虚这事说下去,像是并未察觉出她的端倪一样。然后对押着那两个东瀛人的番子抬手示意。   转瞬之间,东厂番子手起刀落,便将那两人抹了脖子。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声,脖颈处便鲜血喷溅,斜斜两道鲜红喷洒在地面。   薛令微看的头皮一麻,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那刀刃是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着,赵珒的手便轻轻握上了她的后颈,温热的手掌却让薛令微从头到脚一凉。   “这就是不安分的下场。”赵珒握着她后颈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一下,对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甚至是有些轻柔,夹杂着一丝儿警告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叫我发现你不安分,你知道结果。”   薛令微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他的手在下一瞬会突然折断她的脖子。   “若是你让我不高兴,也是一样。”   薛令微连忙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奴家哪里敢不安分?……”   赵珒听罢,无声一笑,松开了她。   一年前赵珒杀郑厂公的画面在脑子里重新浮现,她浑身僵硬,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   小时候她见过母亲处死不少人,但她一直都厌恶那样的场面,让她里里外外都觉得十分不适。   赵珒带她来看这个,就是在警告她——可他对她发出如此警告,是不是知道了今日自己逃出府的事?   不过后来赵珒一直都没有再跟她多说别的。依照赵珒的性子,若是已经知道她逃出府,怎么会一点也不追究?   还是说,其实赵珒根本没发现她已经逃出过府了?   薛令微也顾不了他是不是发现自己逃出府,但赵珒没追究总比追究了的好。当务之急,她应该是赶紧处理自己的脚伤。   等赵珒已经离去,那两具东瀛人的尸首被清理掉,薛令微这才敢挪动位置回东苑,只是刚走一步,她差点就因脚力不支跌倒。   她抬腿摸了摸脚踝,好像有些肿。   正常走不了,她只得小心避开其他人,单脚跳着回东苑。   等跳回东苑门口,她的发髻都已散乱。   “等等。”   东西两苑是对门,相距仅有三丈之远。前两日薛令微不怎么明着出东苑的门,玉如又不怎么搭理东苑,所以薛令微拢共只见过玉如一面。   薛令微听到声音回头,连忙殷勤的唤了她一声:“原来是玉如姐姐。”   “不好好走路,这是干什么?”   玉如打扮的极为艳丽,看样子兴许是要去赵珒那里。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伤到了脚。   薛令微扯了个幌子:“是我无聊跳着玩,没成想竟被玉如姐姐看到了。”   玉如重新打量了一眼薛令微,因为之前见过一面,她知道她是谁。   不过,这个红菱可真是叫她看着眼熟。大约是因为这个红菱样貌确实不俗,让人看一眼觉得惊艳,第二眼又移不开眼的那种。玉如见过不少美貌佳人,像红菱这般漂亮的,倒是少见。   玉如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这个红菱这几日一直都很安分,她听人说那晚她是哭着从大人房里出来的,似乎是不情愿,后来大人也没有过问过她。虽然没放下对这个女子的提防,但玉如却宽了不小的心。   大人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大人,她还得靠着这份殊荣扶摇直上。绝不容许有他人来当绊脚石。   玉如睨了她微微放下的腿一眼,又看她发髻疏散,满眼不屑讥讽:“听说你是江南最有名的舞姬,一舞倾城,没想到私下仪态竟如此滑稽,你这名头看来有些不符实。”   薛令微顺着她的话一脸讨好的阿谀奉承:“红菱出身卑微,如何能比得了玉如姐姐按察使之女的尊荣?江南第一舞姬的名头,不过是吹擂出来的罢了。“   此话对玉如很是受用,她十分喜欢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这也是成了东厂提督的侍妾后才拥有的。   玉如还忙着去见赵珒,便没有继续理会薛令微。   薛令微终于安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青妍的睡处找到一瓶药酒,好一阵擦揉才好多了。   想来她是扭到脚筋了,恐怕这一个下午她都不能再随意走动半步。   这药酒是青妍的母亲在她入府之前给她的,因其听说过赵珒这类权宦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癖好,所以早早的就给青妍备好了这祖传的药酒,活血化瘀极有良效。   除了青妍,薛令微不信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伤到了脚也不敢叫东苑的丫鬟知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传到赵珒的耳朵里,引起赵珒的怀疑。   幸好青妍这里有药酒,不然她可能真的要想个借口惊动其他人了。   如履薄冰的一日叫薛令微有些力不从心,赵珒这边没希望,朱赟和荣娘那边更不要想靠得住了。   想要离开,还是只能靠自己。   薛令微坐在床上揉着脚踝暗暗惆怅,她竟有些怀念在福州的日子了,虽然过得不比曾经富贵,可到底安心。   哪像现在这般心累——   不过,想要逃脱囚笼,还是先得到赵珒的信任。   薛令微垂着眸惆怅了一会,忽然想到今日荣娘对她说的一句话,手里的动作便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君臣既是明着博弈,那她何不明着将计就计?   这样总好过漫无目的等死——   薛令微的脚伤着,便以身子不适为由一直待在房内不下床,丫鬟背地里窃窃私语讽刺,大概觉得她就是个不得督公宠的废人了。青妍虽然没有真的去督公房里伺候过,可督公对青妍姑娘却也算的上是不错的。反观这个红菱,自入府,督公连一眼都不曾看过。   薛令微并不将丫鬟的讥讽放在心上,丫鬟觉得她是废人,平日性子温和的没有一点棱角,对她不冷不热,其他人亦是如此。薛令微反而觉得这样最好,起码她要做什么,这些人都不会过于注意她。   晚膳的时候,薛令微只简单的吃了几个肉包子,等待天黑。   快到晚膳之前,她在那两个丫鬟那里得到玉如今夜会去赵珒房中伺候的消息,立马她就有了主意。   玉如对自己有防备之心,正如青妍所说,她不会告诉自己得到赵珒宠爱的法子。既然知道玉如不会轻易告诉自己,她就不会去打草惊蛇。   所以,倒不如自己去了解个透彻。   休养了大半日,加上青妍的药酒,薛令微已经能下地勉强行走。夜幕降临,等西苑那边的动静过去,薛令微在东苑门口的芭蕉后躲了一阵,这才偷偷跟过去。   赵府内有两条路她摸的最熟,一条是她白日里逃出府的那条路,一条便是通向赵珒住处的路。   赵珒的卧房后面是一条又窄又浅的溪道。薛令微摸着黑用了大半天才溜到早就想好的位置。   自从回到京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一次次做这不要命的事情,冒这些险,竟是为了离开。   如今再怎么恨自己当初蠢也没用了,他们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哪还能由得了她?   薛令微躲在窗下等了约莫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娇软的声音隐隐传来。   “大人,方才奴家所说的,大人可否能帮帮奴家?……”   是玉如的声音。 第23章   薛令微仔细竖起耳朵,只听赵珒类似低声呢喃的声音,说什么她没听清。   里面的人又交谈了几句,大约是玉如有事要求赵珒。   接着,便听玉如忽然娇嗔一声:“大人怎这般坏……”   听到这里,薛令微又将耳朵稍稍贴近了窗口一些。   这时,她才终于听清了赵珒的一句话:“不喜欢?……”   那厢玉如低笑:“只要是大人,奴家都喜欢……”   “那自己选一样吧。”   “大人,怎么又要蒙眼睛?大人做这事总喜欢熄灯其实也就够了,玉如斗胆求大人一回,这次可否……”   玉如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又听她转了话锋,只是声音里带了一丝胆怯:“大人欢喜便好,奴家蒙上便是了……”   然后便是衣物窸窣落下的声音。   赵珒的声音又隐隐响起,那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感情:“选一样吧。”   “那……还是鞭子吧,大人喜欢,奴家也喜欢……”   薛令微在外面听得瞠目,若非是今夜偷听,她根本不敢相信赵珒如今竟成了这样!   曾经那个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赵珒,好似是她过往之中的一场错觉。   难道真如荣娘说的,站在权势上的太监,都是这般堕落?   房内的灯乍然熄灭,紧跟着响起的是一道鞭子落在肉体上的清脆之声。   伴随那道鞭子声响起的,还有玉如说不上是快活还是痛苦的娇吟。   薛令微躲在窗下听得面红耳赤,虽然未见里面究竟是副什么样的场景,可听这声音大概都能猜到了。   ——赵珒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堕落至此的?   几下鞭子过去便没再继续,里面寂静了片刻,忽然又猝不及防的响起玉如难以言喻痛苦的低呼。   玉如却咬着牙,笑着说了句:“大人……可觉得舒服?”   里面的赵珒没出声,却又连听到玉如好几声痛苦的低吟。   薛令微握在胸前的指节泛白,脑袋嗡嗡作响,红涨个脸。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荣娘还叫她讨好赵珒,怎么个讨好?这样讨好?她怎么做得来这种事情?   薛令微没敢继续听下去,避开守卫又悄悄溜回了东苑。   还说什么将计就计,赵珒表面翩翩,实际上就是个跟昔日的郑厂公一样的变.态罢了,果然是只有玉如才用得起的办法,真要以这种方法才能讨得赵珒的欢心和信任的话——   她还不如直接逃走。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不要命的事情了,一回生二回熟。总比继续待在这里哪天被赵珒折磨死的好。   薛令微的心里里外外凉透了,她与朱赟怎么说也算是表亲,他们竟毫不留情的把她往这火坑里推。既然如此,也怨不得她私自逃走了。   这一夜薛令微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之前坚定的所有计划与信心,都在这夜尽数溃散。   赵府的守备在夤时两刻左右较为松懈,打定逃走的主意后,薛令微没敢睡过去,因怕惊动东苑的那两个丫鬟,她连灯都不敢点,摸着黑换好衣裳。简单打点了下自己的东西,等到夤时,便从东苑一路悄悄溜到西南角的茅房。   今夜月色朦胧,恰好给她打了掩护。趁着赵府守备换岗的空隙,她成功从茅房那里翻墙逃了出去。   白日里因为翻墙伤到的脚还未好全,本来走路就很是勉强,再度翻墙更是困难,不过薛令微根本顾不了这么多,跟那事相比,脚伤又算得了什么?   成功逃出赵府后,薛令微一刻也没敢松懈,等寻到离城门不算太远的角落里躲起来,她才敢稍稍松口气。   街上有士兵巡逻,薛令微躲在一堆破旧箩筐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她逃得未免也太顺畅了。那两个东瀛人还是习武之人,悄悄潜进府里都能被发现,而她出逃,却顺利的无人发现。   她将头巾围拢了一些,又仔细的观察了下左右胡同口。这一路过来路上都静悄悄的,的确没有人跟着她。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的绕了好大一个圈,专挑拐角走。   只要没出城,就不算真正的逃脱。   一夜担惊受怕,薛令微在箩筐里静等天明,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惊醒,东方已微白。街上已有三两行人,胡同口已经摆上了烧饼摊。   薛令微整张脸都遮在头巾之下,只露出一双眼,从箩筐堆里起来,挎好包袱小心的走到烧饼摊旁,观察不远处已经开了的城门。   街上并无异样,一切如常。   难道真是她撞上了个好时候,并无人发现她么?   薛令微不再多想,大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逃走是临时决定的,她并没有想过逃出京城以后要去哪儿,该如何生存,但只要先离开京城,其他一切日后再说——   等她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抬首间,猛地发现在城门口排查的人里,居然有钱仲!   看到钱仲的那瞬间,薛令微倏的停了脚步。钱仲是提督府里的守卫长,他会在这里,难道是来抓自己的?   薛令微一下子就慌了心神,没多想,掉头就走。   钱仲与守城的副将正说完话,便看到那个裹着头巾形色匆忙的有些诡异的女人,当即就招呼几个人上去将她拦住。   薛令微见有人来拦她,心里暗道不妙。   钱仲已经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扒了下她遮着脸的头巾,确认是要找的人后,道:“红菱姑娘,在外这一夜也差不多了,现在随我回去见督公吧。”   薛令微不肯走,她费了好半天的劲才逃到这里,难道就这么说被带回去就被带回去?   况且赵珒已经知道她逃走了,他会如何处置她还未可知,她怎敢回去?   薛令微什么也顾不上了,抓着钱仲的手低声求道:“钱卫长,你权当没看见我,就放我出城吧!别带我回去,赵珒会杀了我的!”   钱仲蹙了蹙眉,“这是督公的命令。还有,你身为督公的侍妾,怎能直呼督公名讳?”   钱仲曾经倒是远远的见过安阳郡主一面,长公主恶贯满盈,但安阳郡主对督公确实是不错,督公念着旧情,所以才会对这个与安阳郡主容貌相似的红菱爱屋及乌,甚至是要他对她鬼鬼祟祟的行为视若不见,虽然不解,但钱仲也管不了督公的事情,他只需要按着督公的吩咐行事便可。   “钱卫长,我就求你了,这京城并不是我待的地方,提督府有我无我都无关无碍,我真的不能继续留下来了。你就当是可怜一下我,当没看见我可好?你的大恩大德我定会记在心里!”   纵然薛令微好话说尽,钱仲依旧是不为所动,板着脸对她道:“红菱姑娘还是不要费这些力气,好好的随我回去,督公不会杀你。”   薛令微哪里相信钱仲的话?她已经知道赵珒背地里是个什么路子了,即便是不杀她,要是以玉如那套对待她可如何是好?   况且昨日赵珒就警告过她要安分,转眼她就做出出逃这种事,赵珒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钱卫长,赵珒……”薛令微立马改口,“大人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不能回去,我也不会回去!”   钱仲已经对她没有了耐心,毫不留情的撇开她的手,对其他几个守卫说道:“把她押回去!”   薛令微的手被人死死按在身后,根本挣脱不得,然后直接就被架了回去。   当薛令微被拖进赵珒的书房时,薛令微只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完了。   赵珒站在案前,不知在写什么。她被拖进来的时候,只是抬眼瞥了下她,便又继续书写。   “督公,红菱姑娘已经带回来了。”   赵珒正好写完,之后将那张纸塞进信封里,递给钱仲:“把这个交给钱汝匀,让他派亲信将此信送去福州,不得出差错。”   钱仲接过信:“是。”然后便带着抓薛令微回来的那几个守卫下去了。   书房里一时只剩了赵珒和薛令微二人。薛令微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   “胆子倒是不小了。”赵珒才从书案后绕到她跟前,“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姌姌——”   听他忽然唤她闺名,薛令微就是一怵。   曾经只有母亲和奶娘才会唤她闺名,她也让他私底下直接这么叫他,但那时候他却说不合礼数,不肯僭越。如今,他却叫的如此自然顺口。   薛令微攥着裙布,指节泛白,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我、我……”   赵珒不太愿意看她在自己跟前总是低着头,记忆中她一直都是仰着脸对自己笑的,可如今她只要见到自己,就如同见到什么恶煞一般惧怕。   “总低着头干什么?抬头说话!”   听到赵珒语气里的那丝不悦,薛令微小心的抬起眼,迎上赵珒那张明显僵硬的脸。   赵珒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太高兴。   薛令微六神无主,又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什么,在恐惧和绝望之间,她只剩下哭。   薛令微低低啜泣,一边抹泪,不敢哭出声。   赵珒半倚在书案边,看着她哭。“你是真记不住我的话,还是当这提督府里的守卫都是摆设?” 第24章   事到如今薛令微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她抹去眼泪,努力恢复镇定,索性全盘托出:“我只是想离开而已,放我走不好吗?我就是皇上派来监视你的,你留我在这里就是个威胁!你难道就不怕哪天我会威胁到你?”   “监视?”赵珒忽然笑了下,“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你真当你出的了这提督府半步?去见别人?”   薛令微顿了顿,错愕:“原来你真的知道?!”   那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逃过赵珒的眼睛了?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赵珒极为平静的说道,“你也是。”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更不该继续让我留在这里。”薛令微停顿了一下,“你就想想我以前对你的好,把我送出京城,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已,难道这你都做不到?”   赵珒听罢,回道:“我正是一直念着以前你对我好,所以才会留你在这里,监视我。”   薛令微看赵珒一副情理之中的样子,突然语塞,这是什么道理?   “我没想监视你。”——她哪还有那个本事?   “你回来不就是帮皇上监视我的?如果你不愿意,皇上怎会强人所难?”赵珒深深的看她一眼,“只是皇上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我。姌姌,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即便你已经是个庶人,可你也不该自轻自贱,随意答应去做别人的侍妾。你难道不知道拥有权利的宦官,其实都很凉薄?”   “我后悔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妄想过头,一切都是我一时糊涂,赵珒,就求求你,放我离开成吗?”   她真的错到肠子都悔青了。她不愿每天都这么战战兢兢的,没有一点心安的时候。   “既然想让我死,你就更应该想方设法的留下来。”赵珒意味深长的说道,“为了皇上给你的好处监视我,再帮着皇上除掉我,这样才符合你回京城的意义,不是么?”   赵珒如此认真妥帖的替她安排,反而让薛令微有点毛骨悚然。   赵珒说罢,伸手取过放在身旁的剑,将剑被他从剑鞘里拔出一小截,寒光映在薛令微遍布惧意的眼里,只听赵珒问她:“姌姌,这把剑你应该还记得吧?”   薛令微怎会忘记?一年前,赵珒就是用这把剑生生砍下了郑厂公的首级——   “我没想让你死!我哪有那个本事?如果重来一次我定不会回来,都是皇上骗我回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赵珒——”薛令微见赵珒都对着她拔剑了,干脆将一切推给朱赟,“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赵珒眉峰轻挑,问了句:“你哪里错了?”   薛令微吓得几乎快哭出来了,赵珒即便说自己不会杀她,那也是存了杀她的心思。听赵珒这么问,她赶紧认错:“我不该答应皇上回来。”   “还有呢?”   ——还有?   薛令微又赶紧继续说道:“不该没经你同意就逃出府去。”   赵珒听了,便收了剑。   薛令微见他放下了剑,心才稍稍安了一些。   “这次我可以饶过你。”赵珒抬起她的下颌,“不过前提是,你得做点让我满意的事情,让我觉得留着你比杀了你好,如何?”   薛令微一听,真怕赵珒下一刻就抹了她的脖子了,赶忙询问:“那、那什么才是能让你满意的事情?”   赵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姌姌,你不知道么?”   薛令微愣了愣,不过,当明白过来的时候,顿时骇然。   她装糊涂:“我,我不知道。”   赵珒略过她的回答,又接着幽幽说道:“长鞭,锁链,或是棍棒……姌姌,你喜欢哪个?”   薛令微手心开始冒冷汗,睁圆了眼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回话。   赵珒……是要她做昨夜玉如在他房里的那种事?   薛令微又怎能承认自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还是装作不明白:“我不清楚你的意思……”   “真不清楚?”赵珒故意又问了一句,“曾经西厂的郑厂公私下有什么癖好,你没听说过?——曾经倒是觉得那种癖好甚是无聊庸俗,可后来才知道,对于太监,做这种事,确实是很享受。姌姌,我伺候了你那么些年,如今,你是不是该伺候伺候我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伺候……”薛令微脸色已经苍白。   “昨夜你不是在窗下听得很是尽兴么?”赵珒好整以暇,“怎么今日却说自己不知道了?”   ——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赵珒看着神情凝滞的薛令微继续说道:“难道昨夜是没听清楚?那也无妨,我教你便是。”   薛令微摇头:“我不……”   赵珒已经伸过手来拉她,看到她在抗拒,眸光一凛。   “我不做那事,我不要!”薛令微如临大敌,惊恐的看着赵珒。   赵珒没有理会她的抗拒,松开了她,唤了守卫进来。薛令微双腿发软,被守卫架着跟在赵珒身后,拖去了赵珒的卧房。   当薛令微看到房间角落里那一排挂着各种器具的木架时,直接瘫软在地。   那木架上除了有赵珒之前跟她说的长鞭锁链以及棍子,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物件。   赵珒屏退守卫,站在薛令微身前:“姌姌,选一样吧。”   薛令微垂着眼,浑身都在颤抖,不抬头看那架子一眼,也不敢说话。   赵珒弯腰拉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已经冰凉。   赵珒拉着她的手,耐着性子轻言细语:“是都不喜欢?还是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不如我帮你选如何?”他看着她煞白的脸,继续故意说道,“不如就鞭子吧,玉如就十分享受这个。”   说着,他竟从木架上取下了那根长鞭。   赵珒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着那根长鞭,循循善诱一般:“可想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姌姌,你定会喜欢——”   那一刻,薛令微彻底溃不成军。   她猛地摇头,坐在地上往后退。   然赵珒在她往后退的那一刹那,便捉住了她的手。   薛令微坐在原地,眼泪霎时汹涌而至。   赵珒就这么抓着她的手,看着她哭。从始至终,他都如这般平静的欣赏她一点点汇聚成洪水的恐惧,摧垮她所有的抵御。   薛令微哭的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怕过了头,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被赵珒抓着的手都极其无力。   赵珒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继续吓她。她哭的梨花带雨,比之上一次,她这回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看着她哭了好一会儿都没停,赵珒丢掉长鞭,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低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容易哭?我不过是吓吓你的。”   这样的心理折磨,竟被赵珒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赵珒搂着她发颤不止的身子,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绝望。之前也想过她真的绝望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他也心软了。   他知道她根本做不出什么权谋之事,他在她面前拔剑,又将她带到这里来,不过是吓吓她。   “好了。”赵珒搂着她哄道,“哭成这个样子作甚?若真如此不情愿做玉如的事情,不逼你做就是了。”   薛令微听了紧绷的身子这才缓和了些。赵珒若真是逼着她干这种事情的话,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她没有什么高风亮节视死如归的气骨,若是有——她也不会答应朱赟回京城遭这罪了。   毕竟赵珒是跟她朝夕相处过好几年的人,即便明白眼前人已非当年,可若真叫她在他面前那样,她还是……没法做出来。   “这回可长记性了?下回若是再私自逃走,或是背着我做了其他让我不高兴的事的话——”赵珒低低在她耳边说道,“这长鞭可真的会用在你身上了。”   薛令微边哭边在他颈边摇头:“不,不敢了。”   赵珒满意的笑了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薛令微吓得腿还没回过力,扭伤的脚又拄了一下,当时便疼出声。   赵珒见她跛了下,问:“脚怎么了?”   薛令微哑着嗓子回道:“之,之前扭到了。”   赵珒拉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下,“扭到哪只脚了?抬起来。”   薛令微还红着个眼,迟疑了一下。   赵珒看向她:“怎么?”   现在这个时候薛令微根本不敢对赵珒有任何拒绝。如今的这个赵珒,是个喜欢别人都顺从于他的人。   这样想着,薛令微就将扭到的那只脚抬了起来。   赵珒自然而然的将她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掀起她的袜子和中裤,手掌握住了她的脚踝,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啊~”薛令微痛的情不自禁的喊出这声后,莫名觉得分外羞耻,连忙闭上嘴。   “以后若是伤到了,要说。”赵珒看了她一眼,语气像是在对她下一个命令。然后又问了一句:“怎么伤到的?”   薛令微想到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在赵珒掌握之中,她哪里还敢有什么隐瞒?干脆就实话实说了:“……昨日,翻墙伤到的。”   赵珒听了,问:“以后还翻不翻墙了?”   “不翻了。”她老实回道。——反正翻出去也是落在他眼里,她是不可能再做这种事了。   赵珒满意了“嗯”了一声,合上她的袜子和裤腿,将她的腿放了下去。   他弯腰放下自己的脚时,薛令微竟有种回到曾经的感觉。   但这只是她那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第25章   “皇上是用了什么理由,才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回来,给一个阉人为妾?”   薛令微听他竟然直言不讳的称自己是阉人,有些诧异。像赵珒或是曾经郑厂公这样的太监,应该都很忌讳被直接称做阉人,郑厂公还有当初司礼监的另外一位掌印太监,就十分忌讳被如此称呼。   薛令微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敢说。   她怎么敢说那个条件就是等他死了,她就能恢复郡主的身份?   “吞吞吐吐的,是在想怎么隐瞒我?”   薛令微忙道:“不,我没想隐瞒,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赵珒倒也耐心的等着她说完。   “就是……皇上说会恢复我郡主的身份,我才回来的……”   赵珒听了,冷笑了下:“恐怕不止如此吧?”   “就只是如此。”   “就这么想当郡主?”   “也不是很想。”她摇头,她现在的确是真的不想了。   赵珒稍稍凑近了她:“不想当郡主了,所以就想走了?”   薛令微不敢承认。   “哪有这样好的事情。”赵珒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眸底藏着犀利,“刺客在决定杀人之前,即便知道是飞蛾扑火,但只要结果还没发生,他们就愿意冒险。姌姌,你不正是这样吗?”   薛令微哑口无言。   “有不少人千方百计的接近我,想杀我。好不容易到我跟前了,才认清自己是来送死的事实,最后只剩下逃命。都好不容易接近我了,我又怎会轻易就让他们走?我会给一个他们杀我的机会,但能不能成功,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最后一段话,赵珒是看着薛令微说的。   “我说过了,我没想杀你,从来都没有。”知道这个人是赵珒以后,她是一点这个念头都没有了,“是皇上想除掉你,他若是早告诉我事实,我根本不会答应。这些与我无关,一开始你不也不知道我会回来?”   赵珒看她推诿撇清,生怕自己真的会杀她的求生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若是皇上知道你出卖他卖的如此爽快,你觉得皇上会如何?”赵珒顿了顿,“多半是会以污蔑君上的罪名处斩你——”   薛令微怎能不知这话不能随意说出口?若不是这里只有她和赵珒,赵珒对她又是一番折磨和逼问,她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把朱赟给卖了。   ——薛令微并不觉得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本来就是朱赟骗她跳进这火坑的,生死关头,难道她还不能自保一下么?   “我说与不说你不都知道吗?”薛令微说罢,小心试探了赵珒一句:“我都如实说了,也没有对你下过手,所以算不得是来送死的……”   赵珒笑了声,“送死的人都是不知道自己在妄想。但你很有自知之明,又如此诚实。”赵珒长臂一伸,手掌揽过她的后脑勺,倾身向前,“我甚是喜欢姌姌,怎会真的杀你?”   不管赵珒心口到底一样不一样,薛令微也没法去深究,但目前看起来,赵珒是不会杀她。   ——这样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珒与她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寸。薛令微心里才刚松了口气,赵珒便按着她的后脑勺托向自己,然后轻轻一吻印在她的眉心。   薛令微登时怔愣住。   赵珒的唇离了她的眉心,看了她一眼,又往她唇上去。   薛令微下意识伸手推了下他,脸稍稍侧开,躲避他的唇。   赵珒眉头轻轻拧了拧,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抗拒,“不喜欢我亲你?”   见她别开目光不说话,赵珒笑了声:“以前你不是总喜欢黏着我?不过才一年不见,就开始如此抗拒我碰你了?”   “不一样。”须臾,她回了他这三个字。   “怎么不一样?”赵珒别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脸色明显沉了几分,“同样都是我,有什么不一样?是喜欢曾经那个虚假的我——”他的食指轻轻掠过她柔软漂亮的唇,“还是你这里,还有别的人碰过?”   “没有。”——她喜欢的确实是以前的赵珒,即便那是假的。   而眼前人即便有相同的容貌,甚至是身上的味道,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赵珒看见她眼底的那丝落寞,片刻,问了句:“你喜欢李焱吗?”   突然被这么问,薛令微有些意外。但想到李焱是他的人,又是他派到身边监视她的,赵珒能知道她在福州的一切,也是情理之中。   “不喜欢。”她想了想,赵珒定不会她说喜欢别人。   “不喜欢怎么会愿意跟他一起走?若是皇上没有将你带回京城,做了我侍妾,你现在恐怕已经跟李焱在一起了吧?”   “没有,我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过不下去,我与王世仁的母亲闹了不愉快,王陈氏就独自离开了,我没有想过再会回来,所以就……”   赵珒接了她的话:“所以就想为自己未来做个打算?”   薛令微没有否认。   赵珒其实也只是问问,他并不介意此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李焱,但今后,你都不得再喜欢了。”   薛令微应了声。但说起李焱,她还不知道他在朱赟那里怎么样了。   本来想着恢复郡主的身份之后,就将李焱找回来,可如今怕是行不通了。   她连自己都行动困难,怎么还有功夫去找李焱?   李焱对她一直不错,她只希望他没出什么事好好的。   赵珒也不继续为难她,只对她道:“只要你以后一如现在这般乖巧安分,我都会疼你,你可明白?”   ——他知道她带着目的而来,也知道她的无力。所以他也要让她知道,除了他,她如今依附不了任何人。   “我明白。”薛令微小心翼翼的看向他,“那赵珒,我现在可否回去了?”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连喘口气都不轻松。   赵珒轻轻捏住她的脸,纠正她:“先好好想清楚,应该叫我什么?”   薛令微心里暗暗啐了一句,可表面还是极为顺从的改了口:“……大人。”   赵珒对她的温顺极为满意,之后便放她回了东苑。   薛令微回到东苑以后没多久,赵珒便派了一个郎中过来给她治脚上的伤。   本来用过青妍的药酒之后,再静养几日就不会有事了,可偏偏这两日薛令微没有静养,所以一直都不见好。   郎中开了内服外用几贴药,再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薛令微逃走的事情基本整个提督府都知道了。大多人本以为薛令微死定了,结果赵珒却并未动薛令微一根头发,反而还派人给她治脚伤。   东苑的两个丫头见赵珒突然对这个红菱姑娘上心,态度也随着转变了,以往跟薛令微说话总是不耐烦,而现在都恨不得要让薛令微知道她们伺候的有多贴心一般。   薛令微心里冷笑。人果真都是势力的。   虽然心底不喜欢那两个趋炎附势的丫鬟,可薛令微表面上还是得与她们维护好关系,说不定哪日有用得上她们的时候。   她孑然一身,想要保命,除了哄好赵珒,还得跟府里的人搞好关系。   玉如也知道了薛令微逃走被抓回来,又安然无恙的从督公房间里出来的事情,甚至督公还命人请郎中给那女人瞧脚伤,玉如有些匪夷所思。本来督公前两日都对这个丫头不闻不问,怎么今进却突然态度大转了?   玉如怀疑,薛令微的逃走是故意博赵珒的注意的。   待郎中离开了后,玉如便来了东苑。   薛令微一只脚搁在榻上,见玉如突然前来,便要下来给她行礼。   玉如不是一个简单的善茬,青妍与她说过,要小心提防这个人。   想要玉如不针对自己,就得在她面前藏好自己所有的锋芒。   “红菱妹妹的脚才刚上好药,就不必多礼了。”说罢,玉如便自己寻了薛令微对面的位置坐下。   玉如生的确实貌美,整日的精心打扮更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她在人前的装扮似乎一直都是极为靓丽妖媚的,或者说,这都是给赵珒看的。   可薛令微只要想到那天晚上她在赵珒房中和赵珒做了什么事,就觉得眼前的美人儿再也不能直视。   那些东西她看了都怕,玉如竟还能如此坚持,她忽然有些可怜起玉如来。   要不是赵珒念着以前她的那点好,恐怕自己也逃不过玉如的命运。   玉如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冷冷的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那一瞬间,薛令微对玉如的那丝怜悯之心顿时消失殆尽。   “没什么,就是觉得玉如姐姐极为好看,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溜须拍马对薛令微来说手到擒来,这全是以前还是郡主的时候,跟着讨好长公主府的人学的。   若是往日,玉如听得会很顺心,可今日她却觉得别样讽刺。   她冷笑一声:“我就算生的再好看,也不比红菱妹妹你。”她看了眼薛令微的脚,“孤注一掷,你还真是有胆玩得起。”   若是旁人这么做早就死了,这丫头一定还用的其他的办法,才会让督公突然如此另眼相待。   况且这丫头容貌本来就不差。   玉如越看红菱越不顺眼。在她跟前倒是装的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竟如此有手段——   薛令微其实没听懂玉如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人家都说话了,自己总不能将人家晾在那里,便谦逊的回了一句:“玉如姐姐高看妹妹了,妹妹不过是一草芥舞姬,今后还是要仰仗玉如姐姐……”   玉如听了这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不满的说道:“难道你是说,我还不如你一个出身下贱的舞姬?”   薛令微登时一愣,仔细回想,她刚才有说过这样的话? 第26章   见玉如的脸色不是很好,薛令微只觉得莫名其妙。   薛令微还不想跟玉如闹出点什么矛盾,并非是她怕玉如,而是现在她不想给自己生出什么事端,能跟玉如打好关系就尽量打好关系,玉如最受赵珒的宠爱,在提督府还是有几分说话的权利,以后如果要离开这里,恐怕是少不了这个玉如的一臂之力。   所以,即便薛令微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惹玉如生气,但还是极为诚恳的说道:“玉如姐姐,我并非是那个意思,若是我有不当之处,还请……”   “红菱姑娘——”   薛令微话未说完,就被门外忽然响起的女人声音打断。   一听这声音薛令微便知道来人总管事沈芸。沈芸是个年近四十极为精明的女人,府里的人都尊称她一声沈姨。   沈芸是赵珒的表姑,与赵珒姑侄关系极为不错,赵珒对其很是尊敬。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薛令微对赵珒的一切都无从所知。这个还是青妍与她私话时告诉她的。   沈芸进来时,玉如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朝沈芸行了个礼,模样不复方才面对薛令微之时的嚣张轻蔑,看玉如的样子,她似乎有些畏惧沈芸。   沈芸淡淡的瞥了玉如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玉如姑娘也在?”   玉如连忙回答:“我是听说红菱妹妹伤到了脚,所以过来看看她。”   玉如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极为真心实意,生怕沈芸不会相信一样。   沈芸淡淡嗯了一声,没再理会玉如,见薛令微要下来行礼问安,就上前按住了她:“红菱姑娘腿脚不便,还是免去这些礼节吧。”   薛令微还是入府的第二日见过沈芸的了,沈芸虽然是提督府的总管事,大多时候却都不在府内。虽然沈芸没有什么笑脸,不管说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不过薛令微倒是并不怕她。刚才也是看玉如行礼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这么坐着。   沈芸将薛令微按回榻上,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再没有说多余的话,“红菱姑娘今日酉时之前早些准备好,晚上好伺候大人。”   “啊?”薛令微怔愣住。   沈芸也不复述第二遍,又说了一句:“话我已经跟姑娘说清楚了,姑娘不要忘了。”   不仅是薛令微,就连玉如都觉得这话带的有些突然。   玉如连忙开口询问:“沈姨,这往日大人唤的不都是我么?……”   ——更何况,那种事,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吃得消?   她就是靠着赵珒那旁人忍受不了的癖好才得到赵珒的独宠的,赵珒这是,要换人了?   沈芸冷冷瞥她一眼:“督公喜欢谁伺候便谁伺候,玉如姑娘有意见?”   玉如被沈芸那一眼横的忙垂下脑袋:“玉如不敢!”   薛令微忙从榻上起身,对沈芸道:“玉如姐姐说的对,往日都是玉如姐姐在大人跟前伺候,是不是弄错了?其实大人传的是玉如姐姐?”   “这府里如今就你们二人,难道红菱姑娘是说我头脑不清,连大人要唤谁伺候我都分不清?”   薛令微见沈芸的语气和脸色不大好,赶忙说道:“不,红菱不敢,红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这脚伤未愈,恐怕今夜伺候不了大人,不如沈姨帮我去跟大人说说,今夜让玉如姐姐伺候如何——”   听到沈芸说晚上赵珒要她伺候的时候,薛令微就开始有点慌,她知道赵珒要人伺候都是为宣泄他那癖好的快感,明明之前还说不会逼自己做那事,怎么转眼就要她晚上去伺候了?   她还是尽量不去为妙。她可做不来玉如那事。   沈芸却睨了她一眼,“红菱姑娘,有的事情自己要有点自知之明。大人对你网开一面,留着你的性命,不是叫你在这府里当个废人的。”说罢,沈芸便转身对玉如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玉如姑娘还是早些回自己的住处吧。”   “是。”玉如低着头,卑躬的像个奴婢。   沈芸走后,玉如便又恢复那一副高傲的姿态,回头嫉恨的看向薛令微。   她看了一眼她的腿,讥笑:“没想到,你还挺有法子。这就是你的招数?”   薛令微觉得头疼,她哪有什么招数?就是赵珒不肯放过她而已——   “好一个小狐媚子,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得到大人的另眼相待了!你的招数,倒是跟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样,知道大人最喜欢刺激的,所以你才变着法儿的吸引大人的注意!勾引到了大人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晚上能不能受的住大人的‘宠爱’!”   玉如在别的事情上都能沉得住气,唯独在赵珒的事情上,她容易浮躁。   ——她花了足够大的代价才换来如今在赵珒身边的地位,怎能轻易的就让一个舞姬威胁了去?   薛令微觉得冤枉,本来是想与玉如和平一点的,可玉如三句话没一句好话,她也不是什么真的好脾气什么都能一直忍着,“玉如姐姐何必总是断章取义的讥讽我?我并没有什么地方是碍着玉如姐姐的,伺候大人这件事也不是我的意愿,方才我也跟沈姨说了,可大人一定要我去,我能有什么法子?”   最后两句话落在玉如耳朵里,便成了赤条条的讽刺。   “你个下贱狐狸,竟敢挖苦我?!”   薛令微觉得这玉如就是个神经病,什么话也不得她的心,着实累人,她也就干脆不讲什么和平了,直言道:“玉如姐姐喜欢钻那牛角尖,什么好话歹话对你来说都是挖苦难听的,既然如此,那玉如姐姐就不该来东苑,我是个嘴笨的,不大会说话,本想与玉如姐姐好好相处,谁料玉如姐姐处处挑我的刺,我是伺候不来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你!”本来低眉顺眼的薛令微突然之间炸了毛,玉如是又气又恨,却不知如何发泄,“跟我好好相处?你这样的女人当我没见过?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在我面前你何须装的如此柔弱?!”   薛令微有些恼了,玉如三番两次的刁难她,她自然不必有什么好脸色了,“你既然说我装柔弱,不屑与我等好好相处,那又何须一直留在东苑与我互不顺眼?岂非是自找不痛快?兴许大人就是知道玉如姐姐如此不讲理,所以厌倦了,才不叫你去伺候!”   玉如指着她,银牙都快咬碎了,气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她冲着薛令微冷冷一笑:“好,你有本事,你应该不知道大人会如何宠他的侍妾吧?我倒要看看,你今夜去了,还能不能活着从大人的房里出来!”   玉如说罢拂袖而去,等着吧,她就要看看这个小狐媚子今晚是怎么死的!   薛令微也是恼极了。玉如如此针对她,就是因为赵珒。她是看明白了,只要赵珒理她,玉如就不可能真的与自己和平相处。   不能便不能吧,她也不是非要跟玉如搞好关系才行。   若是算起来,玉如的刁难还比不上王陈氏的一半,只是现在她被困于囚笼,比不上以前自在。   玉如真是庸人自扰。若非是刚才吵了起来,她还真想跟她说明自己对赵珒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她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对赵珒有什么想法?   酉时一过,薛令微洗漱完毕,就由下人带着去赵珒的房里。   她希望赵珒不要出尔反尔,其他的其实都好说。   下人将她带过去后,赵珒已经在房中了。   门被下人合上。薛令微穿着寝衣寝裤,外面披了件披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目光下意识往木架方向瞟了一眼,那木架遮掩于纱帐之后若隐若现,却也叫她胆战心惊。   “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   赵珒的声音从里面幽幽传出来。   薛令微攥了攥垂在披风下的手指,那木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所以赵珒应当不是出尔反尔要她做那事吧——   薛令微挪动脚步往里面走去,快走到屏风处的时候,差点和从里面出来的赵珒撞上。   赵珒看她一眼,道:“还以为你是要我亲自过来接你。”   “奴家哪敢。”   赵珒看样子也是洗漱完毕了,身上也是寝衣寝裤。他看着她淡淡笑着,如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根本联想不到他本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薛令微抬眼看向他,她一直都不否认赵珒的模样真的生的极为好看。   所以那时候母亲要给她寻夫君,她总是按着赵珒的模样去审视那些官家子弟,却没人比得上好的独一无二的赵珒。   赵珒见她看着自己,忽然俯下身,脸凑在了她的颈侧,闭着眼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   一如往昔。   “姌姌,你晚了一刻。”   薛令微也知道自己来晚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东苑那两个丫头非要让自己沐浴完后涂什么香膏,还说这是赵珒的规矩,她没法子拒绝。   不过那香膏的味道,跟以前在公主府时自己用的那款极为相像。   正这样想着,赵珒忽然将自己拦腰抱起。 第27章   薛令微慌乱不已, “你要干什么?”   赵珒看她惊慌失措, 勾了勾唇,抱着她往床榻方向去。   薛令微抓着他的寝衣, 浑身都开始戒备起来。   赵珒抱着她坐在床沿,顺势搂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姌姌,你比以前轻了。”赵珒的手自她腰际拂过, 轻轻捏了一把她的细腰。痒的薛令微情不自禁在他怀里狠狠扭动了一下身子。   接着便听他又说了一句:“也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薛令微坐在他怀里浑身的不自在,挣扎着想下来。   奈何赵珒箍着她, 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越是这样莫名的亲昵, 薛令微就越是觉得害怕。   “再不安分, 看见那边的架子没?”   赵珒目光示意那一边隐于纱帐之后挂满了各种用具的木架。   薛令微登时便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小声的说了一句:“你今日答应过我的……”   赵珒笑了一声:“这么不相信我?”他带着温热的大掌隔着她单薄的寝衣从她的脊背沿着往上,在她的后颈停住,然后将她按着贴到自己怀里,“若是将那些东西用在你身上, 你定受不住, 我又怎会忍心用对疼别人的方法来疼你呢?”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薛令微想不出来, 他除了用那种方法得到快感, 还有什么。   她又不敢问,生怕会问出比那还要可怕的事情。   赵珒是太监,不可能做的出正常男人的事。   “我说话当然算数。”赵珒伸手解开她的披风丢到一边,“姌姌可还记得以前对我说的话?”   “什么?”薛令微以前对他说过很多话,不知道赵珒指的是哪句。   “你说,想跟我永远在一起。”赵珒看似认真的问道, “我可一直都记在心里。”   这话她的确是说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些话怎还能用到现在?   “都是往事了,大人还是当过眼云烟罢……”   赵珒听罢,停顿片刻,问了句:“不想跟我在一起?”   “……”这话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所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了?”   “没有。”她以前对他从未设防,又何来骗他?   赵珒吻了下她的额头,“小骗子。”   ——薛令微心底对他这话不服气,从始至终,都是他在骗她才对吧?   赵珒稍稍松开她,“姌姌,虽然我不忍心对你用对玉如用的那些东西,可你要是不听话,那就不是吓唬吓唬你那么简单了。”   “大人之前就说过了,奴家记得。”   赵珒很是喜欢她如此温顺的模样,道:“这便对了。只是姌姌,你知道我这样的人,除了那事,也做不了别的,可今夜是你伺候我,不能总是我哄你,你该拿出点其他让我满意的手段,代替玉如要做的事才行。”   薛令微看赵珒的意思的确是不会逼她做玉如的事,听赵珒这么说便赶紧想其他的方法,只要是别对她用木架上的物件,什么都好说。   可苦思冥想了一阵,她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直接问赵珒:“那大人觉着,奴家该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叫大人满意?”   “这不该是你自己想么?”赵珒看着她的眼里一直噙着微如春风的笑意,可这道春风也保不住何时会变成狂风骤雨,“玉如都是自己想法子取悦我的。”   薛令微哪有玉如那样的本事?   “可奴家想不出来。”   赵珒听罢,道:“那你就想想,自己都会些什么。”   薛令微苦思冥想,她好像什么都不会。   “奴家会什么不会什么,大人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所以,你才更该拿出点我没有见过的,让我新鲜新鲜。”   薛令微想了想,她跳舞赵珒是见过了,可除了这个,她确实是真的不会别的了,除非——   赵珒见她沉默半天,“想不出来?你怎么说也是长公主之女,难道真是拿不出一点手段么?”   “我又不是我母亲,你是知道的……”   赵珒低笑,打趣她:“好歹你母亲曾是大权在握在朝堂翻云覆雨的长摄政公主,你身为她的女儿,竟连一个玉如都不如?姌姌,倘若是没有他人的庇护,你自己真的又能走多久?”   薛令微被这话刺激到了,立刻反驳:“谁说我不如那个玉如了?!”   赵珒慢条斯理的说道:“玉如懂歌舞,会讨人欢心,她会的这些,你可都会?”   “可我会的,她也不一定会啊!”   赵珒被她这话勾起几分兴致:“那你倒说说,你会什么?”   薛令微脱口而出:“我会种菜,洗衣服,做饭!就算做饭洗衣服她都会,种菜她定不会!”   这样说来,这一年她也不是一无所成。   赵珒顿时怔愣住,大概没想到她回答的会是这个。   须臾,便听赵珒由衷的笑出声来。   薛令微感觉他是在嘲笑自己,便有几分不服气:“虽不及什么歌舞,但这几样都是实打实能用的东西!种菜也不是谁都能种的好的——”   赵珒笑声不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旁人定不会想到,摄政长公主与昔日殿试状元吏部侍郎所生之女,是个只会种菜的良家姑娘。”   “难道不行么?”   “你的本事确实是实打实能用的——”赵珒并没有否认她的道理,笑罢,又认真的与她说道:“不过你忘了,提督府不需要会种菜的,身为一个侍妾,首先就该先学会取悦。”   薛令微看着他哑口无言。   赵珒又道:“你知道玉如是如何取悦我的?”   薛令微不想知道,因为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一直养尊处优,得于母亲的庇佑,向来都是别人对她阿谀奉承。但这一年里她经历了不少事情,说是没明白一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取悦于人这种事情,虽然没有做过,可不代表她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若是换做旁人,她兴许还能有些门路。对赵珒,她真是无从下手。   赵珒精的很,又极为了解她,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看出自己心里藏着的那点心思。   在一个极其熟悉自己的人面前班门弄斧,无疑就是个笑话。   “以前我伺候你的时候,为了哄你高兴,总会变出许多法子逗你开心,怎么今日换一下,你就如此为难了?”赵珒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是又对她说了一句:“我的耐心可不似以前。”   薛令微沉默了片刻,生怕真的耗尽了赵珒的耐心,于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捧住赵珒的脸,对着他的唇一下子吻了上去。   就像一年前在公主府,她和赵珒坐在地上第一次亲吻,赵珒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时那样。   赵珒说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有这般肌肤之亲,她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的喜欢,而且与赵珒极为相熟,所以亲赵珒的时候她的内心并无什么波澜。   那一次是她主动亲他,这一次,确是迫于无奈。   这次不同的,是她触及他温热的唇时,多了一些别样的酥麻感。   同时还夹杂着说不出的熟悉和陌生。   大概是她真的当他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了。   薛令微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放开了他,“这样总该可以了?”   赵珒在她亲自己的时候,明显怔愣了一下。与一年前一样,她的吻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让他没有任何防备。   那眼底的怔愣很快就消失,唇上还有她那稍纵即逝的触感,赵珒心底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一年前一样,那感觉来的同样没有任何预兆。   “这样就好了?”赵珒问了一句。   赵珒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可薛令微又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想了想,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不然……我多亲你几下?”   她也只会这样了。   赵珒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无奈,他对她叹了口气:“你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待在我身边,怎能一点手段都没有?”   “……我确实是不会。”   “罢了。”赵珒见她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做,便暂且不为难她,“之前不会就罢了,但是现在你要学。”   薛令微狐疑问了句:“怎么学?”   ——薛令微觉得赵珒奇怪极了,他硬要自己待在他身边不说,如今还要她学如何取悦他,她都是受他所迫并非自己所愿,到头来,他却还要笑话自己。   就在薛令微以为按赵珒的意思或许是要亲自教她的时候,赵珒却吩咐了外面等吩咐的下人唤玉如过来。   下午在东苑出来之后,玉如胸口里的那口气一直未消,她还等着如何看那小狐媚子会被大人如何折磨,又会如何后悔呢,却未料到,大人会突然唤她过去。   玉如顿时自信倍增,一定是红菱那丫头挨不过去,大人意犹未尽,还是觉得自己好。   曾经被赐给大人的那些女子,有几个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此一想,玉如便畅快许多了。   不管被送进这提督府的女人有多少个,她玉如都会是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玉如迅速收拾打扮了一下,便跟着下人前去赵珒的卧房。她十分期待红菱那狐媚子此刻的模样。 第28章   玉如一进门, 目光便悄悄先在老地方探寻那丫头半死不活不成人样的身影, 可那木架好好的摆放在纱帐后,根本没有动过的样子。   搜寻了好几个角落, 也未看到那丫头的人影。   登时玉如便有些疑惑。不过虽然心底疑惑着,她还是未忘记行礼,如往常一样低着头朝床榻方向跪在地上, 道:“玉如给大人问安。”   “嗯。”玉如听到前方传来赵珒淡淡的一声,还未抬头, 便又听赵珒说了一句:   “你既然不会, 那就看看她是怎么做的。”   这话明显不是对她说的——   玉如下意识抬头, 便看到她想看到应该不成人样的红菱,此刻正完好无缺的坐在赵珒的腿上!   玉如登时愣住。   她生怕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盯了几眼。   这丫头身上根本没有一处伤痕!   玉如心中不甘。她用尽浑身解数,虽然得到了赵珒的宠爱,可赵珒却从未像对待红菱这丫头一般, 这样抱过她!   看赵珒的表情和眼神, 分明就是很喜欢这个丫头!   薛令微看到玉如过来, 本来是想从赵珒怀里起来的, 但赵珒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也没有办法。   玉如眼里的嫉妒和不甘她看的明明白白,今夜过后,玉如定会找她的麻烦。   赵珒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松开了她,她赶忙起身退到一边。   “你过来。”   玉如起身走到赵珒跟前,虽然妒火中烧, 可脸上还是挂着笑,柔柔的说道:“不知大人唤玉如前来是要玉如做什么?”   赵珒表情淡淡的:“你来教教她,如何取悦大人。”   玉如看了薛令微一眼,故意说了一句:“是红菱妹妹伺候的不周到么?”   赵珒:“嗯,所以叫你过来,好好教教她。”   纵然知道是因为红菱伺候的不周到赵珒才叫她过来,可玉如心里的妒火根本没有消散一点。按照往常,若是别人伺候的不周到,早就被赵珒拖出去了,哪里会像今日这样,还要她过来教这丫头如何伺候人?   ——看来大人是真的对这个丫头很不一样。   不过玉如也没有什么犹豫,在赵珒面前,她事事都要完美,只要是赵珒吩咐的,就算做不到,也一定要做到最好。   薛令微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玉如回应了一声,然后便面对面的坐在了赵珒的腿上。   接着,玉如两只纤细的手臂环上赵珒的肩头,媚眼如丝,拨开一点赵珒胸前的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   然后,薛令微便看到玉如的脸凑到赵珒的胸前,伸出舌尖,从赵珒的胸膛,在掠过锁骨,然后到他的侧脸,还有耳垂。   尽管玉如尽心尽力的取悦撩拨,赵珒依然不动如山,稳稳的坐在那里,手都没有碰玉如一下。   一切仿佛只是玉如自己的一场戏。   其实之前玉如根本没有这样亲近过赵珒,最多的便是坐在他的怀里,没有他的允许,她根本没有亲近他的机会,与赵珒之间,最多的还是做木架上的那些事。   不过今日,赵珒却忽然允许她亲近自己,又是当着红菱这个丫头,她自然要尽心尽力。   赵珒虽然说起来最宠她,可不管什么时候面对她,他都是一副不知阴晴的表情。   本来玉如以为赵珒就是这样的人,可方才她看到赵珒看着红菱的样子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一样。   玉如入提督府之前是被父亲送到一个嬷嬷那里专门调.教过的,她所学的一切都是针对赵珒,以得到赵珒的信赖的宠爱为最终目的,所以只要是赵珒的要求,她都能手到擒来。   她的舌尖触碰赵珒的耳垂时,故意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低吟。   这番姿势和撩拨的方式,看的薛令微面红耳赤。   玉如是个尤物,又极有取悦男人的手段。若是寻常的正常男人,定经受不住这番撩拨。可赵珒是个太监,若他是个正常男人,肯定早就将自己赶出去,与玉如好一番春宵了。   看来是真的如以前那些宫人所说,太监即便没了那命根子,也是向往那种事情,也是喜欢女人的。   玉如见自己极尽撩拨,赵珒都不为所动,更何况红菱这丫头还在场,若是不叫这丫头知道自己的厉害,难免意难平。于是心中一动,脸一转,忽然往赵珒的唇上挪过去。   然而在快要接近赵珒的唇之时,赵珒却及时的别开脸,一把将她推开。   玉如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薛令微错愕的看着玉如忽然被赵珒毫不留情的推到在地上,她没有想到赵珒竟然会突然推开玉如。   玉如低呼一声,柳眉一蹙,顾不得尾骨处的疼痛,赶忙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玉如僭越了,大人恕罪!”   赵珒看着玉如的眼神明显沉了几分。   不过他并未追究,只道:“玉如,下次若是再不长记性,你知道后果。”   “是,玉如一定谨记!”   薛令微根本没看懂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赵珒叫玉如取悦他,要她学的么?怎么突然之间,玉如会如此惶恐?   赵珒声音有几分清冷:“你下去吧。”   “是,玉如告退。”玉如忙不迭的从地上起身,欠着身子退出去。   玉如离开之后,赵珒这才将目光移回薛令微的身上:“刚才那样,你可学会了?”   薛令微踌躇片刻,道:“可是……大人到底是喜欢那样,还是不喜欢呢?”   赵珒唇角微微一扬,却说了一句:“你说呢?”   “大人若是真的喜欢,方才为何要推开玉如?”   ——薛令微一开始看玉如开始撩拨的时候,还诧异赵珒竟然会喜欢这种方式,又想着这样太露骨的取悦她根本也做不来,可没有想到,赵珒竟然会推开玉如。   她便有些摸不准赵珒到底是不是喜欢这样的取悦方式了。   “姌姌,你当真喜欢我在你面前跟别的女子亲近?”   薛令微被问的语塞。   这该是她考虑的问题么?就算她不喜欢看这种事情,觉得赵珒跟别的女子亲近怪怪的,可若是赵珒愿意,她又能如何?即便是赵珒当着她的面跟玉如用上木架上的东西,她也没有权利说自己不喜欢吧?   薛令微说道:“……大人高兴便好。”   赵珒听罢,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薛令微偷偷抬眼,看赵珒好像又不太高兴了,她觉得现在的这个赵珒真的是阴晴不定,总是莫名其妙的沉脸。对刚才玉如的那种方式也不说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要是他不喜欢那种取悦,倘若自己真的傻傻跟着玉如学了,不也是要被他像推玉如那样,推自己么?   薛令微站在一边好一会,赵珒都没说话,薛令微身上穿的单薄,站的久了有些冷,便忍不住先说话了:“那……大人是要安寝了,还是……”   赵珒这才侧过脸:“先过来。”   薛令微察觉赵珒不大高兴,不敢反驳,老老实实的过去。   她站到赵珒跟前,赵珒也没有动她,对她道:“方才我已经叫玉如给你示范过了,现在该你了。”   薛令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   人在屋檐下,哪有她说不的权利?   薛令微学着玉如方才的样子,面对着他坐在他身上,然后缓缓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薛令微终是做不到玉如那般的淡然自如,这几个动作,她磨蹭了好半天。   赵珒不动声色的等着她。薛令微踌躇了很久,这才扒着他的衣裳,唇映在他的锁骨上。   她还是学不来玉如那般舔人。   她紧紧挨着赵珒,发现赵珒的身上好像有些越来越热。   纳罕之际,赵珒突然将她一把抓起来,推开了。   她没有像玉如那样跌到在地上,却也是登时一愣。   见赵珒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生气。   薛令微暗暗的也有些恼了,他到底是喜欢这样还是不喜欢这样啊?   心里纵然有些恼意,可薛令微表面上并不敢发作,忍着恼意轻声问了闭着眼睛坐在床沿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赵珒:“大人可是不喜欢?”   赵珒没回她。   薛令微只得老老实实的待在一边。最好他是不喜欢,她也不喜欢这样。   好一会儿,赵珒脸色才慢慢好起来。   他抬眼看她好一会儿,说道:“罢了。”   听他说这句罢了,薛令微心里顿时有些雀跃,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做不来这事,便不逼你了。”赵珒低估了自己的耐力,纵然有些火热上头,但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冷静。   现在根本还不是时候。   薛令微如获大赦,没等说什么,便又听赵珒说道:“以后我在府里,你晚上便过来,不得晚到,我也不会派人去叫你。若是我在府里的时候,你有一次没来,可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奴家记住了。”薛令微发现赵珒虽然总是吓唬她,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不会真的对自己如何。   “时候不早了,睡吧。”   “那大人好生歇息,奴家先告退了。”   薛令微正回头离开,便听赵珒说了句:“去哪儿?”   “奴家自然是……”   “我叫你每晚过来的意思,便是跟我睡在一起。”   “啊?”薛令微瞪大的眼,似懂非懂。   “不愿意睡在这里,那你就是愿意做别的?”   “不,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过来。”赵珒已经上了床。   薛令微踌躇了片刻,还是迈着沉沉的步子过去。   赵珒坐在床榻外侧,往里面的空位置拍了一下:“上来。”   薛令微虽然摸不准,但想到赵珒是个太监,除了睡觉,应当也做不出别的事情。   如此,她便脱了鞋上去。   躺下之后,赵珒也随之躺下。随后将她搂在怀里。   察觉到薛令微身子僵硬,他说了句:“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晚上不是总要我陪你睡?现在不喜欢了?”   薛令微没回话。   赵珒不满她的沉默,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   腰是薛令微最敏感的地方,被这么掐一下,让她挣扎着想往后退。   然而赵珒紧紧搂着她,根本不给她退的地步。   “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薛令微只得回答:“喜……喜欢。”   赵珒又轻轻捏了一把,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好好再说一遍,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奴家喜欢!”薛令微怕痒,又退无可退,只得这么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赵珒才作罢。 第29章   这一夜, 薛令微都没有什么睡意。   直到第二日天明, 赵珒见她还“睡着”,轻轻起身穿衣出去, 似乎是不想吵醒她。   薛令微其实一直在装睡,等赵珒离开了,她才敢睁开眼。   回到东苑, 吃过早膳,青妍便从娘家回来了。   青妍的脸色不是很好, 眼睛还有些红肿, 也有些无精打采。   薛令微有些担心她:“怎么了?是不是回娘家受什么委屈了?”   青妍坐在榻上, 低着头,看样子极为难过。   “青妍,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跟我说说。”   青妍终于忍不住,抱着薛令微忽然大哭起来。   薛令微抱着青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好了好了, 我不是在么?可是你母亲出了什么事?“   之前她听青妍说过家里的事情, 青妍是外室所生的女儿, 母亲不被重视,所以她自小也不得宠。一直以来只有她的母亲疼她,所以能叫青妍如此伤心的,恐怕只有她的母亲。   “红菱……我母亲她……过世了……”   青妍一边伤心哭着一边抽抽噎噎的说道。   “怎么会这样?”   前两日只是说青妍的母亲病重,可没想到短短两日,人说没就没有了。   青妍伤心哭着, 说不出任何话来。   丧母之痛,她也经历过。如今青妍突然没有了母亲,薛令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静静的抱着她任她哭。   青妍伤心极了,好半天都没停下。最后薛令微竟也跟着她一起哭了。   她的母亲手上沾满鲜血,败在皇权的路上。可她的母亲,却也是一个好母亲。   世事无常,这世间实在是有太多的无奈了。   青妍哭了整整将近半个时辰才彻底平静下来。   薛令微不忍看她这么难过,却不知道如何哄她。虽然只接触了短短几日,但青妍是个很单纯的姑娘。   被送进这提督府里来,也是身不由己。   薛令微忽然想到什么,只对青妍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青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去?”   “你等着我便是。”   薛令微离开东苑之后,便找到了钱仲,央求他去外面的集市上买点蜜糖回来。   钱仲虽然不明所以,但想到督公的吩咐,而且这红菱姑娘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便答应了。   不到一刻钟,薛令微便捧着那二两蜜糖回来了。   “青妍,给你这个。”   青妍愣愣的看着那小罐子里的东西,她知道这是什么。   薛令微接着说道:“以前我每每不高兴,有个人就会给我吃这个,吃了这个心情会好呢!”   青妍怔愣片刻,接过那蜜糖。   “你母亲去了,你难过,可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的不是?”薛令微想来想去,自己也只能这样哄她了,她不知道青妍喜不喜欢吃这个,总之,她曾经是很喜欢吃这个的。   大概是因为那是曾经的那个人给的。   “你快尝尝,我以前心情不好了,尝一下蜜糖,就会变好。”薛令微顿了顿,接着道:“不知道你会不会跟我一样,但难过的时候,吃些甜的,心情总是会变好的吧?”   青妍红着泪眼,愣愣的看着薛令微。须臾,挑起一点送到嘴里。   “如何?”   青妍细细的尝着,甜蜜的味道充斥舌尖。   薛令微见她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这味道?”   青妍抿着唇,眼泪没忍住又滚落下来。   薛令微见她又哭了,以为是自己的过错,赶忙坐到她身边替她擦眼泪,“怎么了?难道是这蜜糖难吃?”   薛令微以为是这蜜糖的味道不对,便自己挑了一点尝了一下,“这蜜糖是好的呀。好青妍,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吃了,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你给弄来——”   她去问钱仲要蜜糖的时候,本来以为钱仲堂堂提督府的卫长,是不可能答应他的,她本准备好一番说辞了的,谁料钱仲轻易便答应她了。钱仲虽然有的地方不通情达理,但这种小事还是很好说话的。   青妍听薛令微这样说,一把又抱住了她,带着哭腔说道:“谢谢你红菱,从未有人对我这样好过,除了母亲,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   薛令微愣了一愣,随即轻声安慰:“别难过了,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但你现在还有我,我也是什么都没有的人,虽然咱们都是身不由己,但若你不嫌弃,我比你大一些,你可以当我是姐姐。”   “谢谢你红菱,谢谢……”青妍不住的道谢,又不住的落泪哽咽,“可是母亲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念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薛令微仔细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怎么这样说?你母亲生前那样疼爱你,必定不会愿意听到你说这种话,你母亲九泉之下也一定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母亲不在了,但我们起码还活着不是么?要好好活着,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薛令微永远记得一年多以前在公主府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自小母亲对她不严苛,一直都希望她能开心的活着。   好一会儿,青妍才慢慢平复下来。   薛令微将蜜糖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一边,道:“不喜欢吃这东西,就不要吃了。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寻来。”   青妍却重新将蜜糖捧在手心里,对薛令微笑了笑:“不,我喜欢吃。以前我和母亲过得拮据,母亲也只能买这个东西给我吃,哄我开心……”   薛令微听她说喜欢,也就放了心:“你喜欢就好。”   “只不过,母亲再也不会买蜜糖给我吃了。”   “你母亲不能给你买了,那就我给你买。咱们都要好好的,好好活着。”   青妍顿了顿,重重点了下头:“好,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见青妍没有来之前那么难过了,薛令微舒了一口气。她是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如此难过,尤其是青妍这样的姑娘,一哭,她的心也就跟着软了。   如此说来,赵珒还算是有些人性,没有对青妍这样单纯的姑娘下手。   “对了红菱。”青妍彻底平静之后,忽然好奇,“以前你母亲也会给你买蜜糖么?”   青妍以为红菱出身卑微,跟自己兴许差不多。   “我母亲啊,她没有给我买过这种街坊的小吃。”   “啊?那给你买蜜糖的人是谁啊?”   薛令微望着窗外的阳光,透过那阳光,仿佛看到了那个捧着一罐蜜糖笑的温柔的男人,不经意间,她也跟着笑了笑。   青妍看她望着窗外笑,以为那边有什么人,循着薛令微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却又空空如也。   “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青妍见她这副表情,便猜到一二:“那人是个男子?”   “嗯。”薛令微道,“他是我此生遇到过的,最好的男子。”   青妍大概能想到,那是红菱在苏州时心仪的男子,只是最终却被送来这京城,做了权宦的侍妾。   她们不过都是苦命的人。   “红菱姐姐看起来好像很喜欢那人。”   “我是很喜欢他。”薛令微没有否认。她不明白当初赵珒对她说的什么男女之情,也不懂喜欢有多少种。   但她曾经,就是很喜欢赵珒,毫不避讳的。   “红菱姐姐是个很好的姑娘,那位公子失了姐姐,想必一定也很伤心难过。”   薛令微看了青妍一眼,轻哼:“他才不会伤心。”   “啊?”青妍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令微脸上的笑意随着收回的目光渐渐退去,然后,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因为他死了。”   “啊?……怎么会死了?”   薛令微冲着青妍挑眉一笑,打趣道:“所以啊,也不会有人给我买蜜糖了,所以青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妍低低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握住薛令微的:“没关系,过去的事情便叫他过去吧,今后便由我来给红菱姐姐买蜜糖。”   “本来是安慰你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你来安慰我了?”   被薛令微这么一番安慰,青妍暂时是没有那么伤心了,“都是命苦的人,那我便与红菱姐姐互相安慰罢。”   薛令微笑了笑,道:“除了这个,你还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寻来——”说罢,薛令微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山珍海味那些便算了,我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青妍才刚刚回来,对这两日的事情自然不知,所以也便好奇的问了一句:“还没问红菱姐姐,这蜜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不是不能出府么?”   “自己不能出府,还不能叫别人帮忙带么?钱仲虽然表面刻板,但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通情达理,若是你还想吃个什么东西,我去说说,兴许他都能答应。”   从逃走又被抓回来后,薛令微明白了一些事情。既然之前府里的守卫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是受了赵珒的命令,那钱仲不拒绝这些小事,想必应该也是赵珒吩咐的。   果然还是要哄好赵珒。   昨夜那件事情之后,薛令微本来以为玉如又会寻自己不痛快,谁知下午,玉如竟亲自来东苑与她赔礼道歉了。   “往日是姐姐冲动不好,妹妹宽宏大量,就别跟姐姐计较了,如何?”玉如一改往日的刁钻,变得极为热情,好似与薛令微的关系有多好一样,还送来了一些珠宝首饰。   薛令微此生见过最会装模作样的目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珒,另一个就是玉如。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玉如揣着什么心思,她表面接受是一回事,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一回事。   既然玉如亲自与她把手言欢,她也不能不顺势而为。与玉如闹的太僵,反而没什么好处。   薛令微亦笑着回道:“玉如姐姐言重了,既然姐姐不计较嫌弃,我哪有跟玉如姐姐计较的道理?”   玉如听了,热情的握住薛令微的手,笑颜如花:“就知道妹妹是那通情达理之人,这些珠钗手钏都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权当是给妹妹赔罪的,还望妹妹不要嫌弃了。”   薛令微见那些珠钗手钏的确不菲,既然人家送上门来,自己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来日方长,自己总要存一些值钱的东西,有备无患。   “红菱惶恐了,多谢玉如姐姐的一番美意,那我便收下了。”   对于玉如来说,之前赵珒赏给她的这些东西并不少,拿出一点来与这丫头言和,并不亏损什么。   玉如对薛令微的态度扭转,对青妍也自然一样。   等她走后,青妍瞧着那些看起来名贵的珠钗手钏,道:“红菱姐姐还是小心一点吧,玉如可不是轻易与人为善的人。她如今突然转变了态度,定有所图谋。”   薛令微看了眼门外,悄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青妍会心一笑,拿起一支珠钗,仔细观摩着,羡慕一叹:“大人对玉如可真是好,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名贵的珠钗。”   薛令微听了打趣她:“你要是愿意做玉如伺候大人的那种事,这些东西你也会有。”   这小半日,薛令微将这府里的事情给青妍说了个大概,唯独省略了与赵珒之间的关系。   所以青妍也知道了玉如每夜去赵珒房里是干什么。   听薛令微这么一说,她忙放下珠钗,拨浪鼓似的摇头:“这我可不敢。我还是穷着罢了。”   薛令微笑开来。   傍晚,赵珒从皇宫回到书房,钱仲照例前来向他禀告薛令微这一整日的行踪。   “今日青妍姑娘回府,说是家中母亲病逝,红菱姑娘一整日都待在东苑安慰青妍姑娘,并没有去别处。只是叫属下出府去买了二两蜜糖。”   赵珒听到蜜糖,手里的笔一顿。   须臾,他头也未抬,对钱仲吩咐了一句:“告诉何家的人,好生安葬何青妍的母亲。”   “是。” 第30章   接下来的几日, 赵珒晚上基本都在府里。   这几晚赵珒也只是抱着薛令微睡觉, 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事情。除了会强迫她对自己说一些骚话。若是她不说,他就不会罢休。   一开始薛令微还会觉得难以启齿, 但经过几晚之后,她竟也习惯了。   说那些骚话总比让她做臊事强,既然赵珒喜欢听, 她说就是了。   自她每晚去了赵珒的房间之后,赵珒就再也没有唤过玉如伺候。   表面上玉如依旧跟薛令微姐妹相称, 热情熟络。不过薛令微心里可明明白白的, 玉如背地里铁定恨她恨得牙都要碎了。   薛令微受宠, 青妍也跟着捞了好处。自她入提督府那夜在赵珒房里吓得昏过去,赵珒便将她丢到东苑再没有问过。以前虽然是能吃饱穿暖,但总归没有现在舒坦。   想吃什么就有,还有好看的珠钗和衣裳。连东苑那两个丫头也一改往日的态度,尽心尽力的伺候起来。   青妍低低一叹:“果然还是得势了好。”   青妍自小到大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一直看人眼色, 受尽欺负。   如今这小小一番扬眉吐气, 叫青妍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午后, 玉如派人送来一碗燕窝粥,等玉如的人走后,薛令微便将那粥悄悄倒了。   青妍有点惋惜:“虽然咱们要防着玉如,可如今姐姐受督公的宠爱,她总不会蠢到现在给姐姐下毒吧?”   纵然薛令微以前被长公主保护着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但她自小便接触那样的环境, 看过也听过不少一些人为了利益和目的明里暗里做的恶毒腌臜之事,她没法猜测性格极端的玉如因为嫉妒到底会做出什么,所以她只能万事小心。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你之前也说过,怀疑以前府里死的女人是玉如做的不是?”薛令微将倒在秋海棠根部的燕窝粥用土埋了起来,“你若是想吃,我亲自给你做,别人送的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呢?”   青妍眼前一亮:“红菱姐姐还会做吃的?”   “虽然说不上很好吃,但可以入口。”   “跟着红菱姐姐真好,难怪大人会如此喜欢你!要不是有姐姐来东苑陪伴,大人可能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薛令微对她深深一笑:“青妍,你若是也想伺候大人,那我就去跟大人说说,换你去伺候一晚如何?”   青妍听了,脸色一变,忙回道:“我绝没有这个想法,姐姐大可放心,我不会跟姐姐抢大人的恩宠,跟着姐姐能吃饱喝足不受气便足够了——”   薛令微见她诚惶诚恐的,打趣她:“你怕这个样子作甚?我又不是玉如。”   她其实是说真的,赵珒喜欢单纯安分的女子,恰好青妍也是,况且青妍肯定比她顺从。如果青妍也能被赵珒喜欢,那她就不用夜夜去给赵珒暖床了。   说是给赵珒暖床,但她天生体寒,到头来还不如说是赵珒暖她。   青妍态度坚决认真:“姐姐,我是说认真的,我懂人该适可而止,大人的恩宠,我从未肖想过,若是因此使我们姐妹离心,才是最大的罪过。”   见青妍确实是不愿意,大概是之前对她说的玉如是如何伺候赵珒的事情有阴影,便不打趣她了:“好好好,你不想那便算了。”   听薛令微这么回答,青妍才舒展笑颜。   本来薛令微还打算让青妍也跟着一起去哄得赵珒的欢心,这样就不是她一个人在努力,对今后她要做的事情也会更便利一些。可谁料青妍根本无此想法,甚至还有些抗拒,她只得作罢。   赵珒若是会留府,钱仲必先会来告诉她,然后她才开始着手准备提前沐浴,擦完香膏,去他的房里等他。   那香膏跟她以前所用的云梨香膏的味道特别像,但却又不像。   青妍也说,每每有女人被赐进提督府后,不管是谁,有没有伺候过赵珒,都得擦这香膏。   薛令微觉得赵珒有什么爱好都不奇怪。况且这香膏的味道她也挺喜欢的,比她以前用的还要清香。   不过在下午的时候,薛令微的葵水来了。   多年以来她一直这样,月事的第一天她都会难受的走不了路,只能坐着,或者是躺着。   钱仲来的时候,青妍去给她煮姜糖水去了。薛令微痛的脸色苍白,只能叫伺候的丫鬟告诉钱仲她身子不适,不能伺候赵珒。   钱仲听了丫鬟的话,沉思片刻,想起督公的嘱咐,他觉得还是亲自看一眼为妙。   钱仲是赵珒的心腹,丫鬟没有权利阻拦,便任由他去了薛令微的卧房。   当钱仲看到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脸色苍白的薛令微之时,便信了她确实是身子不爽,便询问:“听说红菱姑娘身子不适,可要去请个郎中来给姑娘看看?”   “谢钱卫长关心,不必请郎中,只是我今夜不能陪大人了,你帮我告诉大人一下吧,今夜就请他唤玉如伺候吧。”   见薛令微如此不适还说不用请郎中,钱仲疑心又起:“姑娘的脸色不大好,身子不爽,怎不用请郎中?”   薛令微听出钱仲是在质疑她,顿了顿,便只好说道:“钱卫长不必疑心于我,我只不过是月事身子不适,这是老毛病,请郎中无用。”   钱仲一听是月事便恍然明白过来,他没再继续说别的,只道:“那姑娘便好好休息吧,我会告诉大人的。”   “有劳钱卫长了。”   薛令微在榻上一直躺到天黑,青妍给她煮了不少的姜糖水,最后又给她肚子处放了一个汤捂子。   青妍往薛令微的被褥里抹了一把,诧异道:“虽然现在是秋凉之季,可红菱姐姐,你躺这么些时候了,怎么被褥里都没什么暖意啊?”   “我天生体凉,所以我的被褥里经常不大有什么温度。”   青妍了然:“难怪姐姐来月事会如此痛苦。不过没事,我的身子比姐姐暖,今夜姐姐不用去伺候大人,我便来帮姐姐暖暖被褥。”   薛令微柔柔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姐姐跟我还需如此客气?太见外了。”青妍坐在床沿握住薛令微的手,“以后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姐姐对我好,我肯定要对姐姐好。”   薛令微自小没有多少兄弟姐妹,一起玩的最多的就是如今已经远嫁的仁昭公主,仁昭公主与她打打闹闹,虽感情不浅,与青妍却又是不同的感觉。   “如此看来,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倒还真是不错。”   青妍浅浅一笑:“红菱姐姐莫非没有姊妹?”   “有个堂姐,不过她可没有你这么体己贴心。”   薛令微想起仁昭公主,也不知道她如今过的如何。   宫变之后,她被废为庶人离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回来后才知道,朱赟登基后不久,她便被赐婚给徽州府知府程尚元,之后便一直待在徽州,没有回来。   若非皇帝允许,仁昭公主也没有理由回来。   青妍低低叹了口气:“今夜姐姐身子不适,大人一定会招玉如伺候,那玉如指定乐极了,怕是巴不得姐姐天天身子不适呢。”   “以前一直是玉如伺候,如今我来了,夺了她的恩宠,她肯定心有不服,不过也不能总是我伺候大人,再说了,玉如伺候的可不是我们伺候的来的,大人自己喜欢就成。”   她还巴不得是玉如去伺候,不然每夜睡在赵珒身边,她都不能彻底安稳。   青妍啐了一声:“这两日就先便宜了玉如。”   因为玉如以前经常为难青妍,给青妍难堪,活在玉如的淫威之下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所以青妍打心眼儿里讨厌玉如。   本来以为这夜就该这么安安稳稳的过去了,薛令微与青妍躺在一起,有了青妍暖被褥,薛令微比之前才要好受多了。   熄灯之后与青妍说了会话,正昏昏欲睡,便听到丫鬟在门外叫她们。   青妍起身掌了灯前去开门。门打开之后,薛令微听到青妍极为诧异的唤了一声:   “大人?”   薛令微登时怔住,赵珒来了?   “她呢?”赵珒往里面看了一眼,“已经睡下了吗?”   青妍欠着身子道:“回禀大人,奴家与姐姐才刚刚睡下。”   赵珒看了青妍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知道青妍的卧房在隔壁不在这里。   “姐姐身子不舒服,所以奴家晚上留在这里想着照顾姐姐。”   赵珒颔首,对她道:“你回去吧。”   “是。”青妍见赵珒这个时候来,而且穿着整齐,想必多半是没有唤那玉如伺候,心里暗自欣喜之余,又听赵珒叫她回去,大概是想叫红菱伺候的意思,不过她看红菱今天确实是难受,有些为她担心,生怕赵珒会不顾红菱的身体做些什么事情,便壮着胆子添了一句:“……不过大人,姐姐今日她……”   青妍还未说完,便被赵珒不动声色的打断:“我知道,你回去。”   青妍不敢再言其他,回去穿上自己的衣裳便出去了。   薛令微在赵珒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坐起身来,待青妍离开后,她听到门重新合上的声音。   接着,赵珒已经往这边走来,自床边坐下。   薛令微强扯出一丝笑意:“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赵珒这个时候,不应该叫玉如伺候吗?   赵珒忽然开始脱鞋。   薛令微坐直了身子急忙阻止:“大人,我今日来了月事,实在是不舒服,要不还是叫玉如伺候你吧?”   她可不想在这么难受的时候,还要再加一个让她提心吊胆的赵珒。   赵珒已经将鞋和外氅都脱了,没理会她的话,对她道:“睡进去。”   薛令微顿了顿,还是顺从的往床里面挪。   赵珒掀开被褥躺了进去,看她脸色确实苍白,还同以前一样。又战战兢兢的看着她。   他笑了一声:“都睡在一起好几晚了,还不能安心?你想想,我真的想对你做什么,你逃得了吗?”   薛令微攥着被褥,“可……可是……”   可是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要跟自己睡?明明应该可以叫玉如伺候的吧?   “可是什么?”赵珒挨近她,“如今晚上若是不抱着你睡,倒有些不习惯了。”   薛令微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然而背已经贴到了墙壁。   她真是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怕冷吗?还一直坐在那里,我又不会吃了你。”赵珒将她拉过来,圈到自己怀里靠在床头,掖好被褥,“以前天凉了你会吵着我陪你睡,如今我主动来陪你,还不愿意?”   她确实是不大愿意——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出来,便道:“其实奴家早就习惯一个人睡了,奴家一个人睡,也能快点好,才能早点去伺候大人不是?”   “你体凉,若是一个人睡,晚上还不痛死你?”   “这一年过来奴家都是一个人睡,不也好好的过来了么……”之前在福州,每每来了月事的头一天,她都是在被褥里塞两三个汤捂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话音刚落,赵珒修长的手指忽然箍住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我好心来陪你,你就不能顺着我说话?”   这么会功夫,薛令微身上就被赵珒捂得重新暖和了起来。要薛令微说实话的话,的确是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暖和舒适——   赵珒知道她来这事时有多难受,见她气色不大好,也不想怎么为难她。如此便放开了她。话锋一转:“想不想知道今晚我给你带了什么?” 第31章   薛令微愣了愣, 下意识问:“什么?”   转眼间, 赵珒手心里便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白玉罐子。   薛令微望着他手心里多出来的东西,一瞬间愣了神。   “你应该很久没有吃到京城的蜜糖了。”赵珒见她只是呆呆看着, 一动也不动,低低笑了声,摊开她的手, 将那罐蜜糖放在她的手心里,道:“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   薛令微捧着那只白玉的小罐子, 与当年的一模一样。   虽然一样, 却不是当年的那罐了。   “不尝一尝?后宫的郑贵妃正好也喜欢蜜糖, 今日恰逢有人进献,我刚好在,便请贵妃娘娘赏赐了一些。比之市井间卖的味道要绝佳的多。”   “多谢大人记挂。”薛令微静静回道,“只是……奴家早已不喜欢吃这个了。”   赵珒听罢,沉默片刻, 才问了句:“是真的不喜欢吃了, 还是不喜欢我给你的?”   薛令微闻言一怔, 却不敢抬眼看他。   赵珒拥着她的手稍稍收了收, 语气听起来并无多大变化:“昨日不是还央钱仲出府去给你买?我以为是你想吃,莫非,你还是比较喜欢别人给你买的?”   薛令微没有看见赵珒眼底那丝异样的情绪。   “没有。”薛令微回道,“昨日是为了哄青妍,不是奴家想吃。”   薛令微话毕,赵珒沉默了半晌。   薛令微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何尝不知?   须臾,只听赵珒忽然笑了笑,对她说了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念着你不舒服便亲自过来陪你,又给你带蜜糖,你却如此不领情。”虽然话里带了点埋怨,但语气并未重半分,自再次相见之后,他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似乎都没有重过。   即便是威胁,亦或是警告。   薛令微大多时候都看不透赵珒,捉摸不定他的喜怒,或者说他的所有情绪,大多时候都被那一层温和的假象覆盖。   猜不透的东西,更叫她惶恐。   薛令微只得回道:“奴家并非是不领情,只是奴家确实是不喜欢了。”她抬眼看他,一双眸子清澈无害,“大人不是说过,奴家不能骗大人吗?奴家不喜欢,总不能欺骗大人。”   赵珒听她巧舌如簧,食指轻轻刮过她的脸侧,眼神逐渐深邃了几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双眼眸早已不似当年干净透彻,里面早已埋了许多薛令微看不透的东西。   “姌姌。”他轻轻唤了她一声,问道:“以前的那个我,真的叫你如此喜欢?”   赵珒突然如此一问,薛令微却没有回答。   赵珒轻笑,“那样的赵珒确实很好——可惜,那是假的。你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赵珒,都是我。姌姌,你好好认真的告诉我,不要拿好话哄我,以前的那个赵珒,真的有那么好?”   薛令微下意识觉得就算赵珒叫她不要拿话哄他,也不能真的说真话。可下一瞬,她却将真话说出来了。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叫赵珒的眼神沉了三分,再没有回温。   “姌姌,你怎么就信了我的话?”   薛令微觉得后颈莫名有道凉风,她想错了。赵珒总是阴晴不定的,不管他怎么说,只要可能是让他不高兴的,她都不该说出来。   诚如他说的,不管是以前的那个赵珒还是现在的赵珒,都是他,他何须也跟着一起纠结过去和现在?简直是徒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赵珒脸色有些不妙,薛令微忙道:“这是大人让说的,奴家只是依了大人的意思。”   明明就是他让说的,到头来不高兴还要怨她?   “你可知道,叫你说实话的人,其实心里都不会愿意听到实话。”赵珒将她手里的蜜糖毫不留情的丢开,白玉做的罐子在地上撞开,蜜糖洒了一地,薛令微的心登时猛地一跳。   “姌姌,你就不会骗骗我?”   说着,他的手便滑进被褥里,附上她的小腹。   薛令微身子一怵,她被赵珒揽在怀里,退无可退,惊得坐直,赶忙说道:“……大人!奴家嘴笨,刚才说错了,其实现在的大人也很好,那都是大人,没有什么区别!大人别生气,就饶了奴家一回……”   赵珒原本有些沉沉的脸望着她突然笑开,又将她拉过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可有说过要对你怎样了?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求我饶了你?我在你心里何时成了心胸狭隘的人了?”   薛令微咽了口口水,虽然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却比心胸狭隘的人难伺候……   赵珒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掌心轻轻揉着她的小腹,低声细问:“还难受么?”   被刚才这么一吓,薛令微的那点难受早就算不得难受了,“有大人为奴家暖着,好很多了。”   “你这脑子转的倒快,这么会功夫,就会哄我了。”   “不,奴家是说真的。大人为奴家着想,奴家对大人感激不已。那蜜糖……其实奴家还是喜欢的。”不管怎样,她还是先好话说尽,哄好这尊佛,免得他又没完没了。   赵珒瞥了眼洒在地上的蜜糖,没有计较别的,只道:“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去宫里,再给你带回来就是。”   “那奴家就先谢过大人了……”薛令微说着,往他怀里蹭了蹭。   这么几晚下来,她知道赵珒喜欢她主动挨着她,所以此刻也便投其所好的主动凑到她怀里。   “你若是早这样,那罐蜜糖也不至于浪费了。”   “是,一切都是奴家的不是,辜负了大人的美意。”   赵珒没说话,那表情也看不出对她这番讨好到底是满意是不满意。   “大人?”薛令微想着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没有到位,想了想,便软了软声音:“大人,奴家今夜身子难受,实在是困乏了,能不能……”   赵珒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抱着她入眠。   灯灭之后,二人再没有说一句话,薛令微满怀心事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赵珒叫她做的那些事情说的那些话,与以前在公主府他们在一起时雷同,除了主仆身份的调换,他对她,或者要她做的,似乎都像是在重复曾经。   她以前总是把喜欢赵珒挂在嘴边,如今,他夜夜要她说一遍。   赵珒做这些事情也许是喜欢她,可如今他的喜欢与当初并不一样,现在的喜欢,又不大像是喜欢。   倒像是在缝隙里寻找什么。   可赵珒到底要找什么,她无从得知,也没有多少心情去了解。   只要赵珒喜欢她,不管是哪种喜欢,都对她有利。   ——   小半月过去,除了没有自由,薛令微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赵珒的生辰将近,沈芸近日没有像往常那样时时不在提督府了,她已经开始招呼下人准备起来,对赵珒的生辰,沈芸似乎极为重视。   当年皇太子一案死在母亲手上的人牵连着无数,赵家亦是如此,被株连九族,只有赵珒和其表姑沈芸活了下来。   当年之时她也略知一二,派去围剿皇太子一党的是西厂的人还有锦衣卫,那些人做铲除异己之事一向干净不留后患,当年赵珒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和沈芸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这恐怕只有赵珒和沈芸自己知道了。   虽然好奇是好奇,但薛令微不会闲着去调查这些,赵珒过去如何未来如何,都与她无关。   这是薛令微第一次知道赵珒的生辰之日。以前她问过他,只是那时他说自己不记得了。   他的生辰在下月初二,还有十二天。   玉如也早早的开始准备,说是准备了一支鼓上琵琶舞,届时在宴席上一展风华,她没有避着薛令微,自己要做什么都尽数奉告。   其实玉如毫无保留,也是想知道薛令微会在那日准备什么。   毕竟她知道薛令微这个江南第一舞姬一舞倾城的名号,她听人说中秋那日,薛令微就是一舞惊艳了赵珒,才被送到提督府给赵珒做了侍妾的。   “据闻红菱妹妹舞姿倾城,姐姐不才,想叫妹妹指点一二,不知道妹妹可否指教指教?”   “玉如姐姐谬赞了,其实我的那些舞,也上不了什么台面。”薛令微想用场面话敷衍过去。天知道她根本不会跳舞,顶多就会之前荣娘教她的那一支,在玉如面前根本拿不出手,况且过了这么些时日,那些舞步她都有些忘记了。   谁知道她这所谓‘一舞倾城’根本就是冒名顶替的?   “红菱妹妹何须如此谦虚?倘若你的舞都上不了台面,那我的还能算作什么呢?”   玉如心中冷笑。这个红菱容貌身姿不差,她倒是要看看她的舞到底能惊艳到何种程度,到时候,她也好做个准备。   薛令微见玉如不肯罢休的样子,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继续敷衍过去。一边青妍便道:“玉如姐姐既然是来请红菱姐姐指教的,不如玉如姐姐先跳一支舞,红菱姐姐也好指点不是?”   玉如听了,满是自信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个红菱几斤几两,但她对自己的舞技还是极有信心的。   “青妍妹妹说的极是,那不如我先在二位妹妹面前献个丑。红菱妹妹再作指点如何?”   薛令微已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着答应。   玉如说着准备了一下,便开始舞姿摇曳。   薛令微心虚极了,她哪里懂这舞是好是坏?只知道是好看还是不好看罢了——   况且玉如跳得,确实好看。 第32章   玉如一舞完美落幕。为了要知道这个红菱到底几斤几两, 今日这支舞可谓是用心去跳到最好的。   她回到薛令微跟前, 看不懂薛令微脸上那是什么表情。   莫非自己的舞入不了这小狐媚子的眼不成?   玉如暗暗诽腹,面上挂着笑意, 语气温和:“红菱妹妹觉得我方才那支舞如何?可否有什么不足之处?”   “玉如姐姐舞姿倾城,完美无瑕,哪有什么不足之处?”   玉如听罢, 笑了笑:“妹妹莫要拿好话敷衍我,我是真心求教, 还请红菱妹妹不吝赐教。”   “玉如姐姐说笑了, 我的舞姿比不上姐姐的, 哪里敢说什么赐教?”薛令微真不是敷衍,她确实是觉得玉如跳得好看。若真说挑毛病这种事,叫荣娘来说不定能挑的出来,她是一点不足都看不出来。   人美,舞也美。   玉如心中冷笑, 认定薛令微是在故意谦虚, 想保存实力。她道:“不如妹妹舞上一支, 叫我开开眼界?”   她如此“诚心”请求赐教,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不信她真的不给这个面子!   薛令微支支吾吾的,玉如奔着要她跳舞的目的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是再回绝,那就成她的不是了。   可她……确实是不会跳。   “我……”薛令微强笑,她要是跳了, 那就是让玉如看笑话,思来想去,薛令微觉得自己还是说实话为好。“我确实是不会跳舞,我说的是真的。”   玉如怎么相信?这丫头定是想偷偷在大人生辰那日大展风采,防备着她呢!   玉如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我已经如此诚心求教,妹妹还是不肯给这个面子,想必姐姐的舞姿,根本没有入得了妹妹的眼,所以妹妹才不肯指点指点姐姐。”   薛令微就像哑巴吃了黄连一样,根本解释不清。她又不能说自己不是红菱。况且,就算是她说自己不是红菱,看玉如这副样子,也只会认为她是在推辞。   青妍在一旁有些不服气了,虽然想到薛令微可能是不愿在玉如面前展现实力,但玉如如此咄咄逼人,若是不让这个玉如服气,倒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玉如姐姐此言差矣,红菱姐姐不过是不愿张扬罢了,哪是玉如姐姐说的那样?”青妍轻轻捅了捅薛令微,道:“既然玉如姐姐如此诚心,红菱姐姐不如就随意跳上一支舞。”   青妍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红菱随便跳一支打发她,叫玉如闭嘴。   “可,可我……”   青妍一直也以为薛令微容貌身段都好,又是江南第一舞姬,这舞技必定高于玉如之上。   玉如冷笑,干脆就顺着青妍的话说了:“青妍妹妹所言极是,所以,红菱妹妹还是让姐姐我好好开开眼界吧。”   青妍见薛令微犹犹豫豫的,有些纳罕,以为是薛令微不屑给玉如跳,于是拉过薛令微,悄声说道:“红菱姐姐,你就随便跳一支,打发她就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那么嚣张,肯定不会罢休。”   “可是青妍,我真的不会跳舞啊。”   这话别说玉如不信,青妍也不信:“红菱姐姐,玉如来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我觉着,你不如好好跳上一支,让她觉得自己胜算全无更好。”   “青妍,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不会跳舞……”   “红菱姐姐,跟我你怎么也说这话呢?”   薛令微简直哭笑不得,怎么就没人信她呢?   玉如见她们二人窃窃私语,料想大概这红菱根本不会轻易跳舞,便扬声故意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想来是红菱妹妹真的瞧不上我的舞,妹妹之前还说想与我好好相处,可今日这番态度,真是叫我不解啊。”   薛令微实在没办法了。沉默须臾,只好硬着头皮,咬牙说道:“……这可是你们让我跳的啊。”   玉如见她答应,来了劲:“妹妹难道还怕自己技不如人?”   薛令微苦笑,她说对了,她还真的是技不如人。   青妍不服气的对玉如故意说了句:“红菱姐姐的舞姿在中秋宫宴上可是惊艳四座过的,何来技不如人一说 ?”   薛令微简直想哭,到底是谁传她舞姿惊艳四座的?竟叫玉如和青妍深信不疑,如今可真是要害苦她了——   “所以这不是才要红菱妹妹让我开一开眼界么?我倒是期待红菱妹妹的舞姿能叫我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玉如心底暗暗啐了一句。青妍这死丫头片子,以前对自己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如今靠着红菱得势,竟如此猖狂。以后可别让她逮到什么机会,不然她非得好好整治整治这个死丫头!——   “这是自然的!”青妍转脸对薛令微说道,“红菱姐姐的舞姿定是冠绝天下的!”   薛令微听得越发心虚——青妍啊,我求你别再说了。   薛令微心虚的不敢说话,她只会那支水袖舞,只得叫丫鬟拿来水袖套上,然后仔细回想了下那支舞的舞步。   玉如和青妍静静等着她,薛令微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们也没有再开腔。大概是以为薛令微实在蓄势待发。   玉如好整以暇,不管薛令微要准备多久她都等得起,她倒要看看,那惊艳整个宫宴的舞姿,会如何叫她无话可说。   薛令微仔细回忆了好几遍那支舞的舞步,想想差不多了,便抬头看她们,心虚的说了句:“那我可就开始了。”   青妍投给她一个笑容,也是极为期待。   看到青妍期待的表情,薛令微顿时就想退缩了,她都能想到等会青妍会是什么失望的表情。   然而箭在弦上,不容不发。   她干脆不再去看她们——硬着头皮开始跳起来。   几个动作过去,玉如的表情开始陷入疑惑。   又几个甩袖过去,玉如的表情又从疑惑转变为僵硬。   不仅仅是玉如,连青妍的表情都开始渐渐凝滞了。   甩袖僵硬,舞步也像是生拉硬凑的一样。   跳到一半,薛令微突然就忘了动作,然后停了下来。   “先等等啊,我有点忘了怎么跳了。”薛令微也不管玉如和青妍是什么表情,不管怎么说,这舞总得跳完吧?   “你……”玉如的表情极为难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样。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为了衔接下一个动作,薛令微便重复了上一个甩袖,水袖才刚扬起来,就听玉如极为愤怒的一声:   “够了!”   薛令微登时怔住,不解的看向玉如:“……怎么了?”   玉如盛怒,道:“好你个红菱!你即便是不愿赐教,也不该拿这种东西羞辱我!你以为如今大人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这回换薛令微不解了。她就跳了支舞,又没有说别的话,何时羞辱她了?   “这不是你非要叫我跳得么?”薛令微反驳了一句。   玉如怒不可遏,“你故意拿这种不伦不类的舞糊弄我,是想说我的舞就值这种水平么?!你不愿赐教便不愿,不想与我好好相处就直说!我省的拿自己的热脸贴你的冷腚!”   薛令微被这么莫名冤枉,也恼了:“玉如,你这话不讲理啊,我之前说了我不会跳舞,你不信,非要我跳,我跳了你又说我羞辱你,你究竟想怎样?到底是谁不想与谁好好相处?难道每回不都是你主动挑事的么?!”   “你!”玉如被这话激怒,干脆撕下这段时间的伪善,“你这个下作的狐媚子!你别不识好歹!”   被莫名其妙骂这么一通,薛令微也是恼极了,“究竟是谁不识好歹?玉如姐姐别将自己说的这么委屈,你说你拿热脸贴人家冷腚,谁知道你的脸是冷是热?到头来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怪别人的腚冷?!”   玉如竟被呛的说不出话来。   青妍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她是第一次见温柔的红菱骂起人,也能如此厉害。   “你竟骂我?”   薛令微委屈的很:“我何时骂你了?是你先骂我才对吧?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骂你了?”   玉如确实是找不出她什么地方骂了自己,但薛令微的话就是让她很生气。   “你说不知是我脸冷还是腚冷,你这言下之意,莫不是骂我的脸不如腚?”   薛令微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被玉如断章取义这么一提醒,茅塞顿开:“这可是玉如姐姐自己说的,我可从未说过,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凡事都要讲个道理,玉如姐姐总是喜欢断章取义自我认为,觉得人人都想与你过不去,我也无话可说!”   “你!你——”玉如觉得薛令微先是羞辱自己苦练十几年的舞,又羞辱自己的容貌,这胸口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又气又恼,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竟然被气哭了。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玉如咬牙切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薛令微对玉如确实是没说的了。   玉如正想开口骂,然而薛令微的目光正好瞥到站在门口不知多久的赵珒,下意识脱口而出:“大人?”   玉如快到嘴边的辱骂被这一声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赵珒身边跟着钱仲,见她终于看到自己,便走了过去。   玉如咬着下唇,立马哭了出来,委屈的凑到赵珒身前:“大人……”   赵珒看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我来东苑想要红菱妹妹指点舞技,谁料她……”玉如低低抽泣,那模样像是真的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以袖拭面,简直我见犹怜,“谁料红菱妹妹竟仗着有大人的宠爱,出言羞辱奴家!”   “竟有此事?”赵珒眉头一皱,像是真的才知道一样,“她都羞辱了你什么?”   玉如以为赵珒这么问,应当是刚刚来,应当没有听到她们刚才吵了什么,于是继续委屈的说道:“她说奴家下贱,嫉恨她得了大人的宠爱,说奴家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伺候大人——”   薛令微瞠目,这玉如还真是会颠倒是非,竟在赵珒跟前如此污蔑她。她怎忍得了这莫名的污蔑?当即便辩驳道:“你胡说!我何时那样说过你了?那热脸贴冷腚的事不是你先说的?我根本就没有骂过你!”   玉如不顾薛令微的辩驳,继续哭着对赵珒道:“大人,奴家一直尽心伺候大人,大人一直知道奴家的忠心。如今红菱妹妹却说奴家下贱,不就等同羞辱了家父这个堂堂提刑按察使?……”   玉如后面故意搬出她的父亲,悄悄观察赵珒的神色。 第33章   赵珒听罢, 煞有介事颔首道:“羞辱按察使大人, 确实不能轻饶。”   玉如听了赵珒这话,心底暗暗得意。   ——红菱这个狐媚子恐怕还不知道大人是用得着她父亲的吧?还敢和她叫嚣,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珒问了玉如一句:“那么你觉得,该如何罚她?”   玉如见赵珒向着自己,心中窃喜大人果然还是最喜欢自己, 否则怎会帮着自己说话?她很想好好的惩治那丫头,可在大人面前, 毕竟还是得矜持, 得让大人知道她多委屈——   如此想着, 玉如便道:“既然大人在这里,奴家还是觉得,由大人做主为好,相信大人一定会公平的处理此事,为玉如讨个说法的。”   赵珒瞥了薛令微一眼, 对玉如道:“无妨, 你直说便是。”   玉如听赵珒这么说, 心中窃喜, 便装作矜持的顺着赵珒的话道:“红菱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可犯了错若是不罚,谁还记得什么章法和规矩?所以奴家觉得,杖责十五棍以示惩戒就好。”   薛令微一听十五棍,看着玉如又惊心里又气。   这玉如怎能如此不要脸?污蔑她还想趁机让自己挨打, 十五棍打在身上,她这几日恐怕都别想下得了床了!   而且赵珒和玉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像是真就要这么定了她的罪名了一样。她甚至没想到赵珒这么轻易就信了玉如的话,连问都不多问几句。难道对于赵珒来说,他对自己的信任根本真的是一点都抵不上对玉如的?   可转念一想,赵珒跟玉如本就是一路人,但他们俩穿一条裤子,她又怎能吃这个哑巴亏?   薛令微正要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还未出口,便又突然听赵珒说了一句:“羞辱按察使大人之罪确实有罪,不过玉如,你欺骗主子,又该领个什么罪名呢?”   玉如正在暗自窃喜,听到此话,表情猛地一滞。   “大,大人……?”   “玉如,若真如你所说也便罢了。”赵珒对玉如笑了笑,仿佛他根本不是在揭穿她的谎言一样,“不过,在你叫她跳舞的时候,我便已经来了。”   玉如脸色瞬间煞白。   赵珒的目光从玉如身上移开,淡淡说了一句:“自己下去领那十五棍吧。”   这突然的转变叫薛令微有些猝不及防。本来以为自己会吃玉如的亏,可连为自己辩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受罚的竟就成了玉如了!   玉如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珒跟前:“大人!是玉如错了,玉如刚才不该那样说,大人就放过玉如吧!”   赵珒居高临下睨她一眼:“玉如,你知道我最不喜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心眼。”   “是……是玉如做错了,玉如不该忘记大人的话,也不该……”玉如懊悔万分,她当时也是气极了,才一心想让红菱知道厉害,她哪里想到赵珒早就来了?   赵珒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尤其是欺骗。   她能在他身边待那么久,就是因为她比那些死去的女人聪明谨慎。这不代表赵珒真的是那么好容易对付的!而且欺骗赵珒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想到这里玉如不免胆寒,又忙求饶:“大人就看在玉如对大人还有点用的份上,就饶了玉如一回吧!玉如下回绝对不会再犯了!”   “念你平日伺候的尽心尽力,所以才只叫你自己去领那十五棍,这可是你自己刚才说的。”赵珒没有多少兴致听玉如在这里纠缠,“若是再烦我,便不是这个结果了。”   玉如知道赵珒是个说得出也做得到的人,哪里还敢有什么停留,赶紧从地上起来,唯唯诺诺的领那十五棍去了。   这是第二回 薛令微见到玉如如此怂弱的模样。薛令微心中冷笑,想来玉如只会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她还以为玉如是个多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赵珒几句话就将她吓成这个扶不起的样子,可真是软的一点骨头都没有——   不过她好像也没有资格说玉如是软骨头,之前被赵珒吓唬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本以为赵珒会为了玉如罚她,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的讲究事实。   赵珒见她低着个头不说话,便道:“大人的处理,你可还满意?”   薛令微抬头便见他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忙道:“大人明察秋毫,奴家对大人心悦诚服。”   “哦?”赵珒扬了扬眉梢:“那你说说,你对我有多心悦诚服?”   “……”她一时词穷。她不过就是说说过场话而已,他居然还扣着字眼儿当真了?   “这……”薛令微狗腿道:“奴家对大人的心悦诚服,岂是能用言语说的清的?”   赵珒表示认同:“你说的有理,既然不能用言语说的清,不如就用行动证明?”   “那……大人想要如何呢?”   赵珒对她坏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想知道,那木架上的东西用在你身上是个什么样子。”   薛令微骇然,后退了一步。   赵珒却笑开来,“我逗你的罢了。”   薛令微不知所谓,赵珒好像一日不吓唬她就不舒坦一样,全然不管她会如何胆战心惊。   或者说,赵珒就是喜欢看她畏惧的模样。   到底他是何时染上这些怪癖的?还是说,真实的赵珒就是如此的变.态——   虽然每次赵珒吓唬完她都说是逗她,可薛令微还真摸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薛令微强笑了一声:“大人总是喜欢打趣奴家。”   赵珒看她水袖一眼,道:“好好将你那支舞练练,十几日后,你可要跳给众人看的。”   “什么?”薛令微错愕,“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要叫我……”   赵珒回道:“毕竟你是名镇江南的第一舞姬,总不能入了提督府,就将你倾城舞姿都荒废了。”赵珒故意咬重倾城舞姿四个字,手掌搭上她的肩,深深说道:“到时候,你可不要在其他人面前,给我丢了面子。”   薛令微暗暗咬牙,虽然这里有旁人在,可自己到底会不会跳舞,难道他不知道么?!   “大人,我的舞姿比不上玉如姐姐的,玉如姐姐为了给大人贺生辰,还特意的准备了鼓上舞,不如……”   “不如什么?你忘了玉如可被你罚了十五棍,十五棍下去,她这些日子哪还有什么时间准备?”赵珒收回手,“这责任,就得你担着了。”   “可奴家没有说过要惩罚玉如姐姐,是大人的吩咐,奴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啊!”   ——分明是他先是装着自己不知道真相,然后又叫玉如跳进自己挖的坑的,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怎么到头来反而都成她的事了?   “这样啊。”赵珒竟没否认,但他却说道:“可现在要说免去玉如的责罚也晚了,她已经受了那十五棍了。”   薛令微头一回见赵珒这么一本正经的耍无赖,赵珒如此笃定自己在那日跳舞,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在中秋宫宴上跳得好?所以就认为自己如今真的是舞姿倾城么?……   “大人,你知道奴家都有些什么本事的。”她隐隐提醒他。   “我不知道。”赵珒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一样,“不如你说说自己有什么本事?”   薛令微有点恼:“……罢了,大人不知道,奴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嗯,那便不说吧。”赵珒没有追问,只嘱咐道:“到时候,可别跳得如今日这般难看。”   被直接说难看,薛令微顿了顿。看向赵珒微笑的脸,暗暗咬牙切齿。可表面上还是强笑道:“为难大人了,大人竟也知道奴家跳的难看。”   “好好练练,总能拿得出手见的了人。”赵珒似乎是打定主意了要她当众跳舞,薛令微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既然知道她舞姿难看,还对她抱什么期待?须臾,她又听他说道:“今夜我待在东厂,明日才会回来,这十几个时辰足够你将那舞练完整了。明日下午我回来会看你练的如何。”说罢,他屈起手指刮过她的脸侧,“别偷懒,我可都知道的。”   见赵珒没有松口的意思,薛令微只得应承:“奴家记住了。”   赵珒说罢,便去东厂了。   赵珒走后,青妍和薛令微便回了房内。   青妍见薛令微趴在床上,她不知道红菱为何如此生无可恋,但赵珒能为了红菱罚玉如,还主动叫红菱那日跳舞,可见红菱在赵珒心中的地位足以超越玉如那个女人。   “红菱姐姐,没想到你如此聪明,一开始你那舞姿也确实是吓到我了,但后来看到玉如被气哭的模样我便明白了,原来红菱姐姐竟是为了这一手,那玉如今日被罚,看她还如何嚣张!”   薛令微诧异青妍这番解读,道:“我可没有想过跟玉如过不去,我是真的不会跳舞。”   青妍眼睛完成月牙:“红菱姐姐如此谦虚作甚?若不会跳舞,大人怎会叫你在大人生辰宴上在宾客面前跳舞?”   青妍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也想知道赵珒此举何意。   而且她的脸若是暴露于众人前,定会引起争议。   莫非——赵珒就是想故意让别人认出她不成?   “红菱姐姐,大人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你,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亲昵过,就连玉如,他都没有主动离她那么近——”青妍很是看好薛令微,“只要红菱姐姐得到了大人完全的宠爱和信任,届时即便是要赶那玉如出府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薛令微只得干笑。   青妍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跟赵珒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自然说的轻松。   但她是知道赵珒对她手下留情的,不然换做旁人,就以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这一点,她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第34章   薛令微虽然不会跳, 但还是按着赵珒的吩咐练习了。   她知道赵珒一直吩咐钱仲盯着自己。在这提督府,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举动都落到赵珒的眼里。   自己被赵珒盯得紧紧的,荣娘还叫她去偷什么印玺, 她怎么可能偷的出来?   昨夜赵珒不在府里,算是薛令微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了。   “红菱姐姐,钱仲在府门口呢, 没有在这边。”青妍偷偷去给薛令微望风回来。薛令微听罢,舒了一口气, 将那两只水袖丢到一边,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着。觉得身心疲惫。   “红菱姐姐, 这两天你怎么恹恹的?”青妍觉得能被大人主动要求在生辰宴那日跳舞,这对红菱来说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红菱姐姐怎么看起来不想跳舞的样子?”   “我确实是不想跳。”薛令微根本就没有这个天赋,赵珒下午要回来了,她也只能做到将舞步全部记起来,跳得流畅一点而已。   “红菱姐姐, 莫非……”青妍在她身边坐下, 悄悄问了句:“你是真的不会跳舞么?”   薛令微抬眼, 摊了下手:“难道这两日你还不信么?”   一开始青妍是不信, 以为薛令微谦虚。可这两日她一路看下来,才开始有些信了她不会跳舞这个事实。   “可……”青妍觉得说不过去,“姐姐不是江南第一舞姬么?大人不就是正看中了姐姐的舞姿,所以……”   “青妍。”薛令微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我是因为会跳舞才被大人看中的?”   ——薛令微觉着自己有必要找到这个造谣的人,好好掌嘴!要不是玉如也信了这话找自己指点, 她根本没有必要摊上这样子的事。   青妍想了想,道:“府里的人都这么说的,包括东苑伺候我们的那两个丫头,一开始好像是西苑的伺候丫头传出来的。”   “西苑?那就是玉如?”   “应当是吧。”   “那这玉如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   青妍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要不要差个丫头去西苑打听打听?”   薛令微摆摆手:“不必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玉如昨日挨了十五棍,心里一定记恨我们东苑,没必要再去招惹她。”   ——谣传就谣传吧,到时候要是在别人面前丢脸,那也是赵珒的事。   青妍心中仍旧疑惑:“不过青妍想不通,姐姐既然不会跳舞,又是怎么在江南小有名气的……”说罢,她又赶忙解释,“姐姐不要误会,我绝无贬低姐姐的意思。”   “这事要是说起来就长了,一时解释不通。不过等以后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告诉你。”   青妍听罢,浅浅笑了笑,脸颊梨涡深陷,“青妍相信姐姐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大人说下午要看你跳舞,那姐姐还是好好准备为好,趁着大人喜欢姐姐,那玉如受伤之际,彻底叫那玉如翻不起身来。昨日若大人不是正好听到之前你与玉如的争执,按照往日大人对玉如的宠爱,他必会偏心玉如。”青妍压低了声音,“玉如的父亲是提刑按察使柳赐,因为与大人在朝中颇有交往,所以大人才会如此宠爱玉如。”   “原来如此。”薛令微知道玉如的出身,当时只叹这按察使也真是够狠心,竟然将膝下唯一的女儿送给太监为妾,这其中缘由必定复杂。   不过那是赵珒的事情,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我要准备什么?”青妍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但对提督府的事情倒是了解不少,看青妍好像颇有主意,薛令微只得问她。   “大人其实很喜欢会跳舞的美人,除了玉如,之前被赐进提督府的大多数女人都是会跳舞的,而且大人还喜欢美人着一袭红裳跳舞,我记得姐姐那晚来府里,不也穿的是红色的衣裳么?”   薛令微回想当日,她的确是穿的一身红色。   ——当时是荣娘给她这么打扮的,今日她竟才知道缘由。   这竟是为了迎合赵珒的喜好?   赵珒为奴伺候她那几年,果然深藏不漏。她记得赵珒喜欢的大多都是偏向素雅的东西,她那时便是因他身上有那股子在这宫廷帝王家寻不见的干净如兰的气质,才会那么喜欢他,黏着他。   那时的赵珒是她心里的月光。   如今想来,只余不堪回首。   薛令微大概明白了青妍的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穿着红衣给他跳舞?”   “论手段和心机,我们都比不上玉如,若是不趁热打铁,那我们今后只能一直烂在这里,死了也无人问津——”   薛令微盯着青妍片刻,认识的越久,她越发现青妍有某种极强的意志和欲望。   这似乎是在她母亲过世之后逐渐开始的。   青妍握住薛令微的手:“红菱姐姐,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话是需要遮遮掩掩的,这世上如今只有红菱姐姐对我最好,我愿意为了红菱姐姐做一切事情,可红菱姐姐也要明白,我如今能依附的只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也俱损。”   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不被人欺凌。   从某种意义上,青妍与她其实是一样的。她能理解青妍现在的变化。   薛令微顿了顿,反握住青妍的手:“放心,我都明白。”   青妍说的不无道理,她不能浪费赵珒如今对她的喜欢。她得主动出手。赵珒对她知根知底,她若是一直对赵珒都处于不了解的状态,只能一直被赵珒牵着鼻子走。   既然赵珒喜欢她顺从,那么,她便先顺从。   未时,赵珒刚一回到府里,钱仲便立马告诉他:“督公,红菱姑娘想请督公去花厅,说是一直在那里等着督公。”   “是什么事?”以往薛令微躲他都来不及,从未主动请他过。包括今日要过目她的舞,他料想自己若是不命人将她带来,她都不可能会主动过来。   然而,钱仲却说薛令微主动等他,必定有事。   “说是要给督公跳一支舞。”   “只是这样?”   钱仲回道:“似乎……只是这样。”   钱仲虽然一直注意着东苑,但他确实只知道那红菱要跳舞,除此之外他没看出来别的。   然而实际上,薛令微确实只是跳个舞而已。   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赵珒先是去了书房一趟,再绕去花厅的。   到花厅的时候,那里只站着青妍一人。   青妍朝他行了个礼,道:“青妍给大人请安。”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根豆绿色的丝带,“……还请大人,先让奴家为大人蒙上眼睛。”   青妍是怕赵珒的,所以掏出丝带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忐忑的连头都不敢抬。   蒙眼是薛令微吩咐的,青妍觉得赵珒或许不会答应。   然而薛令微却信誓旦旦,赵珒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赵珒只是看了那丝带一眼便同意了。   将赵珒的眼睛蒙上之后,青妍便想着赵珒看不见路总得让人扶一扶,便道:“大人,奴家扶您进去。”然而手还没碰到赵珒,就听赵珒说了句:“不必,你下去吧。“   青妍低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赵珒进去后,花厅的门便被人缓缓合上。   赵珒默立了一会儿,周围一片寂静,像是只有他一个人般。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催促询问什么。他知道她在哪个方向。   薛令微轻手轻脚提着裙摆从一侧出来,悄悄接近他身后。   ——这喜欢折磨人的两面派,若不是怕会吃苦头,她真想一脚狠狠踢在他身上。   但她目前也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肖想一下了。   薛令微屏住呼吸绕到他身侧,忽然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那块令牌。   她知道这块腰牌代表赵珒的权利,倘若将来关键时刻拿到了,别说离开提督府,出城门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站我身边这么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珒忽然出声,吓了薛令微一跳。   薛令微平复了下心情,笑着对蒙着眼的赵珒说道:“当然是给大人跳舞了。”   将赵珒的眼睛蒙住,薛令微自在的多了。   主要她怕被赵珒嘲。   赵珒唇角一扬:“蒙着我的眼睛,想玩什么花样?”   薛令微没有回应,她小心的凑到赵珒身边,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见赵珒没有什么反应,她便又继续挨到赵珒耳边,声音清甜:“奴家有一事不是很确定,想问问大人。”   赵珒:“你想问什么?”   “大人——”薛令微故意停顿了一下,盯着赵珒:“是真的喜欢奴家么?”   在来之前,薛令微已经想好今日该如何应对赵珒了。   她用以前他问过她的话反问他,仔细的观察赵珒脸上的情绪。   须臾,赵珒回问她:“你觉得呢?”   “奴家哪里猜得透大人的心思?”薛令微在他耳边轻轻一笑,柔媚无骨似的:“不然也不会问大人了。”   赵珒没有回应。   “看来是奴家痴心妄想,以为曾经与大人朝夕相处几年,大人怎么着对奴家都会有点感情,哎……”   赵珒静静听她说完这番话故意叹气。她今日不同平时的举动,他又怎能猜不到半分意图?   片刻,他却问了她一句:“那你想要什么?”   他突然一问让薛令微一时没明白过来:“……嗯?”   “今日说这些话,是想要什么?” 第35章   薛令微没想到赵珒会突然这么问, 不由得一愣。   片刻, 她看着他,低低笑了一声:“大人这样问, 好像只要奴家说了,大人就什么都能给奴家一样。”   赵珒虽被蒙着眼,却能猜的到她现在看着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   薛令微也不继续问了, 她哪能跟现在的赵珒谈什么感情?   “大人今日有耐心听奴家说这些话已经足够了。”薛令微绕到他身后,轻勾住他的肩, 从后面往他耳根子缓缓吹了一口气。   ——青妍说, 有一回看到玉如就是这么对赵珒的。   薛令微不是不知道这些撩拨人的手段, 以前在长公主府,她常常看到那帮人是如何取悦母亲的。生于皇族,游走皇宫,她怎会不清楚那些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赵珒喜不喜欢这样罢了。   但青妍说玉如这么撩拨赵珒的时候,赵珒表现的极为享受。   ——她在赵珒这里还能不敌一个玉如不成?   见赵珒似乎没有不悦的意思, 薛令微的手便慢慢从他肩上沿着胸襟向下滑, 在腰际处停了下来。   这块东厂提督的腰牌触手可及。   然而她只是停顿了一下, 便挪开了位置。   ——虽然触手可及, 却也遥不可及。   今日她做这些事情只是探路在前,为日后摸个底。虽然只见过一次赵珒杀人,不过薛令微并没有那个自信自己现在就能轻易摸走他的这块令牌。   她这番举动在赵珒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他知她今日是做了准备来的。只是不大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耳根被她吹的有些痒,她的手又不安分的四处游走,让赵珒有点晃神。   薛令微见他不动如山, 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根的阉人果然都是这般没有欲念,大概真的只有那种事情才能叫他们兴奋了。   “不如奴家还是给大人跳舞好了。”   薛令微松开了他。   赵珒身上一空,他不否认自己确实喜欢薛令微这么亲近自己,即使是虚情假意。   “蒙着我的眼,如何看你跳舞?”   “奴家舞姿不美,大人还是感受一下好了。其实用身体感受,比直接看到美妙的多。”   ——薛令微不想承认,可她跳舞确实难看。能协调便已不错,哪还要求她能跳的美?   这些赵珒又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让自己跳,甚至是要她之后在众人面前跳,简直是诚心为难。她又凭什么不能想其他办法绕过去?   赵珒若是真的一本正经看到她跳舞,她前面那些撩拨还有什么意义?   青妍说一定要美。她自知自己跳舞难看,所以才想出蒙上他眼睛这么一个办法。   本来以为前面那些举动能哄得赵珒欢心,谁料此人竟一动不动的,简直在无声回答她做的都是徒劳。   刚要退后,赵珒便已抬手将一把她捞到前面来,另一只手取下蒙眼的丝带。   他这才看到她今日的模样。一袭轻纱红裳,妆容仔细精致的描画过。   比那一夜,还要精致妩媚几分。   薛令微被突然捞到他怀里,一个趔趄下意识抱住他的腰,抬头便撞上赵珒的眼。   赵珒看了她片刻,伸手将她脑后的发带一拉,青丝如瀑柔顺的散在她身后,轻拂过赵珒搂着她的手背。   也如一片轻羽穿过缝隙,拂过他的心尖上。   他松开她,说道:“我还是喜欢直接看。”他退后一步,“不管你还有什么花样都先到此为止,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舞跳的到底如何。”   赵珒是笃定了要她跳了。   “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不会跳舞。”薛令微还是想试着让赵珒作罢,“那日奴家的那种舞姿,大人也要看么?”   赵珒道:“好好跳,我看。”   薛令微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句,这赵珒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看她跳舞,究竟是看跳舞,还是看笑话?   跳就跳吧——反正就算是难看,被难看到的也是赵珒。   “这可是大人叫我跳的。”   “嗯。”赵珒朝她颔首,“你跳便是。”   薛令微:“若是难看,大人可别怪罪奴家,奴家这两日都认真练了的。”   赵珒默认,转身坐下,是当真的要看她跳舞。   薛令微回想了一下大概舞步,一甩衣袖直接开始舞起来。   薛令微到底是不想在赵珒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水袖她甩的不好看,舞步又比较繁复。所以她便将这支舞简化了。   即便如此,这支舞依旧生硬的没有丝毫技巧。   几个动作过去,薛令微悄悄往赵珒那里撇了几眼,发现赵珒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她跳的有这么难看?   薛令微晃了神,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往前栽了两步差点扑在赵珒脚边。   这样一来,她彻底的忘了接下来的舞步。   那动作过于滑稽,赵珒没忍住,笑出声来。   被他这么一笑,薛令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罢了,你过来。”   薛令微走过去,见赵珒居然还在笑她,尴尬的耳根子都红了。赵珒根本不是看她跳舞的,而是来看她笑话的!   薛令微颜面尽失。看到赵珒在笑心里更是闷了一口气,便生气的说了一句:“奴家不跳了!”   赵珒见她这气急败坏的模样,非但没有恼,反而又是一声笑开来,朝她招手:“过来,我不叫你跳了。”   薛令微后齿暗暗一紧,两步别扭的到他跟前。   赵珒伸手将她拉着坐到自己的腿上,脸上笑意未尽,“真的一点都不会跳舞么?”   “大人对奴家知根知底,奴家到底会不会,难道大人还不知道吗?”   见她挂不住面子,不大高兴,赵珒知道自己让她为难了。虽然以前知道她不喜欢跳舞,也没有那个天分,但他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的没有天分。   “那今日我便不为难你了。”赵珒虽然今日作罢,可不代表这件事情彻底作罢,“改日,我吩咐玉如教你。”   薛令微见他如此执着的要自己跳舞,又恼又不解:“大人为何一定要奴家跳舞?”   ——她本来就不喜欢跳舞,赵珒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为你好。”赵珒只这么回了一句。   “奴家学不会!”薛令微干脆丢出这么一句。   “是么?”赵珒勾了勾唇角,“勾.引人都能学会,区区跳舞,你又如何不能学会?”   “奴家没有勾.引!”薛令微忙说了一句。   “没有勾引?那你今日这一身是什么?还有刚才你围着我……”赵珒的手附在她的纤细的腰身上,“又是在干什么?”   薛令微顿时哑口无言。虽然本意是为了试探赵珒的底线,可她那些举动,说实话,确实是在勾引。   “若不是勾引,那你倒说说,你刚才是在干什么?”赵珒忽然捏了一把她的腰,听她下意识一声低呼,扭动着身子躲避,他却禁锢着她不叫她逃离。   薛令微本来下意识想着从他怀里出来,但想到自己今日做这一切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讨赵珒的欢心,于是才挣扎了一下,她就放弃了挣扎,双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极为硬气的承认:“是勾引又如何?大人不是挺喜欢的么?”   “姌姌,其实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跟我兜多大的圈子。”赵珒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温柔的,让薛令微一时之间不辨真假,让她差点就陷了进去。   ——倘若她不知道这张温和清俊的脸背后是什么,她确实会陷进去。   “奴家想要什么,大人都答应给么?”   赵珒道:“除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答应给你。”   就算赵珒没有说这句话,薛令微也不会肖想赵珒会正面答应放她离开。   薛令微故意问了一句:“奴家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大人是不是也能给?”   赵珒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   薛令微浅笑一声,化解尴尬:“奴家随口开个玩笑罢了,大人可别当真。”   “你若是真的想要,我会给你。”   听到这句回答薛令微登时一怔。赵珒说的平静,看起来,却有几分认真。   薛令微干笑:“罢了罢了,奴家岂敢为难大人啊——”   赵珒却伸手按住她的后颈,与她四目相对,“哪一天你真心对我了,我会为你摘星。”   薛令微不知道赵珒为什么会说出这一句话。她没有听错?赵珒居然说真心?   “那还是算了吧。”   赵珒眉头突然一拧,语气也沉了几分:“你说什么?算了?”   薛令微立马改口:“奴家的意思是不为难大人摘什么星星,大人可别多想了。”   ——薛令微看着赵珒变化莫测的表情,心里发毛。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都是温柔的。   不管是生气,或者威胁。他的温柔,叫她畏惧。   赵珒没说话,将下巴枕在她的锁骨处,阖上眼,嗅着她身上和发间的味道,平静而贪婪。   薛令微早就已经习惯他这么对自己了。   他放开自己,手指握住她的下巴细细摩挲,目光从她的眉眼细细的挪到她的唇上,片刻,又蛊惑似的问她:   “姌姌,你讨厌我么?”   “大人问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奴家哪能讨厌大人?”   他凝眸看她:“那你可喜欢大人?”   薛令微柔柔一笑,回的极其自然:“喜欢啊,奴家当然最喜欢大人。”   她哪敢说什么不喜欢?   以往赵珒听了,都是极为满意的,然而今日,赵珒看起来好像并不满意。   ——她的回答爽快自然,却假的明显。   赵珒的脸色渐渐冷了几分:“你是喜欢赵珒,还是喜欢大人?”   薛令微不由得怔愣住,这是什么问题?   “大人问这话,好像是摆出两个人叫奴家选择一样。”   说完这句话,薛令微就看赵珒神色开始不大对了。就在下一刻,赵珒便突然扒了她肩头的衣裳,对着她白皙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薛令微倒吸一口凉气,痛呼出声,她伸手推他,他却死死的箍住自己的腰,根本无处可逃。   “痛、痛啊……!”   薛令微被吓得不停拍打他。须臾,赵珒才松了口。   薛令微侧眼看着自己肩头那一排牙印,血几乎都快渗出了皮层。她皱着好看的眉头,几乎痛出眼泪,心底翻天覆地的咒骂。   “说,你更喜欢谁?”赵珒又问了一句。   薛令微暗暗叫苦,自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叫她摊上这么一个人?   不过薛令微聪明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媚笑:“当然更喜欢大人了。”   ——她就不明白了,赵珒为什么总是曾经的自己过不去,即便那是他演的,是假的,可那也是他不是吗? 第36章   赵珒盯着她拧起来的眉头, 就这么抱着她, 脸上无悲无喜。看着她脸上的痛色,和对自己的惧。   他的心在突然之间, 没有由来的一空。   薛令微伸手拉上肩头的衣裳,赵珒这一口咬的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一样。早知道这个小奴才如今会如此忘恩负义的对待她,她当初就该将他丢给宸妃!   “痛吗?”   听到赵珒这么问了一句, 薛令微下意识摇头:“不痛。”   ——她痛不痛难道他心里不清楚么?何故还要再来故意问她?   赵珒的手从她的腰摩挲到她被自己咬的那处肩头,拇指只是轻轻覆上那处咬痕, 瞧着如临大敌的薛令微, 又问了一句:“真的不痛么?”   “痛!痛的!”薛令微赶紧说实话, 她总觉得如果不说赵珒可能又不知会发什么疯。   赵珒温和的勾起唇角,手指轻轻带好她的衣襟,“姌姌,何故如此怕我?”   顿了顿,赵珒又对她说了一句:“别这样怕我。”   “这……还不是大人总是吓唬奴家?奴家胆小, 捉摸不透大人的心思, 被大人三番两次的吓唬, 自然就怕了。”   赵珒听罢笑了笑, 低声温柔的对她说道:“只要今后你别叫我生气,我都不会再吓唬你。”   “大人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赵珒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胆惧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不忍心了。”   薛令微哪里有心思去管赵珒是真的不忍心还是假的不忍心?这是个没有定数随时发疯的主,她真没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跟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好几年的。   “我怎知大人怎样是不高兴?怎样又是高兴?”薛令微觉得自己总得趁机问个清楚。于是便软了声音,“你知道姌姌不大会看人眼色, 又没有玉如姐姐那般聪慧,不如大人开个恩,直接跟姌姌说清楚,好么?”   甜软的声音落在赵珒的耳朵里,他忽然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薛令微见他愣神,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赵珒捉住她的手,收回思绪,说道:“就像以前那样。”   虽然薛令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故意问了一句:“以前哪样啊?”   赵珒双臂圈住她的腰,扶正她的腰身:“就像以前那样,黏着我。”他抬眼看她,目光缱绻,低低呢喃:“好不好?”   他的温柔叫薛令微有一瞬间的晃神。   迄今为止,薛令微见过不同几面的赵珒,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温柔的还是冷厉的,她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赵珒太会伪装了,他总能将自己伪装的完美无缺。   可眼前的温柔,叫她没法回绝。   其实不光是赵珒,薛令微对在她面前软下来的人,通常都无法抗拒。   更何况,这也是她本身的目的里要做的事情。   不过,薛令微也不愿再在赵珒手里吃什么亏:“既然大人要奴家像以前那样,奴家自然是愿意的,只不过,大人也要像以前那样对奴家好。”   “我会对你好。”赵珒说道,“只不过,不会再是以前的那种。”   “啊?那……是哪种?”——薛令微真怕赵珒会说出什么她接受不了的事情。   “姌姌,假的远远没有真的好,不是吗?难道你就这么喜欢假的?假的就那么好?”   薛令微强笑否认:“不,假的哪有大人好啊。”   ——不!她其实就喜欢假的……   她不懂像赵珒这样的人到底在纠结什么?世人纠结真假的也多了去了,可那些到底又有什么好纠结的?纠结来纠结去的,还不是得要想着怎么活着?   薛令微觉得,若是赵珒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能一把掐死她。   不敢想不敢想,她可正坐在狼的尾巴上啊——   “姌姌,你母亲早已不在,你也不是当年的安阳郡主,倘若我真的一直是当年那个伺候你的赵珒,你可知你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薛令微当然知道。左不过是她被穷死,赵珒即便不跟这长公主府那些人一起被杀,也会被欺负死。   以前的那个赵珒,哪有什么还手之力啊。虽然后来她知道了,他只是看起来文弱而已。   若是赵珒一直是她以为的那么美好,她的母亲不是害他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一切干干净净的话,她竟然,还是有些不愿。   就算是后来她知道他一直是骗她的了,可她还是希望他好,因为赵珒曾经是那么的好。   可薛令微却不愿再跟赵珒扯上什么关系,她想的最多的,不过都是各自安好罢了。   赵珒知她虽大多时候想法单纯,实际上并不笨,她这一年在福州,有些事情不懂,恐怕也大概懂了。   “姌姌,这世道,就是如此。”   须臾,薛令微主动抱住了赵珒,“大人说的是。”   “以前的那个赵珒,不如现在这个赵珒给你的东西多。”   “是是,大人说的是。”   “你除了这句话,还会不会别的了?”   薛令微:“难道不是大人叫奴家要学会说是的?”   ——不管赵珒说什么,她应着服软着就不会错。   薛令微又贴近了赵珒一些,软着声音道:“不过大人啊,奴家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你说。”   “既然大人说会对奴家好,那以后就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咬奴家了吧?”   赵珒下口确实是重,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你若乖巧,我哪里舍得咬你?”赵珒望着她的眼里都是心疼和呵护,“只是,你千万别惹我生气。”   薛令微有自知之明,更何况她好像从没有惹过他生气吧?不都是他自己心眼小爱生气?大多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简直是尊难伺候的佛。   薛令微试探的问了一句:“若是不小心惹到大人生气了,大人会如何对我?”   “若真是不小心不自知,我会原谅你。”   薛令微也不知是哪里抽了,又问了一句:“若是故意呢?”   须臾,赵珒道:“你还是不要想到这一步。”   薛令微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起码自己度在哪里。“奴家心里总得有点数吧?”   赵珒听罢,笑了笑:“到那时候你会知道,也会后悔——”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叫薛令微顿觉毛骨悚然。   纵然赵珒没明说,但那听似简单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珒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今日此番,算是投其所好?”   “大人不是喜欢这样?”   赵珒颔首,也没有否认:“确实喜欢。不过,今后即便是投其所好想勾引我,也不要再穿成这样。”   薛令微不解:“为何?”   赵珒又捏了一把她细嫩的脸:“你这丫头,我说了,你应着就是。”   薛令微揉了揉被他捏过的脸,只好不再问。   次日下午,玉如拖着未好的身子来到东苑,教薛令微跳舞。   虽然玉如不大情愿,但这是赵珒的吩咐,她不敢不从。   自从红菱这个丫头入府以来,大人就不大理会自己了。而且大人确实是很喜欢红菱这个狐媚子!   不然就不会杖责她,并吩咐她教那丫头跳舞了。   玉如真是想不明白了,那贱人平白顶着一个江南第一舞姬的名号,实际是个不会跳舞的废人,大人怎会如此青睐?   而且这些时日红菱夜夜伺候大人,第二天早上都是完好无缺的回来。她派人悄悄去东苑偷看过那贱人洗澡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一点伤痕。   难道大人不喜欢那种事了?   玉如一下子失了宠,心中落差极大,却又找不出实际原因。   难道大人不顾她父亲的面子了么?!   练舞这几日,薛令微直叫苦。每日晚上去赵珒房里,都是拖着又酸又累的身子去的,一躺下根本就动也动不得了。   玉如大概是对自己怀恨在心,教自己的时候,比那荣娘还要严厉。   想来是因为赵珒玉如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只能在这件事情上报复自己。   不过也算是小有成效,薛令微的肢体比之前协调了许多。   这几日跟赵珒睡在一起她主动了不少,想着要赵珒对她松懈,便夜夜在他耳边说之前他叫她说的那些骚话,那些话她之前被赵珒逼着说的时候已经顺口了。不仅如此,她还主动抱赵珒。   不是喜欢么?她干脆就投其所好好了。   头一天,赵珒倒是挺欣喜她这般主动的,后来竟就不愿她接近自己了。   后来他竟不再怎么抱着自己了。有时候她挨着他,他还会推开自己。   薛令微觉得赵珒就是性子贱,不喜欢别人主动迎上来的。   正好,她求之不得。   赵珒几乎每夜都会回府过夜,与她待在一起,有时候话不多,睡前还是喜欢抱她一会儿再入睡。   薛令微觉得自己太主动,或许会让赵珒失了兴致。所以后来这几日,她干脆就暂时作罢。   这夜,她早早就躺了上来。秋凉一过,转眼就到立冬。   天气凉了以来,她又开始习惯赵珒身体的温度了,她对赵珒到来的最大期待,大概就是跟他睡在一起,自己不会冷。   薛令微闭着眼躺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房门的响动。   她立马睁开眼,没一会儿,赵珒便来到床前。   薛令微动了动发凉的脚,下意识带了点欣喜的说了一句:“大人可终于来了。”   赵珒见她看到自己表情竟有些期待,不由得一怔。他脱了外氅,坐在床沿,“这么想要我早点来?”   “自然。”薛令微坐起身,往里面挪了一些,“外面冷,大人还是快进被褥里吧。”   赵珒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将衣衫褪去,灭了灯,掀开被褥,便躺了上去。   好一会儿,夜里都寂静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被褥里逐渐有了赵珒的温度,薛令微便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薛令微在夜里睁开眼,悄悄瞟赵珒,她觉得他还没有睡着。   明着靠近,意图太明显,要是赵珒又不喜欢的将自己推开,岂不尴尬?   想了想,薛令微心里横生一计。   她故意装作翻身,背对着往赵珒那边靠过去了好一截,小腿弯曲,脚掌塞到了赵珒的腿旁。   薛令微抓紧被子,僵硬的静等了一会儿,赵珒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决定再等一会儿。然而再等一会儿,赵珒都没有动静。   薛令微便放下心了,悄悄掖了掖被角,准备慢慢睡去。   结果没一会儿,身后便传来赵珒的声音:   “怎么不继续了?” 第37章   夜里, 薛令微猛地睁眼, 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只要她一动,身后的人就会让她陷入不复之地一样。   曾经的薛令微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畏惧赵珒。   薛令微没有回话。过了会, 她感觉到背后的赵珒忽然挨近自己,翻过她的身子揽上她的腰,让她面对着自己。   然后赵珒原本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顺着她的臀和腿往下滑, 握住了她的小腿,将她那一双有些凉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腿间。   薛令微登时愣住。   以前入冬她冷的时候, 会将脚主动塞到赵珒的腿间, 然后窝在他的胸前, 暖暖睡去。   “冷就挨过来,别这样偷偷摸摸。”   薛令微低声犟了句:“谁偷偷摸摸了……”   若是他没有突然的不喜欢她靠近,她也不可能这样小心翼翼。   有时候她真摸不透赵珒的想法。   须臾,赵珒伸手将她身后的被子掖好,什么都没有说。   薛令微的脸大半都掩于被褥之下, 与赵珒又挨得近, 她的脸几乎都快贴到赵珒的胸口了, 闷得难受, 她便动了下脑袋想透透气。   然而一仰头,额头便撞到了赵珒的下巴。那一下不轻也不重,但声音却听得清晰。   薛令微几乎是下意识的伸过手去摸赵珒的脸,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赵珒立马捉住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没什么大碍, 好好睡,别胡乱动。”   薛令微没再动,她睁着眼,目光在暗夜里描画他脸部的轮廓。   片刻,她又轻轻出声:“大人……?”   赵珒合着眼,没回应。   薛令微知道他没有睡着,又继续唤他:“大人啊……”   见赵珒还是不理她,薛令微皱了皱眉,还是耐着性子又低声喊他:“大人?你没睡着,怎么不理我?……”   ——平时赵珒白日里对她挺会亲近的,现在到晚上就对她越来越冷漠,他也不逼她说那些话了。难道赵珒对自己渐渐开始没兴趣了?   薛令微想了想,继续对合着眼的赵珒说道:“大人,你要是想玉如了,不如奴家这就去叫玉如姐姐过来,你看如何?……”   薛令微觉得他最近冷漠的缘故,可能是那种癖好犯了,她又做不来那种事,他也允诺过她不会逼她做。所以赵珒八成是想玉如了。   薛令微话一说完,赵珒便睁开了眼。   “怎么说?”赵珒问了一句。   “你看你这段时间都是让奴家伺候,玉如姐姐都没有唤来过一回,其实玉如姐姐很想伺候大人,毕竟大人在一些地方还是需要她,所以奴家觉得自己不能独占了这份荣宠……”   赵珒听罢,道:“你倒是大方。”   薛令微假笑两声:“毕竟大人也是有那方面需求的,奴家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那方面需求?”赵珒故意装作不知道一样疑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有哪方面的需求?”   “大人的需求,不就是玉如么?”   “你这么大方,是想跟青妍一样?”赵珒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薛令微赶忙道:“大人误会奴家的意思了,奴家只是做不了大人那样的事情,所以才想到玉如姐姐……”   “做不了那样的事情,但你能做别的事情。”   薛令微愣了愣:“奴家能做什么事啊?”   “很多事情。”   “啊?”薛令微不明白赵珒这话的意思。但赵珒不是头一回说这种让她理解不了的话,她也习惯过耳听听就是了。   赵珒一如既往的没有解释,也没有放开她去传玉如前来。薛令微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便彻底安静下来,双双合眼睡去。   起码冬天跟赵珒睡在一起不冷。   第二日,赵珒起身刚穿好衣裳,薛令微也跟着起来了。   不过昨日练舞练的太过,今日她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稍稍一动身上的就疼,疼的她嘶了一声。   赵珒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她抻着床艰难的挪到床边穿鞋,动作极为缓慢。   薛令微每挪动一步都像遭受极刑一样,她正要用脚去勾鞋,赵珒就突然来到她面前,屈膝蹲下,自然的拿过她的绣鞋,一手握住她的脚踝,替她穿上。   以前赵珒伺候她的时候这种事情做的不少,不仅仅是穿鞋,还有穿衣。只是如今赵珒再做这样的事情,虽然赵珒看起来很是平常,但她却没有当初那样的自如了。   饶是薛令微再怎么不自然,还是任由赵珒帮她穿好鞋。然后对他说了句:“劳烦大人。”   赵珒帮她穿好鞋后起身说道:“这几日我有事不会回府,你在府里好生照顾自己。”   “奴家知道了。”   赵珒接着道:“钱仲会跟我出去几日,沈姨在府里,有什么事就找她。”   听赵珒说钱仲也不在府里,薛令微差点笑出声。   钱仲虽然只是提督府的卫长,却是赵珒的心腹。钱仲不在府里的话,薛令微会自在的多。   “奴家谨记。”   她脸上的笑意落在赵珒眼里,赵珒:“这么高兴?”   “不高兴。”薛令微立马收了笑意。   赵珒笑了笑,便离去。   今日薛令微身上又酸又痛,本来就动不起来。当玉如拿着个花瓶叫她顶着的时候,她干脆直接将花瓶还给玉如,自己去树下坐着了。任凭玉如怎么说她都不再动弹半分。   “红菱妹妹,你可别以为大人不在府里,就能懒散了。若是大人的生辰宴上出了丑,你可别拖我下水。”   薛令微瞥了玉如一眼:“出丑也是我出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若是在那日有什么偏差,大人定会怪罪于我,毕竟你是我教的。”   “你要是这几日没有故意刁难我,我现在也不会痛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我说玉如姐姐,你也够了吧?”   玉如蹙眉,扬着下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报复我么?之前我给你面子,可不是叫你随意整我的。”薛令微直接点破了玉如的意图,若不是玉如还想为难她,她根本不可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学那支舞,哪用的着顶花瓶?她虽不会跳舞,可不等于无知。   “我好心好意的教你,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是不是好心好意玉如姐姐自己心里明白。我要是心眼坏一点,跟大人说你故意为难我,根本不好好教我跳舞,你觉得大人会如何发落?”   “你!”   “我称你一声姐姐,同在一个府里住着,大家还是相互让一步,别如此针对计较,你累我也累不是?”   这种女人之间明争来暗斗去她实在是不喜欢,也厌恶。大概是自小就见得多的缘故。   玉如咬牙切齿:“你别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也得能恃宠而骄。”见玉如想要辩驳,薛令微又先一步打断她的话,“玉如姐姐还是少说几句吧,姐姐知道我不会说话,不高兴了又容易说的难听,免得等会说了什么姐姐不爱听的。”   玉如胸口像是有块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过她知道自己说不过薛令微,继续争吵自己也只有吃亏的份,而且她也怕这个丫头片子真的会在赵珒耳朵旁边说什么,如此,便只得讪讪离开。   青妍正端着一碗燕窝粥过来,差点被玉如撞翻,所幸她及时避让了一下,所以才只洒了点出来。   青妍稳住食盘,看着玉如离开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又是寻哪里的不痛快?没见着有人么?!”   薛令微抻着腰起来:“她这几日是不会逼我跳舞了。”   青妍将燕窝粥放倒一边的石桌上,会心一笑,“怎么?难不成,她又说不过红菱姐姐了?”   “她哪回说的过我呀!”薛令微走到石桌边坐下,慢慢舒展了下酸痛的双臂,“这几日大人在府里,我就忍让一些了,她借机报复也该够了。”   “我就说,她分明是故意刁难你。”   薛令微尝了一口燕窝粥,赞叹:“青妍,你这粥煮的比我煮的还好吃啊!”   青妍闻言,原本因为玉如而皱着的眉头舒展,甜甜笑了一下:“姐姐喜欢就好。”   “这个玉如,脑袋一根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的过来。”薛令微叹了口气,“她喜欢大人,想得到大人的心,就该去针对大人,怎么总是来寻我的不痛快?难道针对了我,大人就能喜欢她?”   “这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以前大人不管,是任由她去的,只是你来了后不一样了。”青妍双臂枕在桌子上,“不过,她想得到大人的心是真的,喜欢大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薛令微来了兴致:“这怎么说?”   “玉如的父亲为了讨好咱们大人,所以才千方百计的将玉如送来的,一是希望巩固与大人的关系,二是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青妍顿了顿,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树大招风,大人权倾朝野,可朝中又有几人不把大人当眼中钉?”   青妍这样一说,薛令微大概就明白了。   ——难不成,玉如她是跟自己来的本来目的是一样的?可赵珒那样的人,哪有那样容易对付?   自己是因为曾经对赵珒不错,赵珒念着旧情。可玉如,又是如何待在赵珒身边这么久的?   “我看玉如也不像是会兵行险招的人啊……”   青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权势的争斗中,谁又是一眼就看得透的?总是这个玉如在的一天,姐姐就得小心一天。”   青妍说的确实如此,纵然她在母亲身边长大,见惯了阿谀奉承笑里藏刀,可不还是没看出来赵珒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这几日薛令微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东苑里,没有多去哪里一步。   朱赟那边靠不住,她早就打定主意,除非荣娘他们的人主动想办法找上门来,否则不是在一定关头,她绝对不会主动再找他们。   这些人,就是明着将她当成棋子。她才不愿掺和进这趟无关她的浑水里。   虽然赵珒不是曾经的赵珒,但朱赟借用她的手杀她,她做不到。她想的很明白,自己何须去背负上这些?   虽然薛令微与沈芸相识不久,但沈芸对她还算照顾,在玉如和她的一些争执里,沈芸总是偏袒她。   想必是因为她当郡主那时对赵珒还不错,所以沈芸相对比较照顾她。   赵珒这几日在忙什么薛令微不知道,只是有一回沈芸不经意跟她说起,赵珒离开了京城。   薛令微知道后,只是随口问赵珒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便没了下文。   沈芸看着她的目光里藏有一丝犀利:“你知道督公他离开京城后去了哪里么?”   “去了哪里?”   沈芸顿了顿,道:“扬州府的江都。”   薛令微了然的哦的一声。   “你不好奇?”   被这么一问,薛令微有些疑惑:“我该好奇什么?”   沈芸看起来有些不解:“你难道不好奇督公去扬州府干什么?”   薛令微确实不好奇。赵珒去了哪里,跟她似乎都没有多大关系吧?   不过沈芸既然这样说了,她总不能真的说自己不好奇。今日沈芸的意图她多多少少看得出来,告诉她这些明显是为了试探她什么,虽然她不知道沈芸为什么会突然试探自己,她还是顺着沈芸的话问了一句:“那……大人去扬州府做什么呢?”   片刻,沈芸问了她一句:“薛淑河,你知道这个人吧?”   “不知道。”   沈芸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竟不知道?”   看沈芸那眼神,就好像薛令微该知道一样。   可薛令微确实不知道她说的这个人。“不知道,这人怎么了,是跟大人有关系?”   沈芸见她确实不知道的样子,便道:“也不是,此人是来自幕府的一个女武士,对朝廷有很大的威胁。大人这回,是跟着池指挥使一起去的。”   虽然薛令微不知此人,但看沈芸提起此人的表情,还有能惊动东厂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女人,想必绝非泛泛之辈。   沈芸见她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沉思片刻,还是叮嘱了她一句:“以后若是你恰好见到她,一定要小心。”   当时薛令微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的某天,她才明白沈芸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能猜得出来薛淑河是谁吗?   晚来了,我自抽胖脸 第38章   转眼便到了赵珒的生辰。   这一日来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 皇上平日与东厂提督互为知交, 本要亲自前前来为东厂提督庆贺生辰,但因龙体抱恙, 便由宠妃郑氏代替。   朝廷上下能获此圣恩殊荣的,恐怕只有赵珒一人。   赵珒回京是在生辰的三天前,但回府却是在两天后。   自那日之后, 玉如没有再来主动招惹薛令微。薛令微求之不得,这些日子的折磨, 她跳舞虽不比那练了多年的, 但起码不似曾经那般僵硬别扭了。   这日, 她一改中秋佳宴上的红妆,换成了一身素裳,打扮的也极为素雅,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相比烈焰般的妖媚,今日的薛令微素净的极为动人。   玉如之前就教了一些舞步, 她将玉如的舞步和荣娘教用了两天的时间大致结合了一下, 总体上还算看得过去。   就算是看不过去她也没有办法, 她确实不会跳舞, 全是赵珒逼着她跳的。   薛令微对自己没有太高的要求,跳舞这事不是她的强项,只要过得去就好。   这个想法也只仅限于生辰宴之前。   上次中秋佳宴她是蒙着面跳的,因为朝中很多人都认得自己这张脸,她以为这回也要轻纱遮面。   然而这回并非如此,赵珒就是要她暴露在众人眼前。   顿时她便心虚了。   虽然自己是顶着别人的身份, 可这张脸还是安阳郡主的不是?若是出丑了,丢的可真就是自己的脸了。   她悄悄的瞧过宴席上的人,果然一大半都是熟面孔。   在那群熟面孔里,她一眼便看到了昔日教导过她和朱映月的太傅,翰林院侍读薄寻喻。   她还记得以前去宫中读书时,朱映月总喜欢拉着她去偷看薄寻喻。   不过短短一年,却物是人非。   今日薛令微见到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郑贵妃,青妍说,大半年前郑贵妃刚入宫时,还只是一个嫔,不过短短半年,就成为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妃子。   朱赟刚登基半年,尚未册立皇后,也未册立皇贵妃,所以后宫之中,目前只有郑贵妃的位分最高。   青妍说,郑贵妃能如此受宠,也与赵珒有关。   本朝宦官与后宫勾结并非新鲜事。之前的长公主朱毓妡便是与西厂勾结多年,把控朝政。   郑贵妃与赵珒之间的事情朝野上下心照不宣。一个是除了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宦官,一个是深受宠爱的贵妃,谁人敢说二人闲话?   郑贵妃极为信任赵珒,据说是因为贵妃入宫前夕遭贼人劫持,被赵珒救下来的。   薛令微远远的瞧着被众多宫女和侍卫护着的那个极为雍容华贵的女人,郑贵妃确实漂亮,就是面对其他人时,是一副极为冷漠高傲不易亲近的姿态。   薛令微想,能与赵珒扯上关系,又能得到皇上宠爱的女子,定非等闲之辈。   昔日她见过最嚣张的妃嫔只有吴宸妃,然而今日薛令微却觉得,这个郑贵妃定是个比吴宸妃还要精明的角色。   郑贵妃对谁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唯独对赵珒不一样。   郑贵妃望着赵珒的眼底有丝毫不掩饰的柔和。   薛令微大概能猜得到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就像当初她母亲和西厂的郑厂公那样——   那一边,赵珒朝郑贵妃行了一揖:“臣给娘娘请安。”   郑贵妃淡淡一笑:“赵督公免礼了。皇上今日恰好龙体抱恙,所以本宫便代替皇上前来,赵督公可别嫌弃。”   “皇上愿庆贺臣之生辰,已是天恩,娘娘屈尊,是臣的福分,怎会嫌弃?”   郑贵妃抬眼往四下瞥了一眼,问道:“本宫听人说,你最近极为喜欢中秋佳宴之时皇上赐给你的那名江南女子,中秋时本宫未能见到,只听人说那女子一舞倾城,也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到。”   赵珒道:“这是自然。”   薛令微躲在不远处远远瞧着,一时不敢出去,只看到赵珒和郑贵妃有说有笑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红菱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妍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吓了薛令微一跳。   “青妍,你吓死我了。”   青妍轻轻一笑,“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呢?等会姐姐便要上去跳舞了,不先准备准备么?”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薛令微将青妍拉到一边,指着不远处,“你瞧,郑贵妃。”   青妍虽然知道郑贵妃,但之前却从未见过。今日一看到那浑身金银珠翠都在闪耀的华贵女子,眼睛都直了。   “红菱姐姐,你说郑贵妃这一身的金银珠翠,若是去典当,该值多少银两啊……”   薛令微刚刚看到郑贵妃的第一眼也是几乎被闪到眼睛。当年她母亲是整个京城最华贵的女子,也没有像这个郑贵妃这般夸张过。   听到青妍这么说,薛令微眯着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大概够寻常百姓坐吃山空好几年……”   “寻常百姓恐怕也难得见到那些金银珠翠吧……”青妍低声喃喃,也不知在想什么。   “青妍,你瞧你眼睛都直了。”   青妍收回目光,对薛令微嘻嘻一笑:“若是红菱姐姐打扮上那身行头,定比郑贵妃还要耀眼夺目……”   “这话可别乱说,要是被其他人听了去的话……”   青妍小声道:“我们这里悄悄地说,谁会听到?更何况,姐姐本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我见到姐姐第一眼的时候,都觉得很是惊艳,想来昔日的名动京城的长公主之女安阳郡主恐怕也比不过姐姐……”   薛令微哭笑不得,青妍一直都很维护她,从不会说她半点不好。   “青妍,你这样吹捧我,我可会当真的。更何况你这话被人听了去,可是得罪了两个人。”   青妍不以为意:“不管是郑贵妃也好,还是安阳郡主也罢,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会知道一个蝼蚁说了什么呢?”   薛令微打趣道:“若是安阳郡主听到你说她比不上一个舞姬,恐怕会气的吐血三升。”   青妍笑道:“安阳郡主已经死在福州了,她哪里会知道我们说什么?”   薛令微楞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也是。”   ——若是青妍知道她就是那个安阳郡主,也不知会作何反应。   薛令微并未做好十足的准备去见那些昔日的熟人。那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屈身在她脚下阿谀奉承过的。   还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是被母亲作为她的郡马挑选过的。   那几人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官家子弟,此次前来提督府,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道来的。   她如今要给曾经俯首在她脚下的人跳舞,真是何其的讽刺?   薛令微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她劝自己,不过是跳一支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令微躲在角落里兀自思绪纷乱,直到沈芸前来催她,她才回过神。   今日来提督府的人即便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赵珒府里这位名叫红菱的侍妾,但此女在江南还是很有名气的。然众人好奇的并不单单只是这一点,他们更加好奇的,是能受赵珒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路子。   以往那些送到提督府的女人,能真的留下来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此女还是皇上赐予赵珒的。众人不免心照不宣。   只要稍微明白的,便知道皇上与赵珒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处境。皇上之前不是没有赐过女人给赵珒,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然而如今这位,却出乎意料的备受赵珒宠爱。   宴席之上,各怀心思。   薛令微哪里管得了宴席上那些人在想什么?在熟人面前,她还是不愿丢自己这张脸——   刚一出场,才舞上两步,薛令微便看到席间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依次从期待变成疑惑,然后纷纷错愕。   紧接着,她听到某处传来一个人吃惊的声音:   “怎么……是安阳郡主?!”   “好像真是。”   “不是说安阳郡主三个月前就病死在福州了?……”   “……”   席间那些人的疑惑和诧异纷纷落到薛令微的耳朵里。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薛令微还是有些发慌,众目睽睽之下,浑身都像是裹了一件毛毡一样,极其不自在。   薛令微还是硬着头皮,没出差错的跳完了那一支舞。   有些朝臣在中秋时便见过这位红菱姑娘跳舞,心里早就知道这位红菱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但她暴露于众人跟前的脸,已经足够让人忽略她粗糙的舞技。   薛令微跳完朝着郑贵妃和赵珒一方微微欠身行礼。刚才那支舞虽然简单,但却让她跳得有些气喘,她镇定了下气息,低着头说道:“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大人请安。”   郑贵妃的目光紧紧锁着站在下面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见过那个安阳郡主两面,虽然她已经不大记得那个郡主的模样了。   但席间那些人说的话她听得十分清晰。   那些人说她是安阳郡主。   郑贵妃往赵珒那边看去,眸色夹杂了几分复杂和怀疑。   这个女人是皇上赐给赵珒的。倘若这个女子是安阳郡主,赵珒为什么之前没有跟她提起过?   片刻,郑贵妃收起眼里的疑惑,对薛令微说道:“平身吧。”   “妾身谢贵妃娘娘。”   薛令微抬头,便见郑贵妃对她淡淡一笑:“还真是个妙人儿。”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珒一眼,冷笑了下:“赵督公真是会藏人啊,原本病死在福州的安阳郡主,转眼之间,竟成了你的侍妾?”   此言一出,席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相比众人的疑惑和错愕,赵珒却极为从容:“娘娘言重,红菱出身江南,是皇上亲赐,她只是与昔日的安阳郡主容貌有几分相似罢了,安阳郡主确实已经病死在福州,她不是安阳郡主。”   “是吗?”郑贵妃重新将目光投向薛令微,“……红菱?”   赵珒这番话一出,众人又开始低声私语。   谁人不知赵珒当年在长公主府为奴,是安阳郡主的人?此女与安阳郡主容貌极为相似,但赵珒却说,她不是安阳郡主。   众人半信半疑。   但转念一想,赵珒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帮着皇上推翻长公主得来的,若是没有赵珒,皇上哪能坐的上今日的位置?长公主失势,安阳郡主被废为庶人去福州过那贫苦的日子,怎能不恨赵珒?赵珒城府极深,纵然是皇上为了对付赵珒,但若是此女真的是安阳郡主,赵珒又怎会容忍她留在自己身边。   赵珒可是一个冷血冷情的阉人。   当初作为备选郡马的那几人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薛令微,并暗暗私语探讨,大概是赵珒的话,让他们也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那些目光就像刺一样,薛令微尽量去忽略,只想赵珒赶紧发话让她下去。   “你过来。”   听到赵珒的声音,薛令微抬头,见赵珒朝她招了下手。   “是。”   薛令微顺从的走到赵珒面前,正等他吩咐,赵珒却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薛令微尴尬又僵硬的坐在赵珒腿上,即便这样比刚才还不自在,她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开赵珒。   她不敢看众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却能想像得到。   赵珒的手揽过她的腰,感受到她身子的一怵。   “看你们的样子,是不信?”赵珒扫了眼瞠目的众人,瞥了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的郑贵妃,最后目光回到薛令微已经发红的耳根,“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是谁。”   薛令微心里已经将赵珒啐了千百遍了,要是没人的时候,他高兴怎样就怎样了,可当着这么多的人,他竟然也不管不顾?就算是这么多人他不放在眼里,那郑贵妃那里他起码也得顾忌着一点吧?   他脸皮厚,可她是要面子的啊——   尽管心里啐了赵珒祖辈,可薛令微还是强笑着,抬头对下方席间众人说道:“妾身出身卑微,只不过恰好与安阳郡主有几分相似罢了,怎会是安阳郡主?”   抬头说话这么会功夫,薛令微便看到右下方第三个位置的薄寻喻,正好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不过薄寻喻好像并不怎么诧异。   郑贵妃听罢,忽然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薛令微望过去,见郑贵妃已经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薛令微怎么看不出来?那分明是吃醋了的模样。   她如今一介庶人,怎敢去得罪贵妃?   而且,她确实没法继续待下去了。   “大人,不如奴家……”   薛令微说着,刚抬起来一点想走,就被赵珒一把按下。   赵珒在她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好好坐着。”   “大人,贵妃……”薛令微朝他使眼色,提醒他郑贵妃此时不高兴。   赵珒看了她一眼。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他并未理会她。但他松开了她,让她坐在他身边。   赵珒没有允许她离开,她当然不能擅自离开。好在赵珒没有让她继续坐在他腿上。她是一点都不喜欢坐在别人腿上,而且赵珒的腿又极硬,一点都不舒服。   眼看赵珒要倒酒,薛令微赶忙先他一步拿过酒壶,僵硬的扯出笑容:“还是奴家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赵珒不放她离开,她觉得自己还是找点什么事情做缓解一下尴尬比较好。   郑贵妃瞧着这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涂着丹蔻的漂亮手指紧紧的攥住酒杯,随后又松开。   宴席举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薛令微如坐针毡。   她坐在赵珒身边,木然的看着不知是谁请来的杂耍,众人的恭维和交谈声嗡嗡的徘徊在薛令微耳边,竟让她有些犯困。   杂耍还未落幕,不知道是不是尴尬又紧张的缘故,她竟突然来了三急。   等大理寺卿上前来敬完酒,薛令微才终于找到机会,低声道:“大人,奴家能不能先离开……”   赵珒没有理她。   “大人,奴家有点急……”   赵珒听罢,这才侧过眼:“你要做什么?”   看赵珒这意思,是要她陪着结束。   薛令微哪里等得到那个时候?   “人有三急……”   杂耍敲锣打鼓的声音正好起来,赵珒一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薛令微见他没听清,想着如厕这事被他人听到也是一件很没有脸面的事情。于是她便凑到赵珒耳边:“人有三急,大人。”   赵珒这回听清了。   薛令微怕他不信,做出蹙着眉忍不住的样子,又添了一句:“大人,你要是不放奴家先离开,奴家恐怕会忍不住……”   赵珒看到她的模样,扬了下唇角,没有为难:“你去吧。”   薛令微得到赵珒的默许,立马起身离开。   刚才二人亲昵的举动尽数落入郑贵妃的眼里。   她与他相识多年,除了她以外,何时见过他容许别的女子这样亲近他过?   难道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张脸不成?还是说——   看到赵珒对那女人露出的那抹笑意之后,郑贵妃只觉得心里发堵。   烦闷之际,她又连着喝了好几杯。   宫婢见状,劝到:“娘娘,纵然今日高兴,还是少喝一些……”   “何时轮到你来多嘴了?”   那宫婢见到郑贵妃的眼神,吓得缩着头不敢再言语。   ——   薛令微从茅房出来后,如释重负,舒展了下筋骨,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筝鼓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刚才她坐在那里,感觉身上就像压了千斤重一样难受,叫她莫名的腰酸背痛。   眼看着已经过了午膳的点,她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直叫唤。于是便往后厨奔去。   今日府里的下人基本都在四处忙活,后厨做好的菜都上到宴席上去了。   “红菱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后厨的杨师傅正掂着锅炒菜,转眼便看到薛令微出现在这里。   “啊……我想来寻点吃的。”   下人陆续将炒好的菜端出去,薛令微自觉的退到一边,防止碰撞。   “姑娘,我这里还真一时腾不出手来给您做吃的……”   “不用不用,有包子就行。”   “包子没有,馒头倒是有几个,姑娘要不先垫一垫,我这里炒好菜再给姑娘重新做?”   薛令微现在饿得不行,捡了两个馒头寻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坐着啃去了。   两个馒头下腹,她才觉得好一点了。   吃完她便坐在了这里,等宴席结束再出去。   温饱了她就开始对着跟前的金鱼池子想入非非。郑贵妃那样子确实是喜欢赵珒,不知道赵珒跟郑贵妃之间,会不会像玉如那样……   薛令微发觉自己想到那不正经的去,顿时觉得脸红。   这京城里的人,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朱赟竟也能接受自己的宠妃跟一个宦官在一起?   薛令微晃了晃脑袋,她关心这些干什么?赵珒的关系这么乱,她还是尽早寻到机会逃走为好。   本想靠在这里眯上一会儿,大概是因为今日阳光还算温暖的缘故,她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后来她是被冷醒的。   现下已经入冬,她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刚一起身想去找青妍,便觉得脑袋有些晕沉,步子也虚晃了一下。   这情形她八成是染了风寒了。   薛令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府里已经没有筝鼓声了。   薛令微顾不得宴席是不是已经结束,她现在还是先去后厨喝点姜汤比较好,省的风寒加重,到时候麻烦。   刚没走几步,赵珒就正好过来了。   “大人?”看到赵珒过来,宴席大概是结束了。   “后厨刚刚在找你。”赵珒说道。   “找我?”   赵珒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面来,将盛着半只烧鸡的盘子递给她。“不是饿了?”   刚刚吃那两个馒头其实根本不足以果腹,本来薛令微还不是很饿,但一闻到这烧鸡的味道她便又饿了。   她欣喜的接过,笑嘻嘻的说了句:“谢谢大人。”   赵珒看她高兴,温和一笑。   薛令微转过身刚想啃上一口,便看到站在不远处海棠树下的郑贵妃。   她动作下意识一滞。郑贵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宴席没有结束?   郑贵妃在薛令微发现她那一瞬,便走了过来。   “本宫以为赵督公去哪里了,原来是来寻人了。”   郑贵妃脸上挂着笑意,那笑意却不入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39章   薛令微赶紧行礼:“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了。”   郑贵妃来这里不用想都是寻赵珒的, 她怎能继续留在这里?于是端着烧鸡说道:“想必贵妃娘娘与大人有事要说, 那妾身便不打搅了,妾身先告退。”   得到赵珒和郑贵妃的默许, 薛令微三步做两步离开。   她是一点也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等薛令微离开后,郑贵妃收回视线,屏退下人后, 意味深长的对赵珒说道:“还是个机灵的丫头。你不怕留着她,将来是个祸患?”   “若真的成为我的祸患, 也是她的本事。”   “瞧你这自信的样子, 是说她没有那个本事了?”   赵珒没说话。   “赵珒, 你是喜欢她这张脸,还是——”郑贵妃顿了顿,眸光犀利,“她就是薛令微?”   赵珒看向她,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你认为呢?”   “她就是安阳郡主。”郑贵妃冷笑, 她才不相信什么恰好容貌相似。   “人是皇上赏赐的, 你说她就是安阳郡主, 岂非是质疑皇上?”   “呵。”郑贵妃收回视线, 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但她也猜到了。   “皇上在给你下一局明棋,我知道她曾经对你一直不错,但你可别忘了,你是她的仇人,谁知道她那张脸的背后, 藏着什么心思?”   “我自有分寸。”赵珒并未多说其他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   郑贵妃看着池中游鱼,眼里没有丝毫的光彩,她近乎平静的语气里夹杂不知名的悲哀,那悲哀渗透全身:“本来,我们可以不用这样,不用过这种日子。若是我们都还好好的,那该多好?赵珒,说不定……”   郑贵妃没有说下去,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表情无悲亦无喜的男人:“若是没有他们这群人,我们现在,都应该有孩子了!”   赵珒平静的看着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就不要再想着以前的事情了。还有,以后不要再轻易的说这种话,这是杀头之罪。”   “你认为我还怕那些吗?”   “你当然不怕。我将你从地狱里救出来,推你登上如今这个位置,不是叫你毁了自己的。”   “我已经毁了!”郑贵妃几乎咆哮的吼出这一句,眼角噙着泪,几乎哽咽的说道,“赵珒,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赵珒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郑贵妃见他沉默着不动,主动上前抱住了赵珒。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你很久都没有抱过我了,我想让你抱一抱我。我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本来我们应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当初不是最喜欢我么?为什么如今却冷漠的连抱一下我都不愿意了?!”   赵珒缓缓阖了下眼,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层霜。   “我不是他。”   郑贵妃表情顿时凝滞,仿佛他抱着的这个人在说一个极为残酷的事实一样。   然而不过片刻,郑贵妃咬着牙,一字一句,固执道:“你是。”   “别骗自己了,他不会愿意看到你今日这副样子。”   郑贵妃听罢,松开了赵珒。   她慢条斯理的擦去脸上的泪痕,盯了赵珒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心如死灰一般的冷笑。   “知道吗?其实我宁愿当初我们都死了。”   赵珒没说话。   “你当初也说过最喜欢的是我,如今却连抱都不肯抱我一下,还是嫌弃我了是吗?”   “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极端。”   “我如今再怎么极端,还不都是那个丫头造成的?”郑贵妃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今日我最痛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你居然将她留在身边,斩草除根才是你的行事作风啊,留着她难道真的是因为喜欢她?”   “跟她无关。”赵珒简单的回道。   “怎么,难道你真的会觉得,那个丫头会喜欢上你?”郑贵妃讥讽一笑:“以前她也只是拿你一个称心的奴才,你觉得她会喜欢上一个阉人?”   赵珒对此并不作任何解释。   “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若是心里舒服了,就回宫吧。”   郑贵妃沉默了许久,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片刻之间,又恢复成人前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贵妃。   “赵珒,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郑贵妃大步离去。   ——   薛令微离开后端着烧鸡回到东苑,并未看到青妍。   其实她也好奇郑贵妃跟赵珒会聊点什么,但她不敢做那偷听的事情,赵珒那么精,要是被发现了,可就不好办了。   等她去厨房熬了碗姜汤喝下,回东苑躺了会儿,青妍才回来。   “你去哪里了?我半天都寻不见你。”   “我还能去哪儿?就在府里不是?”青妍见她脸色不大好,转了话锋:“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薛令微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烫,便道:“没什么,我有些困乏,睡会儿就好了。”   青妍只是哦了一声。   等睡醒,天已经黑了。   是青妍过来将她叫醒的,只见青妍极为高兴的对她说道:“红菱姐姐,有一件喜事。”   “喜事?”薛令微一头雾水,“什么喜事?你这么高兴?”   青妍像是终于扬眉吐气的一般:“今后这提督府里,再也不会有人凌驾于你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薛令微依然不解:“青妍,到底是什么事?”   “姐姐。”青妍的眼里都是光:“玉如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   接下来,薛令微才知道玉如傍晚的时候主动勾引赵珒,给赵珒的茶水里下毒,想借机毒死赵珒。   只是她未能成功。   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在了赵珒的眼里。   薛令微云里雾里的被青妍拉着去赵珒的书房轩窗下躲着偷听。青妍看起来极为高兴,薛令微从未见过她这么高兴。   玉如咬牙切齿的声音隔墙传来:“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赵珒,实话跟你说吧,我可恶心你了,要不是我爹那个老匹夫逼我,我怎么可能愿意伺候你做那令人作呕的事情?人模狗样的阉人!你曾经不过只是一个任人使唤的奴才罢了!怎配我讨好伺候?!”   薛令微听得胆战心惊,玉如说这样的话,激怒了赵珒,不就是在寻死?   “那也真是难为你了。”   “赵珒,你敢杀我吗?”玉如语气带着挑衅,“我身上可有我爹这几年贪污受贿的账本呢!你不是一直很想扳倒我爹那个老匹夫吗?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   玉如像是失心了一样,不复往日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薛令微听得瞠目结舌。她想起上回偷听赵珒和玉如的墙角,还是他们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可一转眼,再偷听,内容却不一样了。   刹那间,薛令微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拉住青妍,忙低声道:“快走。”   才刚拉住青妍,钱仲便已经带人出现在她们二人面前。   薛令微强笑:“钱、钱卫长……”   钱卫长问了句:“二位姑娘,在这里听着舒服吗?”   “不舒服,不舒服。”薛令微赶紧扯幌子,“我们其实是恰巧经过,不是有意来听的,我们这就回去。”   钱仲却拦住了薛令微,对青妍说道:“青妍姑娘先回东苑吧。”   青妍不敢多话,只得应声离开。   “那我也回去……”薛令微想绕开钱仲跟着青妍一起回去,谁料钱仲根本不放她走,说道:“督公在里面等姑娘。”   薛令微只得作罢,乖乖跟着钱仲进去。   一进门,薛令微看到玉如那一瞬几乎吓了一跳。   玉如的脸上还有身上莫名的浮现一块块红斑,眼睛里遍布血丝,浑身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不停的颤抖,整个人宛如鬼魅,哪还有平日的美貌和优雅?   莫不是赵珒把玉如弄成这个样子的?!   薛令微经过玉如身边的时候,玉如瞪着眼看她,那模样叫薛令微毛骨悚然。   “大、大人。”薛令微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敢再看玉如一眼。   赵珒示意钱仲出去。钱仲会意。   “姌姌,你过来。”   薛令微老老实实的过去,忙先认错:“大人,奴家……奴家没有想偷听,奴家什么也不知道,奴家一直都老实得很。”   ——不管是什么,先服软认错总没错。   赵珒笑了笑,指着地上的玉如说道:“若是她有你一半老实,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呵!”玉如强忍着身上越来越难以抑制的躁动和皮肤的瘙痒,狠狠的瞪着赵珒:“你以为进这府里的女人,都是善类吗?!之前我还好奇,这个空有皮囊一无是处的丫头是怎么让你如此喜欢的,原来,竟是因为她有与安阳郡主一模一样的容貌!哈哈哈哈……红菱啊,你只不过是个替身,我告诉你,只要是跟着这个阉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现在不敢动你,只是因为你这张脸罢了!”   赵珒笑了一声:“你父亲消息倒是给你传得快。”   “赵珒,只要你现在立马给我解药,让我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离开这腌臜之地,我就告诉你我爹那些腌臜的账本在哪里,如何?——”   纵然玉如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眼里的挑衅和气势却是不甘输一点。   “我不需要了。”   玉如见赵珒云淡风轻的摒弃她的筹码,脸色一变。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赵珒似笑非笑,“不管你今日有没有下毒谋杀我,你父亲明日之前都会被锦衣卫抓进诏狱。”   “你说什么?!”玉如不敢相信。“不可能!”   “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还有很多,想一一知道么?”   玉如戒备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这数月真的得到了我的信任么?或者你真的以为,每次夜里你伺候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玉如睁大了眼,在明白过来那一瞬,几乎咆哮出来:“不可能!”   “那只不过欺骗他人的一种手段罢了,你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不知道你伺候的人到底是谁。从你来到提督府的那一刻起,不管你做什么,都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父亲之间的事情?”   这样平静的叙述,却能将玉如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住口!你这个卑鄙的阉人!”   “我即便卑鄙,也不是一个会随意为难女人的人。”赵珒淡淡一笑,似乎根本不在意玉如的辱骂,“除非,是我的敌人。要是你今日没有做这事,你父亲被下诏狱后,我会放你离开,只可惜,你自己毁了自己。”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赵珒,今日我败了,可满京城想要你死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别忘了,皇上他最想要你死,当年长公主不也厉害的很吗?不还是没有好下场?高处不胜寒,即便我死了,我也会在地底下等着你!”玉如伸手颤抖的指着他身边的薛令微,“我就等着这个女人是怎么毁了你的!”   即便是这种关头,玉如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薛令微看着玉如瞧她时眼里的恨意,不由得咂舌,她是何时招的玉如如此厌恨她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拉着她一起死?   赵珒听罢,却只问道:“那真是要叫你失望了。”   玉如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她不是什么红菱,她就是安阳郡主,薛令微。” 第40章   玉如不可置信的看向薛令微, 片刻, 目光又转向赵珒。   薛令微没料到赵珒会突然对玉如说出她的身份。但下一瞬,薛令微便突然明白了。   她的真实身份本就极为敏感, 若是其他人,赵珒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说出来,除非, 玉如对赵珒来说,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薛令微便又往玉如身上看过去, 发现她脸上的红斑, 还有眼球里的血丝似乎比刚刚她来的时候还要加重了一些。   玉如虽然在极力克制, 可还是忍不住往脸上,还有脖颈处的红斑上挠了几下,经过她一挠,那些被她手指抓过的地方,竟留下了血红一样的颜色。   薛令微周身汗毛竖立。倘若是这毒真的被下到了赵珒的身上的话……   玉如死死的盯着赵珒, 眼神恨意汹涌, 冷笑了一声:“她到底是谁, 你以为我会在乎么?!”   “自然不是要你在乎。”相对于玉如, 赵珒从始至终都显得极为平静,玉如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落在赵珒眼里,根本没有多大的波澜,“所有人都防着元曦长公主之女回到京城,生怕她会如她母亲那般在京城重新掀起波澜,按道理说, 皇上也应当防备,可人却是皇上亲赐于我的,你觉得,在皇上眼中,你们算得了什么?”   玉如的脸色在赵珒的话里变得不再平静。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皇上的垫脚石不成?!”   “垫脚石?你还是高看自己了。”赵珒来到玉如跟前,微微欠身,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付出再多,也只不过是一捻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灰烬——”   薛令微看到玉如的面目在那片刻的沉默里变得越发的恐惧,她一点点崩溃,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我付出这么多……不,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是灰烬!不是——”玉如忽然抬头,面目狰狞的扑向赵珒,赵珒却在她扑过来之前退后了一步,让玉如狠狠的扑了个空。   “都是你这个阉人!若是没有你,我岂会成为我父亲的棋子?!我岂会沦落至此?你这个阉人!我要杀了你!”   玉如说着便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想从怀里取出短匕,奈何身上中的毒已经侵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行动缓慢不已。   玉如好不容易拿出那柄短匕,却突然转了目光,往薛令微那边一眼横过去。   薛令微的心登时咯噔了一下。   只是下一瞬,玉如的手就开始没有了力气,不仅仅是手,就连身上的力气,也像被剥丝抽茧一样,慢慢散去。   薛令微看着玉如一下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痛苦低吟,眼睛慢慢往上翻,没一会儿就蜷缩在地上没了动静。   薛令微大气也不敢出,饶是她见过比这还血腥的场面,也是被吓了一跳。   “姌姌,看到她的下场了吗?”   薛令微连忙颔首:“看、看见了。”   赵珒来到她身边,一派道貌岸然相安无事,见她有些害怕,便挡在她身前,对外面吩咐钱仲进来,将玉如的尸首拖出去处理。   薛令微暗暗懊恼,她就不该跟着青妍过来听墙角,不然也不会看到这一幕。   不过,若是今日不来,她恐怕也不会知道,赵珒那骇人听闻的癖好,原来竟是假的。   只是之前赵珒跟玉如说的话她还没有忘记,赵珒说那是用来迷惑别人的,他会跟玉如说明一切,是因为玉如已经快死了,可她还在这里,还活着,而且还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明明白白。   赵珒不避着她说这些,莫非是……   只见赵珒重新坐了回去,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刚才那些话,你可在一旁全部听清了,姌姌,若是有风声漏出去,你可就脱不了干系。”   “不会,我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赵珒望着她轻笑,继续说道:“若是你有机会将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散布出去,也是能报复的了我的。”   “奴家是大人的人,怎会做这样的事?”薛令微连忙解释。   赵珒都明着这么说出来了,分明就是警告她最好别这么做。   ——朱赟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下来,到底是谁监视谁?   而且赵珒还让她知道他的秘密,更叫她不好办了!倘若外面有传一点赵珒的闲话,那赵珒不就正好往她身上算么?!   后来钱仲来禀,锦衣卫指挥使池台来访府上,赵珒这才放了薛令微回去。   薛令微这才想起,今日的宴席上并没有池台。   她回东苑的途中,正与门口的池台擦肩相遇。   在薛令微的记忆中,池台永远都是一个不苟言笑极为冰冷的一个人。他见着她,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遇到锦衣卫的指挥使,薛令微不可能忽视而过,自然要行礼问安。   “妾身见过指挥使大人。”   薛令微注意到,池台的右臂被简单的包扎过,看血浸出的程度,应当是被伤了有半日,看他着装简便,伤口处又包扎的比较潦草,应当是才刚从哪里赶回来的。   池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颔首应了一声,再无任何回应。   虽说见池台只来过提督府一两回,可他与赵珒之间交情到底如何,薛令微还真不大清楚。   她记得赵珒还是她的奴才的时候,跟池台是毫无交集的。   薛令微不再多想,转身就回了东苑。   青妍见她回来,立即问她情况如何。   “玉如死了。”薛令微叹了口气,往对面的西苑看了一眼。   “她终于死了。”青妍长舒了一口气,眼底的神色极为痛快。   薛令微转眼,见青妍如此畅快的神情,便感到些许疑惑。她虽然也讨厌玉如总是喜欢找她麻烦,但她也没有想过玉如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往常玉如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人都死了,薛令微也没有什么再好讨厌的了。   想到今日玉如死前说的那番话,薛令微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红菱姐姐,你怎么开始怜悯起她来了?”青妍轻哼,纵然是玉如死了,她眼中恨意依然一时散不去,“就突然这样死了,还真是便宜她了。”   就在这一瞬间,薛令微觉得青妍有些陌生。   青妍跟刚认识那一会儿,有些不太一样了。   片刻,薛令微问了一句:“青妍,你为何如此的厌恨玉如?莫非是曾经她对你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听到薛令微这么问,青妍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的凝滞,但很快就背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代替:“其实都过去了,就像红菱姐姐说的,人都死了,再提也没有什么意思。”   见青妍没有要跟她吐露的意思,薛令微猜想玉如或许是真的在什么地方伤害过青妍,青妍素日性子温顺,却不是能扛得起什么敲打的。更何况,玉如再无辜再身不由己,也本非一个善类。   如此一想,薛令微也就作罢了。   “对了红菱姐姐。”青妍收起那股子恨意,转了话锋,“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姐姐。”   “什么东西?”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来。”青妍说罢,转身就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不下片刻,青妍便拿着一只包叠好的帕子过来了。她仔细的将帕子展开,一只墨色的玉镯子便呈在薛令微的眼前。   “我母亲说,这是外祖母留给她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件,上回母亲病重我回去,她将这只镯子送给了我。”青妍将那只镯子稳稳的放到薛令微的掌心,“如今,我将此镯赠与红菱姐姐。”   薛令微愣了愣,这墨玉镯子通体黑的透亮,摸着还有凉凉的触感,与其他的墨色玉镯不大一样。   她没有见过这样较为稀奇的镯子,但薛令微还是将镯子送回青妍的手里:“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东西,我怎能要?”   “你是瞧不上我么?”   薛令微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瞧不上你?只是这镯子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怎好就赠给了我?”   “若不是嫌弃我,就好好收下。”青妍认真的将镯子又塞回薛令微的手里,“我母亲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我身份卑微,值钱的也就这个物件,母亲说过这镯子戴着能延年益寿,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我与你情同姐妹,你又对我最好,这镯子你我谁戴着不一样?如果没有红菱姐姐,恐怕我会一直受那玉如的欺压,送给姐姐一只镯子又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薛令微愣愣的看着手心里的玉镯,不知如何拒绝。   “红菱姐姐一定要收下。我是个放不住东西的,姐姐不如就代替我戴着,帮我保管如何?”见薛令微犹豫,青妍眉头微蹙,略显失望,“莫非姐姐是瞧不上这只镯子?”   “怎会?”薛令微将那只镯子戴在了手腕上,“那就当我先给你保管着,如何?”   青妍梨涡浅浅大人一陷,拥住薛令微:“红菱姐姐不嫌弃就好!”   薛令微到底是不想伤了青妍的心,索性就当是给她先保管着就好。   玉如的事情如昙花一现,与她父亲经营数月,失败却只用了一夕。   几日过去,薛令微还是不清楚赵珒是怎么将玉如原本下给他的毒下到玉如自己的身上的。她偷偷摸了摸发上的那只簪子,原先荣娘交代的事情,她早就一点都不敢想了。   她总觉得,自己在赵珒面前,就像是没穿衣裳的。要是哪天赵珒发现自己的发簪里藏得有计划要他性命的东西,他会不会跟玉如一样,将那置人于死地的东西塞回自己嘴里?   想想薛令微就觉得胆战心惊。   至今都没有处理掉这东西,是因为薛令微想有备无患。   这没有母亲庇护,风起云涌的京城,什么事都说不清楚。   关于她所谓一舞倾城,舞姿冠绝整个中秋宫宴的事情,薛令微不经意跟赵珒抱怨过。   “实在不是奴家想丢大人的面子,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四处瞎传,说奴家的舞跳得漂亮,就算是大人想让奴家于人前露面,也不是非得要跳舞……”   薛令微自顾自说着,而赵珒抱着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是阴是晴。   “大人,你定要查查那个挨千刀的是谁,抓到绝对不能轻饶,这样谣传不实,岂非是想辱大人的颜面?”   ——最重要的,是这个谣传坑苦了她。   孰料,头顶幽幽传来一句让薛令微笑容凝固的话:   “你口中那个挨千刀的,是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快速解决配角,进入主题。不算突兀吧?   灭绝师太如何写甜甜甜的剧情??毕竟跟我相亲的男生都说我只适合做兄弟,笑着活下去。我依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青春无敌美少女!   每次十万字就是个坎,有点稳不住的感jio~~ 第41章   薛令微一直都很疑惑那日中秋宫宴上到底是谁的眼神如此不好, 传她一舞倾城的。只是没想到, 造她谣的人竟然就是赵珒。   薛令微识趣的闭了嘴,不再多话。   赵珒故意问了一句:“刚才你说, 我是挨千刀的?”   “是奴家,奴家是挨千刀的。”薛令微赶忙解释,尔后又不忘嘱咐一句:“不过大人也不要过于抬举奴家了, 还是实事求是的好……”   赵珒唇边的笑意堪堪荡漾开来,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总不能让别人以为, 东厂督公只喜欢中看不中用的。”   薛令微听了这话, 颇不服气, 抬头辩驳:“谁说我中看不中用了?”   赵珒眉骨一挑,意味深长:“那你跟我说说,你中用些什么?”   赵珒的话落到薛令微耳朵里总飘着一股子不正经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薛令微耳根有些泛红,她厚着脸皮说道:“大人不就只喜欢中看的吗?中用的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奴家还是不中用的好。”   这话一出, 赵珒连笑几声:“以前还不知道, 你这么精。”   以前她高高在上的时候没必要精, 现在——她可不能不精。尤其赵珒总喜欢对她抠字眼说话,一不小心,就被他绕进去了。   冬月的天越来越冷,只是还未开始落雪。薛令微怕冷,每日无事只会待在火盆边哪也不去,她觉得无聊, 便跟青妍学做荷包。   以前她对针线并无什么兴致,觉得枯燥又无聊。然而如今她过得不如以前轻松,针线活反倒叫她觉得平静,做做也不错。   青妍的针线做的极好,以前生活拮据时,她与母亲经常做针线赚些碎银,便有了这么一双巧手。一开始薛令微是学着绣花,后来便用那自认为绣的还不错的花做了荷包。   女子做荷包大多都是为送心爱之人。薛令微从没有这个想法,她选择做荷包,只是因为觉得平时可以用的上,比如装装碎银什么的。   青妍看她一针一线仔细缝着,笑问:“红菱姐姐要我教你绣荷包,莫不是为了送给心爱之人?”   薛令微抬头看了眼青妍:“你怎这般会想?”   青妍又回过神,哎呀一声忙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姐姐的心上人已经……”   “我可没有什么心上人。”   “大人难道不是姐姐的心上人?”   薛令微手一顿,觉得好笑:“你这丫头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这般会胡说?”   “难道不是?”反倒是青妍有些疑惑了,“可大人对姐姐这么好,姐姐不也是跟大人浓情蜜意的吗?”青妍轻轻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其实大人除了是个太监,其他的确实是没得挑的,姐姐若是喜欢上大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薛令微停了手里的动作,侧眼:“情理之中啊……青妍,你将大人说的那样好,按情理你也应该喜欢大人啊……”   “不不,姐姐莫要胡说!”青妍赶忙说道,“我对大人可从无肖想。”   薛令微哈哈大笑:“喜欢便喜欢,你承认了也无妨,真当我是小气之人?”   每每说到这个问题,青妍就会认真,这次也不例外:“我从不诓骗姐姐,我对大人确实从无肖想,以后姐姐可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行行行,那我下回不开了,瞧你这般较真的,至于吗?”薛令微摇了摇头。觉得跟青妍对赵珒这般反应,是赵珒曾经对青妍做过什么,不然青妍怎会一点都不愿跟赵珒扯上关系?   想了想,薛令微问她:“青妍,你怎么这么怕他啊,是不是……”   薛令微话还没问完,便见青妍神情凝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有些不好。   “罢了罢了,我不问了。”想赵珒那个总是阴晴不定的疯子,都能让玉如最后崩溃成那个样子,恐怕青妍是真的在他那里遭过罪,所以才如此惧怕他。   薛令微顿了顿,安慰道:“过去的就过去吧,虽然我力量薄弱,但我绝对不会叫你再被欺负。”   青妍听了,脸色慢慢缓和:“姐姐这句话青妍会一直记在心里。”   想到自己以后要离开提督府,青妍待她如亲姐姐,到时候薛令微又怎能抛下她自己离开?片刻,薛令微便问她:“青妍,你想离开这里么?”   青妍抬眼:“离开?去哪儿?”   “我就打个比方,比如能离开这里,离开京城的话,你想不想走啊?”   青妍柳眉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可以离开。”   “哎呀是比方,如果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不过就是清贫一点,但自在快乐,你肯不肯啊?”   青妍听了,表情有一瞬的诧异,随后又恢复平静。   “不肯。”   薛令微愣了下,“为什么不肯?”   她没想到青妍回答的如果肯定。   青妍望着火盆里的炭,那一瞬间,薛令微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的情绪。   “若无庇佑,何来自在快乐?庇佑我们的,难道不就是这座提督府吗?”   薛令微忽然不知说什么,顿了顿,她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又能如何?红菱姐姐,待在这里,远比去过什么清贫的日子强,无权无势的清贫,只能任人欺凌。”   薛令微虽讶异青妍的话,但想到青妍幼时不比她锦衣玉食过得自在,也便不再说了。   到时候有机会离开再说了。   薛令微拿起针线继续缝制那只荷包,她初学这种东西做的并不大顺手,但也不觉得枯燥。   才刚缝上两针,婢子便来禀,说是郑贵妃的人来请她去宫中。   薛令微登时不解,郑贵妃请她去皇宫?   虽然疑惑,但薛令微还是去了花厅见郑贵妃的人。来传话带人的是个模样年轻的公公,见到薛令微上下打量了一眼,道:“是红菱姑娘吧?我们贵妃娘娘想请姑娘去说说话,不知姑娘可赏这个面子?”   她与郑贵妃身份悬殊,郑贵妃遣人来请,她怎好回绝?   “斗胆问公公一句,不知贵妃娘娘请妾身去宫中所为何事?”   薛令微总觉得,郑贵妃请她八成是为了赵珒。不然,还能为什么?   那公公笑着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的,他似乎看出了薛令微的疑惑,道:“姑娘不必疑惑,我们娘娘与赵督公交情匪浅,姑娘得督公喜爱,娘娘说想跟姑娘说说话,那自然就是说说话。”   呵,她才不信。   薛令微看向站在门口的钱仲,钱仲并无什么表示。   郑贵妃果然和赵珒关系不浅,看钱仲的样子,郑贵妃的人来就像是没有什么好过问的常事一般。   那公公见薛令微不言,问:“姑娘可是有什么疑惑?”   “没有,没有。”薛令微干笑。钱仲作为赵珒的心腹都不说什么,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那姑娘就随我们去吧。”那公公转向门口的钱仲,道:“钱卫长,不知沈姑可在府上?她是提督府的管事,我们娘娘说了,不能一声不吭的将人带走,还是要跟沈姑打一声招呼。”   钱仲表情淡淡:“沈姨不在府里。既是贵妃娘娘亲请,红菱姑娘愿意,无妨。”   薛令微听这熟络的话。得,她更不能说什么了。   她只得坐上轿子跟着那公公去了皇宫。   时隔一年多,薛令微再回皇宫,已经物是人非。   为了避免招摇,薛令微用了块面纱将脸遮住,省的惹人非议。   郑贵妃住的是昔日太上皇的吴宸妃的寝宫,只是这寝宫经过翻修,比往日还要富丽几分,宫闱间但凡见到郑贵妃的人的,无不俯身行礼退避,诚惶诚恐的模样。   郑贵妃究竟是多得宠,才叫这些宫人如此小心翼翼?这样的程度,颇似当年她的母亲。   彼时旭日当空,再过半个时辰便是用午膳的时间了。薛令微见到郑贵妃的时候,郑贵妃正坐在铺着绒衾的榻上,拿着剪子给一盆绿菊细细修剪。   薛令微请安道:“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朝薛令微看过来,姣好的面容漾起一丝笑意:“免礼吧。来人,赐座。”   宫人搬来圆木凳,薛令微说了句:“妾身谢贵妃娘娘恩典。”然后便坐下。   郑贵妃朝她看来,须臾,道:“都到了本宫跟前了,你这面纱该取下来了吧?”   “是。”薛令微将面纱取下,抬头,便看到郑贵妃正在打量她。   虽然是面带微笑,可薛令微却清晰的察觉到郑贵妃朝她投来的那股子犀利。   是不善的针对。   郑贵妃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朝她走来,在她一步之外停下。而薛令微在她过来的时候也已经起身。   郑贵妃吩咐人下去备午膳,然后屏退了所有宫人。   “你这张脸,跟朱毓妡真是七分相似。”   朱毓妡是薛令微母亲的名字。   而郑贵妃却毫不顾忌的直呼她母亲的名讳,不仅如此,她还清楚的看到郑贵妃眼里在说这个名字时的不屑和愤恨。   “妾身一介民女,贵妃娘娘折煞妾身了。”   “民女?”郑贵妃轻笑两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不过你一介民女,又怎知长公主的名讳?”   薛令微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可抬眼看到郑贵妃的表情后,她却觉得,郑贵妃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与赵珒关系匪浅,又是皇上的宠妃。她到底是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只是出言诈自己,薛令微一时还真不好说。   不过郑贵妃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叫她一起修剪那盆绿菊。期间二人无话,没多久,宫人便已准备好饭菜。   薛令微不知郑贵妃今日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是叫她来说话,可实际上,根本没有说几句。   况且之前她与郑贵妃并不相识,赵珒生辰那日郑贵妃是什么反应她看的明明白白。今日她无端叫自己过来,定没有好事。   郑贵妃邀她入席,薛令微出于防备,是委婉的拒绝的。可郑贵妃并不理会,只道:“难道本宫宫里的饭菜,还配不上红菱姑娘的口味不成?”   薛令微只得坐下。宫人为她盛了饭,夹菜,她味同嚼蜡,脑海里翻天覆地的揣测郑贵妃的意图。   可她对郑贵妃从不了解,郑贵妃又并非善类,她连揣测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薛令微承认自己确实是想不了这些尔虞我诈复杂无比的事情。   郑贵妃用膳用的极为优雅,用膳完毕,她唇上的口脂还是好好的,嘴边也并无油腻残渣。反观薛令微,她曾贵为郡主,懂礼仪方寸。但刚才她实在心不在焉,所以便不似郑贵妃这般小心翼翼,吃个饭连口脂都不蹭半分。   二人饭间并未说什么话。因为郑贵妃不先说,薛令微自然不会先开口。   等落碗后,才听郑贵妃悠然的说了一句:“赵珒怎么还不来寻你?”   “啊?”薛令微不明白她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郑贵妃似笑非笑,让薛令微更加看不懂了。接着又听郑贵妃继续说道:“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让他看重。”   薛令微回道:“督公事务繁忙,有很多事情自然比妾身一个侍妾重要。”   “真是张会说话的嘴。”   宫人将饭菜碗碟撤走,端上来一壶茶,茶水倒出来呈暗红色,冒着丝丝热气。端到了薛令微跟前。   “这是……?”薛令微捧着那杯茶,颇为不解。   “是洛神茶。”   薛令微并未听说过这种茶,她原本也并不喜茶,所以不甚了解。   “洛神花产量极少,也鲜少有人饮用,不过本宫确是喜欢这个味道,你尝尝?”见薛令微满怀心事,郑贵妃眉梢轻挑,“怎么?怕本宫会在这里面下毒?”   “妾身不敢。”   郑贵妃扬了扬唇角,端起面前的那杯茶,饮了一口。   薛令微只得举杯饮下。洛神茶入口味酸,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而郑贵妃当前,她不得不陪着喝完。   郑贵妃究竟是什么口味,竟喜欢喝这种发酸的茶,倘若是加点冰糖也好啊——这分明就是找她来为难她的。   全怨赵珒!他跟别人不清不楚的也便罢了,他还故意要扯上她!   “本宫想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老实回答。”   薛令微放下茶杯,忍住那股酸意,道:“娘娘但问无妨,妾身定知无不言。”   “你喜欢赵珒?”   薛令微忙回:“妾身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对督公有任何肖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贵妃对赵珒不一般,她哪里敢跟贵妃抢人?   郑贵妃听了,只是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反正,都已经晚了。”   晚了?晚什么了?   就在薛令微疑惑不解的时候,那名公公便进来禀告:“娘娘,赵督公求见。”   薛令微有些错愕。   赵珒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姌姌和青妍有股姬姬的味道……   赵珒没有伤害过青妍,因为青妍……   总之青妍仇富。 第42章   转眼间, 赵珒已经进来。   薛令微赶紧起身行礼:“大人。”   赵珒没什么表情的瞥了她一眼, 然后不再看她。   郑贵妃笑了一声,“赵督公还真是来了啊, 本宫还以为,你不担心你的宠妾。”   赵珒虽然不失礼数,但说话声音却听着冷冷的:“若无别的事情, 臣便带人回去了。”   然后他也不等郑贵妃说话,就朝薛令微那里横了一眼:“回府。”   薛令微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的。回府就回府, 瞪她干什么?   不过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待赵珒大步离开后, 她朝郑贵妃告辞,便跟着赵珒离去。   回提督府的路上,赵珒跟薛令微坐在一辆马车里,二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薛令微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脚尖,觉得气氛莫名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快到提督府门口的时候, 赵珒问了她一句:“郑贵妃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以后若非我亲口同意, 不得随意出府。”   薛令微虽然讨厌他这霸道的样子, 每每这时候她就想吐他一口痰。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温顺的回了声是。   薛令微这辈子还未曾这样憋屈过,还是被曾经伺候自己的奴才弄得这样憋屈。也不知道赵珒在不高兴什么,郑贵妃亲自遣人上门请她,她若是可以选择,她吃饱了撑的要去郑贵妃的宫里?   但回了府后, 薛令微才知道赵珒罚钱仲下去领了十几棍子。   薛令微看到走路有些不大自然的钱仲,顿时同情心泛滥。其实这又关钱仲什么事?   不过,钱仲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揣测和探究。   薛令微不由得暗暗叹一口气,赵珒这种怪脾气,也会有人效忠?她可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不过还未走到东苑,薛令微便觉得腹部突然涌来一阵钝痛,痛的她瞬间直不起腰。   接着,胃里翻滚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一口血几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重重栽在地上,额头似乎磕破了,天地似乎开始旋转。她难受的睁不开眼,失去意识前,只听到有人急切的喊了一声她一声姌姌。   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薛令微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还是众星捧月的郡主,长公主府还在,母亲也还在。她梦见母亲在冬至的时候,带着自己登上朱雀楼,吃饺子看万家灯火。   她又看到赵珒捧着一碗冬至圆过来,她倚在他身边,手搭在围栏边上,撒娇要他喂她。赵珒跟她说自己的家乡冬至会吃冬至圆,她好奇便吩咐他做了一碗。那之后,每逢冬至她都会跟他一起吃冬至圆。   华灯葳蕤下少年的脸,干净又温柔。他总是在琐碎间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那样的赵珒,是世间极难抓到的月光。   她扯下他的发带,看着他的头发在夜风里飞舞,脸凑到他的发梢。赵珒抓着她的手轻斥她不要胡闹,然后从她头上取下一根簪子重新将头发别住。她笑着捧住他的脸:“要不是个太监,我定招你做我的郡马。”   那时薛令微不过十二三岁,不懂男女情爱,可她说的却是实话。   她又添了一句:“不如等我及笄,你来做我的郡马吧?到时候我央我母亲给你换个身份,就算是别人知道你是太监也无妨,谁敢多言半句,我就叫我母亲杖毙了他——”   当时的赵珒诚惶诚恐:“尊卑有别,郡主切莫胡闹。”   薛令微习惯他总是恪守尊卑礼仪了。但她又喜欢极了他这模样。后来她靠着赵珒跟他说着闲话迷迷糊糊睡去,睡意朦胧间,赵珒又跟她小话了几句,至于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从遇见赵珒开始,到母亲落败,长公主府全部被赐死之前,大概是薛令微此生最开心的时光。   如果一直跟那个赵珒在一起,即便是没有荣华富贵,薛令微也会觉得开心。   转眼间,她又置身于一片死寂,血流成河的长公主府,那些往日她熟悉的面孔纷纷浑身是血的横陈各处,她无暇去管,慌了神跑回自己的寝殿,看到浑身是血被刀划的面目全非的赵珒,倒在他们初遇的那个廊下。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喊他都不再回她一声。   月光终归还是埋葬在岁月的土壤里了。   她的心痛的喘不过气,所有人都死了,母亲死了,赵珒也死了,长公主府也不在了,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身上染了赵珒的血,扑在他的身上哭的无休无止,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到的是面无表情,满身杀戮的赵珒。   她看到他的剑在滴血,她的恨顿时填满了胸腔,是他杀了她的赵珒!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深的恨意和悲痛,她没有看到母亲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愿去幻想。曾经那个全天下最好的赵珒也不是在她眼前死的,但是这个梦里,她却看到了。   那个赵珒冷冷的对她说道:“跟我走,或者,我杀了你。”   她才不会跟他走,她为什么要跟这个杀了她的赵珒的人走?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地上早已冰凉的赵珒,心像是被人搅碎了一样。   她又回头朝那个冷血的赵珒看过去。沉默了许久,起身往他的剑上撞去。   ——那就让他杀了她吧。   ……   梦里虚虚实实,虽然看到赵珒死去的样子让她接受不了。可梦境里大多还是以前快乐的日子。   在这样的梦里,她又开始眷恋起曾经。   意识在一点点从梦境里剥离出来的时候,她隐隐听到赵珒愤怒的斥责和咆哮。   等醒来的时候,薛令微才发现自己枕边早就湿了一片。   她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动了动手指,才察觉自己手心里正握着一个人的手。   稍稍抬头看去,趴在她床边睡着的人是赵珒。而赵珒的手正被她抓着。   薛令微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手。却惊醒了赵珒。   赵珒见她终于醒来,松了口气。他的脸色略显疲惫,语气却很温和:“姌姌,你终于醒过来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想吃点什么?”   薛令微怔怔的瞧着他,梦里梦外恍若隔世。   他不是她的赵珒。   她不是一个喜欢一条路走到黑,钻牛角尖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可是现在,她确实是心灰意冷,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还是萌生了恨意和悲哀。   赵珒真的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她一点都不能接受。   赵珒见她不回应自己,表情也有些怪异,问:“你怎么了?”   薛令微摇了摇头,现在她还不大想说话。   她抻着手肘想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赵珒见状,自床沿坐下,抱着她起来。然后扬声吩咐门外的下人送粥进来。   赵珒身上还穿着那身提督太监的官服,难道是刚回来?   平时薛令微倒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日,她却觉得他这身衣裳莫名的刺眼。   赵珒并未发觉她的那丝变化,只是等下人将清粥送来之后,调转了个身子坐在她身后,让她的背靠着自己,然后细细吹凉勺子里的粥,送到她嘴边。   薛令微顿了顿,张嘴吃下。   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赵珒喂她吃粥,她便乖乖吃下。   赵珒在伺候她这件事情上向来细致,他本身也是一个细心的人。   吃完粥,薛令微觉得身上的那股子难受劲缓去很多了。赵珒刚将碗放下,钱仲便进来了,说是有事要禀告。   赵珒颔首,示意他先出去。然后轻轻将薛令微放下。   薛令微道:“我想坐一会儿。”   “好。”赵珒依着她,扶她靠在床头,再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背后。   “你先歇息一会儿,还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晚上我回来陪你。”   薛令微应了一声。赵珒对她笑了笑,转身出去。   今日的赵珒,对她未免太过温和了些,温和到让她以为这是以前的赵珒。   倘若不是他身上的那身衣裳,她估计是要把他当成以前的那个他的。   薛令微心里很清楚,曾经不过是他的骗局。   之后青妍便过来了,薛令微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过去两日了。   “大人这两日一直守着你衣不解带,我还没见过大人如此紧张的模样,那样子阴冷的似乎是要吃人。要是你真的救不回来了,太医院的院判恐怕都走不出府门半步……”   “太医院的?”   “是啊。”青妍当时也很是吃惊,没想到大人会将太医院的御医抓过来,“看来红菱姐姐在大人心里真的很重要,否则大人也不会两日两夜守在姐姐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了,甚至推了所有的公事,等你醒来为止。”   原来……竟是这样?   “青妍,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会吐血?”   青妍顿了顿,道:“你是中毒了,一种寒性特别大的毒,我听到太医跟大人说,那毒本不会置人于死地,但跟洛神花掺在一起就容易致命……”青妍悄声又说了一句:“是郑贵妃要毒害你……”   薛令微放在锦被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她没想到,郑贵妃竟然会明着要她的命!   她回想起在皇宫里的时候,郑贵妃的那几句话和神态,不能不让她确定,郑贵妃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郑贵妃行事竟如此张狂?一条人命在她眼里,只如草芥吗?!”   青妍道:“郑贵妃是宠妃,背后又与大人……,一条人命,何来痛痒?”   “那么大人他知道吗?”——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不论那位置是什么,总之他在意自己。不然当初就不会毒杀王世仁,又派李木匠保护她,如今她命悬一线之际又如此紧张她。   但这一切只能说明赵珒不是那么狼心狗肺。   青妍回道:“大人自然知道,不过,郑贵妃是贵妃……姐姐既然能保下一命,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其余的,还是……”   薛令微知道青妍的意思。即便是她想报复郑贵妃,讨个什么公道,她目前也没那能力。   而且赵珒跟郑贵妃之间还关系匪浅,郑贵妃明着毒害她,八成就是笃定赵珒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薛令微心情全无,越想越气。郑贵妃想杀她,不就是因为赵珒?   赵珒自己不清不楚,凭什么要她来扛这份罪?   薛令微满腔怒气无处可发,晚上也没有用晚膳。   她一直躺在床上,并未深入睡去。所以赵珒回来的时候,她便醒了。   赵珒褪去衣裳挂在衣架上,看到她面朝着床里面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贴着她躺下,将她揽在怀里。   这两日他未得到休息,心一直紧绷着,此刻将近子时,他也早已累了。   想到那日她吐血倒在自己面前,再到后来听说她可能会醒不过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空了。   一直以来赵珒都不太看得清自己的内心,也不肯去细想过。他知道自己背负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若是真的要辩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可能。他之前想过让她去别的地方一直不回京城,或许有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只是后来她回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根本不是之前那样想的。   不管他肯不肯直面一些事情,他的内心都是不愿失去她的。   薛令微在他碰到自己的时候动了几下,赵珒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便唤了她一声:“姌姌?”   作者有话要说:  还……还有人喜欢吗?   来自作者的吐槽:男主就算变成了钮祜禄赵珒,也改变不了在姌姌面前是个端洗脚盆的事实—— 第43章   薛令微顿了顿, 嗯了一声。   “是我吵醒你了?”   薛令微望着床里,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你晚膳没吃,你若是现在饿了, 我便吩咐人送吃的过来。”   薛令微努力使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平常一点,回道:“……我不饿。”   赵珒听她声音有些恹恹的,便撑起点身子, 眉头微微一蹙,轻声问:“你怎么了?自从醒来, 你就没什么精气神。”   薛令微转过身子平躺, 看他:“若是我死了, 大人会伤心吗?”   赵珒与她四目相对,回了一句:“你不会死。”   “如果我真的死了,对大人来说,是不是也没有什么?”   赵珒声音有些沉:“我说了,你不会死。”   薛令微无声弯了下唇角, 没再继续问。   赵珒其实是猜到她问这话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去鬼门关走一遭, 问自己这个问题, 不过是想知道郑贵妃那里会如何。   他看着薛令微的眼神里有一丝愧疚,“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的了你。”   须臾,薛令微笑了一声,看似玩笑:“罢了,大人待我能跟别人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我已很是知足了。如今我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侍妾,郑贵妃尊贵无比,我哪能计较什么呢?”   薛令微的话并没有让赵珒觉得心里有什么好受的。大概,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虚与委蛇。   “你在昏迷的时候,抓着我的手一直在哭。”赵珒紧紧的盯着她的眼,“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是么?”   赵珒看着她那一副像是不知情的样子,不动声色:“你梦到了什么?”   薛令微迎着他的目光。她梦到了什么,她会告诉他。   于是她佯装在回想,片刻,回道:“记不清了。”   “是吗?”赵珒那样子,分明是不信。   薛令微突然转了话锋:“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   赵珒神情一滞,反问:“然后呢?”   “其实我是梦见,以前一起吃冬至圆的时候。”   赵珒听罢,翻身躺了回去,沉默了许久。薛令微没去看他,但知道他现在大抵是在回忆以前。   半晌,她听到他说了一句:“冬至的晚上,我带你出去。”   其实薛令微并未想过赵珒会说带她出去。不知是不是薛令微的错觉,赵珒今日对她比平常依从,或许是觉得亏欠她。   冬至这日,皇帝要举行祭天大典,赵珒一等内外官都要随从,要等晚上才会回来。   黄昏前,早已轻装准备好的薛令微被钱仲带出了府。穿过两条长街,远远的她就看到早已在石桥旁等着她的赵珒。   赵珒着一袭月白色的圆领袍,头发束在头顶,挽了一根浅蓝色的发带。街边华灯映照他清俊的脸,在夜里半明半暗。夜风微拂过,将他垂在脑后的那一截发带吹到前面来,轻拍他的侧脸。   今夜的赵珒看着像是个俊书生,纵是收去平时东厂督公的派头,却依旧是人群里最为招眼的景。   薛令微不由得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钱仲道:“姑娘过去吧。”   薛令微抬步朝赵珒走过去。回头钱仲已经离开了。   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莫非今夜就我们二人?”   “自然。”   “大人就不怕会有人对大人图谋不轨?”   赵珒笑了笑,“若真是有人想对我图谋不轨,即便是带着人也拦不住。”   薛令微扬了扬眉,打趣:“若真是如此,到时候有人知道大人带着他的侍妾乔装成市井百姓出来玩耍来行刺的话,大人的身手能躲过去,可奴家就不一定了,大人性命金贵,到时候我怕自己只沦为烟灰。”   “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回府吧——”   “哎哎——”薛令微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大人说过冬至这夜带我出来的,不能说话不作数。”   赵珒笑意涤荡:“我逗你的。既然是出来游玩,就不要再讲究那些规矩。”   薛令微听他这么说,是一点也不客气:“这可是大人说的,到时候如果奴家哪里僭越了,大人可不要跟奴家计较啊。”   “只要你别揣着什么花心思,如何僭越都不打紧。”   薛令微挽着他的手臂,软着声音说道:“在大人跟前奴家哪有什么花心思?大人如此有心,还记着以前每年冬至,都会带奴家出来玩。”   “既然是隐去身份,今夜你就不必称我为大人。”   “那我该唤你什么?”   “你想唤什么唤什么。”   “真的?”薛令微浅浅笑道,“直接唤名字也行?”   赵珒避开她的笑,咳嗽了一声:“随你。”   既然赵珒都说随她了,薛令微哪里会客气?自从来到京城,她就被关在那座提督府,几乎没出来过。   她本就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姑娘,之前总是谨慎的过着,今夜好不容易赵珒能带她出来,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奢侈。   冬至节街巷虽然热闹,但人还是不及上元节多。街边摆了好一些小摊贩,还有卖糖画和灯笼的。薛令微记得小时候她父亲每到冬至节,就会写九九消寒迎春对联,邀文人雅士共赏。她不大懂得这些,只记得母亲为了父亲高兴,会经常在公主府设宴招揽文人雅士有才情的人。   虽然她与母亲待的时间多,可父亲公务在身不常回公主府,对她的慰问和关切亦是少之又少。她的父亲薛谊不仅才貌了得,为官尽忠尽职,能识贤人,不论在朝野还是民间,与他交好以及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在少数,当年他因与原配藕断丝连被母亲发现处死,一度掀起朝野风波,不少人联名参奏她母亲,奈何当时她母亲权势滔天,最终还是平息作罢。   父亲是母亲用权势逼迫来的。所以不管母亲后面做了什么,父亲都不爱母亲。   转了一圈,薛令微瞧见角落里有卖“姑苏酒”的,顿时想到了什么,撇开赵珒的手边要往那酒摊小跑过去,结果还没撇开就被赵珒抓住了:“干嘛去?”   薛令微指了指酒摊:“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们姑苏过冬至大如年,冬至夜要喝冬酿酒,你瞧京城居然有卖的,可真是稀奇!”   赵珒听到这话,抓着她的手一松。   薛令微松了他的手往几大步就撂到酒摊跟前,挑了两小坛抱在胸前,对已经走过来的赵珒说道:“我没银子。”   赵珒便掏出一些碎银付给那酒贩。   薛令微开了一坛闻了闻,闻到是以前的那个味道,然后尝了一口。桂花和酒香溢满唇齿,极为满足。她转过脸问那酒贩子:“小兄弟该不会就是姑苏人氏?”   “姑娘可真会尝酒。”   薛令微会喜欢喝姑苏冬酿酒,是因以前赵珒给她喝过,她便喜欢上了。   “没成想在京城能喝到冬酿酒。”薛令微将另外一小坛递给赵珒,“你快尝尝,跟你以前给我喝的就是一个味道!”   赵珒接过那坛酒看了一眼,笑了下,“看来你是记得这酒香才记得我的话。”   “冬至夜寒,喝这酒暖身子也未尝不好嘛。”薛令微将酒坛重新封好,“你身上银子可带够了?”   赵珒认真回了一句:“如果你要买这整条街的话就不够。”   薛令微轻咳了下:“别把我想的如此贪心,我就是觉得缺点什么配这酒。”   “你想吃什么?”   “不如买只烤羊腿肉?”   后来逛了一圈,不仅买了烤羊腿,还买了糖葫芦还有一些酥饼点心。赵珒今夜由着她,她想买什么就任由她去,他跟在后面付银子就行。   自他说今夜不用对他讲什么规矩,薛令微便实实在在的不讲规矩了,他也喜欢看她如此欢快的模样,他也知道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怕他。   后来二人寻到一处桥头坐下,一边看那边的杂耍,一边喝酒。   赵珒没喝多少,两坛酒基本都叫薛令微喝光了。   薛令微的酒量不算差,喝完后两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寒风吹得还是喝酒喝的。   那边的杂耍耍得好,薛令微会跟着拍手叫好,从赵珒腰包里掏碎银子打赏。   “这个可比你生辰宴上的人耍的好多了,该不会是你请的吧?”   “不是。”   薛令微道:“那就好。要是你请的,我这样说,你肯定不高兴了。”   冬酿酒后劲上来,薛令微步子就有些飘,赵珒扶着她又回桥头坐下,二人倚着吹冷风。   “这里风吹的好冷,我们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坐?”   赵珒:“你喝多了,让你清醒清醒。”   “没有啊。两坛而已,我哪里喝多了?!”薛令微竖起两根手指大声辩驳,“我还能再喝,我现在虽然走的有点不稳,但还是很清醒的,反倒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喝不了多少,没劲没劲。”   赵珒有点好笑的看着她:“我看你是酒劲壮了胆子。”   “我胆子从来就不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回京之后那段时间,看着我怎么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薛令微身子稍稍靠着他,嘟囔:“还不是你变得奇奇怪怪的,又总是阴晴不定,我哪知道你那些都是骗人的啊……”   “所以知道我那些癖好都是骗人的以后,你就不怕我了?”   “你要是想让我怕你,也可以啊!”薛令微直白道。   “……”   薛令微回头拉了拉他的袖子:“哎哎赵珒,你要不再去买两坛酒来,酒一喝多了,咱们不就聊得开了?有的事情,我平时都不敢问你。”   “不买。”   薛令微捏了把挂在他腰间的钱袋子,“小气。你这里面不是还有碎银吗?”   “你若喝醉了,怎么回去?”   “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背我回去啊。”薛令微嘿嘿一笑。   “不背。”   薛令微见他总是不啊不的拒绝,伸手不满的打了下他,“果真是今非昔比了啊,现在得势了,连背我都不肯了!以前你不都是背我回去的?”薛令微也不知今日是壮了多少倍的胆子,竟有些潜意识的将他当成以前的那个赵珒,她见他不说话,伸手抱住他,晃他:“哎呀你是真的不愿背我了么?”   赵珒终归没法拒绝,只得答应:“我背你回去,你晃得我头晕。”   薛令微头一下枕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笑道:“好好,那我不晃你了……”   倘若不是喝了酒,薛令微平时不会对他如此。   赵珒突然觉得,其实这样在一起,也不错。   “姌姌,如果我像以前那样对你好,你还会不会想离开我?”   “不会不会,我离开了你去哪里啊?”虽然薛令微是醉了,但却没有糊涂,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珒侧眼静静看着她的眼睫,还有鼻尖。目光不自觉柔和。   薛令微没听他回答,又道:“你要是一直像今晚这样对我好,我就不会离开你。”   赵珒听罢,眼里划过一丝连他都没有察觉的光彩:“真的?”   “不骗你,我何时骗过你?”薛令微说的跟真的一样。   赵珒无声笑了笑,道:“你方才说的想问我又不敢问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薛令微觉得闭着眼这会儿的功夫困意越来越重,她第一回 喝这么多的冬酿酒,后劲一下子上来,可真是不大好受。   赵珒远远的看着不远处散去的人群。他听到薛令微说不会离开自己,其实心底是开心的。   只是,他又有些担忧。若是薛令微知道真正的赵珒其实早就死了,会如何?   郑贵妃那里,他确实不能太由着了。   “姌姌,若是……”他说了个开头,却不再说下去。   身边的人呼吸正酣。   赵珒将那小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尽。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安排一下接下来的剧透吧,大致概括为一下三句话:   “死太监!”   “你看到了什么?”   “他有没有这样对过你?”   “你知道怎样才会有孩子?”   提示的很明显了,自行想象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么么哒爱你们哟 第44章   薛令微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提督府的了, 总之一醒来, 她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了。   昨晚只有她和赵珒在一起。除了赵珒,也没有别人带她回来了吧?   或许是昨夜冷风吹得太多, 薛令微一醒来就觉得自己头昏脑涨,鼻涕直流,而且还十分畏冷, 想必就是受凉了。   青妍今日不在府里,据说是回娘家去了。   丫鬟送来了几道午膳, 有醋鱼, 红烧狮子头, 八宝蛋羹,都是平日她爱吃的。但今日她难受,一点胃口都没有。薛令微便叫丫鬟出去请郎中。丫鬟才刚离开东苑,薛令微准备接着躺下,赵珒便来了。   薛令微头昏昏胀胀的赶紧爬起来, 看着赵珒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赵珒两步作三步到她跟前, 问道:“伺候你的婢子说你受凉了?”   “想必是昨夜吹了太久的风的缘故, 其实不碍事。”   赵珒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并不烫。   薛令微想支开赵珒,他在这里,她擤个鼻涕都不自在。   “大人还是离我远点吧,免得我将病气渡给你。”   赵珒偏没有,还是坐在她床边,看她脸色有些莫名的苍白。   薛令微感觉自己的鼻涕已经快要流出来了, 便稍稍推了下赵珒:“大人不忙吗?”   赵珒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直接问了句:“赶我走?”   薛令微忙解释:“没有没有。”   “昨夜是如何亲近我的,你不记得了?”   薛令微基本记得昨夜跟赵珒都说了些什么话,虽然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有些胆大妄为了。   其实昨夜她是把他当成以前那个赵珒对待。酒醒之后,她还是清楚他不是她曾经依赖的那个人。   赵珒看她不说话,坐近了一点,“昨夜我背你回来,你可一直都不肯放手啊。”   薛令微登时愣了下,反驳道:“我不记得我这样做过!”   “那你真是没良心。”赵珒淡淡笑了笑,“早知道昨天就不答应背你回来了。”   “是啊,大人应该将我独自丢在外边不管不问,这才好呢。”   赵珒捏住她的左脸,“就算我不管你,你也走不出这京城。”看到她的鼻涕冒出来,赵珒微微皱了下眉,松了手,“赶紧把鼻涕擦擦。”   薛令微赶紧用帕子擤拭。边擤边道:“只要大人不管我,谁也管不了我。”   “我不管你,那谁来管你?除了我这里,你如今还能到哪里去?难道你认为,在没有除掉我之前,皇上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你这一颗棋子吗?”   “难道大人就没有把我当做是棋子吗?我对于大人和皇上来说,就是随意你们摆放在哪里的棋子,可你们确实是高估了我,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本事。”薛令微说罢,顿了顿继续道:“只要大人放我出这提督府,皇上那边不必大人关心,我会自行处理。”   听她还是说想走,赵珒的脸色倏的一沉:“你还是想走,难道我对你不好?”   薛令微也看到他的脸色,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她干脆就直接说下去:“大人对我好,就是因为想跟皇上将计就计,可我有几斤几两大人是最清楚的啊,大人真的没必要在我身上下什么功夫。”   片刻,赵珒声音清冷了几分:“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在利用你?”   薛令微没回答。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真的想对你好?”   “之前大人对玉如不也好吗?仅仅因为她的父亲对你有用处,我知道你这一路并不容易,可那是你的路,为什么要带上我?难道你就不怕郑贵妃会对你心怀芥蒂?”   赵珒皮笑肉不笑,望着她的眼里有一丝讥讽:“平日你一副温顺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中关系你却如此懂得?”   薛令微觉得被莫名刺伤,也不知是因为他听似承认的话还是因为什么:“郑贵妃给我下毒不就是因为大人吗?虽然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谁能保证我下回会因为什么而死?大人之前说喜欢我,可我若是上回真的被郑贵妃毒死了,大人也不可能去为我报仇的吧!”   赵珒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他紧紧的盯着她,脸上像是凝了一团阴鸷。   “可我不会!”薛令微接着说道,“若是曾经,你因为谁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我不懂你们这些人的肚子里都是些什么路数,但曾经你为我奴仆的时候我从未将你看作为奴,可是如今我回来为你的侍妾,你却一直对我百般羞辱,我知你跟郑贵妃关系匪浅,可既然你对郑贵妃无可奈何,那便不要让郑贵妃恨我,没有我,皇上依旧是皇上,你依旧是你。”   赵珒就那样静静冰冷的望着她。甚至让薛令微产生了一种他随时随地会暴躁发怒的感觉。她甚至在想,要是赵珒被自己激怒了对她出手,她该往哪边躲才行。   若是赵珒真的对她出手了,她是根本躲不开的。   赵珒沉默了许久,脸色越发的沉,在她的话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道:“纵然我知道你不是你母亲,你什么也做不出来,但若是我放了你,这京城的其他人,又如何会放过你?”   薛令微睁大了眼睛瞧着他。   “你若是一直没有回这京城也就罢了,可是你回来了,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姌姌,既然是奔着郡主之位回来的,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我说过了,如果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我即便是穷死在福州,被人欺凌,也不会回来。”   这话是薛令微的解释,却莫名的触及了赵珒的怒火。   赵珒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薛令微吓了一跳,然后便看到他蹙着眉质问自己:“你以为换了别人,还有人会像我一样对你好吗?!”   薛令微惊惧的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里有热流猝不及防的涌出来。   她以为是鼻涕,便伸手去擦,那瞬间还想着这种气氛这么流鼻涕未免太过丢人,结果一低头,手袖上竟是红艳艳的一片。   她愣了愣,鼻子里又有一股热流涌出,她觉得更加头昏脑涨了。   赵珒错愕的看着她突然流鼻血,忙朝外面大喊:“快去请郎中过来!快去!”   接着薛令微便被赵珒揽在胸前,他托着她的后脑勺仰着,以免更多的血流出来。   薛令微看到他的手和袖子上都沾了她的鼻血,还有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姌姌,你千万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争这些,只要你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好,我不该再去要求别的,姌姌……”   刹那间,薛令微竟在他眼里看到了患得患失,孤独悲伤的情绪。   那叫她疑惑万分,她从未见过赵珒会有这样的情绪。   很快郎中便来了,是之前薛令微叫婢子去请的那一个。好在薛令微只是受了点风寒,别的并无大碍。   赵珒抱着薛令微,质问那郎中:“她为什么会突然流这么多的鼻血?”   那郎中似乎是疑惑了一下,随后到:“最近天干物燥,姑娘本身体质偏寒,又加上风寒流涕,所以才会突然流鼻血。待风寒好后,我再给姑娘开点润燥的药便可,饮食上姑娘也要清淡几日。”   听到郎中的话,赵珒才稍稍放心。   二人的争执暂时止于流鼻血。薛令微觉得这场鼻血来的刚刚好,要是继续说下去,她肯定会真的激怒赵珒。   毕竟她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   当时她太急了,不该心直口快的直接说明自己的想法的。这样一来,赵珒肯定会更将她看的死死的了。   待薛令微睡下后,赵珒才去见了还留在府里的郎中,那郎中自是怕赵珒的,所以当赵珒下令要留他一阵的时候,他一直忐忑不安,他一直都是负责提督府里大大小小的病症,那郎中生怕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位东厂督公了。   宦臣能有几个好?   所以当赵珒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郎中几乎是跪了下去:“小人拜见督公,不知督公留下小人,可是有其他要是吩咐?”   赵珒直接问道:“红菱的病,当真只是小小风寒?”   “这……小人诊出来的确实如此。”   “即便是真的小感风寒又天燥,但常人哪会有那么多的鼻血好流?”赵珒侧眼横过去,“你行医多年,想必比我懂吧?会不觉得奇怪?”   那郎中吓得又是俯身跪拜,连连说道:“督公明鉴!小人确实只诊出来这么一个原因,虽然小人也觉得有些异常,可小人医术浅薄,实在是诊不出其他的啊!请督公明鉴,请督公明鉴哪!……”   赵珒被他嚷的头疼,说道:“罢了,你起来。”   那郎中便忙从地上起来,蹒跚了一下。   “你若真是诊不出别的那便罢了。”赵珒很容易就将一切疑点和矛头都转向郑贵妃。若是薛令微真的有异常,是郑贵妃悄悄下的手,那这郎中诊不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郎中听罢,暗暗缓了口气,须臾,道:“不过,小人给红菱姑娘诊脉的时候,发现她的脉象相比常人薄弱许多,所以很容易气虚,染病,小人惭愧,只觉得姑娘这样的症状异常,却不知为何如此……”   赵珒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似乎有了眉目。   他摆摆手:“今日劳烦了,你回去吧。”   “小人告退。”那郎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忙退出去,由钱仲领着出去。   ——   薛令微喝过汤药后一觉睡醒,已经是二更天了。   她倒是没有白天那么难受了。不过她这身体自从回京城后,就越来越扛不住病,稍稍风吹她居然都能受凉。   不过薛令微转念一想,可能自己这回生病是因为之前中毒没好几日,就跟赵珒在冬至夜里吹风的缘故。   病痛着确实难受,以前就算她体弱,也没有这般不经风吹的。   想来想去,还是赵珒的罪过。倘若他没有让郑贵妃觉得他喜欢自己,郑贵妃也不必如此针对她了!   刚胡思乱想完,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背后似乎有暖烘烘的东西挨着自己。不用想那都是赵珒。   没想到赵珒居然跑来东苑跟她睡在一起了。   她悄悄转过头,瞥到昏暗的幽光下,赵珒分明的轮廓。   赵珒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拥着她,紧紧合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赵珒这张脸确实生的好看。薛令微记得以前刚跟他相识的时候,一直暗叹怎会有男人生的这么好看,只是如今,他的皮肤没有以前那样白净了。她细细数着他的睫毛,以前跟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喜欢看他的脸,她那时候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他是个太监,不能做自己的夫君。   赵珒的眼皮动了动,突然睁开,正好与薛令微的目光对上。   薛令微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还未等她有什么反应,赵珒又一下子将她紧紧的圈在怀里。   “还好,还好……”赵珒箍的薛令微差点喘不过气,那力道就像生怕她会飞走一样。他连说几个还好,至于在还好些什么,薛令微也不明白。   “咳,咳咳,你……”   “姌姌,你还在就好。”   “我、我是还在,可你抱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他的胸膛和手臂又硬又结实,他要是再不放手,她可能真的就被他勒过气去不在了。   赵珒这才松开她。薛令微便爬了起来,靠在床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求你留下来搞我。   女主:不敢搞,搞不过。 第45章   赵珒也坐了起来, 问她:“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问的语气虽然温和, 可脸色自醒过来后看起来就不怎么好,似乎忧心忡忡的。   “没有了。”   赵珒见她确实比白天好了不少, 便揉了揉眉心。   薛令微看他似乎不是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她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宁, 同时她也在疑惑,他在不宁些什么。   赵珒抬起头, 眼底的那丝不安渐渐隐去, 似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是他的脸色无形之中透着疲倦。   “没事。”他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抬头看贴着墙的薛令微:“离得我这么远干什么?”   “我……”薛令微攥着被角,正想继续说什么,就被赵珒打断了:“我一个阉人,能对你做什么?”   “不是……”薛令微听他这么说,突然莫名的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不是, 可她坐起来, 根本不是赵珒说的那个意思啊!   “不是什么?”赵珒对她的与自己疏离有点恼, 以前她那么喜欢黏着自己, 如今却避之不及。   薛令微见他突然对自己脸色莫名难看,也恼了:“你这么凶干什么?”   赵珒沉默了一会儿,扯了扯她的被子,命令她:“过来,好好睡着!”   薛令微听他这语气和命令,胸口顿时腾起一股子怒气, 若是之前她肯定不敢顶撞他了,但现在也不知是不是病中烦躁的缘故,她竟觉得自己忍不下这个气,于是扯回自己的被子,皱着眉十分不满的回他:“我不想睡了!”   “你!”赵珒瞪着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脾气会突然上来。   薛令微亦不甘示弱,也睁圆了眼,迎上赵珒的,“难道你想打我?”   ——赵珒这张脸总是凶神恶煞的,一点也没有当年的样子。这几次跟她争执,他总是一副看起来好像会掐死自己的样子。   二人沉默对峙须臾,赵珒能清晰准确的衡量一切事情,唯独对她不知方向。   赵珒还是先软了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薛令微顿了顿,有点委屈:“……我不过是饿了想起来吃点东西,吃你点饭,你也要这么凶?”   赵珒怔愣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不过脸上的阴鸷顿时便消散了。   他立马吩咐下人准备夜宵,只是这一夜都没有离开,他一直陪在薛令微身边,看着她吃完,看着她重新入睡。只是二人再没有多余的话。   薛令微本来以为跟赵珒争吵过后,自由这事是没戏了。但她没有想到,第二日钱仲告诉她赵珒许她随意出入提督府,只是不能悄悄的让人不知道。   “姑娘,京城鱼龙混杂,人心叵测,去了哪里一定要让我,或是沈姨知道,我们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   这突然到来的消息让薛令微好半天都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以至于钱仲说完之后,薛令微怀疑的问了一句:“大人想干什么?”   钱仲不解:“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突然许我自由,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钱仲是个聪明人,听得出来薛令微的意思。不过他只是按吩咐办事,赵珒其他的个人私事他从不过多涉足。“姑娘多虑了。”   薛令微疑惑归疑惑,但赵珒既然出乎意料的不再将她关在这座提督府里便是好事。   不过这两日,薛令微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焦躁。她觉得或许是被关在提督府里太久的缘故,便想等青妍回来,同她出去走走。   赵珒这两日似乎在查什么案子,几乎一直都待在东厂。薛令微本来无心过问他的公事,她也不大懂。纵然赵珒说放薛令微自由,但薛令微还是不敢轻易出去,算起来她应该快一个半月没有见荣娘了,荣娘之前回了应天府,她也没有再去那个茶楼,她不知道荣娘有没有回京城,但她绝对不能再跟荣娘他们会面。   本来,她就想先把那边的关系撇清,朱赟和赵珒之间要怎么是他们的事,她是一点水也不想沾。   虽然这并非长远之计,但眼下她只能如此。   青妍回娘家快两日了都没有回来,薛令微便将之前未做完的那只荷包继续做完。她手生,将荷包缝好后已将近一个时辰。正准备吃晚膳的时候,掌刑千户钱汝匀竟突然来府上了,是赵珒的吩咐,要接她去东厂。   薛令微便跟着钱汝匀过去。   钱汝匀和钱仲是堂兄弟,薛令微对他们的来历并不清楚,只是三言两语里,能看得出来他们兄弟的关系似乎不错。   以前薛令微只是经过东厂几次,但她对那些宦臣的印象一直不好,所以从未进去过。   天色开始有些暗了下来,快到的时候,竟开始飘起了大雪。   这是今年京城下的第一场雪。   薛令微怕冷,最近更是。她身上裹了两层狐裘,将手塞进手捂里。提绮推开东门,钱汝匀领着她去了赵珒那里。   赵珒并不在,钱汝匀将她领到那里后只说了一句“督公一会儿就过来”后便离开。这里烧了碳炉,里面似乎还加了一些熏香,整间屋子里温暖又好闻。   薛令微寻了一个位置刚刚坐下,赵珒便回来了,跟着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的男人。   那男人相貌平平,气质沉稳,瞧着面生,薛令微从未见过。   接下来她才知道此人是赵珒寻来给自己瞧病的。   薛令微知道自己最近身体不大好,不过她并没有怎么放到心里去。但赵珒比她紧张她的身子。这是不是表明,他是怕她有事的?   赵珒对那男人说了句:“有劳。”   男人颔首。二人几乎都没有跟薛令微多说什么,便开始诊脉。   薛令微老老实实任其为自己诊脉。那男人的指头搭在她的脉上,须臾,原本神色寡淡的脸浮现一丝凝重。   “请姑娘换另一只手。”   薛令微将左手伸出去,那男人刚刚搭上她的脉,目光触及她手腕上戴的东西时,神情一滞。   “姑娘的这只镯子……”   薛令微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只墨色玉镯,不明所以:“这只镯子……怎么了吗?”   “姑娘把这玉镯取下来给我瞧一瞧。”   薛令微照做了。那男人拿到镯子后,对着光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最后了然放下。   “一切都清楚了。”那男人徐徐说道,“姑娘近日可是有焦躁,越发畏冷,浑身乏力的症状?”   “没错。敢问先生,我这是何缘故?”   “姑娘的体质虽寒,可其实并无大病。一切的不适皆来源于这只玉镯,这玉镯其实并非为玉,而是一种极寒的矿石锻造而成,表面看似并无什么不妥,但若是体质天生虚寒的人长久的戴着,最后会虚劳而亡。不知姑娘这只玉镯是从何而来的?”   “是别人送我的。”薛令微不敢相信的盯着桌子上的那只玉镯,她从未想过这镯子会有什么文章,而且,还是青妍送给她的。   难道是青妍要害她?青妍为什么要害她?明明一直以来,她与青妍关系如此之好,甚至将对方当成了亲姐妹对待。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青妍会害自己。   “谁给你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珒突然出声,那声音听似平静,却极为清冷。薛令微寻声望去,看到赵珒的眼里早已遍布杀意。   这是青妍送她的。但青妍平时对自己一直很好,事情真的还没有弄清楚前,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毕竟,青妍对她确实很好。   赵珒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说话,道:“谁送你的,你还要想这么久?”他看穿了她的顾虑,直接点破:“薛令微,你是不是想包庇谁?”   “不是。”薛令微摇头,她没想过包庇谁,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青妍可能就是用这只镯子害死她的事实。“或许是有误会,这不可能。”   “什么误会?送你镯子的,到底是谁?”赵珒再次追问,他不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难道送镯子的人,对她很重要?   “薛令微,你不信任我?”赵珒的目光紧盯着她,完全猜出了她的想法,“宁愿包庇害你的人,也不愿相信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薛令微发现自己在赵珒面前,真是一句话也占不到上风。   赵珒绷着脸:“那你就快说。”顿了顿,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又说了一句:“就算是你无知不懂危险,我也不会任由别人害死你。”   他的眉眼落在她的眼里,后半句话,更是深深落在薛令微心底的某个缝隙里。   “是青妍。”   赵珒听罢并不吃惊。他的神色只是稍稍一顿,接着比方才还要平静。像是意料之中的一样。   薛令微并未去关注赵珒的反应,她只是怕赵珒会立马去对青妍做什么,便道:“青妍素日与我交好,待我如亲姐姐,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恳请大人,先不要……”   薛令微话还未说完,便被赵珒一声冷笑打断:“你还是这般天真。你怎么就相信,拿你当姐妹的人,真的就拿你当姐妹?”   那些道理她也知道,只是她一时还不敢相信青妍会对她做这种事。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青妍对我很好。”   赵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也对你很好,怎么不见你说过?”   薛令微语塞。这岂是一件事情?   毕竟还有旁人在,赵珒没继续跟她说下去,便留她在此,送了那中年男子离开。   不过薛令微并不想待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曾经母亲与宦臣之间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让她厌恶极了这些太监和番子。   她唯一不曾厌恶过的就是赵珒了。可就连她唯一不厌恶的人,居然都是伪装的。 第46章   赵珒回来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夜色早已笼罩下来, 地上积了雪,雪花簌簌裹着冷冽的寒风, 四面八方的向夜里肃杀。   赵珒一进来,便看到她还是坐在炉子边上,看着像是没有挪动一下。   事实上, 薛令微确实没有挪动过。   见他回来,薛令微便起身道:“大人事务繁忙, 天已经晚了, 大人先差人送我回去吧。”   赵珒看了她一眼, 脱下披风挂在书案的一边,“今夜不用回去。”   薛令微看他自书案边坐下,似是还未忙完的样子。便道:“这里是东厂,大人既然有事要忙,我继续留在这里未免不妥吧?”   赵珒看向她:“皇上派你到我身边, 不是为了当个摆设的。”   “难道我不是?”虽然朱赟一开始赋予她回京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赵珒。可监视这种事情, 应当要在对方不知觉的情况下才叫监视吧?她现在难道不就是一个摆设?   “你也可以不是。”赵珒勾了勾唇, ‘好心’点拨她:“既然是皇上的探子, 那就应该想方设法的留在这里,而不是一副不情不愿留下来的样子,起码。在我刚才出去那一个时辰,你该在我这里翻一翻,找找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薛令微哑口无言。这世上竟还有赵珒这样无赖的人?竟指点她应该趁他不在偷他东西?   但她觉得赵珒将这些放在明面上来说, 无非就是变相给她警告罢了。   “我不是皇上探子,你这里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哦?”赵珒的背微微往后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接着说道:“我要是说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在提督府,而是就在这里呢?”   薛令微听到这话,心突然咯噔了一下。立马明白赵珒说的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荣娘之前吩咐她偷的司礼监掌印印玺。   赵珒兼任司礼监掌印一职,他手里的那块印,相当于皇帝玉玺之外的第二道权威。若是丢了,朱赟就会有理由问责赵珒。赵珒行事太过完善,不落下把柄,所以他们就想要以此为缺口。   只是,荣娘说是与她说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来偷这块什么印。   她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印玺?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去偷赵珒的东西。   须臾,薛令微道:“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   “司礼监掌印的印玺,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   “不是。”薛令微道,“我要那印玺来做什么?更何况那是司礼监最重要的东西。”   薛令微一直都把荣娘叫她偷印玺这件事抛在脑后,而且那日她与荣娘已经很谨慎了,没想到这样赵珒都能知道。   而且他居然还这么直接的跟她说出来。当真是要打消她的所有想法了。他这是在告诉她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薛令微继续对赵珒说道:“尽管我是作为皇上的探子送给大人为妾,但大人放心,我对大人没有什么意图。”   赵珒见她总是这样撇清,没说别的,直接从书案下方取出一只极为精致的雕花木盒,那木盒有锁,但并未锁上,然后里面那枚印玺就被找到转到薛令微的眼前。   “刚才如果你翻一翻,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个。”赵珒看着她,那表情像是真的要将这东西给她了一样,“东西就在这里。”   薛令微看了眼躺在盒子里的印玺,轻笑一声:“就算我刚才真的找到了这枚印玺,难道大人就会真的让我带走吗?”   “会。”赵珒回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你拿着玩一玩,但这印玺,绝对落不到你想交给的人手里。”   薛令微就知道赵珒是诈她的。   “大人多虑了,我对这个从无兴趣。”   赵珒将木盒合上,推到一边,重新看向脸色有些紧绷的她:“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薛令微没回话。   赵珒从书案后绕到她跟前,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之前的那些温顺和服从都是装出来的,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清楚,你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想找机会逃走,姌姌,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薛令微在赵珒面前相当于一丝遮蔽也没有,他们之间以前究竟是有多亲近,她有多信任他,就连她的母亲也没有想到过。   “你跟我明着说出这些话,又想看到什么?”不管是薛令微要做的或是不想做的事情,赵珒都会清晰的列举在她面前,让她不知从何寻找缺口。赵珒既然知道她所有一切,却不放她走,又说这些话,是想得到什么?   “姌姌。”赵珒的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可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几丝复杂,“就不能真的留在我身边,别想着走?”   薛令微怔了怔,突然觉得赵珒这话有些好笑。   ——今日非昨日,她怎么能留在他身边?她不愿。   “难道你就不能对我有点意图?我给你这么多机会,你就不想着好好监视我,除掉我,然后恢复你的郡主之位?即便你真的离开这京城,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该怎样生活?”   赵珒这番话叫薛令微哑口无言。她回来是她没有思虑周全,她算是跟皇上站在一边的,按理说赵珒即便不立马杀了她也该避着她防着她,如今他不防她避她也就算了,居然还给她出主意,教她怎么除掉他——   薛令微抬头便看到赵珒认真的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番话。   良久,她才缓缓说道:“你既然能跟我明明白白的说这些,就知道我没有那些手段,留在你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被人害死?还是被你们君臣夹在中间左右难为?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不喜欢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的,可你却偏偏要我置身其中,赵珒,你不觉得你很自私?我自问平生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也没有亏待过你,如今我仅仅是想远离你们这些是非,可你们却都不允许!”   这是薛令微这两个月以来又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因说的有些急,又加上生病气虚,薛令微竟开始咳嗽起来。   原本只是简单的咳嗽一两声,没想到一咳竟停不下来了,见薛令微小脸煞白,咳这几声又急,赵珒便有些慌了,忙着给她顺气,又给她倒来一杯热水,服了之前那先生留下的药丸子,薛令微这才止住了咳嗽。   赵珒将她拥在怀里,一遍遍哄她:“……其实我也有我的苦衷,只是现在还……我别的不求,只是希望……”   他的话断断续续的,都不说完全。薛令微被他僵硬的拥在怀里,心里越想越委屈,最后开始在他怀里落泪低泣。   眼泪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薛令微本不想哭,可越不想哭,眼泪就越汹涌而来。   赵珒见她哭了,抱着她的力道稍稍松了一些,伸手为她擦去那些眼泪。   薛令微从他怀里出来,独自坐在一边落泪,不再理会赵珒。   赵珒站在她身边,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只是一直看着她,目光不移。   薛令微黯然伤神了许久,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拿他当什么东厂督公了。在赵珒拿出一张丝绢,蹲在她身前想为她拭泪的时候,她便抬起眼,冷冷的看着他说了一句:   “赵珒,我不想看到你。”   赵珒浑身一滞,动作也僵硬在那里。   薛令微本以为赵珒会像之前那样愤怒,但他没有,只是痴一般的看着她,眼里有她不懂的一丝迷蒙。   静默片刻,赵珒将手里的丝绢放到她手里,垂下眼眸,只说了一个“好”字,便走了出去。   今夜提督府是不可能回去的了。   赵珒出去之后没有回来,薛令微也不管他去了哪里。只是哭着哭着就困了。她自顾自寻到内室的床上,合衣睡去。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但这地底下烧着碳,外面又烧着炉子,着实比提督府的东苑还要暖和。   没多久,薛令微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薛令微很早便醒过来了,毕竟这是在东厂,再温暖再舒服,她都睡得不安稳。   离开的时候,薛令微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案上那只装着司礼监掌印印玺的雕花木盒,还是跟昨晚一样没有挪动过位置。赵珒应是个谨慎的人,他就这么不防备她?   不过薛令微也只是匆匆略过一眼,戴上帷帽推门出去。   外面的雪已经积了一层厚了。虽然薛令微离开,但若无人带领,她根本走不出这东厂。   所以她还是只能等赵珒派人送她回去。但赵珒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对东厂不熟悉,这里的番子又不认识她。她骨子里是害怕东厂这些番子的,所以只得留在原地,等赵珒过来。   不下片刻,倒是有人来带她出去了。不过不是昨日的那个掌刑千户,也不是其他的人,而是池台。   “池……大人?”薛令微掀开帷帽一角,诧异的唤了一声。   池台脸上淡淡的,对她道:“我来送郡主回去。”   这一声郡主,让薛令微错愕:“你……”   池台清楚她的疑惑,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安阳郡主。”   薛令微清冷一笑:“我如今只是个庶人,怎劳堂堂都指挥使大人亲自送我回去?”   池台并未跟她多言,只说道:“走吧。”   薛令微也不再有什么微词,跟着池台离开了东厂。   池台将薛令微送回提督府门口,二人都没有多言半句话。   池台正要离开之际,薛令微叫住了他:“我有一事想问池大人!”   池台淡淡侧身,回:“何事?”   “你与赵珒是什么时候这样熟悉的?”   片刻,池台简单的回了两个字:“很早。”   薛令微怔了怔。最后冷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她大概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池台是因那年朱雀楼大火救她被母亲提拔的,后来也一直为母亲做事,但那几年,表面上池台和赵珒都不可能有任何的接触。   可是这一年,池台就升任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不就是证明,池台跟着她母亲的目的,跟赵珒是一样的吗?   东厂与锦衣卫……难怪朱赟会劝她回来,会那么想除掉赵珒。   青妍昨晚就回来了。二人几日不见,青妍对薛令微的关怀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   薛令微看着青妍拉着她的手一脸单纯无邪的模样,只觉得恍惚。   人心真是比那豺狼虎豹还要邪恶。   青妍握着薛令微的手腕,低头没看到那只黑镯子的时候,眼神顿了一顿,询问:“红菱姐姐,你怎么没戴着那只镯子?”   薛令微紧紧盯着青妍的眼,近乎平淡的说道:“有人告诉我,我的身体会变成今日这样,都是那只镯子的缘故。”   薛令微不是一个会绕弯子的人,对青妍她是真心诚意的交这个朋友的,当自己的真诚换来的是谋害,谁都不可能会一下子释怀。   青妍的眉头突然一拧:“什么意思?那只镯子怎么了?”   “那只镯子对人有伤害,尤其是体质偏寒的人,我的身体会变成这样,全是那只镯子害的。”薛令微继续说道,“青妍,你这只镯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青妍有些不敢置信,好像她也是被蒙在鼓里才知道一样:“怎么、怎么可能?那只镯子之前一直是我母亲戴着的!怎么可能会害人?一只镯子,如何能害人呢?” 第47章   青妍像是真的不知情的样子, 真实的让薛令微辨不出是真是假。   “姐姐,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镯子究竟有什么问题?”青妍抓住薛令微的手,急切的询问  , “姐姐说自己的身体不好是因那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令微彻底看不明白了,青妍的表现确实让她有些茫然。   难道, 是她错怪她了?   “昨夜我被大人接去东厂让一位先生给我瞧病,那位先生说是镯子的问题, 说那镯子是用一种极寒的矿石锻造的, 所以……”   青妍听罢, 才像是明白过来:“这镯子是我给姐姐的,所以姐姐……是怀疑我?”   薛令微不答,等同是默认。   “难道,姐姐认为我要害姐姐吗?”   薛令微停顿片刻,道:“青妍, 我并不想怀疑你。”   青妍脸上划过一抹失意, “事关镯子, 姐姐怀疑我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我可以向姐姐保证,我绝不知道这镯子会伤害姐姐的身体,因为之前一直是我母亲戴着……”青妍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下一瞬,她便恍然大悟一般:“我母亲!……我母亲就是虚病而死, 莫非我母亲也是因为这只镯子……”   薛令微只觉得自己糊涂了,虽然青妍这样说,但她还是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不通。   “姐姐,那只镯子在哪里?你千万不能再戴着了,你还是还给我罢!”   薛令微仔细的探究青妍脸上的表情,她对自己的关心并不像是假的。这镯子的事情难道青妍真的不知情?还是她的演技太过高明?   “镯子被那位先生带走了。”薛令微道。   “姐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镯子会害你,倘若是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给你!”青妍见薛令微半信半疑,接着说道:“我在这世上只有姐姐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要是姐姐都不信我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有要害姐姐!”   薛令微见青妍这般,心中又不忍,青妍在她心里确实就像是一个妹妹,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会做出什么害她的事情,可这件事情,疑点确实太多了。   “姐姐,你若是不信我。”青妍失意的望着她,突然平静下来,“我可以一死,证明我的清白。”   说着,青妍便决然的一头往薛令微身边的梁柱上撞去。   薛令微见状赶紧拉住她,呵斥:“你这是做什么?!证明清白也不是要用性命证明的!”   青妍极为委屈的红了眼,“定是有人想陷害我与姐姐不睦,倘若是姐姐真的不信我,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我信你,我信你就是了,你别做这傻事!”   青妍抬眼,目光之中溢出几丝光彩:“真的?”   “真的。”   青妍一把抱住薛令微:“姐姐相信我就好!”   薛令微叹口气,本来心里是有诸多怀疑的,可青妍这样,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能暂时先将此事放一放。那镯子被赵珒请来的那位先生带走了,而且赵珒昨夜的反应,也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如若是有什么问题,赵珒应当会同她说的吧?   午时,赵珒便回府了。不过因为昨晚薛令微跟他闹的不是很愉快,薛令微下意识想躲着他,赵珒也没有传过她,所以二人一个下午都没有见过面说过话。   薛令微待在东苑不出半步,虽然与青妍之后没有再说起镯子的事情,但二人也不似之前那般畅所欲言了。   未时过半,便来了下人,说是赵珒要见青妍,将青妍带走了。   薛令微往炉子里添了一些碳和熏香,将炉盖合上,坐在一旁,思绪纷杂。   赵珒见青妍可能是为什么事她心里清楚。虽然上午为了安慰青妍说相信她,但实际她心底,仍有疑惑。   她虽不及母亲那般头脑精明,运筹帷幄,但她也绝对不是一丝心思都没有的人。这大概是以前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虽然不大愿意相信青妍会害自己,可直觉让她觉得青妍并非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青妍知道赵珒要见她的时候,那一头雾水的反应,仿佛真的不知道。薛令微又不由得想,倘若此事真的是跟青妍脱不了干系,那赵珒会如何?   就算赵珒对她好,她也没有忘记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薛令微坐在东苑没办法安静下来,便想去偷听。   她想知道赵珒跟青妍会说什么。昨夜赵珒听到青妍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就像是他早就料到一样。   最终她打定主意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是才刚出东苑门口,便见青妍抹着泪眼回来了,还低低啜泣着。   薛令微与青妍一道进了东苑。仔细打量了下青妍身上,还是完整的,只是她的样子哭的很是委屈,青妍模样水灵,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连薛令微都没法不生出怜惜之情,她本就怕看到青妍哭。   她抬袖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声音不免柔和几分:“怎么哭了?大人跟你说了什么?”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那镯子会害人,姐姐你可信我?”   青妍伤心成这样,薛令微这时候也不忍再去怀疑她:“我信你的,别哭了,大人跟你说了什么?”   “大人知道姐姐戴那镯子是我送的,所以……”没说着青妍又哭了起来,“红菱姐姐,我只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你,没想到那镯子……如此想来,我母亲定也是……红菱姐姐,如此说来,我真是罪该万死!”   薛令微见她哭个没完,只得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了。”   “那姐姐,会不会因此跟我疏离?”   “不会,你别哭了。”   薛令微被青妍哭的心软。不过一只镯子,及时发现也就罢了。况且,若是青妍真的有问题,应该也不会从赵珒那里安然无恙的回来吧?   这样一想,薛令微便释然了。   虽与赵珒这两日不甚愉快,不过赵珒还是未限制她出入提督府。赵珒在府里的时候她刻意避着,而赵珒也没有什么空来理会她,如此她倒觉得轻松许多。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连下两日的雪,京城早已一派银装素裹。上午难得太阳正好,青妍说是胭脂用完了,想出府去买一些回来。   薛令微在府里闷了两日,便提议跟青妍一道出去。   青妍道:“现在快到午时了,我就是去买两盒胭脂,很快就回来,反正现在大人不限制姐姐出入府的自由,咱们下午再一道出去如何?”   薛令微并未察觉青妍的奇怪,只道:“下午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太阳了,现在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咱们就出去转一转,不然你下午还要跑一趟么?”   这京城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以前母亲不允许她擅自出府,但她还是会经常央求赵珒偷偷带她出去。   这京城的每条街,她基本都熟悉。这次出去也只是觉得闷想走一走罢了。   青妍顿了顿,道:“那好吧。”   薛令微对哪里的胭脂水粉好倒从无研究,以前都是有人伺候,自被废为庶人之后,她便鲜少用什么胭脂了。   青妍对胭脂水粉倒是比她有兴趣,还能知道最好的卖胭脂的铺子在哪里。   那胭脂的铺子在城东,离提督府比较远,要走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样子。不过自从回京之后,这是薛令微头一次出来闲逛,再远她也乐得其所。   虽天寒雪冷,可街上的人并不稀疏。途径一个围满了三三两两稚童的糖人摊时,薛令微不由得上前两步,驻足而望。   那时赵珒送她那支与她一模一样的糖人的景象倏的映在眼前。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立马收回思绪。   青妍见她忽然不走了,上前来:“姐姐喜欢糖人?要不我们买两个?”   “不喜欢,就是觉得好看而已。”   吹糖人的老翁抬眼看到薛令微,又仔细辨认了片刻,这才认出她来:“姑娘,是你啊~”   市井并无人识得安阳郡主,她逛市井时也从不戴帷帽或是幕离,即便是偶尔这些她曾经光顾的小摊小贩,也从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糖人摊她以前常来,所以那老翁认得她。   老翁朝她身边看了两眼:“姑娘好像许久不来了,有一年多了吧?那位公子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啊?”   青妍狐疑的看了老翁和薛令微各一眼,“姐姐以前来过京城?”   “没有。”   那老翁和蔼道:“以前姑娘和那位公子大方,买糖人总不要我找碎银。不如,今日我送二位姑娘一人一个吧?”   薛令微对那老翁陌生的笑了笑,道:“老伯想必认错人了,我从未来您这里买过糖人。”   “可……”   “青妍,我们走吧。”说罢,薛令微拉着青妍就离开了。   买完了胭脂,二人正要回去,青妍却突然说自己要回娘家员外府拿东西,并将胭脂递给她,叫她先回去。   薛令微随口问了句:“你要回去拿什么东西?”   “之前没跟姐姐说过,其实除了我母亲,我还有个姨母对我最好,我母亲虽然是外室,但我那父亲也没有绝情到底,派了一个婢子照顾我母亲和我,这一照顾就是十几年,与我母亲情同姐妹,但我母亲过世后,她就回何府了。上回我回去,她就叫我寻个机会回去拿上回姐姐用的那种药酒,那药酒姐姐用的不是很好么?所以我想着备一点,平日有什么跌打损伤也好用。“   青妍那药酒薛令微确实觉得可以,而且何员外府离这里确实不远。青妍确实是顺路。   薛令微接过装着胭脂水粉的花篮子:“好,那你可早去早回,赶回来吃午膳。”   青妍对她甜甜一笑:“放心,说不定你脚刚落提督府,我就回来了。而且我也不会在那个家待的太久,姐姐放心便是。”   想到青妍是回娘家,她一个外人不便打扰,就没有多想,兀自离去。   没走一段路,薛令微总觉得身后不知哪里好像有眼睛在盯着她,可回头,人来人往中又没有什么可疑的。   但她却觉得背后极其不自在。   薛令微立马戒备起来,脚步也放缓了一些。   几步之后她又突然回头,这回她看到了最后一刻躲闪进拐角的那个带着斗笠的男人的身影。   薛令微的心突突跳了一下,果然有人在跟踪她!   她趁着那男人躲起来之际,加快了脚步,想甩掉背后那人。   当薛令微一门心思的想甩开身后的人的时候,却没有料到人群里突然抓住她的一只手,她才刚看清那人的脸,还未叫出口,便被那人拉着溜进了另外一条胡同。   男人在拐角处躲了片刻,压低斗笠帽檐,悄悄探出头往刚才的位置望去,却发现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48章   薛令微一直被人抓着手腕强行拖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都没能有机会挣脱开。   对方虽然是个女人, 可力气却实实比她大了不少。   “荣娘!”薛令微的手腕被拽的生疼,蹙着眉喊了站在她对面的女人一生。   荣娘一把松开她, 望着她冷笑:“难为郡主还记得荣娘。那郡主可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回京的?”   薛令微揉着发疼的手腕,心虚的不敢看荣娘。   荣娘面色明显不悦, 她仔细的瞧着薛令微,徐徐质问:“郡主可别告诉我, 你已经投靠赵珒了。”   “我没有。”   “没有?要是没有, 郡主这两个月, 怎么一回都没去过茶楼呢?若是没有,方才郡主见了我,怎么想要跑呢?”   “你一上来就抓着我,难道还不许我跑么?”   荣娘冷哼,目光凛冽:“少强词夺理!”   以前跟着荣娘学跳舞的时候, 荣娘虽然严厉, 却没有像今日这般的冷, 看她像是看个敌人。   “安阳郡主, 你若是真的背叛圣上,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薛令微面色僵硬:“难道你们还要杀了我吗?”   荣娘冷笑一声,“倘若是郡主真的与那太监一头跟皇上为敌,就想想你母亲的下场。”   被这样威胁,薛令微也不甘忍着:“你们可别忘了,是你们骗我回来的, 你们明明知道赵珒曾经是我公主府的奴隶,却还要把我往他身边推,他对我知根知底我又能在他身边耍的了什么城府?还有,你们这些人不是最怕我记着我母亲的事情么?如今荣娘你却提醒我要记得,你们一方面谨防我会成为我的母亲,另一方便却又要让我成为我的母亲,你们好生纠结啊,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了!”   荣娘面色铁青。   “我如今只是一个庶人,你们要杀就杀,何须每次都跟我说那么多的废话?你回去告诉皇上,是他有隐瞒在先,你们吩咐的一切事情,我一件都做不到!”   “你!”荣娘被激怒了,怒视薛令微:“你若是没有这点价值,真当自己还能活到现在?虽然当年长公主府被诛你因提前嫁人而逃过一劫,可皇上若是想杀一个已经成为了庶人的郡主,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薛令微看到荣娘的袖下已经露出一截刀柄,她稳了稳心神,镇定说道:“倘若你们在福州的时候就杀了我那自然无人过问,可现在你们觉得还一样吗?你们当初骗我回到赵珒身边不就是看中我跟他之间的主仆情谊?你们还不知道我跟赵珒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好吧?我母亲都不知道我跟赵珒曾经近如亲人,若是你们杀了我,赵珒绝对不会罢休,他对权力把控的野心也只会增不会减。”   荣娘虽然确有杀她的意思,但并不会真的轻易就杀了她。   “你说你做不来这些阴谋,可如今你却又如此透彻,郡主,你这是在给我装糊涂啊。”荣娘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语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我确实不能对郡主动手,毕竟皇上不曾真的下过杀你的旨意。可郡主如此不乖,又有投靠那阉臣的嫌疑,所以,荣娘不得不给郡主一点教训,让郡主好好长点记性。”   话音刚落,荣娘袖子里的那把刀就已经彻底亮了出来,一道寒芒映在薛令微愕然的眼里,随着荣娘的逼近,薛令微步步后退,可身后是个死胡同口,她根本退无可退。   “荣娘,你干什么?”   “虽不能伤及郡主的性命,但削去郡主的一截指头还是可行的。郡主以前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疼痛,荣娘这就让郡主好好静静心。”   薛令微没想到荣娘竟然会想到要剁她的手指让她长那劳什子的记性,她万分惊慌的躲着荣娘抓着她胳膊手,连呼救命。   薛令微虽然身手不及荣娘,但力气还是有一把的。荣娘没了耐心,僵冷着脸:“郡主再挣扎,我便在郡主脸上划一刀!郡主是要这脸蛋还是要手指?没了这副容貌,郡主可就真的是个废人了。”   “荣娘!你竟敢这样对我!你伤了我就不怕我去皇上那里告你一状吗?!”   以前薛令微只道荣娘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却没有想到她做起事来会如此的不留情面和狠心。   “你太看的起自己了!皇上怎会为了一个被废的郡主,而对他的救命恩人做什么?郡主若是乖一些,何须要受此痛苦?这一切,你还是去怨你的母亲吧!若不是她,哪有今日这些事情?”   荣娘说着已经抓住了薛令微的左手手腕。薛令微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荣娘手起,她下意识抬起右手挡住眼睛,惊叫出声。   荣娘刚要砍下薛令微的小拇指,却觉手背一麻一痛,手掌力道不由自主一松,刀便落在她脚边。   荣娘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飞刀嵌入了她的手背。   薛令微睁开眼便看到荣娘身后袭来一道墨绿色的人影,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长剑出鞘刺向荣娘,荣娘察觉,侧身躲闪,转身之间,那人已经挡在了薛令微身前。   薛令微认出了此人的斗笠和衣裳,像极了之前跟踪她的那人。   心中疑惑四起,这人又是谁?   荣娘冰冷的瞧着挡在薛令微身前的男人,质问:“你是什么人?”   男人并未回应她,而是对身后的薛令微说了一个字:“走。”   然后,他的剑锋便凌厉的朝荣娘杀去。   薛令微只觉得此人的声音耳熟,但见二人交手,荣娘被纠缠住,便赶紧逃走。   薛令微生怕那二人会追上自己,便抄了近道往提督府的方向一路小跑。只是她太过惊慌又走的匆忙,途径转角的时候,与另一匆匆奔出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薛令微惊魂未定,跌坐在地上头晕目眩,而那人已经过来搀扶她,薛令微率先便看到那柄绣春刀,定睛望去,竟是池台。   “池、池大人?”   池台将她搀扶起来,往街上左顾右盼了两眼,似是在寻找什么。   见追踪的人已经消失,池台便收回了目光,询问:“姑娘这样匆忙做什么?”   “我、我……”薛令微惊惶未定,可是荣娘的事情她又不便跟池台多说,只得说道:“刚才有人跟踪我,我是急于摆脱,所以才冲撞到了池大人。”   “有人跟踪你?”池台往她身后瞥了两眼。   几句话的功夫,一队锦衣卫的提绮已经跟了过来,朝池台禀告:“大人,没追到薛淑河。”   “她出不了京城。”池台眸光犀利,“传令下去,严加排查,明日之前,我定要将她抓回诏狱!”   提绮纷纷领命下去。   薛令微刚才听到了池台说的那个名字,薛淑河。   之前沈芸跟她说过,她还记得。   池台问她:“跟踪你的是什么人?”   薛令微摇头:“只知道是个男人。”   池台听罢,未多说别的,只道:“那我便先送你回去。”   薛令微稍稍安下心,有池台相送,也不怕荣娘和那不知来历的男人追上来。   二人脚步刚挪动,他们身后便响起一道清丽又带些寡淡的嗓音:   “池指挥使大人。”   二人双双回头。薛令微看到的便是一个戴着幕离的碧衣女子,在离他们约莫两丈远的风口里站着。   池台目光一凛:“薛淑河!”   薛淑河冷笑:“真想问你到底有没有意思,把我困在京城数日,却抓不到我,很着急吧?这样僵持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意思,不如退一步,就罢手了又能如何?”   “不可能!”池台冷冷回应,毫无商量的余地。   薛淑河故意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人可真是会过河拆桥啊,当初是谁先来求我的?若是没有我,你们的皇上能顺利的坐稳他的皇位?”   池台握紧手里的绣春刀,道:“可你也是为了你的私心。抓你,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因为你真正效忠的人——”   话音未落,池台便已经拔刀冲向薛淑河。以前薛令微就知道池台算得上是个中高手。不过薛淑河虽然身形偏于瘦小,可几招下来,身手比池台根本差不到哪里去,那一把倭刀更是使的灵活敏捷。   兵刃相撞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这狭窄的过道,绣春刀与倭刀在两旁的壁上留下好几处深深的划痕,二人每一刀都是直逼着对方的命脉刺去,却又在一寸之时被对方的刀挡开。   薛令微从未见过身手如此厉害的女子!   沈芸曾跟她说过,薛淑河是幕府的武士,若是见到她要绕道走……可是,她为什么要绕道走?她根本不认识这个薛淑河。   薛淑河与池台的交手中似是发现了他下路的攻防空白处,于是转守为攻,朝他腰腹刺去。   池台眸中精光一现,引狼入瓮,正合他意!   当薛淑河反应过来是他的圈套时已经来不及,绣春刀已经朝她头上砍去。   薛淑河赶忙收刀抵挡后退,池台的绣春刀也只是劈开了她的幕离。   薛令微在那瞬间看清了薛淑河的容貌。   薛淑河算不上绝顶的美人,身形也偏于瘦小,眉目清冷,隐隐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额前一簇齐刘海覆盖下,有铜钱大小粉色的印记,像是什么疤留下来的。   但她的气场,却不容薛令微忽视。   “池台,刚才你那一刀可并未尽全力啊,你总这样追着我不放,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池台神色波澜不惊:“身负皇命,我是一定要抓你去诏狱的。”   “看来那是没得商量了。”薛淑河朝薛令微这边看来一眼,眸光渐沉,“你不是还要顾着这丫头吗——”   接着薛令微便看到薛淑河将倭刀朝她飞掷而来,不过池台眼疾手快,立马丢出绣春刀将那倭刀挡了回去。   薛淑河纵身一跃收回自己的倭刀,趁池台还没捡起自己的绣春刀,转身逃走。   池台用脚勾起绣春刀,立马追了过去。   薛令微怔怔站在原地,眼看着池台就这么走了。   她不敢逗留,想立马回提督府去。可刚要走,便突然有几个男人出来堵住了她。   薛令微虽不知这是何人,但明显来者不善。   她回头就跑,只是被出两步,就被人一刀手打晕过去,套进了麻袋里。   青妍正好追了上来,眼睁睁看着薛令微被人抗走,神色复杂的看着拦在她跟前的男人:“你们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娘娘要她死。”   “你们——”青妍恍然大悟一般,怒视道:“你们竟敢骗我!你们让我做这事之前,没有说要她死!”   那男人却讥笑了一句:“你帮着娘娘做事,就该知道娘娘想要做什么。我可警告你,若是你敢跟别人多一句嘴,我要了你的命!” 第49章   赵珒从宫里回提督府的时候, 太阳快要落山了。   今日郑贵妃召他进宫, 用各种理由将他留在那里,回忆曾经一起在苏州府生活的日子。   他每次都会静静的坐在一旁, 听郑贵妃又哭又笑的说起过去。   可是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郑贵妃放不下过去,也放不下早已死去的人。   赵珒忽然有点想见薛令微了。这两日他们都没有见面说话,他知道她也在刻意躲着他。正好这两日他没什么空, 那日与薛令微闹的又不大愉快,他想, 给薛令微自由这两日也够了。   他本想派人去东苑叫薛令微过来, 不过钱仲还未离开, 他便叫住了他。   沉思片刻,他还是决定自己过去。   然而过去了他才知道薛令微和青妍都不在东苑。平日伺候的婢子说,她们一早上便出去,现在都没有回来。   赵珒脸色倏的一沉,钱仲握剑抱拳单膝跪地请罪:“是属下失职!”   “钱仲, 到底怎么回事?”   钱仲道:“早上二位姑娘说是出去买胭脂很快就会回来, 午前青妍姑娘一人回来了, 说是跟红菱姑娘在茶楼听说书, 午后就回来,谁料……”   而且之前赵珒说过,薛令微这两日若是想出府,不必拦她。   赵珒道:“一直在暗地里跟着她的人呢?”   虽然他是说不限制薛令微的自由,但薛令微不知道赵珒的人一直都在暗地里跟着她监视她。   钱仲越想越不对,按理说跟着薛令微的那几个人有什么不对的话, 定会立马回来禀报,只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他才没有意识到问题。   钱仲道:“待属下发个信号召他们回来。”   赵珒等在东苑,两个平日伺候薛令微和青妍的婢子俯首跪在他脚边,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知道这位督公的厉害,也亲眼见过督公杀人,她们也怕他。   没一会儿,钱仲回来了,神色有些不大好,禀道:“督公,那几人没有回应,或许,是出事了!”   赵珒垂在袖下的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目光里透着涔涔寒意。   “派人,一个角落都别放过,务必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赵珒走出东苑,看着屋檐上的落日余晖。那余晖照映着他的眼,竟比这冬月的雪水还要冷。   薛令微,你最好是不要自作聪明的逃走了。   既然主动回到他身边,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轻易离开?   ……   在荒废许久的府邸里,落在门上的最后一抹余晖散尽。   不等雪完全化光,暮色完全降临之前,又开始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长了青苔的屋檐,布了荒草的墙角,以及踏跺上。雪覆盖的,都曾是溅满鲜血的地方。   这座废弃了一年多的公主府,荒凉而死寂,这里的风似乎都比外面的还要冷上几分。   三个男人寻了一间较为偏的厢房,生了点柴火,点上油灯,用在府里寻来的碗温了酒,一口口喝着。   “没想到这公主府纵然是废弃了,也比往日我们风餐露宿的地方实在,只可惜,当年那长公主被杀之后,这府里的东西全被抄了个一干二净,不然,你我兄弟还能寻点宝贝。”   “那可不是?元曦长公主曾经可是这天下最富庶的人,结果呢,还不是一败涂地?被皇上下令绞杀与太和殿外?”   “也不知道这元曦长公主死后被葬在了哪里,不如今夜过后,咱们去探探?”   另一人嗤笑一声:“据说最后是被草草葬在早已死去多年的薛驸马家的祖坟地里,不过长公主犯得是谋逆之罪,就算你寻到她的坟,也挖不出什么东西。”   “听说元曦长公主姿色倾城,若是皇上没有赐死她,而也是把她废了庶人的话,咱们平头百姓,岂不是有艳福了……”说这话的人笑的极其猥.琐,仿佛已经置身在他的幻想之中。   “老二,你瞧你这点出息!”另一人将那人从梦中推醒,目光往身后床上的薛令微瞥了一眼,脸上慢慢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死人还惦记着做什么?咱这里,不是有个活人?”   那人恍悟:“对啊,这丫头可是昔日的安阳郡主,母亲死了,可还是有女儿啊。反正贵妃娘娘要这丫头死,既然得死,我们何不先快活快活?也尝尝这皇族女子的滋味,比那坊间的孰好孰差呢?反正长公主府废弃了,她会怎么死在这里,也无人找的见她。”   三人不约而同心领神会相视一笑。其中一人又道:“可总得把她弄醒了,才知道滋味如何,不然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另一人便往碗里倒了满满的一碗没有温过的酒,走到薛令微跟前,对着她的脸一把泼了上去。   刺鼻的味道的那猝然的冰凉将薛令微从昏沉间激醒,酒水溜进她的鼻腔里,呛得她连声咳嗽。等眼前清晰,她先看到结了蛛网和灰尘的帐顶,然后便是床边对她虎视眈眈的三个男人。   薛令微连忙坐了起来,下意识就往床里面退,戒备的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小郡主,若是你顺从一点,等会我们也好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这里是哪里?”   她这话一问出来,那三个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男人甲道:“我的小郡主,这里可是长公主府啊,怎么不认得自己的家了?你最后死在自己的家里,也是个圆满的事情,你说是不?”   “长公主府……”薛令微环视了一眼。是了,这里是长公主府,是南边的厢房!可她为什么会突然身在长公主府里?   男人甲一把拉住她的脚踝往外扯,薛令微一脚狠狠踢开他,那人非但不恼,反而被刺激起了兴致,“爷我懂,你们这些女子,是得先装会儿冰清玉洁,等会咱哥三个给你弄得舒服了,你就该求着我们了。”   说着那三人一道笑起来。   “你们走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谁要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东厂赵督公府里的人,你们敢动我,你们插翅难逃!”   谁知这三个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小丫头倒是会威胁人,既然我们把你弄来这长公主府,就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拿东厂太监吓唬我们,就算是那太监知道是谁要杀你,也奈何不了我们主子半分,反而还要给我们主子跪着舔脚趾头!”   薛令微怔愣了片刻,脑海里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郑贵妃!   是郑贵妃?郑贵妃因为赵珒,一直都想杀了自己!   “这丫头是那东厂督公的女人……”男人乙开始有些担忧,赵珒的名声在满京城谁人不知?   男人丁是个不怕死的,竟直接说道:“老二,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没根的阉人,哪能拥有什么女人?”   说着男人甲便扯住薛令微襕裙一角,将她扯了出来压在身下。对身后另外两个命令道:“你们先出去,老子先快活了,你们再来!”   那两个男人撇了撇嘴,虽然不满,但还是乖乖出去望风去了。   不过他们还没出的了门,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握着一柄长刀,拦在门口。   那二人着实被吓了一跳,眼看暮夜将至,长公主府除了他们也根本不可能会有其他的人来这里,可门口这人,却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着实诡异。   “你是何人!”那二人出声喝了一句。而床上押着薛令微刚要扯裤带的男人听到声音,也停了动作,朝外面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那两个男人没由来的心虚,他们要在这里解决安阳郡主是贵妃娘娘的属意,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斗笠下的男人淡淡出声:“那个姑娘,你们动不得。”   “哪里来的杂种,也敢管爷的事?”   “甭跟这小子废什么话!还敢跟大爷面前充大爷?——”说着那二人便拔出腰间的刀,朝那男人砍去。   只是没几招那二人的刀便被男人的刀斩断,手筋也被挑断,倒在地上嗷嗷乱叫。   原本要做“好事”的男人甲听到动静也早已放开薛令微冲过来了,一出来便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扬手利落一剑,封了原本跪在地上没有了反抗之力的两个兄弟的喉咙。   鲜血喷溅到油灯罩子上,火光被映的有些红。   男人甲眯了眯眼,看到了他手上的那把刀,下一刻,便错愕出声:“锦衣卫?!”   “是个长眼的。”   男人甲怒不可遏:“他奶奶的,你可知我们是谁的人?竟敢在此多管闲事?!”   墨绿衣裳的男人冷笑:“连锦衣卫都不惧,贵妃娘娘,可真是给了你们好大的权利。”   说罢,不等男人甲多说,斗笠男人便已经朝他杀去。   薛令微捏紧了自己的衣襟,紧紧蜷缩在床角,脸埋在手肘之间,不敢抬头看,她怕一抬头,刚才那样可怕的事情又会重新降临。   她听着有木头被劈裂的声音,两刀相拼的声音,最后是血液飞溅的声音。,人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最后又归于一片死寂。   李焱把刀面上的血擦拭在那人的尸体上,忙朝里面走去。看到她抱着双腿蜷缩在了一团,倚在床脚浑身颤抖。   他伸手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却如惊弓之鸟往里面缩,带着哭腔:“别碰我,别碰我……”   李焱低低叹了口气,喊了她一声:“妹子,是我。”   薛令微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慢慢满是泪痕的脸,看到那人摘下斗笠,在昏暗的光下慢慢清晰的脸。   李焱像是怕碰坏了她一样,小心翼翼的,轻柔声音道:“妹子,可还认得我?”   薛令微怔怔的瞧了他几眼,顿时眼泪汹涌:“李大哥?”   “是我,妹子,我来晚了。”   薛令微哭着一把抓住李焱的手臂,说不出话。   李焱知道她委屈,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查看她的身上,询问:“他们有没有欺负到你?”   薛令微哭着摇头。   “是我来晚了,是我……”李焱终是没有说下去,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焱一直陪着薛令微,他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紧紧挨着自己。   她在恐惧。   “李大哥,你赶快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要待在这公主府,我不想……”薛令微不敢看公主府里的一切东西,那是她心底深处的噩梦。她也没有什么空去询问李焱太多的事情,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   李焱踌躇了片刻,见她挨自己挨的紧,知道她是在恐惧。踌躇了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妹子,你想离开这里吗?”李焱说罢,又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光离开公主府,还有离开京城。”   之前他落入皇上的陷阱,被困许久,好不容易才脱困。其实他半个月前就已经回来了,也知道了赵珒将他在锦衣卫的档案销毁了的事情,这样倒是正好。   只要她愿意,他会带她离开。   这半个月李焱了解了薛令微的大致情况。薛令微这样单纯的姑娘,如何能继续留在这人心复杂明枪暗箭的京城?   他知道督公的计划,督公一开始是没有想过让薛令微牵涉其中,可这最后还是……   说到底,是他的失误。不然,他早就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了。   薛令微听罢,说道:“赵珒不可能让我离开。”   “你若是只是一个人,自然没法离开。可如今有我。”   “若是我说我想走,你也能带我走?”   李焱看着她,认真说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想方设法都会带你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李大哥莫非是男配? 第50章   薛令微垂下眼眸, 觉得甚是疲惫。   “这里, 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不想留在这里。”   李焱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我带你走。”李焱垂眸,望着她的眼底里有不明的情愫在涌动, “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薛令微怔怔的看着李焱。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李焱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只是哪里怪异,她说不上来。   不过, 只要李焱真的能带她离开这里就行。这京城风云暗涌, 她确实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夜幕不知不觉笼罩了整座京城。早已荒芜废弃了一年多的长公主门外, 围了一列东厂番子,以及钱仲带领的提督府的守卫。   赵珒望着长公主府大门上的铜锁。这一年多一来,他也没有再回过这里。   他不是一个喜欢念着过去的人,这数年来的蛰伏和经历,让他明白人该无情无心。但不再经过长公主府, 也是不想记起曾经那个如太阳一般的姑娘吧。   或许不是怕记起, 而是在逃避。   薛令微再次回来后, 赵珒终于明白, 他其实做不到什么无情无心。   既然她成为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一道阳光,那这道阳光,只能他能拥有。   钱仲几刀就劈开了铜锁。那铜锁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公主府内正陷入沉默的二人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李焱凝神静听,剑眉一蹙。   “李大哥,怎么了?”   李焱眼眸微微眯了眯:“有人来公主府了。”见薛令微有些慌张, 李焱马上安慰她:“你别担心,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我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大哥!”薛令微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李焱,她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害怕。”   李焱见她漂亮的眉都皱在了一起,那瞬间仿佛触及了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地方,他的手轻轻盖住她的,柔声道:“你别怕,我去去很快就回。”李焱回头看了眼横陈在不远处的尸体,“你放心,他们已经死了。”   薛令微沉默片刻,终还是松开了手。   李焱没有耽误,戴上斗笠拿好佩刀便出去。   薛令微紧紧挨着床头,屋子里灰尘和血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觉得周身就像被什么刺着一样不舒服。   脑海里陆续映入一年多前长公主府尸横遍地的景象,屋子里的血腥味也让她回忆起那些死在她眼前的人,有护着她的公主府守卫,婢女,还有后来发配途中想侵犯她的王世仁,最后,那满地鲜血的公主府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紧紧闭着眼,迫使自己不去想。可越克制,就越回忆的清晰。   不下片刻,李焱便回来了。   “妹子……”李焱拉了拉她,等她抬头,却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还布了细密的汗。“你怎么了?”   “没,我没事。”薛令微强笑了一下,问:“李大哥,可是什么人进来了?”   “妹子,你先听我说,我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只是今日恐怕不行了。”李焱往外面看了一眼,“是督公来了。”   “赵珒?”   “外面都是番子,也不知督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总之今日我是没法带你走,我也不能让督公发现,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你等我,三日后,你寻个机会去锦瑟阁,我会找机会带你走。”   “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虚言。上一回我是落到了别人的圈套里,所以……”李焱说道这里,停顿了下,“妹子,有很多事情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今后有机会,我一定会逐一告诉你,只是你要信我。”   “你说的事情有些我知道。”   李焱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她既然回到京城,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你可还愿信我?”   “我相信你。”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理由不相信李焱,当前只有他能带自己离开。   李焱没想到她还愿意相信自己,心便不由得一宽,继续嘱咐道:“那你可得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别忘记了,三日后的每个午时,我都会在那里面等你,直到你来为止。”   尽管李焱锦衣卫出身,身手不凡,但赵珒人多势众,真要拼起来他们还不一定能成功出去。   薛令微心底悄悄打定了一个主意:“那我到时候再想想别的办法,多寻一重保障。”   听着外面的人已经进来,李焱也不便再多问,只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首先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记住了。”   薛令微点头:“我记住了。”   等赵珒等人寻到这里的时候,李焱已经消失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赵珒看到地上横陈的三具尸体,走进去后,便看到躲在床脚里面色苍白的薛令微。   他大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唤了她一声:“姌姌。”   薛令微本来在李焱那里已经哭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赵珒,这眼泪又止不住了。   赵珒任由她跪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腰,低低哭着,他拥了拥她:“别怕,我来了。”   他捧起她的脸,眉头一拧:“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薛令微抓住他的手,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直呼他的名字:“赵珒,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快带我回去!我要回去!”   赵珒大概能想到她是因为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可听到她说要他带她回去,简直触动了他的心,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话,起码她在需要他,像以前那样只需要他。   赵珒语气温柔:“好,我这就带你回去。”   薛令微因为恐惧,一直抓着赵珒不肯松手,所以最后是赵珒抱着她回去的。   薛令微确实是受了惊吓,这也是赵珒第一次知道,长公主府的灭亡对她心里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回到提督府,赵珒安慰了一会儿,薛令微抓着他的手,便沉沉睡过去了。   赵珒静静的坐在床边,瞧了薛令微好久。   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时候。   以前赵珒最不愿成为哥哥的替身,但他一直扮演的都是哥哥的角色,他承认自己是有些不甘,他的姌姌,心是哥哥的。   所以他一直都在挣扎,纠结。人一旦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好,就希望那个美好里里外外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   也许是他求的有些多了。   钱仲进来,在他身后轻声禀告:“督公。”   赵珒轻轻松开薛令微抓着他袖子的手,放进锦被里,示意钱仲出去说。   二人出去之后,钱仲这才道:“那三人确实是郑贵妃的人无疑。”   赵珒眸色渐冷,方才面对薛令微时的温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可查出那三人是谁所杀?”   钱仲回道:“杀人者刀法不俗,不过属下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杀人者的蛛丝马迹,不如——”钱仲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如督公直接问一问红菱姑娘,恐怕只有红菱姑娘知道真相了。”   赵珒沉默须臾,却道:“此事不必追查下去了,也不要去问她。”   钱仲顿了顿,领命:“是。”   “青妍呢?”   “被关在地牢里,还未用刑,她便什么都招了。”   赵珒冷笑着扯动了下嘴角:“都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她招不招,没有什么意义。”   “那督公的意思是?……”   “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她是在这里过得太自在了。”赵珒转身,语气平淡,却莫名的有股子阴冷:“她该受的一些惩罚,一样都不必落下。”   “属下明白。”   ——   薛令微以为赵珒会问她在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那三个人是谁杀的他起码要问一问,结果赵珒根本半个字都不曾提及。   其实,要是赵珒问问她还好。如今不问,难道是因为知道是郑贵妃?   想到郑贵妃薛令微心里就不舒服,想到赵珒如此护着郑贵妃,她心里更加不舒服。   她就知道,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为了她跟郑贵妃撕破脸皮的。   所以一个上午,赵珒跟她说话,她都是爱理不理。除了出于好奇,问了赵珒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公主府的问题,其他都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赵珒说,之所以知道自己在公主府,是薛淑河说的。薛淑河知道郑贵妃的底细,昨日被池台追逐的过程中,刚好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徘徊在公主府周围。   所以薛淑河知道薛令微突然不见之后,便对一直追着她说要抓她回诏狱的池台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池台这才先暂时罢休,赶紧回去将这条线索告诉给了赵珒。   用早膳的时候,赵珒亲手给薛令微剥好鸡蛋,放在她的碗里。   薛令微僵着脸,看也没有看他,埋头吃自己的,也没有碰他为自己剥的那枚鸡蛋,以及他为自己盛的那碗粥。   赵珒被她冷落了一个早上,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是哪里不痛快了?”   “没有不痛快。”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给你的?”   “我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赵珒:“不喜欢,难道你忘了以前你连吃饭都要缠着我喂你了?”   薛令微抬头:“那是以前年少无知,不知您是尊大佛,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督公不要记着了。”   赵珒愣了愣,随即笑开来,倒也轻言细语哄她:“别跟我闹脾气,好么?”   薛令微本来因为郑贵妃心里不舒服,可想到接下来这三天要做的事情,要是真的跟赵珒因为郑贵妃又闹的僵硬,她还有什么机会做接下来的事?   薛令微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别扭的回他一句:“好吧。” 第51章   赵珒眼神示意她手边那枚剥好的鸡蛋, 薛令微只得乖乖顺从。   赵珒见她吃了, 收回目光,道:“你不想问问薛淑河的事情?”赵珒又给她剥了一枚鸡蛋, 放到她的碗里。   薛令微咽了咽嘴里的鸡蛋,狐疑道:“莫非你知道?”   赵珒平静回道:“她是你的姐姐。”   “姐姐?”薛令微登时愣住,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姐姐。   “薛淑河是你父亲和原配贾氏所生之女, 当年在你父亲和贾氏死后,你母亲本来是派人想将薛淑河斩草除根, 只不过你母亲不知道, 薛淑河被一个东瀛武士救走, 后来便成了幕府的人。”   薛令微错愕交加,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母亲也从未跟她说过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有仁昭公主这么一个姐妹而已。   不过既然是她的姐姐,那她们就该是这世上彼此的亲人。为什么沈芸会让她要小心薛淑河?   还有赵珒,是怎么知道她这个姐姐的事情的?   薛令微本想问一问,结果这时候钱仲却进来了, 禀告:“督公, 青妍姑娘……”钱仲看了一眼一旁的薛令微, 又继续说道:“突然中毒了。”   赵珒眉头一簇:“中什么毒?”   “目前未知。只是婢子去送饭的时候, 她便突然浑身抽搐,不省人事,现在已经去请郎中了。”   钱仲禀告完便下去了。赵珒下意识看向薛令微,见她不知在愣什么神,须臾,他问她:“等她醒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   薛令微回神,将手里剩下的鸡蛋一口塞到嘴里,顿了顿,最终还是点点头。   纵然有了真相,但是有些话,她还是想亲口问问她。   青妍的毒并非是突然有的,而是她一直都在服用一种名为金云丹的药丸。金云丹药性缓慢,却能在几日之内置人于死地,不过若是每月一直按时服用就能保无虞。青妍突然毒发,显然是因为这个月没有服用金云丹造成的。   虽然薛令微不知道青妍为什么要服用这种药,可她为郑贵妃做事,此事定于郑贵妃脱不了干系。   郎中在青妍的手指上放了一些毒血,再配以施针,这才稳住了青妍的心脉和气息。奈何金云丹的毒性深入骨髓,放了这些毒血也只能让青妍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   也许青妍等不到醒过来,就会彻底毒发身亡。   夜里,薛令微用浸了温水的热巾替青妍擦拭身子,帮她身上受的皮肉之刑伤痕细细上着药。就算青妍一直在骗自己,她之前也恼她,可知道青妍或许到死都醒不过来时,薛令微便没有之前那么怨恨她了。   不管青妍是什么理由,亦或是身不由己。在青妍这最后的几日,她还是愿意尽这曾经来之不易的友情。   京城,真是一块人心难测的是非之地。   她静静的望着青妍毫无生气的脸。也许,不等青妍醒来,她就会离开这里了。   青妍一事暂且搁置下,薛令微跟赵珒待在一起的时候,赵珒也没有再多提及。   薛令微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赵珒既然不主动跟她提起,那就是不会提起。毕竟这涉及郑贵妃。   郑贵妃和赵珒,一个控制后宫,一个制约前朝,薛令微大概能懂赵珒不为这些事情去问责郑贵妃的原因。可这些本该与她没有任何干系,郑贵妃是个狠毒的角色,谁人都可以杀。只要她还在这里,郑贵妃必定不会放过她。   她也要为了自己考虑。   赵珒这两日几乎都在府里,即便是有什么公事要处理,也都是在府里处理。   而且大多时候,他都要她陪在一边,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赵珒还是怕郑贵妃又会杀了她吧?她心里是恼他把自己往火堆里推,不过想到自己能够离开京城,她也不计较这些了。   薛令微特意为赵珒炖了一碗汤,她是郡主,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那一年她却将这些事情都学会了。虽然她还是不会做很多,但基本的对她而言还是简单的。   薛令微端着已经不太烫的汤放在了赵珒的桌案旁,搓了搓手,满心欢喜的对坐在那里处理公事的赵珒道:“你快瞧瞧我给你做了什么?”   说着薛令微便揭开了盖,一股鲜香迎面扑来。   赵珒的看到那道汤的时候,目光一滞:“这是……”   “这是以前你经常给我煲的啊,现在你已经不能给我煲汤了,那就只好我给你煲了。”薛令微说着便已经给赵珒盛了一碗,“你快尝尝,是不是以前你做的那个味道?”   赵珒接过她递来的那碗汤,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发什么愣?”薛令微觉得赵珒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这一点她自然也想到了,便给自己另外盛了一碗,喝了一勺,自我赞叹:“味道很香啊,你快尝尝?”   赵珒看出薛令微这个举动的意思,不过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在汤里做手脚。他宠溺一笑:“没心没肺。”   “这可是我第一回 给你煲汤,你即便是不想喝,还是要尝一点,意思一下吧?”   于是赵珒便抬碗喝了一口。   “如何?”薛令微自己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可不知道落入赵珒嘴里会如何。毕竟赵珒曾经在冬天给她煲的汤,都十分的美味,她也只是凭着回忆里的那个味道瞎做的而已。   “你以前不会做这些东西。”   “今非昔比了,要我再不学着做,我早就饿死了。”难不成,还指望她那个名义上的婆婆王陈氏给她做?   赵珒优雅的笑了下:“倒也还能入口。”   薛令微笑嘻嘻的:“能入口就行,反正跟你做的也没法比。”   赵珒虽然说她做的汤还能入口,但还是将那一小碗汤喝了个干净。   他将碗放下,大概能想像的到她在福州时学做这些事情的景象,于是打趣她:“你刚学做饭菜的时候,没有烧着过房子吧?”   赵珒一下子说中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薛令微笑容一僵,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烧没烧着房子?反正我是学会了不是?”   “那就是烧着过了?”   “哎呀烧着就烧着了,我现在又不会把你的提督府给烧着,想给你做汤,你怎么总是说些煞风景的话呢?”   赵珒朗朗笑着,明明现在是冬天,可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全是春意:“那我不说就是了。”   薛令微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眼,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今日你可得把这汤都给喝完。”   赵珒抬手刚碰到那碗汤,薛令微的手便适时一松,汤碗掉落在赵珒身上,浓香的汤将赵珒身前浸湿了一大片。   赵珒下意识站起来,碗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地上,汤也在地上滴了好一片。   薛令微低呼一声,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赶紧给赵珒擦拭,像是真的做错事了一样边给他擦边不住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拿稳,没烫到吧?真是罪过,罪过……”   身上溅了这么多的香汤,一块手帕子能擦的掉什么?薛令微也只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罢了。   赵珒一把握住薛令微在他身上瞎碰的手腕,并无责怪之意:“没事。可有烫到你?”   刚才薛令微离他很近,那汤也溅了一点在薛令微身上。   薛令微摇头,“我没什么。只不过污了你的衣裳,你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吧。”   这汤是薛令微特意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扇凉到合适的温度才抬过来的,就算是全部倒在身上也不会烫伤人。   赵珒素有洁癖,肉汤倒在身上,她不仅要换去衣裳,还要去沐个浴才行。   赵珒出去后,薛令微便唤了下人来收拾污渍,下人出去后,她在门口观望一圈,无人在意到她。她便合上书房的门,直奔已经收拾干净的桌案。   钱仲今日被赵珒派出府了,她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演这一出戏,支开赵珒,好找他的私印。   赵珒的腰牌她不可能拿得到,即便是拿了也很快就会被发现。只要在赵珒平日所用的信纸上盖上赵珒的私印,届时便能伪造一份出城的文书。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顺利出城,但尝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这京城,她绝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赵珒的私印就放在墨砚旁的小锦盒里,其实这书房除了赵珒,没有人可以随意进来和逗留。本来这私印赵珒是放在屉中锁着的,但今日她端汤来的时候,赵珒正好拿出来用,后面被她打断,就没有放回去。   薛令微偷了两张信纸,在末尾处快速盖好赵珒的私印,又赶紧物归原位,将那两张信纸细细卷成筒状,塞进原先准备好的拇指大小的玉筒子里,藏在绑着襕裙的腰带里,然后镇定自若的离开。   赵珒平日沐浴的浴房离他的卧房并不远,薛令微以前只是经过,但并没有进去看过。况且,她也没闲到有想去赵珒浴房看一看的想法。   赵珒沐浴从来不让人伺候,不仅是现在,就算是以前在长公主府的时候,赵珒也没有跟别的太监一道沐浴过。她还记得十四岁葵水出至之时,赵珒不让她跟他再睡在一起,她便好奇太监那不可言说的某部分跟女子到底是不是一样的,所以后来就去偷看了赵珒洗澡,但赵珒这家伙机警的很,她才刚看到他要解裤子,便被他发现了。   那时赵珒生气极了,红着脸呵斥她这样的行为不可取,从未跟她大声说过话的赵珒突然这样生气苛责,她也快被他吓哭了,以至于之后好几天她都没有理他。   那时她根本没想别的,当时就觉得赵珒真是小气,看一看都不肯,又有什么?她一直觉得太监被割掉了根子,就跟女人一样了,后来赵珒跟她解释了一通,她才完完全全的明白。   赵珒一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身子,藏得像块宝似的,就连她都不给看。   她唯一看到过赵珒最裸.露的地方,大概就是十四岁那年她偷偷看他洗澡那回了。   薛令微远远的经过赵珒的浴房外,整座提督府,也就赵珒沐浴的时候,这里的防守最为松懈了。   她顿生疑惑。赵珒每次沐个浴,居然都要把人全部遣散走,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她越来越怀疑了。别的太监也没有像他这样。   于是薛令微便鬼使神差的悄悄靠近浴房,等到了边上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结果她却发现浴房的门是开着一条半个身子宽的缝隙的。   她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一眼就能看到那冒着热气的浴池子,想来是刚准备好热水,不过她并没有看到赵珒。   接着,她又听到浴房另外一边隐隐传来钱仲的声音,好像是在跟赵珒说话。   原来赵珒还在外面。   她猫着身子靠过去,只听到钱仲说了句:“……已经准备妥当。不过督公,郑贵妃真的会就此罢手?”   “若是知道是徒劳,她不会继续下去。”   钱仲又有几分担忧:“可是郑贵妃……并不是一个轻易善罢甘休的人,而且郑贵妃又极为偏执,属下担心,”钱仲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以后她会对督公不利。”   只听赵珒哂笑一声:“一直在一件事情里糊涂的人,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可,若是她利用督公旧日的情分……”   “容忍并非是放纵,钱仲,你觉得,会是谁在利用谁?”   须臾,钱仲回道:“属下明白。”   “你先下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若是有无端接近这里的,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听到“格杀勿论”这几个字,薛令微浑身就是一个激灵,听到那二人即将结束谈话,赵珒马上就要过来,她要是这时候再走恐怕还没到拐角就会被赵珒发现,紧急关头,她想也没想就往浴房里面藏去。   刚藏好在浴池五步之外雕着梅兰竹菊檀木屏风的角落里,薛令微便听到推门声了。   屏风上挂着赵珒要换的衣裳,她看不到屏风那一面的情况,她也希望赵珒不会发现她。   薛令微听到解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赵珒今日穿的那件污了的圆领袍和蹀躞带挂了上来。   接着又是中衣,以及中裤。   薛令微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响,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抬头再看,生怕一抬头就会看到赵珒的脸。   不过赵珒好像确实没有发现她,脱去衣裳之后,便下了浴池子了。   浴池子里涤荡的水声声声入耳,薛令微现在虽是紧张,但那水声还是不免让她不受控制的想入非非。   没有见过的事情,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比如那被人拨起来擦拭的水声,虽然薛令微看不见,但她眼前还是不自觉的浮现赵珒洗澡时的情形。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她怎能想这些?   若赵珒是个正常男人,浮想联翩倒还说的过去,可赵珒是个太监啊——她怎么对太监也能如此浮想联翩。   太有辱斯文了!   薛令微觉得自己躲在这里就是煎熬,她还真是闲的没边了,会想来看看赵珒沐浴?   先前的那点好奇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现在只想赵珒能赶快洗完离开,能别发现她。   不过就刚才赵珒对钱仲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更让她觉得赵珒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会不会……是觉得那不可言说的地方让人看到,会有伤自尊。   赵珒虽是个太监,但自尊心可一直都强者呢。   一刻钟不到,她终于听到赵珒从浴池子里起来了。踩着水声,往屏风这边过来。   薛令微大气也不敢出。屏息闭眼听他一件件拿衣裳穿上。   最后,听到房门被关上,薛令微憋了许久的气这才敢松下来。   她紧张的手脚发麻,从屏风后出去。迈着小步子快速往门口奔去。   可大多事情往往就毁在最后一刻,她才刚跑到浴池子边上,门便突然的被人推开。   一道冷风从门外灌进来,站在门口的人是赵珒。   赵珒才刚沐浴完,头发还只是用一根黑檀木簪别在脑后,身上着了件天青色的直裰,腰间系了根络穗。原本蕴着浓厚杀意的脸在看到薛令微的那一刻变为错愕。他的手还扶在两边的门框上,清冷又略带疑惑的脱口而出:“薛令微?!”   薛令微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一软,下意识就想往回跑,才刚一步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水里。   幸好薛令微识水,虽然惊慌失措间她不免的被呛了几口水,不过很快她便从浴池子里浮到一边爬了上来。   她浑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赵珒愕然的表情一沉,冷声质问:“怎么是你?”   “我、我……”她要说她是因为临时起了好奇心,可能——可能赵珒还是会动怒吧。   因为现在赵珒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了。   赵珒的脸的确是阴沉了下来,他目光犀利,仿佛要将薛令微浑身都给射穿了一样,这瞬间,薛令微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被他抓了个现行的赵珒。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人可别剥鸡蛋了,会胆固醇的…… 第52章   他沉着声音又质问了一句:“刚才你一直都在这里?”   “……”薛令微沉默不言, 这话她怎么回答都不妥吧?   虽然她没说话, 但赵珒已经知道她确实一直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可眼神却比方才还要冷冽几分:“那你刚才, 都看到了什么?”   “啊?”薛令微抬头,忙道:“我没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误闯了这里, 我真的只是误闯,我我我、我这就走——”   她才刚挪动一步, 赵珒便已经将门反手重重合上。   薛令微惊愕的睁圆了眼, 眼看赵珒一步步逼近自己, 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薛令微僵直了身子,虽然这浴房事先烧了碳不冷,可她却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确实是没有看到他什么,可赵珒这副样子, 显然是不信她。   “姌姌, 你还是老实回我一句, 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我, 我真的没有看到什么……”薛令微不知道赵珒到底不想让她看到什么,但她已经看出赵珒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在洗澡的时候才有的?难不成他的身上有什么宝贝藏着不能让人发现不成?   “真的?”赵珒眉骨扬了一扬,表情淡淡的,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   “真的,是真的!我在屏风后面, 什么都看不见,你要相信我啊。”   赵珒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你若是真的看到了,说出来,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是真的没有看到!”   赵珒看她这副反应,猜想她或许的确是没有看到。   若她真的看到了,也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如此,赵珒便松开了她。   赵珒松开薛令微,薛令微如大赦一般,不敢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生怕赵珒又怀疑她看到他什么了,道:“我这就走,这就走。”然后便绕开赵珒匆忙离开。   赵珒的小气之处可真是区别于常人啊,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就是个太监,将身子护的这么娇贵干什么?   而且还一遍遍的质问她,甚至不相信她。   真是比那姑娘家还要姑娘。   她浑身湿透着回东苑的路上,恰好遇到了钱仲,钱仲见她这副模样,如同见了鬼一般,“红菱姑娘,你这是?”   “我不小心掉水里了。”薛令微丢下一句再不肯多说,匆匆离开。   钱仲狐疑的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留下的水印,最后竟然发现她是从赵珒的浴房那边走过来的。   不必多问钱仲也大概想到了。   有人溜进赵珒的浴房,这就属钱仲的失职,钱仲立马就向赵珒请罪了:“督公,是属下疏忽!”   “无碍。”赵珒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督公,属下也不知道红菱姑娘是怎么就……”   “一般我沐浴四周不允许有人,她能溜进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赵珒说罢,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钱仲,以后若是她接近这里,你大可装看不见。”   虽然钱仲不解赵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没有多问,只道:“属下明白。”   薛令微回东苑后立马换了衣裳,将头发擦干,幸好那两张盖了赵珒私印的信纸因为密封在玉筒里,并未浸湿半分。   找机会离开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她绝对不能让赵珒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将装着信纸的玉筒贴身藏在腰带里缝住,贴身不离。   晚膳的时候,她照常与赵珒一同用饭。   薛令微满怀心事,桌上基本都是她爱吃的,也做的好吃,可因为心里装着事情,她便没什么心思去好好品尝这些菜。   席间二人没有多少话,直到赵珒看她一直吃她面前的那道菜,这才开口询问:“那道菜就这么好吃?”   薛令微收回思绪,忙道:“没有啊,其他的也好吃。”说着还象征性的夹了几筷子别的菜。   “薛令微。”   赵珒很少这么称呼她的全名,薛令微夹菜的手不由得一顿:“啊?”   “今天好不好看?”   虽然赵珒没有把话说全,但薛令微还是立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不过她还是选择了装会儿糊涂:“什么好不好看?”   “你今日无端的跑到我的浴房躲着,难道真的是跑错了?”赵珒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这么几年了,你还是对太监这么有兴趣?”   薛令微反驳:“真的是跑错了,我对太监哪能有什么兴趣?”   “那就是前几年那回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赵珒说的像是薛令微真的忘了一样,薛令微本来以为赵珒还是会生气,可今日他却没有,没有像前几年那样斥责她,说什么此等行为不可取,而是对她一本正经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皇上派你来监视我,你倒是尽忠职守。若还是对我这个太监的身子感兴趣,我可以寻个机会,让你仔仔细细的监视,你看如何?”   薛令微被说的面红耳赤,这哪是以前那个板着脸斥责她的赵珒啊,他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种话,还如此泰然!   “不必了!”薛令微立马回道,“我没兴趣,什么兴趣也没有,我也不想监视,今日是个误会。”   “你可以有点兴趣。”   薛令微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不必,你还是自己藏着吧。”   薛令微听赵珒说的寻个机会让她仔细监视,是说阉人们都喜欢做的那不可言说的事情,一想到这个,薛令微就觉得可耻,以前是她不懂事,主要以前也是跟赵珒相处的太没边没界限了,现在她懂了,她是一点也没有想知道的兴趣了。   赵珒听她说让他自己藏着时,神色一滞,“你果真是看到了?”   薛令微一头雾水:“啊?看到什么?”   赵珒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盯的薛令微头皮发麻。   “我到底要看到什么?”薛令微忍不住了,终于问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不能让我看到?你倒是说一下,让我好确定确定不行吗?”   赵珒既不相信她又怀疑的,就是不说什么不能被她看到,活人都要被他逼问疯了。   薛令微这么一问,赵珒反而不说了。   薛令微觉得这话题是没法继续聊下去了,但赵珒这半信半疑的态度着实让她难受,她认真道:“我是真的没看到什么,你别想太多,你知道我一向实诚,有就是没有就是没有……”   须臾,赵珒却笑了一声。   “笑什么?”薛令微觉得他这一声笑有点莫名其妙。   “若是哪一天你真的知道了,或许,你不会接受。”   倘若她知道自己那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那么就会牵扯出更深的东西。   若是她知道此人早已非彼人,定不会想要留在自己身边了。   赵珒越是这么说,薛令微就越是糊涂:“什么意思?我知道什么不会接受?”   她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罢了。”赵珒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锋:“姌姌,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赵珒隔三差五就会问她这个问题,薛令微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她回答他的依然是一样的答案。   “当然会了,我还能去哪里?”   她回答的没有丝毫的犹豫。   尽管心里清楚她这话不是完全出自真心,可他却不去在意。   “那我便当真了,你不能诓我。”赵珒道。   薛令微讪笑:“我诓你干什么?我一向实诚,不会诓人。”   薛令微也知道赵珒不是全然相信她这话的,可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若是说实话,她恐怕不会好过。   赵珒收回目光,表情突然多了几分认真:“你心里是介怀郑贵妃害你的事情吧?”   薛令微佯装浑不在意:“这话要是被贵妃娘娘听到了,恐怕娘娘会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才又一回从鬼门关逃回来,可不想再惹到贵妃娘娘了。”   虽然这番话薛令微说的轻松,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二人都十分清楚。   赵珒道:“我与郑贵妃是处于权利的纵横之间,有些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大可放心,她不会再有机会再来害你。”   “你既然跟我说这话,那我当然是放心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薛令微实际心里却不这么想。她要做的是全身而退,谁在乎他和那郑贵妃到底是什么事情?   虽然赵珒偏袒郑贵妃让她极度不舒坦,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吴宸妃说要将赵珒从她身边要回去那样。   薛令微想,她当初只是习惯了赵珒的好,所以不舍得他离开自己。   毕竟这一年多的浮浮沉沉,她也早已不像当初那样任性妄为了。   有些事情,她须得看得透。   片刻,有下人端上一盅汤,端到了薛令微跟前。   薛令微一闻那味道便闻出来那是什么汤了。   这是以前赵珒每逢冬月寒冷之季都会给她做的羊肉汤。   “这是……?”薛令微不明白赵珒的意思。   “我给你煲的汤。”   羊肉汤的香气萦绕在薛令微的鼻息之间,顿时将薛令微拉入回忆的漩涡。   “今日你突然给我煲汤,我是不是可以想成,你想让我重新给你煲汤了?”赵珒说道,“姌姌,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或是今后,我们之间到底是何种身份,只要你喜欢,我都会做你想要的事情,只是,你要好好的留在我身边。”   薛令微看着那盅汤愣神片刻,笑道:“你能这样说就很好了,我还能奢求什么?”   她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明明与当年的味道无二,心境却再不复从前。   只是愣神的薛令微并未察觉到退到她身边的那个下人的袖口里,亮出一道锋芒。   紧接着,她的耳畔响起赵珒的一声惊呼:“小心——!”   汤被打翻在地上,与此同时,赵珒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护在怀里,随后她听到锋刃刺入肩胛骨和赵珒的那一声沉沉的闷哼。   那名乔装成丫鬟的刺客没想到自己的刀会扎到赵珒的身上,赵珒回头凌厉望去,抬脚将那人踹开,那人的刀随着那刺客的退后从赵珒的肩胛骨上拔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赵珒放开薛令微将她护在身后,眸光森然如雪:“你是什么人?!”   那装扮成奴婢的刺客是个男人,见事情败露,一把扯下头上的伪装,虎视眈眈的盯着赵珒身后的薛令微:“这个女人,必须得死!”   赵珒冷笑:“那你可真是找错了地方!”   正要上前,赵珒却身形一顿,单手捂着胸口,眉头狠狠蹙着。   薛令微已经回过神来,先触目的便是赵珒浸了大片血渍的肩胛,还未等说什么,见赵珒脚步一个虚晃,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面。然后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赵珒!”薛令微见他吐血,那一瞬间顿时就慌了神,赶紧搀扶住他,然后又赶紧往门外喊人:“来人啊!有刺客!”   一眨眼的功夫钱仲便带着几个守卫进来,薛令微指着对面的男人朝钱仲高呼道:“钱仲!快!就是他!”   紧接着,钱仲带着守卫便与那刺客交起手来。   赵珒又是一口黑血吐出来,身体终于不支,倒了下去。   薛令微搀不动他,跟着他一同跌坐在地上,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见赵珒口吐黑血,急切又慌张:“赵珒,你可别吓我啊!你怎么……”   薛令微的手摸到他的背,湿润润的,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赵珒的脸色顿时煞白,他撑着身子,语气已经有些虚弱:“姌姌,你……你有没有大碍?”   “赵珒,你这是干什么啊?!”薛令微见他这模样有点吓坏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扯着嗓子朝外喊:“快让人去请郎中啊!”   赵珒看她竟还是会为了自己如此焦急,对她轻轻一笑:“你没事,那就好……”   这句话音未落,赵珒便昏倒在薛令微怀里。   薛令微晃了晃赵珒的,一遍遍喊他:“赵珒!赵珒你可不要吓我!”   那名刺客身手虽然不平庸,奈何寡不敌众,更何况钱仲的身手在他之上,没几招,那刺客便被钱仲抹了喉。   薛令微顾不得那刺客如何,只对着不省人事的赵珒惶然无措,只能一遍遍对钱仲说道:“快去请郎中!快请郎中!快去!”   最后,钱仲发现刺中赵珒身上的那柄刀浸了毒,及时给赵珒服下一粒解毒丸,才又急忙去请郎中。   薛令微一直等在赵珒的房门外,看着人进人出,以及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   等结束,天色已经黑了,弦月早已挂上了屋檐。   今天夜里的风有些大,吹在薛令微的脸上和身上,可她却丝毫都不觉得冷。   她表面看起来极为平静,可是心神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的纷乱复杂。   她现在根本想不了其他的事情,只知道赵珒为了救她被人刺伤,昏迷不醒。   钱仲和郎中大步从里面出来,似是要赶着去哪里。薛令微见他出来,赶紧上去抓住询问:“钱仲,赵珒情况如何?”   事态超出预料,钱仲这会也不跟薛令微计较她怎么会直接称呼督公的名讳,但想到她在督公心里的分量,便道:“幸好我及时给督公服下解毒丸,才遏制住了那毒。姑娘放心,督公不会有事。”   薛令微见钱仲和那郎中的脸色都不大像没事的样子,便询问那郎中:“督公真的无恙?”   那郎中倒也实诚,叹了口气:“督公中的毒较猛,恕老朽……”   “你不是郎中吗?!你怎么会没办法?”薛令微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度,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钱仲愣了下,道:“红菱姑娘莫要担心,督公的毒确实有些难解,并非是寻常郎中可破的,恐怕现在我只能去请高人过来才有法子了。”   听到有法子,薛令微不再耽误,赶紧说道:“那你快去。”   直到钱仲将那高人请过来,薛令微才知道那高人是谁。   薛令微听到钱仲叫他魏先生。   而这个魏先生正是上回在东厂给她瞧病的那个人。   薛令微站在门口,不进去也不走,只是盯着天上的那轮弯月愣神了半天。   她想起之前梦中那个长公主府,满身是血的赵珒。今日赵珒倒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个画面便映在她眼前了。   她一点也不想要赵珒死。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赵珒是什么样,她都不想让他死。   即便她一直都想走,想离开。   不管再怎么怨赵珒,恨赵珒,她都没法看到他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多时辰,她总是会想起赵珒的好来。   薛令微有些茫然。倘若是没发生这件事情的话,或许她还没有这么烦恼。   半个时辰过去,房门打开,魏先生和钱仲一道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薛令微双双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她还等在这里。   “魏先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魏先生道:“幸亏解毒丸服的及时,督公已无大碍。”   薛令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就好。”   钱仲打量了眼薛令微,道:“姑娘在这里站了半天了,夜里风寒,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令微却没有挪动半步,欲言又止。   钱仲疑惑道:“姑娘可是有事要说?”   “我……”薛令微思来想去,还是做了决定,“既然督公是为了救我受伤,不如我今夜留在这里照顾吧。”   钱仲听了,没有回绝,最后只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等薛令微进去,钱仲才送魏先生离开。   提督府门口,魏先生才终于问了一句:“那位姑娘,我总觉着分外眼熟。”   钱仲想了想,道:“先生是不是觉得,她与被废为庶人的安阳郡主很是相似?其实我也一直都有这个疑惑。”   魏先生:“此话怎讲?”   钱仲深思片刻,缓缓说道:“督公从未唤过她红菱。而且,有几回,我都听到督公唤她为姌姌。” 第53章   赵珒的毒被及时排除, 虽然性命无虞, 可在后半夜的时候却突然发起了高烧,身上和额上出了好一层的汗, 薛令微碰到他的手,都发烫的不行。   于是薛令微又赶紧去叫钱仲把郎中找过来。钱仲动作极快,没半盏茶的功夫, 就将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的老郎中给扛了过来了。   老郎中被吓得不轻,等钱仲将其放下才有机会赶紧系好衣带, 为赵珒把脉。   赵珒并无大碍, 这只是排毒过后的一个症状, 又加上受了伤的缘故,所以才会出现虚热,等虚热褪去大约就能醒了。   钱仲问道:“老先生不开一些退热的药?”   老郎中道:“督公只是虚热表象,无须用药,且以督公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宜用其他的药, 免得与督公之前服下的药相斥, 只需用帕子浸以冷水反复敷于督公额上退热便可。”   钱仲了然, 道:“深夜叨扰老先生, 失礼了。不如我再送老先生回去吧。”   老郎中忙回绝,强笑:“哪能再劳烦钱卫长,老朽自己走回去便是。”   “老先生不必客气,夜半三更的,我还是差人送老先生回去吧。”   最后钱仲还是差人将那老郎中送回去了。薛令微则打了盆冷水,给赵珒退热。   赵珒的脸和唇都微微发白, 面上毫无血色,眉头紧锁,白色的寝衣都被汗水濡湿了,额上和颈间也都是汗,散在身下的头发因汗水黏在他的颈窝和脸上。   薛令微只得重新给他换一身寝衣,但想到赵珒不喜欢让人看到他的身体,她便又去叫了钱仲进来,将寝衣递到钱仲手里:“你帮大人换一换衣裳吧。”   钱仲捧着干净的寝衣,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薛令微会交给他这事。“这换寝衣的事情……还是姑娘做吧。”   虽然他是督公最为信任的属下,若是没有别人不得已也就罢了,可红菱就在旁边,红菱得督公喜欢,他若是多此一举给督公换衣裳,好像不大妥当吧?   薛令微道:“他不是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身子吗?你是他的心腹,只能由你给他换了。不然等他醒来,又得说我看到他什么了。”   钱仲语塞片刻,将寝衣还到薛令微的手上,道:“姑娘放心给督公换便是,督公不会怪罪于你。”   只是换个寝衣而已罢了,若是全身,他定不会叫她来换。   薛令微半信半疑:“你别诓我,要是他醒来知道我看了他的身子,要杀我怎么办?”   虽然她想不通赵珒为什么不让别人看他的身子,他救了她成这幅样子,再如何照顾他她都没什么问题,但她就是怕到时候赵珒会跟她计较这个,成吃力不讨好了。   想到这里,薛令微问钱仲:“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一下,他身上到底哪里不能让人看到?我也好避着点。”   只见钱仲干咳一声:“姑娘莫要想多了,姑娘只需老实给督公换好寝衣,别乱翻动别的就行。姑娘还是快点给督公换衣裳吧。”   薛令微只好应了一声不再过问,给赵珒换衣裳。   不过换衣裳需要让赵珒坐起来,她一个人搬不动赵珒,只能让钱仲跟她先将赵珒扶坐起来。   钱仲将赵珒扶起来后并未离开,而是就背对着他们站在一边,像是在防着什么似的。   薛令微小心的替赵珒解开衣裳,避开他肩胛骨上的包扎好的伤口,用浸过温水的帕子帮他擦了下身子,然后将干净的寝衣给他换上。   赵珒身形颀长。这也是薛令微第一次看到赵珒的身体,是平日穿着衣裳看不出的结实健硕,他臂上有一道刀子划过留下的旧疤,是那年朱雀楼大火他为了救她留下的。   他的腹部还有一道约指粗三寸长的凹凸不平狰狞的疤痕,背后也有一道差不多位置对应大小的伤疤,像是曾经被什么利器穿透过。   这道疤看着很久了,绝不是这一年才有的。   她突然想起赵珒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杀过许多人。   她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过这一道伤疤。可那几年他们基本待在一起,若是赵珒受了这种伤,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薛令微收回思绪,悄悄左右查看,但除了这几道伤疤,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之处。   在她看来,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真的见不得人的,赵珒护的这么紧,真叫人匪夷所思。   薛令微哪里知道那不该看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换好衣裳,钱仲帮着她扶赵珒重新躺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钱仲才离开。   薛令微忙于赵珒病榻前,进进出出了三次,不断给赵珒的额上换帕子。   赵珒昏迷过程中一直不知在念叨什么,薛令微凑到他旁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天快灰蒙蒙亮的时候,赵珒的热才褪了下去。   薛令微忙了一夜,见赵珒体温终于恢复正常,眉头也舒展了,这才放下心来。她倚在床沿抻着头,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的时候,薛令微猛地惊醒,发现赵珒还是没醒。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往外面看去,阳光透过窗棂缝隙照进来,并没有人来叫过她。   她睡得乏力,赵珒还没醒,她便想去叫钱仲派个人来看着,自己好回东苑休息休息。   趴在床边睡一点都不如躺着睡舒服。   刚要走,她的手腕便突然被人抓住。   薛令微被突然吓了一跳,但低头望去对上那双已经清明的眼时,才惊喜说道:“你原来醒了?”   赵珒动了动喉咙,因为睡了一夜嗓子听着有些哑:“你要去哪里?”   赵珒的气色看着还是有些苍白,薛令微回道:“我去叫钱仲。”   “不必叫他,我已无大碍。”赵珒说着已经松开了薛令微的手,起身坐了起来。   “那你醒了,还是要告诉钱仲一声的吧?”   赵珒没说话。薛令微接着说道:“我先去叫钱仲过来,再吩咐人做点吃的来。”   赵珒顿了顿,道:“也好。”   薛令微离开后,赵珒动了动肩胛,略有微微拉扯的痛意。   他的表情浮上一丝不解,昨天那人扎在他身上的那一刀不深不浅,可那根本伤不了他什么。   赵珒只觉得身上虚乏,不太能用得上力。   钱仲赶过来,看到赵珒果然醒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督公,你终于醒了!”   赵珒问他:“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督公,昨夜那人的刀上浸了毒,差点就要了督公的命,幸好属下及时给督公服下解毒丸,请了魏先生过来,才保住督公一命。”   一想到昨晚超乎预料的事情,钱仲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督公真的因此毙命,他万死都难辞其咎。   “那人呢?”   “已经死了。”钱仲道,“只是昨天那人虽是打着要除掉红菱姑娘的名义而来,可实际却像是有别的预谋一样。”   “你查出了什么?”   “昨夜属下仔细查了一下,那人是郑贵妃养在身边的一个假太监,对郑贵妃极为忠心,虽然昨夜咱们是引狼入瓮,可郑贵妃即便要杀红菱姑娘,也不可能派她宫里的这个假太监来,所以……”   钱仲说到这里,赵珒也明白了。“所以昨日那人要杀的是我?”   “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我们安排的这一出给郑贵妃的戏,竟给了旁人可乘之机。督公,会不会是郑贵妃——”   “不是她。”赵珒知道钱仲要说什么,“她是想杀了红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罢休,不过是料定我不会跟她计较。”   所以他便顺势安排了这么一场戏,一面是为了断郑贵妃的念头,一面,也是为了别的打算。   郑贵妃心慕赵珒的事情钱仲一直心知肚明,郑贵妃的真实身份他也清楚。虽是防备着郑贵妃,但钱仲还是知道郑贵妃会想杀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想杀赵珒。   倘若是郑贵妃知道督公并非阉人,恐怕……   赵珒问道:“此事有没有传到郑贵妃那里?”   “今早消息便传了过去了,以贵妃娘娘对督公关切的程度,或许马上就能亲自上门来探望督公。”   他们就是在等郑贵妃过来。   须臾,赵珒嘱咐道:“钱仲,你定要保守好这件事,不要让红菱知道。”   “属下明白。”钱仲说罢,若有所思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赵珒:“督公,恕属下多一句嘴,督公对红菱姑娘……未免太过在意了,郑贵妃视督公为己有,督公如此爱护红菱姑娘,必定会招贵妃娘娘嫉妒。”钱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下其实很不明白。”   “钱仲,这件事情虽然我未曾明言,但我知道你一早就有怀疑,你的怀疑没有错。”   听到赵珒得承认,钱仲愕然:“难道,她果真是……”   “所以郑贵妃才想杀了她。”   如此,钱仲便明白了。   “皇上将安阳郡主送到督公身边,这岂非是在试探督公?”钱仲不免有自己的担忧,“皇上一直都想除掉督公,他将安阳郡主换了身份送到督公身边,明显是想让安阳郡主成为督公的软肋。督公又明着如此爱护郡主,这不是……”   赵珒听了,忽而轻笑,“自古君王皆多疑,将弱点大张旗鼓的暴露给皇上,太容易看出来的,皇上更不好轻易决断。”   钱仲跟在赵珒身边这么些年,虽然知道赵珒是个谨慎入微,又极有城府和手段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谨慎,但赵珒对待那安阳郡主的态度,着实让钱仲担忧。   连他也看不出来,赵珒对安阳郡主到底存几分真心。   况且安阳郡主与赵珒之前一直朝夕相处,虽不知赵珒对那郡主的态度到底算是什么,可赵珒对安阳郡主的感情,确实是微妙。   不然也不会在安阳郡主被废之后,还暗暗派人保护她,甚至毒杀了安阳郡主的丈夫王世仁。   “皇上毕竟一直想除掉督公,督公与郑贵妃不管谁先栽在皇上手里,唇亡齿寒……”钱仲提醒道:“毕竟咱们一直跟了皇上这么些年,他不是太上皇,咱们与皇上博弈,势必要有一方先败下才能罢休。”   赵珒从床上下来,缓缓推开轩窗,“我既能助人登顶,也能让人跌落。”阳光暖暖的照在赵珒的脸上,却没让他的表情多几分温度,“他不是成德皇帝,我当然也不是长公主元曦。”   ……   薛令微回到东苑后,本想睡上一觉,谁知洗了把脸后却没了什么睡意。她换了一身衣裳,腹中早已经饥肠辘辘,便吩咐婢子煮了碗羊肉须面。   薛令微比较喜欢吃羊肉,也喜欢面食,羊肉须面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吃的。将须面煮的软一些,淋上香浓的羊肉汤,她能吃一大碗。   今天已经是第二日了,明日就是李焱跟她约定在锦瑟阁见面的一天,不过昨天出了这事,赵珒为了她命悬一线,她竟有些矛盾了。   要是没有昨天那件事就好了。赵珒舍命救她,她要是这个时候溜走,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吧?   昨日赵珒在生死关头还顾着她有没有受伤,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软了。   赵珒除了脾气不似以前那样好,其实对她一直都是不错的,昨日更是想都不想就拿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虽然她猜到那人又是郑贵妃派来杀她的。   虽然她觉得郑贵妃是心里有病,老想着杀她。但现在她已经纠结的没有心思去想这个了,也忽略了为什么守备森严的提督府会有刺客轻易溜进来。她想离开,更不想欠赵珒的。   欠着这个人情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薛令微一遍遍劝自己这都是赵珒该着的,谁叫他不肯放自己走,还如此纵容郑贵妃?   可她到底不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她为了能离开可以装作顺从去骗赵珒,哄赵珒,可涉及性命的事情,她可从未想过。   薛令微坐在院中正胡思乱想,赵珒突然就过来了。   赵珒的脸色虽然相对昨晚好了不少,可整体看起来还是怏怏的,薛令微见他来,赶忙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   赵珒只穿了件方袖黛蓝直裰,未束腰带,外罩了件披风,因还在病重,所以头发也未梳理,只是散散的用簪挽在脑后,略显苍白憔悴的面容再配上他今日这般随性的装扮,别有一番病态儒雅之美,薛令微不禁看的有些发痴,她的脑子里顿时想到风情万种一词,用在此时的赵珒身上再适合不过。   病中的赵珒全然不似平时,这个时候的他,根本就是公主府的那个赵珒。   赵珒在她对面坐下:“快到午时了,饿了吧?”   薛令微摇头:“不饿,刚才吃了须面了。”   赵珒点点头,道:“钱仲说,你一夜不寐,一直在照顾我?”   “是啊,昨天你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   “我没死,你是不是失望了?”   “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我照顾了你一夜,要是真想要你死,早就悄悄动手了。”薛令微故意叹了口气,一副赵珒不识好人心的样子。   赵珒轻声笑了下:“你说的也是,所以昨夜怎么不对我动手?”   “我真要是对你动手,你死了,我估计就会被你的人逼着陪葬了。”薛令微嗔了赵珒一眼,“你怎么总把我想的那么阴暗?我可从未想过要让你死。”   这话她是说真的。   赵珒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片刻,他忽然问她:“你会恨我吗?”   薛令微不知他这话的意思:“什么?”   “我将你禁锢在自己身边,不让你走,你会不会恨我?”   “这个……”薛令微正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最为妥当,便又听赵珒说了一句:“还记得以前我问过你的话么?”   “什么话?”   “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赵珒看着她,温柔的笑了下,“你一直都不懂。”   薛令微是记得他以前问过自己几次这个问题,只是她没有想那么多,赵珒也没有跟她多解释。   “你又没有跟我明说过。”薛令微道,“你只说过,不喜欢的人不能让他碰自己而已。”   “除了这个,现在你还没有明白别的?”   “我又没有经历过,我怎么会明白?”   赵珒:“那你想不想经历呢?”   薛令微只以为赵珒说的男女之情就是要去做那事,不过赵珒是个太监,怎么做那事啊?   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暗暗想一想,不过赵珒这么问她,她便回了句:“要怎么个经历?”   赵珒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你觉得应该如何经历?”   薛令微毕竟是个姑娘,纵然明白,也不好说出来,而且赵珒问这话就不大对吧?就算是要“经历”一下,他也不能啊。   呸呸,她怎么会跟他说这些?简直是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她故作不解:“是你问的,我怎么知道啊?”   赵珒盯着她泛红的耳根子,忽然笑了起来。   薛令微被他笑的毛骨悚然,她以不满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竟也懂得某些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大概是凉了。 第54章   “你在胡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赵珒竟然直接这么戳穿她, 让她倍感尴尬。   赵珒笑罢, 目光深邃的望着她:“姌姌,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薛令微倏的抬头, 看着赵珒愣了好半天。   赵珒忽然对她说这话,让她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她干笑两声:“是因为以前我对你挺好的缘故吧?你以前也说过的。”   “不是。”赵珒认真回道,“是放在心尖上的喜欢。”   薛令微第一次听到这话, 有些茫然。   放在心尖上的喜欢,那是什么喜欢?   “你说的这个有点深奥, 我不大懂。”薛令微讪笑, 觉得今日赵珒有点奇怪。之前她都没有这样觉得。   喜欢不就是不厌恶这个人, 想跟这个人在一起么?以前赵珒好,她就想一直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可如今,她不想跟赵珒在一起了,可她又确实算不上厌恶赵珒。   “我若是说, 就是想娶你为妻的喜欢, 这样你可懂?”   ——她不开窍的, 以后他会让她慢慢懂。   薛令微错愕, 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珒居然说想娶她为妻?   “你是余毒未清,糊涂了?”薛令微只得问了这么一句,太监怎么能娶妻?   “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如果可以,你想让我做你的郡马,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赵珒竟将这话记得这么清楚, 她明明只随口说过这么一句。   薛令微不知该说什么好,囹圄了半天,道:“这话我是随口说说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赵珒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并且,我都当真了。”   “你这……”薛令微有种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的感觉,不知如何回答。   赵珒见她踌躇的模样,微微眯眸:“你不愿意?”   “……”   赵珒:“或者,你是嫌我是个阉人?”   薛令微:“……”   他竟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让她更加猝不及防。   ——这可不是她说的啊。   “这个,我……”薛令微根本没想要嫁给赵珒,做什么宦妻,她心里一直想的就是离开这里,赵珒实在是太复杂,他所处的位置亦更为复杂,她不喜欢这样。   赵珒没再说什么,披风下伸出的手忽然多了一块腰牌,递到薛令微跟前。   薛令微定睛一瞧,那不是赵珒的腰牌?   “是不是一直都想要这个?”赵珒示意她,“真那么想要的话就直接跟我说,不必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得到,我可以给你。”   赵珒突然慷慨,薛令微也不敢真的要,她将那腰牌又挪到赵珒面前:“我没想要,这是提督的腰牌,我拿来又能干什么?”   “你不必怀疑我是不是在试探你。”赵珒拿起那块腰牌,道:“手伸出来。”   薛令微犹犹豫豫的将手伸了过去。赵珒摊开她的手,将那腰牌放到她手心:“是真的给你。”   薛令微愣愣的接下腰牌。赵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东厂提督的腰牌,他居然就这么随便给她了?   赵珒继续说道:“这块腰牌能号令东厂,十二监,也能调动锦衣卫,可以这么跟你说,这块腰牌,代表我的权利。”   薛令微一听,这她哪里还能要?连忙将腰牌还回去:“罢了罢了,我不敢要。”   赵珒却握住她捏着腰牌的手,仔细说道:“若是你想除掉我,有了这块腰牌,稍微花一点心思,也能让我身陷囹圄。”   薛令微瞠目结舌,赵珒的路子她实在摸不清,竟又教她如何除掉他。   “我脑子笨,而且我也不想除掉你。”她可没想过自己能除掉他这回事,况且她也不敢想。   赵珒温柔的看着她:“拿着吧。若你的心向着我,这条命给你也无妨。”   ——不敢不敢,他敢给,她也不敢要。   薛令微不敢问的是,如果她的心不向着他,他又当如何?   想了想,她还是不问了,问了多事。   赵珒最后果真是将那腰牌留在她这里,慷慨的走了。   薛令微可要不起这东西,她以前是肖想过,可若真是拿着东厂督公的腰牌出入城门,这不就是明摆着她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赵珒的监视吗?   她也不信赵珒手下的人只认腰牌不认人。   就算赵珒真的想给,她也不能要。况且她已经有了更好的法子和后路,本就不需要这个。   赵珒那态度分明就是给定她这块腰牌了,若是再亲自还给赵珒,赵珒估计还是会硬塞给她。午后,薛令微便找到钱仲,让钱仲把那腰牌还给赵珒。   当钱仲看到督公的腰牌竟然在薛令微手里的时候,当即吃了一惊,不过薛令微没说是赵珒给她的,而是说赵珒落下的,钱仲就没说别的,将那腰牌还回去了。   那腰牌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还回去之后,薛令微竟松了口气。   太轻易得来的东西,让人安不了心。   回东苑后,她想起来要去看看青妍。出乎意料,她去青妍房中的时候,青妍竟然已经醒了。   短短两日,青妍便急速消瘦下去,这应是中毒的缘故,她双眼无神,极为憔悴,那个灵动的姑娘仿佛只存在很久之前,可实际上,发生这些事根本没有过三日。   薛令微与青妍相视,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青妍是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的,只是两日水米未进,她不大有什么力气。刚看到薛令微的时候,她的目光是下意识回避的。   气氛一时寂静,最后还是薛令微先开口说道:“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粥来。”   “不必了。”青妍在她要走之前叫住她。   薛令微背对着她,没继续走,也没回头,大概是就算回头,也不知道跟青妍说什么吧。   她本来有事情想质问她,可看到青妍这副模样,她也问不出来了。   须臾,青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是要恨我,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两日虽然她在昏迷,可意识还是有的,只是动不了也醒不过来,她知道薛令微这两日都在照顾她。   青妍因为没有力气,说话听起来也是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你两日没吃东西,还是先吃点粥……”   “不用了,将死之人,多活一刻少活一刻又有什么打紧?”青妍微微喘了口气,早已失了光彩的眼里如陈年死水,之前薛令微不会想到青妍会有今日这般模样。   青妍往门外看了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她顿了顿,再次唤她:“姐姐。”   薛令微身子一顿,回过头,看到青妍撑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为何,薛令微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停顿片刻,她还是过去了。   青妍撑着身子坐起来,奈何体力不支虚晃了一下,薛令微见状赶忙扶住她,青妍下意识扶住她的手,垂着眼,道了声谢谢。   青妍靠稳在床头,不知考虑到什么,又道:“还要麻烦你,去关一下门。有些事情,还是防着隔墙有耳的好。”   薛令微照青妍的意思去把门关上返回。青妍看了床边的凳子一眼:“坐吧。”   薛令微不知道青妍要跟她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坐下了。青妍以往隐藏的太深,她从未怀疑过她,也没有想到青妍竟是郑贵妃的人。   “那只镯子,是郑贵妃叫我给你的。”青妍因为气虚,说话也缓慢而轻,“只是我没想到,那镯子会害人。”   “郑贵妃叫你给我,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   “郑贵妃叫我做的事情,我没有过问的权利,我也只能按照吩咐做事,不然,我就会死。”青妍嘴唇发白,眼周也是上了一层乌青的颜色,她笑的苍白凄凉:“就像是现在这样。”   “所以,你就只能来害我?”   “我不想害你,真的不想。可你怎能体会我这样出生就卑微的人的感受呢?诸多无奈你又如何能懂?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当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时候,你怎能体会我的不幸?……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挺嫉妒你的,我本以为我们是一样漂泊无依的人,一样不被眷顾的人,可最后才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不幸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薛令微听明白了她的话,她看着青妍红着的眼里的不甘,须臾,说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红菱姐姐……不,应该是安阳郡主。”青妍越说神色越悲凉,“纵然你被废为庶人,可还是有一个东厂督公护着你,你可知我知道你身份那一刻的感受?你骗了我,一直都在骗我,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倘若你早告诉我,我就不会这么不甘了。”   “你不甘的不是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谁,而是不甘我们的出生。”   被说中事实,青妍也没有回避,直言道:“确实是,这世上凭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有的人一出生就要低人一等?我这样什么权利也没有的人,只能任人欺凌,以前是玉如那个贱人,好在她死了,看到她死我真是痛快啊,是我用激将法撺掇她去给赵珒下毒的,也是我事先就将消息故意透露给了钱仲,不然你以为,玉如怎么会被发现的这么快?那毒,还是我给她的呢……”   青妍面色狰狞而扭曲,薛令微不敢相信这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单纯爱哭的妹妹。   “你,你何以要如此狠毒?”   “狠毒?”听到这两个字,青妍声音蓦的尖锐,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一样,“你可知我被我父亲送给赵珒为宦妾,玉如怕我会妨碍她,怕我会跟她争赵珒的宠,都对我做了什么?她竟让外面那些登徒子,化作提督府的奴仆,就在这东苑羞辱了我!几个人一起羞辱我,谁又帮得了我什么了?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一颗我父亲讨好东厂督公的棋子,还是一枚没有任何用处的棋子!我恨透了你们,恨透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你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   薛令微愕然的听着青妍所述之言,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青妍会如此的恨玉如!   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纵然只是寥寥几句,但她眼前,却莫名的浮现了青妍受辱时的情形。   那该是有多绝望?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青妍冷笑:“告诉你?我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你,你不懂我这样的人的苦,知道了又能如何?让你嘲笑我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薛令微万万没想到青妍心底竟如此的厌恨她,仅仅是因为她早已作古的出身,“我即便是出生高贵又如何?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妹妹,青妍,你又怎知我这样的人过得就好?身陷权利的漩涡,谁都不是真的好过!”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青妍冷笑,“我母亲死后,郑贵妃就悄悄的找到了我,她要我成为看着督公的眼睛,逼我服下那金云丹,掌控我的命,我真的很恨,世道对我真的不公平,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这点微末的请求都成了奢望?我们这种人的命何时入过你们这些人的眼啊——”   薛令微心里难受极了,她对青妍又气,却又可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青妍害她是事实,为了私欲而害她,可倘若青妍没有被人推到这一步,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入了这提督府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以前的那些女人是,玉如是,我也是。”青妍顿了顿,看着薛令微:“你也是。”   “所以,前两日你说要去买胭脂,也是故意引我出去的?”   “是。”青妍回答的爽快,接着她又说道:“但我不知道郑贵妃她想杀你,我按照她的吩咐做事,从没料到她会想杀你,关于你的身份,我也是因为镯子才知道的。没想到,郑贵妃既想除掉你,也想除掉我,不是因为我会威胁到她,而是因为,我无足轻重。”说罢,青妍失声笑了起来,似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薛令微僵硬的听着她说完,一言不发。   “我相信你是把我当妹妹的,所以,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青妍笑的有些诡异,“你真当督公他是真的喜欢你吗?若非是你郡主这层身份,你也会像我一样被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然后,任人欺负。督公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送你镯子之前他就知道了,可他就是装作不知道一样,瞒着你,即便是知道那镯子是我给你的,他也没有惩罚我,在他心里,郑贵妃远远比你重要的多了,你不要将这些事情看的太简单了,你难道还妄想一个阉人对你会有真心吗?在赵珒眼里,只有权利……”   “你别说了!”薛令微根本不想听这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不想听。   “你可别告诉我你会喜欢上一个阉人,你看看朝廷内外,有几个阉臣是好的?”   “你不要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薛令微冷着脸,异常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青妍听的。   青妍却不屑一笑,继续说道:“有还是没有又有什么打紧了的呢?你是长公主的女儿,作用可是不容忽视的呢,一不小心,或许就成了第二个长公主了。郑贵妃和赵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就不要妄想赵珒会真的站在你这边了,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切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你千万不要妄想啊……”   虽然薛令微隐隐看出青妍有挑拨的意味,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极了。   “你知道为什么赵珒会跟郑贵妃的关系那样紧密吗?那是因为当年皇太子没有被你的母亲长公主陷害之前,他们是被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可是要成为夫妻的,那关系,可比你重要的多了……”   “什么?”薛令微听到青妍说出赵珒和郑贵妃这层关系,心中五味杂陈,更加不是滋味。   “其实你出生高贵又如何?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我命不久矣,毕竟你我曾经姐妹一场,这些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的。”青妍说到这里突然猛的咳嗽,这一咳竟咳出了血,再说话时,她的气息比方才还要弱上几分了:“郑贵妃恨你,就是因为害她家破人亡的是你的母亲,所以她才肆无忌惮的想要杀你,而赵珒也不可能因为你去跟郑贵妃撕破脸皮,你又算什么?你是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女儿……”   因为说了太久的话,青妍咳的越发频繁,力气几乎快全被抽走了一样,最后她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你别说了。”薛令微冷冷的看着她:“我不想听,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了。”   “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青妍根本不听她的,而是挺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可这就是事实,你也是一枚棋子的事实。郡主,我,我会在地下等你,那时候,没有人逼我,没有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咳咳、我再任由你处置,我们再、再做好姐妹。”   薛令微倏的起身,不想继续听下去,“我去叫人请郎中来。”   青妍用尽力气抬手抓住她,眼泪无声滑落,气若游丝的最后说了一句:“……姐姐,你还能不能,给我买一罐蜜糖回来……”   薛令微强忍心头那浓厚的酸意,撇开她的手出去。   但刚走几步,身后那重重栽倒在床上的声音就迫使她停下脚步,片刻,她回头望去。   青妍已经倒在床边,被她撇开的手耷拉在床沿,七窍流血,已经没了声息。 第55章   青妍死了, 不过短短两日。   两日前, 她还欢喜的与青妍一同去买胭脂。可两日前的事情,薛令微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薛令微一直拿青妍当成妹妹看待, 甚至还想着哪天能离开这里了,带着青妍一同离开。却没想到世事是如此的难以预料。与青妍相识的那天,她们怎么会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黄昏的时候, 何员外派人来将青妍的尸体接走了。薛令微远远的看着下人们将青妍裹在竹簟里抬出去,而青妍死去时的样子, 一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京城如同一盘棋局, 就像青妍说的, 她们只是一颗棋子。   为什么她们只能是为他人摆布的棋子?   东苑空荡荡的,薛令微心情极为沉闷,连晚膳都没吃。   她以为对自己最好的人,却全是伪装的。   半夜,薛令微做噩梦了, 梦到青妍还是白天她最后见到她的那个样子, 狰狞的笑着朝自己扑过来, 眼睛鼻子里都是血, 掐着她的脖子说她骗了她。重复死前她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努力挣扎,声嘶力竭的叫青妍不要说了,可青妍还是抓着她,说会在下面等她。   薛令微最终在梦里被吓醒,一睁眼就发现赵珒正坐在她床边,握着自己的双肩轻唤自己的名字。眉头微微拧着, 担忧的看着自己。   薛令微惊魂未定,身上被吓的出了一层的汗。一看见赵珒,她便哭了,抓着他的手一下子起来,扑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赵珒拥住她边哭边颤抖的身子,轻抚她的背:“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薛令微心里越来越难过,在他怀里哭的愈发大声。   她仿佛要将所有的伤心都哭出来,赵珒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襟。   “青妍她来怪我了,是我愚笨,一直都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我不知道她过的这么不好,我要是早点看出来,她也不会死了……”   “姌姌,这不是你的错。青妍有这样的下场,亦是她咎由自取,你不要多想,也别怕。”   “可是她也一直在骗我,我是真的把她当妹妹,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甘?”薛令微在梦里又惊又惧,现在都没能缓过神来。   赵珒见她怕成这个样子,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样。他的姌姌从未被别人吓成这个样子过。   薛令微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哭肿了才罢休。后来她还是没有松开赵珒,还是这么抱着他沉默着。   她在最恐慌和害怕的时候,还是只有抱着赵珒心才最能安稳,即便是过了一年,她这个潜意识的习惯还是存在。   以前只要有赵珒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就算是现在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依然还是靠着赵珒最为心安。   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她害怕的时候会朝他扑去,他也还能这样张开双臂将自己护在他的怀里。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沉默了小半个时辰,薛令微听到有人推门而入,接着便是钱仲的声音:“督公。”   因为薛令微在,钱仲就没有多说,不过赵珒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知道了。”   钱仲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赵珒又继续沉默了一小会儿,以为薛令微半天不动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放开她。   结果刚松手,薛令微圈着他的腰的手突然收拢,抬眼惶然的问了一句:“你去哪儿?别走行不行?我还是怕。”   赵珒温柔的安慰她:“我有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先睡,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薛令微踌躇了下,那个梦确实是叫她害怕又心慌,她潜意识还是希望赵珒能陪她一夜。   赵珒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保证一会儿就回来,夜里凉,你快躺进被子里去,等会我就来陪你,如何?”   片刻,薛令微只好答应:“……那好吧,你得快些回来。”   赵珒将她重新放下,帮她掖好被子,拨了下她额上的碎发,眼神温柔又宠溺,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最喜欢黏着他需要他哄的小姑娘:“我马上就回来,乖,闭上眼睡着就不怕了。”   薛令微心里的恐惧总算是被赵珒驱散了一些,她“嗯”了一声,然后听话的闭上眼开始睡去。   听到房门重新关上,赵珒离开后,就如同护着她的屏障没有了,她紧紧闭着眼,根本无法入睡,赵珒不在,她根本不敢再睡过去了,怕又梦见青妍。   她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她别的不怕,最怕这种鬼神吓人的事。   薛令微一个人躲在被子里觉得万分煎熬,她觉得好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一样,静静等着,继续等着,等赵珒再回来。   可好一会儿了,赵珒都没有回来。她躺不住了,蒙在被子里也闷的让她喘不过气,她干脆一把掀了被子,出去找赵珒。   ——   月华如水,街上传来清脆的三下击柝声,“三更了——”   而此时,原本该在皇宫里的郑贵妃却悄悄的出现在了提督府里,当看到赵珒之时,原本紧蹙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大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赵珒,关切问道:“你伤的如何?”   “你的人好本事,差点叫我命丧黄泉。”   郑贵妃听罢,解释道:“不是我叫他来的,你难道认为我会杀你?”   “可你确实是派了人想潜进我府里杀人,难道不是吗?”   郑贵妃不否认:“没错,我不会让长公主的女儿继续活着,她会是我们的威胁。我是为了你好。”   “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郑贵妃看着赵珒清冷的眼,眉头一拧:“赵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害你不成?!”她说完这句话,冷笑了一下,“也罢了,随便你怎么想。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为了那个女人,连命都可以不要,赵珒,你是不是越来越糊涂了?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你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贵妃辩驳:“我当知道,我是在救你,一个仇人的女儿,你难道还想护着一辈子?她母亲做的那些事情,她现在也死不足惜!”   “这不该是你考虑的范围,我做什么事自有我的道理,我奉劝你,不要太过。”   郑贵妃见赵珒竟然为了薛令微对她冷眼相向,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赵珒,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真相来一样,:“你是真喜欢那丫头?你对那丫头真的动心了?”   “这与你无关。”   “怎么跟我无关?!”郑贵妃突然咆哮起来,“难道你我之间的情谊还比不上一个仇人的女儿不成?!”   “这不是一码事,我劝你不要总是这样极端,什么都这样逼得太紧,对你我都不好。”赵珒看郑贵妃的眼神越发的冷,“我正是念着我们之间的情分,才对你前两回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你最好适可而止!我不允许谁来伤害到她——”   “呵,没想到,没想到啊,赵珒,你居然威胁我?”以往不管郑贵妃做什么事,赵珒都不会多说一句,他也没有这么威胁她过,还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威胁她!   郑贵妃靠近他一步,挑衅的挑了下眉,微微扬了扬下颌:“我要是不适可而止,你又会如何?”   “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伤的了她。”   赵珒如此维护另外一个女人,让郑贵妃心里酸极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其他机会?你难道还能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吗?!”   赵珒迎上她的目光,扯了下嘴角,笑的没有丝毫的温度:“那你就尽管来吧,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会拿自己的命护她。”   “我不信!”   “是吗?”赵珒轻笑,“你最宠信的人很有本事,竟敢为了你只身入府杀薛令微,即便是淬了毒的刀子,我也替她挡了,你若是想继续杀她,那你就等着哪天给我收尸吧。”   “你!——”郑贵妃怒视赵珒,脸上的表情分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嫉妒,“好,好啊,用自己的命威胁我?你就是笃定我舍不得让你伤到半分!”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不是我们的威胁,我跟她朝夕相处那么些年,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她不是元曦长公主,你把她看的太复杂了。”   “呵,赵珒,你还真是自信。”郑贵妃冷笑一声,沉默了好一阵,虽然不甘,但她确实不想赵珒受到任何伤害,赵珒可是这个世上她唯一在乎的人,除了赵珒,她已经没有什么了。   赵珒既然如此明言,她便知道他八成是认真的。   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他自负,从不轻易将谁放在眼里,就算是当今皇上也是如此,而且,他确有自负的能力。   听到赵珒这回差点丧命,郑贵妃一整日都不安心,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赵珒没事她才放心。她就是这样在乎他,就算他是明言威胁,只要是会伤害到赵珒的,她都不会去做。   若是赵珒因此死了,她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郑贵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甘心就放过那个丫头,但目前确实只能先作罢,而且赵珒也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为了那个丫头,让赵珒因此跟自己离心,也不值当。   “好,赵珒,你行。”郑贵妃咬着牙,又恨又爱的望着他,“拿命要挟我,你赢了。那么,荣峰是不是可以让我带走了?”   “你带不走他了。”赵珒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   荣峰就是郑贵妃养在自己宫里的那个假太监,也是刺伤赵珒差点让赵珒丧命的那个男人。除了赵珒,荣峰是郑贵妃最宠信和看重的人。   郑贵妃一听赵珒这话觉得不对:“什么意思?”   “他已经死了。”   “什么?你!”郑贵妃错愕,“你杀了他?!”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悄悄换掉你先前派来的人,来我府上行刺吗?”   郑贵妃并不知道,她还是尽早才发现荣峰不见了,才逐渐知晓此事的。不过在知道荣峰背着她做这件事,她还是能想到个中原因。   “你知道除了你,便是荣峰对我最重要,他是做错了事,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如果我手下留情,你觉得,凭你的荣峰的嫉妒心,他到底会不会真的罢手?”   赵珒道出事实,郑贵妃也哑口无言。   荣峰是她养在身边的假太监,荣峰一直嫉妒赵珒这事她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荣峰竟然会糊涂到做这件事。   她本来以为,荣峰知道赵珒是她最重要的人,不会做这种傻事。   郑贵妃哂笑:“凭你的本事,难道还真的能被荣峰伤了不成?”郑贵妃心中妒忌,也对赵珒杀了荣峰有些怨气,“想你提督府守备森严,如果不是你故意为之,他怎么可能潜的进来?”   赵珒没回话。   郑贵妃渐渐冷静下来,她将这件事情仔细联想了一下,终于想到了什么。郑贵妃抬眼讥笑:“你早就猜到我要派人杀薛令微吧?不然以你的缜密,真要护着那女人的话,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刺杀的人混进你的府里?!这都是你的阴谋吧,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断了杀薛令微的心思?呵!可是凭什么要让我的荣峰步入你的陷阱?!”   郑贵妃越想越不甘心,荣峰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知己,再往深了说也是一个床伴,可在郑贵妃心里,荣峰依然没有赵珒重要,荣峰死了她确实会难受一下,但嘴上刻意维护,只是因为赵珒为了薛令微那个女人设下这么一个小把戏。   她醋极了赵珒这么偏护薛令微,还牺牲她的荣峰来警告她!   “我并未针对荣峰,是他自寻死路,若是他不想着杀我,也就不会这么死了。”   郑贵妃觉得自己真是可悲:“真是没有想到,我一心一意,当做心肝护着的男人,会为了别的女人以自己为陷阱,让我的人白白给你做嫁衣,凭什么?你觉得我会甘心吗!”   “你的不甘心,只是因为我这张脸与你无法忘记的人一模一样罢了。”   “那又有什么呢?”郑贵妃根本不在乎这些,“毕竟对于其他人来说,当年死的是赵珩,不是赵珒。”   “你明白就好。”   赵珒如此冷情,倒让郑贵妃清醒了几分,她轻嗤了一下,难得认清一回事实:“我确实是在骗自己,那个性子温和,只爱我的男人不是你,他才不会对我这么无情。”   须臾,赵珒回了一句:“你若是能一直这样明白,就不会过的太痛苦。”   “可剥去赵珒这层身份和面具,你又是谁呢?别忘了,没有你哥哥,你什么也不是。”郑贵妃眼眶有些发红,大概是想到了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那个男人,“对了,要是薛令微知道你根本不是赵珒,又当如何?你只是一个顶着赵珒这个名字活着的骗子!”   赵珒侧目,望着郑贵妃的眼神愈发冰冷。   “这样看着我,是不甘吗?你也会有这么不甘心的时候啊!是不甘心自己只能当一个死去的人的替身吧?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阿珩……”   “住口!”赵珒沉沉斥住她,神色阴鸷:“冯清月,不要以为我对你真的还有耐心。”   听到他喊出“冯清月”这个名字,郑贵妃不由得一怔,随后失声笑起来:“冯清月,冯清月……我几乎都忘了,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够了。”赵珒已经没有了耐心,“你还是早些回宫去吧,想得太多,没有任何意义。”   郑贵妃不理会他,她缓缓抓住他的手,抬眼,有一滴泪无声滚落,可她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如果我还是以前的冯清月,你舍得这么对我吗?”   赵珒撇开她的手,一言不发。   “你哥哥如果在,一定不会让你如此无情的待我。既然都做你哥哥身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能一直做下去?你假装一下都不行吗?不行吗?!”   “我敬重我哥哥,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赵珒垂眸睨着她,“出于责任和承诺,我会保你照拂你,但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既然你知道我跟我哥哥不同,那你还在奢望什么?有的事情求的太过,想据为己有,就会有好结果?”   郑贵妃怔怔的,微微张着唇,突然哭了出来。   “我在奢望什么?……我若是没有奢望,我还如何活下去?你倒是跟我说说。”郑贵妃含着泪,笑的残忍,“每天陪着不喜欢的男人,被围在高高的墙院里,你若是还不给我奢望,我如何能活下去?”   赵珒最终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已经不似刚才那样冰冷。   他自小与哥哥还有冯清月一同长大,看着她明媚,看着她晦暗。   良久,赵珒对她道:“夜色深了,快些回宫去吧,别被皇上的人发现了。”   郑贵妃听他语气不似刚才那样冰冷了,情绪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混的惨,只是替身的存在。 第56章   最后赵珒送郑贵妃到提督府的后门, 郑贵妃的人一直等在那里。   郑贵妃也不闹了, 其实只要赵珒对她好一点,她就不会像刚才那样。   “赵珒。”郑贵妃没有立马出门, 月光照在二人身上,郑贵妃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赵珒的脸。   赵珒静静等着她说话。   郑贵妃没有说别的, 此时她的情绪已经镇定,只见她靠近赵珒一步, 抬手抱住了他。   赵珒没有任何动作, 自然也没有推开她。   郑贵妃的脸贴在他的胸膛, 纵然他从来没有主动回应,但这已经够了。这起码还能让她觉得,这是曾经最爱她的男人,本该娶她的说会用一生呵护她的男人根本没有死。   郑贵妃抬头,往赵珒唇角上亲过去。   赵珒却侧过了脸, 郑贵妃的唇只是轻轻擦过他的下巴。   不过她也没有不高兴, 心情反而愉悦了许多。她松开了赵珒, 嘱咐道:“我不会再对那女人动手, 不过,你千万别让她落到我的手里,不然我依旧不会放过她。”   说罢,郑贵妃便从随从手里接过幕离戴上,离去。   郑贵妃离开后赵珒立马就回了东苑。他本来以为这个时候了薛令微或许已经睡着了。   薛令微靠在床头,双腿蜷缩在被褥之下, 手搭在膝盖上,攥着被角。   他大步流星走到她床边坐下,看她有些失神的模样,温和道:“怎么还没睡?”   “我、我睡不着。”   赵珒见薛令微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些僵硬,便询问了句:“怎么了?”   说着伸手过去抓住薛令微攥着被角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很是冰凉。   “手怎么这么冷?”赵珒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搓了搓,也不知是摸到什么,眉头皱了一下,摊开她的手,疑惑问道:“手心怎么出了这么些冷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没有。”薛令微笑着摇头,那笑里有不经意的牵强。   赵珒自然看到了她这微末的异样,不过他以为她是因为做了噩梦惊魂未定,又想到刚才因为郑贵妃耽搁了有些久,便道:“抱歉,回来的有些晚,是我的不好。”   “没事,你来了就好了。”薛令微隐去那抹好不容易才能掩饰掉的异样,抓着他的胳膊说道:“明天我想出去走走,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薛令微朝他莞尔一笑,不知是考虑到什么,又贴心的询问道:“会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我没什么公事。”这么会功夫,赵珒已经将她的手捂暖了,“只要你想让我陪你,我就陪你。”   “赵珒,你真好。”   赵珒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指腹轻轻刮过她柔软的唇,笑了笑:“今晚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不,你是真的好。”薛令微看着像是很认真的说道,“对谁都很好。”   赵珒没有什么怀疑。今晚的薛令微让他看到了在恐惧和无助的时候,她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依赖自己。   这样足矣。   薛令微因为做了噩梦害怕,所以拉着赵珒留下来陪她。   赵珒躺在她身边,看她蜷缩在自己怀里,抱着她又哄又安慰了好一阵,见她睡着了,才跟着睡去。   薛令微并没有真的睡着,她根本睡不着。   在偷听到郑贵妃和赵珒的话后,在看到月下他们抱在一起的情形后,这远远比青妍带给她的噩梦要让她不敢相信的多。   尤其是她听到,这个赵珒,不是赵珒的时候。这远远比青妍告诉她郑贵妃与赵珒本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时还要让她错愕。   这背后到底是有多少复杂的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本来还因为赵珒舍命救自己而心软了,甚至是因为他受伤而对离开的事情有了犹豫,可没想到,这竟是赵珒故意设的一个把戏而已!   赵珒是故意放那刺客进来,也是故意让那刺客伤到他自己的。   虽然赵珒这么做是为了让郑贵妃不再伤害她,可是赵珒明明可以直接放她离开京城,这样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受伤中毒。他这么做,分明就是要将自己牢牢掌控在他的手里,一举一动,都不能由她做主。   青妍说的没错,她其实也是一颗棋子。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身边躺着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以前那个世上最好的赵珒,那个最好的赵珒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薛令微终于明白了,她明白为什么赵珒前后反差会如此之大,会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来,他本不是他。   赵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未看懂过。他竟可以一边喜欢郑贵妃,一边说喜欢自己。   他骗她,一直都在骗她。而她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时候开始被人骗起的都不知道。   她又何必继续留在这里?作他人随意欺骗玩弄于掌心的东西?   次日,薛令微专门挑了快到午膳的时辰,以想吃羊肉须面为借口,拉着赵珒出了府。   她想吃什么做什么,赵珒都挺依着她。   薛令微知道赵珒平时暗地里都派有人在跟着她保护她,如果一个人出府,更不好见李焱。上一回会被郑贵妃的人轻易带走,是因为跟着她的人被郑贵妃的人解决掉了。   她可没有郑贵妃那种本事,去解决赵珒的人。   唯有让赵珒单独陪自己出来,她才更有机会。   赵珒单独陪她出府不会叫人跟着,但一定也有高手暗中保护以防万变。   薛令微拉着赵珒去了以前经常一起来的面摊,要了两份羊肉须面。以前薛令微很喜欢吃这家做的面,虽只是一个面摊,可味道却比哪里的都要好。   吃完面,薛令微开始找机会去锦瑟阁。   锦瑟阁是一间卖字画的地方,多是一些四面八方的文人雅士汇聚之地。她不能直接就去那里,不然以赵珒多疑的性格,定会对她有所怀疑。   所以薛令微佯装不经意的绕了很大的一个圈,然后又“阴差阳错”的绕到锦瑟阁所在的那条街上。   那卖糖人的地方也在这条街,途径过的时候,那做糖人的老翁刚好在摆摊。赵珒瞥了一眼,停下步子,问她:“想不想要个糖人?以前你出来,都会买一个回去。”   薛令微根本没心思买什么糖人,她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糖人摊,没成想赵珒竟然先发现了。   薛令微想了想,虽然自己无心什么糖人,但要是说不想要的话,就显得不太自然。   没等薛令微说话,那老翁便已经认出了他们二人。   “你们不是……”老翁见到故人,从摊前站了起来。   赵珒拉住薛令微的手,笑了一笑,道:“走。”   然后薛令微就跟着赵珒去了糖人摊前。   那老翁诧异道:“哎呀,还真是二位啊!”   赵珒回道:“是我们。”   老翁看了薛令微一眼,道:“几天前我还看到这位姑娘了呢,当时她跟另外一位姑娘在一起,当时姑娘否认,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了,如今看到公子,可想而知老头子我没认错人。”   薛令微只能以尴尬一笑回应。   老翁道:“既然今日有缘再遇上二位,那我就送二位两支糖人吧。”   赵珒倒也不回绝:“有劳。”   最后,老翁做了两支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糖人娃娃送给了他们。   虽然老翁说是赠予他们,可赵珒走前还是付给了那老翁一锭银子,那老翁当时便愣的说不出话来,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远。任凭他如何呼唤他们回来,他们都没有再理会他。   薛令微拿着那两支糖人,道:“果然是赵督公,出手都比旁人大方。”   赵珒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今日没带碎银子而已。”   “难道你是怕碎银子不够我花么?”   赵珒:“我只是怕你一高兴,真把这条街都给买下来了,若到时候我没钱付账,岂不是很丢面子?”   薛令微横了他一眼:“自己不带碎银子,怎么还往我身上说?我可没那个胃口,要你买整条街。”   赵珒笑而不言。   最后,薛令微终于和赵珒溜达到了锦瑟阁不远处,薛令微佯装自然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字画吧!”   “你看字画?”赵珒疑问了一句。   “怎么,不可以吗?”薛令微掂了掂赵珒腰间的荷包,“我怕你这银子花不出去,装着沉啊。”   赵珒宠溺的笑了笑,也没有过多怀疑,道:“那就去吧。”   今日锦瑟阁来看字画的人比以往多,好像是因为来了一位画师。薛令微并非是不懂字画,只是懂得没有那么全罢了。   那画师坐在正堂中央,身后挂着的都是出自他手的山水画,还有美人画。   画工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还有那美人,更是惟妙惟肖。   那画师是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缟素,一尘不染,眉目俊朗,却好像是个瞎子。   听旁人喊那画师为“拾光先生”,薛令微这才有了印象。   以前她听仁昭公主说起两回这个画师,仁昭公主喜欢字画,也擅长画画,一直都很崇拜这位盲眼画师,一直想拜他为师,只是此人云游四方,根本难以寻到踪迹。   没成想这位拾光先生竟出现在锦瑟阁。   倘若是仁昭公主在,见到这位画师一定会很欣喜。   薛令微只是看了几眼拾光先生和他的画,便转移了注意力,移开目光之前,她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赵珒,却发现赵珒看着坐在那里的拾光先生,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她顾不上赵珒为何这般看着拾光先生了,只是装作不经意的转移注意力去找李焱的踪迹。   李焱肯定不会想到赵珒会随她一起来,她就怕赵珒会发现李焱,也不敢确定今日能否成功与李焱会面。   她往四周巡视一眼,终于看到站在角落里穿成杂役,乔装过的李焱。   李焱正好也发现了她,他对她使了个颜色,便消失在后门口。   锦瑟阁以前本是属于她母亲的,是当年母亲为了父亲而建。不过后来母亲落了势,被赐死后,这些都不再属于她们了。   小时候薛令微来过几回,知道锦瑟阁里的大致情况。后门那边通的是茅房。   薛令微想来想去,只得装肚子疼。   她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但却正好让赵珒发现。   赵珒终于回神,看她一脸纠结和痛苦,询问:“怎么了?”   “我想……”薛令微指了指后门方向,捂着肚子,一张小脸纠结成一团,将要如厕的难为情和忍不住的演的活灵活现。   赵珒明白过来,道:“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不要乱走。”   薛令微重重点头,表示明白,便小跑着往后门奔去了。   赵珒目送她消失在后门,视线又重回眼前那个画师身上。   这个画师,叫他甚是眼熟。   薛令微出了后门,四下看了一眼,确认赵珒没有跟上来,才开始找李焱。   一直进了茅房,才看到李焱。   “妹子。”李焱没想到薛令微今天就会出来,更没想到赵珒会跟随,“督公怎么也跟来?”   “不叫他一起出来,我能有什么理由出来?就算他肯放我出来,也会派人跟着我,绝不会比现在容易。”   李焱了然,又道:“可是……督公在的话……”   薛令微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忙从腰带里取出那支玉筒,说道:“幸好我备了这个方法,这里面是赵珒的文书,私印是真的,字是我仿的,你想办法弄两套东厂番子的衣裳,咱们到时候还是在这里见面,等我寻到机会再出来,就乔装成番子,加上赵珒的这份文书,绝对无人能阻拦和察觉。”   幸好当年她的字是赵珒教她写的,她也喜欢赵珒写的字经常模仿,以至于现在能以假乱真。   李焱会意,接过那枚玉筒,“我明白了。”   “对了,赵珒知不知道你回来了?”   李焱也是赵珒的人,算的上是心腹,若是回来了,赵珒不可能不知道吧?   “督公不知道我还在京城。”   薛令微接着问道:“你这……算不算是背叛他?还有你们锦衣卫,不是……”   李焱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笑了下:“你放心,督公早已经把我的档案销毁了,我对于锦衣卫司来说只是一个死人,所以我才能带你走。”   “赵珒销毁了你的档案?为什么?”薛令微听的有点茫然。   “大概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其实赵珒突然让人销毁他的档案,他也不是很理解。因为以当时他的情况,他还没有到要销毁档案的程度。   因怕赵珒会突然寻来,薛令微不好跟李焱继续闲聊下去,最后相互叮嘱了几句,薛令微便匆匆回去。   事情落了一半,薛令微可算是舒了一口气。这时她才注意到赵珒一直在注意画师拾光先生,象征性的买了几幅字画之后,出了锦瑟阁的门,薛令微才问他:   “你认识拾光先生?”   赵珒有点意外的看她:“你知道他?”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仁昭公主跟我说过,仁昭公主很喜欢他的话,而且他画的画也确实好,而且,他还是一个瞎子,这就更厉害了。”   赵珒听了,没有多少反应,只是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你认识他?”薛令微又问了一句。   “不认识。”   “哦。”   他认不认识都跟她无关,总之接下来,就看李焱能不能弄到番子的两身衣裳,她又能不能再顺利的出来了。   二人并肩而行,却各有心事。   赵珒确实是觉得那位画师分外眼熟。   没走多久,前方人群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行人纷纷朝他们逆向四散逃开,薛令微差点就被人撞倒,好在及时被赵珒拉住,护在身后。   等人群散开,前方变得空旷的时候,薛令微这才看到前面有五六个穿着平头百姓衣裳,却拿着倭刀全部刺杀一个女人的一群人。   再定睛一看,薛令微立马就认出跟那几人交手的女子是薛淑河!   虽然那几人穿着本朝子民的衣裳,可身手和刀法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东瀛人。   薛令微看的胆战心惊,那几人身手看着都不错,若是一个一个的来,或许薛淑河还能应付,可是这么几个人一起,薛淑河明显吃力了。   当看到薛淑河的背后被人划伤了一刀后,薛令微赶忙拉了下赵珒,道:“你快去帮帮她!”   谁知赵珒极为平静的回道:“这是他们幕府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他们这边刚说两句话,薛淑河就已经杀了方才在背后偷袭她的那名武士。   这几名武士都能算的上是幕府的高手,薛淑河背上中了一刀,小腿也中了一刀。   其中一名武士冷冷对薛淑河说道:“背叛幕府,必死无疑。”   薛淑河不屑一笑:“果然是师兄,只是能不能杀的了我,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成的!”   薛淑河的目光越过那几名武士,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薛令微和赵珒。   薛淑河又用东瀛话接着说道:“不过,除掉东厂督公,是不是比杀我更为重要呢?”   那几名东瀛武士愣了愣。   薛淑河又继续道:“就在你们身后。 第57章   原本针对薛淑河的那几名东瀛武士纷纷往赵珒和薛令微这边看过来。   薛令微听到薛淑河在说话, 但听不懂她后面说的那几句是什么意思。然后就看到那几个东瀛人忽然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杀意清晰。   那几个东瀛人面面相觑一眼,心领神会。然后朝赵珒二人杀去。   薛令微上一刻还在为薛淑河担忧, 却没料到下一刻他们会突然将矛头转向自己和赵珒。   赵珒先一把将薛令微拉到身后,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拔出藏于外氅之下腰侧的那把一尺长的短刀。   薛令微再望过去, 赵珒已经跟那几人交起手来。   薛淑河见那几个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赵珒吸引了过去,暗暗松了一口气, 紧咬牙关, 忍着身上和小腿处的痛准备离开。   薛令微已经没空去注意薛淑河了, 她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赵珒身上。她记得赵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几个东瀛人身手如此厉害,她有点担心赵珒会寡不敌众。   这几个人是幕府的六大武士,刀法和身手都属中上之乘,更何况是六个人一起出动。赵珒跟他们交手确实是占不了上风, 但他可以跟他们僵持不进不退。   没一会儿, 赵珒的暗卫便已经来了。   薛令微早已躲得远远的, 本来她还想着是不是应该溜走去提督府搬救兵, 这下倒是不用了。   街上的人群早已四散逃开,赵珒的暗卫到了之后,他便慢慢从打斗中退了出来。   薛淑河趁着此时混乱,一鼓作气想继续溜走。可没成想池台出现了,还带了两队锦衣卫的人马。   池台拦在薛淑河面前,犀利的瞧着她:“想往哪儿走?”   薛淑河看着池台狐疑了一会儿, 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怒视池台,啐了一句:“卑鄙!”   池台笑了一下:“此言差矣,若是不早点将你这几个师兄引出来,恐怕还不知道会生多少事端,我这可是为你好,早点解决掉他们,你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一点,不是吗?”   “呸!池台,你出尔反尔!”   “我何来出尔反尔?”池台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他知道薛淑河说他出尔反尔是因为上回她告诉他薛令微的下落,他答应放她一马。   在放了她的同时,池台顺便设了一个陷阱,将薛淑河的位置放给那几个幕府武士。   薛淑河知他在装糊涂,她也不屑与他多说,而且她受了伤,根本不可能在池台手下成功逃脱。   越想越气,薛淑河干脆对着池台咒骂了一句:“小人!竟敢设计我!锦衣卫还真是没几个好东西,我咒你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儿!”   池台听到这句咒骂,脸色一僵。   薛淑河想自己反正跑也跑不了了,落到池台这个只会过河拆桥的小人手里,她是不会奢望能有什么好下场了。既然动不了手,就只能过一过嘴瘾,而且,她每次见到池台就来气。   这样想着,薛淑河干脆就不管不顾了,继续冲池台咒骂:“只会耍些阴谋诡计才能得逞的小人!”   池台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对手下吩咐道:“把她绑起来,带回锦衣卫司!”   几个锦衣卫一起上来按住薛淑河,将她捆绑住。因为之前跟薛淑河打过交道,锦衣卫的人还是知道这丫头片子的厉害,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薛淑河一开始还徒劳的挣扎了几下,但她的后背受了伤,一挣扎就会扯到伤口,所以就干脆停止了反抗,瞪着池台不服气的说道:“姓池的,你要是个男人,就放了我,等我的伤好了再跟我正大光明的打一场,到时候再以谁更胜一筹定输赢,这样岂不是来的更体面?”   池台瞥她一眼,没理会。直接吩咐身边的千户去捉拿那几个幕府武士。   薛淑河冲着池台的后背连叫他几声,他都没有理会她。薛淑河恼了,破口大骂:“姓池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池台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回了她一句:“问了两遍我是不是男人,难道你想试试?”   “你!”薛淑河哑口无言,气红了脸,“下流!”   纵然这几个幕府武士倭刀术一流,武艺高强,但也招架不住这么多的人,逐渐就落了下风,最后六个幕府武士逃走了四个,留下断后的两个则被抓住。   擒住那两个武士之后,赵珒才发现薛令微没了踪影,他仓皇的回头看了两眼,本以为薛令微是被逃走的幕府武士抓走了,刚想喊人,就看到薛令微从拐角的角落里安然无恙的出来。   薛令微一走到赵珒身边,手腕就被赵珒一把抓住。薛令微错愕抬头,见赵珒望着她的眼里竟有一丝不安。   不过那抹不安很快就消失。   “怎么了?”薛令微看了眼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问了一句。   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赵珒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他淡然的松开她:“没事。”   接着薛令微就跟着赵珒一起往池台那边过去。   池台见到赵珒,握着绣春刀拱手道:“见过督公。”   赵珒看了眼他身后被绑着的三个人,道:“跑了四个,也不算失败。”   薛淑河听赵珒这么说,以为以她为诱饵这件事赵珒也有份,她顺着赵珒身后望去,便看到正愣愣瞧着自己的薛令微,顿时心生出几分厌恶,讥讽道:“赵督公好闲情雅致,为了抓我,竟特意出来跑这一趟!”   赵珒回她:“薛姑娘想多了,抓你,有池指挥使足以,无需我费心费力。”   薛淑河一时语塞,又看了一眼薛令微,没再说话。   后来薛淑河与那两个幕府武士双双被押回锦衣卫司。   在池台等人回锦衣卫司之后,薛令微问了下赵珒:“我能不能也去一下锦衣卫司?”   赵珒道:“想看薛淑河?”   薛令微没有否认。突然知道有这么一个姐姐存在,现在还被抓回锦衣卫司了,她怎么都想去看看。   赵珒没有阻拦她,倒也带她去了。   薛淑河被关押在了诏狱。   她与那两个幕府武士分别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手脚都被人锁拷锁了起来。那两名武士身上也受了点轻伤,看着薛淑河的眼神都是恨不得立马就过去杀了她的。   薛淑河坐在干草上,瞥了他们一眼,扬声冷冷说了一句:“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看着我就能逃出去?”   “薛淑河!别忘了当初在你家破人亡的时候,是谁救了你,传你刀法和武功,让你苟活到现在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子!”   薛淑河冷笑:“你们是在提醒我,惠英姐姐是怎么被你们陷害死的?”   说话的那名武士听到这句,盛怒之下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你血口喷人!”   相比那名武士的盛怒,薛淑河就显得从容镇定多了:“你们诬陷我背叛幕府,又千里迢迢的来中土杀我,不就是怕有朝一日我会告诉将军惠英姐姐是怎么死的?要是将军知道惠英姐姐是怎么死的,你们这条狗命,还能留多久?”   “薛淑河!”那人呵斥她,“你的一切都是幕府给予的,你背叛幕府,当初竟还帮朱赟登基,在你个人私仇和幕府的利益面前,你分不清孰轻孰重?!”   “我就是分不清。”薛淑河挑衅的笑了笑,“你能奈我如何?”   那名武士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另一人则拉住了他,“跟这个女人,没必要争论什么。”   牢房刚恢复平静,池台就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些伤药和需要包扎的东西。   薛淑河自然看到了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池台只是站在牢房外,将伤药等东西放了进来,说了句:“伤的不浅,赶紧上药吧!”   薛淑河坐在地上,没有动一下,没好气的说道:“我怎么知道你给的伤药里有没有毒?”   池台听她这话回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真要杀你,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动手。”   薛淑河轻嗤,眼神和语气皆带着明显的挑衅:“那你就动手啊!”   池台知道这个女人难缠的很,他不想给她纠缠的机会,准备离开。   “等等!”薛淑河咬牙切齿的看着池台冰冷的背影,“我倒是想给自己上药,可伤口在背上我要怎么上?你好歹也给我请个人过来帮我一下吧!”薛淑河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杀了自己,说罢,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语气开始柔软几分:“我这些个师兄下手可是一点都没有留情,现在伤口还痛的要死呢,不如就劳烦一下池大人,帮我上个药如何?”   池台默默回头,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薛令微把背转过去给他看,手还望背上指了指:“你瞧,这背上的伤,我怎么上的了药?更何况你们还锁着我。”她举起锁拷,“要是你不给我上药,我痛死了,就算是死在你的手里,你们皇上可是要心痛死的。”   池台沉默片刻,最终开了牢门进来了。   他捡起地上的伤药,朝她走来。   薛淑河将背转向他,“那可就有劳指挥使大人了?”   池台看着她背上的刀伤约莫得有五寸左右,确实不浅,她后背的衣裳几乎都被血浸了个透,过了这么些时候几乎快和伤口凝在一起了。   背上这个伤是需要薛淑河把衣裳脱掉的。   池台拿着药瓶在薛淑河背后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作罢,他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找个人来给你上!”   孰料薛淑河立马扯住他,“我就要你给我上。怎么?我都不怕,你还不好意思啊?”   池台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踌躇,他抿着唇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你不敢,就是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自作多情!”池台冷冷回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敢给我上药呢?”   池台沉默了一会儿,叫来两个提绮,将隔壁那两个武士架到另外一间牢房去。   薛淑河倒是没有将她那两个师兄放在眼里。等这里仅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薛淑河这才重新背对池台,开始解衣带。   池台被她这举动惊的不轻,他身子微微往后仰,质问:“你干什么?!”   薛淑河拉着衣带回头看他:“我得解了衣裳你才能给我上药不是?”薛淑河别有深意的又问了一句:“难不成你想亲自给我解?”   池台眼神沉了一沉,啐了一句:“荡、妇!”   薛淑河毫不在意,她本就是要捉弄一下池台的,看到他这副又讨厌她又不能真的动她的模样,她可真是痛快极了。   薛淑河将衣裳褪了一半,露出大半个肩头出来。当少女光滑白皙的脊背映在池台眼里的时候,他怔愣了还一会儿。   幕府的武士都是要经过重重磨砺和考验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幕府里的武士并不在少数,可女武士却只是寥寥,因为女武士的考验往往比其他武士要严格的多。池台以为,薛淑河能被称之为武士,身上应该会有从刀林剑雨里闯荡出来的痕迹。   然后薛淑河的身上并没有,她的那大半张后背,除了今日受的伤,其他的地方,一点瑕疵也没有。   “看够了吗?池指挥使?”   池台登时回神,耳根子泛了一层粉红色。   他正要往她的伤口上上药,薛淑河却突然转过身来,她的鼻尖离他的嘴唇仅有半寸的距离。   池台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过身来,慌忙往后退,一下坐在地上。   薛淑河见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哈哈大笑。   池台黑着一张脸,紧紧盯着她。   “池台啊池台,你紧张什么呢?你耳朵怎么红了?没想到你还有这副模样的时候啊。”   池台从地上站起来,手心紧紧攥着那瓶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怎么呢?生气了?”薛淑河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一样,她就是喜欢看他被自己激怒的样子,“那你就杀了我,反正落到你们手里,我也不妄想能得到什么好下场了。”   池台恼极了,脸色愈发的冷,他冷声对她说道:“我不会杀你,但若是你想自尽,我也不会拦着,你随意!”   说罢,便踏出牢门。   池台一脸怒气的离开牢房,出来就看到赵珒和薛令微竟也跟着来锦衣卫司了。他立马就隐去方才被薛淑河激怒的不快。   薛令微道:“池大人,我想进去……看看薛淑河。”   池台知道薛令微和薛淑河是什么关系,但薛令微想见薛淑河,薛淑河不一定就想见薛令微。   薛淑河恨长公主,自然也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池台略有担忧的看了赵珒一眼:“只怕……”   赵珒道:“她们姐妹二人从未相见,就算是现在不见,以后也会相见,池大人不必担心。”   及然赵珒这么说了,池台自然没有什么再好嘱咐的。   赵珒陪薛令微入了狱中,不过并未跟过去,而是就在不远处等她。   他陪她进来,也是为了防止薛淑河会对薛令微下手。   虽然赵珒觉得薛令微没有必要来见薛淑河,但想到以后日子还很长,今日不见,他日也会相见。   薛令微拿着从池台那里接过的伤药,慢慢靠近薛淑河所在的牢房。   在池台气急败坏的离开之后,薛淑河就将衣裳穿上了。比今日还严重的伤都受过,这点伤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还能支撑的住。   薛淑河听到牢门外的动静,抬头望去,看到是薛令微的时候眼神先是顿了顿,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来这里,不过她很快就又恢复一片冰冷。   来的路上赵珒已经跟薛令微说过了,说要小心薛淑河,不要轻易靠近她。薛令微谨记着,不过,虽然这个姐姐看起来不是很待见她,她还是不讨厌薛淑河。   “你来干什么?”薛淑河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薛令微这才赶忙说道:“池大人说你的伤口需要上药,锦衣卫司暂时没有别的女子,所以我就……”   薛淑河眼里的不善和厌恶薛令微都看在眼里,如果可以,她倒是能帮薛淑河上药,可她觉得,薛淑河应该会拒绝她。   片刻,薛淑河却出乎意料的说道:“那你就进来吧。”   薛令微听到薛淑河同意她进去,原本紧张的心松缓了一些,她朝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然后打开牢门的锁进去。   薛淑河就坐在地上,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角落。   姐妹初次见面,薛令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这个姐姐不是很喜欢她,她还是先不说话,先帮她把药上好再说吧。   “我上药了,你要是疼,就说一下。”薛令微蹲在薛淑河身后,小心的拨开她的衣裳,仔细为她上药。   全程薛淑河都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   在沉默中,薛令微就将药上好,背上和腿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沉默了半晌,薛淑河终于开口主动跟她说了一句话。   薛令微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第58章   薛淑河轻笑, 压低声音, 哂笑:“那你还敢进来?”   “其实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你的存在。”薛令微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薛淑河笑意冰冷。   “知道。”薛令微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薛令微道:“我母亲做过的事情……对不起。”   薛淑河觉得好笑,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你母亲做的事情就可以算了?”   薛令微愣了愣,说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薛令微不认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薛淑河这个素未谋面, 因为自己母亲的私欲而受尽苦楚的姐姐不再讨厌她,但不过, 她除了说这个, 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薛淑河没有接触过这个妹妹, 她不了解她,但她确是从骨子里讨厌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讨厌,或许是因为她是长公主逼着她父亲所生的女儿。   须臾,薛淑河却转了话锋:“你今日来这里,该不会是拿我当你的姐姐吧?”   “是。”薛令微回道。薛淑河本就是她的姐姐, 这世上唯一还跟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你真是好笑。”薛淑河目光讥讽, “你要是知道, 你母亲的死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你就不会想认我这个姐姐了。”   薛令微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薛淑河见她从头到尾看着都很平静,她觉得这个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要人伺候的日子妹妹,要是失去了权利变成庶人,母亲被赐死,她应当会不甘, 会仇恨。   但薛淑河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薛令微眼里看到什么仇恨和欲望。   片刻,她稍稍挨近了她一点,压低声音道:“就算你母亲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还有你,因为我的母亲是被你母亲亲手下令害死的,还有父亲,如果没有你母亲,我不会过着颠沛流离,远离他乡的生活,没能亲手手刃你母亲,我真的很遗憾。”   薛令微听罢,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样?”   薛淑河回的干脆利落:“当然是杀了你才甘心——”   话音才刚落,薛淑河就极快的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锋刃,一把擒住薛令微,锋刃紧紧贴在薛令微的颈侧。   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割破薛令微的喉咙。   “别乱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薛淑河将她拖了起来,冷声威胁。   “……我没想动。”薛令微低低回了一句。她确实是被薛淑河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冰凉的锋刃贴着她的脖子,让她动她也不敢乱动。   “虽然我讨厌你,但只要你能保证我离开锦衣卫司,我就放过你。”   薛令微就怕薛淑河刀子一快不小心割破她的脖子,所以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那……你想怎么做?”   薛淑河没回她,而是对已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赵珒说道:“姓赵的,我知道你看重这丫头,给我备一匹马,把我身上的锁拷解了,只要你让我安全的离开锦衣卫司,我就放了她,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赵珒听了,冷笑:“就算你挟持她出了这锦衣卫司,可你身负重伤,你觉得你又能逃得了多远?”   “这不需要你操心!”薛淑河威胁道,“立马让池台放我出去,否则我就跟着丫头同归于尽了!”   赵珒的脸冷的像块冰,最终,他警告了薛淑河一句:“我可以如你所愿放你离开锦衣卫司,但你要是伤了她一根毫毛,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最终,薛令微被薛淑河挟持着出了锦衣卫司的大门。   薛淑河看着一群围着她的锦衣卫,对站在不远处的赵珒和池台扬声说道:“一群人围着我,这也算是要放人?”   须臾,池台对围着薛淑河的一群提绮下令:“放了她。”   “你们最好还是先别追过来,等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就会放她走,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她半分,她死了,我可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有,你们最好不要偷偷跟过来,我可不是好骗的——”   说罢,薛淑河就将薛令微推上马,然后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为了防止锦衣卫或是东厂的人跟踪,薛淑河带着薛令微绕了很大的弯子,最终在丢了马,又架着薛令微躲到了一间破庙的地道里。   薛淑河架着薛令微下地道的时候,小腿上的伤口不小心被拉扯到了一下,一个蹒跚差点栽下去,所幸薛令微及时扶住她。   薛淑河站稳后,推开薛令微,继续拿刀架着她:“你最好别给我玩什么心眼儿,可瞒不过我!”   “我已经被你挟持到这里来了,还能耍什么心眼?”薛令微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道:“你还是赶紧坐下好好休养,你的伤可经不起你折腾。”   薛淑河顿了顿,收了刀,冷冷说了一句:“不用你操心!”   薛令微无奈的叹口气。   这间地道看着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地上铺的有床,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些零零碎碎的药瓶。   薛淑河的腿伤的比背上的严重,若是再走动不好好养伤,恐怕真的会废。   薛淑河便坐了下来,吩咐薛令微:“去把那支胭脂色的药瓶子给我拿来,其他的别乱动。”   薛令微只得帮她去拿。   然后薛令微就看见薛淑河将她原本在牢里给她包扎的腿给解开了,又往怀里搜了搜,没有搜到自己想搜的东西,就看向薛令微:“有没有手帕?”   “哦,有。”薛令微将自己身上的手帕递给她。   薛淑河将那帕子咬在嘴里,将那瓶子里的白色药粉往腿上的伤上倒上去。   白色药粉一接触到伤口,便沸了起来,与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水融在一起。   薛淑河即便尽了最大的耐力去忍,可每次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烧灼之痛,她的脸比之前还要苍白,额头上都是汗,闭着眼闷哼。   薛令微站在一边看着此情此景,已经瞠目。   约莫一刻过去,薛淑河终于挺过那阵痛苦,后腿的伤口不过短短一刻就已经凝固了。她将药瓶子递给薛令微,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虚无,“等会看准备,把这个撒在我的伤口上,你要是敢给我做什么小动作,就别怪我让你再也看不见外面。”   刚才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已经看得薛令微瞠目结舌,她哪里还能想什么小动作?   薛淑河将衣裳解开,薛令微踌躇半天,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薛淑河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难免有些不耐烦:“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哦,好。”薛令微只得硬着头皮,将那药粉倒在薛令微背上的那道伤口上。   与刚才一样,几乎是过了一刻,薛淑河才缓过神来。又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薛令微表现的很安分,薛淑河却不会掉以轻心。处理好伤口后,她就用一根绳子将薛令微跟自己绑了起来。   薛令微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锦衣卫总是抓不到薛淑河了,看来这里就是她平时躲避的地方。   薛淑河本来是想着警惕薛令微会做什么小动作,这几日她因为被幕府的人追杀,都没有好好的合过眼,今天她本也只想闭目养神一下,孰料闭着闭着最后竟然睡过去了。   后来薛淑河惊醒,第一件事就是看薛令微有没有跑,结果薛令微依然老老实实的坐在她对面,脑袋靠在搭在膝盖的手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她醒来,薛令微也立马抬头,以为是她有什么事。   薛令微的安分很是出乎薛淑河的意料。   赵珒之前一直护着这丫头,莫非就是因为这丫头安分不成?   两姐妹初次见面,却一直都没有说多余的话。   她们又一直待在地道里一直到了晚上,吃了些干粮充饥后,薛淑河又是睡了过去。   她受了伤,又殚精竭虑了好些日子,现在确实是熬不住了。   薛令微看着角落铺着的麻木上的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觉得奇怪的很,不过薛淑河不许她动,她就不会去动。   薛淑河应当是要等自己的伤好一些了才会放她走了。不然这城里都是锦衣卫还有东厂的番子,薛淑河稍有不慎,就会被池台重新抓回去,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三更过一刻的时候,薛淑河终于养足了精神,她睡过去两回,两回醒过来,薛令微都是老老实实的,根本没有任何要逃走的动机。   睡了这么两觉,又加上那药力的作用,薛淑河只觉得喉咙发干,正想起身去拿水袋,薛令微便已经先起身帮她拿过来了。   薛淑河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打开水袋,警觉的闻了闻。   “你自己的水袋,也要怀疑不成?”   “我只是怀疑,你老实的过头了。”   薛令微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我不懂你们这些人,说是警告我要老实,我老实了又怀疑我,怎样你们都不满意。”   赵珒之前就是这样。   薛淑河动了动唇,不过什么也没说,只喝了两口水。   “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听薛令微这么问,薛淑河道:“怎么,这就想回去了?”   薛令微没说话。   片刻,薛淑河还是回她:“四更一过,我就放了你。”   ——用了她从幕府里带出来的秘药,等到四更,她的伤估计就会好的差不多。   起码要是再碰到池台,她不会束手无策。   薛令微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你的伤并不轻,若是要好起来少则需要一个月,你刚才说四更就放了我,莫非是四更就能好??”   “我有我的办法,你哪里会懂?”要是真的要每回受伤都要等恢复,她早就不知被人杀死多少回了。   薛淑河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继续绑着你不成?”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随口一问?我看你是另有目的吧?!”薛淑河犀利的审视她。   “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关心一下你罢了。”   薛淑河听到她说“姐姐”,不由得怔愣了一下,轻哼:“谁是你姐姐——”   薛令微耸耸肩,对薛淑河的冷态度并不计较。   短短这几个时辰的相处,薛淑河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薛令微脾气也好的太过头了。不管她怎么冷嘲热讽,薛令微都没有一点计较的一丝。   她原以为,这个做郡主的妹妹会跟她母亲一样。   其实这样一看,薛令微的性子,倒是更像父亲薛谊一些。   四更的时候,薛淑河果然说到做到,放了她。   薛淑河选在四更放了薛令微,是因为夜里相较于白天比较安全,也容易掩人耳目。   可即便是黑夜,也须得谨慎入微。薛淑河平日藏身的地道虽然简陋,可东西却不少,连男人的衣裳都有。   薛淑河自己换上男人的装束,也逼迫薛令微换上一身直裰,将发髻解开,梳成男人的发髻,又戴上方巾,沾了胡子。   乔装之后,二人看着就是活生生一副文雅俊郎之相。   之后,薛淑河将薛令微带离了破庙,薛淑河本想薛令微不比她武功高强,想送她到提督府附近,因为赵珒绝对不会想到她会亲自将薛令微送回去。   不过薛令微却回绝了。   薛淑河的伤痊愈的速度让薛令微有点不可置信,她从未见过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快就恢复的,想来应该是薛淑河撒那药粉的缘故。   那伤药着实神奇。   “我不是锦衣卫和东厂那帮人,我虽杀人,但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既然靠你脱身,说放你就会放你,那个地道我不会再回去,你即便是告诉赵珒也没用。”   薛令微根本没有想过将薛淑河藏身的地方告诉赵珒。   或者应该说,她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对外说半句,你几日前救了我,不论如何,我都当你是我的姐姐。”   之前沈芸跟她说过薛淑河如何如何可怕不好惹,但这一整夜下来,她倒是不那么觉得。薛淑河脾气不大好,也总是张口闭口就是要杀她,恨她,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伤她分毫,薛淑河对她的厌恶只是来源于她的母亲,不是因为她。   薛淑河听她这话,沉默须臾,不过她倒是没有再嘲讽她,只对她说道:“好了,别的不必再说了。虽然我今日放过了你,但若是今后你触了我的霉头,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薛令微扬起一个淡淡的笑:“那你得先保证自己不会被池大人再抓回去,也别被其他幕府的武士抓到了。”   薛淑河轻骂:“死丫头,嘴皮子还挺硬!好了,回去罢,后会无期。”   说罢,薛淑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里。   薛令微站在胡同口里,抬头望夜空之上隐于云层之后的月。   或许,就是后会无期。   薛令微谨慎的又绕回了锦瑟阁,她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去找李焱,她不知道李焱这个时候还在不在锦瑟阁。   薛令微敲了好一阵的门,阁内的杂役才前来开门。   那杂役上下狐疑打量了一眼薛令微,谨慎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啊,我……”薛令微不知道这个杂役认不认识李焱,她忘了之前问李焱这回事了。   那杂役又道:“公子若是要买字画,赶明早来吧。”   说着就要关门。   薛令微赶紧抵住门,道:“……等等,我是来找人的。”   那杂役还没说话,门后便突然跳出来一个拿着剑的人,薛令微定睛一看,竟是李焱。   李焱只是听声音辨出了薛令微,但当看到薛令微这副打扮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愣,试探的叫了她一声:“……薛令微?”   “是我,李大哥。”   李焱确认是她,警惕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将她拉进去,关上大门。   李焱一身夜行衣,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薛令微隐隐闻到他身上有丝血腥的气味。   好在那杂役是知道李焱的身份的,薛令微也顾不得去问他这些。进去后,便撕下了粘在唇上的假胡子,问他:“李大哥,你出去了?”   “嗯。”李焱反问她:“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昨天正好被人挟持,所以就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了。此事说来话长,倒是天命注定的一件事,等我们顺利离开我再跟你慢慢说。”   “也好。”李焱了然,“难怪今天街上的锦衣卫和番子突然多了许多,原来竟是你被人挟持了。所以我正好去弄了两套番子的衣裳,如此看来,倒真是天意!”   “一旦明日赵珒见不到我的人,定会派人严加搜查,那时我们再借着这个机会乔装成番子出城,赵珒定不会想到我会借着这个机会离开。”   况且她是被薛淑河挟持走的,即便是她不见了,赵珒也暂时不会想到她是自己逃走了。   但愿她离开之前,薛淑河也能安然无恙的不被池台抓到。否则,她很有可能会暴露。   李焱道:“不过我们的动作也要快,东厂死了两个番子,找不见人,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一切商量定下,李焱去打点包袱去了,薛令微则坐等天明。   她这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觉,所以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她一睁眼,便看到楼梯口处杵着一根木杖从楼梯上缓缓下来的素衣男子。   她起身,下意识脱口而出:“拾光先生?”   拾光听她叫自己,脚步一顿,随后凭着感觉摸索着来到她跟前。   “你是——安阳郡主,薛令微?”   薛令微有些意外:“先生知道我是谁?”   “李焱跟我说了。”   薛令微顿时恍然大悟:“你跟李焱,原来认识?”   拾光先生淡淡一笑:“不错。” 第59章   拾光先生跟李焱认识的话, 那他突然出现在京城, 难道也是故意的?   因为以前她从未在京城看到过拾光先生的踪迹。   “拾光先生怎么会来京城卖画了?以前听人说拾光先生画技高超,不轻易为钱权所动, 我的皇叔成德皇帝曾发重金告示要召你入朝为宫廷画师,你都不肯来京城,怎么这回却……”而且还尤其高调。要知道拾光先生盛名天下, 一旦在一个地方出现卖画,必定会引起不小的惊动。   拾光道:“那只不过是别人将我说的高尚一点罢了, 人活在世, 怎能不为钱权所动?这是生存的根本。”   “说来, 当年我母亲也曾派人寻过你。”薛令微道,“仁昭公主以前十分仰慕你,当年成德皇帝下告示寻你,正是因为仁昭公主想拜你为师,虽然我并非完全懂字画, 但你的画技超群, 确实让人钦佩。”   拾光淡淡道:“郡主谬赞了, 拾光只不过是一介平凡画师, 四海为家,民间高手大有人在,只是都隐于市罢了。”   薛令微停顿了一下,道:“先生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我如今已经不是郡主了。”   接下来薛令微跟拾光又闲话几句,都是无关紧要的, 关于拾光为什么会突然来京城,还有和李焱的关系。拾光只道:“姑娘的这些疑问,我一时半会也无法跟姑娘解释完整,待你跟李焱成功离开京城,你想知道的可以自行问他,他会告诉你。”   薛令微没有再多问。眼看外面的天一点点明亮起来,薛令微算了算时候,他们差不多也该准备了。   只愿今日能顺利离开。若是今日她又被赵珒抓回去,以后想走就难了。   只要离开了,不管是以前的赵珒,还是现在的赵珒,他们该怎样,又如何,统统都跟她不再有任何关系。   在天彻底大亮之前,薛令微和李焱已经乔装成了东厂番子的模样。锦瑟阁后门又有两匹早已备好的马。他们必须在开城门之前离开京城。   拾光先生送他们到后门,嘱咐了李焱一句:“一切小心,今日一别,恐怕很难再相见了。”   李焱道:“山高水远,总有一日我们还能见面。只是你在这里,一定要万分小心,待有机会,就赶紧离开京城。”   拾光只是笑了笑,道:“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   李焱和薛令微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距离开城门还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薛令微与李焱到京城门口的时候,照例被守城副将拦了下来。   李焱将东厂番子的令牌亮于那副将眼前,道:“昨日东瀛贼子从锦衣卫司逃走,我等奉督公命令,出城追查倭寇一事。”   副将看了他们两眼:“可有文书?”   李焱便掏出事先薛令微伪造好的通行文书递给那副将。   薛令微的马跟在李焱身后,虽然她的脸特意化成了男人的样子,还黏了假胡子,但心里还是免不了万分的忐忑。   一切计划的天衣无缝,但看那副将盯着那文书看了好一阵,薛令微不由得担心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这时李焱对那副将说了一句:“情况紧急,还请速速放行,若是让东瀛贼人真的彻底逃走,这个责任难道你们来担吗?”   那副将不敢多管东厂的事,而且事关东瀛贼寇,若是耽搁他确实承担不起,看过了文书,他便立马命认开城门放行。   出了城门以后,李焱和薛令微双双快马加鞭又赶了一个多的时辰的路,才敢歇息下来。   为以防万一,他们没有走官道,也避过了驿站,选择从山林小道上,往杭州府的方向离开。   薛令微恍惚的觉得就像是一场梦,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离开了京城。   而昨日,她还跟赵珒在一起,还在苦恼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离开京城。却没有想到能撞见这么一个好时候。   他们将番子的衣裳换下,丢到深沟子里。薛令微换上原来的那身直裰,戴上方巾,为不引人注目她须得一直装扮成男子。等她出来,李焱就从马背上取下水袋递给她,说道:“督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会去杭州,即便他发现了,也追不到我们。”   “李焱,这一切还要多辛苦你了,幸好我们成功出来了,若是被他发现,我们恐怕都不会很好过。我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连累你。”   “妹子不必跟我客气。”李焱自她身侧坐下,“京城,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   “还是李大哥懂我。”薛令微叹了口气,望着透过树叶斑驳再地上的树影,“京城,是人吃人的京城,我若是继续留在那里,真的会尸骨无存。”   李焱沉默片刻,说道:“督公他……对你不一样。”   “确实是不一样,说实话,他对我倒算是挺好的,只不过,大多事情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罢了,他没有考虑过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想到的只是自己。”   李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道:“督公他其实也十分不容易,不过,这一切以后都与妹子无关了,虽然我给不了妹子以前的生活,但只要妹子愿意,我定会用性命护妹子周全,你尽可放心。”   薛令微听了他这话,顿了顿,随后对着李焱淡淡一笑:“李大哥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很感激李大哥,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焱牢牢的看着她的侧脸。   “我只怕以后会给你带来麻烦。”薛令微还是担心赵珒会找到她,“既然你已经算不得锦衣卫,就应该过你自在的日子了,若是拖着我,恐怕……”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李焱轻轻打断她的话,“妹子这样说,莫不是再嫌弃我?”   “没有的事,我怎会嫌弃你?我只是怕以后万一有什么麻烦,会拖累到你罢了。”   “既然没有,那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李焱坚决的说道,“既然能带妹子走,也能护妹子一世周全,只要你不嫌弃过那平凡的日子。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哥哥对待,你想依靠我已是我最大的荣幸,别的我并不奢求,只要你能过的开心。”   薛令微听李焱这番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李焱对她真的很好,将她带离那水深火热之地,还如此护着她。   “李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只是来日方长,有的事情现在下不了定论,也做不了决定。等我们真的平安了,我们再去想以后的事情,你看如何?”   “你不必想着感激我,不管做什么,都是我甘愿的。”李焱顿了顿,撇开眼,又说了一句:“不过,只要妹子愿意的事情,是要妹子能好,我都可以。”   “李大哥能对我这样好,恐怕我是真的无以为报了。”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以前的赵珒,也就李焱能如此为她好了。   李焱见她望着远处展露笑颜,原本有些踌躇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沉思片刻,他又问了薛令微一句:“一直都没机会问你,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李焱:“怨我之前一直瞒着你。”   薛令微明白他说的瞒着她是什么事,笑了笑:“那一年要是没有你,或许我早就被那张痞子欺负死了,我都没什么好感激你,又何来怨你?”   “你不介意我之前是锦衣卫?”李焱又继续问道:“而且,我还是督公的人。”   “你不也不介意我之前是郡主吗?”薛令微看出他的忧虑,挂着笑意的一双眼睛明媚极了,“我们现在都是平凡人罢了,若是太计较于过去,活的该有多痛苦啊?既然活着,无法改变不能去改变的事情,倒不如让自己过得开心些。”   李焱看着她明媚的眼,不觉目光柔和几分:“你说的对。”   他一开始认识薛令微的时候,原本以为这个郡主会伺机回京复仇,当时督公给他的吩咐,就是让他看牢薛令微,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但后来他发现,薛令微即便是曾经拥有荣华富贵和长公主疼爱的安阳郡主,却也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姑娘罢了。   甚至,她有旁人没有的那一股子纯真,自骨子里自然形成,即便是跌落到凡俗,也未轻易染上半点尘埃。   过了一会儿,薛令微又继续说道:“对了,我想问问,你对赵珒……了解吗?”   李焱道:“你想问什么?”   薛令微不好跟李焱问赵珒身份的事情,她也不确定李焱知不知道,只得隐晦的问:“比如,他的秘密。”   李焱沉默了片刻。   薛令微想他或许是不知道,赵珒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随意透漏给别人?   “知道督公秘密的人,除非是最值得他信任的人,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你不也是赵珒的心腹?”   李焱笑了笑:“我是算督公手下比较得力的那个,但并不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薛令微听罢,说了一句:“我看,他是根本没有什么相信的人吧?”   “督公是个很有城府和手段的人,不然,他走不到今天。”   薛令微看李焱的样子,也并不像是一点都不知道赵珒的事情,李焱不知道赵珒身份的秘密,总该知道赵珒的过去吧?   于是她又问道:“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赵珒过去的事情?”   她对赵珒,真的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李焱知道的,也不会吝啬给薛令微说。   “比如,他的出身,他又是怎么入宫的,入宫之前他又是怎样的——”   李焱却有些意外的问了句:“你不知道?督公莫非没有跟你说起过么?”   虽然赵珒是个城府和心思都很深的人,但李焱这些年还是看的出来赵珒对薛令微是不一样的。   不过既然薛令微想知道,李焱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道:“督公的父亲是苏州府的知府,是个正直的好官,只是因为拥护皇太子,所以受了牵连。”李焱说着侧目看了眼薛令微,“你的母亲做事一向做的绝。”   “我知道这个。”薛令微想问的并非是赵珒的出身,“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赵珒和郑贵妃的关系?”   李焱顿了片刻,娓娓道来:“现在这个郑贵妃是顶替别人身份入宫的,真正的郑柳儿在入宫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郑贵妃本名冯清月,是督公的舅舅收养的女儿,是督公名义上的表姐。也是督公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焱下意识朝薛令微看过去,却见她神色僵硬了一下,然后再没有过多的表情。   “原来,竟真的是这样。”青妍死前跟她说的时候,她还不大相信,可是后来看到赵珒跟郑贵妃抱在一起,现在又听李焱这么说,这才彻底解决了一直以来她对郑贵妃和赵珒之间关系的疑惑。“难怪,他对郑贵妃如此纵容,那想必他是喜欢郑贵妃的吧?”   李焱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薛令微隐去心底的那丝不适,不再去想那晚上月光下的场景。虽然这个赵珒并不是真正的赵珒,可凭若是他不喜欢郑贵妃,又怎么会任由郑贵妃抱着自己?甚至是亲自己?   那晚薛令微远远看过去,只看到郑贵妃亲密的跟赵珒挨在一起,还去亲他了,以她当时的角度,并没有看到赵珒错开了脸。   赵珒明明跟她说过,只有喜欢的人才能亲自己,他如此接受郑贵妃的亲密,岂不是证明赵珒是喜欢郑贵妃的?   李焱又继续说道:“督公本来还有一个双生弟弟,只是那个弟弟一直体弱多病,后来苏州知府被抄家,赵家双生兄弟被皇太子的人救走,督公后来入了宫,后来,那个弟弟死于朱雀楼的大火。”   “朱雀楼大火?”薛令微错愕的问了一句。   李焱点头,“正是七年前上元节,朱雀楼的那场大火。也是你生辰宴那日,那一次皇太子暗部的人派人去刺杀长公主,赵家次子也偷偷去了,结果死在了朱雀楼那场大火之中。”   这件事薛令微当然记得,当时的画面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也就是说,真正的赵珒,其实在朱雀楼那场大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薛令微震惊的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可这样也根本说不通。如果真正的赵珒在那场大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也就是赵珒的双生弟弟代替了他的身份,可李焱也是属于朱赟的人,倘若是偷天换日,李焱不可能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可薛令微看李焱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死的到底是谁。   甚至,是没有一丝怀疑。   她那晚正好在外面偷听到郑贵妃唤赵珒为“阿珩”,现在李焱又说赵珒有一个双生弟弟,由此可见确实是弟弟替代了哥哥的身份。   回想这几年,她竟没有一点怀疑,从头到尾他都伪装的那么天衣无缝,一点都没有让她察觉他根本不是原本她在深秋落叶的廊下,为她捡纸鸢的那个赵珒。   “督公自弟弟过世之后,性情便变了,为了报仇他苦习刀法武功,从不会懈怠半分,他甚至得到了皇太子部下大部分人和皇上的信任,与池台一起,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不过同时,也有许多人开始忌惮他,皇上也一样。”   薛令微脑海中又一次想起赵珒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杀过许多人。”   她现在才开始仔细品味这句话。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又暗藏多少鲜血白骨?   薛令微开始对赵珒莫名的恐惧起来。她本以为温柔如月光,一直被她偏护的赵珒,实则是个修罗。   她没有怎么看到赵珒杀过人,可一年多前在长公主府,郑厂公惨死于赵珒剑下的模样,一直令薛令微记忆深刻。   薛令微意味深长的问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怀疑什么?”这回轮到李焱疑惑了。   “比如,他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李焱道:“督公与他那个双生弟弟的感情很好,本来被选中入宫为奴的人是督公的弟弟,因为皇太子部下的人认为复仇的事情只有满心仇恨的弟弟才能做得成功,不过后来,督公还是代替他弟弟去了。”   薛令微没有想到赵珒的背后竟藏着这么深的阴谋。   当年看似不经意的相遇相识,实际只是个精密筹划的陷阱。   李焱看薛令微的脸色不是很好,便安慰她:“这些与你统统都无关了,本来与你也无关。今后我们隐于市井,督公不会轻易找到我们。”   “可是,真的有这样容易么?”   虽然是成功逃出来了,但薛令微还是不安。   她不敢去想,赵珒发现自己逃了会如何。   “如果赵珒抓到我,一定会杀了我。”   李焱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就别想的这么糟。”李焱从地上起身,帮她把马绳从树上解下,示意道:“路途还遥远,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   薛令微摒去心中复杂纷乱的思绪,深深呼了一口气从地上起来。   路还远,不论如何,他们都还要继续走下去。 第60章   而此时的京城, 巡查的番子和锦衣卫提绮都比昨日增加了一倍。   督公府内, 赵珒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已将近辰时,薛淑河跟薛令微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音讯全无。   钱仲从外面匆匆回来,禀道:“督公,还是没有发现薛淑河的踪影。薛淑河会不会……”   赵珒负在背后的手悄然攥紧, 说了句:“她不会。”   薛淑河不会对薛令微动手,对薛令微动手, 无疑是在给自己自寻死路。   “可锦衣卫和咱们东厂的人已经将京城大大小小角落都翻了个遍, 还是未寻见她们二人的踪影。”   赵珒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掘地三尺, 都要将薛淑河给我找出来,若是找到薛淑河,就地杀无赦。”他目光森冷,看样子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记住, 对薛淑河动手时, 不要让锦衣卫的人知道, 也不能让皇上的人知晓。”   “属下明白!”   钱仲还未离开, 掌刑千户钱汝匀便已经匆匆赶来。   “督公!不好了!”   “什么事?”   钱汝匀道:“刚刚锦衣卫搜查的时候在甘水胡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是咱们东厂的人,身上的衣裳和令牌都被脱走了。“   钱仲十分诧异:“什么?”   赵珒瞳孔骤然一缩:“是什么时候死的?”   “看样子像是死了好一阵了,应该是夜里搜查的时候被人杀的。”   钱仲立马联想到薛淑河:“莫非是薛淑河所为?”   “两个厂番都是被人活活勒死,不像是女人所为。”   赵珒眸光划过一道犀利,问了句:“人呢?”   “在锦衣卫司。”   经过仵作验尸, 两个厂番是被人用手肘相继活生生勒死,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半点伤痕。   “薛淑河身受重伤,这应该不是她所为。”   赵珒看了眼池台:“除了她,还能有谁能做这种事?”   池台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急于找人,但薛淑河不会蠢到在闹市杀死两个厂番,这无疑是在暴露自己的行踪。”   赵珒冷笑,:“既然是偷走了衣裳和令牌,不是想混淆视听,就是想以此逃出京城。”赵珒立马对钱仲和钱汝匀说道:“你们二人好好排查一下厂番,还有城门,去查查今日有没有东厂的人出城。”   钱仲和钱汝匀领命下去了。池台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珒犀利的看向池台,哂笑了一声:“池指挥使,这就是你对她手下留情的后果。”   池台迎上赵珒的目光,一言不发。   最终赵珒拂袖离开。   不下片刻,钱仲便从城门赶回来,告诉赵珒城门的士兵说今早确有两个东厂的厂番拿着文书说要去追查东瀛倭寇。   “什么文书?”赵珒问了一句。   “说是您下的一份文书。”钱仲顿了顿,“上面有您的私印。”   赵珒听了,显然是不太明白这文书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当机立断,对钱仲吩咐:“派人去追,不管多远,都要把她们给我带回来!”   赵珒还不知道,跟薛令微逃走的人并不是薛淑河,而是李焱。   薛淑河根本还没法出这京城。不过破庙里的那个地道她是不能再回去了,不管薛令微回去之后会不会告诉赵珒。   她只得乔装成乞丐混在乞丐堆里,见街上的锦衣卫和番子好像比昨天多了不少。   薛淑河坐在角落里啃了一口馒头,不禁对这群人嗤之以鼻。   果然,她就算是放了薛令微,他们也要抓自己。   等再过两日,她的腿上彻底好了,就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至于要去哪儿,以后再说。   吃完别人施舍的一只馒头,游走于街头的时候,薛淑河便无意听到了两个锦衣卫的对话。   “幕府那个女人这么厉害,居然直接就把东厂的两个人给活活勒死了,难怪指挥使不抓到她不罢休,若是任由她继续逍遥法外,说不定哪天你我就遭了秧了。”   “可不是?我觉着那女人应该早就逃出京城了,不然咱们为什么现在都找不到人呢?”   “哎~就继续找着吧,还能怎么办?而且那女人又挟持了赵督公的宠妾,只要一日没找到,咱们就别想歇下来。”   “说的也是,走走走。”   ……   薛淑河听得一愣,刚刚这两个人居然说她杀了东厂的人?   还有,她不是已经放了薛令微回去了?怎么还是要找薛令微?   薛淑河悄悄去打探了一番,可算是知道了个大概。说是她杀了两个东厂的番子,乔装成番子挟持薛令微逃出京城了。   薛淑河真是一头雾水,她还真没有想到用这个办法逃出京城。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法做这样的事不说,她的倭刀还被池台缴了,没有倭刀,赤手空拳,她能敌得过谁?   薛淑河靠在墙边,觉得口渴,就想去要点水来喝,谁料一回头就看到池台就在她身后,距她只有好几步的距离,也不知道是已经盯了她多久。   薛淑河被吓的一跳,池台身边并没有其他的锦衣卫,只有他自己一人,薛淑河本来下意识想逃,但想到街上到处都是锦衣卫和番子,稍有动静就能引来一帮人,所以也就没必要逃了。   转眼间池台已经来到她跟前,她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跟狗一样总是能找到我呢?我都伪装成这样了你都能找到我,我看,你也别当什么指挥使了,去当你们锦衣卫司的那些猎犬岂不是更称职?”   池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四下巡视一眼,低声对她道:“先跟我来。”   薛淑河索性破罐破摔,也不挣扎了,乖乖的跟池台过去。   她身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挣扎不仅让她逃不了,还会挣破伤口,根本不值当。   最后池台只是将她拉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就放开了她。   池台的这个举动倒是让薛淑河有些不理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池台见到自己都是恨不得将她立马绑起来丢到锦衣卫司去,今日相较于以往,倒是有些奇怪了。   “你应该听说了吧。”   薛淑河语气不善:“听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池台目光犀利的看着她:“你杀了两个东厂的厂番,偷了衣裳,甚至伪造了赵珒的文书,挟持薛令微逃出了城。”   “池台,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是真做了你说的这些事情,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薛淑河一下子就恼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可是很明显,这件事情已经落到了你的头上。”   薛淑河怒笑,两手叉腰:“你是想屈打成招让我承认这是我干的?好啊,我无所谓,但你得把我送出城,再扣我这个罪名,我倒是无话可说。”   “你到底有没有放了薛令微?”   薛淑河看向他,故意唱反调:“没放,我带她出城了,怎么了?!”   “你好好说话!”池台轻斥了她一声。   薛淑河睁圆了眼,怒视着他:“你凶什么凶?你凭什么凶我?!你想抓我就抓我,别废这些话,我没什么跟你可说的!”   池台有点无奈的揉了下眉心,果然没再跟她废别的话,却直接丢给了她两个选择:   “我家,诏狱,你选一个。”   薛淑河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要么去我家躲几日避一避,要么,我现在就抓你回诏狱。”   薛淑河不由得一愣,冷笑:“池台,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什么?让我去你家里躲避几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抓我了?”   池台:“要是你这么想被我抓回去也可以,但被我抓回诏狱之后,你就再也别想逃走,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皇上已经知道昨天的事情了,如果他知道你又被我抓了回去,到时候就不只是待在诏狱那么简单了。”池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到时候,你要去的,可就是皇上的龙榻了。”   薛淑河听了池台这话,神色一僵。   池台微微俯身凑近她,继续道:“对了,赵珒认为你挟持了薛令微,你要是回去,他定会杀了你,以绝后患。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哦不对,是三个,一是要乖乖听我的老老实实呆在我家里,只要你不耍小心眼,我保证你不会被人发现,二是会诏狱,三是被送到皇上的龙床……”   “行行行,你打住,我选一,这总行了?”   池台满意的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这才听话。”   薛淑河皱眉捂着被敲痛的额头,怒气冲冲的使劲横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撕碎他一样。   不过事到如今,薛淑河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老老实实的跟池台回他的家里。   督公府,钱仲再次回来,便看到赵珒正立于书案前,拿着自己的那枚私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督公……”   还没说话,赵珒便已经抬了抬手,将那枚私印放回盒子里。   他的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和感情,看着像是很平静,可却能让人感觉到这虚假的平静下是怎样的一番惊涛骇浪。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薛令微跟李焱连续快马加鞭赶了好几日的路程,期间避开了所有的官道和驿站,只留宿于一些路过的百姓家里。   一路上倒也平静,并没有人追上来。   薛令微揣测赵珒一定早已发现她不见了。只要第二天薛淑河没有放了她,赵珒定会加派人手搜查。   一搜查,也定会查到死掉的东厂番子的事,再顺藤摸爪,不难知道她已经出城的事情。   用了好几日,他们才终于来到杭州。   杭州这里有一座比较偏僻的小宅院,大约是因为好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过的原因,桌椅陈设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据李焱说,这里本是拾光的住处。   小小歇息了一会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外边的天也开始下起了小雨。   李焱出去买了一些平日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肉菜和米面。而薛令微则将屋子重新打扫了一下,刚掌上灯,李焱就拎着东西回来了。   薛令微赶紧去接一把手,道:“你怎么买这么多的东西?”   “我看着应该要用,所以就一并买回来了,到时候你就不必再出去跑一趟。”   “其实有些明天再去买也一样的。”薛令微注意到他手里的一个包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李焱这才将包袱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衣裳。”   薛令微接过那包袱,又看了眼身上穿了好多日的直裰,尴尬一笑:“有劳你了。”   李焱有点不敢直视着她对自己笑,她只要对自己一笑,他就容易紧张,于是赶紧转了话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按着以前你穿着的喜好给你买了,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明日可以再去重新买。”   薛令微将那包袱抱在怀里,“哪能嫌弃啊?哦对了,该做饭了。等下我去放下这衣裳,就来做饭。”   李焱看着薛令微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好几分。   薛令微放好衣裳便准备出来做饭,但原本先放在门口的那一堆菜肉油米已经被拿走了,薛令微听到灶房传来的动静,过去一看,李焱刚好打开米袋子,准备淘米。   李焱看到她来,道:“今晚我做饭吧。”   可李焱哪里会做饭?那一年在福州,李焱基本只会做须面,而且做得口感还不怎么好,所以她经常去帮他做饭,虽然她做的也不是绝顶的好吃,不必刘嫂子做的,但口感还是能说得过去的。   薛令微忍不住笑了一下,走过来挤开他:“要不你还是生火吧。”   李焱想了想,傻傻笑着退到一边:“那也好,你多劳烦了。”   “没事没事,以前在福州,不基本都是我做饭吗?”薛令微开始娴熟的淘米,上锅,就等李焱将灶子里的火生起来。她则开始洗菜洗肉。   后来薛令微负责炒菜,李焱则负责洗菜切菜,这顿饭算是他们一起做好的。   李焱看着坐在她对面吃的开心的薛令微,恍惚之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以前他不知道什么是岁月静好,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是没资格有什么岁月静好的。   谁知道命运会在什么时候转折一下呢?   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好。   倘若是不能——那他会永远记得眼前这短暂的美好。   薛令微跟李焱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李焱身上有一大笔钱,是拾光先生提早给他们备好的。   拾光先生虽然喜欢云游,但凭卖画赚了不少的银子,很大一部分都存在钱庄里。   薛令微以前以为,拾光先生这样闲云野鹤的人,不喜欢钱。   想当初她还是做郡主的时候,也是视金钱如粪土。后来一朝沦为庶人,在福州挨过了饿,才知道银子的重要。   薛令微本以为李焱要“重操旧业”当木匠,不过她觉得,李焱怎么说也是个身手不凡的锦衣卫,那双手若是继续去当木匠,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若是以后真的安定了,还是去做个生意比较好。   李焱恰好也是这样想的,等再过些时日,确认真的安全稳定之后,再寻思做生意的事情。   论做生意,李焱跟薛令微根本一窍不通,不过倒是可以学。   在杭州住下来几天,薛令微与左右两户人家的姑娘已经混熟。左边的是潘姓人家,开酒馆的。右边则是陈姓人家,做脂粉生意的。都是寻常不过的平头百姓。   两家夫妻膝下最小的都是女儿,比薛令微小了个一两岁,正逢及笄之年。跟薛令微来接触几日,都还算玩得来,平日没事了,薛令微会跟潘家女儿学做一些杭州菜,也会跟陈家姑娘一起讨论哪些脂粉好用,口脂怎么点怎么好看之类。   这几日薛令微虽然过的开心,但她生平第一回 来杭州,没料到自己竟然水土不服,一日夜半睡醒,她觉得身上痒极了,起床掌灯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和身上都起了红疹子。   她一有动静,李焱就连忙从隔壁赶过来,立马带她去瞧了郎中,开了几贴药和外涂的。   回去后涂了药,又喝了李焱给她炖的汤药,不下一刻,她的身上的那种奇痒的感觉才渐渐好了一点。   不过因为身上痒,薛令微总是想去抓,就连脸上也是,有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挠破了皮。   李焱为了防止薛令微抓挠,特意坐在她床边盯着她,等她忍不住想去挠的时候,李焱就按住她的手,给她说一遍郎中的叮嘱。   薛令微自然记得郎中的叮嘱,说绝对不能用手去抓,不然会留下印子。不过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挠自己的后背和脸,还有腿,虽然不像之前那样浑身都痒,可现在确是一会痒一下这种,让她苦恼极了。   “李焱,不如你用绳子绑着我吧,我忍不住。”   李焱按住她的手腕,“没事,我看着你就行。”   “你还是回去睡吧,这一直看着我也没个头啊。”   李焱并不在意,对她微微笑了笑,只道:“我不困。”   薛令微赶他不走,只得作罢。   快天明的时候,薛令微身上彻底不痒了,这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后来,还是陈家的女儿过来将她叫醒的,她才知道自己竟然睡到了晌午。   没一会儿,潘家的女儿也过来了,说是东街头有舞狮的,要一起去看。 第61章   薛令微身上虽然不痒了, 但是红疹子并未完全消下去, 虽然她也想去看看舞狮子,但一想到自己还满脸的红点, 便想作罢:“罢了罢了,你们去,我不去了。”   潘姑娘已经给她拿来幕离, 拉她:“你不去有什么意思?快起来,戴上这个, 就谁都瞧不见了。”   陈姑娘将她生生从床上拉到梳妆镜前, 笑道:“姌娘生的漂亮, 即便是面上长了红疹子,也照样漂亮。”   薛令微来这里用的名字是薛姌姌,潘姑娘和陈姑娘便唤她姌娘。   薛令微指着镜子里满脸红点的自己,道:“哪里漂亮了?我这张脸要是出去不小心被人看到,还不把别人吓死?”   潘姑娘娇笑:“你若是说把别人吓死, 那我跟容君怎么没被你吓死呢?”说完这句话, 潘姑娘便看到李焱进来了, 顿时将话题转到李焱身上:“要不你问问你家李郎, 这张脸是不是能吓到别人?”   薛令微嗔了一眼潘姑娘:“休要胡说!什么李郎!他是我哥哥。”   虽然之前潘陈二位姑娘早听薛令微说与李焱只是兄妹,但她们一点都不信。且说薛令微和李焱不是血亲的兄妹,李焱平时看薛令微的眼神都能温柔的掐出水来,就能知道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焱问了句:“要出去?”   薛令微想如果要出去应该要跟李焱说一声,便道:“容君和婉婉说今日街头有舞狮子,所以想拉我一起去看。”   到底适不适合出去, 薛令微还是想听听李焱怎么说。这几日看似太平,但薛令微心还是未能彻底放下,生怕哪天赵珒就出现了。   李焱听了,对她淡淡一笑:“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别走远了。”   薛令微又跟着问了一句:“没有什么大碍吗?”   “能有什么大碍,没事,你整日都待在家里未免太闷了,出去走走也好。”   潘姑娘听了,笑道:“你瞧,你家李郎都同意了,快快收拾一下跟我们去,不然狮子就要舞完了。”   最终薛令微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与潘婉婉和陈容君一道去看舞狮。   路上,陈容君笑她:“姌娘怎么那么听李公子的话呢?连跟我们出去玩耍都要先过问李公子一下,可真是‘夫管严’啊!”   “什么夫管严,容君,你怎么那么会闲话?”薛令微笑骂她,“咱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以后可别当着李大哥的面说这些,很难为情的!”   潘婉婉捂嘴偷笑:“姌娘不如跟我们好好透露一下,何时跟你家李大哥成亲啊?”   “你们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可就不随你们去了。”薛令微故意威胁。   “好好好,不说不说,知道你难为情了。”潘婉婉和陈容君娇笑。   潘婉婉和陈容君整日打趣她和李焱,可她却从没想过以后要跟李焱如何,要是赵珒一直找不到自己就是最好,问题是她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摆脱了赵珒了,哪敢说以后的事情?   还只能先这样得过且过着。   转眼一月有余过去,昨日刚过腊八。此时外边正下着雪,虽然无风,却也冷的刺骨。   一下雪,薛令微就基本不出门了,整日趴在火炉子前,或者是啃点点心。整个杭州已是白雪皑皑,她听见外边传来陈容君和潘婉婉渐行渐近嬉闹的声音。   没一会儿,二人便推开了门,带着一身雪进来,道:“姌娘,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吃呢?快跟我们出去玩雪去!”   薛令微摇头:“我怕冷。”   “姌娘,你白年长我们了,整日都是我跟婉婉拉你出去玩,这还没嫁人呢,怎么就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了?咱们还是趁着未出阁的时候,多多淘气一下,以后嫁人了,可就没机会淘气了。”   “我也想跟你玩,但我是真的怕冷,真的。”薛令微说道,“而且南方的冬天,又是刺骨的冷,真的太冷了。”   潘婉婉道:“就是因为冷,所以才要起来走动走动,整日趴在火炉子边不是吃就是发愣,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过的跟老太太一样呢?快起来,跟我们出去跑跑。穿多点,再跑动一下,一点也不冷,真的。”   薛令微想了想,将点心放下,“那好吧。”   反正李焱出去了,她也没事做,只能跟潘婉婉和陈容君一块玩耍。   见薛令微终于答应出去,潘陈二人高兴极了,等她出来,便从边上抓了把雪,齐齐往薛令微丢过去。   薛令微笑骂:“好啊你们,你们给我等着!”左看右看,她从地上薅了一大把雪团成一团,朝她们扔去。   从院落,到街巷,回荡三个妙龄姑娘清脆的笑声。   薛令微玩雪确实是玩的痛快开心了,跟潘婉婉和陈容君嬉笑打闹了大半天,身上确实热的出了汗,后来她将披风解了吹了一小会儿的风,晚上的时候,就发起烧来了。   薛令微出生时并未足月,所以身体一直比较弱,她脑袋昏沉的紧,烧的脑袋糊糊涂涂的,她有点懊恼自己玩的太过了。   李焱守在她床前照顾了她大半夜,喂她喝了药,烧才褪去。   李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经不是之前那般热了,他才稍稍安心。   他揭下敷在她额头的冷巾,刚转身丢到旁边的盆子里,便听到身后传来薛令微囫囵的声音:“赵珒……”   听到她喊出这个名字,李焱动作一滞。   薛令微病糊涂了,大概是还以为自己在长公主府,李焱回头看去,又听她喃喃了一句:“赵珒,我想喝水……”   李焱顿了顿,转身去给她倒了热茶,然后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喂她喝了点茶水。   薛令微喝完后,觉得舒服多了,李焱准备将她放下,不料薛令微竟突然抱住了他,偎在他怀里。   李焱耳根子迅速发红,浑身僵硬。   须臾,他将茶杯放到一边,小心轻轻的拉开薛令微抱住他腰的手。   “赵珒,好冷……”她的手重新抱住了他。   李焱心绪复杂,低头望去,看她闭着的眼和睫,还有,发干的唇。   他的喉头下意识滚动了一下,眼神有片刻的怔忡,手缓缓抬起情不自禁往她的脸上抚去。但不过刚碰到她的脸,指尖触及那丝柔软的温热,李焱便突然回过神,像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什么一样,神色骇然的收回自己的手。   等薛令微彻底熟睡过去,他才将她重新放下,掖好被角。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睡颜安静的女子。   他自小便在腥风血雨里长大,看过人世间诸多的权谋算计,和残忍。他甚至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的权衡,没有其他。   后来他遇到了薛令微。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纯粹的感情,还是一个女子。这事之前他没有想过的。   但是——   即便他避过了督公赵珒,带着她成功离开了那里,他还是不完全认为,她会真的属于自己。   他觉得自己是在妄想,他不认为自己真的能配得上薛令微。   李焱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静的姑娘。   她高兴便足矣。   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日子依旧平静。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过得相安无事。   转眼就快要过年了。薛令微的提心吊胆,也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雪后初晴,薛令微与李焱一同去了西湖玩耍,同时还有潘婉婉和她的哥哥以及陈容君。   潘家的大公子比李焱还要大上一岁,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因为离得近,薛令微跟潘婉婉玩的好,潘家大公子也开始跟李焱称兄道弟。   潘大公子看着被自家妹妹和陈容君拉着往糖人地方跑去的薛令微,笑了笑,对身边的李焱说道:“若你们二人真的师兄妹的话,像姌娘这样好的姑娘,我早就差我爹娘上门提亲了。”   李焱听罢,只是淡淡一笑。   潘家公子又问了一句:“不知你们二人何时成亲?我也好讨一杯喜酒吃。”   李焱道:“看她的意思。”   “看姌娘的意思?”潘公子朝薛令微看去一眼,又道:“不如年后,我帮李兄在衙门谋个差事如何?”   潘家公子见他们来这么些日子了,李焱都没有找一份活计,不免好心问了一下。   “多谢潘兄好意,年后我自有打算。”   潘家公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李焱并不想与潘家老大深交,他是衙门的人。可潘家公子很乐意跟他往来,他也不好太不给情面。   那边,潘婉婉和陈容君一人要了一个糖人,见薛令微不挑,便问了一句:“姌娘,你挑一个。”   薛令微勉强一笑:“我……不太喜欢这个东西。”   陈容君诧异道:“这个挺好的啊,你怎么会不喜欢啊?”   薛令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其他的,看到旁边有卖珠花的,便赶紧转移话题:“旁边的珠花挺好看的,咱们去挑挑。”   陈容君和潘婉婉的视线立马就被吸引过去。潘婉婉招呼兄长过来付银子,三人便又忙着去挑珠花了。   薛令微本来都不怎么会主动想起赵珒,但今日恰巧看到这个糖人摊,让薛令微不得不下意识去想起来。 第62章   多日消失的不安又开始隐隐浮上心头。薛令微暗暗劝自己又在庸人自扰, 都快两个月了, 赵珒都没有找到他们,或许是早就放弃了。   她逃走, 皇上那边必定也会知道,或许皇上会派人寻她也说不一定,只是目前, 并没有任何人找到他们。   或许她真的可以安下心了。   除夕的时候,薛令微做了一桌子的菜, 大部分的菜式都是潘婉婉和陈容君教她的, 基本是杭州菜。   李焱是杭州人氏, 所以薛令微做的大部分都是杭州菜。   李焱看到那一桌子菜的时候,愣了好半天。   薛令微看他发愣,伸手往他眼前挥了挥,问:“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这些菜?”   李焱回神,微微一笑, “不是, 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做过家乡菜了, 所以……我就有些意外。”   看到李焱不是不喜欢, 薛令微便放心了。她将筷子递给李焱,问道:“那以前是谁在给你做啊?你的母亲?”   “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是被舅母带大的,后来……”李焱没说下去。   薛令微想大概是提起他的伤心事了,便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 今日除夕,咱们开心一些。说来这也是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咱们以后,都要一起平平安安的,反正我也学会了一些杭州菜,以后我就代替你舅母,给你做饭。”   李焱听她这话,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薛令微还茫然的不自知:“怎么了?笑什么?”   “代替我舅母的意思,是想当我的舅母?”   薛令微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傻傻一笑:“意思你懂就好了。”   去年除夕,薛令微是在福州过的。那时候离她刚被废为庶人不久,说实话,她还不是那么习惯那种生活。   而且,还有一个王陈氏对她百般刁难,甚至是除夕都不想叫她安生。   她讨厌极了王陈氏,不过算不上恨。薛令微并不会轻易去厌恨什么,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去过的足够高兴一些。   今夜有李焱陪着她,带她去街头踱步,在深夜的时候,带着她悄悄跃上高楼屋脊,坐看烟花十里。   这个除夕薛令微过得很是开心,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身心舒畅过了。虽然只过了一年,但对于薛令微来说,却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以前我还是郡主的时候,年年都有这样的烟花看。”她双手捧着脸,望着满城烟火和时不时升空的烟花,“好想以后也能像今夜这样。”   这样的自在。   李焱侧目,紧紧盯着烟花绚烂之下她清澈的双眼,道:“会有的。”   薛令微回头迎上他的目光,对他浅浅一笑:“幸亏是有了李大哥。”   ——不然她现在都可能还在京城,还在那座让她日日夜夜都在提心吊胆的督公府。   她只希望日子能这样一直平静下去。   薛令微发现李焱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李大哥,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李焱有点不太敢说出口。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我们之间难道还需要遮遮掩掩吗?”   李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下片刻,他还是问了她一句:“那么你……想今后都与我一起看烟花吗?”   薛令微愣了愣。   她知道李焱问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李焱对她很好,他也没有避讳过他对自己的某些情感,这些薛令微大概都知道。   李焱问出这句话之后,全身就像被人施了什么咒一样,每一寸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着。   同时绷着的,还有他的心。   他在妄想,可是……他也想这么妄想一下。   好一会儿,薛令微脸上那片刻的僵硬在又一枚升空的烟光下突然化开,“以后若是就这么过下去了,跟李大哥一起看烟花,也不错啊。”   薛令微长得很美,不是庸俗的美,也不是绝尘的美,而是介于之间那一种人间难寻的美。   难寻,是因为她还有别人难以拥有的善良和单纯。   薛令微不知道自己的笑对于李焱来说,有多难抗拒。   李焱也从不想着抗拒,这样难寻的明媚,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抗拒?   这个问题薛令微想过很久。或者可以说,这两个多月她基本也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当初在福州,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只是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回京城后她本来都忘了李焱对自己说的话,李炎既然是赵珒的人,那她就不可能跟他待在一起了。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竟然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薛令微不会想的那么远,李焱对她很好,助她离开虎穴龙潭,更是冒着危险在为她做这些事情,她自问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李焱的,若是他要她与他为妻,她也不会反对。   毕竟她不讨厌李焱。   薛令微回完那句话之后,看到李焱傻在那里没说话,觉得奇怪:“怎么了李大哥?”   李焱生怕自己是听错了,这回便直接说的明白了一点:“我的意思……是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李焱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这句话之后,脸都红透了。   “若是你想让我做你的妻子,我也愿意啊。”薛令微看着他红红的脸,不明白他说句话为什么脸会这么红。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焱的声音竟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薛令微会这么直接就答应了他。   “嗯,真的。”若是要一直这么过下去,总不能一直跟李焱还是兄妹相称一辈子吧?那样在外人看来,好像也不是个道理。   李焱的心噗噗跳着,对面的薛令微根本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有多紧张。   以及那前所未有的雀跃。   这回,比在福州时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的时候还要激动和兴奋。   因为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薛令微看他半天不说话,莫名其妙的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只是……”李焱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答应我。”   “我要是不成为李大哥的妻子,也没法跟李大哥每年都在一起看烟火吧?要是我不是李大哥的妻子,我肯定不能跟你一直住在一起,毕竟你迟早都要找别的姑娘一起看烟火的。”   李焱一直保护她,她欠了他很大的恩情,既然她想让她做他的妻子,薛令微想,自己只有以这个回报他了。   “不。”李焱立马解释道,“除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跟谁一起看烟火。”   “知道了知道了,李大哥对我这么好,不就是名正言顺陪你每年看烟火么?我陪就是了。”   李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在妄想,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妄想过了头。   可是那又如何?   就让他这么一直妄想着,也不错。   ……   京城,朱雀楼内。   七年前朱雀楼遭遇了一场大火,次年在成德皇帝的旨意下又开始重建,用了三年才重新建好。只是那那回刺杀和大火,后来长公主就再也没有将爱女的生辰宴设在朱雀楼。   赵珒负手立于窗前,观望满城的华灯,和不灭的烟火。   除夕之夜的京城灯火如昼。赵珒已经独自在这里站了好几刻钟。   钱仲来到他身后,道:“督公,皇上有旨。”   赵珒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自从安阳郡主离开之后,督公很多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沉默,甚至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以前郑贵妃每每有事传督公,督公都会去,可自安阳郡主离开之后,督公就不怎么去见郑贵妃了。   钱仲摸不透赵珒的心思,但皇上要见督公,总不能驳了圣意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督公,皇上有旨,要您入宫。”   赵珒这才回问:“是什么事?”   “事关……薛淑河的。”   赵珒听了,冷笑:“这个,皇上应该去找池台。”   “可是……”钱仲无言以对。   赵珒干脆直接忽略过这个问题,转身问他:“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钱仲回答:“没有。”   须臾,只听赵珒冷笑了一声。   “她倒是聪明,竟能借着这个机会逃走了。”   “是属下之前疏忽,没有料到,李焱竟然回来了。”   后来追杀了一段时日,他们才发现蛛丝马迹,带走薛令微的,竟然是李焱。   显而易见,这是早就预谋好的。   “督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钱仲知道当初赵珒销毁了李焱在锦衣卫司档案的事情,那不就是默许李焱可以带走那安阳郡主吗?可是现在两个多月了,即便薛令微跟李焱消失的无影无踪,赵珒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赵珒道:“为什么不查?只要我在一天,即便是她死了,也要把尸体给我找回来。”   钱仲顿了顿,只得回道:“属下遵命。”   ——只要他赵珒还活着,不管多久,他都会把她找回来。   ……   后半夜回家,等薛令微睡着了以后,李焱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李焱已经决定,在等一些时日,他就娶薛令微为妻。   不过刚关上门,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犀利的朝一个角落望过去,冷冷出声:“是谁?”   帷帐后走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李焱看到那男人之后,眉头又深锁了几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焱,你可真是让我好找。”那男人不避讳的直接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已经凉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你还真要隐居了不成?带着长公主的女儿?”   李焱戒备的审视他,质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男人放下茶杯,坦然道:“拾光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珒还搁这装什么深沉,老婆都要嫁给别人了。   装得我都受不了。 第63章   那男人看到李焱如此戒备他, 不由得笑了笑:“何须这样防备我?既然拾光能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那我肯定不是你的敌人。”   “可你为皇上效力。”李焱平静的道了一句。   男人听了,只是轻笑了一下。   “元易, 你还是实话跟我说了吧。”李焱早已看出了什么来,就等对面的人跟他坦白。   元易承认的痛快:“没错,我是皇上派来查那个小郡主的踪迹的, 不过皇上可不知道是你带走小郡主的。”   “皇上找安阳郡主的目的是什么?”   元易道:“自然是恢复她郡主的身份。”   李焱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皇上若是先于赵督公找到安阳郡主,就会以护驾有功而恢复安阳郡主的身份。皇上的意思, 应该不比我多说了吧?”元易对李焱并没有隐瞒什么, 如数奉出。   李焱大概已经猜到了, “皇上是想要安阳郡主成为第二个长公主不成?”   “那倒不全是。”元易顿了顿,“皇上是要一个能为他掌控的第二个长公主。”   李焱断然说道:“那你们的算盘是打错了,安阳郡主虽然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但她不是长公主,没有长公主那样的手段和城府, 皇上若是这样打算, 不但没有任何结果, 还会害了她!”   元易听罢, 似笑非笑:“看来你对那小郡主了解甚多啊。”   “元易,你我各为其主,我不想与你交手。”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来就是带小郡主回去复命的?”   “难道不是?”当年皇太子暗部为了养精蓄锐,扩充势力,从而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或是因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的孤儿, 培养训练成百里挑一的个中高手,李焱和元易便是其中之一。   元易低笑几声:“什么各为其主,锦衣卫司都没有你的档案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倘若你们藏的好,赵督公和皇上的人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我现在找到了你,你觉得,你真的能跟小郡主去过那男耕女织的日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是跟两个探子一起找到这里的,不过,我已经把那两个探子灭了口了。”元易起身来到李焱跟前,“我只是想在皇上知道安阳郡主的踪迹之前,看看你想如何选择,但我要跟你说明一点,长公主私底下一直都蓄养着精兵,足足五万,就是为了以防万变,虽然长公主死了,精兵也随之人间蒸发,但不代表这上万号的人就不存在了。你觉得,皇上恢复那小郡主的身份,是为什么?当初杀长公主是突然的事情,长公主身后那些人马,金银,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清点干净的?”   李焱顿时了然。   所以皇上并非是单纯的让安阳郡主回京便与监视赵珒,而是为了长公主背后的那五万精兵?!   李焱又突然联想到什么:“莫非督公他……”   “赵督公或许正是知道,所以才会将安阳郡主这个所谓的陷阱留在身边,任由其监视,他们君臣之间的事情,我们也只能看破不说破罢了。”   难怪皇上会特意去福州,又给他设下陷阱引他离开,还亲自登门劝薛令微回去。   没想到,他们打得算盘都是这个?   “皇上若是得到这支精兵,不管是赵督公,还是郑贵妃,都不足为惧。”   李焱望着元易讥笑:“你将这些告诉我,难道是觉得我会任由你把她带回去交给皇上?皇上还不知道吧,他的人想杀了她!”   元易耸了耸肩:“手下的人什么想法,皇上又怎能谁都管得住?不过皇上已经知道了荣娘的事情,今后,诸如此类的事不会再发生。还有,我当然不觉得你会任由我将小郡主带回去,我说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选择,你有什么选择,作为曾经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我都会帮你。不然,我不会把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探子先灭了口。”   李焱审视了元易半晌,虽然各为其主,可他与元易,是曾经浴血奋战,为对方挡后背冷箭的交情,纵然早已不相为谋,但李焱也不是不全信元易。   “如果我说,我只想带她走,你也能帮我?”李焱试探的问了一句。   “自然可以。”元易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只是他后面又添了一句:“只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这样的后果,就是让你我二人赔上性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是天下的君王,那五万精兵,皇上怎能会轻易就此罢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那小郡主,可你擅自带她逃走,若是先被赵督公抓到,你们还会有什么活路?皇上不会罢休,赵督公更不会,小郡主怎么说与皇上都是表亲,倘若小郡主去跟赵督公一路了,难道,你想让小郡主落得跟她母亲长公主一样的下场不成?   李焱自然懂元易说的道理,若是那上万精兵被赵珒得到,这岂非是要谋反?   安阳郡主怎能背负这些?这本与她无关。   “李焱,你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我今日也不是作为皇上的人来跟你说这番话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审时度势,有些东西固然美好,可若不对应天时,那就只能仰望。你我自入了这局,就再也不能妄想真的能有什么自由。同样的,安阳郡主也一样,这已经不是个人的事情了。”   李焱沉默了许久,蜡烛都烧去了好大的一截。   最后,只听他低低一叹,望着跳动的烛火,异常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了。”   ……   薛令微第二日睡到快到午时了才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李焱正拿着碗筷进来。   “李大哥,你怎么不叫我啊?”薛令微抻了抻腰,诧异的盯着桌上色香俱全的饭菜,惊叹:“李大哥,你居然会做菜?”   “这不是我做的。”李焱将碗筷放下,“赶紧去洗把脸,好来吃饭。”   薛令微看李焱拿了三副碗筷,狐疑问道:“有客人?”   刚一问,元易便从外面回来了,拎着两坛酒,刚好听薛令微问了那么一句,便接话:“客人是我!”   薛令微转身就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突然出现,登时愣了一愣。   元易冲她眨眨眼,笑了一笑:“姌姌姑娘,你好啊。”   虽然元易出现的有些突然,但元易说话热情,又开朗,薛令微很快就接受了。   后来李焱介绍,薛令微才知此人是李焱的发小,也是好兄弟。这回是听说李焱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看一看的。   “这是上好的刀子烧,我跑了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元易给李焱倒满又给自己倒满,最后对薛令微道:“姑娘家的,我就不给你倒这酒了,你还是尝一尝我的手艺,我可比李焱这小子会做菜多了。”   薛令微拿过那酒坛子,道:“我也会喝酒,今日你是客人,我若是不喝点,怎能说的过去?”   元易提醒道:“这刀子烧可烈的很,你喝不来的。”   ——况且这安阳郡主出身高贵,肯定只喝的惯那些宫廷玉液,哪里能喝的了这民间糙粮酿造的酒?   薛令微不服,她以前就挺喜欢喝酒的,喝过许多的酒,这一点大概是随她母亲,她母亲长公主就极其喜欢饮酒,所以公主府曾有个地窖,里面放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酒,都是极其名贵的。   不过薛令微并没有喝过刀子烧。   见薛令微也给自己的碗里倒了一碗,然后又抬起来敬自己,然后又先自己一饮而尽,元易都傻眼了。   刀子烧确实烈,一口下去,呛的薛令微连连拍着胸口咳嗽了好几下才顺过气。   她还真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喝的有些急了。   “哎哟我说姌姌姑娘,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元易看着自己的酒碗,“我要是不干,可就没面子了。”   说罢,元易也跟着一饮而尽。   过了会儿,薛令微觉得脸有些发热,她转过那坛子又看了一眼,“这酒劲怎么那么大?”   元易嘿嘿一笑:“我都说了,这酒烈的很,容易上头,你们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喝。”   薛令微觉得头有点晕,她真是低估这酒的烈性了。   李焱见状,赶紧给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喝点这个汤或许会好些。”   元易见她开始有些晕了,想打趣她,便故意拿起酒坛佯装要给她倒:“要不我再给你来一点?……”   “元易!”李焱轻呵斥住他,元易嬉皮笑脸的:“你跟我急什么?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哪能真的让你的姌姌姑娘喝这玩意儿啊……”   “喝就喝!有什么不敢的?”薛令微不甘的就要拿元易手里的酒坛,元易赶忙收回,道:“我开玩笑的,你喝一碗也就够了,再喝就得倒了,要是喝出个好歹来,李焱可不会放过我。”然后元易又忙给薛令微碗里夹菜:“来来来,还是吃菜,尝一尝我的手艺,千万不可浪费啊——”   最终在元易的阻拦下,薛令微再没喝过一口那酒。   但那一碗酒,让薛令微的胃火烧一般的难受,后来吃的东西她全吐了,人也晕的很,李焱照顾了她吐了好半天,并把元易踢去煮茶。   喝过茶,薛令微晕的只能先去睡上一觉。下回她再也不敢这样逞能了。   待薛令微睡下之后,李焱从她房间出来,轻轻将她的房门关上,便看到元易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喝剩下的刀子烧。   见李焱过来,元易才道:“没想到这小郡主性情倒是天真的可爱,我还以为长公主不是什么善类,她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呢。”   李焱看着天边,道:“她不一样。”   “是是是,她不一样,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么护着。”元易将酒坛子放到一边起身,“估计其他人也要赶过来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咱们去迎一迎?”   李焱缓缓阖了下眼,叹了口气,有几分无奈,可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那就走吧。”   ……   薛令微醒过来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下午了。   睡了一觉,脑袋里面还是有些晃着疼,她揉着太阳穴下床,脚胡乱塞进绣鞋里套上,想出去找李焱。   可一打开门,看到屋子里平白无故的多了好些陌生人,还配着刀,薛令微顿时就傻眼了。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椅子上,身着玄青色圆领便袍的赵珒!   赵珒同样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他的神色平静的过于淡漠,看不出有丝毫的波动。   可却让薛令微觉得如天塌了一般惶恐。 第64章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 慌忙退到自己的房间里, 反手就将门栓别上。   薛令微背靠在门上,心一直都没法平静下来。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 赵珒会出现在这里?   薛令微宁愿相信自己是因为喝了那刀子烧而出现了错觉。又或者,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可这并非是一场梦。   外面有脚步渐渐接近,薛令微浑身血液仿佛都开始凝固了, 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外面的人在她背后的门那边站定。   “出来。”   薛令微头皮发麻, 心因为太过紧张跳的又沉又缓。   赵珒对着那道紧闭的门, 再次出声:“薛令微, 出来。”   薛令微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赵珒真的找到她了,他真的找到她了!他就在门口,她怎么敢出去?赵珒一定不会放过她,若是她出去, 真的落到他手里, 他一定会万般折磨她!   薛令微死死抵住门, 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紧闭着眼,全身绷紧。   这一道门是唯一隔开她跟赵珒的屏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处可逃,只得跟他这么僵持下去。   赵珒见里面的人不回应,声音又沉了一沉:“薛令微,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薛令微猛地睁开眼。   她当然记得,赵珒说过,如果她再逃,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原本以为这两个月相安无事,她就能放下心了,她也曾暗暗想过,赵珒找不到她,也就放弃了,毕竟她在福州那一年,他都没有去管过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赵珒会这么突然的就找到了她!   薛令微此刻就如同站在一根细丝上一般,仿佛一动,她就会跌的粉身碎骨一样。   “薛令微,你只要出来,跟我说两句好话,我就考虑放过你。”   可是现在不论赵珒说什么,薛令微都不信。说好话?此时此刻的她根本说不出任何好话,她也没法说。   不论赵珒说什么,里面的人都不予回应,赵珒彻底没有了耐心,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她就在门那里,于是抬脚踢了一下门,语气重了几分:“你以为这门能挡得住我?”   在赵珒踢了那一下门之后,薛令微吓得一大步错开,再回头惊恐的望着被她别上的门。   须臾,她迫使自己冷静了一点,大概是觉得这道门确实不可能挡得住赵珒,想也不想,就往窗子奔去。   她刚推开窗子,便听到赵珒已经在踹门,她慌得手脚都在发抖,连逃跑的动作都不能顺畅自如。她一条腿还没跨出窗子,门就“哐当”一声被人踹开。薛令微吓了一个大激灵,然后就看到赵珒那张令她惶恐害怕,阴鸷的脸。   “下来。”赵珒就站在那里,冷声命令。   薛令微惶然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她急了,朝他大喊:“你别过来!别过来!”   可赵珒哪会听她的?他直接来到她面前,看着惊惧万分的她,突然笑了笑。   赵珒这一声笑并未让薛令微觉得轻松,反而让她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不错,居然连我都差点骗过了。薛令微,你很有本事,竟能让我的手下心甘情愿顶着危险带你走,你跟我说说,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我的人这么甘愿为你而背叛我?”   见她不说话,赵珒又接着缓缓说道:“难道,是因为你这张脸?”   薛令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避开他的眼神,猛的摇头。   赵珒却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冷冷笑着:“这张脸确实有让男人动心的资本,只是你未免太过天真了,以为离开了京城,我就找不到你了?”   薛令微颤抖着,声音轻细如蚊,带了几分无奈和乞求:“赵珒,放过我吧……”   听到她这话,赵珒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他只是轻轻一笑,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滑到她的脸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问她:“为什么说要让我放过你?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就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   “不,不是,我……”薛令微看到赵珒那比冬日的冰还要冷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不是什么?薛令微,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赵珒犀利的瞧着她,“啊……我知道了,你想要郡主的身份?我不是说了会给你?不是想要铲除我吗?不留在我身边又怎么能除掉我?就这么跑了,可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啊——”   薛令微闭着眼不去看赵珒,她猛的摇头,一个劲的否认:“我不要,这些我都不要,我不要什么郡主之位,也不要回京城!我不回京城!”   “不回京城?你以为即便我不找你,你就不用回京城吗?薛令微,是我对你太纵容了,有些事情你怎么总是学不会?”   “我要学会什么?我该学会什么?这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我根本一点都不想要!”薛令微失控的吼了出来,原本只有惶恐的双眼终于有了别的东西,是从心底升腾的愤怒,她对他说了一句:“我不想待在你身边!你有你的郑贵妃,你是郑贵妃的,而我的赵珒,早就已经死了!”   赵珒根本不知道她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盯着她,质问:“你现在就这么厌恶我?”   “对!我讨厌你!就是很讨厌你!凭什么你要把我强行绑在你身边?我不想待在你身边,赵珒,我恨极你了!”薛令微红了眼,既然怎样都无路可退,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她冷笑了两声,“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对我好我就会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怎么可能呢?!我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你!一直都是你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怎么,难道你会妄想我真的喜欢上一个太监吗?!”   赵珒眼底怒色渐起,他沉着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你再说一遍?!”   薛令微狠狠甩开他的手,从窗子上下来,“说就说!不妨直接跟你坦白了吧,你再怎么装成以前的样子,你都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赵珒,你对我好无非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留在你身边而已,你以为我那么糊涂么?我一直都不想待在你身边,从进你府里那一天起,我就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离开,我真是遗憾,当初没有听我母亲的话直接杀了你,不然现在我何须过得这样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赵珒怒目圆睁,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你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这么说,之前你那些温顺,说会留在我身边,全都是骗我的了?”   薛令微冷笑:“难道就允许你当初骗我,不允许我如今骗你么?!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那些都是假话?你不就是喜欢听我骗你吗?我满足你了,我堂堂长公主之女,即便成了庶人,也不会跟一个阉人在一起,我是疯了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吧?你别痴心妄想了!”   薛令微就是要不惹恼赵珒不罢休,什么话都往绝了的说,她早就受够了,与其让她继续回京那么负累的活着,不如直接激怒赵珒,让他亲手杀了她。   薛令微的话太绝情,赵珒浑身都透着一股重重的戾气,他的手死死攥紧,似是在极力隐忍,手指关节都攥的泛白,“你,有胆量就再说一遍!”   “说就说!死太监,我早就受够你了!”薛令微破口大骂,她老早就忍不了了,本来只是为了激怒赵珒,没想到对着赵珒说这些话竟然如此痛快,“我堂堂安阳郡主凭什么要在你身边受这样的窝囊气?还被你的姘头三番两次的陷害!试问我又凭什么继续待在你身边?留着让郑贵妃害死我么?你那么喜欢郑贵妃,当初不如直接任由我被她毒死,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活着就是为了折磨我?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赵珒终于被完全激怒,忍无可忍,他没控制住一把朝薛令微的脖子掐去,但手碰到了她的脖子,却没有真的掐住她。   他看到她眼中赴死的那抹决然,像是被突然刺痛到一样,他的手竟也有了些颤抖。   薛令微已经准备好被他杀死了,她当今天是自己的最后一天,在赵珒的手附上她的脖子之时,她又一次想起了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第一次给她带来蜜糖的人,以及在朱雀楼大火,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安危的人。   她依恋和信赖的人,原来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朱雀楼的那场大火里。   那么眼前的人又是谁?   眼前的人谁也不是,纵然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他也不是她心尖上的那道纤尘不染的月光。   赵珒满是怒气,悲哀的那张脸逐渐淹没在薛令微的泪水里,她的眼泪滚落到他的手上,一滴又一滴。   赵珒不知在她眼里看到了什么,霎时一怔。   “你不是赵珒。”薛令微无声流着眼泪,语气几乎是平静的,在陈述一个事实,“赵珒死了,死在朱雀楼的大火里了——”   这句话在对赵珒说,也在对她自己说。   赵珒错愕的看着她,片刻,他道:“……你都知道了?”   “我是都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跟郑贵妃之间的所有事!”   赵珒怔怔的看着薛令微,一瞬也不瞬。   他松开了她,沉默了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   薛令微抹去眼泪,她不想对着这个人哭。这个挂着赵珒的皮囊,欺骗她多年的人。   二人一同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赵珒的属下进来,才打断了二人的沉默。   “督公!李焱已经抓到了。”   赵珒回头看向那名乔装成百姓模样的侍卫,神色又恢复往日那般的威严和冷厉,“只抓到李焱?”   “其他的都逃了。”那侍卫道,“我们也没法继续追下去。”   “怎么?”   侍卫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都是皇上的人,其中一个人,是元易。”   听到元易这个名字时,赵珒并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薛令微,在听到那侍卫说的话之后,错愕道:“元易……是皇上的人?!”   明明之前一起吃饭,李焱还说,是他儿时在杭州的发小。   赵珒回头看了眼薛令微不敢置信的表情,哂笑:“或许你还不知道,你信任的李焱,私底下其实已经在打算把你送回京城了。”   “不可能!”薛令微不信赵珒的,她指着那侍卫,看着赵珒冷笑:“这是你安排的一出戏吧?赵珒,你不就喜欢做这种事情吗?”   赵珒并不在意她信不信,只道:“李焱是我的人,如今他私自带我的侍妾逃走,又背叛了我,你觉得我会如此处置他?!”   “赵珒,你若是敢动李焱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赵珒看着怒红了眼的薛令微,冷笑:“这么在意李焱,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珒轻哼了一声:“那看来你是很在意他了?”   “我在意他又如何?”   薛令微冷眼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扎在了赵珒的心上。   “既然在意他,那就先乖乖跟我回京城去。”   “我不去又如何?!”薛令微仰着脸怒问。   “不去?”赵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狠厉:“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死。薛令微,这么久都忍过来了,既然不舍得让李焱伤到半分,你就算不愿意跟我回去,也得跟我回去!” 第65章   这半日, 京城就下了两场雨。薛令微坐在窗前, 看着外面还未长出花苞的月季和外面的雨,一瞬也不瞬。   八天前, 她终还是跟着赵珒回到这京城来了。回到这她厌恶的地方。   这个她自小便生长在这里的京城,有朝一日,她竟会如此的厌恶。   李焱被关在督公府里的地牢里。自被抓之后这几天, 她拢共也只见过李焱两次而已,第二次是前天刚回京城, 李焱被抓到牢里的时候。   赵珒不允许她见李焱, 她便再没有理过赵珒。   现在已经过了未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人轻微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来人是谁。   可她现在心里厌烦了他,甚至是不想看到他。   须臾,赵珒对着她的背影问了一句:“怎么不吃饭?”   薛令微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他。   赵珒手里端着一只食盘, 有一碗八宝羹, 红烧鸡肉和炒青菜。见她不理他, 便将饭菜放到桌上, 带着命令的语气又说了一句:“过来吃饭。”   薛令微却回了他一句:“我要见李焱。”   赵珒刚放下食盘的手一滞,脸色沉了沉,冷哼:“你就这么关心李焱?”   薛令微听罢,再没有回他任何话。   ——李焱是因为她才被赵珒抓到的,她不想李焱受到任何伤害。   “薛令微,你这么信任他?”赵珒话里带着一股酸劲, “对他比对我还要信任?”   “是。”薛令微干脆利落的回了一句,“李焱不会逼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不知道就不代表没有。”   薛令微不想听他继续讲,没好气的又继续说了一句:“我要见李焱!”   她不知道回来后赵珒对李焱做了什么,她要亲眼看到他才算安心。   赵珒耐着性子,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命令她:“先吃饭!”   薛令微抬眼冷冷的望着他,依然只有那一句:“我说了,我要见李焱!”   赵珒的脸色愈发的不好,他抓着薛令微的胳膊,问道:“我要是不让你见又如何?”   “不让我见?那我就饿死在这里!”   赵珒冷冷一笑:“你威胁我?”   “是又怎样?”薛令微话说的狠,却并非是开玩笑的,“但若是你真的杀了李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珒听她虚张声势的威胁,不由得哂笑:“不会放过我?我倒是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不放过我。”   薛令微怒视着他片刻,最后撇回头去。   不过,二人这么僵持了须臾,赵珒想了想,还是答应她了。他松开她的胳膊,道:“我可以允你去见李焱,但你要先把饭吃了再说。”   薛令微见赵珒终于松口,本来僵硬的神色顿时动容,不过她根本不想吃什么饭,就对赵珒说道:“你先带我去见李焱。”   赵珒语气强硬:“先把饭吃了,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去。”   “我不饿!”   “那你就别想见他!”   薛令微再硬也硬不过赵珒,更何况赵珒已经松口,她没必要再激怒他惹他生气,于是不再耽搁起身就去吃饭。   本来她只是吃了两口敷衍一下就作罢的,结果赵珒却盯着她吃掉了大部分的饭菜。   最后,赵珒允诺她去见了李焱。   牢中,李焱手脚都被上了铁铐。见到薛令微来,张唇下意识本想说什么,可看到后面跟着的赵珒,万千言语便尽数吞入腹中。   “李大哥!你可还好?”薛令微隔着牢门上下观察,未发现李焱身上有什么伤痕。   她回头冲赵珒冷冷的说了一句:“开门!”   赵珒倒是依她,吩咐人将牢门打开。   牢门打开之后,薛令微几大步便奔到李焱跟前。牢里光线有些暗,她怕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所以到李焱跟前的时候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不放心的询问:“李大哥,你没有什么事吧?”   李焱淡淡一笑,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薛令微并不相信赵珒,她靠近李焱,又低声问了一句:“是真的?”   李焱颔首。   这一幕落到赵珒眼里,让他不痛快极了。   ——他之前从未想到过,薛令微会如此担忧李焱。   赵珒本来是不愿让薛令微来见李焱的,她不信他的话,却无条件的相信另外一个男人。   那他就要让她好好认清自己究竟有多单纯。   赵珒在牢门外看着他们二人窃窃私语,就好像他们是天造地设幸福的一对,而他只是一个多余的人一样。   赵珒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她忽视的感觉。   “李焱。”   赵珒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响起,然后走向他们。   薛令微见他进来,立马站起来,挡在李焱身前,警惕的看着他。   赵珒皮笑肉不笑:“就这么怕我杀了他?”   薛令微紧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浑身上下充满戒备。   “倘若我真的想杀他,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挡得了我?”   薛令微仍然一声不吭,护在李焱身前。   “让开。”赵珒冷着脸说了一句。   “你想干什么?”须臾,薛令微问他。   赵珒不跟她做多余的解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欲将她往旁边拉。薛令微卯足了劲一把甩开,瞪着他。   “来人!”赵珒脸色难看极了,对听到命令进来的两个守卫吩咐:“把她给我拉到一边去!”   薛令微拧不过两个守卫一起将她制在地上跪着,怒火一下子就全部上来了:“赵珒!你放开我!”   赵珒冷冷睨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她。目光重新移到李焱身上,却看到李焱望着薛令微的眼神亦是满脸的担忧。   赵珒胸口立刻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来,烧的他不是滋味。   李焱阖了下眼,抬头看向赵珒,语气却是另一番平静:“督公,莫要为难她,是卑职的主意。”   “李焱,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你会选择站到我的对立面。”   “卑职从未想过与督公为敌。”   “是吗?”赵珒轻嗤了一下,“那你跟元易想悄悄将她送回京城,送到皇上手里,此事又如何解释?”   李焱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薛令微,满眼歉疚。   “事已至此,卑职再无话可说。”李焱知道赵珒不会放过他,即便他没有想过背叛赵珒,可他确实是在这件事情上选择站在皇上那一边了。面对或许就要到来的死亡,他并没有半分慌张和恐惧,而是比刚才还要平静:“卑职知道督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卑职确实背叛了督公,这条命是督公当初给的,督公若是想要收回,卑职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恳求督公,不要怪罪安阳郡主,是卑职想带她走的,安阳郡主只是听信了卑职的话,一切罪责,卑职愿毅力承担。”   半晌,赵珒才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问了一句:“李焱,你很喜欢她?”   李焱怎么会看不出来赵珒眼底的那簇火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惹恼了赵珒,因为他对最不该动情的人动了情。   他没有再说话。   赵珒亦没有再问别的,须臾,直接给了李焱两个选择:“自刎,服毒,你选一样吧。”   薛令微听到赵珒突然就给李焱下了死刑的命令,一边挣脱按着她的守卫,一边冲赵珒怒喊:   “赵珒!你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赵珒没有看薛令微一眼,继续对李焱说道:“选一样吧。”   李焱释然一笑:“全凭督公做主吧。”   “李焱!你疯了吗?不要听他的!你已经不是他的下属了!”薛令微见赵珒不理会她,转而对李焱慌忙的喊,“李焱!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李焱不敢看薛令微,他确实骗了她,也想将她送回皇上的手中,纵然身不由己,只能如此,可他……还是骗了她。   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赵珒置若罔闻,直接唤了钱仲进来,将匕首和毒.药放在李焱面前。   薛令微见状,使出全身的力气从那两个按着她的守卫手下挣脱,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到李焱面前。赵珒也没有阻止她,任由她将那瓶鸩毒砸了个稀碎。   李焱万万没有料到薛令微会过来,见她又要去拿那柄匕首,生怕她会拿那把刀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所以他便先她一步将那把匕首夺了过去,第一次重着语气喊了她一声:“姌娘!”   薛令微望着李焱怔愣了一下,接着李焱便看到她的眼眶红了,有晶莹似乎要夺眶而出,可却被她生生止住了。她转过身跪在赵珒跟前,直视他,过了一会儿,她软了软语气,求道:“赵珒,我求你……放过他。”   她当着他的面维护另外一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叫赵珒觉得心子像是被人用细针不断的刺中一样。   看不见血,却瞬间叫他千疮百孔。   须臾,只听赵珒倏的冷笑:“放过他?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薛令微直直的跪着,垂在两侧的手指缓缓攥起。   她终于还是强迫自己缓和了下脸色,语气也不似刚才那样强硬冰冷。她道:“赵珒,你若是放他离开京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薛令微觉得,赵珒只不过是想让她服软,只要她对他服软,对他依从,或许他就能放过李焱,不管有用无用,她都想要试一试,眼下她唯有试一试!   可她不了解赵珒,她不懂现在的他,所以不知道在赵珒心里,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目的。   她此时此刻的服软却成了赵珒眼里和心里的刺,这更加让他的胸口不痛快。   “薛令微,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顺从吗?”   薛令微看到赵珒眼中的狠厉,那瞬间她明白赵珒是真的想杀李焱了。   她抬眸,神色逐渐冷静。“你杀了他,我会为他陪葬。”   李焱错愕,轻斥:“姌娘!你在说什么?!”   薛令微看到赵珒愈发阴沉的脸,轻笑:“你不知道这两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吧?我已经嫁给李焱为妻了,他是我的丈夫,我当然要尽全力护着他,怎么,赵珒,你不高兴了?”   赵珒披风下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现在的他就像是风浪来临之前宁静,只不过是短暂的假象而已。   他冷厉的望着她,浑身早已充斥浓厚的戾气,“你再说一遍——”   薛令微是怕的,可若是赵珒真的杀了李焱,她会在李焱被他杀之前先自戕在他面前。   若是无望,何须继续苟延残喘?   “是不想相信吗?赵珒,我其实还有了他的孩子,你不是要我给你一个理由么?这个足够吗?”   李焱听到这话也是惊愕到不行。督公很在乎薛令微,她这么说,无疑是在激怒督公!   “姌娘!你别胡说!”李焱慌忙解释,他怕赵珒一个愤怒会因此对薛令微动手。   赵珒目光凌厉,齿间生生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会信?”   “随你信不信,反正你都不会放过我们了,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吧。我一直都喜欢李大哥,李大哥一直保护我,对我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你说你对我好,全是为你自己罢了,我跟李大哥朝夕相处,孤男寡女,你觉得真的不会发生点什么吗?你道人人都跟你这个太监一样?”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珒脸色僵硬,“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当然是真的!”   赵珒突然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再次质问:“到底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薛令微还是平静的说了一句:“真的,就是真的!”   胸口里一直不断升腾的火终于在这一刻将赵珒尽数吞没。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了让自己难受的要发狂的火究竟是什么——   是嫉妒。   说要杀李焱,想看她痛苦,都是因为嫉妒。 第66章   李焱常年跟在赵珒身边, 见赵珒这番模样便暗道不好, 他忙大喊:“督公!莫要听郡主胡说,绝无此事!郡主与卑职清清白白!卑职从未敢染指郡主!”   薛令微被他紧紧拽到他胸前, 她听到他因为生气而略粗的呼吸声。   赵珒即便是再生气,他也会对她保有一丝余地。   他看了一眼李焱,片刻, 又对她道:“你只要说实话,我就放过他。说, 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嫁给他, 还有了他的孩子?!”   李焱跪在那里, 大声说道:“督公!郡主说的不是事实,督公千万不要相信郡主所言……”   赵珒目光朝李焱横过去厉声道:“我要她自己说!”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又收紧几分,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泛白,“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 只要你说实话, 我就暂且放过他, 我不喜欢你说谎——”他朝她的腹处看去, 眼神凌厉,“尤其,是这种谎言。”   薛令微浑身轻颤,不敢看他。她知道自己虽然激怒了他,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现在赵珒又说会放过李焱,薛令微开始踌躇, 不敢吭声。   赵珒见她沉默,发出一声冷笑:“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了?”他松开薛令微,对钱仲吩咐:“钱仲,动手。”   钱仲犹豫了一下,毕竟他跟李焱也曾是生死之交,其实督公并没有一定非杀李焱不可的意思,现在督公震怒,他竟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听赵珒说“动手”二字,薛令微立马大声承认:“不是真的!我是骗你的!是骗你的!我没有怀孩子!”   然而赵珒却只是冷冷的瞧她一眼,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钱仲,还愣着干什么?”   “刚才是我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放过李焱而已!那些真的只是我骗你的!”薛令微扯住赵珒的衣袖,急忙哀求:“我求你,我求你了!你就放过李焱吧——”   “可我不信你的话了。”赵珒漠然的看着她,像是真的决意要杀李焱一样,“你刚才不是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个太监一样?你们孤男寡女这两个多月做了什么,我又怎么知道?”   “赵珒,是我错了,我不跑了,你想怎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放过李焱,你放了他……”   胸口里的妒火燃烧不减,赵珒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如此嫉妒自己的手下,会嫉妒她除了自己之外,还能对别的男人这样好,为别的男人这样求他。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缓缓问她:“薛令微,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一直都只是你的奴才而已?”   薛令微死死咬着唇,她心中难过极了,一句话也没法说出来。   “薛令微,你对我这么无情,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恨你。”   薛令微怔了怔,松开他的衣袖,无力说道:“你要恨就恨吧,只要你能放过李焱。”   ——她自始至终满心满眼都是李焱,她可曾正眼看过自己?   薛令微根本不知道激怒赵珒的,只是她对李焱的关心。   赵珒突然弯腰将薛令微扯起来,薛令微抬头惶然的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令她恐惧的表情。   赵珒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眼神比三九寒冬夜里的冰凌还要冷。   “你之前不是问我喜欢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对她残忍的笑了笑,“——是占有和掠夺。”   妒火彻底吞没了赵珒想留给她的最后一丝余地。   薛令微顿时便觉得不好,但赵珒已经扯着她的手大步出了牢门。   薛令微蹒跚的被他强迫着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赵珒要干什么,也无暇去想,只是一个劲的想摆脱他。   可若是赵珒不放手,她哪能轻易摆脱?   李焱在赵珒拉扯着薛令微离开那一瞬就暗道不好,赵珒已经恼羞成怒,他看得出来赵珒对薛令微的感情不一样,可是,在他们的了解里,赵珒根本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对于赵珒来说,只有得到,或是毁灭。   “督公!督公!”李焱想扑过去救薛令微,奈何手脚都被锁住,他根本连牢门都出不去,他只得嘶声大喊:“督公!卑职求你放过郡主!督公!卑职愿以死谢罪,但求你放过郡主!”   可人已经走远,他的嘶喊只是徒劳。   “钱仲!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求你阻止一下督公,不要伤了郡主,这一切都跟郡主无关,钱仲!”   钱仲叹了口气,道:“你放心,督公不会伤了郡主的。”   说罢,也跟着离去。   薛令微被赵珒一路拖着往卧房的方向走,薛令微还不知道,有未知的狂风暴雨即将会落到她的身上。   “赵珒!你要带我去哪里?!”薛令微气喘吁吁的被他拽着走。可不论她说什么,赵珒都是一言不发,直到将她拉到了他的房门前。   薛令微见状,顿时就慌了,她在他身后又踢又踹他都不松手,她便直接一口狠狠咬上他抓着自己的手的手背,果然赵珒吃痛,力道不由得松了松,薛令微趁机挣脱,转身就跑,可赵珒的反应永远都在她之上,她刚逃开两步,他便追上去将她拦腰扛在了肩上,一脚踢开门进去,最后将她丢到了床上。   薛令微被摔的头晕目眩,接着她便听到外面传来钱仲的声音。   “督公……”   赵珒冷冷朝门口横过去一眼:“出去!”   钱仲只得退出去,将门带上。   赵珒去将门栓别上,而薛令微已经从床上下来了,看样子是想冲出门。   薛令微没有看到角落里的木架子了,她本来担心赵珒恼羞成怒了是要对她做那种事,她环顾了眼角落,都没有那木架的踪影,想来是被撤走了。   薛令微看着挡在门口的赵珒,说了句:“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是不放呢?”赵珒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薛令微觉得赵珒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不同于以前,是她说不出的怪异。   赵珒就站在门口,她觉得压抑极了,跟赵珒独处一室让她觉得极不舒服,甚至是有些喘不过气。   薛令微绕开他,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想一下子冲出去。   结果赵珒错身长臂一拦,又将她拦腰抱起,丢回了床上。   薛令微恼了,刚坐起来,竟然看到赵珒正站在床边解腰带!   薛令微登时愣了下,“你干什么?!”   “干什么?”赵珒扯了扯唇角,“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令微见赵珒已经将腰带解下丢到一边,突然慌了。她不知道赵珒到底要给她看什么,可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赵珒能在这个时候给她看的八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想看,你放我出去。”   赵珒看她又想逃,便抓着她的两只手又按了回去,长腿压住她乱动的双腿,对她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今我就让你看个清楚如何?!”   “不,我不看,我不想知道,你放开我!”   赵珒压着她的腿动也动不了,他又跟她离的这么近,薛令微根本无处可躲。   “薛令微,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不肯留在我身边,只拿我当奴才看待,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阉人吧?若是我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太监呢?!”   薛令微突然停了反抗,震惊的看着他。   “你不是已经知道你的赵珒已经死了吗?姌姌,我对你的好,对你的喜欢你从来都看不见,你想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怎么离开我,我不想这样跟你到这一步,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对你一直都在克制着,我不想伤害你。可这是你逼我的,你竟然背着我跟我的手下私奔,以前你的眼里和心里装的都是我,你的温柔和好也只会给我,可是现在你却给了另外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当着我的面对另一个男人好,会让我有多生气妒忌?!”   “你,你……”   “我知道你从来不懂,但等下我会让你彻底明白。”   薛令微蹙眉,他要她明白什么?   可接着,赵珒已经开始扯她的衣带,还有她的襕裙。   薛令微脑中警铃大作,她不断的扭动身子想躲避他的手,可她整个人都被赵珒死死制住,途中即便是侥幸挣脱也被赵珒重新抓了回去,纵然是挣扎到发髻散乱,气喘吁吁也是徒劳而已。   赵珒三两下就将她的衣裳都除了去,接着又很快的除掉自己的。当薛令微看到某处时,顿时瞠目结舌。   霎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该说自己单纯还是太过愚笨?还是赵珒伪装的滴水不漏?她跟他待在一起那么多年,她竟一直从未怀疑过他!   赵珒望着她不敢相信的表情,问道:“这回,你该看清了?”   薛令微后知后觉赶忙收回目光,脸瞥向一边,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太过震惊,说话的声音都在隐隐的颤抖:“不、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赵珒捏住她的下巴,他额上爆着青筋,眼中的欲望仿佛在瞬间就将薛令微吞没,“我会让你好好知道,男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强!”   “不,赵珒,不要这样,我求你……”她从未见过他这么可怕的样子,也对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恐惧。   她怕的哭了,一个劲的求他。可赵珒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分开她的腿,挺身刺入。   薛令微还未说完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生生卡在喉咙,她痛的瞬间不会呼吸,脑海一片空白,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告诉我,他有没有这样对过你?”   “有没有?嗯?”   “有没有?!”   赵珒每说一句话动一下,力道一下比一下狠,带着充满妒火的掠夺,毫不留情。   薛令微痛的几乎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到底有没有?!”   “……没、没有,没有。”薛令微实在是痛极了,痛的满脸泪痕,她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   她推他,求道:“赵珒,我知道错了,你出去,我、我好痛……”   赵珒满是妒火和欲望的脸有片刻的动容,只是那丝动容稍纵即逝,他拂去她脸上的泪,他心底是心疼她的,他也有些许的后悔,可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了。   他的声音添了几分温情,问她:“以后还敢不敢跟别的男人逃了?”   “不,不敢了……”她推他,泪眼婆娑,“你放了我吧,赵珒,放了我吧……”   哪有这样容易?   赵珒按着她的肩头,却道:“晚了。”   ——他不打算放过她,她只能是属于自己的,他没有什么耐心再等下去了。若是她恨他,那就恨着吧。   薛令微不知道这样的折磨持续了有多久,赵珒对她的掠夺一直没有停过,她一直在求他,嗓子都哭哑喊哑了,他都没有理她。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赵珒对她更多的是掠夺,所以并不温柔,期间她昏过去好几次,每回又都是被赵珒弄醒,如此反复,她最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狂风暴雨结束时,已至黄昏。 第67章   天色渐沉, 房中已经掌起了灯。薛令微侧身朝里面躺着, 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枕上,颈侧, 随着汗水黏腻在脸上。   她的眼睛哭的红肿,脸色憔悴还有些苍白。中衣虚掩下的脖颈,胸前, 都是斑驳的吻痕,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也有好几道指痕淤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 赵珒从外面回来了。   赵珒早已穿戴整齐, 端着一碗鸡丝粥来到床边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 才出声唤她:“姌姌。”   薛令微阖上眼,不理他。   赵珒的怒火早就在这小半天的翻云覆雨里消散,冷静下来之后,他也觉得自己对她确实太过了。   只是已经做了,又怎能回头?   他也不是一个轻易说回头的人。   他本就想要她, 一直都想。尽管今日他是强取, 可他不愿看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别人的女人, 一想到她不是自己的, 他就惶恐。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嫉妒让他疯狂。   赵珒坐在床边,正要伸手碰她,但刚要碰到她的背时, 动作却突然顿住。片刻,他想了想,收回了手。   “姌姌,起来吃点东西吧。”   薛令微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赵珒见她不理他,并未有什么恼意。他强迫了她,对她做了那种事,她不想理他也是应该的。   不过赵珒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他直接将她轻轻从锦被下拉了起来,抱在怀里,薛令微的脸色毫无生气和波澜,她垂着眼,也不看他。   赵珒腾出另一只手拿起粥,汤匙搅动鲜香四溢的鸡肉粥,放在唇边细细吹温,递到她的嘴边。   薛令微现在讨厌极了他,在赵珒一勺喂到她嘴边的时候,便被她扬手挥开,碗碎在地上,粥也洒了一地。   她用尽力气一把推开赵珒从床上下来,只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体承受了许久的狂风暴雨已经几近虚脱,刚下床还没走上一步,腿间便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痛的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摔在地上,手掌刚好按在了一块碎碗片上。   赵珒见状立马一步来到她跟前,捉住她那只被扎流血的手,刚要用帕子帮她止血。薛令微在他碰到自己之后,又使出最大的力气推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一动下面便是撕裂火辣的痛,身上又没有什么力气,她起不来,只能坐在地上哭。   她浑身都痛,心里更痛。   赵珒又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任凭薛令微如何挣扎,怎么掐他咬他,他都不放手,一声也不吭。最后薛令微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被他抱着,靠在他身上哭。   赵珒等她哭声渐隐,就松开她准备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只是他刚拿起她的手,她就又甩开他,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赵珒沉默了片刻,重新看着她,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伤口先包好,到时候再想怎样我都依你。”   说罢,他去拿来了药粉,倒在她手心那条指宽的伤口上。伤口并不深,只要不碰水,两日不到就能结痂。   薛令微没有再反抗,但她全程只是苍白冰冷的看着他,在他给她用包扎伤口的时候,她对他说了一句:   “赵珒,我恨你。”   赵珒没有抬眼,亦或是因为不敢看她。   “你恨吧。”   薛令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讨厌赵珒,不——他不是赵珒,他是另外一个人!   在他给她包扎好那一刻,她忽然低头,抓过他的手背往上面一口狠狠咬上去,等尝到了点血腥的味道,她才松开他,瞪着他。   看到赵珒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愤怒的样子,薛令微就越生气,她咬伤他还不算,又朝他脸上打了两巴掌,她没有多少力气,那两巴掌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她不解气,左顾右盼,挣扎着起身忍着下身的痛两三步就挪到了桌子那边去,她站不稳,赵珒想去扶她,但还未接近她,她就抓住一只青花茶杯,朝他砸去。   那只茶杯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赵珒的额头,额头被磕破,渗出了点血。   赵珒本来可以躲得过去,但他并没有。   薛令微顺着桌子跌倒在地,她的双手抻着地,头发披散在身上,俨然一个女鬼。   赵珒知道自己伤了她的身体,做完他才后悔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对薛令微会有如此深的欲望,会因为妒忌发狂到失去理智。   “还气吗?”赵珒问了一句。   薛令微抬眼,抿着唇,冷眼瞪着他,看到被她砸破的额头。   可赵珒仍旧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他看她的眼神居然有愧疚和心疼。   赵珒直接拿了桌上的另外一只茶杯,递给她:“若是还生气,可以一直砸到消气为止,我不会躲开。”   薛令微冷笑,声音因为之前哭喊的太久太过而变得沙哑:“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   “是我不好,你怨恨我是应该的。”   “你也知道?!”薛令微呵了一声,“你这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从里到外,都是在骗我!”   “我确实是骗了你,我不是你所喜欢的那个赵珒,你失望,不愿接受,可一直陪着你长大的人,是我。”   “你住口!”薛令微的眼泪簌簌滚落,这是她心里最痛,亦是最纠结的地方。   “我唯一没有骗过你的事,就是喜欢你。”   薛令微大声呵斥他:“你不要说了!”   赵珒便不再继续说这个,他道:“你想怎么恨我都可以,但总得先把身体养好了,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力气来报复我?”   薛令微再没有跟他说话。   赵珒只得先作罢。   赵珒离开后,沈芸便来照顾薛令微了。   赵珒的身份对外依旧没有半点泄露,赵珒不放心别人,便请沈芸来照顾她。   薛令微无法走路,沐浴的时候,是赵珒抱着她去的,她本来很不情愿,可除了赵珒,府里也没有别人能带她去沐浴。   浴桶中已经备好热水,赵珒本来是理所当然的想帮她除衣裳,再将她亲自放入浴桶的,可薛令微很抗拒,不让他碰她,他便只好将她放下,剩下的交给沈芸。   沈芸虽然是赵珒的表姑,但看到薛令微被赵珒折磨成这个样子,终是心有不忍,在赵珒嘱咐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将他拉到外边,说道:“你对她未免太狠了。”   赵珒没有说话。   “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心性又比较单纯,你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哪能如此造作的?”沈芸的语气不免带有几分斥责,“以后可不要如此鲁莽了。”   “我知道了。”赵珒虚心受教,又道:“我要出去一下,那这里就麻烦姑姑了。”   “你去吧,我会照顾她。”   赵珒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姑姑好生照看,切莫让她做了什么傻事。”   沈芸叹了口气:“早能这样想,何须跟她闹到这般地步?有我在,你放心便是。”   之后赵珒便离开了。   浴桶里泡了些能安神祛疲,活血化瘀的药囊,薛令微泡了还一会儿,身上倒是舒服多了。   沈芸帮她轻轻的擦洗,薛令微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沈芸往日看到薛令微,她的模样都是明媚单纯的,从未有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不忍,还是想着该说点什么开导她一下。   “他这回冲动做了错事,确实是他不好。”沈芸道,“可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所以,你跟他说你嫁给了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才让他如此发狂,不知轻重,他其实……”   薛令微淡淡出声打断了沈芸的话:“是他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沈芸怔了怔,没有想到薛令微会这么想,她否认道:“不是。”   薛令微没再吭声。   沈芸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自小看着他们两兄弟长大的,后来出了变故,他们家就剩了他们兄弟二人,死里逃生,兄弟俩虽然是孪生兄弟,可性格却并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好孩子。”   “赵珒已经死了。”   沈芸并不知道她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只道:“可一直陪你长大的是他,他虽然一直在扮演的都是他哥哥……”沈芸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说这些薛令微现在不会听得进去,须臾,她最后说了一句:“……他是真心喜欢你。”   “呵。”薛令微只是轻笑了一声。   沐浴完毕,薛令微不像之前那样举步维艰,能在沈芸的搀扶下,勉强回到赵珒的房间。   她不想回赵珒那里,但因为赵珒吩咐过,所以沈芸只能将她带到那里去。   之前沈芸颇为照顾薛令微,所以即便是如今跟赵珒闹成这个样子,她也并不讨厌沈芸,在沈芸要带她回去的时候,她其实是很抗拒的,她害怕,害怕赵珒还会对她做那种事。   沈芸看出她在担忧什么,劝慰道:“你放心,他不可能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我也不会允许,你信我,我不会骗你。”沈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他是给你拿药去了。”   最终,薛令微还是留下来了。   戌时,赵珒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疲惫过度,等他回来的时候,薛令微已经睡着了。   赵珒轻手轻脚自床边坐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脸。因为泡过药澡的缘故,她的脸色比他走的时候好多了。   他能看到她衣襟下那些若隐若现的吻痕,让他又不由得想到今日的情形。   只是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她。   他从魏先生处拿了药过来,能很快治好她身上的伤和淤青。   他打开那罐药,将她的袖子轻轻拨上去,指尖挑了一点雪白的药膏,又轻轻往她手腕上的淤处涂上去。   薛令微并未深深睡去,赵珒即便动作再轻还是惊醒了她,当她睁眼,看到赵珒拿着她的手的时候,意识立马清醒。   她如倏的收回自己的手,如惊弓之鸟,坐起身来拥着被子往里面靠,警惕的看着他质问:“你干什么?!”   虽然药澡让她身上舒服了不少,可腿间的伤是最严重的,只要是不经意大幅度挪动一下,都会让她觉得十分刺痛。   赵珒手上一空,还保持着给她涂药的动作。见他如此防备自己,他的心蓦的一空,表情也僵硬了一下。   “这药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我不需要。”薛令微冷冷回绝。   须臾,赵珒伸手,想将她拉出来。   还没碰到她,她便急急的往里面缩,大喊:“你别碰我!”   赵珒顿了片刻,终如她所说没有碰她。   他起身,说了句:“我让姑姑进来帮你上药。”   薛令微还是断然拒绝:“我不要你的药!”   赵珒背对着她,缓缓阖了下眼,似乎在掩饰掉某种情绪。   “若是想让我放了李焱,你最好还是听话一点。”   丢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没一会儿,沈芸便进来为薛令微上药了。   薛令微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接受了。   许是知道薛令微不愿看见自己,所以赵珒这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薛令微一觉沉沉睡去,再惊醒时已经天明了。   这一整天都是沈芸在照顾她。昨夜涂了赵珒拿回来的药膏,今天她已经好很多了。 第68章   只是一直到下午, 薛令微都不肯进半点水米, 不管沈芸如何规劝,她都不肯吃, 也不肯说一句话。   赵珒听说她不肯吃饭,在黄昏之前就赶回来了。他接过一口未动的米粥,哄薛令微好半天, 薛令微都不理会他一下,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赵珒自认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他对薛令微比对谁都有足够的耐心了, 可薛令微油盐不进, 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强行将她圈到怀里,强迫她吃点东西。   可这样的做法换来的是薛令微更为过激的反抗。   薛令微推他,将那还烫的粥都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给的任何东西!”薛令微恶狠狠地咒骂, “赵珒, 我恶心极你了!”   赵珒被她再次激怒, 脸色难看极了。   他冷笑, 赌气丢下一句:“那你就饿死吧!——”   赵珒怒气冲冲的离开,独自去书房冷静了一会儿。   说是要她饿死,但他说的只是气话,他对怎么可能真的让她饿着?   纵然薛令微总是能惹恼他,但他对她仍旧百般无奈。这个结果是他造成的,他只能接受。   赵珒想她只是不想看到自己, 所以便吩咐沈芸适当的时候给她送吃的过去,好好劝劝她。她真的饿极了,也就会主动吃东西了。   他知道薛令微不是个死心眼钻牛角尖的姑娘,不然不会在福州过不下去的时候,选择回来。   可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薛令微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是一滴水。   她的身体本来就还在恢复中,两日没有进食,她的嘴唇开始发白,意识也开始有点模模糊糊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赵珒终于耐不住了,看到床上半死不活,全无往日里的活泼和明媚的薛令微,赵珒的心被狠狠揪起。   “你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薛令微闭着眼不看他。   赵珒将所有人都谴了出去,然后坐在床边,沉着脸看着她,说道:“你以为把自己活活饿死了,就是报复我了?又或者你觉得你死了,我会伤心欲绝吗?”   薛令微依旧不理他。   赵珒没了办法,须臾,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奈的软了下去,带着乞求:“姌姌,你就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想怎样报复我都可以,是我不好,只是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片刻,薛令微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赵珒见她终于肯看自己,目光里划过一丝欣喜。接着他便听到她说了一句:“怎样都可以?”   “可以。只要你别这么折磨自己。”赵珒真怕她会一直这样倔强的不吃东西垮了身子。   “我想杀了你。”   赵珒神色一滞。   薛令微冷笑了一下,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做什么选择。   “杀了我,就能让你吃饭么?”   “是。”薛令微面如死灰的说道。   二人相视沉默了一会儿,赵珒回她:“好。”   然后他便抽出腰后的那把匕首,递给她:“那你就杀吧。”   薛令微有些意外,他竟真的会同意自己杀他?   是在试探她,还是他觉得她不会杀他?   薛令微冷冷一笑,她才不会心软!   她从赵珒手里一把拿过匕首,用尽力气抻起身体,往他身上狠狠扎去。   两日多没有进过一滴水米,一下子起身难免气虚眼花,所以扎那一刀的时候,她头是晕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扎在了哪里,但她听到了赵珒的闷哼声,她知道自己这一刀并不浅。   她抬眼看向他,刀子是刺中了他心脏上三寸处。   薛令微紧紧的握着刀柄,目光颤抖,手也在颤抖。   她从未这样伤过人,而且,还是赵珒。   曾经放在心里喜欢不舍得别人来碰一下的人,现在却如此怨恨。可即便再怨恨,她还是没法去杀人。   赵珒知道她有多恨他了,薛令微从来不会去伤人,而今日,她却毫不犹豫的用刀刺了他。   这一刀她扎的不浅,却避开了他的要害。   薛令微不知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该用什么来形容,她只是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血慢慢渗透了赵珒左肩的官服,薛令微的眼眶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咬着唇,低声啜泣,手慢慢放开了刀柄。   赵珒抿着唇忍下骨肉被刺穿的痛楚,紧蹙的眉头尽力舒展开来。赵珒没有管身上的伤,而是问道:“现在,总该可以吃饭了吧?”   薛令微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赵珒将她揽住,她抓着自己的衣裳,脸埋在他的臂弯,哭的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珒的额头出了点细汗,脸色也比之前略显苍白,但他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拿起旁边的一碗粥,也不知是不是被薛令微刺了一刀的缘故,他的声音轻的如春风温柔:“若是觉得还不解气,你吃饱了,再杀我也不迟。”他顿了顿,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他死前跟我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薛令微哭声渐止,身子僵了僵。   接着,她又听到赵珒说道:“……姌姌,是我错了,可是……”赵珒中间停顿了许久,他从未有这般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般踌躇的时候,然后薛令微便听到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甚至是无奈还有一种恐惧的颤抖,对她道:“可是我真的……很怕失去你,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当时不该被嫉妒冲昏了头,做出这等没法挽回的事——倘若我能想到我会把你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姌姌,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赵珒从未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哥哥,确实,哥哥是很好的男子,谁不会喜欢?谁都喜欢……”赵珒的眼神有些悲凉,“姌姌,这皇权和朝堂之间的争斗,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确实是顶着哥哥的名义过了这么些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就将我自己当成是哥哥赵珒,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我自己到底是谁。我在身份和目的上是骗了你,但我对你的好和喜欢都是真的,我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喜欢上你,后来我甚至都在想,要是没有当年东宫皇太子的事情,或许我们都不必这样,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既然都经历过了,就没有什么该后悔不后悔的,我不妄想要你原谅我,只是,我……”   后面的话赵珒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抬手轻轻抚着她披散在身后柔顺的长发,沉沉的叹了一息。   “只要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今后,你想要如何,我都依你。”   ——此事终归是他的错。他原本只是一心的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可看到她被自己成这个样子,赵珒便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是否太极端了?   他的内心也是十分纠结和复杂。   薛令微什么都没有说,不过,她大概是想通了,在赵珒一席话后,她同意进食了。   当薛令微同意进食后,赵珒便去唤了沈芸过来。当沈芸看到赵珒身上的伤时,不由得低呼:“你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赵珒抬手示意,并不多说,“姑姑,里面……就先暂时由你看着吧。”   赵珒就算不多说,沈芸也大概能猜到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凝眉说了一句:“你也太儿戏了!”   “是我甘愿的。姑姑进去了,不要跟她多说什么,也不要怪她。”   沈芸叹了口气,“也罢,这事怎么也是你先强迫了人家……只是,若她一直这样,你还打算将她留在这里?”   须臾,赵珒只看着渐沉的天色,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沈芸虽然气他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不过她也终不好再继续过问什么,只赶紧催他去处理伤口了。   赵珒这两日基本都在陪她,即使她不跟他说一句话,但看到她好好用膳,赵珒也觉得很好了。   晚上,赵珒还是跟薛令微同处一室,只不过,他并没有跟她睡在一起,只是在她睡着之后,坐在床边看着她。   这两日薛令微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一点,气色也渐渐好转起来。她偶尔会跟沈芸说话,也会跟钱仲说话,但就是不跟赵珒说一句话。   李焱还被关在牢里,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碍。赵珒碍于薛令微,并不会轻易就对李焱动手。   他也不会再对李焱动手了。之前的杀意,只是因为妒忌。   夜半,薛令微做了一个噩梦,她梦到王世仁,青妍,还有玉如,皆是厉鬼的模样,她吓得大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赵珒听到动静也立马过来掌了灯,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薛令微也确实是被噩梦吓怕了,惊惧之间她也是紧紧的抓住了赵珒,脸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啜泣。   赵珒和着被子将她紧紧抱住,轻抚她后背柔声安慰:“别怕,你别怕。”   “赵珒……”她泣不成声。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陪着你,你别害怕……”   赵珒抱着她不知坐了有多久,等她睡下再离开的时候,东方泛白。   灰蒙蒙的光映在赵珒冷峻的脸上,风吹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眼底有些许的疲惫。   不一会儿,钱仲过来了。   “督公,贵妃娘娘来了。”   “她来干什么?”赵珒冷冷的问道。   “似乎,是为安阳郡主的事。”   赵珒脸色沉了沉,背过身根本不打算去:“告诉她,我没空。让她不要总是轻易的出宫,现在这个时候她跟我更应该要避嫌。”   钱仲看出赵珒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娘娘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针对安阳郡主,而是因为皇上。”   上回安阳郡主消失后,皇上的人就一直在派人暗地寻找,元易当时是成功逃脱了的,所以薛令微落到赵珒手里的事情,皇上迟早会知道。   不过,赵珒也根本没有故意藏着不让朱赟知道。毕竟是天子脚下,但就算朱赟知道了,也不能明着干涉督公府的事情。   赵珒去见了郑贵妃。   郑贵妃早就察觉赵珒近日以来对自己态度的明显落差,自从薛令微那丫头之前失踪之后,赵珒就有点不对劲了。   两方都在寻找安阳郡主的目的都是为了长公主那隐匿起来的五万精兵和金银,只不过郑贵妃已经很清楚,赵珒是真的喜欢那丫头了。   “她呢?”   赵珒淡淡的瞥了郑贵妃一眼:“有什么要紧事便说吧。”   郑贵妃轻笑:“你还怕我能在她身上做什么文章不成?”   赵珒也没有回避,直接回道:“难道你不会?”   郑贵妃脸色一僵,须臾,接着说道:“纵然是我想做什么文章,就凭她背后有长公主给她留的几万精兵,我也没法动她啊。”   这件事情,郑贵妃并非是一开始就知晓的,是在薛令微失踪的那一天起她才得知。   难怪朱赟说什么也要把这丫头弄回京城来。   “不过,那丫头终归是要成为一枚弃子了。”   郑贵妃迎上赵珒审视的目光,接着说道:“薛令微落到了你的手里,皇上得不到她背后的东西,所以,也不会让你得到。你这么宝贵那个丫头,那就好好宝贝着吧,可别让皇上的人得手了。”   郑贵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酸酸的,虽然她讨厌薛令微,不过事关赵珒,她还是决定过来告诉他。   赵珒:“不会有谁伤的了她。”   郑贵妃脸色有些僵硬,“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京城也是皇上的京城,赵珒,你可别太有自信了。薛令微这个丫头是个负累,若是你在皇上之前解决掉她,那事情也会变得简单的多,长公主留下的所谓精兵,也永远都不可能被人找到。”   “说完了吗?”赵珒并没有把郑贵妃的话当回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我……”郑贵妃顿时语塞。   “其实不劳贵妃娘娘总是亲自跑出宫来,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直接派下人来禀就是,不然,皇上知道了,怕是要起疑了。”   “你要是最近肯理一下我,我就不会亲自过来了,我不过是想见一见你……”   郑贵妃话音还未落,便听外面传来钱仲的一声低呼:“薛姑娘?……”   正在说话的赵珒和郑贵妃双双朝门口看去,便看到薛令微从外面进来。 第69章   赵珒眉心微微一拧, 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赵珒在猜想, 刚才他跟郑贵妃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薛令微身上只披了一件丁香色的披风, 她表情淡淡的,从外面进来,看了郑贵妃一眼, 便对赵珒说道:“我醒来看到你没在,就过来寻你了。”   赵珒垂眼看到薛令微竟未着鞋, 立马朝她走过去说道:“那怎么连鞋都不穿?晨时天凉, 你体子又寒, 快回去先把鞋穿上。”   薛令微却抓住他的衣袖,不肯走,“你帮我穿。”   赵珒怔了怔,不过他同意了,全然不管还在一旁的郑贵妃, 回道:“好。”   然后他对脸色不大好看的郑贵妃说道:“今日之事便先到此为止吧, 娘娘还是早点回宫里为好。”   “赵珒, 你……”郑贵妃胸口里闷闷的, 一时语塞。   薛令微拉住正要带她离开的赵珒,又道:“地下太凉,我想要你抱我回去。”   她肯主动亲近自己,赵珒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拒绝。他立马将薛令微拦腰横抱起来,再没有看郑贵妃一眼便离去。   郑贵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赵珒对薛令微那温柔到眼底的神情让她觉得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 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赵珒这也是头一次这样不拿她当回事。还有薛令微那个丫头,竟然全程无视她,就好似她不存在一样!   那丫头之前虽然很得赵珒喜欢,可在自己面前却从没有如此放肆过,今日她当着她的面跟赵珒卿卿我我,岂不就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她分明就是在挑衅自己!   这丫头,果真是不简单!   赵珒抱着薛令微回到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沿,屈膝蹲在她跟前给她穿鞋。   全程二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薛令微的目光顺着他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再到他握着自己脚踝修长的手指上,等他给自己穿好绣鞋之后,二人又沉默了片刻。   “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薛令微先开了口。   赵珒抬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了她一句:“刚才我跟郑贵妃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虽然猜到她不可能不会听到,但她如此直接的回答,还是叫赵珒语塞了片刻。   须臾,他对她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动的了你。”   薛令微沉默片刻,却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抛下贵妃娘娘,不怕她不高兴吗?”   赵珒起身,从原本的仰视变成了俯视。不过,他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薛令微不用问也清楚,他是知道自己是故意在郑贵妃面前这么做的。   “原来我回到这京城的真正作用,竟是我母亲留下的那些精兵。”薛令微轻声一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愚蠢还是他们把戏太深,“若是没有这个,我早就被你们处死了吧。”   “姌姌,我不会让你死。”   “你说不会就不会?”薛令微的目光牢牢的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早就没有了让赵珒为之深陷的光芒,那是他亲手毁掉的,“赵珒,你未免太过自负了,纵使你在朝堂权势滔天,可你觉得你真的能护得住我?现在可是皇上想杀我,就包括你的青梅竹马,她也是恨不得我立马去死——”   “不会!”赵珒断然说道,“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薛令微看着他沉默片刻,声音一如死水平静:“我要离开。”   赵珒盯着她一瞬不瞬,好似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赵珒,我死,或者,放我走。”   赵珒俯身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眉头紧蹙:“姌姌,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你既然已经知道皇上当初让你回京的目的,那你就该清楚,离开这座督公府,就再没人能替你挡得了那些明枪暗箭!”   “是吗?”薛令微冷笑,“之前我留在这里了,可你又给了我什么呢?”   “我……”   赵珒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姌姌,你信我这一回。”   薛令微撇开他的手,“别说我不知道我母亲那些精兵的事情,就算是知道在哪里,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赵珒,就算你将我留在这里,一辈子,到死,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   赵珒握着她肩头的力道重了半分,“就那么恨我?”   “对,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待在京城,这个肮脏的地方,我恨极了。”   “你!”   赵珒看到她眼底的泪光,心登时便软了。   他松开了她,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薛令微。”他这么喊了她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留在我身边?”   “不愿!”薛令微回答的干脆。   房中寂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薛令微抻着床沿的手指紧紧攥起,面如死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赵珒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要走,好——”赵珒回过头不再看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那句话。“我放你走。”   尽管心中再不愿不舍,但他也明白,确实是要尝试放手了。   后来,一直到了晚上,赵珒都没有再来见过薛令微。   再过四日,便是上元节了,那也是薛令微的生辰。   傍晚的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薛令微独自坐在窗前,借着灯火幽光看外面簌簌飞雪。   东苑十分安静,因为只有她一人。伺候的婢子不停的给火炉子里添碳火,放了她喜欢的香。   薛令微坐在窗口回想了很多事情,从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赵珒,和他的点点滴滴。他曾为自己梳头,煲汤,教书写字,他曾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离不开的人。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曾经他对自己的那些好,只是他在扮演另外一个人罢了。   不知这样坐在窗前发愣几时,等钱仲在身后唤她,她才从无尽的思绪中回神。   “郡主。”这是钱仲第一次这么叫她,“简单收拾一下,跟我走一趟。”   “做什么?”   “到时郡主自会知晓。”   薛令微没再问。既然是钱仲,那想必就是赵珒的意思。   她不知道钱仲要带她去哪里,所以只是简单的将头发重新梳起,别了一根珠钗,换了身衣裳就跟钱仲出去了。   一辆马车停在督公府的后门,一切都是很小心隐蔽。钱仲在外面又跟那车夫叮嘱了几句,那车夫才驾着马车离开。   薛令微没有多问,赵珒要她怎样她都无所谓了。   直到马车忽然停下,她听到守城卫跟车夫的简单交谈,才惊觉异样。   守城卫简单询问之后,就将他们放行了。   出了城门之后,薛令微才掀开车帷,回头看去,漫漫飞雪之中,竟是渐行渐远的京城。   她竟然离开京城了?   “这是要去哪儿?”她终于问了一句,才发现钱仲并未随行。   “等会儿姑娘就知道了。”   没多久,马车停下,听车夫说了一句:“姑娘,到了,下来吧。”   薛令微这才出去,发现此时她竟然身置一处荒郊,而她对面,还有另外一辆马车。   当看到马车前的二人时,薛令微便愣在了那里。   是撑着伞的李焱还有赵珒。   薛令微顿了顿,还是过去了。当看到李焱手上的包袱时,她下意识狐疑的看向了赵珒。   赵珒的目光并未在薛令微身上停留多久,他只对李焱说了句:“记住我说的话。”   李焱依旧毕恭毕敬的:“督公放心,卑职定会护郡主周全。”   大雪中,车夫手里提灯的微光映在赵珒寡淡的脸上,他的表情和这漫天的大雪一样的冷,也让薛令微有些看不透。   赵珒点了点头,最后看了薛令微一眼,便决然转身。   “等等!”薛令微叫住他,看着雪落在他的肩和发上,“赵珒,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珒沉默了须臾,仍旧没有回头,无悲亦无喜的回了她一句:   “放你走。”   接着,他再没有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停留,顶着满身的风雪进了她来时坐的那辆马车里,接着那车夫便驾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和大雪里。   薛令微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离开,她本以为离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李焱站在她身后撑着伞,为她挡去了那些雪,只对她说道:“走吧。”   “李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督公决定放我们走。”   薛令微冷笑,她根本不信他是真的会放她走:“赵珒又想在算计什么?他就这么放我走了,皇上,还有郑贵妃那里,就能轻易放过?还是说他是想借皇上的手杀我?”   “督公会杀任何人,但他绝不可能会杀你。”李焱见薛令微对赵珒误会颇深,忍不住说了一句,“督公自有安排。安阳郡主,已经彻底死在督公府的一场大火里了。”   .   午夜的督公府东苑着了一场大火,火势照亮了整个雪夜,督公府上下一片混乱,许久,才将大火灭去。   而东厂督公的那位宠妾,也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据说是那位宠妾失了心智,引火自.焚。   这两日,赵督公因哀伤过度都未上朝,也没有处理公事。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不由得私底下各方揣测和议论。   见过赵督公那位宠妾的人都知道东厂督公如此忧思,是因那宠妾与安阳郡主容貌极为相似。   赵珒已经有两日没有出过督公府。东苑被一场大火烧过之后,开始重新修葺。而他大多时候都待在书房,谁来的客都不见。   钱仲已经不知是第几回来书房禀告了。赵珒一见他来,不等他说话,便丢下一句:“不见。”   “督公,这回不是郑贵妃的人。”钱仲顿了顿,道:“是锦瑟阁的拾光先生。”   赵珒听到拾光先生的时候,手上的笔一顿。   须臾,他道:“请他进来吧。” 第70章   赵珒将笔墨放下, 不一会儿, 一袭玄色衣袍的拾光拄着木杖被随行的小厮扶进来了。   拾光屏退了小厮,将斗笠摘下。凭着感觉朝赵珒的方向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赵珒并未绕弯子, 直直的盯着前方的人,面色冷峻,而带有一丝警惕。   “一个游方画师罢了。”   赵珒明显不信。   “你知道我这段日子在调查你。”赵珒平静的说了一句。   拾光反问:“那督公可查到些什么?”   “没有。”除了拾光跟李焱之间有牵扯这点外, 其他的,赵珒并没有查出什么多余的线索。   拾光淡淡一笑:“既然督公并未查出什么, 那又在怀疑什么呢?”   “直觉罢了。”赵珒毫不避讳的回道。   之前李焱将与拾光的事情尽数告知他。拾光确实是个云游四方的盲眼画师罢了, 不过——赵珒并不会因此而打消对拾光的疑虑。   “仅凭督公所谓的直觉?”   赵珒沉默了片刻, 没有再继续说这个事情。过了一会儿,他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拾光先生主动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恕我冒昧的说一句,督公大费周折偷天换日的护安阳郡主的周全, 真的就是护好她了吗?”   赵珒眸色一沉, “你想说什么?”   “其实, 该要瞒过去的人并没有瞒过去。”拾光徐徐说道, “你心里其实也清楚皇上不一定会全部相信,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郑贵妃即便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为了私欲,她也会选择临时倒戈。当两个立场不同,却又都想除掉某个人的人在一起,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   赵珒的神色在拾光的话里,渐渐变得凝重。   最后,赵珒恍然大悟了什么,心底暗道不好,瞬间拍案而起,急急朝外面喊了一声:“钱仲!备马!”   ——   薛令微跟着李焱一起去了徽州。   李焱其实一直等着薛令微问他那些事情,但一路上,薛令微并未多问,甚至跟他连话都不似以前那样多了。   李焱想,或许她对这一切安排的背后是清楚的。   甚至,是知道在杭州时,他要将她送回皇上手里的事情。   李焱愧对薛令微,他其实想跟她解释,只要薛令微问,他就会什么都告诉她,可她偏偏没有。   他其实想问问她能不能原谅他,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二字?他也在骗她——   途中,薛令微受了风寒,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歇了近一日。   若是马不停蹄,大约四五日就能抵达祁门县。   李焱担心的并非是多久能到徽州,到达祁门县,而是去往徽州途中,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赵珒之前就叮嘱他,路上千万不能逗留太久,越早到徽州就越安全。   好在的是薛令微的风寒并不重。次日午时,李焱伸手去试了试薛令微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你再歇息片刻,吃过午膳,下午咱们就启程,快的话,三日咱们就能抵达祁门县。”   薛令微不经意的拂开他的手,从床上下来,许是因为病过,所以脸色就有明显的憔悴。   “李焱,到此为止吧。”   李焱怔了怔,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薛令微侧眼,表情十分平静。李焱忽然发现,往日她眼里那最寻常的明媚,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尽管前前后后才只过了半个月。他不知道那日赵珒将薛令微从牢里带走后做了什么,但后来他再见到她,却已非昔人。   “他根本不可能会真的放过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薛令微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讥讽他们都拿她当傻子,“说是放我走,其实只是将我放到另外一个囚笼里罢了。”   “不,不是……”   薛令微打断他的话:“就此分道扬镳吧,我不想跟你们再扯上任何关系。”   李焱看她如此决绝,便慌了,不过他没有否认薛令微的猜测,道:“纵然你想分道扬镳,也不能是现在,你可知,纵然督公偷天换日,也不能保证京城里的某些人是否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督公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只要到了徽州,咱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   “他保护我?”薛令微的声音忽然提高,“这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皇上是,赵珒是,还有你,李焱,你也是。你们只会骗我。”   李焱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在杭州之时,除夕那夜,她说愿意嫁给自己为妻……即便她只是出于感激之情答应做自己的妻子,可是……   倘若真的就像那时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可世事难料,岂是他能随心所欲掌控的?   李焱终于明白,他确实只能妄想,他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妄想能够成真?   他本就不是一个自由人。   “对不起。”沉默了好一阵,李焱才说出这句话。   “不必说这个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薛令微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李大哥,你一直保护我,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很感激你,我也能理解你的选择和身不由己,但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选择。”   好半天,李焱才问了一句:“你……在恨我?”   这句话他问的毫无底气。   “不恨。”薛令微回答的干脆,“我不恨你们,恨你们有什么用?我如今只是一个庶人,有什么能力跟你们相提并论?我只希望跟你们再没有一丝关系,再见形同陌路,这样就好。”   “可是这不可能。”李焱急忙说道,“你也知道这根本不现实,就算是督公真的愿意跟你做陌路之人,京城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李焱顿了顿,“你可知,如果我真的同意跟你分道扬镳,你一旦离开我的视线,会发生什么?那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你,对你动手。”   “那就让他们来吧。”薛令微根本不在意这个,“你说的那些人,是郑贵妃的人吧。”   “不全是郑贵妃的人。”   薛令微冷笑:“若是郑贵妃的人最好,我倒是很情愿死在她的手里。我倒是想看看,我真的死在郑贵妃手里了,赵珒会作何反应。”   “郡主,还请……你设身处地的理解一下……”   “那谁又来理解我?!”薛令微打断李焱的话,美目圆睁,让李焱在一瞬之间语塞。   “为什么我要理解你们?明明是你们将这些强加在我身上的!”薛令微浑身轻颤,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语气都冷的像块冰,“这世上,只有我母亲对我最好,若是站在我母亲的角度,我根本不会原谅你们!”   “……是,是我们的错,只是……”李焱想再跟她说点什么,可发现在她面前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狡辩。   这让他觉得,说那些话,对她很不公平。   “我不会跟你去徽州的。”   李焱蹙着眉头,薛令微是被伤透了心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她,大概他明白自己说什么,她都不可能会听得进去。   “可……不去徽州,你又能去哪里呢?”   “我自有我的去处,不需要你挂心。”薛令微望着洒落在窗棂上的阳光,目光黯然,“不要再跟着我,不要让我连你也讨厌。”   李焱见薛令微如此决绝的要走,便快一步跟上薛令微,一个刀手将她从后面打晕。   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薛令微。但当务之急确实只有赶紧到达徽州,才能保障薛令微的安全。薛令微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也要跟他们断绝一切,他怎么能真的答应?   真的放任她,等同是亲自将她送到虎口。   为了以防万一,李焱立马修书一封,飞鸽传书传给了赵珒。   薛令微是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醒过来的,但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手脚也都被绑住了。   透过车帷,她看到李焱赶着马车的背影,不用问也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李焱竟然打晕了她强行将她带到徽州去。   她怎么肯?   怎么肯继续活在赵珒的眼睛下,任他摆布?   薛令微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脚的绳索挣脱开。她觉得异常的累,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好大一半一样。   她挪到马车后面,在颠簸中滚下了马车。   李焱毕竟是习武之人,他很快就察觉到后面的动静,立马停下马车,掀开车帷看到薛令微不在里面,又赶紧跳下马车绕到后面去,将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薛令微搀扶了起来。   薛令微的胳膊和身体都被震的发麻,她忍着疼想推开李焱,结果李焱在她伸手之际,已经快速朝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迫使她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服下那药丸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薛令微就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接着她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李焱怀里。   李焱迎上她愤怒的目光,道:“就算你会讨厌我,我也不想让你死。”   “李焱,你——”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得进去,一切等到徽州,你想要如何便如何。”   迫不得已,他只能喂她软筋丸。   这是临行之前,赵珒吩咐的。赵珒猜到薛令微不可能真的乖乖跟着李焱一起去徽州,实际上,确实如赵珒想的那样,薛令微确实不愿。   薛令微心里很清楚,一旦到了徽州,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选择了。   可如今她一丁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李焱带她往徽州方向赶去。   李焱这回只是将她双手绑住,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驾着马车快速的行驶在山道上。   软筋丸彻底起作用后,薛令微便瘫作泥一般,连动都无法再动一下。   这回,她是真的没法再行动半分了。   但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焱敏锐的察觉左侧有一支冷箭,正朝他的脑袋破风袭来。他紧紧抓着缰绳,身子往后一扬,那支冷箭便牢牢钉在马车上。   然而,那只是一支让李焱分心的冷箭罢了。   任凭李焱反应再快,也避不开突然从土里拉起横在马蹄前的绳索。马车失去控制,随着被绊到的马匹侧翻在山道上,李焱本可以躲开,但因他与薛令微拴在一起,想再做什么动作已经来不及。   薛令微由于马车巨大的惯性被摔出马车,跟李焱滚落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李焱迅速回神,将腰间的绳索解开。薛令微则躺在他三步之外的草丛里,一动也不动。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被刺客团团围住。   李焱抽出腰间的佩刀,迅速赶到薛令微身边,戒备的看着越逼越近的刺客。   当为首的人摘下蒙面的面巾时,李焱目光之中顿时杀意涌动,冷冷的说了一句:“竟然是你?” 第71章   荣娘皮笑肉不笑的扬了扬唇角:“是我。”   “这是你的意思, 还是皇上的意思?”   李焱跟荣娘交过手, 上回此人想杀薛令微,就是在擅作主张。   荣娘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个女人是个祸患, 不管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她今日都得死。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就算怎么厉害, 也不过是单枪匹马,也会寡不敌众。”   “那日没有杀了你, 倒给我自己留了个祸患。”李焱瞟了一眼周围那一群人, “这, 都是郑贵妃的人吧?”   “如今你就算知道是谁的人也没有用了,那日你没有杀了我,所以今日,你也要死。”荣娘对李焱的杀意毫不掩饰。   “寡不敌众?”只见李焱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没等荣娘反应过来, 手已经快速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号弹, 抬手朝空中发了出去。   荣娘没有来得及防到这个, 当然她也防不住。   “这有何用?等你的救兵来, 事情也早已成为定局——”荣娘抬手一声令下:“动手!”   李焱就站在已经不省人事的薛令微身前,以一己之力抵挡齐齐朝他杀来的人。   身后是薛令微,他确实没办法杀出重围,只能尽力拖延人来。   荣娘趁李焱对付其他人时,开始伺机对躺在草地上的薛令微动手。   李焱虽然及时发现荣娘的动作,他将刀朝荣娘丢过去, 挡了一下荣娘快要刺向薛令微心口的剑,随后一个错身扑过去抱住薛令微,翻滚到一边,虽然避过了荣娘致命一剑,但李焱的肩背还是被荣娘的另外一剑划伤了。   李焱顾不得身上的伤,赶紧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唤她:“姌娘!姌娘你醒醒!”   薛令微仍然不省人事。   李焱只觉得捧着薛令微后脑勺的手掌有些温热的黏腻,他抽手一看,掌心竟都是血!   他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朝刚才薛令微躺的位置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块带血的石头藏在草丛里。   李焱立马明白过来。他忙伸手去试探薛令微的气息和颈脉,虽然还有,但都比较微弱。   与此同时,山道里渐渐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荣娘再不废话,趁着李焱受伤分神,面目狰狞的朝李焱和薛令微杀去。   李焱的刀因为刚才阻挡荣娘已经丢了出去,他现在赤手空拳,即便能躲过这一刀,带着薛令微也不可能躲得过第二刀。   只是荣娘的刀才刚举起来,便有一把三尺长剑凌空飞来,砍下了荣娘的手。顿时,荣娘的哀嚎响彻了山谷。   李焱抬眼望去,快马而来的人竟是赵珒!   染血的剑因为惯性回旋飞向赵珒,赵珒稳稳接住剑柄,从马上纵身一跃落到跪在地上面目因痛苦而扭曲,没了双手的荣娘跟前。   荣娘脸色霎时发白,紧紧咬着牙一字一句:“赵、珒……”   赵珒的剑已经横在了她的颈侧,目光森冷:“我从未想过要亲手杀你。”   当年为已故皇太子昭雪,扶持朱赟登基,虽然一直都在互相防备,但他们也曾是同一战线的幕僚。那年朱雀楼大火,荣娘救过他。   不过,那只是因为他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罢了。   荣娘并不畏惧,忍着疼痛,瞪着赵珒:“你手上的血不比当年长公主的少,多我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是你自寻死路。”   “看来你对你仇人的女儿还真是情深意切,竟然亲自来救。”   赵珒面无表情:“我警告过你们,谁都不能动她。”   荣娘不屑冷笑:“最想动她的,可是郑贵妃。但愿你面对郑贵妃的时候也能像这样狠得下心。”   赵珒面色一沉,剑尖极快一带而过,荣娘的脖颈顿时鲜血如注,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其余的刺客已经被赵珒的人全部制住,押到了赵珒跟前。   钱仲问道:“督公,这群人该如何处置?”   赵珒只是瞥了那些人一眼,轻描淡写的吩咐了一句:“留下两个活口放他们回去,其余的就地处决。”   赵珒转身朝薛令微过去,身后便响起一道道死亡的哀嚎。   “督公!郡主碰伤了头,得赶紧找郎中医治!”李焱急忙对走过来的赵珒禀道。   赵珒的眉头狠狠一拧,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他利落的用剑割断一截衣摆,用来捂住薛令微流血的后脑勺,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简单的吩咐了钱仲和李焱几句话,就抄了一条近道往山下的村落赶去。   .   上元将至,京城的雪还未完全化光,这两日的天也格外的冷。   郑贵妃站在宫门前,并未梳妆,她望着角落未得阳光照拂的雪,喃喃了一句:“这应是最后的雪色了吧?”   身旁的宫婢附和道:“大概是了。娘娘,皇上等会要过来,要不奴婢先为娘娘梳妆?”   “本宫梳不梳妆,在皇上眼里,恐怕并无半分区别。”郑贵妃冷哼,“他眼里,恐怕只有那个幕府的逆贼,薛家的两姐妹,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狐媚!”   宫婢忙恭维道:“都是逆臣贼子罢了,娘娘是高贵的贵妃,何须在意那等庶民贼子?”   “是啊,本宫是不必在意,反正,都要死了。”想到这里,郑贵妃就觉得痛快。赵珒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等他反应过来,得到的也只是薛令微的一具尸首了。   她无法再拥有的,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娘娘!——”就在郑贵妃准备进去梳妆的时候,便有一太监匆匆来禀,神色慌张的跪在了郑贵妃面前。   “这么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   “娘娘!刺杀,失败了——”   郑贵妃的心弦倏的绷紧,当即就问了一句:“可是赵珒知道了?”   “不,不太清楚……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两个,而且他们,他们……”那太监十分惊恐,似是一直没有缓过神来,“他们都被人割去了舌头,砍了双手……”   “废物!”郑贵妃大喝一声,“荣娘呢?!”   “并、并未看到回来……”   “赵督公呢?叫你们看着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是什么动静?”   那太监回禀道:“赵督公一直在府里,探子说督公一个时辰前去了趟东厂,很快又回去了,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你确定?”   “探子是这么说的,没有看到赵督公去别的地方,东厂和锦衣卫司也没有什么异动,想来这事应该不是督公做的,督公应该没有发现……”   郑贵妃稍稍安了下心,但并未彻底放心,自从督公府着火,那女人“死”在大火中后,他就在也没有见过自己,在没有亲眼见到赵珒之前,她不能完全肯定赵珒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查!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贵妃怒斥道,“他是派了人暗地里保护那女人的,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半点都决不能透露到督公府!”   赵珒并不简单,虽然郑贵妃总感觉这事赵珒不可能不知道,但当下她只能先看赵珒的反应,再做定夺。   “奴才遵命。”那太监又问道:“娘娘,那两个人……”   “废物还留着做什么?等着别人以此抓我的把柄吗?还不赶紧下去处理?做的隐蔽一点,别叫别人发觉!”   那太监忙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宫婢见郑贵妃陷入沉默,担忧的问道:“娘娘,督公那边,应该如何是好?”   郑贵妃沉思了一会儿,道:“静等。”   赵珒对那丫头在意的很,倘若是知道她派人对那丫头下手,一定不会再选择沉默。   他一定会有动作。   虽然底下的人说赵珒没有出过督公府,也没有出过京城。但从只回来的这两个人来看,或许,这就是赵珒的手笔。   赵珒避不见客,她也不用着急。很快便是上元节,那时他就算再不想出来见人,也得出来。   ……   薛令微脑后受了伤不能骑马颠簸,赵珒便用最快的速度带她去了山下的村落,随便找了一户人家,逼他们去把郎中找来。   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原本正准备生火做饭,结果突然就闯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拿剑架在她脖子上,她吓得腿都快软了下去。她男人听到动静从后院出来一瞧,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将郎中请来。   薛令微伤在脑后,伤势较为严重,所幸的是医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若是再晚上半个时辰,失血过多,怕是就无力回天了。   赵珒庆幸赶的及时,也幸好看到李焱发出的信号,他才能赶到。   都怨他太过自信,他能想到郑贵妃会猜到他偷天换日,所以暗地加派人手保护,甚至小心隐藏,没想到郑贵妃竟然会联合荣娘,将计就计。   郑贵妃在京城没办法对薛令微下手,皇上那边不可能会轻易允许。但出了京城,薛令微不论死在哪里,都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再缜密,都有一疏。   想到这里,他便悔恨万分。他不敢想,倘若是薛令微真的死了,他会怎样。   他不愿去想。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放她离开京城。   事已至此,放手本就已经无法挽回,他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就算她会恨他怨他。   只要她活着,什么都是有办法不是吗?   他确实很害怕失去她。以前他一直在纠结自己这份情感的真实性,可当他醒悟的时候,事情却无可挽回了。   赵珒想,只要她能活着,她就算喜欢的是哥哥又怎样?只要她喜欢她愿意,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他可以彻底的变成她喜欢的那个赵珒。   只要,她能活着——   郎中走后没多久,钱仲便找来了,在赵珒的吩咐下给了那户人家一张银票,这足够抵得上他们一两年庄稼的收成。   男主人看到银票的时候脸上都是克制不住的喜悦,他们从未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的钱。当钱仲给出这张银票的时候,夫妻俩恨不得将赵珒当大爷供着,赵珒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   薛令微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只是仍旧没有醒过来。   女主人给薛令微炖药去了。赵珒坐在薛令微床前,这才问了一句:“李焱如何?”   钱仲回道:“挨了一刀,没什么大碍。”他看了眼薛令微,顿了顿,又道:“督公,郑贵妃恐怕已经猜到你知晓了此事。”   “她知道也了无妨,那两个人本来就是为了警告她的,在我没有回去之前,督公府的那位一定不能暴露身份。她的探子看到我依旧在京城,难免会自相矛盾,就让她先矛盾着吧,这笔账,我回去会跟她慢慢算。”   “属下明白。”钱仲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赵珒直接问道。   “郡主大难不死,这是好事,只是等她醒来,又该如何?”   钱仲的意思,是想提醒赵珒,薛令微醒来了恐怕不会跟他回去。   “等她醒来再说。”   钱仲觉得赵珒太在乎薛令微,这并非是好事,他越来越觉得督公对待薛令微的态度不大一样了,甚至走向了一种让他莫名担心的地步。   虽然以督公的个性,他所谓担心的事情是个多余,可……他毕竟没有见过督公如此依顺一个人,他原本以为,督公不可能会对一个女人有感情。   这放在以前,他根本不敢想。   想到这里,钱仲又继续说道:“李焱说,郡主并不肯跟他一起去徽州,即便是知道有人追杀她,她也不肯被督公庇佑。属下只是担心,到时候郡主还是要执意闹离开,到时候恐怕……”   “她在气头上,是我先伤害了她,她不肯原谅我是应当的。”赵珒望着薛令微没有什么生气的脸庞,顿了顿,语气坚决:“放她离开已经不是一个好办法了。倘若她还是执意不肯跟我回去,就算她厌恨我,我也要把她绑回去。” 第72章   薛令微昏睡了一夜, 赵珒守在她身边, 一夜未眠。   这一整宿他想了许多事情,直到清晨, 思绪都依然无法平静。   赵珒心里其实很清楚,让他不能平静下来的,是对于薛令微的忧虑。他想了好多种让薛令微留在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 可最后都会被他自己推翻。   他想的那些办法都是强迫,不可否认他一路走来做事向来果断坚决, 想得到的他会不择手段, 从没有这般的忧虑。之前他对薛令微确实也这样做了, 可后果是让他后悔的。   他确实,没有真的站在她的立场去真真正正的考虑过,可这样让他很矛盾。真的站在她的立场,那他就会失去她。但赵珒并不想失去她,就算是一年多以前, 他也是想过今后自己会在某天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的。   但薛令微对他已经信任全无, 她也再不依赖他了, 若她不肯心甘情愿, 除了强迫,他还能用什么法子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明日就是上元节。钱仲已经依他的吩咐先回京城安排了。就算上元节他不回京城,也早有办法应对皇宫里的人。相对来说,唯一让他担忧的,是薛令微醒来,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当晨光开始破雾的时候, 李焱来了。   李焱放心不下薛令微,就没有跟钱仲回去,而是悄悄返回来了。   虽然赵珒不与他计较先前的事情,但李焱知道那都是因为薛令微,也正是因为薛令微,赵珒对他才会依然有芥蒂。   “卑职擅作主张回来,请督公责罚!”   “不必了,你起来吧。”这种时候,赵珒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他计较。   李焱起身后,踌躇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的询问:“不知……郡主她……”   “她性命无虞,只是不知会在何时醒过来。”   虽然之前钱仲告诉李焱薛令微没有性命之忧,但他若是不来看她一眼,还是不会放心。   薛令微会受伤,全是因他保护不周。   “李焱。”   李焱抬头,看到赵珒淡淡的眼眸里有审视和探究,然后就听到他问了自己一句:“你确实是喜欢她。”   “卑职不敢!”李焱一听忙拱手单膝跪地。   “你不必违心否认。”赵珒似乎也并没有生气。晨雾已经散去,他远远看着阳光下的青山,又说了一句:“你会喜欢她,情理之中。”   “卑职……不敢对郡主有任何肖想。”   也不配了。   “是吗?”赵珒回过头,“你带她逃到杭州,若是就这么一直隐藏下去,你真的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   李焱低着头,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坚决的回了句:“不会。”   杭州的事情,李焱只能当成一场梦,一场不曾存在过的梦。   赵珒的表情缓了缓。   “若是郡主不愿,卑职不会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所以督公不必怀疑。”   赵珒听了,突然笑了一声:“你是说,我一直都在逼她?”   李焱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纵然有诸多无奈和身不由己,可督公也看到了,一意孤行的后果是什么,督公是想让她长大,可尔虞我诈的京城,确实不再适合她。卑职今日斗胆说这些话,只是希望督公能真的为她好,或许督公所认为好的东西,对她来说,并不一定好——”   李焱知道赵珒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话,也做好会触怒他的准备。但在他说完之后,赵珒只是沉默了许久。   “若是……”赵珒才说出这两个,余光便瞥到那一抹倩影已经从里面出来。   “姌姌?”薛令微终于醒过来,赵珒喜出望外。连李焱也忙从地上起来,惊喜的看着她。   赵珒朝她大步走来,将她拥在怀里。“你终于醒了。姌姌,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好好的,你怎么恨我都可以,让我怎样都行……”   他捧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神都是歉疚。   若是之前,薛令微一定会狠狠推开他,但这次她并没有,只是看着赵珒的表情有点愕然,不解,甚至是疑惑。   赵珒不知她这副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继续对她说道:“有什么事情也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就算再恨我,现在也只能先跟我回去,我定会解决好一切事情,保你太平。只是你不要拿自己的命跟我置气,好不好?”   赵珒根本没想过她会原谅自己,但只要她不拿自己的命跟他任性,什么都行——   薛令微觉得自己的后脑还有些胀痛,记忆也断断续续的,但她好像还能记起大概。她记得母亲将她跟王世仁的婚期提前了,记得洞房花烛之夜,王世仁想跟她温存,但之后的事情,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母亲为什么会把她的婚事提前呢?她记得自己跟母亲说过不喜欢王世仁,也不想嫁给他……对了,她好像还跟母亲吵了一架,她跟赵珒在公主府后园,赵珒还被她母亲掴了一巴掌……   是了,她想起来了,母亲要杀赵珒,还将他赶出了长公主府!   赵珒见她半天不说话,表情也有些奇怪,正想开口询问,薛令微便突然一把抱住他:“赵珒!你还好吧?!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难过!我还病了,我一直担心我母亲会背着我把你杀了——”   赵珒听到这话,浑身僵滞。   不仅是赵珒,连李焱的表情也开始耐人寻味起来。   薛令微松开他,又上下打量了他好一番,庆幸道:“还好还好,你没事就还好!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还有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现在不是应该在王家吗?”   赵珒没有回话,薛令微只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便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赵珒小心翼翼的试探,“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之前的事?什么事?赵珒,你到底怎么了?”薛令微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后的李焱身上,只是眼神已经极其陌生,“他是谁?”   赵珒看到薛令微这副状态,心里大概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赵珒又问道:“你都记得些什么?或者说——你记不记得你在醒来之前发生的事?”   “醒来之前……”薛令微顿了顿,突然就问他:“赵珒,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跟王世仁成婚了?”   赵珒:“我知道。”   薛令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那就是你把我从王家带出来的了?”   赵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你会怪我吗?”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啊?”   “你不喜欢王世仁。”   薛令微听了,放开他,“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王世仁啊?”   “不是。”赵珒回道。   “不是什么?”薛令微掀起眼皮瞧他。   “是我不想要你嫁给其他人。”   薛令微愣了愣,记忆之中,赵珒从未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一瞬,她的眸子里竟溢出几丝光彩来。   “可是我已经嫁了啊……”   “但我也把你抢来了。”   薛令微迎上赵珒的眼,只不过是分别数日而已,她却觉得赵珒看她的神情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赵珒不计后果的将她掳走,她却觉得很开心。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大一样了,在重新见到赵珒之后,自己竟然也会因为他的话而悸动。   果然,她还是最喜欢赵珒。   碍于有旁人在,薛令微没有继续跟赵珒多说,她跟赵珒的话只能跟赵珒悄悄的说。   赵珒给她大概解释了自己的伤,以及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薛令微了然了。她担心她不见了母亲会着急,但赵珒跟她说,他早已经安排妥当,不叫她母亲担忧,她母亲也不会找到他们。   之后薛令微说自己饿了,赵珒便去给她做了一碗面。   薛令微总觉得奇怪,她说不出是哪里的奇怪,可是脑袋受了伤,那些记忆虽然记得,但都有点模模糊糊的,她不能多想,一想头就痛。   她也知道了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是赵珒的朋友。   李焱离开的时候,朝不远处的庭院看过去,神色担忧:“郡主她明显已经忘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刚才督公也并未跟她说明白,只是若是要带她回去,她势必会知道一切。”   薛令微的失忆是赵珒没有料到的,他原本还在苦恼如何劝她跟他回去,可是如今,他有了别的主意。   “那就暂时不带她回去。”   “督公是要让郡主暂时留在这里?”李焱道,“若是督公还肯信任卑职,卑职愿意留在这里,以性命相互,绝不叫郡主再伤及半分。”   “李焱,我自然信任你。”赵珒负手在后,“但我的意思是,我会跟她一起留在这里。”   李焱错愕:“督公,这……”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京城有多少人对督公府虎视眈眈,我若长久不归,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李焱见赵珒胸有成竹,说道:“莫非督公已经有了妙计?”   “只要利用好了,一切都能转圜。”   李焱斗胆问道:“督公所说的转圜,可是包括……安阳郡主?”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争一个对错,那样只会徒增不快,并无任何意义。”赵珒沉默片刻,“现在是多事之秋,她忘了,对她来说其实也是好事。”   李焱沉默了片刻。   他曾经想过给薛令微想要的安稳,可到头来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那个能力。   他一直身不由己,还能如何痴心妄想?   最后,他道:“卑职一定会办好督公所吩咐的事情。”   赵珒回去的时候,薛令微已经吃完了,此刻正坐在门口的长木凳上,托着腮晒太阳。   见赵珒回来,薛令微朝他扬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赵珒看的不由得一愣。   有多久,她没有对自己这么笑过了?   “赵珒!”薛令微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喊了他一声,“你站在那里想什么呢?!”   赵珒收回思绪,朝她走过去。   薛令微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快来坐下。”   赵珒在她身边坐下,问了句:“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脸上的明媚和清澈的眼眸让赵珒觉得极其不真实。前两日那个如死水般毫无生气的她,仿佛只是他的一场错觉一样。   “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只是……他为什么要朝你下跪呢?”   刚醒过来的时候,薛令微一出门就看到李焱跪在赵珒面前,可后来赵珒却说李焱是他的朋友。可哪有朋友是无缘无故就下跪的?   “之前我救过他一命,他只是向我道谢罢了。”赵珒面不改色回道。   薛令微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   “嗯。”   “可我觉得那个人有点奇怪。”   赵珒问道:“怎么奇怪?”   “眼神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情一样。”薛令微总觉得心上好像空缺了什么,“赵珒,我伤到了脑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是。”赵珒回答的干脆。   “啊?那我忘了什么?”薛令微迫切的想知道,这样不清不楚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你忘了,其实我们已经在这里过了大半年了。”   “什么?”薛令微愕然。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现在根本不是夏天么?”在薛令微后知后觉的神情中,赵珒笑了一声,“今日可是上元节,你的生辰。”   “啊……今日竟是上元节?我们已经离开京城大半年了?”薛令微不敢相信,她明明记得跟王世仁成婚,是昨日的事情。   赵珒淡淡应了一声:“昨日我带你去镇子上,王世仁的人差点就发现了你,你跑的急,摔了一跤,碰伤了脑袋,结果就把这大半年我跟你的事情全忘了。”   赵珒最后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薛令微木讷的看着赵珒,这事情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她的注意力都被赵珒最后一句话吸引了过去:“我跟你的事情?我跟你什么事啊?”   赵珒伸手揽过她的肩头,眼神看着有些委屈:“你就光记得自己嫁给王世仁,却不记得你跟我的事情了?姌姌——”   薛令微错愕,虽然以前跟赵珒没有什么界线,但是现在赵珒跟她的亲近,却让她觉得跟以前不同,很是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  李焱:督公我会好好照顾郡主,您就放心回京吧。   赵珒:滚…… 第73章   “你叫我什么?”薛令微像是真的没听清一样, 准确来说是不敢相信。平时都是她主动黏赵珒, 赵珒也从不曾叫她乳名,现在一觉醒来, 她觉得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姌姌。”赵珒重复了一遍。   “赵珒,以前你从不这么叫我。”以前赵珒总是说尊卑有别,如今赵珒不跟她保持距离了, 她一时还不适应。   “若是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这么叫你了。”   “不。”薛令微挽住他的胳膊, 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眼里都是欢喜, “我喜欢听。”   薛令微见赵珒看着她一瞬不瞬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发什么愣?你还没告诉我,这大半年都发生了什么呢。”   赵珒回神,再次问了一句:“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薛令微摇头:“要不你跟我说说, 可能我会想起来一点。”   接着, 薛令微便听他低低叹了一口气。   “赵珒, 你怎么了?”薛令微觉得赵珒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感觉你怪怪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赵珒眼神平静,根本看不出有一丝的不同,仿佛他还是薛令微原本最喜欢的那个赵珒,“有些事情你忘记了,如果我再跟你说, 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薛令微好奇:“是什么事?”   赵珒垂眸,看起来很难为情:“就是……我跟你……我们……”   薛令微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说出来,当即便着急了:“你跟我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啊!”接着,她又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道:“是不是我母亲发现我们在哪里了?还是王世仁?”   “不是。”赵珒否认,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啊?”薛令微诧异的看着他,“夫妻?我跟你?”   ——就算薛令微确实最喜欢赵珒,也想过想要找一个他这么好的人做自己的郡马,但她从未想过会跟赵珒成为夫妻,她母亲怎会同意自己嫁给一个太监?   她自己更是没法想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同意嫁给赵珒为妻的。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骗你很久了,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之前只有你知道,但现在你忘记了,我就要重新告诉你,只是我跟你说了,你别生我的气。”薛令微还没想明白前面一件事,便听到赵珒说又要告诉她另外一件事。   “什么?”   赵珒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又拐弯抹角了一句:“姌姌,你成亲当夜我冒死回去寻你,本就是在心上放不下你,我不愿你成为别人的妻子,所以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成为我的妻子,你那时就同意了。”   薛令微疑惑不解:“我……是怎么同意的?”   怎么想她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赵珒还是未能爽快的说出来,薛令微这下真的急了,逼问他:“你倒是说啊,赵珒,你在怕什么啊!”   赵珒这才告诉她:“因为……当时我告诉你,我并非阉人。”   “啊?”薛令微瞠目结舌。   “你知道为什么你母亲会想杀我么?”在薛令微呆滞的表情中,赵珒苍白一笑:“那是因为你母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薛令微追问。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父亲其实本是苏州知府,他是拥护皇太子的,所以……”   就算赵珒没有继续说下去,薛令微也明白了。   “所以,当年皇太子舅舅一事牵涉进来的人里,有你父亲?”   关于此事薛令微也是知道的。当年只要是与皇太子舅舅有干系的人,全都被灭了九族。   斩草除根是她母亲的一贯作风。   “是。”   赵珒望着远方的目光悲凉,眼底露出无法隐藏的痛色:“全家上下,只有我侥幸逃脱,原本以为一生就此颠沛流离,却没有料到最终因为这皮相,被人变卖为奴,后来我顶替了一个跟我同姓的小太监的身份,这才逃过一劫,后来阴差阳错就来到了你身边。你母亲虽然只是怀疑我并未确定,但她还是想杀我以绝后患,幸而我遇到李焱,他救了我,后来我听到你要跟王世仁成亲了,才托李焱带我去王家找你。姌姌,你会不会怨我?其实我若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也足矣,我也知尊卑有别,我是奴,不该对你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我……我真的没法……”   赵珒眼里的无奈和卑微刺痛了薛令微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地方,那一瞬她竟也觉得难过,内心是无法形容的难受。   大概是因她不愿见赵珒受什么委屈,赵珒这样好的人,不该受到委屈。   “你说什么傻话呢!”薛令微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袖,目光紧锁他的侧脸,“什么尊卑有别不切实际?我也一直都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啊,放眼天下,我不可能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赵珒侧眼,竟发现她眼眶泛红。   神色有片刻的怔忡,他的心五味杂陈。或许是因为她毫无条件的信任他,而他却在坦然的给她构着这些虚虚实实的话。   “你……会恨我吗?”他知道自己在骗她,亏欠她。   他大概能猜到她或许会说不恨他。这个时候的她,怎么会说恨自己?他不禁悄悄在心底鄙夷自己,问她这样的话是想从中得到什么?   其实他是清楚的,自己只不过是想要粉饰罪恶欺骗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跟她在一起。   薛令微并不知道他问出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道:“我怎么会恨你?其实,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毕竟都是因为我母亲……”薛令微抬眼,目光坚定:“我知道再说什么,都不可能换回你的家人和你原本安逸的一切了。但是今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如今知道了一切。今后只要她在,她就绝不让母亲,甚至是其他人伤害赵珒!   赵珒抬手,本想抚上她的脸庞。只不过他的手快要碰到她脸庞的时候,忽的一顿,最终收了回去。   薛令微的手却伸过来了,将赵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因为你隐瞒你不是太监的身份而生气啊?”阳光映着她的笑靥,眼眸明亮,她凑近了他一点,微微仰着脸瞧他,声音低了几分:“我哪会生气啊,你不是太监可是好事,正好做我的郡马,能永远陪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开始她还不大想得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新婚之夜答应跟赵珒离开,甚至是答应嫁给他为妻。如今知道原因,她觉得倒是说的过去。   “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妻子?”赵珒知她失了记忆,能对他说出这番话并不是奇事。可当听到她真的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恍然如梦。   “就算是不愿意我们不也一起过了大半年了嘛?”薛令微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我是愿意的。”   ——跟赵珒在一起,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赵珒,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的郡马的,你不必怕我母亲,有我护着你。”   须臾,赵珒轻笑了一声:“傻丫头啊,应该是由我来护着你。”   薛令微咯咯笑着,俯身趴在他的腿上,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慢慢阖上眼睛,任由阳光暖烘烘的洒在她与赵珒的身上。   赵珒身子一顿,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表面都是那样不动声色,她只要喜欢,他可以做一辈子她所喜欢的那个赵珒。   他收揽眼底那抹异样的情绪,语气一如往昔那般温柔:“今日上元节,亦是你的生辰,跟着我这样逃亡,或许你会辛苦一段时日,但我保证这只是暂时的,我会给你安定幸福的日子。”赵珒说罢,顿了顿,垂眸看她,“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一定给你。”   薛令微睁眼,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就晚上去看花灯吧,还是咱们一起。”   往年的上元节她都是悄悄跟赵珒溜出公主府去看花灯的。   “我只见过京城的上元节是什么样的,还没见过别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赵珒:“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薛令微:“有。”   赵珒:“什么分别?”   薛令微:“就是有分别。”   赵珒没有再反驳她。   倘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申时,薛令微去沐浴的时候,沈芸恰好来了。   赵珒提早就与这户人家的夫妻打过招呼,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关心或是不该关心的,两口子心中都有数。   两口子并不知赵珒的身份,但隐隐猜到不是什么平凡之辈。更何况他们收了赵珒好大一笔银票,所以很识相的不去多管来人的事情,只需做好来人吩咐的事情,其余相安无事。   沈芸只知道李焱护送薛令微去徽州的途中遭到了暗算。等到这里,才知道薛令微忘记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这样的变故让沈芸很是意想不到,但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赵珒做的另外的决定。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骗下去?”沈芸不禁担忧,“纵然你可以合情合理的将她骗过去,她对你深信不疑,但那只是在她忘记了那些记忆之前,倘若是她想起来了呢?你该如何是好?”   赵珒的谎言,会将所有人都编织进去,包括他自己。   沈芸担心他这样会负累的太多。   赵珒的表情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那就让她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沈芸登时怔愣。她已经明白了赵珒的意思。   她不由得问了他一句:“如此负累?真的值得?”   “没有什么负累不负累的,只有有用或是无用。”赵珒看向沈芸,“沈姑姑,你了解我,有些事情,相信不必我再多说。”   沈芸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有把握,只要他想,劝再多也无用。须臾,她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吧。你既有主意,我便不会干涉你。”   一直以来,沈芸对这个侄子,向来十分了解信赖。   “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劳烦姑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姌姌个傻女儿,   后面就是自己把自己送人床上去了。 第74章   赵珒并不打算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留的太久, 就算薛令微不说想去看上元花灯, 今夜他也会带她走。   这里并不安全,即便郑贵妃的人都被他处理了。   三十里地外的青县, 赵珒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让李焱去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赵珒打算先将薛令微安置在那里,以后的事情,他自有其他安排。   薛令微忘记的很突然, 但赵珒庆幸她忘了。   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薛令微的后脑还是昏昏胀胀的。上了马车之后, 她就趴在赵珒怀里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但是睡意并不深, 马车停下一顿,她便醒过来了。   最后的黄昏早已经褪去。青县的上元节虽然不比京城那般繁华,但也还算热闹,街头锣鼓齐鸣,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人海里的舞狮。   薛令微素来喜欢热闹, 只要是热闹人多的地方她就喜欢去钻一脚。   赵珒正要与那车夫说些什么, 余光便瞥到薛令微要走的动作, 他一把将她拉回来:“干什么去?”   薛令微指着不远处:“那里热闹, 我想去那里。”   赵珒了然,隐去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松开她的手,若无其事的嘱咐了一句:“上元节人太杂,这里你生人地不熟,不要离我太远。”   薛令微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看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紧张,先是愣了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便对他甜甜一笑,乖乖站在他身边:“好吧。”   赵珒给了那车夫一些碎银,以及,一张折叠起来写了字的薛令微看不到的纸。   “有劳,去吧。”虽是客气的话,但赵珒背对着薛令微,看向那车夫的确实另外一番别有深意的神情。   车夫并非是真的车夫,而是钱仲手下比较得力的一个下属罢了。   他要做到完美无缺,便是一点细节都不会允许出错。   ——   上元节的京城一如往年那般热闹。自初八开始,华灯满城,连接白昼,要到十七才会结束。   “病”了多日的赵珒终于如郑贵妃和皇上预想那般出现。   当看到赵珒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郑贵妃有疑惑,也有不解。她不解的是赵珒竟然是真的病了,疑惑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薛令微的事情。   城楼上的三人,各怀心事。   朱赟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问道:“赵督公,你最近避不见客,病可好些了?”   “回皇上,臣无大碍。”   朱赟听他声音有些沙哑,也有点怪异,便又问了一句:“督公的嗓子是怎么了?”   ‘赵珒’回禀道:“大概是臣忧思过度,一时萎靡,病的严重了,所以嗓子才跟着犯了毛病。”   朱赟心中跟明镜一样,不过他仍然是不动声色的:“佳人已去,督公也不要太过伤神。”   “谢皇上挂念。”   朱赟颔首,没再说什么。   ——朱赟知道郑贵妃派人刺杀薛令微的事情。这事是他默认的,在这件事情上他跟郑贵妃根本算不得联手,只是在互相利用。不过他的初衷并非是要薛令微死,他的目的是赵珒,以及长公主身死之后留下的东西。   朱赟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信任薛令微,将薛令微带回京城原本就是他剑走偏锋的一步险棋,对付赵珒,只能用明箭。   只是自刺杀之后,薛令微便失踪了,纵然是他的探子,也找不见任何线索。而且自督公府所谓失火之后,赵珒就没有再出去过。   朱赟总觉得不对,但他根本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纰漏到底出在哪里?   薛令微对赵珒是轻是重朱赟并不关心,他知道长公主留下的东西,赵珒也很在意。   所以当初他才会那么确定赵珒会留下薛令微。   没过多久,‘赵珒’便以身体不适回去了。他在风口里一直咳嗽不停,朱赟没有理由留他。   郑贵妃心中疑云重重。赵珒的身体是什么样她最清楚,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死了就虚弱成这个样子?更何况,那件事还是假的。   有时候就连郑贵妃也看不清赵珒什么时候是真实,什么时候是虚假的。   钱仲在宫门口看到人来,赶忙上前,正想问点什么的时候,便看到后面紧跟过来的郑贵妃。   “站住。”   ‘赵珒’停下脚步回头,郑贵妃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郑贵妃紧紧盯着他看着很苍白的脸色,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赵珒’握拳挡在唇边又是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贵妃娘娘有事要找我?”   “你还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郑贵妃一点也不绕弯子,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质问。   “我不明白娘娘说的。”   “赵珒!你从来是装什么像什么,不然当初也不会骗过长公主,得到那个丫头的信任。别人或许会相信你的把戏,你以为我就会信?”   ‘赵珒’听了,唇角无声扬了扬:“娘娘是说,我在装病?”   “难道要我给你说出来?我都不信,你以为皇上会信?”   “知道我是不是装病,对你,或是皇上来说,难道很关键?”   郑贵妃一时语塞。   这确实不是关键。   “夜里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府了。”赵珒朝她作了一揖,并无逗留之意。   但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郑贵妃的眸色却突然一变。   她一大步上前,甚至不顾自己的贵妃身份,一把就拉住了赵珒的衣袖。   她满目错愕的瞧着他,“你……”   郑贵妃说了个“你”后,就再也没有说的出其他的。   ‘赵珒’依旧平静,他不解的看着她:“娘娘还有其他事想说?若是想问其他的,想说其他的,大可以松开我,这里是皇宫,娘娘就算自己不在意,也要考虑一下其他人。”   郑贵妃终是慢慢垂下眼帘,也渐渐松开了他。若是以前,她定会跟他争论一番,只是今日,已有其他心事占据,她似是陷在某种不确定的怀疑里,不过到最后,她都没有问出口。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问。   赵珒见她沉默,说了一句告退,便上马车离开了。   方才郑贵妃最后对‘赵珒’的那一番举动其实叫钱仲有些担忧,他担心郑贵妃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郑贵妃最后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钱仲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了,“看来先生这几日,还得再抱病几日,等督公回来。”   拾光淡淡一笑:“她纵然是觉得不对,也不会真的发现什么。”   钱仲看着胸有成竹泰然若之的拾光,不禁愣了愣。   这个拾光并非泛泛之辈,他能用一个瞎子画师的身份浪迹四方不叫人起疑,甚至能对如今发生这一切游刃有余——   钱仲无时不刻都在怀疑拾光,而拾光似乎也无惧他们的怀疑。   二人各有所思的回到督公府。钱仲道:“督公那边出了一点变故,这段时间,就劳烦先生了。”   “谈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拾光并不在意。   拾光见钱仲欲言又止,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其实不仅是钱仲,赵珒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怀疑他。   怀疑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最后,拾光望着茫茫夜色,只说了一句:“有些事情我暂时不便说,但你们督公选择相信我,我也愿意尽全力帮他,我们现在就是朋友,既然选择信任,若是再互相猜忌,恐怕对谁都不利,钱卫长,你说是吗?”   钱仲看着拾光那张与赵珒相差无二,神态却又完全不同的脸,无话反驳。   “先生所言极是。”   ——   薛令微在灯会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许是伤还未痊愈,没多久她便乏了。   “许了什么愿?”赵珒站在蹲在河边的薛令微身边,问了一句。   薛令微抬眸,反问:“你又许了什么愿?”   一阵风吹来,掀起他们的衣摆,水面涟漪微漾,花灯忽明忽灭。   赵珒负手在后,瞧着那只满满飘走的河灯,说道:“愿你好。”   “还有呢?”   “没有了。”   薛令微眉头一扬:“为什么不是我们都好?”   “只要你好,我就好。”   听到这句话,薛令微望着放满了灯的水面,唇边扬起一抹消散不去的甜笑。   她起身,笑着看向他:“赵珒,你真是会哄人。”   “没有哄你,是说真的。”   上元的灯,还有眼前的赵珒,薛令微觉得,这大概就是她最百看不厌的温柔画面了。   赵珒将她脸上的那抹芳菲娇俏尽收眼底,他又继续问她:“你呢?你许的愿里,可有我?”   “当然有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薛令微耳根有些发红,紧紧抿着的唇洋溢着掩饰不去的笑意。   “在想什么?这样开心?”赵珒问了一句。   薛令微没有回他,只道:“咱们回去吧,咱们还没吃元宵呢!对了,我还想吃你做的汤圆儿。”   赵珒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她的生辰,他从未送过她什么,因为他以前是她的奴,没法送她想要的。   薛令微道:“我说了,你就能给我么?”   “嗯。”只要薛令微说了,赵珒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满足她。   “赵珒,你答应的这么快,会让我真的觉得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   “只要你说,我会给你。”   纵然薛令微不认为赵珒真的能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另外很想要的东西,但赵珒这句话,却叫她很是开心。   “那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给我?”   “你想要,我就给你。”   看赵珒回的如此认真,薛令微忍不住笑了笑:“我同你开玩笑的!我有点乏了,不想走了,我想要你背我。”   赵珒二话不说,背对她屈膝蹲下,“上来吧,回去我给你做汤圆吃。”   薛令微高兴极了,弯腰附在他的背上,被他一把背起。   就像以往的每个上元节那样,回公主府的时候,都是赵珒背她回去的。   她很喜欢赵珒背她,喜欢将脸枕在他的肩颈上,看明灯与星辉在夜色里相映。   这是她觉得最美好的事情。   赵珒先前跟她说,原来他们不住这里,只是前两日王世仁的人发现了他们,所以他们才来这边换一个住处。   虽然赵珒跟她说,王世仁和她母亲不会找到他们,毕竟他们已经逃了大半年了。可薛令微还是想早点回京城去。一是怕母亲担心她,二是她觉得自己跟赵珒没有必要这样逃亡。   母亲是摄政长公主,又最疼她,只要她跟母亲闹一闹,母亲拿她没办法,定会依了她,去跟王世仁和离,再光明正大的嫁给赵珒。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薛令微还是不大确定母亲真的会依了她,她还是担心自己护不住赵珒。   所以她还是要想别的办法。   可是……   有什么办法,是能叫母亲不反对赵珒做她的郡马的呢?   到要睡觉的时候,薛令微本来以为她会跟赵珒睡在一起。然而赵珒并没有。赵珒将卧房让给她,自己去睡了外边的一张长榻上。   赵珒其实只是不想伤她。他不知道那次她留下的伤到底好了没有。   不过这回,他确实没有对她动什么邪念。   来日方长,他跟她并不只有这一次,他还是想等她都好透了再说。   谁料,赵珒刚睡下没一刻,她就摸着黑过来了。   赵珒一开始是听到动静的,还听到她小声的喊了自己一声,不过他装睡没有理会她。只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赵珒最怕的,是她会想起来之前的事,然后又像之前那样,吵着要离开自己。   所以薛令微一抹黑起来,还试探性的喊自己,他想到的就是她是不是要去哪里。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的事,薛令微见他没有理会她,竟直接过来上了他的榻,抹黑扑在了他的身上,手胡乱摸上他的脸,似乎在找什么。   赵珒愕然,终于出声:“你做什么?”   薛令微终于摸到了他的唇,压在他身上,悄悄对他说了一句:“……赵珒,不如,咱们生个孩子?”   “什么?”她问这话太过突然,让赵珒登时愣了愣。   虽然跟赵珒平时很熟,但真的将这种话说出口,薛令微还是不免脸红耳赤,她庆幸这是在晚上,赵珒看不到她的窘迫。   “就是……就是生孩子啊!”薛令微硬着头皮,其实她回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个,“不知道咱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你生的这样好看,孩子也一定好看!”   薛令微虽然觉得臊,但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一下。   “姌姌,你……”虽然赵珒想过孩子,他跟她之间必然会有孩子。但他没想到的是,薛令微竟然会自己主动提出来,这叫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薛令微已经开始想像自己跟赵珒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了。只要她跟赵珒有了孩子,她母亲就绝对不会再对赵珒下什么手。   她可知道自己母亲的本事,就算是逃了大半年,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找过来了。她还是得尽快跟赵珒有个孩子才行。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赵珒既然不是真正的太监,又跟她成亲了大半年,为什么她还没有孩子?难道她跟赵珒没有做过生孩子的事情不成?   想到这里,她觉得,今夜必须得生孩子。万一哪天她母亲真的找过来了,真的要杀赵珒的话,她护不住他可怎么办?   于是她便没有再犹豫,就往赵珒的唇上贴过去,好一阵乱啃。   赵珒还没弄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唇上便覆过来那带着香气的柔软。少女的唇在他的嘴和脸上乱亲乱啃,毫无章法,却引得他体内的某种欲望呼之欲出,连呼吸都不经意急促起来。   薛令微抱着他的连一通乱啃,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啃了许久,她也是啃的有些气喘,她停下片刻,这才问了一句:“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不会了……你会不会?你该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做吧?”   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尴尬了!   “……我会。”   听到他说会,薛令微心里松了口气:“那要不……你教一下我?”   她确实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须臾,赵珒还是绝对忍一忍,问她:“要不过两天你身子都好全了,咱们再生孩子……你快点回自己房里去!”   他是个正常男人,要是薛令微再不走,他可能就真的忍不住了。   “我不!我身子挺好的!”薛令微见他好像不愿意,有点生气了:“你莫非是不喜欢我?不是你说只有喜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难道,难道你这大半年都没跟我生过孩子不成?”   赵珒被她问的一愣:“……”   薛令微见他磨磨蹭蹭的,有点不耐烦了:“我还想着如果咱们能有孩子的话,我就能护住你了,没想到你根本不愿跟我生孩子!赵珒,你要是不跟我生,我就只能跟王世仁生去了——”   说罢,她便从他身上下来,气呼呼的回卧房去了。   但她刚躺下,赵珒就过来了。   “过来干嘛?”薛令微没好气的问他。   赵珒钻进被子抱住她,在她耳边哄了句:“别生气,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我跟你生就是,你想生几个生几个,只要你别去给那王世仁生。”   薛令微听了这话,耳根子又红又热,被他抱着浑身也开始在发热。过了一会儿,她两腿跨过他的腰又压在他身上,只是却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赵珒见她不知道怎么做,就抱着她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在她耳边低笑:“……姌姌,生孩子不是那样生的。”   “那要怎么生?”   “我现在就教你……” 第75章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清晨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薛令微整个人像是挂在赵珒身上一样, 脸贴在他的胸口。二人还在睡梦中皆未醒来。   不过赵珒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眉头都蹙在一起, 极不安稳,揽着薛令微的手臂也倏的收紧,在梦里挣扎了片刻才猛地醒过来。   一醒来, 看到怀中的人,确认刚才那是梦, 脸上那丝许的苍白和惶然才慢慢褪去。   薛令微被他这么一动也醒了, 只是她还困得很, 迷迷糊糊的睁了下眼,便又继续睡过去了。   昨晚赵珒教的太久了,上上下下好几次,一直快到寅时了才结束。   以前她听说男女欢爱是最愉悦的事情。赵珒昨夜“教”的是挺好的,待她温柔, 除了痛和累, 她跟他确实挺愉悦的。   昨夜她也知道了自己跟赵珒并非是第一次生孩子, 他们之前有过一次。在知道自己并非处子之身时, 薛令微那一瞬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王世仁也生过孩子。   薛令微累到无力,赵珒确是神清气爽的。他见她又睡了过去,轻轻拿开她的胳膊,准备起身。   薛令微咕哝了一声,还是勾着他的脖颈,不放他离开。   “姌姌, 你好好睡着,我得出去一下。”   薛令微这才抬起惺忪的眼,问了一句:“你要干嘛去?”   赵珒:“总得给你做饭啊。”   “我不饿。”薛令微抬脸看他,乌黑如瀑的长发散在光洁的后背和赵珒的臂上,命令道:“你也先别走。”   赵珒见她抱着自己不肯松开,低笑:“难道你还想……”   薛令微登时红了脸,故意横他一眼:“我才没有想,昨晚你太过了!”   赵珒挑了挑眉峰,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问道:“我怎么过了?”   “你就是过了!”昨晚那些画面又涌到薛令微的眼前,她的耳根子红的都像是要渗出了血一样。   赵珒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昨夜是你让我教你生孩子的,怎么还说我过了呢?”   “但我没叫你翻来覆去的这样,还有……那样!”   赵珒倒映着她影子的眼里,尽是温柔缱绻的笑意:“不翻来覆去的这样那样,怎么生孩子啊?”   薛令微臊红了脸不敢看他,轻哼了一声。   赵珒的手抚上她的后背,故意逗她:“可是姌姌,我怎么记得昨夜你跟我这样那样的时候,挺开心的啊,还叫我……”   薛令微大惊,伸手捂住他的嘴,横眼威胁:“不许说!”   薛令微一回想起来自己情动之时的模样,就想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看着赵珒神采奕奕的模样,再对比自己的状态,就有些不服气:“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而我却又酸又累的……”   “你怎知我一点事都没有?”   “你有什么事?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可好极了。”薛令微听他突然连笑好几声,掐了一把他的腰,“笑什么?”   “那是因为昨夜都是我在教你,要你来教我的话,或许就是我又酸又累了。”   薛令微半信半疑:“你骗我吧?昨夜都是你在欺负我,所以你才不累,真是不公平!”   “嗯,我也觉得不太公平。”赵珒跟她所见略同的样子,“要不,现在你欺负回去?”   在赵珒三言两语下,薛令微开始“欺负”回去了。只是欺负着欺负着,最后竟又成赵珒“教”她了。   又是翻来覆去一个时辰,薛令微这回是真的动也不想动了。   然而赵珒依旧神采奕奕,毫发无伤。   被褥下的二人未着寸缕,炙热的肌肤贴在一起。   赵珒看着她泛着水雾又疲惫的眼,暧昧的笑道:“怎么样姌姌,若是觉得没有欺负够,不如我陪你再来一回?”   “……不要了。”薛令微总算是明白了,这事怎么做都是女人吃亏,“算你厉害,我欺负不过你。”   赵珒低笑着拥住她,亲吻了下她的额头。“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等会做好了饭,我再来叫你。”   “唔。”薛令微应了一声,闭上眼睡过去。   她又累又困,也确实是有些饿了。   赵珒起身穿好衣裳,薛令微已经熟睡过去了。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俯身一吻温柔的落在她的唇边。   薛令微动了动,并未醒来。   赵珒帮她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去。   春雨落落停停,撑着一把绘着墨竹油纸伞,一身天青色直裰的赵珒走在早被雨水润透的青石路面上。尽管他穿着朴素,却还是让过往的一些行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生的俊美的文人雅士,却不知这副温柔的外表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赵珒来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酒馆,收伞进去。酒馆掌柜一见此人来,将他迎了进去。   自从赵珒带薛令微来这里后,这间酒馆已经悄无声息的都换成了赵珒的人,不过是一夕之间,整个青县已经都在赵珒的掌控之中。   “督公,这是掌刑千户的密信。”   赵珒拆开那封密封好的信,阅览中,神色逐渐凝重。   他握着那封信,沉默了半晌。   酒馆老板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出声问了一句:“督公,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告诉钱汝匀,不必追查下去了。”赵珒将那封信揉作一团,丢进火盆里,看着它被烧成灰烬,“盯紧拾光,但不要干涉他做的任何事情。另外,叫李焱过来见我。”   “是。”   ——   薛令微一觉睡醒,已是晌午。   她穿好衣裳下床,推开窗子,外面竟然开了太阳了。   有丝丝饭菜的香气从隔壁的灶房传来,从中她敏锐的闻到了东坡肉的味道。   一闻到这个味道,她就立马跑过去。一进灶房,赵珒正掀开锅盖,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引起薛令微口水直流。   她大步朝赵珒走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撒娇道:“赵珒,我快饿死了。”   赵珒将锅盖放到一边,回头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就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赵珒将锅里面的东坡肉抬出来放到一边,准备炒最后一个青菜。   薛令微依然在他身后抱着他,望着他的那一双修长忙碌的手,说道:“赵珒,你怎么这么好啊,什么都会,这样会让我没法离开你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却叫赵珒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过片刻,他对她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一辈子都没办法离开我。”   薛令微撇过头看着他笑道:“就算是有办法,我也不想离开你。你这样好的人上哪找去啊,要去便宜别的女人,我可不肯——对了,你只能对我这么好,梳头做菜只能给我做,我心胸狭隘,可看不得你对别的姑娘也做这些事。”   “嗯,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这么好。”   “还有——”薛令微的下巴靠在他的臂上,斜着身子看他:“也不能跟别人生孩子,如果被我发现了,我就学我母亲当年的做法了!”   其实薛令微只是口头威胁罢了,倘若赵珒真的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她不会学她母亲对父亲那样,她做不来那种事,也不会舍得伤害赵珒。但哪一天赵珒喜欢上别的姑娘了,抛弃她背叛她,她觉得自己或许会疯。   赵珒知道她的意思和担忧,不过他对她说道:“不会的,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要是有了呢?”   “那就让我跪在你面前,被你手刃。”   薛令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好像这样可怕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发生一样。如此她抱着赵珒的腰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别说的这样可怕,我舍不得让你死的。”   赵珒倒是觉得,她是真的这样在意自己。倘若没有之前那些事情的话——   不过听她说这些,已经很是满足了。   “我先炒菜,你出去等一等,等会要烫到你。”   薛令微松开他,道:“我觉得我也会炒,要不这个就我来炒?你在旁边看看我做的对不对。”   “你哪回做这个——乖,先出去。”   “你就让我试一下嘛。”薛令微已经夺过了他手里的铲子,挑了点猪油,烧热,然后下青菜翻炒。   薛令微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炒菜!她应该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刚才也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会做,没想到自己是真的会做,还做的很是顺手。   然而她没有发现赵珒眼底浮现的一丝凝重。   “赵珒,我居然会炒菜!”薛令微端着那盘青菜惊喜的看着一旁的赵珒,“我怎么会做的?是不是你教过我?”   赵珒在她回头的时候,早已隐去眼底的那抹情绪,对她笑了笑:“我是教过你。”   “难怪,我就说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会炒菜。想来如果要想起这大半年的事情,就得重复一下我做过的事情啊,那样我可能就会想的起来了!”   薛令微想,这大半年她跟赵珒一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若是就这么忘记了那就太可惜了。   赵珒不动声色的说道:“其实你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的。”   “不行,你跟我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忘记。”   赵珒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他道:“若是真的想不起来也不必去想,咱们今后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日子,可以让你记得。”   薛令微想想,赵珒说的也有道理。   能想起来就好,若实在是不能想起来的话……   那就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惊了,这假糖让我自己都甜懵了。   长得好看会做饭会疼人有手段的男人,这谁顶得住啊~ 第76章   翌日上午, 赵珒又出去了, 说是一个远房亲戚要过来。   薛令微第一次知道赵珒还有亲戚。不过她并没有怀疑,她本来以为赵珒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今知道他还有亲人,她也为他高兴。   不过赵珒一去就是去一上午,快到晌午了, 都还不见回来。   薛令微老老实实的坐在门口晒太阳等赵珒,赵珒说过, 他不在的时候, 不能随便出去。免得会被抓他们的人发现。   她也怕王世仁或者母亲的人会突然发现她, 所以她不会踏出这个门一步。   要是现在就被发现了,母亲她还会放过赵珒么?依着对自己母亲性子的了解,赵珒带走自己,还跟她有了夫妻之实,薛令微敢断定, 长公主一定会当场就杖杀赵珒。   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去见母亲, 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将她视为所有, 她怎么可能忍心抛下母亲永远不回去?更何况,母亲不可能找不到她,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想到这里,薛令微便有些发愁。她舍不下赵珒,也舍不下母亲。   她坐在门槛上,下巴搭在枕着膝盖的手肘上, 正苦恼着,一抬眼,却突然看到院门下竟有一双黑靴!   竟有人闷声不响的站在门外?!   她登时便吓了一大跳,不敢出声也不敢过去。   莫不是什么歹人?   这光天化日的,竟真的有歹人图谋不轨不成?薛令微左顾右盼,抄起一边的扫帚,死死的盯着门口。   赵珒还没回来,院门虽然是别上了门栓的,但薛令微还是生怕会有什么万一。   她刚拿起扫帚,站在外面那人便扣响了门。   “敢问,有人吗?”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薛令微出于警惕,没有回应。   那男人又问了一句,见里面没有回应,便没有再出声。   薛令微屏息盯着院门外的那双脚,看到他走开了,才终于放松了一点。   她拿着扫帚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距离院门一步的时候停下来,趴下身子想透过缝隙看看外面的情况。   只是她才刚趴在地上,便听到身后似有一阵风落下的声音,薛令微下意识回头看去,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另一边的院墙上跳了下来。   薛令微顿时就慌了,吓得就要大喊。然而那人却已经在她喊出声之前就一个箭步上来擒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薛令微死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现在只希望赵珒立马回来。   然而那人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郡主,别喊,我不会伤你!”   听到这一声郡主,薛令微立马就停止了挣扎,半分怀疑半分戒备的瞪着擒住她的人。   那中年男人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不过薛令微这时候哪里还能从外貌揣测一个人是好事坏?而且就这么贸然的闯进来,哪能算的上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为等薛令微还有什么动作,便又听那男人说了一句:“我是你母亲长公主的人——”   薛令微一听是她母亲的人,张嘴便咬了一口那人捂着她的手,那人吃痛,就松开了她。   薛令微扬起扫帚往那人身上打去,那人只是用手抵挡,并未还手。   “母亲她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薛令微握着扫帚对准了对方,神色戒备的追问:“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对方听到她的话,似乎不大明白:“郡主,你……”   薛令微坚定的说道:“如果是我母亲叫你来抓我的话,我现在是不会回去的,劳烦你回去告诉我母亲一声,她若是还想杀赵珒,就……就连同我也一起杀了吧。除非,除非她能同意我跟赵珒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个王世仁,她若是同意赵珒做我的丈夫,我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去!”   “郡主,你在说什么啊?!”中年男人一头雾水,听到她如此袒护赵珒,又有几分吃惊:“你怎么还会如此依赖那个阉贼?你不是想离开京城,才……”   “放肆!”薛令微一听此人竟称呼赵珒为阉贼,心里当时就不痛快了。只是她还并不理解对方说她想离开京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离开京城,是因为我不想嫁给王世仁,你就回去告诉我母亲,说我只喜欢赵珒,若是她肯答应我不伤赵珒一分一毫,我就回去。对了,另外跟我母亲说,倘若是她要背地里对赵珒动手脚,我也绝不答应,她若一定要赵珒死,叫我为难,那我就只能不孝了,我会陪赵珒一起死!”   长公主向来最吃女儿的这一套,所以薛令微知道自己必须得将话说狠了,母亲才会真的放在心上。   “郡主,你难道忘了赵珒对长公主府,对你做过的一切事情了?”中年男人愕然的瞧着薛令微,不敢相信她竟会是这番反应,“你难道忘了长公主已经……”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似乎听到了外面渐渐逼近的动静。   他神色不妙,立马逾墙而逃。   当那人消失的那一瞬间,院门被再次敲响。   “姌姌,是我。”   听到赵珒的声音,薛令微才如释重负一般,丢掉扫帚立刻开门。见到赵珒那一瞬,她立刻将他扑了个满怀。   赵珒没有防备,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不由得怔愣了下。她将自己抱的太紧,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赵珒,你总算是回来了!”薛令微才放开他,抓着他的胳膊朝外面左顾右盼巡视了一眼,急切道:“咱们赶紧走吧!我母亲的人寻来了,他们找到我们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赵珒眉头微微一蹙:“你母亲?”   “是,刚刚有个人闯了进来,说是母亲的人。许是他发现你回来了,就先逃走了。”薛令微松开赵珒,“我这就进去收拾收拾,咱们趁他们还没过来赶紧走。”   赵珒却在她正要转身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拉住了她:“姌姌,那个人往哪里逃了?”   薛令微指了下刚才那人逃走的方向。又接着提醒道:“咱们赶紧走吧!”   相对于薛令微的急切和慌张,赵珒却显得比较镇定,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姌姌,不必担心。”   “怎么会没事?我母亲的人已经找过来了!”薛令微对赵珒的自若有些疑惑,“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要是真的被抓回去,我母亲是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是你怎么办啊?”   “姌姌,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信不信我?”   薛令微确实一直都很无条件的相信赵珒,只是今日之事由不得她不担心,赵珒不急,她还是很急:“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只是不想要你死啊——”   赵珒听了,对她温柔一笑,将她轻拥在怀安慰:“我知道,我不会死的,你相信我就好。今日有客人在,等会再说这件事,可好?”   经赵珒提醒,薛令微才注意旁边还有另外两个人正看着他们,一男一女,男的她还记得,是那个叫李焱的,还有一个女人,她倒是不认得。   见有外人在,她立马就放开了赵珒,好不尴尬。   赵珒倒是神色泰然,对薛令微道:“李焱你认识了,这位是我的表姑,沈芸。”   沈芸对着薛令微和善一笑,虽为长辈,却还是懂得尊卑之礼,道:“民妇见过郡主。”   薛令微听她称自己郡主并行礼,忙扶起沈芸道:“表姑不必多礼,就唤我姌姌吧。”   “这如何使的?”   “这不是在京城,我是赵珒的妻,不是什么郡主。表姑是赵珒的亲人,所以也是我的亲人,若是再讲究那些礼节,可就见外了。”   沈芸笑道:“能娶到你这样善良的姑娘,是我这个侄儿最大的福气。那我……就失礼了。”   “不会不会,您见外了。”薛令微握住沈芸的手,又道:“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先进来。”   李焱望着笑容还是如往昔那般明媚的薛令微,只觉恍若隔世。   ——可她却已经不认得他了。   薛令微与沈芸边说边笑进去了。赵珒与李焱并未立马进去。   李焱已经知道赵珒的意思,便道:“卑职这就去探一探。”   赵珒颔首:“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赵珒心中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还是出现了——那不速之客的背后,大概就是长公主留下的那批人。   薛令微不去主动找那些人,那些人也会来找薛令微。   只是与此同时赵珒又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刚才那位不速之客都跟薛令微说了什么。幸好他回来的早,若是——   赵珒不再去想。   只要薛令微想不起来,就可以当那些人都是信口胡诌。   薛令微先是给沈芸泡了茶,说了会话,便找借口跑厨房找赵珒去了。   薛令微见赵珒一个人忙,就想帮他切菜,但赵珒不允,说她没做过这些事情,恐伤了手指。薛令微虽然觉得自己会做,但还是怕弄巧成拙,便改去洗菜了。   赵珒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去,他笑:“其实这些你都不必做。”   “那不行。你表姑在,我还是得做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表姑不是庸俗的长辈,更何况她知道你是郡主。”   “说起这个我就得好好说你了,你怎么把我是郡主的事告诉你表姑了?日后相处,你表姑必定会跟我有一层隔阂。”   赵珒只笑了一声:“她不会。”   “你怎知不会?”薛令微悄悄说道:“虽然我出身皇族,自小没真的吃过什么苦,但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些事情啊,我都知道。”   赵珒眉骨挑了挑:“那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薛令微一手端着菜篮子,一手掰着指头认真给赵珒数:“比如婆婆与儿媳啊,妯娌啊,姑嫂啊……这些我都知道。”   赵珒见她这副模样,浸过冷水的手指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朗朗笑道:“倒真像这么回事。”   “像什么?”   “寻常百姓家的小媳妇。”   薛令微故意横他一眼,笑意嫣然。   二人这番打情骂,却并未注意到门口的沈芸。薛令微瞥到无声站在门口的沈芸的时候,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菜篮子差点就要滑下去,不过被赵珒悄无声息的接住了。   沈芸边挽着袖子边走进来,道:“你不比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这十指哪能沾这阳春水?放着我来吧——”   薛令微甜甜笑道:“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娇贵,洗菜这个事情我还是做得来的。我先出去洗菜,马上就好。”   说罢,薛令微已经捧着菜篮子出去了。   “倒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沈芸发自内心的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须臾,沈芸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葫芦瓶,递给赵珒:“过去这段时间的事情,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真就一直忘了也好。”   赵珒表情淡淡的,没说什么话。   在他刚伸手要接过的时候,沈芸突然收回了手,郑重其事的说道:“这药可以让她彻底忘了她所忘记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但也能让她慢慢忘记以前,甚至到最后,她会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跟她以前那些好的事情她也会慢慢忘去。这是一个极端的办法,你真的要这样做?”   赵珒只是顿了顿,然后将那只药瓶收入腰中。   “总好过哪一天她会想起来,那样只会痛苦,何必呢。”赵珒转过身,“彻底忘了便忘了吧,过去那些年虽然也美好,但也复杂……”赵珒不知是在想什么,他陷入沉思片刻,最后说了一句:   “用几年的记忆换一辈子的安稳幸福,并不可惜。更何况今后她的生命里,只有我。” 第77章   薛令微打了一小桶井水, 挽起袖子就坐在边上洗菜。在公主府的时候样样都有下人伺候, 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不过跟着赵珒后这种事情要自己动手,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她反而觉得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最寻常的幸福。   大概跟赵珒在一起,就是她最值得高兴的事。   李焱一进门便看到薛令微正坐在院落里洗菜,此时的她看过去就是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 纵然她出身皇族,可却不同于那些皇族, 她身上有一种即便是在人间也难寻得到的纯净和善良, 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尖上。   所以, 她才会成为督公的救赎。   李焱不知怎的,想起了曾经在福州和杭州时的她。   那时她的饭,是为他做的。   薛令微抬头时正好也发现了他。她的视线立马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她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对他有礼的笑了笑。   李焱愣了愣,同样回了一笑。   薛令微的视线没有作任何停留, 微笑示意过后, 她又继续埋头洗菜了,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现在的李焱, 对她来说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她忘了这将近两年来的事情,连同他一起,忘得一干二净。   不管是在福州,还是在杭州,他们说过的话,她永远也不会再记起。   李焱虽然有些惆怅, 但他也并不愿她再记起。   若是记起,她不会原谅他罢。   薛令微将那些洗的干净的菜送到厨房里去,沈芸将炒好的两个菜端走,识趣的对他们二人丢下一句“接下来的菜还是交给你们两个人,我就不过来了”便出去了。   沈芸是长辈,还是客人,薛令微也觉得沈芸大老远的来连饭菜都要自己做确实有些过不去,本来想说让沈芸先去歇着,结果沈芸自己倒是先说了。   薛令微还是喜欢黏着赵珒,就算赵珒不让她忙这里的事情,但她还是想帮他点什么,赵珒不让她做菜,怕油烫到她,她就帮他烧火。   赵珒赶不走她,打趣她:“就这么喜欢当厨娘?”   “不喜欢。”薛令微蹲在灶头前往里面丢了一根柴,抬头朝他笑,“我喜欢跟着你而已。”   而且她跟沈芸和李焱都不熟,跟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也总是不大自在。   她还是跟着赵珒自在点。   赵珒看着她的眼里都是温柔。他看锅里的油烧热该下菜了,对她道:“先躲远点。”   薛令微立马顺从的起身躲到门口,听菜与油滋滋的声音,眼睛盯着一直在忙活的赵珒,越来越痴,不肯再移开。   “你要这么一直看着我,这菜我恐怕很难炒好了。”   薛令微错愕:“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赵珒朝她瞥来一眼,没有答话,却笑的温柔。   薛令微爱极了他的笑容,又走到灶头前帮忙烧火,一手托着脸,一手往灶里丢柴。目光穿过烟雾,从他的眉描画到他的唇,再到喉结。   须臾,她突然说了一句:“赵珒,你娘一定很好看,不然怎会生出你这样好看的人来?”   赵珒听罢,只说了一句:“我没有见过我娘。”   “啊……”薛令微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触及了赵珒的伤心事,便赶忙说道:“我不知道……”   赵珒看她一副谨慎的模样,笑了一声:“你定不会比我娘差。”   须臾,薛令微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薛令微笑而不语。   她跟赵珒的孩子么……   薛令微以为沈芸是赵珒的表姑,会在这里住上几日,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沈芸和李焱竟就要走了,似是有事要赶回苏州。   送走沈芸和李焱之后。薛令微才又想起那个陌生人的事情,她又开始不安起来,觉得还是另外搬个住处稳妥一些。   然而赵珒却并没有这个意思。   “你母亲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那我们不管去哪里,都逃不了她的视线。”赵珒道,“而且你今日对那人说了那番狠话,那人必定会先回京城去禀报你母亲,京城到青县的路途要将近两日,你在,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薛令微却还是担心:“可我不知道我母亲到底会不会听我的狠话,况且……”   赵珒拉住她的手,问她:“姌姌,你说会陪我一起死,是出自真心的,还是威胁你母亲的?”   “是威胁我母亲的,也是出自真心。”薛令微如实说道,“不过我母亲不会舍得让我死的,所以只要我这样威胁她,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珒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下巴抵着她的额,喃喃唤她:“姌姌……”   薛令微不知道赵珒此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只以为赵珒是对母亲不肯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为难。   “赵珒,没事的。我母亲找到便找到了吧,反正,我会让我母亲同意我们的事的。”   赵珒只是拥着她没说话。   薛令微仔细想了想,赵珒说的也的确在理。她了解自己的母亲,母亲不是王世仁,只要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就会一直找到自己。   就在薛令微思绪纷飞的时候,赵珒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做什么?”薛令微脱口就是问这么一句,问出后才惊觉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赵珒唇角勾起一抹邪魅:“早点有个孩子,你就不必担心你母亲会对我怎样了。”   薛令微抗拒不了赵珒这样的笑,况且,她很喜欢赵珒,也喜欢跟他亲近。   她的脸顿时染上一抹绯红,任由赵珒抱着她,双双滚到床榻上去。   这几夜里,赵珒几乎每晚都在教她怎么生孩子。   赵珒也极有一套,薛令微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些的。他给了她最温柔的欢愉,竟让她越来越喜欢上与赵珒在一起时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偶尔几回她都想欺负欺负赵珒,结果还是不比他老道,自己总是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她用上一回他对待自己的手法对待他,又总是被他反驳不对,所以赵珒就算一直教,她也一直不会。   她有时恼了,朝他低声嚷嚷:“你上回明明就是这样的!”   “你记错了,手不是放在这里——是这里。”   她骇然,低声咒骂:“下流!……你的手在干嘛?”   “……”   “我不要了……”   “……”   又是一阵的窸窸窣窣,呢喃轻语。   赵珒含笑问了一句:“真的?”   薛令微:“……”   “真的?姌姌?不要了?”他的噙着笑意的语气随着动作加重了一下。   “……”薛令微还是服软了,虚无缥缈的说了一句:“……好吧。”   这两日,只要一有闲暇,薛令微基本都会被赵珒哄去温存。   或床榻,或妆台,或是桌上。卧房里的每个角落,他们几乎都经历个遍了。两人似是恨不得要在这两日就能生出个孩子来一样。   薛令微最好奇的是,即便是这样,赵珒的精力还是丝毫不减,还能神采奕奕的出门买她喜欢吃的,给她做她爱吃的东西。   薛令微这两日沉沦在赵珒的温柔里,几乎将不速之客的事情忘了。   薛令微越来越黏他,就算是吃饭吃了两口,也会靠到他怀里去,要他喂她。   “赵珒,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过烟花楼子?”   “我不去那种地方。”   “你别骗我。”薛令微威胁般的瞪着他,佯装怒意:“你要是没去过,怎么知道那么多花花绕绕?”   赵珒挑起眉峰,意味深长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做得好还是不好?”   薛令微就算是跟赵珒亲近了这许多回,但姑娘家毕竟脸皮薄,被他这么一问,耳根子就不自觉的烧红了起来,轻哼:“少不正经!你就算说实话我也不会生气,只要你别骗我。”   赵珒看她这副倔强的模样,按捺不住笑出声来。他当然知道她是口是心非的,要他真的去逛了楼子,她定会吃醋生气。   “你也太看轻我了,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赵珒凑近她,轻咬她红透了的耳垂,引得她一个战栗。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还不明白么?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你当都像你这般笨?”   薛令微的后颈被他吹得痒极了,她推开他的脸,挠了下耳朵,“你别咬我,好痒。”她说罢,又伸手狠狠揉搓他的脸,龇牙咧嘴道:“还有,你才笨!”   赵珒低笑。薛令微看他笑,一口往他脖子上咬去,让赵珒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他还是搂着她,没有放开她。   他衣襟下的脖颈被她啃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只见她仍然张牙舞爪的,恐吓他:“还笑我?再笑我可就不咬你脖子了!”   赵珒却问了一句:“那你想咬哪里?”   “……”薛令微一时语塞,她其实只是随口说一句狠话罢了,没想到赵珒竟由此曲解说起荤话来:“我浑身上下,你想咬哪里都可以。”   薛令微红着脸横他一眼:“下流!”   赵珒却显得很无辜:“我哪里下流了?我可没说你会咬哪里啊……”   “……”薛令微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我同你开玩笑的。”赵珒将原本给她盛好的汤端了过来,哄道:“这两日你受累了,快把这碗汤喝了,补补身子。”   薛令微轻哼一声,赵珒也知道她这两日受累了。   心里诽腹,但她还是接过那碗鸡汤,慢慢饮尽。   不过喝完之后,薛令微就觉得这鸡汤的味道有点怪怪的。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被自己喝空了的碗,问了一句:“这鸡汤里放了什么?这两日我喝着,怎么总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   “放了些党参黄芪还有一些滋补的药,味道确实奇怪了些,不过是为了你的身子好。”   薛令微回味着,那味道倒也确实是像放了那两味滋补的药,便没再追究。   “赵珒,现在我这么黏着你,你会不会觉得厌烦啊?”   “你怎会这样想?”赵珒搂着她的腰收紧了一些。   薛令微察觉他将自己搂紧,原本心里的不安稍稍褪去了一点,“我只是怕你会厌烦我啊……一个人天天黏着你,是谁都会有厌烦那一天的吧。”   薛令微只想着人会有厌烦的时候,她现在是真的越来越想黏着赵珒,恨不得一天都黏着他,可是她又怕时日一久,赵珒终会厌倦她。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与赵珒的这一切美好,到底是怎么来的。   也许谁都会对一个天天围在身边黏着自己的人产生厌倦心理,但赵珒不会。   赵珒知道这可以是场梦,也能是现实。   “不会。”赵珒认真回道,“就算你会厌烦我,我也永远都不会厌烦你。姌姌,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总是会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离开我了……”   薛令微根本不知道赵珒说的这番话其中的意思,只是她听了这样的话很是开心,因为赵珒也是如此的喜欢她。   她将他搂的更紧了,对他道:“瞎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啊——”   薛令微又怎会记得如今耳鬓厮磨爱到心尖上的人,曾几何时,也剑拔弩张,刀剑相向?   赵珒听她这话,纵然心如明镜,却也尤其满足。   真假虚实,计较那样多又能怎样呢? 第78章   那日的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几日相安无事, 薛令微偶尔想起来还是会疑惑和担忧,但大多时候, 她都不怎么想的起来这件事了。   这几日青县的天气格外的好,傍晚的时候,隔壁的妇人给薛令微送了些今日上山刚采的一些新鲜蘑菇来。因为上回那妇人的公公出门时突发恶疾被薛令微正好瞧见, 赶紧喊了人才叫那老翁捡回一条命,之后, 薛令微便与这家的人熟络了起来。   那妇人顶不过就二十左右的年纪, 给薛令微蘑菇的时候, 朝里面瞧了一眼,问道:“你相公不在啊?”   “在,在里面做饭呢。”   那妇人羡慕道:“妹子,我可真是羡慕你,找了这么一个好相公, 相貌堂堂不说, 还这般疼你。”   薛令微笑着, 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嫂嫂要不要进来坐坐?”   那妇人又朝里眷恋的看了一眼, 却道:“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继续做饭呢,就不打搅你了。”   妇人走后,薛令微便合上了门,将那装着蘑菇的小篮子送到了厨房里去。   “是谁来了?”赵珒问了一句。   “是隔壁的嫂子。”薛令微戳了戳篮子里的蘑菇,软软的。忽而抬头跟他说了一句:“赵珒, 明天我也想去山上采蘑菇。”   “你认得什么样的蘑菇能吃?”   “你认得不就好了么?”薛令微确实不知道,她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所以就觉得新奇。“而且听说山上的花都开了,来这里小半月,都未曾出过什么门,我都快被闷死了。”   薛令微以为赵珒会有诸多顾忌,其实赵珒如果说不能去,她也不会真的非要去,她还是记得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不过,赵珒欣然答应了。   翌日天还未亮,薛令微便被赵珒叫起来了,说是带她早点去,不仅能登顶看日出,在那座山头上,还能看到京城。   薛令微一听,立马屏退睡意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赵珒出门了。   门外,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不过并没有车夫。   薛令微错愕:“这一大早,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马车啊?”   赵珒朝她神秘一笑:“当然自有我的法子。”   薛令微提着灯笼,狐疑的瞧他一眼,低声道:“你该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自然是给了银子的。”赵珒看她神秘兮兮的,倒显得他真像个贼一样。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揉了两下,“我岂是那等鸡鸣狗盗之辈?”   薛令微咧嘴嘿嘿一笑。   赵珒看了眼她的身上,对她道:“先等我一下。”   没多久,赵珒便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件水蓝色的披风。   锁上院门之后,赵珒将披风披到她身上,系好绳子。   “晨时的山上冷,也不知多加件披风?”   薛令微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冷,也正忙着跟他去,所以就没有想到。   她看他细致的给自己系好带子,心中甜蜜,在他系好那一瞬,她就抱住了他,仰着脸朝他撒娇:“不是有你记着嘛。”   灯笼微光下的薛令微,眼中都是赵珒。   赵珒嘴角勾起无声的温柔,道:“咱们该走了。”   “好。”薛令微松开了他,欢喜的上了马车。   以前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母亲管她管的严,不允许她随意出去,她也理解母亲是为了她好。所以,像这种时候去山上看日出,她还没有过。   更何况还是跟赵珒一起。   薛令微将车帷掀起别在一边,提着灯笼,靠在赶路的赵珒身上。   清晨的冷风拂在脸上,赵珒的发带随风扫在她的鼻尖和脸上,她并未伸手拨开。   早春的清晨还有几分料峭,但薛令微并不觉得冷。只要有赵珒在,哪里都是人间温柔。   小半个时辰不到,赶了十里路后,终于到了他们要来的山脚下。   赵珒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紧紧握着薛令微的手,沿着狭窄的石阶往山顶去。等终于爬到山顶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也即将破云而出。   薛令微累的没了力气,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虽然山高,但的确能看得见最美的风景,以及她久久未归京城的大概位置。   她盯着云雾下朦胧的京城,此刻母亲在干什么呢?是在皇宫,还是在长公主府?   母亲如果知道她跟赵珒在一起了,定会很生气吧——   她闭着眼,任由山风拂面,再睁眼时,那一缕晨曦刚好破开云层,洒落在她的脸上。   旭日缓缓在东方升起,她欣喜的从石头上下来,道:“赵珒!你瞧!”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山顶上看日出,以往她都只能站在公主府的院子,或是朱雀楼上。   可那时的风景,哪有现在这般美?   薛令微高兴的问赵珒:“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你以前来过这里?”   侧手看去,她才发现赵珒一直在看着她,眼中皆是深情。   “怎么了?”她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赵珒没说话,只是搬过她的肩,低头轻轻的吻了她。   薛令微登时怔愣住,他的吻是那样轻那样甜,让她没有不去喜欢的理由。   这是她的赵珒,她的赵珒,一直都是这样好,这样的温柔。   “我曾听人说,在第一缕晨曦落下时亲自己喜欢的人,就能跟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薛令微见他说的认真,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啊。”   “你现在听说了。”   “你什么时候相信这种听说了,难道不是想借机占我便宜?”薛令微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双颊绯红,踮起脚也往他唇上亲了一下,故意说了一句:“好了,我也亲了我喜欢的人了,愿你听说的这个是真的。”   赵珒:“若不是真的呢?”   “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反正你占我的便宜,我刚才不也占回来了?”薛令微根本不将赵珒这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听说放在心里,“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能在一起。”   薛令微拉着他的手与她四目相对,信誓旦旦的说道:“往后啊,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定会护着你的。”   赵珒不动声色,揉了下她的发。   “傻丫头。”   山上薄雾散去,薛令微跟在赵珒身后挖蘑菇。她从未挖过蘑菇,也认不得哪些蘑菇到底可以吃,不过赵珒却认得好几种。   在翻找蘑菇的时候,薛令微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刺猬窝,是一只母刺猬和两只小刺猬,见到有人,母刺猬忙护着小刺猬往里面缩。   “赵珒!你快过来看!”薛令微惊喜的喊道,不过她并未伸手去碰它们,只是蹲在刺猬窝前瞧着它们。她没听到赵珒回应自己,便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竟然没有了赵珒的身影。   “赵珒?”四下静悄悄了,除了她,根本没有赵珒的身影。   薛令微将那刺猬窝重新掩盖好,起身去找赵珒。只是她四下绕了一圈,赵珒都没有出现,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顿时便有些慌了,赵珒明明跟她一起采蘑菇的,怎么一转眼就突然不见了?   她慌乱又着急,大喊他的名字,她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赵珒!你在那里?不要吓我——”薛令微惶然的左顾右盼,急的眼眶都红了。   忽然,右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发现是他之后,才松了心里紧绷的那根弦。   她大声斥他:“你干嘛去了?刚才怎么不理我?!”   赵珒伸出藏在身后的右手,是一束漂亮的野花。“好看么?”   薛令微看到那束花的时候,眼泪突然就溢满了眼眶,“不好看!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被这山里的野兽掳走了!”薛令微委屈的说道。   赵珒低笑了一声:“青天白日的哪会有什么野兽?”当他看到她竟然因此落下眼泪时,便心生愧疚,他将她抱在怀里哄着:“是我的错,我错了,你别哭,别哭——”   薛令微吸了下鼻子,抹去眼泪,“以后可不能这样吓我了!”   她发现自己很害怕真的失去赵珒,很怕很怕。   赵珒抬手给她擦去眼泪,连连认错:“以后我绝不会这样了,我的错,你想如何罚我都行,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过,我该死——”赵珒本来是哄她的,没想到她的眼泪却越来越汹涌,他顿时无措,“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珒没有想到自己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她会如此紧张,还惹得她如此伤心。   薛令微只是撇过头去默默擦泪,不理他半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半点都不能离开赵珒了。   “姌姌,只要你能出气,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别不理我……我知道我自己是个罪人……”   他一直都在骗她,就算是刚才,他也在骗她。   他心知自己是她的罪人。   薛令微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她并不怪赵珒,她只是太担心他了而已,她怕一个不注意,自己会护不住他。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赵珒所说的那句“罪人”,也并不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当他是在哄她。“我没怪你,我只是很怕……”   她没有说下去,不过赵珒明白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你别怕,我不会有什么事,以后我绝不这样吓你了……”   “那你可得记住了,不要这样无缘无故的离开我。”   “记住了,你说的我都会记住。”   ……   将近晌午,二人才终于离开。   一直悄悄在附近跟着他们一上午隐藏于林子的两个人等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出来。   其中一个难人是那日出现在薛令微眼前的不速之客。   “小郡主似乎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那男人满眼担忧,“她一直以为长公主还在,她如此相信赵珒那个假阉人没有丝毫的怀疑,恐怕会很棘手。而且赵珒刚才已经发现了我们。”   斗笠下发出一声女人的轻哼:“恐怕不是刚才发现了我们,他是故意引我们出来的。”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青县布满了赵珒的眼线。自从他出现在小郡主眼前时起,赵珒就开始注意他们了。   “他是想利用小郡主引我们出来,然后为他效力么?”   那女人冷笑:“做梦。我们只能效忠长公主,不管是赵珒那个假阉人还是皇帝,都别想染指长公主留下的一切!”   “但安阳郡主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若是不采取行动,我们迟早会被赵珒全部找出来,依着他的性子,他多半会选择铲除我们。”   须臾,女人继续说道:“不管是赵珒,还是皇帝,都想利用安阳郡主找到我们,或是让我们归顺,或是想铲除我们,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那中年男人沉思片刻,望着远方徐徐说道:“我们存亡的关键,都在安阳郡主的身上。”   “那就想办法吧。”女人顿了顿,“让安阳郡主成为第二个长公主殿下。” 第79章   最近薛令微发现自己的忘性有些大, 总是会找不见东西, 或是忘记赵珒跟她说的事情。   不仅如此,偶尔的时候, 她还会突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平时薛令微总喜欢睡懒觉,但今日是花朝,有花神会, 还可以赏红,吃花糕。她没有在民间过过花朝, 今日难得一回不用赵珒来叫她起床。只是才刚起来穿鞋的时候, 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平安锁不见了, 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放在哪里,只得开始漫无目的四处翻找。   赵珒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在着急的翻箱倒柜。薛令微见他进来,忙问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平安锁?我一直挂在身上的。”   赵珒知道那枚平安锁,那是她自小就戴在身上的。她的母亲长公主是熹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所以熹宗对薛令微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也甚是疼爱。那枚平安锁便是熹宗皇帝在她出生时赐给她的。   不过, 自她重回京城后, 他就没有在她身上再看到那枚平安锁了。   见赵珒没说话, 薛令微想他或许是不知道, 便又继续翻找去了。   “放哪里了?怎么不见了?……”   之前薛令微从未提过自己那枚平安锁去哪里了,失忆之后也没有提起过。   赵珒问她:“今日怎么想起要找平安锁了?”   “我突然想起来的。那可是自小就跟着我的东西,可不能弄丢了,若是真被我弄丢了可怎么办?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   薛令微一边絮絮叨叨的,大概是越找不到她越急,没一会儿, 屋子里就被她翻得凌乱不堪。   她才刚起,身上只着了中衣,并未梳洗,也并未穿鞋,赤着脚一点都不觉得地上凉,只满心的想要找到自己的东西。   赵珒见她焦急,便一把抓住她,道:“大约是放在长公主府了,没有带出来。”   薛令微停了手,将信将疑的瞧着他,“是吗?”   赵珒面不改色:“我带你走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你戴着那枚平安锁了,定是放在公主府了。”   薛令微沉思了片刻,觉得他说的也在理,便道:“兴许真的被我忘在公主府了,不过那枚平安锁我素日并不离身来着……”   “也许是你出嫁那日解下来,又忘记戴回去。”   “啊……可能真是这样。”   赵珒若有所思,问了她一句:“姌姌,之前都不见你说平安锁的事情,今日怎么会想起来找平安锁?”   薛令微回想了好一阵,目光有些茫然:“……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有枚平安锁,而且最近都没有戴在身上,我怕弄丢了,所以想找找。不过赵珒,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   “我有时候会突然忘记一些事情……”薛令微不知是想到什么,骇然道:“我该不会是傻了吧?”   赵珒笑了两声:“你不是一直都很傻么?”   薛令微皱眉一眼横过去:“你才傻!”   “平安锁一定好好的放在京城的公主府里,你在这里找自然是找不到。今日是花朝,外面热闹的很,你若是再耽搁,可就要错过好景了。”   薛令微听赵珒这样说,心中的烦闷和焦急逐渐散去,她看了眼外边大好的天色,想想确实如此,平安锁或许真的被她放在公主府了。   “即便要着急找东西也得将鞋穿上,这回你倒是不怕冷了?”赵珒去将她的绣鞋和袜子拿来,先给她穿上,又挑了一身较为素净的衣裳给她,结果薛令微却拿开了:“今日是花朝,还穿这么素净的做什么?我想穿那件红色的,绣了合欢花的那一件。”   赵珒也依她,转身去给她拿来。   薛令微平时并不怎么会穿红色的衣裳,因为赵珒喜欢淡雅素净的,所以潜意识里薛令微就跟着赵珒的喜好去了。不过她本身还是更喜欢鲜艳的。   绣着合欢花的红衣配白色襕裙,衬的少女尤为明艳,赵珒看着镜子里的她,不由得愣神。   他知道她是喜欢鲜明的颜色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怎么这样穿过。   他站在她身后,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赵珒想起之前在督公府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红衣给他跳舞,撩人而不自知。   “真的?”薛令微听他这样说,眼眸明亮,“我道你偏爱淡雅素净,根本不喜欢这样鲜明的颜色呢!”   “我喜欢。”——这是他的实话,他向来喜欢鲜明的东西。   偏爱素雅恬静的,并不是他。   “啊?”薛令微像是才知道真相一样,“原来你喜欢啊!其实我也很喜欢这样的颜色……那以后我就经常这样穿给你看,好不好?”   赵珒迎上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明媚的眼,淡淡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不必在意我喜不喜欢。”   “那怎么能行,你不喜欢的,我肯定不会穿。”她还是希望他真的喜欢。   赵珒听了,扬了扬眉梢,凑近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那我还是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薛令微听了小脸一热,他的鼻息温热的散在她的颈侧,又痒又酥,她用手肘轻轻顶开他,低笑:“别离的我这么近,走开走开——”   赵珒见她要走的样子,立马伸手将她侧面圈在自己的怀里,她的脸比春日里的芳菲还要娇俏,让他觉得自己若是此刻不跟她做点什么就会意难平。   “哎呀你抱着我干什么?快放开。”薛令微跟赵珒亲近多次,早就看出他的意图来了。她还是想及时止住,因为今日是花朝,且一旦跟赵珒温存,定会没完没了。   “我就不放开呢?”赵珒望着她笑,揽着她腰的手又收紧一分,他确实是不可能打算放过她。   薛令微根本抵抗不了赵珒笑的温柔有风情的模样,一时便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我、我们还要去看花神会呢,你这样……这样会误了外面的好光景的。”   “外面的光景有我好看?”赵珒说着已经搬正了她的身子,低头吻上她的唇。   “唔……”薛令微想说的话被他唇的炙热尽数吞没。他在她的唇上纠缠了一阵,然后又掠过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鼻尖,最后又落在她的唇角,让她觉得又酥又痒,晕头转向。   “姌姌,是外面的光景好看,还是我好看?”   赵珒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奇怪,充斥着某种势在必得的欲望,无疑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   薛令微哪能抵抗的了他的故意诱惑?   “……你好看。”   赵珒低低一笑,将她一把抱在梳妆台上,分开她的腿,掀起白色襕裙解了她的亵.裤。   薛令微搂着他的脖子,已经软成了一滩泥靠在他身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双眼已经是一片迷离。   此时此刻薛令微哪里还记得什么花神会,只沉沦在于赵珒的温柔里,一片空白。   ……   赵珒并未真的跟她纠缠很久,他记着她还未梳洗,更是空着腹,小半柱香的功夫,他就放了她。只是刚才一番云雨已污了将她白色襕裙,他便又重新给她找来一条练色的裙子。   辰时过了一刻,赵珒将已经凉了的早膳重新热了一热,二人简单吃过,只待薛令微梳妆便可出门。   赵珒梳的桃心髻比薛令微自己梳的都要好看。不过薛令微自己也从梳不好头发,自小到大,她什么都是由赵珒伺候的。   她看着镜子里那双熟练的挽着她头发的手,目光不移。赵珒的手生的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做得了美味佳肴,也能给她梳漂亮的发髻。   最后,他给她的发上簪了一只湖蓝绒花。   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笑的动人。   “赵珒,若是没有你,我自己还梳不来这样好看的发髻。”薛令微望着镜子里的他,“你这双手,究竟是怎么生的?怎这样会?”   “我伺候你这么些年,你不都习以为常了?”   “可跟别人一对比,我还是觉得你好厉害。”   赵珒绕到她身侧,捡起桌上的黛,轻抬起她的下颌,一边给她描眉,一边问道:“我若是不厉害一些,只怕你要去喜欢别人了。”   “胡说。”薛令微抱住他的腰,“我怎会去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   有了赵珒,她哪里还能看的上其他的男人。   赵珒垂眸对她笑了笑:“能得你喜欢,荣幸之至。”   能被喜欢的人同样喜欢,这大概是世间最幸运的事。   青县的花朝节并不比京城的差多少。往年不论是什么节,薛令微都只能跟母亲一同去皇宫度过,处处都被礼节所束缚,就连吃花糕她都没觉得有什么滋味。   现在却不同,无繁文缛节束缚,自由自在,与民同乐。   花朝节这日大多人会结伴外出踏青,或是逛花神庙会祈福,街上也有人会卖花糕。未出阁的女子剪了五色彩签,用红绳系在花树上,这便是“赏红”。   赵珒模样风姿出众,即便是在人潮里,也阻碍不了闺中女子的驻足观望,他只肖无意投去人群一眼,都能叫人心猿意马。   薛令微挑好花糕之后,便由赵珒付银子。卖花糕的是个年纪较轻的姑娘,一直在偷偷瞧着赵珒,等赵珒要付给她银子后,她反倒是不敢直视赵珒了,最后干脆不收银子,将花糕白送给他们。   那姑娘不收赵珒的前,但赵珒还是付了二十文。   后来去买木风车,那买风车的是个男人,也没有收他们的银钱。   薛令微:“赵珒,你这脸倒是挺值钱的啊,我觉得若是你去卖卖脸,咱们即便不回京城,也饿不死。”   赵珒:“我的脸早就卖了?”   薛令微:“啊?你卖哪儿了?”   赵珒:“不是卖给你了?”   薛令微顿时反应过来。人潮中,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她挨着他,低笑:“这样说的话,你何止是脸,你就连人都是我的——只是你这张脸真是太招眼了,那些姑娘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下回再出来,必须得先把脸遮住,这么招眼可如何是好?”   “那你也得把脸遮住。”   薛令微问:“为什么?我又没像你这般招蜂引蝶。”   赵珒:“你不知道你多招男人的眼?更何况,你今日穿的,可比我招眼——”   “……”薛令微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有注意自己。   片刻,她道:“那大不了,下回咱们出来都遮着脸……”   薛令微只顾着跟赵珒说话,并未发现人潮中朝她伸出的一只手。   不过赵珒看到了。   薛令微话音还未落,就突然被赵珒拉到自己的怀里,挪到另一边。   想要偷香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他刚才不过是随意在楼上瞧到了薛令微,便再也移不开眼。   所以他这才下来,一亲芳泽。   偷香不成,那男人倒也安之若素,眼睛还是没有从薛令微身上移开,流里流气的说道:“哟,青县竟也有如此俊俏的小娘子?”   说着,手又要朝薛令微伸过去,根本无视赵珒。   赵珒抬手挡住那男人的手,不冷也不热的说道:“阁下自重,她是在下的妻子。”   那男人这才开始正眼打量了下赵珒,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管她是谁的妻子,总之只要我看上,她就是我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这里是一千两,拿着,给我走人。”   赵珒看着嚣张的男人,无声冷笑了一下。   “你小子敢这么藐视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拿着银票的手指狠狠戳了两下赵珒的胸口。   “不知道。”赵珒看似平静的回了一句。   “我父亲可是这青县的县令,在青县谁人不知我的大名,由此可见,你小子不是青县人吧!”   “确实不是。”   男人见这个小白脸回答的如此敷衍,根本就是没有把他当回事,便直接下了狠话:“把她交出来,本公子就不跟你计较,否则本公子定让你在青县无立足之地!”   “不行。”   男人见赵珒的态度竟然如此傲慢,他在青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不给面子不知惧怕的人,顿时就来了气:“哟呵,还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公子给你台阶你不下,怎么?你以为你说不行就不行了?”   “她是我的妻子。”赵珒的眼神犀利而阴沉,“你自然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表面是厨师,还兼职tony当保姆,但实际上他是个东厂督公。 第80章   薛令微其实有些害怕, 她不是怕对方, 而是怕事情真的惹到了青县县令那里,她跟赵珒的行踪定会很快就暴露到京城去。更何况对方明显是个恶霸, 还带了两个人,赵珒身材只能算是结实,他并没有武功, 真要打起来,那岂是三人的对手?   想到行踪或许会暴露, 她就突然的想起, 好像前不久母亲的人已经找到她的事。   可是她怎么有点记不太清了?   “嘿你小子——”那男人更加恼了, 又伸手去戳赵珒的胸脯,结果还没碰到赵珒,他的手指就被赵珒攥住。   他见赵珒虽然长得俊秀,但手劲还算是不小,况且他横行青县这么多年, 还没有人敢如此违抗过他。   他另一只手指着赵珒:“给我松开, 听见没有?”   “我最厌的就是别人拿手戳我。”赵珒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明显变化, 可他的语气和眼神却冷的让男人突生一丝怵意, “我奉劝阁下,出门在外,还是别这么张扬的好。”   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大多百姓见到是青县县令家的公子早就避之不及,躲的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这二世祖的霉头。   这么多双眼睛前, 纵使是察觉赵珒像是个不好惹的货色,这位青县县令的公子觉得自己怎么说也要挽回些尊严,若是今日就被这小子三言两语的唬住,他大概就会成为青县所有人的笑柄。   “吓唬我?”男人冷笑,想收回自己的手,奈何自己的手指被赵珒紧紧攥着根本收不回半分,“松开,听见没有?”接着,他又对自己的小厮招呼,“给本公子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   男人怎会知道,他以为这个看似书生般柔弱的赵珒其实可以随时要了他的性命?   薛令微见状,上前一步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朝那男人的脸上打去,又接着推开那男人,隔开他与赵珒。那一下她铆足了浑身的劲,赵珒适时松了手,那男人趔趄了几步就跌坐在地上。   薛令微挡在赵珒跟前,怒视那男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竟未见过你这般横行霸道之人!”   这县令的公子是头一遭被女人打脸,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抹了把被薛令微打过的脸,却笑了:“小娘子倒是极有烈性,爷我喜欢。等我先收拾了你相公,再带你回去瞧瞧我的厉害,等尝到了爷的好,你可就舍不得离开了——”   “你是哪里来的腌臜东西!竟敢对我说这种话!”薛令微瞪着那男人,张手护着身后的赵珒。   “腌臜东西?”男人被小厮从地上搀扶起来,鄙夷的瞧着赵珒,“那也好过你家相公是个窝囊废,还得由你护着。我这就让你瞧瞧是我厉害,还是你这窝囊废的相公厉害!”   “你敢!”薛令微见他们靠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她仍旧护在赵珒身前,没有躲开半步。   “有什么不敢?我可是一早就给过你男人面子了,这可是他不要的。”   “你若是敢动我们半丝头发,我定叫你一家都滚出青县!”   “哟呵——”男人根本不吃这套,“嘴硬的人本公子也不是第一回 碰到了,只有无用的弱者才会呈口舌之快!你最好还是躲开,不然本公子可就不会怜香惜玉了!”   薛令微见他们靠近,一时情急,便不顾了:“你们简直是放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安……”   “姌姌。”薛令微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赵珒打断。他抓住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赵珒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那男人说道:“别为难她,你想如何,冲着我来就好。”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呢。”男人极为得意猖狂,“刚才她骂我是腌臜东西,这让本公子心里很是不舒服。”那男人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再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不为难你们两个了,觉着如何?”   见赵珒不说话,男人又道:“怎么,做不到?其实也就是屈个腿的事情而已,有什么难的?”   薛令微听这下流东西竟叫赵珒给他下跪,顿时怒火中烧。即便是京城里的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对赵珒做什么,更何况是这个不入流的腌臜之徒?!   “你做梦!”薛令微怒道,“要跪也该是你给我们跪下!你这下流之徒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你现在到底跟谁在猖狂?!”   男人不理会薛令微,又问赵珒:“你跪,还是不跪?”   赵珒依然还是没有说话。男人失了耐心,直接吩咐小厮将赵珒先抓起来,而薛令微则在推搡中被那男人抓到一边。   薛令微本还想救赵珒,结果那男人在她刚迈出一步之时已经亮出了一把刀子。   “你若是再不安分,我就先了结了你男人,再刮花你这张脸!”那男子已经彻底没有了耐心,恶狠狠的警告。   “你,莫非你还敢光天化日杀人?不怕我报官吗?!”   那男人仿佛听到一个笑话,突然笑了一声,“报官?那你要不要看看,我若是杀了你的男人,官府会不会把我抓去?”   薛令微生怕此人真的会伤害赵珒,顿时不敢再动。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刀子,嚣张的对不作反抗的赵珒说道:“你跪,还是不跪?”   “我劝你,现在收敛还算来得及。”   这话落在男人的眼里就是一句临死之前的挣扎一样,赵珒的姿态更是触怒了他,他走近赵珒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只见赵珒身子微微一弓,眉头轻蹙,却没有发出任何闷哼声。   “看着柔弱,没想到倒是个能忍的!”那男人不解气,又往赵珒肚子上招呼了几拳,直到听到赵珒一声轻微的闷哼,他才罢手。   薛令微眼睁睁的看着赵珒被打,第一回 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每打在赵珒身上的一拳,都像是在碾压她的心一样,让她心痛不已。   抓着赵珒的小厮狠狠往赵珒的腿弯踢了一脚,赵珒单腿跪地。男人则招呼小厮放开赵珒。   围着的人群窃窃私语,有对县令公子愤怒的,也有可怜这对招惹到二世祖的小夫妻的。   没有人敢上前制止。   “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双腿跪下,尊严哪有你家的小娘子重要?你说是吧——”   县令公子蹲在赵珒跟前,话音还没落下,便听到人群一阵唏嘘,接着县令公子就觉得自己的肩膀一痛一麻,打的他差点趴在地上。   薛令微拉起赵珒推到一边,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拿的扁担,见小厮要靠近,便挥着扁担,凶狠的说道:“再敢过来,我就打死你们!”   赵珒从未见过这样的薛令微,如一只炸了毛的猫,红着眼,也震得那两人不敢靠近。   县令公子哼哼唧唧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薛令微打他那一下让他的胳膊好半天抬不起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子,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壁,他本来是记着家里那老东西的嘱咐不闹出什么人命的,可现在他怒不可遏,他满心都是要让这二人付出代价!   “小贱人,竟然敢打我!老子就先刮花你的脸!杀了你男人,再把你先.奸.后杀!”   那一瞬,薛令微并不知道身后的赵珒已经决定放弃伪装,果断的起了杀意。   “给我住手!”   与此同时,官兵正好赶到,为首那名步履匆匆神色焦急的老爷正是青县县令。   县令公子没想到他爹居然会突然过来,父子碰面,没等说话,那县令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大约是太过用力,一巴掌给过后,他差点没站稳。   “畜生!你在干什么?!”   县令公子先是茫然,然后是恼怒:“爹,你这是干什么?!”   以往即便他再胡闹,他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这么驳他面子。   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缺心眼的东西!”那县令知道事情后就忙赶了过来,希望这不成器的东西没有酿下大祸,他儿子招惹的,岂是等闲之辈?   县令忙到薛令微和赵珒跟前,拱手朝他们赔了一礼:“真是对不住二位,犬子平日里顽劣,若是对二位有什么冒犯,还望二位见谅。”   青县县令也算得上是一方好官,在职也有作为。县令公子知道自家父亲对百姓不错,可也没有这样恭敬过。他被驳了面子,自己的爹不仅不帮自己,还低声下气的道歉,便直接骂出来了:“老东西,你这是干什么?!”   “住口!”县令不断朝县令公子使眼色,“等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转头,那县令又满脸歉疚,又记着之前来人的嘱咐,想了想,便又道:“真是对不住二位,本官在这里代犬子给二位陪个不是了。不如这样,本官亲自在府内设宴,给二位赔罪,如何?”   这回,换做是薛令微不大明白了。虽然这段时间她听说青县县令算是个好官,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县令对他们的态度,未免太恭敬了一些。   倒像是她在京城时,那些人对待她的模样。   莫非青县县令察觉他们的身份不成?   薛令微讷讷的站在原地胡思乱想,接下来那县令说了什么,她都没能听得进去。   最后她只听赵珒回了一句:“县令大人言重。”   之后,县令再三赔礼,便命人将县令公子抓回去了,事情就此终了。   不多时,人潮重新散去。   虽然事情就此终了,可薛令微心里头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刚才赵珒被打,她首先想到的还是他的伤:“你怎么样?还疼么?”她的手下意识抚上他的腹部,满眼都是心疼:“要不要咱们去瞧个郎中?”   赵珒笑了笑,摇头:“我并无大碍,只是怕今日会扰了你的心情。”他看她眼眶泛红,抬起手掌捧住她的脸,“没事了,别担心。”   “我看着你被打,我却……”   ——她却不能像在京城那样护着他。   赵珒拥住她的肩,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刚才不是也帮我打回去了?你打他比他打我还要狠,我这也是第二次见你如此彪悍的模样。”   说着他不经意的笑出声来。   薛令微不解:“啊?第二次?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忘了?是王世仁来公主府的那回。”   薛令微立马就想起来了。那时候王世仁打了赵珒,她转身就把王世仁给打了。   “那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不温婉?”薛令微仔细的问了他一句。   “在别人眼中,确实不算温婉。”   薛令微抬头蹙眉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赵珒便又接着说了一句:“只是那又如何?我喜欢就是了。”   听到这话,薛令微的脸上才漾起一丝笑容。   “赵珒,那个县令会不会知道了我的身份?”薛令微这才开始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总觉得,他对我们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我担心……是不是我母亲已经找到了我们。我刚才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只是有点不知道是真是假。”薛令微仔细回想了一下,问道:“我母亲的人是不是来找过我们?”   赵珒听了,不动声色的回她:“没有。”   “真的?”薛令微开始怀疑自己,“我怎么记着好像是有?好像……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   赵珒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你从未跟我说过。”   “是吗?”薛令微越想越模糊,“我最近是怎么了,赵珒,你没发现我最近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   “别多想,许是你太过焦虑,将做过的梦当成现实了。”   薛令微沉思片刻,喃喃:“……好像也有道理。可能是我真的太担心了。”   她的确担心,同时也想念母亲。   是真的想。   “赵珒,我想回京城了。”本来这样的念想还没有很重,但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突然发现,没有身份,她根本什么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珒被人欺负,被羞辱而束手无策。倘若刚才那县令没有及时赶来,真不知道他们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赵珒沉默了会,问她:“真的很想回去?”   薛令微颔首:“出来这么久,我也很想我母亲。况且我觉得,我如果没有身份,也不能保护你,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人欺辱我却束手无策的事情再发生。”她牵起他的手,认真道:“其实在京城,也只是我母亲那里有些棘手,但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我母亲知道你死我会伤心,定不会伤害你。”   “姌姌。”他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过不惯现在这样的日子?”   “不是。”薛令微忙道,“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不管在哪里。只是我怕世事难为,若是刚才那个县令没有及时赶来,我们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了,纵然我搬出我的身份,那个县令公子也不会相信不会放在眼里,我只是担心哪一天,再没有让我母亲彻底同意之前,你会因为别的事情……”   薛令微不敢再说下去,仿佛只要一说了,这件事情就会如实发生一样。   她继续解释:“我并不是过不了这样的日子,我很喜欢这段时间在青县的日子,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必这样逃亡,日子如何根本无所谓,只要咱们都能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赵珒低低叹了口气,见她如此忧虑,却只为自己,心开始有些复杂。   须臾,他对她道:“好,再过一段时日,咱们就回京城。”   ——   夜幕降临,许多姑娘结伴而行,纷纷提着各种各样漂亮的花神灯挂在繁花团簇的树上,诚心祈福。   赵珒和薛令微寻了一处人较少的花树,也开始准备祈福。   赵珒将花神灯挂上花枝,转眼便看薛令微双手合十于胸襟前,看白色的花瓣拂过她的肩,看灯火微光映她虔诚的眉眼。   须臾,他问她:“你跟花神娘娘许了什么?”   她睁眼望着他,眸中流光浮现:“许我母亲一切安好,愿她不会生我的气,还有皇表姐仁昭能称心如意的与内阁的薄学士在一起,也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还有,我们要好好在一起,还要有一堆的孩子,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她总是在想跟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以后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她想像着跟赵珒的一切,处处竟都是美好的。   她也问他:“……对了,你又跟花神娘娘许了什么愿望?”   “愿你好。”赵珒依然是这一句。   “你在上元节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个了。”薛令微道,“还有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唯此一愿。”   他看着她,目光真挚缱绻。   薛令微转眼去看灯火下映的雪白的花团,心里头像是被浸了蜜糖一样。   “你是不是骗我的啊,哪有人是你这般没有追求的?”   她故意嘀咕了一句。   赵珒半真半假的问她:“若是骗你的呢?”   薛令微侧眼,明眸皓齿:“那我听着也开心。”   “这个不是骗你,是真的。”一直以来他都在骗她。   唯有喜欢,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要来了!猜猜生男生女。   男主还可劲造套路,把自己往单亲爸爸路上推啊。。。 第81章   后半夜, 青县突然下起了一场雨。   青县县令正跪在后半夜突然来临的不速之客跟前, 大气也不敢出。花厅里寂的出奇,仿佛根本无人一样。   “郑县令, 昨日之事,你以为如何?”   赵珒坐在上方淡淡出声,表情没有任何温度。   “是, 是犬子有眼无珠,冲撞了督公……是下官教子无方, 还请, 请督公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话还未说完, 就听赵珒突然轻快的笑了一声:“听说郑县令是这青县的好官,我也无意与你为难。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两全兼得的?若非是我的人去通知你,恐怕我的性命都要交代在令公子手里了,我若是死在了你的管辖之地,你全府上下结果会如何, 不用我多说吧?”   郑县令听赵珒这话哪能不揣测出点什么意思?他战战兢兢, 再次俯首说道:“……下官愚钝, 还, 还请督公明示。”   “你府上所有人,和令公子,郑县令不妨选一个吧。”   郑县令猛地抬头,似是犯了难。   “令公子平时早就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可郑县令为人父母却从不管教制止,如今惹下祸事, 就该要他承担。”   郑县令知道自己的儿子生性顽劣,虽然顽劣,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如何舍得?仔细想了片刻,郑县令又道:“下官愿父承子过,代替犬子一死——”   “郑县令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赵珒的眼色沉了沉,似乎是没什么耐心的样子,“或者郑县令的意思,是想用你全府的人换令公子一条命?更何况,即便令公子没有犯下昨日那事,以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也足以判个死刑了。”   “下官、下官——”郑县令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朝野中最得势的督公,但对其的心狠手辣早有所耳闻,虽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青县,还隐藏自己的身份跟一个女子在一起,但这些根本容不得郑县令去细想,他那不孝子触的是东厂督公的霉头,恐怕,此事是逃不过去了。   “听说郑县令不久前老来得子,念在郑县令平日为官清廉,我不会殃及池鱼,只不过,一切都要看县令自己的选择。”   郑县令怎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虽然心痛儿子,但也根本不可能拿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以及这全府的人去换那逆子的一条命。   更何况,赵督公本就不可能放过那逆子。   想到这里,郑县令只得狠下心:“下官……明白。”   昨天将那逆子揪回府,本想抱着侥幸心理逃过一劫,没想到——   赵珒起身,道:“之后在青县见到我,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之前郑县令便被知会过了,不得在青县直言赵珒的真实身份,尤其是赵珒身边的那名女子。   “下官明白。”   ——   没过两日,便传出青县县令之子突然恶疾暴毙的事情。青县大多百姓私底下悄悄叫好,都说是那县令公子平日作恶的多了,老天给的报应。   薛令微也听说了这事,也觉得这是恶人恶报。   这两日,薛令微总是觉着饿,但其实若是真的吃起来,她也吃不了多少,就是嘴总是闲不下来。   她成日做的最多的,除了跟赵珒生孩子,就是吃,再就是睡。小半月过去,一日早晨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圆润了许多,连腰都有些肉了。   她整日都盼着能怀上孩子,可这么些日子了,自己一点动静也没有,还平白的长了这些肉。   赵珒见她唉声叹气的,坐在妆台上,看她蹙起的眉,问:“怎么了?”   “赵珒,你瞧我是不是胖了?”   赵珒俯身捧住她的脸揉了几下:“嗯,是圆润了一些。”   “这可怎么办?我腰也不细了!”薛令微比划着自己的腰,满脸愁容。   “我看看?”赵珒煞有介事的朝她腰摸去,轻轻捏了一把。   薛令微忍不住扭了下身子,咯咯笑道:“痒死了痒死了!你松手。”   赵珒唇角勾起:“其实你别的地方也胖了。”   “啊?别的地方?哪里?”   “这里。”赵珒指了指她的胸,一脸坏笑。   薛令微立马双手交叠挡在胸前,横了他一眼。   “你全身哪里我没看过?挡什么?”赵珒抓过她的手腕,将她从凳子上拉到自己怀里,邪魅一笑:“两日没碰你了,让我看看你到底胖多少了——”   赵珒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薛令微变得圆润了不少。不过他觉得这样正好,圆圆润润的也可爱,不似她从福州回来之后那样纤瘦。其实她也并没有胖到哪里去,顶多是回到了以前做郡主时的样子罢了。   他又开始解她的腰带,手伸进她的衣裳里四处游移。薛令微左右扭动极不安分,他眸色一黯,声音低沉:“别乱动。”   “好痒,你别乱摸啊!”   赵珒根本没理会她。薛令微见状,便伸手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果然赵珒抓着她的手劲瞬间就松了,她见状抓紧衣裳赶紧从他怀里出来,却还是没有逃脱他的掌控,被他一把抓了回去。   “姌姌,变坏了啊。”赵珒的手依然不安分,专碰她敏感的地方,薛令微又痒又难受,偏偏还逃不了。   赵珒对她的身体极为熟悉,一旦落在他手里,她根本逃无可逃。   “想逃哪里去?”   “我错了我错了,你住手!”薛令微笑出了眼泪,扑倒在他腿上,“赵珒,快放开我——”   赵珒停了手,而薛令微早已笑的满脸通红,衣衫凌乱。她猛地起身,不知是扭到了哪里,只见她身子一滞,抓着赵珒衣袖的手突然攥紧,眉头倏的一蹙,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赵珒见她突然不对,忙扶住她:“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痛。”那阵痛只是一下,慢慢的就消失了,不过薛令微还是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不再跟他玩闹。   赵珒见她神色异常,二话不说带她去瞧了郎中。   本来还只是肚子有些难受,但到了医馆后,薛令微又开始出现头昏的症状。   结果是薛令微没有想到自己嗜睡多吃,包括刚才的腹痛和头昏,都是因为有了一个多月身孕。   薛令微不敢置信的再次问道:“可诊错了?我真的有孩子了?”   郎中道:“确实是喜脉无误,刚刚腹痛是因动了胎气,头昏是因气虚,待会我开几副安胎药,姑娘回去好好养胎便可。”   薛令微继续不解问道:“可是,不是说有身孕的人会厌食恶心么?我怎么一点都没有?”   不仅什么都吃的下,还长胖了那么些。   “孕吐因人而异,有人有身孕会厌食恶心,但也有像姑娘这样的,没有这些反应。看来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哪——”   一直等郎中叮嘱完,二人走出医馆,薛令微都没有从初为人母的喜悦里出来。   这个时候她本该跟赵珒说点什么。但她高兴过了头,一时竟不知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合适。   赵珒看她不敢相信又喜悦到呆滞的脸,笑道:“姌姌,你做母亲了。”   薛令微垂眸看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来的叫她太欣喜,本来是想着有了孩子,母亲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过赵珒。只是等真正有了孩子的这一刻,她的喜悦,更多的是一个母亲的喜悦。   “这是真的——”薛令微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看向赵珒的眼眶突然红了,“赵珒,我真的要做母亲了?”   赵珒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说道:“是的,你做母亲了。”   “那我们可以回京城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赵珒,我是不是能在我母亲手里护住你了?”   “傻丫头。”赵珒远远的看向天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后,该是我护着你。”   ——   自有了身孕之后,赵珒几乎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总是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或是带她出去四处走动散心。   不过薛令微愈发的懒,倒也不愿怎么出家门。   去街市上闲逛的时候,薛令微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戴的虎头帽还有虎头鞋极为好看可爱,便也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只是她的针线活向来不好,好在她平日很闲。虽然以前做不好针线,但认真学了,她也能做的个有模有样,虽然不是特别精致,但做的也好看。   “赵珒,你说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啊~”薛令微已经开始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了,“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喜欢。”赵珒道,“不过,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为什么?儿子不好?”   “生个女儿,像你一样,不是很好?”   “难道像你就不好吗?”   赵珒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像我……有什么好呢?”   薛令微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笑他:“哪有当爹的希望孩子不像自己啊,要是孩子不像你,你不是得怀疑了?”她放下手上的针线,双臂攀上他的脖子:“像你多好啊,我什么都做不好,也都不会,要是孩子像我,我可就得担心了。”   赵珒看她清澈明媚的眼,沉默了好一阵。   “厨房里还炖着汤,我去给你端来。”   薛令微放开他,笑意盈盈:“好。”   厨房。赵珒站在那盅汤跟前,从怀里取出那枚小瓶子。   他将那些黑色的小丸子都倒在手心里,表情无悲无喜。   最终,他毫不犹豫的将那些剩下的药丸都丢到了还未烧尽的柴火里。 第82章   最近这些日子, 薛令微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她梦见长公主府血流成河, 梦见赵珒浑身是血的倒在她跟前。又梦见赵珒提着一把长剑,浑身杀戮的站在她面前。   她甚至梦到赵珒不再是温柔的赵珒, 梦里的那个赵珒竟会让她恐惧。   每每梦到这些事情,她都会哭着醒来找赵珒。好在一睁眼他都是在自己身边,抱着她轻言细语的安慰, 蹙着眉担忧的给她擦去眼泪。   每次做了这样的梦,她都不肯再放开赵珒, 不肯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她太害怕梦里的事情会成真, 她怎能接受那样的画面?   薛令微很想回京城, 很想见母亲,但她现在又开始怕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   尽管赵珒总是抱着她依她安慰她:“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薛令微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种苍凉的感觉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薛令微午睡下后,赵珒便去了酒馆。   这回来的是钱仲。   赵珒吩咐过钱仲, 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情, 他都得留在京城观察动向。今日他过来, 赵珒便猜想或许是京城里有什么变故。   赵珒一直留在青县将近两月有余不归, 钱仲一直都心存担忧,他并不是完全的信任拾光,因为这两个月的接触,拾光的疑点越来越多,虽然此人与李焱早年有交集,但对于他其他的事情李焱也并不是特别清楚。这更引发了钱仲的猜想。   果然, 不出两个月,问题就自动浮出水面了。   与赵珒见面之后,钱仲并未说旁的话,直切主题:“拾光先生身上似有旧疾,最近这段时日更是每况愈下,属下这次来,是想请督公回去。另外……属下认为,拾光先生已经不能再信任。”   赵珒见钱仲这样说,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他道:“此话怎讲?”   “拾光先生与郑贵妃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而且属下认为,拾光先生总是在刻意隐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于拾光的来历我们原本就不是特别清楚,属下原本就一直担心,他会倒戈替代督公。”钱仲顿了顿,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将疑惑问出口:“属下也很是不明白,为何督公会如此信任他,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样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跟着赵珒多年,一直是赵珒最得力的下属。钱仲更疑惑的是那日在书房,拾光和赵珒之间都说了什么,赵珒之后竟会如此相信这个假盲画师。   尽管他相信赵珒自己心里有安排,但对这些事,他还是想弄个清楚。   “钱仲,你知道我为何会相信拾光?”赵珒听了钱仲的话,并未有任何担忧的神色,“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才能叫我如此信任?”   “这……”钱仲竟说不出来。赵珒多疑,并非是一个随便给予人信任的人。拾光与赵珒不过才见两面而已,却叫赵珒如此信任于他,让他扮做自己的模样,坐镇京城,难不成——   钱仲脱口而出:“督公与拾光是故人?”   “其实之前他或多或少都给我透漏过,他从来都未刻意给我隐瞒他的身份,只是他想叫我自己去明白罢了。”   “莫非……这位拾光真的是督公的故人?”   赵珒的目光有些深不可测:“不止于此。”   “那么……”钱仲越来越疑惑。他想,督公必定是知道了拾光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才会如此胸有成竹。   “若是换做别人,很容易就会被皇宫的人认出来是伪装的。你知道为什么拾光能伪装的跟我那么相向么?”   钱仲的眼神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像是被突然点醒了一样,愕然道:“莫非,拾光先生他——”   赵珒没有回答她,但已经等同默认。   钱仲原本只是突然的揣测,但看到赵珒竟然默认,他久久都没有从知道真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过,我也确实该回京城了。”赵珒的表情淡淡的,目光深邃,有看不见的暗潮在那双看似平静的眼底涌动,“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迟早要让她知道那些事情。”   提到薛令微,钱仲又有别的担忧:“只是郡主她……是否能真的接受长公主已死的事实?”   赵珒只是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要有一个亦真亦假的事实,她就会接受。”赵珒只说了这么一句。若是全部真相,他也知她不会接受。   他不会让她想起那些真相的。   只是那个亦真亦假的事实,他须得安排的天.衣无缝。   “叫李焱过来。”赵珒说道,“明日我们便回京城。”   ——   薛令微从睡梦中惊醒之后,没有看到赵珒。   她又做噩梦了。这回她梦见有人冲进公主府要杀她,但下一瞬,那个人的头颅竟被人生生砍下,落到自己眼前。   尸体倒在血泊里,后面站着的那个人是赵珒。   劫后余生,她却没有半分的欣喜。   这个男人的眼神冷冰冰的,脸上都充满了杀气。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明白这不是她的赵珒。她的赵珒是最温柔的人,他不会杀人,更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对她伸手,她仓皇的后退,鼻间的血腥竟是浓烈的如此真实。   “你不是赵珒!”   她听他淡淡的说了句:“我是。”   她看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对他吼道:“赵珒根本不会杀人!你是谁?——”   赵珒的手只会给她煲汤做饭,给她梳头,只会做温柔的事。   又怎么,会执起血刃,残忍的杀人?   “我会。”赵珒的脸熟悉又陌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杀过许多人。”   这句话如同魔咒,让她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她总是做这样的梦,纵然去瞧了郎中,吃了些安神的汤药,虽然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噩梦还是总在做。   她下床来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面容苍白了不少。   薛令微嫌自己的脸色太难看,便挑了点胭脂涂在唇上。   她生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自有了身孕之后,她就总是会惊惧不安,又不知问题从何而来。   外面传来动静,她知道是赵珒回来了,便立马起身出去。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雨,赵珒收了伞,便看到她站在门口瞧着他。   “你怎么醒了?”赵珒朝她走去,看她脸色很是不好,“你是不是不舒服?”   薛令微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什么也没有说。   “怎么了?”赵珒任她抱着自己,“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赵珒。”   “我在。”   薛令微只是这么唤了他一下。原本她还有些不安的,但只要赵珒在,她的不安就荡然无存。   ——那些是梦罢了,又有何惧?   她松开他,只说道:“我饿了。”   赵珒顿了顿,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我现在就去做饭,你等一下。”   之后赵珒便拎着菜去了厨房忙去了。   赵珒进厨房,点了柴,洗好菜,再切菜。菜切到一半,便看到她过来了。   薛令微搬了只小木凳坐在门口,看着赵珒切菜。   “你先回房去,别叫烟熏到你。”   薛令微的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看他:“我就想坐在这里。”   赵珒笑她:“总是这样盯着我,是怕我会跑了不成?”   薛令微跟着打趣:“我怕一转眼你真的就不见了,那谁来给我做饭?”   “这样离不开我,以后可如何是好?”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却突然叫薛令微心头咯噔了一下。   “以后?难道你要离开么?”   赵珒的动作顿了一下,道:“我离开?能去哪里?”   薛令微想想也在理。不过她最近确实是太紧张了。   都是因为那些无缘无故的梦。   “姌姌,明天开始,我恐怕得离开几日。”   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紧绷起,薛令微连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看到她忽然紧张起来,赵珒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她跟前,屈膝蹲下。“表姑生了一场大病,她亲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得回苏州一趟,本想带你一起去,只是你最近怀着孕,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不想叫你舟车劳顿,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薛令微听罢,什么也没有说。   “我五天之内就会回来。”赵珒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薛令微虽然不大想跟他分开这么几日,但那沈表姑既然病重,赵珒作为其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不去瞧的道理。   “那……你就早去早回。”   赵珒伸手轻抚她的脸,对她温柔一笑:“我不在这几天,我会叫李焱过来照顾你,你安心养好身子,等我回来,然后,咱们再一起回京城。”   薛令微颔首:“好。”   次日,辰时刚过一刻,李焱就赶过来了。   晌午一过,赵珒准备启程。   马车已经候在门外。薛令微一个上午都无精打采的,不过送赵珒走的时候,她还是强装出几分笑意。   赵珒见她笑的怪异,知自己离开她并不高兴。他伸手抱了抱她:“怎么笑的这样难看?”他打趣她,“笑的这样勉强,还是别笑了。”   “不行。送别的时候不能愁眉苦脸的,不好。”   赵珒怔了怔,笑道:“傻姌姌。”   赵珒又跟李焱嘱咐了几句,最后对薛令微说道:“那我走了,你这几日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不要怕自己胖了,五天之内,我定会回来。”   “你可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了,早点回来。路上要是遇到再好看的花,也不能去看。”   赵珒朗朗笑道:“外面的花哪及卿之半分?”   薛令微轻哼:“你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背着我会怎样呢。”   “若我此行做出背叛你的事,就叫我天打雷劈如何?”   薛令微一听赶紧轻斥他:“轰什么轰!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你得好好的,我可不想要我的孩子没爹。”   “我肯定好好的,你也得好好的。”   原本薛令微心内还不大痛快,但被赵珒连抱带哄了几下,她倒也畅快了。   最后,她一直走过街口,看着赵珒乘的那辆马车扬长而去。   李焱远远的站在她身后,看她忘却那一切,过得如此幸福,他本该替她高兴。   可看她沉溺在谎言编织的美梦里,他心中又百感交集。   这又是对还是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心眼多但家庭煮夫做的挺到位的。 第83章   三更时分, 月高夜无人。   督公府一如往常那般, 似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拾光从皇宫回到房中,将原本要伺候他的下人都屏退。   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坐了下来,等人。   不多时,门被人推开。拾光却合上了眼, 他知道他回来了。   门重新被人关上,黑色衣袍的赵珒来到他一步之外, 静静伫立在那里, 什么都没有说。   拾光缓缓睁眼, 朝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你回来了。”   ——他的脸色是明显的憔悴苍白,鬓边也无端的多了一些白发。赵珒掀开披风帽,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拾光不是易容,这才是他本来的容貌。   “看你的表情,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赵珒:“你本来也没有想要瞒着我。”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波澜, “你到底怎么了——”   拾光听罢, 顿了顿, “我以为你会想问我, 为什么我还会活着,并且易容成另外一个人,成为所谓的一个眼盲的画师。”   “你等我回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赵珒的神色无悲无喜,眼底却有复杂的情绪在暗暗涌动。   “当年朱雀楼大火,我确实是难逃一死,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活下来。”拾光看向赵珒,“我是被真正的拾光先生救走的。后来我易容成她的模样,顶着她的盛名行走天下。”   “你说的拾光到底是谁?”赵珒没法不去怀疑哥哥口中所说的拾光的身份,怎么会这么巧,拾光会在朱雀楼大火里救走哥哥?   “你可知道先皇太子的长女?”   赵珒了然:“楚容郡主?”   真正的拾光,竟是先皇太子的长女?   赵珒道:“先皇太子膝下仅有一双儿女,只是这位楚容郡主很早就因体弱和命格的缘故,被送去了道观,与皇家再无半分关系,而且在东宫之事发生之前,她已经病故了。”   拾光笑了一声:“那只是楚容郡主在道观的师父为了保全她而做出的一个假象罢了,若非如此,元曦长公主如何能放过她?”   外人不会想到,以画技闻名四方的时光,其实是女儿身。   还是皇族的郡主,朱楚容。   “楚容郡主出现在八年前的朱雀楼,想必绝非偶然吧。”   “确实不是偶然。”拾光意味深长道:“谁不想尽力去保全自己唯一的亲人呢?”   赵珒顿了顿。   他大概都明白了。   赵珒知道这位楚容郡主的事情,两岁那年被一个道长算出命格与熹宗相克,先皇太子为保全女儿,只能将其送入道观,自此脱离皇族。   其他的事情,再无人知。   赵珒想,朱赟应当是不知道楚容郡主后来还活着的事。否则,在登基后怎会不将他唯一的姐姐寻回来?   “所以,你就跟楚容郡主一样?”赵珒道,“既然说是唯一的亲人,却不叫我们知道你们还活着?”   “有时候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拾光起身,“我知道这一路艰难万险,你极不容易。倘若知道我还活着,你又如何能无牵无挂的走到今天?如何能彻彻底底的成为赵珒?”   赵珒听罢,沉默了须臾,垂下眸子,说了一句:“可我毕竟不是赵珒,赵珒是你。”   “活着已经很艰难,只要能好好活着,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拾光抬手按在赵珒的肩上,“我早就不是赵珒了,我只是拾光,而你才是赵珒。我回来,让你知道我的还活着,只是为了帮你,我不会取代你的一切,你永远都是赵珒。”   须臾,赵珒道:“你认为我是担心你会取代我的一切?”   “你担不担心,我都要跟你说明。”   赵珒淡淡一笑,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其实,若是哥哥想要这一切,我都可以给哥哥。”   “若是我真的要你现在的一切,你真的会给?”拾光却问了这么一句。   “会。”赵珒不假思索的回道,“虽然我一直很羡慕哥哥,有时候也会心生嫉妒,但哥哥一直都在用命护着我,我从未忘记。”   赵家的一对双生子,哥哥温柔懂事,招人喜爱,弟弟体弱多病,性子冰冷,不喜见人。就连他们的父亲,都格外偏爱哥哥。   后来他喜欢过的人甚至是爱的人,都只是喜欢哥哥。   他是羡慕和嫉妒哥哥,却也知自己只配羡慕。   半晌,拾光低低唤他:“阿珩……”   “不管哥哥有没有想过,我都想跟哥哥说一句。”赵珒说道,“本来站在这个位置的人本就是你,所以,你不存在什么取不取代我。”   拾光看他的眼神顿时有了几分探究和狐疑,他这个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很清楚,如今这个位置是他历经多少腥风血雨才得到,纵然他们是兄弟,可就这么拱手于人……   拾光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安阳郡主?”   赵珒没有回答,或许这是另外一种默认。   拾光继续问道:“你是要为安阳郡主舍弃现在的一切?”   “我并没有那样无私。”赵珒目光深邃,“不是舍弃,只是选择一个对所有人都比较好的结果罢了。”   拾光颔首:“我知道你跟安阳郡主的事情,这回你也是为了她……阿珩,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吧?”   赵珒只是沉默。   沉默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他不配说出口。   “她有身孕了。”   拾光微微错愕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片刻,他道:“那样也好,不过……”   拾光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她喜欢的是哥哥你。”   赵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复杂。或许是因为他太清楚那个事实了。他爱的女人,喜欢的并不是他。   “阿珩,你介意这个的,是吗?”   “我是介意。”赵珒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对自己的嘲笑,“我纵然再装的像,也不是你,我没有你这样好,没有你的大度和温和,我只会不择手段。”   “她已经忘记了。”拾光顿了顿,继续说道:“可纵然你在扮演我的身份,可一直陪伴她的是你。”   “我之前一直没有想明白过,我一直都在扮演你,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说实话,我曾一度不知自己对薛令微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我只是想得到她,所以一度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直到变成了一种水火不容的地步。她总是想要离开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她……”   “所以,你就只能强迫她?”   赵珒没回答。   拾光叹了口气,问:“倘若是你不知道我还活着,你又打算如何处理你跟她之间的事?还是丢到现在的身份,带她远走高飞?”   “纵然我真的想带她远走高飞,又谈何容易?”对此赵珒很清楚,“若是没有权利,我又拿什么保护她?”   “那看来,在你说要将你现在的一切丢给我之前,还是有另外一种选择的了。”拾光笑了下,“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切都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我怎能说拿走就拿走呢——不过,即便我真的想取代你,恢复我原来的身份,也没有那个时间了。”   赵珒眉头轻轻一拧:“你到底怎么了?”   来之前钱仲跟他说过了拾光最近身体的事情,虽然赵珒大概猜的出他到底怎么了,但还是不想让心里的那个想法成真。   “我活不久了。”   拾光的表情很是坦然,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一样,“八年前我本就该葬身乱剑火海之中,能多活八年,已经上苍眷顾,让我能最后为你做一点事。”   赵珒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坚定的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拾光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顶着拾光的身份活着么?其实我不用特意顶替别人的身份也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只是,我想在余生里,替她看看这世界罢了。”   赵珒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楚容郡主她已经——”   “是的,她死了。”拾光的语气听着平静,但眼中却还是流露出隐藏不住的对挚爱之人离去的哀恸,“是病死的,就在前年。我一点都不想相信她死了,所以便成为了她。”   看到拾光的落寞,赵珒顿时便明白他与楚容郡主是怎么回事了。   拾光喃喃了一句,“阿珩,不论如何她都还在你身边,千万不要等到无可挽回了才知道后悔。”   ——   次日,赵珒在面圣回东厂的路上被郑贵妃身边的婢女拦了下来,但那婢女只是传了几句话,再交给他一封信便离开了。   那封信只是用漂亮的小楷写了一首《浪淘沙令》。   赵珒只是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若有所思。   这让赵珒不由得猜测,郑贵妃是不是知道了他身份的事情。   在苏州时,冯清月最会唱的便是这首浪淘沙令。   而且她只会给哥哥唱。   就算是跟哥哥有着相同容貌的他,她也从未唱过。   他回到督公府,将这封信交给了拾光。   拾光看完,什么也没有说。   但也是一种默认。   拾光知道郑贵妃的意思。须臾,他只说了句:“那我就去见一见她。”   有些事情,是该说清楚了。 第84章   临近黄昏, 郑贵妃抱着那把琵琶已经坐在承德殿内坐了一下午。   她在等他来。   “娘娘。”宫婢从外面快步进来, 禀告道:“督公来了。”   她拨着弦的手指一顿,抬眼过去, 殿门口便是那人。   她未将起身,仍旧是拿着琵琶,将殿内所有宫人屏退。   拾光立在下面, 微微欠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在看到他来时, 眼里都是明媚的光。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你弹过琵琶了, 你想不想听?”   “微臣不敢。”   “我给你唱《浪淘沙令》, 好不好?”   他朝她看去,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在苏州,十四岁的她抱着琵琶,坐在画舫里给他唱歌。   仿佛她还是那个纤尘不染,明媚单纯的姑娘。   郑贵妃弹拨琴弦, 低声哼唱:“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拾光默立在大殿中央,静静听她唱。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琵琶声止,她忽然不唱了。   她再也唱不出当年的婉转——   拾光抬眼望去, 却见她眼眶泛红,抿着唇望着他。   他平静说道:“物是人非,娘娘还是放下吧。”   “你叫我放下?”郑贵妃听罢,冷笑:“你来告诉我,我要如何放下?你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放得下?”   拾光没有说话。   郑贵妃眸光一冷:“你如今对我这样的冷,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爱我了?”   “不是。”拾光迎上她审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我们曾被父母指腹为婚,自小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所以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就像是我弟弟那样的家人。”   “家人?”郑贵妃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的意思,我在你心里,其实就是一个姐姐?”   拾光没有说话。   “我不信。”   “今日微臣前来,就是想跟娘娘说个清楚。也想劝娘娘不要太过执拗,回不去的已经回不去了,娘娘已经是皇上的贵妃。娘娘念着的那个人,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以后,我也再不会出现在娘娘面前,还望娘娘在这深宫之中,多加珍重。”   郑贵妃听懂了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抓着琵琶的手一紧,可却什么都没有说。   “微臣告退。”   他的背影落在她眼里,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殿门口。   四周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郑贵妃面无表情,眼睛却被水雾氤氲。   眼泪顺着脸颊落到琵琶弦上,她的食指勾住一根弦,啪嗒一声,琴弦断开。   食指指腹被划破,鲜血滴落在琵琶上。   她流着泪,面目突然变得狰狞,接着狠狠将那琵琶砸了出去。   宫人们听到动静忙进来,看到郑贵妃这副模样,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宫人们哆哆嗦嗦皆退出殿外,只余郑贵妃一人颓然跌坐在地。   她望着那把断了弦的琵琶,失声笑了起来。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哈哈哈哈,竟是如此?!”   ——竟真是她一厢情愿,执念太深?   他说故人已死,不要回头。   她也不需要回什么头了。   ……   一转眼过去三日,这三日薛令微过得枯燥无聊极了,整日都在掰着手指头算赵珒回来的日子。   这三日都是李焱在照顾她,给她做饭。只是她吃惯了赵珒给她做的,就吃不惯李焱的手艺了。她嫌李焱做的不好吃,便自己试着下厨,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会做生火做饭菜,更是能学着做赵珒平时给她做的那些菜,虽然不比赵珒做的美味,但也不差。   薛令微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笨,虽然赵珒在的时候她没有下过厨,但她喜欢坐在一边看他做,所以一来二去也就会了。   每次做好饭菜,她总是会得意好一阵。   薛令微一开始其实对李焱有防备,纵然他是赵珒的朋友,但她还是多揣了个心眼。不过这几日李焱为人还算老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是会远远的看着自己。   薛令微觉得很奇怪,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看到李焱的时候,感觉怪怪的。   之前她觉得自己对李焱有种莫名的熟悉,但李焱说她失忆之前他们就见过几面。如此,薛令微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第四日早晨,薛令微一觉睡醒,脑袋里又开始钝痛了。   昨夜半夜她就被那几下钝痛给痛醒,只是很快那痛感就消失了,她就没有在意。只是没想到,今早一起来,又开始发痛。   她想唤李焱来去给她请个郎中,只是连唤了好几声,都不见李焱前来。   她才发现,李焱并不在家中。   她拍了拍钝痛处,想起身出去找李焱。只是刚走到门口,便突然有人拦在她面前,实实把她吓了好一大跳。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女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男人,薛令微定睛一看,除了左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她觉得有点眼熟,其他的人她根本不认识。   拦在她面前的女人率先开口喊了她一声:“郡主。”   “你们是什么人?”薛令微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女人已经抓住她的胳膊:“郡主不要害怕,我们是长公主殿下的人。”   “我母亲?”薛令微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她知道李焱平时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于是开始扯着嗓子喊李焱。   那女人见状,立马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了进去。   女人朝另一个人眼神示意,其中一个男人便将门关上,在外面把守着。   薛令微被那女人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怀着孩子,不敢挣扎,生怕不小心会伤到腹中的孩子。   “郡主,你不认得我们正常,但你不想知道你都失去了什么记忆么?!”   薛令微不解的看向她。   “若是郡主答应我不乱喊乱叫,我便放开郡主,郡主大可放心,我们不会伤害郡主,只是想让郡主知道真相而已。”   薛令微听了,点点头。   那女人这才慢慢放开薛令微。   “李焱!李焱快来!——”   那女人瞳孔一缩,当即便从怀里掏出一块浸了蒙.汗药的帕子,上去捂住了薛令微的口鼻。没一会儿,薛令微便被迷晕了过去。   女人接住薛令微下滑的身子,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道:“看来只能先带郡主去我们那里,否则赵珒的那个手下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寻回来。”   中年男人颔首表示认同,“也只能这样。”   .   薛令微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茅屋里。头比之前还要昏沉钝痛。   她挣扎着坐起来,闻到这间茅屋里蔓延着一股沁人心脾极好闻的清香。四下巡视一眼,才发现这清香是从床脚的香炉里传出来的。   下一瞬,耳边突然响起断断续续嘈杂的声音。   “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好生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能去。”   薛令微瞳孔骤缩,这是母亲的声音!   “你可别忘了,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杀过许多人——”   ……   薛令微头疼欲裂,这些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脑袋里十分嘈杂,她已经不能去辨认那些嘈杂都是什么了。她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撑着床沿,下意识将那只小香炉推翻。   有两个人进来了。薛令微看过去,是那个迷晕她的女人,还有她之前见过一回的中年男人。   女人看了眼翻撒在地的香炉,走过去捡起来,又重新点上。   薛令微质问:“你点的是什么?”   女人回道:“普通的香,能让你宁心安神。”   “你别骗我!”薛令微才不信这是普通的香,就凭刚刚她脑子里响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女人点好香,转过身,直言道:“其实此香也能助你恢复记忆。难道郡主不想记起忘掉的事情?”   “不想!”薛令微根本不相信她。   女人笑了下,“郡主何必嘴硬?哪个失去记忆的人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这跟你们也没有关系!”薛令微一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道:“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女人的神色开始变得认真:“回去?郡主是想回到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那里去?”   薛令微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郡主,你可知道长公主殿下手上有另外五万精兵?还有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宝,这是长公主殿下留给你的,你就要这么弃之不顾了?”   薛令微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自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郡主,你可知我们到底是谁?”   “我不想知道,现在放我回去!”薛令微根本不想跟他们多说。   女人见她执迷不悟,沉默须臾,对她道:“你以为我们是长公主殿下派来寻你的么?你错了!”   薛令微狐疑的看向她。   一旁的中年男人大约是意识到女人要说什么,想要阻止她,便轻斥了一声:“明珠!”   ——安阳郡主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倘若是明珠一下子告诉她真相,这小郡主未必能接受,也未必能相信。   叫明珠的女人只是瞥了眼那中年男人,继续说道:“你醒醒吧,长公主府已经不存在了,你母亲早就被处死了,这天下的皇帝,已经不是你舅舅了!”   薛令微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蹙着眉怒道:“放肆,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郡主只要想起来那些忘掉的记忆不久一清二楚了?”明珠继续说道,“你母亲,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你住口!”薛令微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竟敢诅咒我母亲?!我离开京城不过只有大半年的事情而已!”   明珠讥讽一笑:“这是赵珒告诉你的吧?郡主,你就如此信任赵珒?你可知他一直都在骗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但你休想跟我说赵珒的不是,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薛令微脸色彻底难看下来,在她眼里,这个叫明珠的女人就是个疯子。   “是吗?郡主真的清楚赵珒的为人?若是郡主想起那些事,可还会如此信誓旦旦?”   薛令微已经恼了,她怒视着明珠,说了一句:“疯子!”   “你被赵珒骗的团团转,在你眼里,我们这些曾为长公主殿下出生入死的人,自然都是疯子。”   中年男人拉住明珠,道:“先不要说了!”   明珠甩开那男人,不甘道:“现在不说,又要什么时候说?难道不该让郡主知道真相?”   “郡主不记得一切,你说这些只是徒劳。”   明珠看了薛令微一眼,冷笑了一声:“倘若不先跟她说这些,她怎么肯恢复那些记忆?陈据,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畏手畏脚的?难道要等赵珒那个假阉人回来?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就是被他一网打尽!”   薛令微听到陈据这个名字,只觉得万分耳熟。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曾经常听到母亲在房中时唤起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浪淘沙令》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 第85章   薛令微错愕的瞧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形容略为沧桑, 甚至鬓发斑白。曾经薛令微隐隐见过当初那个出现在母亲房中的男人, 那个男人跟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陈据并不注重薛令微看他眼神的怪异,只对明珠说道:“你这样逼她, 不怕适得其反?”   明珠哪里听得进陈据的话?她根本没有时间再让薛令微慢慢接受,薛令微如今忘记了一切,倘若他们不采取强制手段, 何时才能叫小郡主配合他们?难道真的要等赵珒和他的那个手下发现了再说这些么?明珠并不觉的那时候他们还会有什么机会。   “赵珒的手段不必我多说,你也心知肚明。他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明珠转身对薛令微说道, “你可知赵珒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一直都在被他利用, 却还如此的信任他, 他之前还利用过将我们引出来,难道你都没有察觉?”   薛令微根本不想听这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女人说话,她对赵珒是十分的信任,这世上谁都会骗她,可赵珒怎么会?   而且这个女人说的这些事情在她听来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就算是真如你们所说的所谓赵珒利用我, 我也心甘情愿。”   听到薛令微说出这句话, 明珠的表情顿时一滞, 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明珠错愕的瞧了薛令微须臾, 忽然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跟郡主多说什么了,反正郡主也不会听得进去,我等不愿见到郡主一错再错下去,长公主在九泉之下若是看到郡主如此执迷不悟,亦难安心!”   见明珠忽然靠近自己, 薛令微下意识就往后退,只是没退到一步就绊到在床上。   她暗道不好,质问明珠:“你想做什么?”   明珠冷笑:“我倒是要看看,当郡主想起那些事情之后,是不是还能说出心甘情愿这种话。”   薛令微心弦一紧,刚说出一个“你”字,明珠便突然掏出一张棉帕,往薛令微的口鼻上掩去。   很快薛令微便昏了过去。   陈据将明珠一把拉开:“就算要让她恢复记忆,你又何须这样?!”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本就是准备用这个办法让她恢复记忆的,我就知道她不会配合我们。”   陈据无言以对。   “你一直对长公主殿下情深义重,小郡主也等于是你看着长大的,虽然她不是你的孩子,可因为殿下,你还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吧?你也不希望她一辈子都被赵珒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欺骗掌控吧?倘若我们不快点让郡主想起来,赵珒那个人将来会做什么,可都不一定的!”   这个问题他们也曾商讨过。因为长公主,陈据一直都想尽力的让薛令微不受太多的罪。他们也曾设想过赵珒和薛令微的问题,薛令微一直深陷在赵珒的骗局里,可只要赵珒不放弃京城那一切,她早晚都会知道长公主府的事情。   他们也不信赵珒这种人会放弃京城的一切。   末了,陈据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   薛令微仿佛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色深渊,恐惧四面八方的包围住她,她也不知自己这种恐惧从何而来。   黑夜突然被曙光撕破,画面一转,她竟置身在华灯葳蕤的上元节夜。   薛令微听到有人在唤她,回头看去,竟是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的赵珒。   满城的灯火里,赵珒的眉眼还是那样温柔。   她欣喜的刚喊出他的名字,想朝他跑去,却发现眼前的人突然变了模样。   他竟穿着东厂提督太监才应有的官服!   再抬眼望去,那个赵珒不再温柔,他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看着她的眼只有冰冷。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赵珒,可她却又对他如此熟悉。   “过来。”那个赵珒冷冷对她出声。   薛令微下意识扭头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或许是因为恐惧。   她为什么要恐惧?   这已经由不得她多想,不过才刚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再睁眼,四周已经变了景象。   抓着她的人却还是一身提督太监官服的赵珒,她从来没有看到赵珒的脸上会有如此阴沉的表情,眼里都是怒火。   “逃?想逃哪里去?!”   “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我有什么秘密?那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薛令微,你知不知道当着我的面在乎别的男人,我会有多嫉妒生气?”   赵珒浑身都是怒火和戾气,将她扯回了房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事情。赵珒锁了房门,将她按在床上,撕扯她的衣裳,粗暴的那样伤害她。   赵珒怎么会这样对她?明明赵珒对她一直很温柔,什么都依着她,怎么会——   她看到那个自己不住的求饶哭喊,可赵珒不依不饶,一遍遍质问她,那个男人有没有这样对待她过。又问她还跟不跟别的男人逃了。   薛令微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是梦,还是真实的?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的赵珒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待她?   薛令微夺门而出,当开门那一瞬,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她看到荆钗布裙的自己,如平常女子一样在地里劳作,她还养了一只小黄狗。   以及,还有李焱。   “妹子,等我回来,我就带你走。”   ……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薛令微才逐渐从梦境里脱离醒来。   屋子里已经昏暗下来了,点了一根蜡烛照明,看样子已经是晚上了。薛令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满脸的泪痕。   明珠坐在床边,将她巅顶的最后一根银针取下。   薛令微怔怔的瞧着房梁,漂亮的眸子里毫无半分光彩。   她全想起来了。   君王的更迭,长公主府的覆灭,母亲被处死了,她被废为庶人,王世仁被毒杀,她成了寡妇。   然后,又被皇帝用另外一个身份召回京城,成为了赵珒的宦妾。   那些好的不好的,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泪一直在不停的流,浸湿了枕头。   明珠看到薛令微这副模样,终于舒了一口气。   “郡主,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薛令微神色木然,半晌都没有说话。   明珠确定,她是都想起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许多:“这些事情对于郡主来说虽然一时不能接受,但郡主也不像被人欺骗一辈子吧?你是长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长公主高贵骄傲,如何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当做棋子如此戏耍?”   见薛令微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明珠又接着说道:“那些精兵和财宝曾是长公主为了以防万一的,但如今,这是唯一能让你不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筹码,我们一直都效忠长公主,长公主不在,我们唯一效忠的便只有郡主你。郡主可知道当今皇上和赵珒一直都想找到长公主留下的东西?倘若是我们不主动,迟早会被他们铲除干净。”明珠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我的做法有些极端,可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赵珒已经大概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了,下一步,他就是要背着你将我们铲除干净,然后一辈子将你禁锢在他的谎言之中。这些话不好听,郡主一时或许也不会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我们的生死存亡,都在郡主的决定之间。”   明珠说完,陈据便从门外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些饭菜。   看到薛令微木讷的模样,他知道明珠成功了。不过这样毫无生气的薛令微,还是叫陈据有些不忍。   他将饭菜放在一边,对明珠说道:“不如让郡主好好休息片刻,那些事情,等会再说也不迟。”   明珠见薛令微已经想起来,心想现在也确实不急于这一时,便对薛令微道:“那郡主稍作休息片刻,我们就在外面,其他事情,咱们之后再说。”   明珠说罢,便要与陈据出去。   “等等。”   明珠和陈据听到她的声音,驻足回望。   薛令微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色比之前显得苍白了些许。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如死水一样,平静的没有任何涟漪:“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听到薛令微这样说,明珠欣喜万分:“郡主,您终于想通了?”   薛令微嘴角僵硬的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冷漠的看着他们。   明珠也不多说别的,直接阐明意图:“为今之计,郡主只有成为第二个长公主,成为当今皇上也需要依赖的一股势力,我们可以利用皇上一直忌惮赵珒并且想除去赵珒这一点,与皇上联手。”   片刻,薛令微问了句:“仅凭那五万精兵,就能成为皇上想要拉拢的势力?你们就不怕皇上也想像赵珒那样,将你们除之而后快?”   “若是没有八分的把握,我自然不会跟郡主说这个。而且,我们是长公主的人,所以郡主跟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被铲除,郡主便不得翻身,郡主若是有事,我们也难能保全,我们会尽力保护郡主,郡主只要与我们一心,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薛令微听罢,说道:“我想知道你所说的把握在哪里。”   明珠看起来胸有成竹:“不出两日,皇上就会主动来找郡主,那时郡主便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薛令微垂眸沉思,须臾,她起身:“那就如你们所愿。”   明珠瞧着现在的薛令微,不知为何,她在那一瞬间,好似看见了几分长公主的模样。   “郡主要记得,您现在是与那五万人的命脉连在一起的。”   “我知道。”薛令微淡淡回了一句。   明珠见说的差不多了,而且薛令微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她以为是她刚恢复记忆的缘故,便道:“那我们就不打搅郡主歇息了。”   薛令微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顿时被抽空一般,头也昏的厉害,眼前一黑。   昏过去之前,她听到明珠和陈据的惊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薛令微昏昏沉沉的,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也不能醒过来。   但她听的清有明珠和陈据在她身边说话。   陈据很是担心薛令微,开始责备起明珠来:“倘若是小郡主因此有什么好歹,我们如何跟九泉之下的长公主交代?”   明珠的声音听着也有些自责,也不知情。她哪里会知道,小郡主竟然已经有了身孕了?   她不辩解,便闭嘴不言。   陈据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她知不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情。”   明珠忿忿冷笑:“赵珒可真是打的一手的好算盘,趁着郡主失忆,竟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是在防备什么吗?!真是卑鄙的手段!”   “赵珒这个人城府极深,不过——”陈据顿了顿,“他对郡主倒是极为深情。”   明珠对这话不屑一顾:“我看还是因为郡主对他有利用价值,说到底,不过是那个假阉人的私欲罢了,想用孩子捆着小郡主!”   “……”   陈据回首之际,看到薛令微眼皮正慢慢的掀开。   “郡主,你终于醒了?”陈据看到她醒过来,心里头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明珠见薛令微想坐起来,便赶紧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   “郡主,有一件事情,我得先告诉你。”   “我知道。”薛令微的手覆上还不是很凸的小腹,淡然的看着他们,“我是怀了他的孩子。”   明珠一时语塞。   “但我要跟你们说清楚,纵然我恨赵珒,但这个孩子是我的骨肉,我会好好的保护他。”薛令微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的盯着明珠。   明珠岂能不知她意?   “郡主放心,不会有人对这孩子做什么。”明珠确实没有想过要对薛令微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在她看来,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能让赵珒忌惮几分。   “这样便好。”   明珠道:“之前我没有察觉郡主已有身孕的事情,所以……不过郡主放心,你腹中的孩子并无大碍,稍作休息便可。”   薛令微看了眼门外的天,外面月华如水,轻风阵阵。   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明珠回道:“快过亥时了。”   薛令微沉默了一阵,道:“送我回去吧。”   明珠不解其意:“郡主的意思是?”   “若是不想让赵珒察觉,便要处理赵珒留在青县看着我的人。”薛令微道,“这个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第86章   李焱被困于陷阱, 在傍晚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脱身, 匆匆赶回小院的时候,薛令微却不在了。   他一开始并未怀疑引他离开的人是针对薛令微, 当看到薛令微不在的时候,他才意识情况不好。   李焱发现薛令微不见之后,没有任何犹豫, 当即便去了酒馆,那里是联络京城的点。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酒馆并未开门。   不仅是酒馆, 就连之前他们安插在青县各处的眼线都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消息。   李焱越发的觉得事情不对。   没有人会知道薛令微在青县, 郑贵妃的人也绝对不会知道, 即便是知道了,她也没有那个本事让督公安排在青县的人一下子都没了消息。能这样做的除了皇上,就只有——   长公主遗留的人!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没有找到薛令微之前,他不能自己离开青县。   李焱当机立断就要去找青县的县令。   彼时已过亥时。李焱还未出门, 便听到院门口传来的动静, 他立马吹灯隐于暗处, 手覆上腰间的佩刀, 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借着月光他看到的竟是薛令微回来了。   他三步作两步来到她跟前,急切询问:“你去哪里了?”   李焱上下查看了下,确认薛令微并没有半点损伤,这才稍稍安了心。   “是不是有人劫走了你?”   “没有。”薛令微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眼他腰间的佩刀,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如此紧张?”   “你不见了大半个晚上,倘若是你有什么好歹,我如何跟督……跟赵珒交代?”   “我能有什么事。”薛令微绕开他,像是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往屋子里走去。   李焱冥思了下,随后跟着薛令微进去。   薛令微已经将灯重新掌上,头也不回的问了句:“你若是有事要出去,那就去吧,不必管我。”   薛令微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不见大半天,而且她的淡然让李焱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他还是回她:“本来是要出去寻你,你回来了,我就不必出去了。”   “是么?”薛令微顿了顿,十分自然的说出接下来的话,“难道就不好奇你们的人都去了哪里?”   李焱瞳孔骤然一缩,握着佩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薛令微回头,看到神色凝重的李焱,突然笑了下:“你紧张什么?”   李焱紧紧盯着薛令微,一瞬不瞬。   薛令微长叹一口气:“李焱,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李焱看到她的眼神,已经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本该要说点什么,可他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或许是面对她,他说什么都只是辩解。   下一瞬,门口突然接二连三的涌入一群人,将这间不算大的屋子占满。   李焱瞥了一眼这屋子里将他围住的人,目光重新移回薛令微的身上。   须臾,他说了一句:“你都想起来了——”   “我是都想起来了。”薛令微冷冷一笑,“只是在我跟赵珒见面之前,你就暂时不要出现了。放心,我虽然也怨你,但毕竟在福州的时候,你很护着我,我还是念旧情的,所以我不恨你,也不会杀你。”薛令微脸上的冷笑渐渐凝固,盯着李焱又说了一句:“不过,倘若你帮着赵珒对付我,那就不要怪我。”   如今薛令微的眼神,已经不复往日那般与世无争的单纯。   “你想如何?”李焱大概已经猜到薛令微想干什么,只是他不愿去确定。   “当然是做你们都想看到的事情了。”薛令微道,“我母亲留下的东西,赵珒和皇上不是都肖想着?可你们忘了,这是属于我的东西,不是你们想拿走就能拿走的。你们不是都想让我成为第二个长公主吗?李焱,你倒是有幸了,好好看着我怎么让赵珒毁在我手里吧。”   “姌娘,真的要如此才肯甘心?”李焱神色凝重,他如何看不出薛令微的想法?“这样只会两败俱伤。”   “李焱,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薛令微哂笑,“不是我不甘心,是你们不甘心才对,是赵珒不甘心才对啊,这都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怎么如今说的,像是我的过错一样?”   “可你已经有了孩子,督公是这孩子的父亲,难道你真的要走你母亲的路?”   薛令微听了,不屑一笑:“我真是讨厌这样的话,走我母亲的路又有什么不好?总比被你们掌控在手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好。至于孩子,我正是为了我的孩子。赵珒么……谁说只能他做这孩子的父亲?”   李焱知道那些事情对薛令微来说根本不能一下子释怀,尤其是在经历又一轮欺骗之后,他再多说,她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最终,他只对她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他丢下佩刀,不作任何反抗。   两日后,薛令微没有等到赵珒回来,反而等到了朱赟。   薛令微一直没有跟朱赟见过几面。上一回看到朱赟,大概是在大半年前。   但眼前的朱赟,看着却比之前憔悴苍白了不少。   这回朱赟身边跟着的并非是金吾卫统领郭真,而是一个内侍太监。   朱赟看到薛令微之时,脸上的笑容跟在福州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介意我进去说话么?”   虽然不知朱赟这回来为何事,但因为明珠之前跟她说过,所以薛令微对朱赟的到来并不意外。   薛令微听到跟着她身后进来的朱赟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内侍太监扶着他低低说着话。   都坐下后,薛令微直接开门见山:“这回找我,又是什么事?”   朱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他仔细瞧了她片刻,说道:“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薛令微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有一丝嘲讽:“这都是托皇上的福。”   朱赟笑了笑。   “想必,那些人已经找到你了。他们早就告诉过你,我会来找你吧。”   薛令微并未拐弯抹角:“是。”   朱赟停顿了一下,自嘲:“真是没有想到,造化弄人。”   “是啊,真是造化弄人。”薛令微看着朱赟的目光并未有几分和善。   “你是在恨我吧?”朱赟这么问了一句。   “薛令微区区一介庶人,有什么胆量敢去恨皇上?”   “你恨我也不稀奇,毕竟是我将你置于今天这般地步的。你在这里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是你的人告诉我的。”   “所以呢?皇上这回,又是想让我做什么?”薛令微语气清冷,“是又要换什么身份回赵珒身边?只是这回,皇上能给我的又是什么?”   朱赟怔了怔,道:“这回,你不必变成谁。”虽然薛令微对他冷言冷语,但他的态度确是一直没有拉下来过,“我知道你已经有这个能力了。”   薛令微沉默不言。她已经猜到,明珠陈据跟朱赟之间,或许早已经说定什么了。   “身居皇位,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并非是所有事情都不得已,你身上淌的还是皇族的血,咱们是同宗表亲。我当初说的会恢复你郡主之位,也并非是虚言。”   “呵。”薛令微只是冷笑了一下,“还是因为我身后有我母亲留的人马吧。”   朱赟也并未否认:“也确实如此。赵珒权倾朝野,这将近两年来,我一直防备他,宦官弄权,一不小心,就朝堂倾覆。”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快不行了。”   薛令微眉头紧蹙。她不是没看出来朱赟的异常。他的脸色,岂是正常人能有的?   朱赟说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云淡风轻,“我年少起颠沛流离,一生都浸在权术阴谋之中,本以为已经足够谨慎,但还是防备不住有心下手之人。”   薛令微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是谁?”   朱赟淡淡一笑,好像并不打算真的说出来。“说不说也罢。”   “郑贵妃?”   朱赟没有回答。   片刻,他继续对薛令微道:“皇室宗亲不多,如今我的身体已经无力回天,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你了。其实我以前确实防备着你,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你还是成为第二个长公主,还是我要亲自封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   朱赟道:“并非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是我们联手,能做什么。”   “联手?”薛令微大概猜出了点苗头。   “对,联手。”朱赟倾身,握住薛令微的手,“一起联手,护住朱家的江山。”   “你就不怕你高看了我?”   朱赟笑了笑,“你有这个本事。更何况,如果不选择这条路,赵珒迟早会铲除你母亲留下的那些人,对于他来说,不能服从的,只有铲除剿灭,到时候,你还是只能活在他的桎梏里,这应当不是你想要的吧?”   薛令微自然知道她只有这个选择。   更何况,她也确实会选这条路。   “权利,才是自保的唯一途径。”   薛令微听他说完,片刻,说道:“六日前,赵珒说他去苏州了,会在第五日回来,但他现在都没有回来,想必是皇上的缘故吧。”   “你猜的不错,这几日我称病,皇宫里的人并非是我,就算是我没有对赵珒施什么伎俩,京城里的事情,他也没法脱开身。”朱赟看着很是胸有成竹,“他能用的办法,我又何尝不效仿一下呢?”   “他的办法?”薛令微狐疑的瞧着朱赟。   “知道他为什么能一直在青县陪你数月都不回京城么?那是因为,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并不在京城,而是有人替代他。”   薛令微了然,这倒像是赵珒会做的事情。   “你可知这段时间在京城替代他的人是谁?其实一开始我也并未察觉,这件事情,想想倒也是神奇。”   “谁替代的他又有什么要紧的?”   朱赟意味深长:“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伪装成赵珒,又那样无法让人怀疑么?以及,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让赵珒今天都还没有回青县见你?”   看着薛令微不解的眼神,朱赟紧盯着她接着说道:“那自然是真的赵珒,才不会惹人怀疑。”   薛令微更加疑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不得不说,赵珒的城府真是够深,原来他很早就防着我了,很多人都被他骗了很多年。这段时间待在京城掩人耳目的,是真的赵珒。”朱赟脸色渐渐一沉,“是真的赵珒,回来了。”   薛令微听这话,错愕不已。   半晌,她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真的赵珒?你的意思,是当年死在朱雀楼火海里的那个……真正的赵珒?”   ——真正的赵珒没有死?   “很意想不到吧?”朱赟道,“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可不止是一个赵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姌姌也是因为生气嘴皮子硬,她后面会变狠。   但不会变成她的母亲的。 第87章   一个多月后, 皇帝因龙体久病不愈, 请钦天监观星象,并设坛祈福, 开仓放粮。同时皇帝感念皇室宗亲人脉稀薄,并将先前被废为庶人的安阳郡主从福州召回京,封为安阳公主, 并赐公主府邸。   一时之间,京城众说纷纭。   安阳郡主被废为庶人发配福州之后, 据说是暴毙了。可是如今怎么又突然回来, 谁也说不清。   先前见过赵珒身边那位叫红菱的舞姬的官员们大多心照不宣。不过虽然他们一早就揣测那个红菱就是长公主之女, 但没有实际证据,他们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皇帝久病不愈,一个多月以来只上过三天早朝。后来薛令微又被皇帝亲自封为公主召回京城,甚至这安阳公主背后还有其母元曦长公主留下的几万精兵和金银财宝,即便没有明说什么, 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在赵珒离开青县的第八日, 他才接到来自青县的一封书信。   他才知道他安排在青县的所有人, 已经逐一被人关押起来了。   这封书信,是其中一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逃到青县县令家中,让青县县令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他手上的。   李焱不见了,薛令微也突然之间没有了踪影。   赵珒这一个月派了许多人马四处寻她,日夜寝食难安。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只能是长公主留下的那批人干的。   赵珒的一个月搜寻毫无音讯, 不曾想半个月后等到的,竟是薛令微被皇上亲自晋封为安阳公主的事情!   时隔一个多月,他再次见到她,竟是在大殿的晋封礼上。   当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他顿时便清楚了。   ——她已经想起来了。   全程薛令微也只是看了赵珒两眼就没有再理会他,就算是他上来给自己贺词,她也没有回应。   两日后,公主府已经全部设置安顿好,薛令微开始从皇宫回公主府。   快到公主府的时候,明珠在轿外告诉她:“赵督公的人也跟过来了。”   “明珠,不要让他们靠近。”   “是。”   薛令微知道明珠的能力,明珠的身手,比以前朱赟身边的那个荣娘还要更胜一筹,有她和一直跟着她的那些手下在自己身边,谁也不可能轻易靠近自己。   之前朱赟曾说要将长公主府重新修葺,作为她的公主府,但薛令微并不愿意回去,所以朱赟才另外给她设一座公主府的。   那座早已荒芜败落的长公主府,她没有什么必要再回去了。   之前她为了生活安稳,不被人所欺,天真的回到京城,以为一切并没有什么好复杂的。   但是现在——   果然,人心是会变的。   朱赟说的也没错,她身为长公主之女,一直都不能独善其身。   刚坐下没多久,明珠便从外面回来,说赵珒要见她。   “不见,把他打发走。”   薛令微吩咐完便回了卧房。   她现在跟赵珒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刚坐下,闭着眼揉了会眉心,便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当她抬眼看到来人时,眼中惊骇交错。   而赵珒已经将门栓落下了。   薛令微当时便要出声大喊人来,可刚喊了个“来人”,赵珒就已经冲到她跟前,捂住了她的嘴,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里面带。   薛令微胡乱挣扎,又踢又踹的,但还是被赵珒按到了床上。   她的手脚已经都被赵珒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怒视赵珒。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我,怎么,才分开一个多月而已,就想把我忘了?”赵珒的表情也看不出是什么,不怒也不温和。   薛令微一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贝齿穿破他的手掌边缘,顿时就见了血。   赵珒眉头一蹙,嘶了一声,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还真舍得下口?看来你确实是全部记起来了。”   薛令微轻哼,瞪着他:“赵珒,你真卑鄙。我是想起来了,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怎么,你很失望吧?辛辛苦苦的伪装这几个月,到头来都付之东流了!”她又接着挣扎了一下,“快放开我,不然我现在就叫人进来杀了你!”   “呵,你真的舍得?”赵珒一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大掌覆上她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杀了我,这个孩子就没有父亲了。”   薛令微看着他讥笑:“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吗?”   “你什么意思?”   “别忘了,我之前嫁给了王世仁,我是王家的媳妇,这孩子当然就是王家的。”   赵珒看着他,眸色微冷:“你想让我的孩子,跟别人姓?”   “难道要跟着你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若是说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的生父是个阉臣,岂不贻笑大方?!”   赵珒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倏的收紧,他紧紧盯着她,目光阴鸷:“你再说一遍?”   “就算你确实不是,可在别人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阉臣!”   “薛令微,你在挑衅我?”   “是又如何?这是你自找的!如今我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你最好还是有点尊卑之分,不要总是妄想染指自己本不该去染指的!你不配!”   赵珒虽然极力在隐忍,但薛令微看的出来他确实被自己这些话给气到了。   须臾,他问她:“你就这么绝情?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赵珒,你在说什么笑话?感情?那些所谓的感情难道不是你用手段骗来的吗?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那些可笑的感情就到此为止,就算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赵珒钳住她的下颌,“孩子都有了,怎么个两不相欠?别骗自己了薛令微,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不然在青县那段时间,你又怎么,会怕我被你母亲杀了,而急于想怀我的孩子用来保全我呢?”   赵珒提起青县的那段过往,薛令微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浑身僵硬,她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你还敢提青县的事?我实话跟你说,只要想起来青县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事,我就恶心自己恶心你,我真是蠢,居然会那么相信你!赵珒,你对我除了会耍手段使阴谋,你还会什么?”   “你恶心我?”赵珒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了一句:“现在说恶心我了,那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你跟我欢好的每一次到底有多开心,你觉得如何?”   说罢,赵珒扯开她的衣襟,愤愤的一口往她肩上咬去。   薛令微开始慌乱了,只是她的力气哪能抵抗的了赵珒?赵珒咬她又下了死口,她痛的咒骂:“赵珒,你这个下流卑鄙的混账!你别碰我!”   “别碰你?你不是最喜欢我碰你?”赵珒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衣裳、裙子里四处游走,他对她的身体极为熟悉,还专门挑她最为敏感的地方下手,一边抚摸一边说道,“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是都还记得我的感觉吗?” 第88章   她挣脱不开只能在他身下挣扎躲他的手, 她刚才话说的太重, 她生怕赵珒真的会失去理智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只是赵珒的撩拨让她总是克制不住的发出几声嘤咛,她又羞又恼:“赵珒, 你无耻!我现在有身孕,你不许胡来!你给我住手!——”   赵珒虽然因为她那些话很生气,也确实是想好好“教训”她。不过再恼, 他也是清醒的,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做那种事。   最终, 赵珒还是放开了她。   薛令微狠狠推开他, 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朝门跑去, 大喊:“来人!来人——”   她慌乱的将门打开,明珠正好赶了过来,见她衣衫不整,发髻松乱,又惊慌失措的, 立马拔剑往里面冲去。   不过, 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薛令微躲在明珠身后, 诧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   赵珒已经不见了。   “公主, 刚才是谁来了?”虽然现在房中无人,但并不代表刚才就没有人。   薛令微的心终于恢复平静,她阖了下眼:“是赵珒。”   “赵珒?”明珠错愕,“他是怎么进来的?”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公主府外见他,怎么转眼就——   “那公主,他有没有对你为非作歹?”明珠看薛令微衣衫不整的, 有点担忧。   “没有。”薛令微摇头,“明珠,公主府的守卫再多增加两倍,我不想再让赵珒轻而易举就能接近我。”   此事就算薛令微没有吩咐,明珠也知道该怎么做。   “公主放心便是,明珠自有安排。”   虽然之前对明珠的眼印象一直不好,但薛令微对明珠还是比较相信的。   虽然公主府已经增大了防卫,但薛令微还是担心,就怕赵珒真的还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想见赵珒,是因为不想回想起曾经跟他发生的一切事情。   青县的那段记忆其实是美好的,可就是因为太过美好,与现在对比,才真的讽刺。   明珠曾问她是愿意沉醉美好的谎言,还是愿意清醒的认清一切。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唯有不见赵珒,她的心神才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那日赵珒离开后,她隐隐动了胎气,虽然并无大碍,但还是须得静养。   之后,赵珒再也没有主动打搅过她。就算是在皇宫偶然碰面,也都只是如陌路之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擦肩而过。   明珠说,许是赵珒知道了那日她被动了胎气的缘故。   若真是如此,那也算赵珒有点良心。   转眼就到了盛夏,天气渐热。薛令微的肚子也开始一天天大起来。   朱赟膝下并无一儿半女,皇室子嗣稀薄,若是朱赟现在要选定储君,便只能是成德皇帝之子,年仅五岁的朱缜。   朱赟为了以防万一,与大臣商议之下,为合名分,将堂弟朱缜收继为子,册立为储君,入主东宫。   内阁学士薄寻喻则为太子太傅,与此同时,薛令微也参与教导朱缜学习。   朱缜年幼,将来登基,必得有皇室宗亲辅佐。而放眼当下整个皇室,只有薛令微适当此位。   以前薛令微没怎么跟朱缜接触过,即便是接触过,但那时候的朱缜还小,也根本不记得了。   朱缜性子安静,平时不大爱怎么说话,又因为自小就被关在宫里的缘故,他亦不怎么会主动跟人亲近。   不过,跟薛令微和薄寻喻是个例外。   薛令微跟这个堂弟很是投缘,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朱缜的生母原本只是个宫女,只是偶然一次被成德皇帝宠幸,怀上了皇嗣,才被封妃的,虽然生母不受成德皇帝待见,但因朱缜是成德皇帝唯一的儿子,就很得喜爱。薛令微记得,当初仁昭就是因为这个而不喜欢这个弟弟。   而昨日,朱赟就告诉薛令微,仁昭因为与那徽州知府感情不睦,准备要和离了。   卯时过一刻,薛令微刚准备去东宫,便又守卫来禀,说门外有个叫淑河的女子求见。   薛令微当即便允她进来了。   薛淑河一见到她,便摘下幕离,道:“你这里的守卫看的实在是太严了,不然,我若是要见你,还用通禀?”   薛淑河似乎还是以前的性格,只是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   她着了青豆色的褙子和丁香色的罗裙,头发也再不是之前明显的东瀛样式,而是挽了一个髻,簪了一根珠钗,长发用丹色发带束在背后,唇上涂了淡淡的胭脂,耳垂上也坠了珍珠耳环。若不说话,看着就是一个温婉美人儿。   “你……”薛令微讶异她鲜明的变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薛淑河低头看了下自己,说道:“我本就是上国女子,自然不能一直是以前那副扮相了。”她扬了扬秋娘眉,试探的问薛令微:“我这样……还是挺好看的吧?”   薛令微淡淡一笑,点头:“很好看。”   薛淑河提起罗裙,勾起那双漂亮的绣鞋,也甚是满意:“你还真别说,那呆头呆脑的男人倒是挺会挑女人的衣裳的……”   薛令微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她对薛淑河说了一句:“对不起。”   薛淑河确是一愣:“啊?什么对不起?”   “上回我逃跑……是利用了你,把你拖下水了。”   她后来听说了薛淑河因为她被全城通缉的事情。而且不管怎么说,薛淑河是她的姐姐,虽然脾气不好,担心眼并不坏。   薛淑河愣了愣,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她摆摆手:“那也没什么。”   她当时知道自己被薛令微利用,沾那一身泥的时候确实是有点气,不过后来么……   “多大点事啊,你也不必跟我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更何况,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可能……”薛淑河说着说着,眼里洋溢着一抹笑意,不过她并未把上面那句话说完,便话锋一转:“我之前对你其实挺有误解的,所以才会对你那么不客气,不过现在么——总之,我是想通了。”   “若是真的如此,那也好。”   薛淑河看了一眼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一别数月,你竟要做母亲了,那这孩子的父亲……也罢也罢,我也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如今你已经是公主,别的那些矫情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不过,你是个好姑娘,咱们姐妹也没有说谁的命真的就是好的,不过,我还是想说,我希望你好。”   这是薛淑河发自内心的话。纵然曾经因为仇恨,她讨厌过这个妹妹。但是后来从池台那里知道了那么多的事,以及后来这些变故,她也彻底改观了。   “谢谢。”薛令微由衷的笑了笑。   踌躇片刻,薛淑河才又硬着头皮说道:“你要是现在不嫌弃的话,我还是你姐姐,说实话,那姓赵的我也看不顺眼……要是以后他欺负你什么的,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气。”   薛淑河总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好像都太矫情了,只是她又想不出别的不矫情的话。   她见薛令微怔愣不说话,又有点尴尬:“你要是瞧不上我这个姐姐,也可以当我没有说过……”   “不不,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能来跟我说这番话。”   见薛令微并不是因为瞧不上她,薛淑河的尴尬立马就散了,她对她笑了一笑:“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前只是因为有误解罢了,长辈们的事情,确实不该赖在你身上,况且——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薛令微心中顿时划过一道暖流。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大概是很久很久了。   “姐姐。”薛令微唤了她一声,“谢谢你。”   薛淑河听她这声姐姐,登时愣了愣。   随后,她展开笑颜:“既然是姐妹,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须臾,薛淑河又道:“对了,今日我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帮我给皇上带一句话,你若是见到皇上的话,便告诉他,我同意见他。明日我会在锦衣卫司等他。”   关于薛淑河与朱赟之间的事情,薛令微只了解一丁点而已,只知道当初朱赟还在被流放的时候,与薛淑河有过一些渊源。   其余的,她并不是十分了解。   听到薛淑河说锦衣卫司,薛令微沉思片刻,问道:“你跟池大人……”   看到薛淑河听到她提起池台时脸上的那抹奇怪的神色,以及她眼中那道似曾相识的光芒,顿时薛令微便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薛令微莞尔,“我也衷心希望,你能过得好。”   薛淑河顿了顿,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管怎样,我们都要一起过的好。”   ——   薛淑河离开后,薛令微便去了东宫。   远远的她就听到朱缜和薄寻喻的声音了。   朱缜见到她来,便立马放下书本,甜甜的喊了她一声:“皇姐。”   虽然被过继到朱赟膝下,但朱缜私底下还是会叫薛令微皇姐。   薄寻喻也朝薛令微行了一礼,薛令微颔首示意平身。   朱缜起身扑到薛令微怀里,看到薛令微手上提着的食盒,高兴的说道:“今日皇姐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薄寻喻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朱缜:“皇太子殿下,纵然与公主殿下感情甚笃,但身为储君,也莫要失了礼节。”   朱缜这才赶紧松开薛令微,要给薛令微行礼。   薛令微拉住他,对薄寻喻说道:“这里并无旁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太过讲究了。”她又微微俯身,对朱缜说道:“私下无人的时候,不必跟皇姐行礼,不过人前可要牢记,你是储君,有许多人盯着你,那时候可就不能冒冒失失的了,记住了?”   朱缜甜甜笑道:“我记住了,皇姐。”   薛令微这才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精致的点心。   看到朱缜吃的开心,薛令微也心情大好。   以后她的孩子到这个年纪,应该也会是这样可爱吧?   想到这里,薛令微又有几分怅然若失。   朱缜的小手轻轻摸了摸薛令微的肚子,天真的问道:“皇姐肚子里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啊?阿缜成天都无聊极了,若是有了小弟弟作陪,我就不那么乏味了。”   薛令微笑道:“要是个妹妹呢?”   朱缜认真的扬起那张小脸,说道:“不,一定是个弟弟,弟弟能跟我一起学文习武,妹妹不可以。”   ——是个妹妹的话,那他得多无趣?   午后,薛令微与薄寻喻一同从东宫离开。   虽然薛令微整日都会来东宫陪朱缜,但最了解朱缜情况的,还是薄寻喻。   虽然朱缜现在只有五岁,但薄寻喻对其却很是看好。   “太子殿下很是用功,若是加以悉心培养,将来定会是一个好君王。”   “平日就得薄大人多留神了。”一开始他们都在担心朱缜是不是一个能继任大统的料子,因成德皇帝确实是一个没有什么才能的无为皇帝,不过好在,朱缜不似他父亲,这孩子天性聪慧,懂事好学,只要好好教导,将来必为一代圣贤帝王。   “皇嗣稀薄,皇上的龙体又越来越不好。”薛令微道,“希望,都落在太子身上了。不能让□□皇帝辛苦开下来的江山,就此败落。”   薄寻喻看着高高的城墙,说道:“不会的。”   须臾,薛令微又道:“没过几日,仁昭公主就要回京了。”   听到仁昭公主,薄寻喻神色一滞,没有回话。   薛令微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便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第89章   五日后, 仁昭公主和离, 从徽州回到京城。   若非是今时变故,朱赟不可能会允许其他皇室中人回到京城。   仁昭相比两年前, 清瘦了不少。   其实那徽州知府对她尚可,只是她不喜欢那程尚元罢了。后来那程尚元娶了妾室,妾室明里暗里的挑拨, 最终导致夫妻不和而和离。   仁昭跟薛令微说,回京是她最开心的事。当初迫于无奈被赐婚给程尚元, 她其实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回京城, 虽然已经物是人非, 她的父皇已经禅位,她也不再是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了。   仁昭公主并不在意,这两年的时光已经消磨了她少女时期的棱角,她比以前看淡了许多,大概是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回京城, 见到一直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所以当可以回到京城的时候, 她已经很是满足了。   两年过去, 皇城之中曾经最快乐恣意的两个少女,已经不复存在。   仁昭就在薛令微的公主府住下了,顺便照顾怀有身孕的薛令微。仁昭只听说薛令微怀的是王世仁的孩子,只是那王世仁早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真的是王世仁的?   薛令微没有多言孩子的生父,仁昭也便没有多问。   后来, 薛令微妹妹去东宫,总会带着仁昭去。   有时候,她会找借口带朱缜离开,独独留下薄寻喻和仁昭。   仁昭一直喜欢薄寻喻,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薄寻喻有没有喜欢过仁昭。   从当年薄寻喻做她们的太傅起,一直到现在,薄寻喻都没有明确的表现过自己对仁昭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一入秋,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朱赟的身体已经一日不比一日,他现在的身体,全凭汤药支撑,虽然看着还好,实则,他已经衰弱不堪。   谁都不知道朱赟还能坚持多久。   伺候他多年却被郑贵妃收买的那名老奴在事发之后已经自缢谢罪了。其实他中的毒并不足以致命,只是因他本非足月出生,体子虚弱,又自小流离在外,生活艰苦,才导致今日的结果。   下毒之事并无确凿证据证明是郑贵妃所为,所以朱赟便寻了个其他失德的罪名将郑贵妃禁足了半年。   若是说薛令微一开始是怨朱赟的,现在她是一点也怨不起来了。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朱赟批完奏折,喝完内侍太监送来的汤药,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   “你一直都没有去看过他吗?”朱赟瞧了薛令微一眼,“他似乎也不是很好,听说他旧疾复发,一直在督公府里养着,不过……”   薛令微知道朱赟说的是谁。   “没什么好见的。”   即便是见了,又能如何?   更何况,她还不知道要以什么心态去面对那个真正的赵珒。对她来说,那张脸大概是她的心魔吧。   “真的不打算见?”朱赟说,“朕可以传旨,让你想见的那个赵珒来宫里,单独见你。”   “不见。”薛令微回答的干脆,“这并无什么意义。”   见她确实不肯见的样子,朱赟也就罢了。   朱赟继续看了眼她沉重的身子,问道:“腹中的孩子,快要降生了吧?”   “嗯。”薛令微靠在椅子上,托着重重的肚子,“大约就在这几日。”   “姌娘,朕想跟你说一件事。”   薛令微抬头:“什么?”   “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赵珒,只要这个孩子一日无父,赵珒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即便你手上有你母亲给你留下的精兵,但朝廷大权,更多的还是掌握在赵珒手里,他日朕驾崩,朕担心仅凭你一人,不是赵珒的对手。”   “皇上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朱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朕希望在朕崩逝之前,为你寻一门合情合理的婚事。”   薛令微看着朱赟:“皇上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吧。”   朱赟会为她寻一门婚事并不意外,薛令微之前就想过。虽然她现在跟赵珒站在对立面,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归根究底是赵珒的血脉,朱赟怎么可能真的会放心?   若观大局,她也的确需要一门婚事结合,用以抗衡赵珒。   “就内阁的薄大人吧,你觉得如何?”   “薄寻喻?”薛令微听到朱赟说要给她寻的婚事竟然是薄寻喻,登时不由得一愣。   “薄寻喻如今主理内阁,又极有才能和智慧,若是你与他结为夫妻,便能稳固朱氏江山。”朱赟徐徐说道,“你毕竟不是赵珒的对手,阿缜年幼,将来朕哪日不在了,也有个人可以帮你。更何况,为你腹中孩子寻一个父亲,也能为你少去许多流言蜚语。”   朝野间谁不对安阳公主腹中孩子的生父各种揣测?虽然说是那王世仁的孩子,可谁又能信?   “可是……”薛令微犹豫了。   “可是什么?”朱赟看她竟然犹豫,“朝野上下,除了薄大人,也无人能配得上你的身份了。姌娘,你要清楚,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再感情用事,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皇上也同薄大人说了此事?”   “自然。朕昨日便跟他说过了。”   薛令微问道:“那薄大人……同意此事?”   朱赟淡淡一笑:“薄大人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这就是朕为什么会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薛令微知道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须臾,她答应:“那就依皇上的意思吧。”   ——纵观当下,与薄寻喻成婚,确实是一个办法。   仁昭公主似乎也知道了薄寻喻要与薛令微成婚的事情。薛令微一回府,便看到仁昭眼眶泛红。   “映月。”薛令微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她不那么失落。   仁昭公主回头,红着眼笑了笑:“没事,我都理解。他今日跟我说了很多话……”   片刻,薛令微对她道:“我与薄大人只是因朝堂之故才要成婚,你放心,等大权稳固,我会尽快与薄大人和离。”   仁昭公主却忙摇了摇头:“姌娘,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仁昭公主看着是哭过,但她的眼神却没有半点的伤心,“我知道你们要以大局为重,我能在京城,待在他身边已是足矣了……姌娘,其实我也没有白白喜欢他,姌娘你知道吗?今日他跟我说,他是喜欢我的,我就觉得,我这么些年其实也没有被辜负……”   今日薄寻喻主动找她,与她说了很多话。   薄寻喻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其实并不比她迟。只是身份尊卑有别,后来又发生了这诸多的事情,她嫁了人,他便再也无任何肖想。   当仁昭听到他那番话之后,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喜悦。   即便他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但仁昭已经很是满足了。   薛令微听到仁昭的话,怔愣片刻,欣喜道:“薄大人他也是喜欢你的?”   仁昭红着眼,重重点头:“所以我已经不过多奢求什么了,我只愿他能好……”   薛令微是真心为仁昭高兴。她爱着的人也爱她。   她握着她的手,郑重的对仁昭说道:“你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寒露这日,赵珒站在朱雀楼上,望着薛令微公主府的方向。   已经不知多少天,他都是站在能望见她府邸的高楼上,远远望着。   钱仲来禀,说薛令微已经临盆,产下一子。   赵珒听了,只问:“她如何?”   “殿下并无大碍,没有听说生产过程有什么困难,母子平安。”钱仲回禀完,顿了顿,接着说道:“督公……要不要去公主府看看?”   毕竟那也是督公的孩子,孩子降生,生父应当要去瞧一瞧吧?   这数月以来,钱仲看赵珒单相思的紧,自己都有点为督公心疼。   为了让安阳公主安心养胎,他竟没有再去打搅过她,也刻意避开她不出现在她面前。可私底下,却用了各种法子,悄悄去探望她。   安阳公主生子,会有不少人去庆贺,钱仲想着,督公怎么着也会借着这个理由去光明正大的探望公主和孩子。   没成想,赵珒却只说了一句:“改日吧。”   ——薛令微不会想见他,但他不可能一直不去见她。薛令微才刚生完孩子,他还是等她恢复几日,再去看她。   那时候她身体恢复好了,见到他吵也好闹也罢,总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   郑贵妃在薛令微生子的前一日就解了禁,她自然也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嫉妒的发狂,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郑贵妃甚至有些庆幸,她的赵珒是个阉人。   即便他不爱自己,她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但起码,赵珒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就算是曾经有过那个楚容郡主又如何,那个女人反正已经死了,他还是清清白白的赵珒。   这一日,前来送礼祝贺的人确实不少,郑贵妃也属于其中一个。   薛令微并不想见到郑贵妃,但她跟着朱赟来,也并未提前打过招呼。   郑贵妃的表面功夫着实修饰的一流。她心里恨极了薛令微,更没有想到自己对朱赟下手会让朱赟决定让薛令微回到京城是,甚至晋封为公主。不过心里再厌恨,表面却还是装的很和善,她靠近薛令微,温和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可爱的紧呢——”   说罢,就要伸手去碰孩子。   薛令微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就抱着孩子巧妙避开了,不叫郑贵妃碰到。   郑贵妃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干笑了声:“殿下怎防狼般的防着本宫,难道当着这么多人跟前,本宫会对这孩子做什么不成?”   薛令微扯了下唇角:“贵妃娘娘心中到底怎么想的我又怎么清楚呢?”   “你!”郑贵妃怎会想到薛令微竟然如此不给面子?   朱赟不动声色的打断正要发作郑贵妃,道:“朕来瞧瞧朕的小外甥。”   薛令微小心翼翼将孩子递给了朱赟,朱赟抱着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婴儿,目光由衷的透出一股子疼爱。   刚出生的婴孩粉粉嫩嫩,又小又软,仿佛稍微用力,都会伤到他。   “真是可爱的孩子。”朱赟将孩子还递给薛令微,吩咐内侍呈上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亲自交给薛令微,“这是朕第一个外甥,就愿这孩子,以后能做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吧。”   “姌娘替孩子谢皇上隆恩。”   郑贵妃干站在一边瞧着,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薛令微,数月不见,对她的态度竟然如此张狂了?!   倒还真是一个厉害角色了! 第90章   夜幕星垂, 赵珒站在书房门前, 望着天上的弦月。他只着了一件直裰,秋风清冷, 灌进他的衣襟和袖口,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片刻,他听到旁边传来的脚步声, 他侧首看了一眼,只说了句:“你怎么出来了?”   拾光来到他身边站定, 微风刮过, 引起他一连的狠狠咳嗽。   拾光摘下披风帽, 露出已经白了大半的发,他的面容也极是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赵珒道:“夜里寒,就不要多出来了。”   拾光一点也不在意这个,他闭着眼感受秋意须臾, 仿佛想起了什么:“记得当初见她第一面, 那时候的风也是这样冷, 她赤着足, 愣愣的瞧着我,当时我满心想的都是,将来要如何取得她的信任。”   赵珒听罢,沉默片刻:“不如告诉她,你还活着的事。或许她会开心一点。”   拾光摆摆手,“我只在她的岁月里出现过那么几个月罢了, 其实根本无足轻重。”   “她喜欢的是你。”   拾光笑了笑:“她喜欢的是对她好的赵珒,而对她好的人一直不是我,这么多年陪伴她的,也不是我。”   赵珒陷入了沉默。   “今日她生了孩子,很多人都去庆贺了,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   “她未必想见我。”   “可你们终归是要见的。”拾光的手按在赵珒肩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是你的妻子,你们还有了孩子,以后你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不要让你们真的到达无可挽回那一步。”   “我跟她还有什么是可以挽回的?”   她不会原谅他,他知道。   “当然有。”拾光停顿了好一会儿,认真的看着赵珒,“只要你舍得放下。”   “放下么……”赵珒喃喃品味这几个字,再无他话。   .   自从生了儿子,基本所有朝臣都来庆贺了,唯独赵珒依然不见人影。   薛令微听说,赵珒这几日称病,并没有上朝。   薛令微本以为,他会借着庆贺的理由光明正大的来见自己,结果没有。   到算是赵珒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她不想见他。   只是,同时她又有点烦躁。   她清楚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对赵珒,根本就是一种进退都不是的感情。   她怨恨他,可若是说完全特别的怨恨,那也不是。   所以一旦想到赵珒,她就会很纠结。所以,赵珒不出现在她眼前,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最好他一直都不要来打搅他们母子。   只是薛令微没有想到,赵珒还是偷偷来了,在她生子的第六天。   自从有了儿子后,她的睡意一向很浅,但凡是轻微的风吹草动,她都能被惊醒。   结果一睁眼,就看到赵珒正站在摇篮边,抱着孩子,细细瞧着,不知在发什么愣。   薛令微睡意全无,立马起身,想把孩子从他的怀里抢回来。   她靠近一步,赵珒退一步。   她怒了:“你放下孩子!”   赵珒没说话。   “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赵珒,你无不无耻?!”   赵珒看她满眼的怒意,又发觉怀中的孩子因他们的动静动了动,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别吵醒了孩子。”   “你来干什么?把孩子给我!”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语气,但薛令微的声音已经压低了很多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和孩子。”   薛令微往身后紧闭的看了一眼,她的卧房外通常都有人把守的,赵珒潜进来到现在都没有人过来,想必都是被赵珒做了手脚了。   “不必。我跟孩子都好的很,另外,这个孩子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赵珒看着她,“这孩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他姓赵,怎么跟我没关系?”   薛令微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可笑:“很快你就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了。”   赵珒听她话里似有别的意思,眉头轻轻一拧:“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薛令微不想跟他多说。   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孩子忽然醒了,并开始低低哭起来。   赵珒抱着孩子,有点无措。   薛令微大步来到他跟前,因为怕弄疼孩子,就没有伸手抢,只是冷冷的横了赵珒一眼:“把孩子给我!”   赵珒老老实实的将孩子还给她。   薛令微抱着孩子重新坐回了床边,睨了眼一旁的赵珒,没好气的说道:“转过去,我要给孩子喂奶,你不许回头!”   赵珒没有异议,背过身去了。   薛令微一边警惕的看着他,一边给孩子哺乳。   喂完了奶,孩子也睡了。薛令微轻轻的将孩子重新放回摇篮。   刚将孩子放下,她就被赵珒从身后抱住。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放开我——”   赵珒根本不松手,只是仅仅搂着她的腰,下巴枕在她的颈窝里,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的身材相比以前丰腴了不少,许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因为刚刚喂过奶,所以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奶香。   “姌姌,让我抱一会儿。”   “你松开!”薛令微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使劲掰扯他的手,甚至都将他的手背抠流血了,他都没有松开她半分。   “这数月不见,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么?”   “不想,你放开!”薛令微回答的干脆。   “可我想你,很想很想。”赵珒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中,“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就抱抱你,好不好?”   赵珒的语气带了无奈和乞求,顿时就让薛令微的心突然软了一下。   她没再说话,也没有再挣扎。   赵珒这才松开她,从正面重新拉她入怀。   薛令微任由他抱着自己,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甚至是有一丝的酸楚难受。   “姌姌,我们之间,能不能别再这样?”   她听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片刻,薛令微平静的说了一句:“没有可能了。”   赵珒的身子顿了顿,缓缓放开她。   却见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半点往日里爱他的情愫。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犹如一根利刺,狠狠扎穿了赵珒的心。   “我不信。”赵珒道。   “那就随你吧。”薛令微冷笑,“抱也抱够了,你赶紧走吧,以后私下不要再来轻易的打搅我和孩子。”   赵珒无悲无喜的看着薛令微,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薛令微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最后,她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以及窗子发出的那微末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回头,房中已经没有了赵珒的影子。   她怔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不知怎的,心头又酸又难受,眼睛一热,便有眼泪落了下来。   薛令微生子的第九日,朱赟在朝上宣布了薛令微与薄寻喻的婚事,并当场下了旨,七日之后完婚。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下朝之后,全是众臣纷纷祝贺薄寻喻的声音。   唯独赵珒没有上前庆贺。   他冷冷的望着被大臣围着的薄寻喻。朱赟这道婚事,下的确实很突然。   这桩婚事的真正意图,赵珒怎么会猜不到?   他想到薛令微,脸色越来越沉。   ——呵,好,果然很好。   这就是联合别人一起对付他么——   只不过,没等薛令微和薄寻喻成婚,朱赟便在下旨的三日后驾崩了。   因为国丧,薛令微与薄寻喻的婚事便只能推迟。   朱赟驾崩三日后五岁的皇太子朱缜登基,内侍太监拿出皇帝的遗诏,宣读任内阁首辅薄寻喻为辅政大臣,安阳公主薛令微为摄政公主,在皇帝成人之前,一切都由内阁首辅与安阳公主代为理政。   但朝中还是有其他大臣担忧薛令微会如她母亲元曦长公主那般一直把控朝政,担心小皇帝将来会成为傀儡。为了防止昔日元曦长公主朱毓妡的事情发生,有的人便选择站在赵珒那一方,目的便是为了朝廷大权能平衡,不重蹈覆辙。   回京城这数月,朱赟一直将薛令微待在身边,教她如何审时度势,如何应对朝政。薛令微虽然以前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但接触的久了,她也越发的得心应手,甚至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一点也不比她母亲逊色。   而且幸有薄寻喻帮衬,不然薛令微一人根本无法支撑起来。   正如朱赟所言,薄寻喻是个极有才能的人,难怪朱赟会在短短时间内,将他提拔为内阁首辅,内阁那些老臣,对薄寻喻的才能无不信服。   薛令微和薄寻喻的婚期虽然延后,但不等于就不存在了。朱缜登基之后,朝政稍微稳定,便开始选定良辰吉日成婚。   最终,薛令微与薄寻喻的成婚之日选在原定日子的半个月后。   因朱缜太过年幼,所以每次朱缜上朝,薛令微都会坐在帘后,薄寻喻则立于朱缜身侧。   朝堂之间朝臣之间虽然时有言语冲突,但并无其他大问题。   仍然有诸多老臣对明延宗朱赟的做法表示不认同,对薛令微成为摄政公主颇有微词。   自朱缜登基以来,赵珒在朝上并没有说过太多的话,除了服从旨意,或是指出错处,提点意见,也没有干涉他们太多的事情。薛令微虽然没有睁眼看过赵珒,但她能感受到透出罗幕,他看向自己的灼灼目光。   那总是让她不大自在。   今日的早朝,直到薛令微宣自己跟薄寻喻的婚期到下朝,赵珒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向薄寻喻问赵珒的反应的时候,薄寻喻回她:“赵督公的脸色很是难看。”   薛令微能想到,赵珒大概是生气了吧。   自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为妻,自己的儿子要跟着别人姓,哪能不气?   深夜时分的公主府,赵珒倒是亲自来了。   薛令微刚沐浴完出来,就看到赵珒在她的房中了。   公主府的守卫依旧拦不住他。他想进来,任凭她派多少人把守,他都有办法进来。   赵珒就这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什么,他问了她一句:“就这么想嫁给别人?”   薛令微冷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赵珒走近两步,不动声色,又质问一句:“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薄寻喻?”   这数月以来,他们二人每日接触。薄寻喻确实是个贤才,放眼当下整个朝堂,薄寻喻的确是个十分出色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被朱赟重用。   “与你无关。”   赵珒已经来到她面前,“我再问你一遍,你嫁给薄寻喻,是不是也因为喜欢他?”   薛令微有点受不了他的质问,说道:“这个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赵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竟然问她这些可笑的问题。   “没有一个男人忍受的了自己的女人将来要跟其他男人朝夕相处,甚至是以夫妻之名,让我的孩子跟另外一个男人姓!”   “呵!”薛令微扬起下颌,目光冷傲:“你再忍受不了,我也要嫁给薄寻喻。”   赵珒眸色一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薛令微浑身顿时绷紧。   她看他沉着脸,看了她片刻,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你嫁给薄寻喻,不就是因为想与他联手巩固朝权,对付我吗?既然如此,就不必大费周章了,直接嫁给我岂不是更好?”   “痴心妄想!”薛令微的手腕被他攥的有些疼,她蹙眉怒视他:“放开我!”   赵珒耐着性子:“我最后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不与薄寻喻成婚,我会帮着辅佐小皇帝,不与你们为难。”   薛令微冷笑:“我要是执意与薄寻喻成婚呢?怎么,你还想篡位么?!你可别忘了,你只是一个‘阉人’,即便是篡位了,坐上帝位,得受多少人耻笑啊——”   赵珒看着她嘲讽的表情和话,脸色越来越沉:“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薄寻喻退婚?”   “我就不。”薛令微态度坚决,“你又能奈我何?” 第91章   薛令微看到赵珒的看她的目光愈发的阴鸷。   下一瞬, 赵珒就抓着她的手打横抱起。   薛令微对他又掐又打:“放我下来——!”   转眼间, 赵珒已经将她按在了床上。   “明珠!明珠!”薛令微连喊了好几声的明珠,都无人回应。   “来人!——”   赵珒制住她的手脚:“外面都是我的人, 你再怎么喊都没有用。”   “无耻!”   “现在就说我无耻了?我还没有到更无耻的地步,你要不要试试?”   “你,你最好放开我, 不然……”   “不然你要如何?”赵珒无视她的威胁,“薛令微, 你真是绝情, 一点情分也不讲了, 你想想,我怎会容忍你真的去嫁给别的男人,给别人相夫教子?”   “我就愿意嫁给别人,薄寻喻哪一点不比你好?你这个骗子!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我讨厌你都来不及!”   “呵,不喜欢我, 为什么又愿意生下我的孩子?”   “生下孩子就是喜欢你?赵珒, 你真是越来越天真越幼稚了, 你以为你还能将我掌控在你手里么?我说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了, 我如今是摄政公主,你见到我都要行跪拜礼的,我劝你还是有点尊卑之礼!”   赵珒冷笑:“尊卑之礼?我只知道夫妻之礼——”   薛令微暗道不好,奋力挣扎着躲他的大掌,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寝衣,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已经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肩头。赵珒看她的眼神太过灼热, 她知道那意味什么。   见赵珒竟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薛令微顿时便急了,一口狠狠咬上他抓着自己的手,赵珒吃痛,压着她的腿一松,薛令微趁机挪出一只腿,屈起膝盖狠狠往他腿间踢去。不过赵珒眼疾手快,往床榻里面侧去,躲过她踢来的腿。   薛令微趁机逃下床,刚下床衣襟就被赵珒从后面拉住扯了回去。那寝衣的衣带本来就因薛令微的挣扎有些松散了,被赵珒这么一拽,就直接拽了下来,薛令微是光着身子扑倒在赵珒怀里的。   赵珒将她的双手反剪在后,柔顺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和已经凌乱的床褥上。   她已经出了月子,恢复的极好,身材略微丰腴的正好。赵珒的目光从她蝴蝶骨上的那枚胎记,顺着背沟落到她已经纤细如初的腰上。   快一年没有碰她,之前多少个日夜,他只能在梦中这样想着她?   “赵珒,你混蛋!”薛令微的手被缚在身后,腿又被他死死压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死太监!放开我!”   “你到底跟不跟那姓薄的退婚?”   薛令微重重哼了一声,倔强道:“我就不退!”   “好,很好。薛令微,你就这么喜欢挑衅我?”赵珒的声音幽冷,让薛令微莫名的觉得害怕,大概是知道接下来赵珒会对她做什么。   赵珒又继续说了一句:“一年了,看来你是忘了跟我在一起的感觉了吧?我是得让你好好明白明白,到底是别的男人好,还是我更好!”   言罢,薛令微只觉得下身一凉,她知道她再反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天灰蒙蒙亮之前,赵珒才起身穿衣离去。   这一夜,赵珒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每次结束他都会问她还要不要跟薄寻喻成亲,只要她没说退婚,他就会接着反复折磨她,不知疲倦。   在此之前他们有过很多次,赵珒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又极会做这种事,知道怎样能让她欢愉到极致,也知道怎样会让她□□。她心里虽不想跟他亲近,可身体却还是在赵珒的一次次进攻下防线溃散背叛了她,让她又羞又愤。   赵珒离开之后,她连穿衣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孩子已经醒了,薛令微忍着腰酸和腿间的不适去哄孩子喂奶,一边在心里将赵珒骂了个千百遍。   天亮了一点的时候,明珠过来了。   明珠对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情,但她还是察觉出了一点异样。因为昨夜她一夜都没有醒过来,按照平时,她三更的时候会来薛令微房门外巡视。   可她居然没有醒过来。   “公主,昨夜……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薛令微淡淡地笑了笑。她没法将赵珒跟她做的事情告诉明珠。   明珠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随后请罪:“昨夜奴婢睡过了头,未能按时巡视,请公主责罚!”   “无碍。”赵珒对他们动了手脚,明珠自然没法起来巡视,随后,薛令微又对明珠道:“今夜你就睡在这里吧,另外,再多派些人手。”   ——赵珒临走前跟她说,他会每夜都来,直到她退了与薄寻喻的婚事。   听薛令微这样说,明珠更加怀疑了:“是不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薛令微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防着点总是好的。”她将孩子哄睡下,放回摇篮里,觉得疲惫乏力极了。   明珠突然看到薛令微脖颈处被衣襟遮掩了的奇怪的痕迹,诧异的问了一句:“公主,你这脖子……”   薛令微忙挡住,脸有些发红:“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明珠将信将疑,虽然心理大概明白了什么,但见薛令微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就下去了。   就算薛令微设了防,甚至是让明珠睡在她的卧房里。却还是依然阻止不了赵珒。   明珠被赵珒的人迷晕了,抬到了外面。   然后,赵珒又跟薛令微温存了一整夜。   接着是第三日。   第三日,薛令微与仁昭公主悄悄换了卧房,没成想还是没躲过去。   这回赵珒一来,只问她退不退婚。   薛令微虽然已经有点受不了赵珒了,但还是不退。   她跟薄寻喻的婚事不可能说退就退的,这关乎朝堂权利的稳固。   赵珒也没有废话,直接除衣裳,按着她又是一夜。   薛令微已经不反抗了,她再反抗也逃不过赵珒的手掌,倒不如逆来顺受。   现在拼的不过是她跟赵珒谁能熬过谁罢了。   她就不信,赵珒每夜不停,还能熬过五日?   最后还是薛令微先熬不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赵珒每夜的精力是从哪里的来的,第三回 晨时结束,她就已经熬不住了,浑身酸软的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所以第四天晚上,当赵珒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腿都是软的。   这回,赵珒干脆问也不问了,直接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抱到床上。   薛令微是真的受不了了。   她见赵珒又要开始,一把推开他,瞪着他低声怒道:“赵珒,你是吃了春.药么?!”   赵珒暂时停了动作:“怎么,想清楚了?不和薄寻喻成亲了?”   薛令微美目圆睁,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那就是我还没有把你伺候清楚了?”赵珒对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一直不松口,不肯跟薄寻喻退婚,还是因为想跟我夜夜温存吧——”   薛令微红着脸,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谁想跟你夜夜温存?你给我滚!”   “滚?我看你还是对我这几夜不满意。反正没事,我可以一直做到让你‘满意’。”   最后,她还是被他按着折磨了将近一个时辰。   薛令微终于没法继续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折磨,最终,她只得松口:“……我不跟薄寻喻成婚了——”   “真的?”   “真的。”薛令微简直头昏,“你放了我,我、我不跟他成亲就是了……”   她相信赵珒说到做到,虽然在青县早就领教过他的精力,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强的精力。   她再不松口,就每夜都要被赵珒这样折磨,她哪里受得住?   听她终于说出自己想听的话,赵珒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满意温柔的说道:“早这样说,何须受这几日的罪?”   最后赵珒没有再为难她,只是抱着她给她洗了身子,穿了衣裳。并喂她服下一枚补元的滋补药丸,又继续抱着她坐了好一会儿,就走了。   薛令微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夜赵珒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身上,脸上,唇上都是她抓挠和咬过的痕迹,有的抓痕结痂了,又被她抠掉了。   赵珒临走前,对她说了一句:“姌姌,你若是骗我,那我晚上还是会来的。”   薛令微当然清楚,她一想到赵珒无休无止,腿就发怵。   第二日,薛令微只得去与薄寻喻商量退婚的事情。   薄寻喻有点意外:“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知薄大人忠诚之心天地可鉴,我想来想去,我们成亲其实是多此一举,我们都是为了皇上。更何况,薄大人心有所属,理应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朝堂事重,只是这终身大事也不能马虎拖延……”   薄寻喻沉默片刻,大概是清楚了什么:“恕臣冒昧问一句,殿下要退婚,是因为赵督公?”   薛令微语塞,却找不到话反驳。   “果然没错,赵督公对你我婚事,还是不会善罢甘休。”薄寻喻道,“若是公主殿下因此有什么难处,那臣也愿意为公主分忧。”   “其实薄大人,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   “殿下不妨直说。”   “大人可以娶仁昭公主为妻。”薛令微道,“仁昭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大人若是娶了仁昭公主,也比我来的顺理成章一些。先帝原先要你我成婚的目的你我都很明确,先帝只是在防着我,但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薄大人比先帝更为清楚,更何况我不与大人成婚,也是顺了某些一直反对我的老臣的心意。只是看薄大人,会不会嫌弃仁昭……”   薄寻喻愣了好一阵,最后说道:“能娶仁昭公主为妻,是微臣的福分,何来嫌弃二字?倘若是仁昭公主愿意下嫁微臣,微臣定会用毕生去呵护疼爱仁昭公主。”   看到薄寻喻是这个态度,薛令微也就放心了。   两日后,薛令微以皇上的名义,赐婚薄寻喻和仁昭公主朱映月。   这桩婚事对于一些大臣来说,比薄寻喻跟薛令微成婚容易接受放心的多了。   那之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赵珒晚上没有再潜入公主府。   但明面上与薛令微的接触却不再少过。   人前,赵珒对薛令微恪守臣子之礼。人后,恪守为夫本分。   因为多数是在皇宫,所以赵珒并没有多少机会碰她,他顾念她的名声,也没有怎么胡来。   偶尔只是抱抱她,或是亲她罢了。   郑贵妃自朱赟死后,便被封为太妃。薛令微寻了各种理由,将她禁在内宫,并派人在暗地里盯着她。   郑贵妃一直想找机会对薛令微下手,奈何薛令微身边都是高手在侧,她根本毫无下手的机会。   朱赟生前并没有立过皇后,后宫之中原先也只有她的位分最高,只要薛令微这个摄政公主死了,她就能成为太后。   只是她不仅没有那个机会,还被薛令微那个贱人一直幽禁! 第92章   秋雨绵延的第二个午后, 薛令微刚从御书房出来, 一直负责照顾孩子的乳娘便慌慌张张的跑来,说孩子不见了。   薛令微立马派人在皇宫里寻找。而此时, 负责盯郑贵妃的人来禀,说是郑贵妃失踪了。   奶娘跪在薛令微跟前哭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不见了。只是期间郑贵妃身边的婢女刚好经过,将奴婢叫出去说是有事情说, 后来等奴婢回去,就发现小世子不见了……”   结果已经很明了, 此事跟郑贵妃撇不清。   “郑贵妃的婢女都跟你说了什么?”薛令微隐忍着怒气, 问道。   “也就是一些有的没的, 奴婢当时也觉得奇怪,可谁曾想……”毕竟小世子是在她手上弄丢的,要是安阳公主想要以此治她死罪,那也是没得反驳的。   “请公主殿下恕罪!是奴婢疏忽,才让小世子失踪了的, 殿下恕罪!”那奶娘不断跪地磕头。   “你起来吧, 我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今后, 你不必再做小世子的奶娘了。”此事本就无关奶娘的事, 郑贵妃早就蠢蠢欲动多时,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选择孤注一掷,在孩子身上下手。   但奶娘不够谨慎,亦有过失。薛令微不随便责罚宫人,但也并不代表一点都不追究。   薛令微立马派人, 宫里宫外寻找郑贵妃的踪迹。   一个下午过去,仍然没有找到郑贵妃的踪影。   郑贵妃身边的人已经都被抓了起来,而郑贵妃身边的婢女,已经服毒自尽了。   如此看来,郑贵妃今日的举动,早有预谋。郑贵妃其实早就已经乔装成太监逃出宫去了。   而孩子是随后被偷出宫的。   下午的时候,薛令微早就已经通知了锦衣卫司,池台立马调锦衣卫在宫外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赵珒。   黄昏之前,明珠匆匆从宫外赶回来,对薛令微说道:“殿下,找到郑贵妃的踪迹了。”   “在哪里?!”   “督公府。”明珠说罢,顿了顿,“据说,是赵督公将她引出来的。”   ——赵珒?   薛令微本来也想到孩子丢了,即便她没有专门派人去告诉赵珒,赵珒也会知道。赵珒若是知道孩子丢了,定会赶到皇宫里来。只是这一个下午赵珒都没有来。   没想到——   “走,去督公府。”   薛令微现在什么也无法思考,郑贵妃恨她,她怕郑贵妃会对孩子做什么。   她实在不敢去想。   ……   黄昏时分,雨越下越大。   郑贵妃坐在花厅里,一副民妇的装扮,神态自然的看着围着她的那群守卫,以及她面前容色冰冷的赵珒。   “虽然我知道这是你利用你哥哥对我设下的陷阱,但我还是来了。”郑贵妃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既然我来了,总得让他出来见一见我吧?”   “他不想见你。”赵珒冷冷说道,“孩子在哪里?”   郑贵妃听了,轻嗤了一声:“怎么说都是曾经差点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人,如今他就这么不愿见我了?是他不愿意见我,还是你不肯让他见我?”   赵珒不跟她废话,再次冷着脸,质问:“孩子被你藏在了哪里?”   郑贵妃料定没有找到孩子之前,赵珒不会对她怎么样,她道:“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你儿子还给你。”   “什么条件?”   “让他跟我一起离开京城。”   赵珒只是脸色阴沉,没有立马回话。   郑贵妃可笑的瞧着他:“你看看你,薛令微那个女人让你如今变得有多卑微,真的值得么?就像当年小时候,你对我的感情一样。”   “你错了。”赵珒静静的看着她,说道,“冯清月,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在一厢情愿。”   果然,郑贵妃听到这话,脸色蓦的一沉:“你说什么?”   “曾经我与哥哥会对你好,只是因为可怜你罢了,而且你是哥哥指腹为婚的妻子,你在我们眼里,只是一个姐姐,至于你所认为的男女之爱,从来都没有。”   郑贵妃像是被什么狠狠打击了一样,睁圆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攥在一起。   赵珒说的,正是她不愿意听到的事实。   即便之前那人已经告诉过她,但她还是不肯去相信。   ——他怎么可能没有爱过自己?   郑贵妃紧紧握住的手指缓缓松开,原本要扭曲的表情在一点点的恢复平静。她只道:“我只说一句,若是他不肯出来见我,不跟我走,你就永远都别想见到你的孩子。”   郑贵妃话音刚落,便瞥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那抹身影,当目光触及他几近灰白的发时,郑贵妃错愕的说不出话。   拾光平静的从门外走进来,对郑贵妃说道:“想要见我,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郑贵妃浑身僵滞,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的问道:“你……你的头发……”   “你见到我了,孩子在哪里?”   郑贵妃怔了怔,“这多月不见,一见到我,你跟我说的只有这个?”   “清月,一定要把自己逼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郑贵妃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她抬手想去抚他的脸,可最终却没有碰他。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才几个月没见而已,他的样子,会突然变成这样?   接着,她听到拾光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时日无多,所以,即便是你一定要让我跟你走,我也走不了了。”   郑贵妃宛如遭到一个晴天霹雳。   正在此时,薛令微赶过来了。   她一心担忧孩子,并未看到白发的拾光,直接拨开围着他们的人进来,裙摆和绣鞋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我的孩子在哪里?!”薛令微怒视郑贵妃直接问道。   郑贵妃僵硬的朝薛令微看过去,似乎才从刚才拾光带给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过她只是似笑非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薛令微已经没有了耐心,立马夺过身旁守卫的佩刀,对着郑贵妃,冷声怒问:“快把我儿子还给我!不然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郑贵妃一点也不畏惧,反而更为坦然,她笑容扭曲:“那你最好现在就动手,看看到时候生不如死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赵珒见薛令微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便按住她握着刀颤抖的手,道:“姌姌,不要冲动。”   郑贵妃已经是个疯子,她一心只想着拾光,早就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毕竟孩子在她手里,若是将她逼急,赵珒担心,会对孩子更为不利。   “你滚开!”薛令微扬手挥开赵珒,睨着郑贵妃质问:“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的孩子?”   “放了你儿子也不是不行。”那孩子对郑贵妃来说本来就是一个筹码,本身就不是她的目的,“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儿子。现在把你手里的刀给我踢过来!”   薛令微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将刀丢到地上,向郑贵妃踢了过去。   郑贵妃拾起刀,继续对薛令微说道:“你也得过来!我总得有个护身的,不然的话——”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赵珒,“有些人想要怎么对我下手,我又如何能防得住?”   “是不是只要我过去,你就带我去找我的儿子?”   “是。”郑贵妃回答的干脆。   “好!”薛令微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薛令微刚迈出一步,就被赵珒拉住。她朝他看去,只见赵珒拧着眉,十分担忧的看着她。   她与赵珒只是相视一眼,便撇开了他的手,走到郑贵妃身边。   郑贵妃立马将她抓住,刀横在薛令微的脖子上。   赵珒攥着剑鞘,指节发白。他冷冷说道:“你敢伤她一分,我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郑贵妃冷笑:“说出这样狠的话,当真是一点旧情也不讲了啊。”她的目光又瞥向拾光,“我不管其他的,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如果你也想要那孩子平安,就跟我一起走!”   “你疯了。”拾光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悲哀。   “我是疯了!还不都是你们逼的吗?你们真是绝情,即便你死了,你的尸首也只能是我的!——”   夜幕随着不断的雨逐渐降临。   薛令微被郑贵妃挟持,二人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湿透。   薛令微没有想到,郑贵妃会将她带到废弃的长公主府门前。   长公主府大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看样子是早就被人提前打开过。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知道为什么你的人一下午都没有搜到你的孩子么?那是因为你的儿子就被藏在这座公主府里,我就猜到,你们不会想到我会把孩子藏到这里吧?——”   薛令微确实没有想到。她又怎能会去想到郑贵妃会把孩子藏在这里?   片刻,薛令微对郑贵妃又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走么?只要你放了我和我儿子,我保证让你安然的出城门,绝无性命之忧。”   郑贵妃听了这话,却只是冷冷的一笑。   她望着已经接近的那两个男人,在薛令微耳边道:“你以为我会信么?真当我想不到吗?就算我今日不做这事,你这个贱人也会找出我给先帝下毒的事情,将我铲除,就算是你真的会放过我,那赵珒呢?他会放过我么?我比你更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郑贵妃架在她颈侧的刀突然贴近一寸,薛令微感觉到脖子处传来的丝丝疼痛。   “薛令微,你不是一直将我幽禁么?没想到你也有被我捏的这么死的时候吧?我直接跟你说罢,孩子我是藏在这里,但至于你们找不找得到,可就看运气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若是今夜找不到你的儿子,那你的儿子还能不能活下来,可就是他的运气了——” 第93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令微听到郑贵妃的话已经没办法再平静, “你把我儿子到底藏在哪里了?!你快说!”   “我已经告诉你们孩子在哪里了, 若真是找不到,那就证明你这个做母亲的, 实在是太没用了。”郑贵妃见赵珒他们靠近,架着薛令微,推开公主府的大门, 恶狠狠的说道:“进去!”   郑贵妃带着薛令微进去之后,赵珒与拾光也跟着进去。   拾光看着眼前这座衰败的府邸, 脚下一顿,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赵珒示意钱仲过来, 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最后钱仲低声说了一个“是。”便悄悄带几个人离开了。   进入公主府后,郑贵妃挟持着薛令微,没有继续往里面走了。   她透过雨帘,借着雨中提灯的光,死死的盯着伞下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孩子就在这里, 至于在哪里, 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与此同时, 锦衣卫的人也赶到了, 立马往公主府的各个角落仔细搜去。   赵珒道:“你放了她,我就不为难你。”   郑贵妃轻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我放了这个贱人,你的人立马就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动手,那时候,我连躲都来不及——赵珒啊赵珒,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赵珒的脸色比这秋夜的雨还要冷:“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放了她?”郑贵妃眯了眯眸, “我要跟她一起死,怎么会放过她?——”   “你敢!”赵珒周身充满戾气,眼神凌厉的像是要将郑贵妃碎尸万段一样。   “我怎么不敢?我知道我的结果无论怎样都是一死,所以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郑贵妃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拾光,顿了顿,“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既然我注定要死,不如拉着她给我垫背!”   “清月!”拾光终于出声,他丢掉手里的伞,任凭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你把她放了,我跟你一起死。”   赵珒的眉头狠狠蹙起,看向拾光。   郑贵妃听到这话,不过愣了一愣。   “比起你跟我死,我更想让你看着她死,毕竟,她喜欢的,可一直是你啊。”她对拾光扯了扯嘴角,已经决定不回头。“薛令微,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对你很好的赵珒么?他就是,我让你死在他面前,也算无憾,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赵珒的视线一直紧紧的跟着郑贵妃,寻找机会伺机对郑贵妃出手。   只是他刚要出手,便察觉耳畔有一道厉风穿雨而过,接着只听郑贵妃痛苦的闷哼一声,握着刀的手腕顿时就没有了力。   薛令微垂眼,看到她的手背钉了一只竹镖。   她趁郑贵妃松手之际,手肘往郑贵妃腹部狠狠打去。郑贵妃吃痛就松开了她。   她立马逃开,下意识就往赵珒这边奔来。   郑贵妃看到薛令微想逃走,便忍着痛,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朝薛令微背后杀去。   薛令微刚往赵珒那边没跑两步,就看到赵珒已经丢开伞朝她大步跑来,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他的怀里,赵珒扯她的那一下力道太大,她的脸在他的胸膛上撞得生疼。   薛令微被赵珒抱在怀里错了一个身,大约是因为劲过大,二人最后齐齐摔在地上。   薛令微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借着雨中的火光,下意识往郑贵妃那边看,却只看到白发的拾光挡在郑贵妃身前,背对他们,做后背露出一截染血泛着寒芒的刀尖。   薛令微不由得瞠目。   郑贵妃握着刀柄,不敢置信的看着拾光握着刀身的手掌和刀刺入的地方流出的鲜血,落在地上,随着雨水漾开。   她大概没有想到,他会握住她的刀尖,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去。   拾光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映的他的脸更加的苍白。   片刻,他用尽全力,对她说了一句:“……是我、欠你的——”   他的身子一个虚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往后仰。   那入了他身体的半截刀染血带出。   她看着他倒在雨水里,身后溢出大片的血渍。   薛令微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这一切。   她忽然听到身边的赵珒大喊了一声:“哥——!”然后便往拾光身边冲去。   郑贵妃手里的刀落在地上,睁大了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她居然亲手杀了他?   其实,就算是到达现在这个地步,她也没有想过伤害他   她只是生气,就算他说自己从不爱自己,可是,她爱他。   可是如今,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郑贵妃仿佛失了魂一样,如行尸走肉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木然的转过身往公主府门口走去。   “拦住她!”赵珒下令。   拾光抬起满是血的手,口中鲜血不断喷涌而出,虚弱的说了一句:“就……饶她一命吧……”   薛令微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微微发麻的腿,一步步靠近拾光和赵珒。   她骇然的望着拾光浑身的血,和他白了大半的头发,他的脸除了苍白和憔悴,仍旧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拾光被赵珒扶着坐起,大声吩咐手下的人去把郎中找来。   拾光靠在赵珒身上,他的身体原本就已经虚弱不堪了,而此时不断从身体里流走的血也开始慢慢带走他的生气。   他还是对薛令微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叹了一口气:   “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   薛令微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寒露的秋,她第一次见到的赵珒。   他现在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温和。   “你爱的那个赵珒,并不是我。”拾光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放在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其实你很清楚……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不该、不该把你牵涉进这一切来……”   薛令微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姌姌,对不起。”   ——那年深秋的初见,是他的欺骗,也成为他对她的唯一亏欠。   薛令微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眼泪开始滚落。   泪是冰冷的。   后来,拾光再没了气息。   郑贵妃木然的才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赵珒的那一声呼喊。   她连大门都没有迈出去,整个人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她僵硬的转过身去,看到躺在血色里,那个永远不会再跟她说一句话的人。   眼泪模糊她的视线,她想起阳春三月的苏州,十几岁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唤她的一声声“阿姊”。   她又想起他们站在街道旁,看新郎骑在马上,将自己的新娘迎娶回家。   他看她眼中的羡慕,对她道,将来他也会这样迎娶她回家。   她一直记着,满心期盼他迎娶她的那一天到来。   可那时他们怎会想到,他们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郑贵妃忽然大笑,又大哭。   薛令微抹去遮了视线的泪和雨水,听到郑贵妃的笑声和哭声,踉踉跄跄的朝郑贵妃走去。   她抓着郑贵妃,狠狠摇晃她:“我的儿子在哪里!在哪里!”   郑贵妃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口中一直念念叨叨的。   “你说!快说我儿子被你藏在了哪里?!”薛令微声嘶力竭,狠狠将她推在地上。   郑贵妃的额头磕在了大门槛上,血顺着额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趴在地上,不知在寻找什么。   薛令微干脆不再理会郑贵妃,折身回去。   赵珒看到薛令微发疯一样在长公主府里漫无目的寻找孩子,她的发髻早就已经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红着一双眼,脸色也极为苍白,手也不知是被什么划破了几条口子。   他拦住她:“姌姌,你冷静些。”   她这样找,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走开!”薛令微狠狠推开他,自己却一个不支跌坐在地。   她无力又无助的放声大哭。   赵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这样下去会伤了自己,孩子一定能平安的找出来,只是你不要这样对自己,好不好?你这样伤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薛令微没有再推开赵珒,只是抱着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赵珒,怎么办?孩子要真有事,我可怎么办?……”   “别怕,别怕,孩子不会有事的,我在,我会把孩子找回来,平平安安的找回来。”   薛令微靠在他的肩头,却忽然摸到一手黏腻。收手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她这才抬眼朝赵珒看过去,发现赵珒的脸色竟是格外的苍白。   “赵珒,你……”   她发现,赵珒的后背,竟有一道五寸长的伤口。   他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赵珒没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别怕,也别担心,都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钱仲顶着雨回来了。   “督公!殿下!小世子平安找到了!”   赵珒大喜:“在哪里找到的?”   “这还是多亏了薛姑娘……”   薛令微还没听到接下来的话,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等薛令微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昨夜她昏过去之后,赵珒就将她带回了督公府,她一直昏睡到现在。   醒来之后,回想起昨天的一切,薛令微仍觉得是场梦。   后来她从赵珒口中得知后来的一切。在池台知道薛令微的儿子丢失的那一刻起,薛淑河也没有闲下来,她之前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捕,在京城结识了很多人,她乔装乞丐的时候,甚至都跟乞丐拜过把子兄弟。   所以当发现几个可疑的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市井间经过,薛淑河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她没有来得及通知其他人,生怕跟丢那几人,便先尾随那几人来到了已成荒宅的长公主府,在那几人要将关着孩子的笼子埋到长公主府后园之前,将孩子救下了。   只是那几人身手不凡,薛淑河带着孩子,自不比平时敏捷。虽然成功救下孩子,但她身上也因此受了不少的刀伤,脸上也都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那几人紧追不舍,她负着伤若是再遇到那几个人,事情会更加麻烦。所以薛淑河只能带着孩子先躲进乞丐窝里,再让那些乞丐伺机查看哪里有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人,结果这一躲,就一直躲到天黑,才正好等来了钱仲。   而郑贵妃已经疯了,等手下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投河自尽了。   下了两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今日出了太阳,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薛令微出去想找孩子时,正好看到赵珒抱着孩子坐在石桌旁逗弄,望着孩子的目光都是疼惜和慈爱,看着很是开心。   阳光下时不时响起孩童与男人的笑声,薛令微望着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赵珒回头,看到薛令微已经起来了,立马抱着儿子朝她走来。   “你好些了吗?”   薛令微点点头,沉默了会儿,说道:“把孩子给我吧。”   赵珒顿了顿,将孩子还给她。   看到孩子平平安安,没有什么大碍,薛令微这才彻底放了心。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   “已经晌午了,不如,一起用个午膳?”   或许是怕她不答应,又或许是怕她嫌弃自己,所以赵珒问出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踌躇。   不过,薛令微只是沉默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看到薛令微答应,赵珒有些开心,竟亲自下厨,做的全是她喜欢吃的。   已经快一年,他们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用饭了。   席间,二人也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平了不少。   赵珒总是给她夹菜,然后一声也不吭。   也不知这么沉默了多久,薛令微突然出声:“你的伤…… 怎样了?”   她醒来的时候遇到钱仲,钱仲“无意”跟她说,赵珒身上伤的事情。   是他昨天在郑贵妃刀下救下她——   赵珒愣了下,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他伤势的事情,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大碍。”   过了一会儿,薛令微还是对他说了句:“昨天劳烦你救了我。”   她没有想到郑贵妃的刀竟然差点就要落到她身上过。   赵珒眉头微微一蹙,立马就能猜到,除了钱仲,没人会告诉她这个。   他不动声色道:“那是我应该的。”   接下来,二人平静的吃完这顿饭。便抱着孩子一起去池台家中,看望薛淑河。   薛淑河靠在床上,池台根本不让她乱动,甚至连吃饭都要亲自喂她。   薛淑河见薛令微和赵珒在,便不大自在,横了池台一眼,说着就要伸手接碗自己吃:“我自己可以来。”   池台态度强硬:“你身上都是伤,不知道么?好好给我坐着。”   薛淑河不好意思的瞥了薛令微和赵珒二人,低声说道:“有旁人在,你怎么一点都不害臊呢?”   池台压根不介意,自顾自喂薛淑河吃饭。   薛淑河也没有反驳,既然池台想喂,便让他喂吧。   薛淑河跟池台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薛淑河单独跟薛令微闲话的时候,一脸嫌弃:“他比我大了可足足十一岁,我时常说他老牛吃嫩草,可不就是老牛吃嫩草?”   虽然说得嫌弃,可薛淑河的眼底流露的都是欢喜。   “池大人平时寡言少语,但为人很是可靠,阿姐嫁他为妻,其实是个很好的归宿。阿姐也不必担心池大人会有沾花惹草这种事。”   薛淑河哼哼:“我倒是让他出去沾花惹草,他也不敢。更何况,就他这样的男人,除了我,谁还能瞧的上啊……”   薛令微忍不住笑了笑,又道:“这回我的孩子能平安无恙,全是多亏了阿姐,姌娘此生,无以为报。”   “咱们可是姐妹,说这样见外弄什么?”薛淑河故意横她一眼,“对了,你跟那姓赵的……要怎么样?”   薛令微顿时沉默。   倒不是说她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办。   薛淑河见她沉默,摆摆手:“罢了罢了。总之啊,你记得一件事,任何事情,也别想的太极端了,其实那姓赵的虽然讨厌了点,但他对你还是很好的,也愿意拿命护你……你跟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总之你看事情也别看的太绝对,你看看阿姐我,要是一直钻牛角尖,要报仇,现在早就落到冯清月那个下场了,你是阿姐的妹妹,阿姐定是希望你能好,能开心。”   须臾,薛令微温和的笑了笑:“谢谢阿姐。”   离开池台家,在薛令微要回公主府的时候,赵珒终于叫住了她。   “姌姌。”   薛令微停下脚步,回头。   赵珒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薛令微主动开口问道。   赵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说罢,他对她温柔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不会问她是不是愿意原谅她,那些再好听的话,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毫无用处的东西罢了。   ——哥哥说的是对的。   所以,她想要的,他会帮她全部得到。   薛令微怔怔的望着赵珒渐行渐远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明珠提醒了她一声:“公主,怎么了?”   薛令微看了眼远处明媚的风光,对明珠淡淡扬了一个笑:“没什么,回府吧。” 第94章 大结局   转眼已经两年过去。   这两年, 在内阁首辅薄寻喻和摄政公主薛令微的共同辅佐下, 国泰民安。   之前,不少朝臣担忧国君年少, 光凭内阁首辅与安阳公主,很难压制身为司礼监掌印的东厂督公。   若是大权真被一个宦官完全篡夺,那国将不国。   可让人意外的是, 这两年,大权在握的赵珒这两年对内阁首辅和安阳公主的大多决定很是遵从, 对小皇帝也很是忠诚, 根本看不出一点不臣之心。   不仅如此, 赵珒甚至卸去东厂提督一职,只任司礼监掌印。   虽然赵珒仍是十二监之首执批红之责,但十二监内原本赵珒的人,都被逐渐换掉了。   在內监当差的,大多都换成了安阳公主的人。   这无疑是在分散自己的权利。   更有人私底下议论, 赵珒会这样做, 全是因为安阳公主。安阳公主为了制衡赵珒, 不惜以自己为谋。   安阳公主与司礼监掌印的那点事在朝野上下早已不是秘密。   仁昭公主与薄寻喻的女儿薄瑶已经半岁, 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讨人喜欢。朱缜每每见了小薄瑶,总是会逗她玩耍,捏着她身上软软的肉。   小薄瑶虽年纪小,但脾气很大,朱缜总是喜欢捏她揉她, 她真是讨厌极了,可她还说不了什么话,也不会走路,只能坐在那里,气鼓鼓的朝朱缜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时候还会挥着小胖手将朱缜的冠帽打下来。   朱缜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   而已经两岁的薛言烐早就已经能满地跑了,成日的跟在朱缜屁股后面。相比朱缜,薛言烐更得薄瑶的喜欢,大概是薛言烐不怎么搭理薄瑶的缘故。   相比年纪小小就凶巴巴的薄瑶,薛言烐更喜欢带文静的表妹,池台和薛淑河的女儿池素素一起,去干爹家里玩。   薛言烐一岁的时候,便认了赵珒为义父。   年仅两岁的薛言烐不大懂得太多道理,但赵珒对他特别好,在他心里,赵珒就是他的父亲。   初夏的后半夜,烛光昏暗的罗帐下,刚经历一场云雨的男女相拥在一起。   这两年,他们二人不止有过一次同房,但薛令微再也没有过身孕。   赵珒也从不问她。   ——他知道每次他们在一起之后,她都喝了避子药。【JSGDJ】   他理解她的做法。   须臾,赵珒见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便悄悄松开她,起身穿衣,准备离开。   “赵珒。”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薛令微忽然叫住了他。   赵珒回头,见她起身坐了起来。   “你说过,权利是生存的根本,那你最近做的事情,又是什么意思?你曾经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大权在握,成为人上人?若是没有权势,你就不怕将来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最近赵珒不仅卸任东厂,还将权利一点点的抽拨出去。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他对于朝廷里的一些人来说,仍然是个威胁。赵珒手上或多或少都沾过那些人的血,那些人怎么可能不会不盯着赵珒,期盼有朝一日将他置之死地?   赵珒听了,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问她:“怎么,担心我?”   薛令微动了动唇,没回答。   “权利是很重要,尤其是对于站在高处的人。”赵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其他的话,转身离去。   站在高处的人——她如今不也是站在高处的人么?   薛令微心绪复杂万千,她怎不知赵珒的用意?   赵珒这样做,莫非是有的其他的打算?   薛令微想,大概是这样。没有别的路,赵珒不可能这样做。   只是赵珒给自己另外的一条路,又是什么?   ——   近日,不断有一些老臣开始联名私底下跟薄寻喻商议关于赵珒的事情。   他们看得出来,赵珒在帮安阳郡主壮大势力。   不少朝臣开始惶惶。他们最不想见到的,是朝廷再出现第二个权利比皇帝还大的元曦长公主。   况且这安阳公主还跟赵珒不清不楚。表面上赵珒没有一丝的不臣之心,可实际上安阳郡主跟赵珒在盘算什么,他们又如何能清楚?   皇帝尚且年幼,赵珒本非善类,若是安阳公主真的是想借助赵珒掌控所有大权,那时就该真的无法挽回了。   大臣们有自己的担忧和揣测,尽管薄寻喻知道事实和真相,说安阳公主绝无长公主的野心,但大臣们依然各持己见。   薛令微从薄寻喻那里知道此事后,只冷笑:“这两年,也真是难为他们一直盯着我了,虽然先帝封我为摄政公主,但这朝野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相信我这个摄政公主的?”   “这两年,公主殿下与臣一同辅佐皇上,所有的一切臣都看在眼里,朝堂上也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那般,不信服公主殿下。”   “可确实是大部分人都担心我会做出窃国的事情,不是么?”薛令微不由得觉得好笑。   “左右军都督府最近似有异动,公主殿下,还是要尽早做出对策。”薄寻喻不由得担忧道,“我看他们的语气,若是不杀赵珒,他们会立马寻一个借口,将矛头对准公主殿下。”   “杀了赵珒,难道他们就不会将矛头对向我了?”薛令微拍案而起,“一群匹夫!”   这朝野看似安静,实则已经暗潮涌动。   没几日,便传出赵珒在府中遇刺的消息。据说刺客有十几个,都是身手顶尖的高手。虽然未能成功杀死赵珒,却让赵珒受了好几处的皮外伤。   那一日,薛言烐正在赵珒的府里。而赵珒的伤,全是因为要护着薛言烐。   薛令微听到这个消息,心都提到嗓子眼,立马奔赴赵珒的府邸。   薛言烐受到不小的惊吓,等薛令微赶到的时候,他被赵珒抱着,看着像是已经哭过,不过现在已经睡着了。   赵珒的手臂和腿上已经包扎好了纱布,他的左脸还有一道细微的红色道口,已经凝固了。   赵珒看到她来,压低声音率先对她说道:“你放心,孩子一点伤都没有受到,他只是受了点惊吓……”   薛令微当然知道孩子没事。   “那你呢?”   薛令微看他渗出血的伤口,心像是被压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我没事。”赵珒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让下人将儿子抱下去。   等孩子被抱下去之后,薛令微才说了一句:“你可别骗我!”   赵珒看她眼底那丝着急,勾了勾唇:“两年了,还是头一回看你如此担心我。”   薛令微意识到什么,忙将眼睛瞥到另外一处,生怕赵珒看出点什么来。   “刺客逃走了三个,被我杀了五个,活捉了四个。现在就关在地牢里。”   “你府里的守备不是一向密不透风么?就算是刺客潜入,那你府里的人难道就不会立即赶来救你吗?”   “刺客对我了如指掌,甚至是对着府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是提早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并且他们还知道今日言烐会来我这里,这确实是个好时机。所以他们想趁着拖延钱仲那片刻的功夫杀了我。”   薛令微听到这里,瞠目结舌。   ——难道是说,他这府里的人,有人背叛了他?   接着,薛令微又听到赵珒问了她一句:“你知道抓起来的那些刺客说是谁派他们来杀我的么?”   ——薛令微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跟朝廷里那群人应当脱不了干系。   没等薛令微说话,她便看到赵珒被有他意的瞧着她:“——是你。”   薛令微只觉得荒唐:“他们胡说!”   那些人怎么可能是她派的?她怎么可能想杀他?   “我知道那些人不是你派来的。”赵珒说道,“这京城之中,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   “赵珒……”薛令微一时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姌姌,你也是其中之一,是吗?”   薛令微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她想跟他说不是,可最终却还是沉默。   赵珒在她的沉默里,突然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这么跟她说了一句,背过身去,沉默了须臾,“把言烐带回去吧。之后,除了朝堂,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薛令微一时不解他的用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到他的眼睛里,熟悉的温柔在一点点收光敛尽,他脸上的表情亦在逐渐凝固。   接着,赵珒又说了一句:“两年,也该够了了。”   他的这句话说的没有任何的温度,就像是他们之间,只存在一种利益一样。利益用尽,便是冷眼陌路。   她一头雾水:“赵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该够了?   “薛令微,这两年你还是恨着我的吧?为了做好这个摄政公主,所做的一切,真是为难你了。”   他冷冷的语气让薛令微的心头莫名的窜上一股子恼意。   同时,她又觉得难受。   难受是因为,他竟然说自己这两年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做了那摄政公主的缘故——   她为什么要难受?为这么一个男人——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冷笑了一声,带上儿子没有停留的离开。   后来,除了在朝堂,薛令微确实没有再跟赵珒见过一面。   赵珒也像是真的铁了心划清界限一样,就算再宫里见上一面,或是朝堂上,他对自己都是冷冷的,没有半点温情。   薛令微觉得自己可笑,现在她又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可即便是生气,她也想得出赵珒突然对她冷淡,或许是有别的打算。   可又是什么样的打算,才要让赵珒突然之间对她转变态度?   这几日,薛令微一直闷闷不乐,甚至因太过沉闷,染上了风寒。   病后这几日,她连皇宫都没有再去,一直待在公主府里。   病的迷迷糊糊的前两日,她总是梦见赵珒来了。   甚至还会梦见以前跟赵珒在一起时的那些美好的事情。   ——长公主府,还有,青县。   梦一醒,心愈发的荒凉。   仁昭公主知道她这几日不高兴,就带着女儿来她府里陪她说话。   闲话见,仁昭公主说起这两日关于赵珒的一些事情。   “这两日,突然传出一道消息。”仁昭公主顿了顿,“说是赵珒,似有反叛的意图。”   薛令微的眉头紧紧蹙起,“谁说的?”   “还能有谁说?估计这话还是从那群老臣那里刮来的,不过——”仁昭公主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他这数日私底下,好像确实在召集自己的人马……薄郎让我来看看你,也正好带话给你,告知你一下。你实在是不能继续待在这公主府里了——”   薛令微不由得瞠目。   赵珒召集人马?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珒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朝廷里那些人是个什么动作薛令微一清二楚。难道——赵珒真的要因此反叛吗?!   她确实不能躲避在这公主府里了。   薛令微或许想到赵珒可能会做的事情。可没有想到,那一刻会来的那样快。   翌日,天刚灰蒙蒙亮,薛令微刚醒来,明珠便匆匆来禀。   ——赵珒反叛了。   薛令微匆匆赶到皇宫之时,皇宫上下已经全部戒严,金吾卫禁卫军等将太和门重重包围,与赵珒的人对峙。   来的路上,薛令微心头的一根弦都在紧紧绷着。   她赶到太和门外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尸首,而更有几具尸体横陈在大殿台阶下的血泊里,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一直暗地里想要针对她的那几个朝臣官员。   而从昨夜开始,赵珒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于三更之时,潜入皇宫。   薛令微知道他的身手,他要去哪里,没有人可以真的拦得住他。   薛令微宁愿眼前这一切只是场梦——他这样做,岂非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薄寻喻和池台都在殿外,锦衣卫亦埋伏在各处,只要赵珒一出来,他们救下小皇帝,赵珒就会必死无疑。   “池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令微用只能他跟池台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质问。   池台跟赵珒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当年赵家被屠满门,是池台救走了赵珒兄弟。   赵珒若是要反叛,池台怎么可能不知道?   池台同样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回她:“他等会要见你,殿下进去,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要做什么?”薛令微笃定池台定是知道什么。   池台没有回她。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时候了你在隐瞒什么?”薛令微不由得有些急了。   这时,薛令微看到钱仲从里面出来,扬声对她说道:“公主殿下,督公有请。”   薛令微愕然的瞧了池台一眼。   她又看了周围围着的层层锦衣卫,金吾卫,禁卫军,以及听闻消息就赶了过来的朝廷官员大臣。   薛令微只是怔愣了片刻,便提着襕裙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奉天殿。   进入奉天殿,钱仲便示意下属,将大殿的门合上。   薛令微一眼便看到被绑在龙椅上昏睡不醒的朱缜,立马大步赶了过去。   朱缜安然无恙,只是一直昏睡,不论薛令微如何唤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中了迷魂散,一时半会根本醒不过来。”   薛令微顿时抬头望去,看到赵珒从另一侧出来。   她下意识挡在朱缜跟前,蹙着眉,质问他:“赵珒,你竟真的这样做了?!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   两年前,赵珒跟她说,她要的他都会帮她得到。   所以她说,她想要朝无风波,国泰民安。   赵珒瞧着她病后还有一点憔悴的脸:“我当然记得——不过今日,我想跟你说点别的。”   薛令微狐疑的瞧着他,即便是到这个地步,她也不相信他真的做了反叛篡位的事。   “你莫非是想学魏武帝,挟天子令诸侯不成?”   赵珒轻声一笑,显得有些无所谓:“你可以这样想。”   “赵珒,你总是喜欢做这样不能回头的事情!”薛令微咬牙切齿。   “我走的路,本来就是不能回头的。”赵珒道,“你我所在的位置,本身就是一个难题。若不先发制人,就只能坐以待毙,他们——”赵珒停顿了一下,“不会放过我,亦不会放过你——”   薛令微霎时愣住。   赵珒朝她走来,在她两步的距离处停下。“你对他们的举动和意图一清二楚,可却奈何不了他们。我还知道,他们要你杀了我,不然就不可能会真的服从你。不过,那几人碍于你母亲前车之鉴,就算你真的下手杀我,为朝廷除去祸害,他们也并不一定真的会因此而诚服与你。即便如此,我知道你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了我,就像即便他们一直针对你,不服于你,你也从来不想去杀人一样,对吧?”   薛令微只是错愕的瞧着他。   ——他什么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赵珒抬手,手掌托着她的侧脸,对她温柔的笑着:“你不会去做的事情,那就由我来做。”   在他温柔的眼神里,薛令微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   赵珒看到她的表情,便知她已经猜出一二。   “哥哥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可是我之前那样伤害你,是我造成了你如今的一切,我还有什么后悔的资格?”赵珒对她笑了下,轻轻勾住她的肩,将她带到自己怀里,“我想,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法弥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你荣华富贵,平安周全了——”   薛令微的鼻子靠在他的臂侧,闻着他身上那股子熟悉淡雅的清香。那一瞬,她心的某一处,莫名的软了。   “赵珒。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明明可以有别的法子……”她忍着心头那股子难受的劲,缓缓说道。   “没有别的法子了。”赵珒低低叹了口气,“我这几年来,走的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回头便是深渊,没有退路。”   “那就不要回头,为什么要回头?你自己也知道了,回头就是深渊!”   “为什么要回头?”赵珒这么自问了一下,“许是因为,回头便能看见你吧——”   薛令微如鲠在喉。他们都清楚,相拥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薛令微才会觉得害怕。   赵珒今日故意做了这事,怎能活着,走出这太和门?   “姌姌,今日我只想你发自肺腑的回我一句。”赵珒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看不见她的脸,或许,也是害怕看见。   薛令微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没有回他。   赵珒释然地笑了笑,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其实现在,我倒是希望你没有爱过我,那样以后,你也不会那么难过——”   接着,薛令微便听到身下传来利刃穿过骨肉的声音。   她登时瞪大了眼,慢慢后退一步,低头望去。   在看到他肋部下方蔓延出的大片血渍,薛令微脑袋嗡的一下,变得空白。   赵珒右手握着刀柄,血从伤口里顺着刀刃,染红了他的手。   他往后趔趄了一步,看着表情错愕的薛令微,低低说了一句:“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住你——”   薛令微只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她睁圆了眼,微微张着唇。在赵珒趔趄着跌坐在地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冲了上去。   她手足无措的,想用手去帮赵珒止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眼泪霎时大滴大滴的滚落,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我这就去叫太医过来……”   赵珒却拉住了她。   “你要是叫太医来,救活了我,那我今日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薛令微一边流泪一边怒吼:“你以为你赔上自己的命,我就会感激你了吗?!你别妄想了!”   赵珒看她犟着嘴,染血的手松开刀柄,搭上她的肩,从容的笑了一下:“这样、才是一个摄政公主的样子。”   薛令微嗬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你听见没?!赵珒,你总是这么自私,总是不顾我的意愿就做决定,你总是喜欢骗我……你真是个骗子!该千刀万剐的骗子!”   赵珒听她咒骂,愣了愣,扬了扬已经开始有点发白的唇,“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谁要听你说这话!”薛令微抬手狠狠拭去眼泪,凶道。   赵珒忍着腹部的剧痛,说道:“记住,出了这道门,我就是你杀的,我谋权篡位,罪不可恕,你杀了我,救了皇上,之后朝野上下,便在无人敢针对你,你跟言烐不必再担心有谁会对你们母子不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是后来发生了这些事,她也没有勇气真的杀他。   因为,她也爱他。   赵珒也正是知道她无法对自己下手,所以才会这样做。   薛令微早已泣不成声:“你光想着这个,就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赵珒又一次将她轻轻拥在自己怀里,“我不求你原谅,你若是要恨,就恨着吧。我一直都在骗你,这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我原谅你,我不恨你,我只求你别死好不好?赵珒,赵珒……”   薛令微察觉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在她背后滑落。   “赵珒……”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肩上,漾开大片湿润。   “赵珒,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可拥着她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   “赵珒,赵珒……”她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她想起她跟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他为她梳发,给她做她爱吃的,还有他在上元节给他做的汤圆,给她买的糖人。以及,他的每个时候看她温柔的眼。   都深深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时,殿门被人推开,薛令微察觉有很多人往他们这里走来。   她泣不成声,溃不成军。   有人将她与赵珒分开,她不肯,最终还是被人强行分开。   后来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同德二年,大权宦司礼监掌印赵珒反叛谋权,残杀与之敌对多年的朝臣,最终,被摄政公主薛令微所杀。   同德五年,皇帝朱缜十岁,开始慢慢亲政。   同年十月中旬,安阳公主突发恶疾,病逝于公主府。   徐州,萧县。   马车停在一处偏宅院门外的银杏树下。风一拂过,还微微泛着绿的银杏叶子零零落落的飘飞了下来。   马车内跳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着了海棠色的立领长袄,月白色的对襟披风,以及杏色的襕裙,桃心髻上只簪了一根珠钗。   正是薛令微。   三年前那次宫变醒来后,她以为她真的永远失去赵珒了。没想到半个月后,池台告诉她,赵珒并没有死。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魏先生先给他服了能助假死的药。只是赵珒并没有想过真的能继续活下去,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孤注一掷。   只为给她换来余生的平静。   幸好,那假死的药封住他的经脉和气息,才能让魏先生救回他的性命。   当年魏先生救赵珒,也是本着听天由命,救了半个月,才真的将赵珒救回来。   赵珒说他不会再骗她,可他还是最后又骗了她一次,害她伤心欲绝半个月。   不过那是薛令微唯一一次觉得最好的欺骗。   起码,他没有死。   这三年,她与薄寻喻一同辅佐朱缜,权衡朝堂利弊,边关无恙,天下太平。   她也懂得,权势之位,终究会将她推向不可回头的地步。   而且朱缜也在一日日长大,自古君王多疑,她还是选择在那一切来临之际提早避免。   所以后来她将大权全权交付给薄寻喻,并“突发恶疾暴毙”。   比起那一切,她更希望跟赵珒在一起。   他们还是可以抛去过去的一切,平平淡淡的过他们的日子。   这不正是以前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么?   薛令微抬头看着头顶的银杏叶,听到院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门边探出半颗小小的脑袋。   “母亲!”   五岁的赵言烐看到是她,朝她小跑奔过来。薛令微欢喜的张开双臂蹲下,抱住一把扑过来的赵言烐。   “这些日子想不想我啊?”   “想!”赵言烐咯咯笑了两声,“母亲这回不走了吧?”   一年前,她就将言烐送到赵珒这里了,有时也会找机会过来看他们父子。   薛令微笑道:“不走了,母亲会一直跟你和你爹爹一直在一起——对了,你爹呢?”   “爹刚刚在做饭。”赵言烐回头,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人,“爹爹!是母亲回来了!”   薛令微抬头望去,赵珒就站在门口,目光温和的瞧着他们。   薛令微起身,放开赵言烐,就朝赵珒大步跑去,一把扑到他的怀里。   薛令微质问:“那几家的姑娘,还有没有上门找你了?”   薛令微虽然之前不在这里,但赵珒的一切事情她都知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赵珒也会同她说。   赵珒稳稳接住她,宠溺的看着她笑:“她们哪里还敢?”   “哼,不敢最好!”薛令微故作凶神恶煞的,“这两个月,有没有想我?”   “一直都在想你。”   薛令微很满意:“这还差不多。”她对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朝他唇边落下一吻,松开他,“赶了太久的路,我都饿昏了。”   “你来的不早也不迟,快要做好了。”   薛令微一听,道:“那我帮你一起。”说罢便拉着赵珒进去。   赵言烐茫然的看着将他撇在门口的父母,小脸皱在一起。   哼,果然只要爹爹和母亲在一起,他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了!   不满归不满,他还是迈着小腿立马跟着跑了进去。   ——全文完。 第95章 小番外   酉时一刻, 夜幕和雪已经覆了整个紫禁城。今日是元宵节, 自初八开始便已华灯满城,连接白昼,要到十七才会结束。我打开妆奁, 往唇上点口脂, 忽而听到赵珒在外唤我的名字。   我立马提着襕裙小跑出去,他伫在流风回雪里,脸冻的有些发红,发上眉梢都沾了雪, 手里捧着一只小酒坛。   我知道他拿回来的是什么,那是姑苏的冬酿酒,在他的故乡, 每到冬至,都会喝的桂花米酒。   今日不是冬至,但我却不知在何时起喜欢上了那酒香,硬要赵珒给我寻来。他什么都依着我, 也是真有办法, 最后还真给我寻来了。   或许,我喜欢的不是那坛酒, 而是送酒的人。   我虽于应天府出生,但一直长在紫禁城,我一直想着有朝若是去了苏州,一定要他带我去看看他曾经的家。   赵珒是我的奴,我知道他其实早就没有家了。但我当时不知道的是, 叫他家破人亡的,是我的母亲。   今日是我的生辰,自前年朱雀楼大火,母亲就没有带我再去设什么生辰宴,今日恰好母亲进宫了,所以只有赵珒陪我,但有他陪着我我就很高兴了。   赵珒并不允许我多喝,只让我尝了两口就将酒收起来了。如果母亲发现我喝酒,就会处罚赵珒,我不愿赵珒受罚,就让赵珒把那坛酒收了起来。然后我对他说:“我们偷偷溜去街上玩耍吧,也去猜猜灯谜,不然也太无趣了。”   赵珒知道我母亲今夜不会回来,便依了我,带我溜出了公主府。   灯节夜里的紫禁城让我突然想起一首宋词里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我不好文墨,只记得这是稼轩居士辛幼安的词,却不记得整句。便问赵珒后面是什么,他回我:“宝马雕车香满路。”   赵珒虽然为奴,可他也曾出身官宦书香之家,肚子里的墨水实实比我多。   我又拉着他去猜灯谜,他却笑我:“郡主真的猜的出来么?”   我不服:“谁说我猜不出来?!”   结果我确实都猜不出来,那些灯谜,全是赵珒猜出来的。   我想要不是因为家道中落,以赵珒的才能,他日考取功名少说也能去内阁做个大学士。   只可惜他是个太监,如果不是太监,就算不做大学士,也能名正言顺的被我招来当郡马。   赵珒对功名利禄似乎毫不在意,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奴才只愿一直陪伴在郡主左右。”   那时我特别开心。我怎知什么阴谋阳谋呢?   大雪越下越大。   上元灯节,天官赐福。